《战神宠妻日常》 第1节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战神宠妻日常 作者:七杯酒 文案: 皇商女重岚穿到了父母双亡的小女孩身上,所幸被父亲的上司,齐朝战神晏和收养。 看着左边不怀好意的姨娘,右边惦记遗产的亲戚,重岚决定抱紧战神的大腿。 等她好不容易回到原身之后,为什么战神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还想方设法地把她叼回了窝。 野史记载“檀郎晏和,终其一生独爱商户女重氏,若珠若宝。爱妻如晏和者,未曾见也。”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商户女被帝国男神想方设法娶回家,宠了一辈子的故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重岚,晏和 ================ 第1章 昏沉沉的盘山官道上,有只长长的队伍护送着一辆马车急速向前,引人注目的是,马车的后面还跟了辆长车,长车上绑着一副棺材,在暗沉的天光里有些让人心惊。这行人当真是稀奇,竟然带着棺材上路,也不怕招惹晦气。 忽然,绑着棺材的长车被石头绊了下,棺材被震得跳了一跳,走在前头的马车听见响动,急忙叫了停,马车上走下来两个妇人,一个是主母打扮,另一个却是妾室模样。 妾室白姨娘扶着主母赵氏下了车,赵氏急急地跑到棺木旁边抚着,急声斥道;“怎么这般不当心?兰儿在里头有没有磕了碰了?” 白姨娘暗暗一嗤,面上仍是一副极恳切的模样:“夫人,依妾身看,咱们还是尽早让大小姐入土为安吧,我晓得夫人慈母心肠,可如今咱们正在逃难,万一有个磕碰,岂不是让小姐地下难安?” 赵氏哀哀地流下眼泪,语气却十分坚定:“我没照顾好兰儿让她早早地就去了,如今还要为了自己活命把她抛在这荒郊野岭,那还配为人母吗?”她用绢子拭泪:“反正兰儿她爹已经去了,我死了也就死了,一家三口到了地下还能作伴。” 白姨娘心里发急,边关城破,她们又是将领家眷,被异族军追的正紧呢,只恨没有多生几条腿,带这么个棺材岂不是累赘?这赵氏也真是的,她自己想死也别拉着别人啊! 她心里一急,张开嘴正要再劝,就听沉闷的一声从棺材里发了出来,两人都吓了一跳,惊得忙退了几步。 重岚意识模糊间只能感到头脑沉臜的疼,隐约听到有人语声断续传进耳朵,她翻了个身,发出的声音让棺材外面的人吓了一跳,她半晌才费力地睁开眼,两眼却只能瞧见压抑的黑暗。 难道自己是瞎了?重岚心里一慌,慌忙抬手乱抓,却只能摸得着沉甸甸的木板,她勉强定下性子,手脚并用地细细四周,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最后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被穿上寿衣装到棺材里了! 这这这...哪个缺德冒烟的干的? 棺材成殓了尸身之后都会用镇钉钉死,她现在就觉得胸口发沉,鼻子堵了棉花絮一般,她可听说过有人明明是晕厥却被当成死了成殓入棺材,然后被活活闷死的事儿,当下也顾不得多想,勉强撑起身子撞着棺材板。 这下子棺材外面站着的人更加惊慌,那白姨娘尖叫了一声,往后退了丈许远,抖着嗓子尖声道:“这这,小姐莫不是诈尸了?!”她不知道自己又想了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骇的脸色发白:“我听说山里常有那些山精妖鬼的,找那些才死之人附体,小姐,小姐难道...?”她冷不丁看见赵氏的眼神,硬是把到嘴边的‘尸变’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她的声音不小,重岚隔着不厚的棺材板也听见了,大抵判断出她说的就是自己,额上冒出些冷汗来,张开嘴,勉力嘶声道:“救命!我还没死!救命!” 赵氏调开视线,已经从初时的吃惊定了下来,心想着自己闺女就是还魂也不会害了亲娘,便几步上前,正好听见重岚在里面的呼救声,怔了片刻也想起有人诈死被误敛入棺材的事儿,又惊又喜地高声道:“是我的兰儿!兰儿还没死!兰儿还活着!” 她说完就要吩咐人解开绳索,又要命人起了棺材板,那白姨娘终于反应过来,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礼数了,慌忙几步冲上前,尖声道:“夫人,万万不可啊!”她急急地想着理由,冲口而出:“我晓得夫人思念小姐,但逝者已逝,大夫都确诊了小姐没了气息,这棺材里闹出响动的指不定是什么妖邪之物呢!况且咱们正在逃难,万一再沾上邪事可怎么办?!” 赵氏总存着一份念想,所以认定了女儿没死,一时惊喜交加,也没功夫细想她为何死命阻拦,闻言沉了脸:“住口!诈死之事早有听闻,兰儿就是被庸医误诊,一时闭了气门,受了颠簸之后才醒了过来!”她扬声道;“快把棺材给我撬开!” 白姨娘心里大恨,却不敢出言反驳,瞧着那棺材的眼神更带了恐惧,更不知为何身子哆嗦起来,似乎极是忌惮畏惧。 赵氏御下严格,众护卫的心里虽有些胆怯,但碍着主母的吩咐,扬起刀剑砍断了绳索,用力撬开了棺材板。 重岚已经在里面憋的头昏脑涨,好容易挨到棺材板打开,腾的一下就坐起身,伏在棺材板上大口大口喘气,又被激的咳嗽了好几声。 赵氏看见女儿苏醒,欢喜的几乎要流下泪来,一把把重岚搂在怀里:“兰儿,我的兰儿,为娘恨不得跟你一道儿去了!” 白姨娘惊骇地看着那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小女孩,自己明明亲手把她推进水塘里...她怎么还活着? 那边重岚没顾得上理会众人的百种心思,而是满面惊慌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又惶恐地看着死死搂着自己的美妇人,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她明明在家里看账本看得好好的,怎么一觉起来变成别人了?! 赵氏看女儿不答话,只是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心里有些疑惑,轻轻晃着她:“兰儿怎么了?” 重岚还没反应的过来,白姨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糯米,兜头就扔了下来,嘴里高声道:“夫人小心,瞧瞧这个!” 一颗糯米差点进到她眼睛里,让她捂着眼睛轻叫了一声,赵氏仔细把女儿护在怀里,怒声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这作的这是什么妖,你就是巴望着我们娘俩早死吧!” 白姨娘尴尬道:“妾身只是担心夫人...” 重岚瞧这形势,她再不说话估计都要被泼黑狗血了,只能低了头,轻声道:“娘...” 这一声差点把赵氏叫出泪来,她慌忙把女儿从棺材里抱到马车上,一边儿吩咐人把那晦气物件扔了。方才事发突然,她这才想起逃难的事儿来,忙嘱咐护卫加快赶路。 重岚在马车里听她絮絮叨叨,总算是把事情听了个大概。赵氏本来和丈夫何副将一起住在边关小城里,结果鞑子来犯,攻下城池之后杀了何副将,又恨着何副将死守城池,便要杀了她的家眷泄愤。 所幸赵氏机敏,连忙带着一家人出逃,没想到小女儿染上了时疫,今儿个上午突然暴卒了,赵氏舍不得女儿暴尸荒野,又被追杀的没有时间下葬,这才带了女儿的棺材上路。 重岚把听完这些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一时头大如斗,她极想开口询问,又不了解何兰兰的性子,只好闷不吭声地装哑巴。 另外让她觉得十分不舒服的是,旁边那位伺候的白姨娘总是不住打量她,甚至还小心出言试探,譬如‘姐儿饿不饿啊?要不要用些你寻常最爱吃的点心啊?’然后端着一盘子各色点心让她自己挑选。 重岚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做出无力样倒在赵氏怀里:“我难受,不想吃。” 赵氏楼了她斥责白姨娘:“她现在身子还没好利落呢,哪里能吃那些难克化的东西,还不快出去!”她随手把白姨娘赶了下去,柔声哄着女儿:“兰儿别怕,娘在这里。” 重岚默默地往赵氏的怀里缩了缩,幸好她才‘死而复生’,性子古怪一些倒也无人置喙。 一行人又往前行了一个时辰左右,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人喊马嘶的声音,赵氏一下子变了脸色,忙探出头去瞧,就见一只利箭擦着她的鼻尖飞了过来,有个护卫滚下马冲到马车前:“夫人,后面的追兵追上来了!” 赵氏闻言并无丝毫惊色,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本来想着跟兰儿一道儿去了呢,幸好你如今还活着。只要你活的好好地,娘没什么不能舍下的。” 这话明显是存了死志,重岚下意识地反握住她的手,惊声道:“娘...” 赵氏亲了亲女儿的小脸,一把把她抱出马车,交给方才来通报的侍卫,面色沉着坚毅;“尔等护着小姐尽快山外走,遇到晏将军便求他庇佑,我带人在这里拖上一拖。” 重岚愕然地瞧着她,就见她眼里也蓄了泪,很快又止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回身从马车里抽出两柄短剑来,翻身上马,扬眉喝道:“还不快走!”赵氏是将门女,嫁的夫君也是军中将领,武艺兵法也是懂得的 那护卫眼里流下泪来,对着赵氏用力磕了几个响头,一把抱起重岚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而去。 一边无措站着的白姨娘似乎也想跟过去,赵氏冷冷地瞧了她一眼:“你留在这儿藏起来,能不能活就看命了,莫要动歪心思拖累了兰儿!” 白姨娘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又畏惧地瞧了眼赵氏手里的短剑,咬着后槽牙应了声是。 重岚头一回被人用这么狂野的姿势抱在马上,紧闭着眼脸色发白,只差没吐出来,那护卫以为她是害怕,忙柔声哄道:“小姐莫怕,晏将军也正在带人往这儿赶,咱们和他遇上就能脱险了!” 重岚勉强开口:“我...我娘呢?” 护卫面色一黯,仍是安慰她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重岚正想再问,眼挫却瞄见后面射来几只劲弩,她惊声道:“快趴下!”急忙伏低了身子。 护卫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忙把她护在怀里,却没留神垮.下骑得战马中了箭,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带着马上一大一小两人就往远处撒开四蹄狂奔过去。护卫拼命拉绳也无济于事,正要冒险抱着重岚跳马,这战马忽然长跃起来,竟然直直地跳下了山崖。 重岚觉得今天大概是要把这辈子离奇的事儿都经历一遍,她从半空中被掀了下来,顺着山壁一路磕磕碰碰的往下滚,幸好这处山崖不是特别高,不然她今儿个大概要命绝于此了。 一路不知道滚了多久,她打着滚跌倒一处泥潭里,也幸亏有了这处缓冲,她才没直接摔到硬邦邦的地面上。 这时候有一队上百人穿着齐朝军服的军士策马从山道绕了进来,这些人飞驰如风,眼看着重岚从半空中滚落——一个小孩穿着大红寿衣,又是从天而降的,纵然他们训练有素也惊得张大了嘴,忙纵马过去把她围了起来。 重岚是仰面躺在泥潭里的,这一下被摔得七荤八素,回过神来才发现被人围观了,她瞧见这些人穿着大齐制式的军服,忙尖声喊道:“救命!救救我娘!” 许是她的魔音惊动了人,队列整齐恭敬地分开,马上的军士在敬畏地低头躬身,有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纵马走了过来,声调从容疏懒:“你娘是谁?”声音如同流珠溅玉,煞是好听。 重岚听了这声音,觉得身子都轻了几分,也不觉得多疼了,正要张口回答,就听队列里传来一道惊呼;“将军,这是何副将的闺女兰兰,我认得的!” 为首那人背着光,倒也瞧不大清长相,只能瞧见一双极勾人的眼,眼梢上挑,牵连出一片风流,真不知要何等的相貌风采才不算辱没了这双眼。 他顿了下,粉底的皂靴一蹬马鞍,弯腰探手想把重岚捞起来。莹白修长的一只手伸到眼前,重岚下意识地伸手去拉,没想到为首那人看见她还淌着泥水的爪子,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对着身后人吩咐道:“把她抱到马上。” 重岚心里哀叹一声,暗骂一句,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就晕了过去。 第2章 重岚是被生生疼醒的,刚刚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听见外面有人语声传来,先有个声音恭敬道:“将军,咱们先在何宅安顿下来,何家还活着的人怎么安排?” 被称为将军的人立在窗边,伏案写字,一边淡声道:“除了何家女儿,其余人都打发了吧。” 回报之人瞧了眼重岚现在床幔里瞧了一眼,应了声是,又问道:“将军,那些俘虏该如何处置?” 将军晏和还是不急不缓的声口,牵了牵唇角;“留着无用,都杀了吧。”他声调一派从容,一点看不出来是在说血淋淋的事儿,倒像是在与人吟诗作对。 回报之人应了声是,转身领命下去了。重岚勉强把床幔掀开一点,就见那被叫做将军的人立在窗边写字,交领的素蓝直缀十分写意,腰间系着素白半月水波腰封,越发显得身形玉长。 从她这里望过去,只能瞧见玉白的侧脸,冬日里疏淡的日光映照在模糊的勾勒出他极漂亮的五官,美人执笔,当真是极好的风景。 重岚顿了下才想起来她晕过去之前的事儿,自己突然就成了个正在逃难的小女孩,这算是借尸还魂?她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在床上怔怔想了半晌才觉得头痛欲裂,下意识地抬手去摸,等摸到地方却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差点从床上栽下来。 她发现她的头上包了一圈厚厚的纱布,这倒也还罢了,问题是,她头上除了纱布以外的地方,全!秃!了! 晏和其实早就知道她醒了,不过懒得兜搭而已,重岚慌里慌张地掀开床幔:“我的头发呢?” 晏和仍旧不急不慢地写字,等了半晌才漫声道:“剪了。”他目光流连在宣纸上:“你那日从山崖上掉下来摔伤了头,头发太过碍事,不好包扎。” 头发算是女人相貌的重中之重,重岚想到自己就此毁容,恨不得掉下山崖没有遇见他,嘴唇抖了抖,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半晌才颤声道:“那...那我娘呢?” 晏和道:“死了。” 这话说的一点缓冲铺垫都没有,重岚一时没反应的过来,她对赵氏的印象很好,对她的死有些无措和哀痛,想到两人如今是亲母女,不知是不是该哭一场。许是何兰兰的意识才残存在这具身体里,这个念头刚到脑子里,眼泪就立时涌了出来,哭哭啼啼地止也止不住。 她自己都觉得这痛彻心扉的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偏偏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怎么收都收不住,只能伏在床上大声啜泣。 晏和不是没见过小孩子哭,但头回见有人哭的这么持久绵长,便是如此,他还是施施然落了最后一笔,才慢悠悠地道:“节哀。” 重岚不听他的声音还好,听到他的声音就想到自己的头发,心里顿时更加哀痛,又才守住的泪珠子一连串地又冒了出来,止不住地在床上抽泣。 第2节 晏和没想到她哭的越发惊天动地,立在窗边默了下,半晌才又冒出一句:“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好歹多了六个字,重岚捂着眼睛,勉强把这句幼小身体里的情绪压了下去,她伸腿下了床,轻声问道:“这是哪里啊?” 晏和白而洁的手指曲起,拿捏着墨砚给自己研磨:“山西,阳曲县。” 重岚听完头都大了,她本来好端端地在金陵,如今借尸还魂也就罢了,竟然跑到了山西来了,两地之间隔着何止千山万水,她自个儿的身体到底怎么了?难道是死了? 糟心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重岚抬手想扶额,摸到自己没了头发的脑袋更加心烦,她张了张嘴:“那...那你是谁?” 晏和另取了宣纸来,到现在都没正眼瞧她:“晏和。” 重岚听见晏和的名字,禁不住张了张嘴,又慌忙闭上,把到嘴边的惊叫咽了回去。 要说这晏和也是当今齐朝的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出身落魄公侯府,未及弱冠便中了探花,本来可以直接入朝为官,他却弃文从武,到了西北镇守边关,让鞑子闻风丧胆,不过几年便得了个战神的名号。 要说她和他的纠葛还在两年前,他那时候和西北大将宋午争权,重岚那时候揽下了西北军粮的生意,宋午在西北盘踞多年,势力不是年纪轻轻的晏和可比的,她当时自然把宝押到宋午身上,结果跟着宋午一道儿完蛋,她壁虎断尾,果断撤回了南边,所幸避开了当初晏和的那场大清洗。两人虽没有见过面,但梁子结的却是不小。 重岚觉得自己一辈子的倒霉事儿都赶在这几天了,晏和见她没继续发问,漫不经心地侧眼瞧了过去,见她微张着嘴站在原地,轻轻扬了扬眉梢:“你认识我?” 重岚想到自己现在是何兰兰,心里稍稍放下,有气无力地道:“将军威震西北,谁人能不知晓,我常听我爹娘提起的。” 晏和听她说话老气横秋,又瞧了她一眼,漫声让她过来;“你可认得字?” 他这才正眼打量她,发现这小女孩长的白白嫩嫩,眉眼还没张开,不过瞧着倒是颇为秀美,说话也糯声糯气,只是眼睛比寻常孩子要沉静的多。 重岚心里满是不能让他察觉有异的念头,颠颠儿地跑过去:“娘在家里教我认过几个。” 她说完抬眼去瞧晏和,两人梁子结的久了,但她正正地见着真人还是头一遭。有人单个五官生得好,其他部分未见得多漂亮,晏和的眼睛好看她是瞧见的,没想到其他部分竟也配得上这双眼,眉眼蕴着的风流韵致,嗔怒皆有情,不像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倒像是哪家冰肌玉骨的贵介公子。 没想到传闻中凶神恶煞,能止小儿夜啼的晏战神竟然是这幅模样,重岚禁不住在心里啧啧几声。 晏和见她怔怔地瞧着自己,慢悠悠瞥了她一眼:“若是我没记错,何副将和何夫人都不识字吧,到底是如何教导你的?” 重岚噎了下,反应迅速地道;“娘请人来教导我的。”她小心觑着他的神色:“爹和娘都死了...我怎么办?” 晏和唔了声,声调仍是很淡然:“你娘临终前把何家的遗产托付给我,恳求我暂时先庇护着你,等到时候寻一户妥帖人家把你过继过去。” 让别人家养孩子...重岚想想就觉得不靠谱,这时候又不好直接反驳,便仰着头奶声奶气地道:“我娘说自己的娃娃自己养着才好,谁愿意平白给别人家养娃娃呢?万一遇到坏心的对我不好怎么办?我不要别人,我就要娘。” 她说完自己汗毛都立起来了,天见可怜,她这么点大的时候说话都没有这么娇嗲。 小女孩说话声气儿娇怯怯的,晏和却没有丝毫怜悯幼小的意思,把笔搁在青玉笔洗里,又敲了敲桌案,自有人捧来干净的巾栉和温水,他慢条斯理地净手:“你娘如今埋在灵山,虽说把你送给亲戚收养是你娘的意思,但你既然想跟她去,我也可以送你过去陪她。” 重岚毛骨悚然地瞧着他,然后暗自提醒自己,没事不要招惹这么个活阎王了,她一肚子话都被堵了回去,半晌才憋出一句:“都听您的。” 晏和写完字便在一边品茶,等喝完一盏,重岚便十分有眼色地给他续杯,直到外面有人轻声报道:“将军,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饭了吗?” 晏和瞧了眼呆呆坐在原处的重岚,问道:“你饿不饿?” 被他这么一说,重岚觉得自己好像饿了很久了,但嘴上还是客气道:“我不当紧的,大人还饿吗?” 她小脸白白嫩嫩像只元宵,偏偏说话又是小大人的口吻,客套话说的挺溜,晏和玩味地看了她一眼,对着外面应了声,立刻有人进来布菜摆饭,摆好了之后忙退了出去。 人变小之后就是不好,她现在还没桌子高,只能屈辱地想要爬椅子,没想到那帽椅也甚高,她半道上一脚踩空差点掉了下来,幸好这时候一只手探过来托住她的臀部,他见她还是上不来,便两手抄在她腋下把她放在帽椅上。小女孩也没多少分量,抱在怀里还软绵绵的。 重岚长这么大头回被人摸那地方,就算不是自个儿的身子也一样别扭,禁不住红了脸,只能借着粥碗遮挡。 她不说话便觉得难受,忍不住又开始提问:“大人为什么在我的屋子里用膳,没有旁的地方住了吗?” 晏和用温水浸了浸筷子,跟她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竟也没有不耐,仍是悠悠道:“你们家有没有别的地方住,你怎么反倒来问我?”他说完瞧了眼面皮紧绷的重岚:“前天把城夺下来,一时没找着住的地方,便干脆在你们何府安顿几天。” 重岚听他说完才明白过来,何家的宅子都给烧的不成样子,就这座主宅还能住人,她只剩了半条命,这又是大冬天的,总不可能在漏风的房子里睡,以晏和的身份当然也不可能住下人的房子,两人便都住进了主宅。 她正要继续发问,就听见门外一声通报:“大人,何府妾室白氏想要见一见何家小姐,您看...?” 重岚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妾室白氏是谁,正要摆手,那边晏和就已经吩咐:“让她进来。”他说完就转出外间看公文了。 白姨娘今天和在管道上那副神憎鬼厌的样子大相径庭,一见她便直奔过来,在她身前定定地瞧了一时,哀哀流下泪,半弯下腰想把她搂在怀里,声调拉长,拖拽出一片哭腔:“大姐儿...都是我没用,让你受苦了。” 重岚一言不发地避开,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她当初在官道上的表现谁都瞧着了,如今这又唱的是哪出? 第3章 白姨娘给她打量的有些发毛,轻声道:“小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不认识我了吗?” 重岚问道:“你有什么事儿?” 白姨娘又红了眼眶,抬手把她从头抚到脚,瞧着倒像是她亲生的闺女:“老爷如今已经去了,夫人临死前只担心小姐,便特意叮嘱我,在她身后要好好照顾你,这几日一直没见着小姐,我心里担心得紧,特地来瞧瞧小姐身子如何了。” 重岚眨了眨眼,对她的来意隐有所悟:“可是娘拜托将军了,要找一户妥帖人家来收养我...” 白姨娘面皮子一紧,忙道:“别人家哪有咱们自己家住得好呢?咱们把何府重新修一修,仍旧快快活活地住在自己家里不好吗?” 重岚哦了声,心里差不多了然了,如今何家就剩下何兰兰一个,她一个小女孩当然不可能自己拿着何家遗产,当然是谁收养她便能得了那些钱,白姨娘要是养了重岚,虽然她是妾室的名头,但在何府两个主子已死,正头主子还年幼的情况下,只要何府名义上还在一天,她是个妾室也能横着走。 白姨娘见她不吃软的,便沉了沉脸,把话说重了些:“我晓得姐儿瞧不上我,但咱们到底是一个府上的,害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晏将军要是选了别的何家亲眷,都不是一家人,他们如何会真心对姐儿好?”她说完又柔声道:“姐儿去跟将军说,说你还想留在何府,到时候我来照管你,你也不用跟别人过受闲气。” 重岚瞧了她一眼,不得不说这人说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但何家其他亲戚未必可信,她这个姨娘就更不可信了,她偏了偏头:“那日在官道上死了好些人,连我娘都去了,为什么独独你没事儿?” 白姨娘面色微变,那日鞑子官兵里有个官兵见她颇有些姿色,这才没杀了她,她也一味地媚好逢迎,后来才得救。她勉强笑道:“姐儿问这个做什么,我当时藏在一处山缝里,鞑子没有发现。” 重岚哦了声:“你既然藏在了山缝里,难道我娘是特意跑到山缝里去找你,嘱托你让你照管我的事儿?” 白姨娘暗地里咬了咬银牙,她本以为小孩子好骗,随意吓唬几句就能成事,没想到她三两下就给她拿住话柄。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一心为姐儿筹谋,没想到姐儿竟这般怀疑我,万一你落到哪个狠毒的亲戚手里,只拿你的钱不管你的死活,老爷夫人在地下也难安啊!“ 何兰兰一直和她不对付,常在老爷面前数落她,她前些日子想给她个教训,便趁没人的时候把她推落到湖水里,没想到这小丧门星竟然一命呜呼了,更没想到她死了之后还能活过来,比原来更招人厌了。 她看着白姨娘的脸色,把粥碗推到一边,也懒得再跟她纠缠,直言道:“你以往是个什么样子也不必我多言,况且只听说过让正室抚养庶出子女,还没听说过让姨娘抚养嫡出孩子的呢,你一个妾室,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半奴,最多算是伺候主子,怎么能用照管二字呢?” 何家是几年前才发迹的武将人家,不像文人家规矩严谨,她在何府素来受宠,就连正头夫人都得给她几分颜面,哪里被这般当面骂成奴才,一时之间脸色发青:“姐儿何必说的如此难听,我是瞧在老爷的份上,真心想帮你的。你万一落到那心肠狠毒之人手里,不光拿了老爷夫人的银钱,还不管你的死活,那时候才叫凄惨呢!” 不过一个没了爹娘的丫头片子罢了,还不赶紧伏低做小,真以为是原来千娇万宠的何府小姐啊! 这话透着威胁,重岚怕她真急了给自己一下,正好晏和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跳下椅子蹬蹬蹬躲到他身后,低着头用脚挫了挫地面,语调委屈:“姨娘,我这里真的没有钱,我娘把钱都给大人了,你要是想要,就问问他吧。” 白姨娘大急:“姐儿这是什么话!我几时问你要过钱了?!”虽然她的目地是要钱没错,但她也没傻到直接说出来啊! 重岚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垂头道:“姨娘说没便没有吧。” 以往何兰兰跟赵氏一样是个泼辣脾气,怎么从棺材里爬起来一回手段这般精细了,白姨娘在人前从来不落把柄的,张了嘴立时就要反驳。 晏和用手指轻敲了敲桌案,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立时有人进来把白姨娘叉了出去敲板子,他做完这事儿之后也不言语,只是低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重岚头皮一麻,立时领悟到自己错哪了:“我对不起大人,我不该拿您老人家当挡箭牌。”她讨好地拱了拱手,抬眼笑嘻嘻地瞧着他:“多谢大人帮忙。” 晏和瞥了她一眼:“与你无关,不喜欢有人在我耳边聒噪而已。”他沉吟道;“她是奴你是主,你若是觉得用着不顺手,直接打发了就是,不必用出这等手段来。” 重岚忙不迭地应声:“大人教训的是,小女受教了。” 到底不是自家孩子,又认识了不到一天,晏和也没有多作苛责,示意她到外间的书案边,用手点着自己才写好的一幅字:“这些字你可认得?” 他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回音,一低头就瞧见重岚立在桌子边,吭哧吭哧地想要踮脚往上看,他顿了下,踢了个杌子过去:“你今年几岁?怎么这般矮?” 重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是何兰兰矮好吗?!她几岁她当然知道,何兰兰几岁她还真不知道,瞧着应当不过五六岁,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细声细气地道:“娘说了,女孩子的年纪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 她还了一击回去,这才站上凳子,就瞧见晏和纸上写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这几个字她倒是都认得,只是对五六岁的娃娃就有些难了,她犹豫着点了点上面的字:“这个是无。”胖手一转,又点了旁边:“这个是之。” 晏和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却见她抬眼瞧着自己,期期艾艾地道:“其他的...不认识...”反正她是豁出脸给自己抹黑了。 晏和面上还是淡淡的,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安置了吧。” 重岚憋着脸应了声是,她自打上了何兰兰的身倒霉事儿就没断过,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直到晚上洗漱的时候才就着水盆子瞧了瞧,一瞧之下忍不住微张了嘴,何兰兰这模样跟她小时候竟有七八成相像,大约五六岁的光景,难道这就是她上了她的身的原因? 她躺在床上慢慢琢磨,但晏和就睡在隔壁,她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一边想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了,一边想南边的生意如何,直到深夜才睡了过去。 她晚上只喝了些薄粥,晚上睡的迷迷瞪瞪的时候是被憋醒的,一骨碌爬起来起夜,还以为这是自己金陵的宅子,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不留神绊了一跤,禁不住哎呦了一声。 何家主屋两间房是挨着的,就只隔着个棉帘,晏和声音还带了些慵懒:“又怎么了?” 重岚本来想忍着不出声,但小孩的自制力实在不比大人,她断断续续地道:“便...便桶在哪?” 如今何府由他带领部下暂居,何府上下都被杀了个精光,连个服侍的丫鬟都瞧不着,军营里又不方便女人进出,就连服侍他的都是大老爷们。 隔间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气传来,晏和一身天青色的广袖中衣走了出来,黑发缎子似的披拂在脑后,垂落到腰间,探手把她抱起来往入厕的地方走。 重岚紧紧地揪着他前襟,闭着眼睛不敢看他,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等到了地方,他把她放在原处,如玉的面皮也有些发僵,不过还是道:“好了叫我。” 重岚一溜烟跑了进去,又怕他听见声音,在里面扬声道:“你...你离远些。” 晏和按了按额角,还是依言走的远了些。她半天才红着脸走了出来,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屋,辗转反侧了半晌才算天亮。 早上刚起来,外面就有人来报,又是要见她的,说是要商量何副将两口子的身后事,她想了想,依言走了出去,就见有位姓何家的族老站在正堂,对着她笑道:“兰兰来了。”然后一怔:“你,你的头发呢?” 重岚“......”不提这事儿了成吗?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敢胡乱开口,只能低头装哑巴,那老者想到她父母皆逝,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叹了声,瞧了眼她的脑袋,这才继续说话:“前些日子你一直昏迷着,你父母的身后事儿也就托着没办,如今你既然醒了,那扶灵守孝之事,自然该由你这个亲闺女来做。” 第4章 重岚本来发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怎么办葬礼,幸好何副将的人缘不错,军中的好些将领都带着家眷赶来帮忙,这些夫人太太见她一副白胖讨喜的模样,又想到她小小年纪丧了考妣,都抱着她絮叨安慰,或者顺手在她白嫩的脸上轻捏几把,一天下来她的脸都给捏红了。 头天一道来帮忙的还有赵氏的姐姐,何兰兰的姨母,赵姨母面貌稍显平庸,比不得赵氏貌美,但对何兰兰却十分疼爱,来的时候抱着她哭了一场,瞧见她的脑袋又哭了一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个杀千刀的这般作践你!” 重岚:“...晏将军。” 赵姨母噎了下,又一脸痛惜地摸着她的头,二话没说挑起了大梁,带着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姑父把丧堂布置的井井有条,还不忘过来安慰她:“你爹娘只是换了个地方守着你,你瞧不见他们罢了,你要好好地啊。” 重岚披麻戴孝,低了头小声道:“我省得的,谢谢姨母。” 赵姨母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何家那群糟心的,叹了声道:“等你爹娘下葬,你就跟去姨母家住吧,姨母跟你娘姐妹一场,自然不会亏了你的。” 重岚哪家都不想去,现在最想去的就是南边,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声道:“我想在家陪着爹娘。” 赵姨母又红了眼眶,不理会一边满脸不悦的赵姑父,低低地说了声:好孩子。” 开始她还觉着有些奇怪,何氏夫妇的葬礼帮着操办的要么是军中袍泽,要么是赵氏的亲人,何家除了派了个老头来通知她,竟然一份力都没出,都是同族的人,想想便让人觉得奇怪。 如此忙乱了两日,灵堂才算是布置好,又给何家亲朋发了讣告,等着亲朋过门祭拜,头天来的便是晏和,重岚这两天都被人带在前厅迎客,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今日一身黑衣仍然倜傥利落,皂靴蹬在青砖地上,周围没人敢抬头多瞧一眼一振袖袖笼里便飘出一缕淡香来,竟盖过了满室焚香的烟火气,像是流连尘世的雅仙。 重岚闻的甚是舒心,忍不住往他跟前凑了凑,用极细微的动作深吸了口气。 但就是这极不明显的动作还是被晏和觉察到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上了香,等重岚鞠躬还过礼,才不急不慢地道:“你父亲是为国战死,朝廷自有封赏,你虽父母双亡,但总归有了依仗。”他沉吟道:“等丧礼一完,我会为你在何家族亲里择一户人家,将你寄养过去,也不算辜负你父母的寄望了。” 第3节 重岚还没想好之后到底怎么着,闻言怔了怔,就见他的手伸过来,像长辈一般想要摸头,没想到他手伸到一半,似乎有些嫌弃地看了眼她的脑袋,半途转了个弯,捏了捏她的脸:“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捏完之后觉得手感甚好,又换了一边捏了两下。 重岚变成何兰兰之后,相处时候最长的人就是晏和,听他这么说难免怅然,但也知道没有何家族亲还在,由他收养何家孩子的到底,更何况他自己尚未成亲,带着个孩子在身边也不像话。 重岚怅然道:“大人教诲的是。” 正惆怅的时候,冷不丁脸上被多捏了几下,抬眼去瞧,就见他已经从容地收回手,施施然地远去了。 重岚继续迎客,一边默不作声地听何家人说话,这才渐渐把何家的事儿理了个大概,何家也不是显赫人家,大都是乡野村民小商小吏,族人都良莠不齐的,只是何副将走了大运,靠着打仗发迹起来,又在赵氏的规劝下,远了那些游手好闲之人,难怪和其他族人关系不大好。 不过如今今非昔比,何家剩下偌大的家产,又只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何家族人都用看肥肉的眼神看着重岚,直看的她毛骨悚然,她没想到的是,有人在灵堂上就来打秋风了。 一会儿东边的婶子拿了张借据出来,说何副将欠了他们家银子,一会儿又有西边的叔伯拿出印信,说多少年前分地的时候给何副将家多分了几块。 重岚本来就伤着的脑袋更是隐隐作痛,对着环绕在她身边,变着法要钱的何家族人福身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却掷地有声:“几位叔伯婶子,如今我爹娘已经去了,你们说的事儿我从没有听说过,如今家里的银钱都被爹娘托付给晏将军保管着,你们若是要掏钱,便跟我去晏将军跟前分辨一下真伪,若是确有此事,我定然一分不少的赔给你们,如何?” 来讨钱的何家族人面上都是一滞,晏和的响亮名头谁不知道,他们手里的借据地契有多少水分只有自己知道,就怕这何家的银子有命赚没命花啊! 重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正要开口再接再厉,就听见外面有人报,何家大伯到了! 她拢在麻衣底下的手紧了紧,何家大伯是何副将的大哥,也是如今何家的族长,她正思量间,就瞧见一对三旬上下的夫妇并肩进了灵堂,当中穿着宝蓝色灰鼠皮袄的男人瞧见重岚身边围着的一圈人,抢先一步斥道:“你们不是过来祭拜老三的吗,都围在兰兰身边做什么呢!?” 讨钱的人当中有一个站出来赔笑道:“大伯,咱们和老三两口子生前还有些账目没理清,如今刚好趁着兰兰在,便把这些事儿跟她提一提。” 何大伯不悦道:“她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你若是有事儿,自当找我这个族长来裁决,找一个小娃娃要钱算怎么回事儿?”他说完对着重岚慈蔼地招了招手,把礼钱搁到一边,扬了扬手里的几个油纸包:“兰兰早上可吃过东西?大伯给你带了些糕点。” 族长都发话了,那些来打秋风的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退了,只是难免在心里暗骂几句。 重岚正要见礼,没想到就被赵姨母不动声色护在她身前,她似乎很不喜欢何家大伯,面上淡淡的:“她大伯有心了,兰兰早上已经用过早饭了。” 何大伯不以为意,瞧了眼自家夫人,后者立刻就走了上去,一口一个我的儿,也不理会赵姨母的冷眼,探手就把重岚搂在怀里,摸着她的脸颊,一口一个心肝肉:“我苦命的儿,你虽不是我生的,但我瞧你跟亲生的一般,本来想着你父母俱都是能干人,你日后定然是个有福气的,没想到他们两口子恁般早就去了,好在你总算囫囵回来了,我和你大伯虽然难过,但心里总归是庆幸的。” 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重岚倒不是很信,她才出事儿的时候,只有赵姨母来探望过,只是被拒了几回,而其他人都跟聋哑了一般,这两口子要心疼怎么不早过来心疼,为何等晏和放出话来要择人收养她才过来心疼? 她扶了扶被何伯娘弄的有些歪的孝帽,垂眸道:“可惜我刚醒来那几日没瞧着大伯娘,不然没准还能好的更快些,也不至于把爹娘的丧事都耽搁了这么久。” 何伯娘面上丝毫不见尴尬,唉声道:“也是不巧,那几日家里大哥儿发烧,几度晕过去,我这才脱不开身过来瞧你。” 赵姨母和赵氏的脾性有些相像,都是直爽泼辣的脾气,逮住话柄讥讽道:“她大伯娘啊,你方才还说把兰兰看的与你亲生的一般,怎么为了你亲生的,连半个时辰的探望功夫都抽不出来?” 何伯娘面皮子有些发僵,还是何大伯帮着圆了回来:“前些日子不光家里的大哥儿生病,我们也帮着料理老三的身后事,又听说兰兰身子大好,这才没来得及探望,倒是我们疏忽了。”他瞧见赵姨母又想反驳,捋着胡子,对着重岚和声道:“我们今日特地赶过来,除了为了祭拜老三,更是为了兰兰的事儿。” 第5章 重岚差不多猜到他的来意,不光是何大伯,方才好些何家人言谈间明里暗里都透着要收养她的意思,也不怪这些人吃相难看,晏和马上就要返回前线,身边自然不能带着这么个小娃娃,谁若是收养了何兰兰,何副将的家产立时就能到手,她现在俨然就是个香饽饽,不被人惦记才奇怪。 何伯娘见她讷讷地不言语,便拉了她的手搁在手里摩挲:“你娘生前同我要好,你大伯又和你爹是亲兄弟,如今你才五岁,又没了爹娘,我和你大伯对你惦念得很,等你爹娘入土之后,咱们便开了宗祠,让你大伯认你为闺女,从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你觉着如何?” 按说何兰兰父母双亡,何大伯既是何副将的兄长又是何家族长,这么处置也没甚不妥当的,但重岚对这家子人的品性可不敢打包票,只是轻声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何伯娘皱了皱眉,将神色放缓了几分,正要再劝说,赵姨母已是按捺不住:“她伯娘现在倒是想起来兄弟情义了,当初你们硬要给我妹婿过继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想这个啊?!” 何伯娘面上僵了僵,何大伯笑呵呵地接了话:“咱们要过继,也是看老大膝下无子,兰兰没有娘家兄弟,说起来还是为了老三好。”他说完捋须叹了声:“如今老三和老三媳妇都不在了,自然该由我这个当大哥替他照管女儿。” 他说完环顾了一周,灵堂上的何家人见族长发了话,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跟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道:“是啊兰兰,你就认了你大伯吧,以后家里还能有个依仗,你爹娘在地下也能安心。” 赵姨母面上带了些恚怒,不顾赵姑父拦着,出言讥讽道:“何大伯这是什么意思?当初闹着要分家的时候不见你这般好心,还口口声声要跟他们家断绝往来,料理我妹妹妹婿丧事的时候也不见你的影儿,如今他们两口子才死不久,你这就带着人来威逼兰兰认你做爹了,当初怎么不见你有这般好心,别是有什么旁的心思吧!” 陈年旧事被这般抖搂出来,何大伯两口子面上有些挂不住,沉声喝道:“便是舌头牙齿还有个磕碰的时候,寻常兄弟吵几句嘴有什么稀奇的?这再怎么说也是何家家事,你一个外姓的插的哪门子的嘴!” 赵姨母丝毫不惧,一把甩开想要拉她的赵姑父:“我不过是奇怪罢了,你们和兰兰爹娘有三四娘没来往了,只怕连兰兰长什么样都认不得,怎么如今这般上赶着来认亲了,她大伯,你是何家族长,倒是跟我说说啊!” 何大伯气得额头乱跳,语意里已经有了几分森然:“我不与你这泼妇说话,这是我们何家的事儿,你最好别乱参和,不然咱们就闹到公堂上,看看到底谁有道理!” 他忽而转向重岚,语调也不复方才的慈和,隐隐有些胁迫:“兰兰,这事儿你最好想清楚些,我咱们何家族长,又是你大伯,自然比旁人靠得住。” 一时之间灵堂上满是刀光剑影,重岚瞧得暗暗咋舌,没想到何家人和赵姨母这般剽悍,一言不合就开吵了,若不是地方不对,两家人没准都能打起来。 她对何家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在心里平了平气儿,歪着脑袋脆生道:“大伯这是要认我当闺女吗?可是方才五婶子也说要养我来着,还说他们家有地有田,家里还有下人伺候,我过去了就是小姐主子。” 何大伯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立时转移了注意力,冷冷地瞧着堂上一个面色尴尬的妇人:“她婶子好大的口气,你们家统共就五亩旱地,自己人都快养不起了,还养的了下人,也不怕闪了舌头!” 重岚掰着手指头:“还有二表叔,二伯,四堂叔都想养我...”她假装好奇地道:“可我怎么能给这么多人当闺女?”她这几天装小女孩已经十分自然了。 何大伯强压着心头火,冷冷地瞧了眼堂上的诸人,对着她和颜道:“你大伯的家境你也是知道的,自然不会亏了你,咱们家还有你几个堂兄弟,有两个与你同年的,你到了家里也有个玩伴,比一般人家强多了。” 重岚偏了偏头:“大伯说的是...我也觉得大伯家挺好。”她瞧见何大伯陡然放松的神色,慢吞吞地拖长了腔调:“可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啊,得晏大人发话才成。” 何大伯面皮子先是一松再是一紧,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何兰兰这个小丫头片子在耍自己,但看了看她稚嫩的小脸,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多心了。 堂上的人见两边人闹开,都吓得不敢言声,祭拜之后匆忙走了。堂上只剩下赵姨母和何大伯两口子,赵姨母十分瞧不上何家人,忙接了这个话头道:“她大伯啊,任你再怎么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我妹子妹婿临终前把兰兰托付给晏将军了,将军定然会为她寻一户妥帖人家...” 她说到最后拖长了音,何大伯瞪了她一眼,又瞧了眼那些想跟她争遗产的何家亲眷,冷笑几声:“我就不信还能寻出比我们家更妥帖的人家?” 赵姨母针锋相对,分毫不让:“怎么没有?兰兰再不济也有我这个姨母,虽不敢说让她过的锦衣玉食,但至少也衣食无忧!”她在夫家说一不二,因此说话十分有底气。 何大伯就是为着遗产来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气得指尖发颤:“好好好,咱们走着瞧!” 他说完便要拂袖而去,重岚见时候差不多,便递了个眼色过去,厨下忙活的周婆子端上碗热腾腾的鲜红汤水过来,一边轻声道:“小姐请用。” 赵姨母本来吵的正欢,见重岚端起来就要喝,讶异道:“这什么东西啊?血次呼啦的。” 周婆子半是畏惧半是赔笑:“姐儿近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爱吃熟食,倒用了不少生食和生血...” 重岚十分配合,幽幽地叹了声:“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自打那日我娘把我从棺材里捞出来,我就有了这么个毛病,瞧见那些烹调好了的东西没胃口,只爱吃些生的,尤其是带了血腥气的,一日吃不到我就全身难受。姨母,大伯,你们说我这是怎么了?” 这时候已经入夜,檐外上了灯,一星半点的烛火透进来,照的她小脸苍白发青,赵姨母有些心慌,但还算镇定,宽慰道:“这没准是什么症候...回头姨母给你寻个好大夫瞧瞧。” 何大伯和何伯娘面色也有些不大自在,两人本就怀了鬼胎,但嘴上也跟着说了几句。 重岚抬眼瞧着外面的棺材,唉声道:“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毛病,不光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还能瞧见好些奇奇怪怪的人,上回瞧见有个大姐姐,脖子这样折着,”她做了个歪脖的姿势:“脑袋摇摇晃晃,还一边自言自语。” 何大伯两口子齐齐变了脸色,连赵姨娘面上也有些难看,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亏心事儿,便是有邪物也不会难为自己,便缓了神色,念了句佛:“可怜见的,回头得带你找个得道高僧看看了。” 重岚只看着何家两口子:“大伯不是想养我吗?我这就禀报了将军,回头就住你们家去。” 她话音刚落,就有股子极阴寒的风吹了过来,吹的何大伯两口子齐齐打了个激灵,他们本来半信半疑,但何兰兰死的时候本来都是瞧着的,想到她莫名的死而复生,再加上气氛诡异,难免有些心慌:“这事儿不急,咱们过几天再商量吧。” 重岚上前两步扯住她的袖子,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来:“大伯娘可要记着来啊,若是不来,我可要去找你了。” 她半张脸是惨白,嘴唇却被染的十分嫣红,看起来还真像是来索命的厉鬼,女人家本来就心思重胆子小,闻言尖叫了一声,拼命抽开自己的手,转身就往灵堂外跑了出去。 何大伯本来不怎么相信,却被自家婆娘这一嗓子喊的身子一哆嗦,也觉得全身不自在起来,随意说了几句便告辞了。 赵姨母一口啐了过去:“混账东西,有本事别跑啊!就知道鬼头鬼脑地盯着人家家的钱财算什么?打量着谁不知道他们那点心思呢!” 重岚怕把她气出个好歹来,忙上前去挽住她胳膊:“我晓得姨母心疼我,自己也顾着些身子啊,快喝杯茶润润嗓子。”她说完就捧着茶壶给赵姨母倒了杯茶水。 何兰兰性子跋扈,待人处事难免骄纵,赵姨母瞧她现如今如此贴心,又见她跟自己妹子相似的模样,心里大为熨帖:“好孩子,不枉费姑母疼你一场。”她是持身正派,不怕鬼神侵扰,又安慰了她好几句才告辞 重岚一个人回到正屋,刚一口气喝了一盏鸡血,现在才觉得满嘴腥气,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见桌上有她命人备下温热茶水,还袅袅地冒着热气。 她想也没想端起来就牛饮了几口,喝完才觉得不对,她捧着的茶盏是薄如纸洁如玉的白瓷,仅这一套就价值连城,何府如今只有一个人才用得起的。 她想到晏和的怪癖,慌忙跳下来要擦洗罪证,却瞧见门被推开,晏和施施然走了进来。 第6章 夜里细细碎碎飘了些雪花,他进门的时候裹挟进来一片风雪,转眼被地龙蒸化了,一身的清润气息。重岚冻得瑟缩了一下,又瞧见手里的杯子,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晏和转身掩上门,漫不经心瞧了眼她手里的茶盏,重岚被瞧得额头冒汗,别人用过的东西他向来不用,一是有些怪癖,二也是存着份小心,西北这地界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少,她记得当初鞑靼可汗送给他个龟兹美人,为了兜搭他上了他的床铺,他就命人打了个半死丢出去。 他侧眼瞧见重岚满头冒汗,蹙了蹙眉道:“屋里很热吗?” 重岚瞧他不像生气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把茶盏举给他看:“这个...是你的吧?” 晏和唔了声,解开披风落座:“送你了,拿去顽吧。”他说完命人重换了套新的过来。 重岚松了口气,十分有眼色地帮他倒茶,他浅浅饮了口,扬着眉梢道:“里面加了姜?” 重岚自己跳上凳子,不安地晃荡着两条腿:“我瞧见外面下雪了,恐要受凉,便让底下人加了红糖和生姜煮茶,大人觉得不合胃口吗?”她说着也喝了口,然后辣的直哈气:“茶饼子煮的茶味道确实不怎么样。” 晏和捧着茶盏,见她圆润整洁的指甲冻得有些发紫,抬手命人捧了个精巧的暖炉上来,让人搁在她掌心,这才慢慢地道:“要说茶中之王,当属进贡的大红袍。” 重岚听的禁不住乐了,要说皇上喝的茶其实只能算是次一等,南边到京城路远,最极品的茶叶经不起颠荡,因此只在当地自产自销,她的生意涉及茶产业,自然清楚当中的门道:“我觉着还是碧螺春好些,可惜好久没喝到了。” 晏和又浅浅饮了几口,只觉得身上都暖和了几分,本来不怎么合口味的茶饮不知不觉喝了大半,颇为适意,语调也不由得和缓下来,牵了牵唇角:“你这小人懂得倒是不少,这也是你娘请人教的?” 他缓声说话的时候温润清雅,眼里眼波仄仄,流转多情,重岚瞧得嘴唇开合几下,才开口道:“我娘是南方人,几年前为了家里生意才搬过来到这边的。”她小心探问道:“大人也是南方人?” 他哦了声,仍旧喜怒不形于色:“祖上在南边,许久没回去了。”他听见她声音软糯,初时只以为是童音娇柔,现在听来倒有些像南边的软语,他被勾起些心绪来,垂下长长的睫毛,半晌才道:“听说今日灵堂上有人闹出事儿来了,没伤着你吧?” 重岚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儿,大家凑嘴说几句罢了。” 晏和随意点点头:“今日事忙,倒没顾得上何家这边。” 重岚倒很看得开:“我们何家跟大人非亲非故,大人顺手救下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总不能连带着管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儿吧,我...我娘说做人要知足惜福,不能升米养仇。” 小女孩声音娇怯,面上却是一派肃容,晏和一顿,多少大人都想不明白的道理,对施恩之人埋怨不已甚是心怀怨恨,她一个小孩子倒是想的透彻。他神色和缓,扬着唇道:“你倒是难得清明。”他慢悠悠地道:“我过几日就要往更北边去了,自然不能带上你,你们何家的族亲你也俱都见过,可想好跟谁?” 重岚怔了下,让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回答这个问题也太难了些吧,不过能远离晏和她还是高兴的,笑道:“我哪里能懂这个,今儿个来的好些人我见都没见过呢,还是大人决定吧。” 晏和瞧见她秀美小脸上明显露出松口气的神色,不由得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轻掐着她脸颊:“既然你都没见过,不如还是跟我去北边吧,你父亲当初是我的左膀右臂,我自不会亏了你,如何?” 重岚心头突突乱跳,明知道他在唬人,还是面色发绿:“不...不好吧,怎么能为了我耽搁将军公事呢?” 晏和从一开始就知道重岚有点怕他,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何,明明两人连面儿都没见过,他难得起了兴味,不急不忙地道:“我在北边自有府邸下人,养个人而已,也耽搁不了什么。” 重岚苦哈哈地道:“不敢劳烦大人...” 晏和松了手,悠悠用绢子擦了擦:“你既不愿,那便算了。”他还真没有收养重岚的念头,他常年征战在外,养了孩子也顾不得,丢给下人不知道要教成什么样,还是寻一户妥帖的人家更好。 重岚无言地看着他,这才知道他是哄小孩的,这么瞧来这人似乎有点促狭,但因着这点子促狭,显得多了些人味,没有那么遥不可及了。 她摇了摇头,去照管那盆才养的水仙花,照管好了正要去灵堂守灵,就见晏和瞧了眼外面的风雪,然后开了口:“你晚上还是住这里吧,我另派人去守灵。” 重岚喜上眉梢,但还是强自按捺:“这怎么好意思...” 晏和哼了声:“只是起夜的时候自己能寻着地方吧?” 重岚:“...能。” 为了这句话,她熬着如厕完才上床,第二天早上洗漱起来就去侍弄水仙花,一出房门却见晏和坐在书案前听人回报,手指轻敲着桌面,面上若有所思:“...这么瞧来,何家人大都品行不端,确实不是能托孤的人家。”他说完也有些头疼,若不是何副将对他忠心耿耿,依着他的凉薄性子,才懒得理会这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重岚大抵知道他在烦恼什么,但仍是装作好奇的样子:“何家人怎么了?” 第4节 晏和敛了神色:“没什么。”他沉吟片刻:“若是何家人不愿收养你,你可愿意跟我去北边?”虽然这是下下策,但也是无奈之举。 重岚有点心虚,避重就轻地问道:“是我不好,大家不喜欢我吗?” 晏和慢悠悠地道:“我才知道如今何族上下都传着消息,说何副将之女何兰兰还阳之后性情大变,喜欢吃人肉喝人血,还说她根本不是何兰兰,只是被厉鬼附身了,便没有一户人家敢收养你了。”他顿了下,忽然半笑不笑地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乡下人家大都信这些神神鬼鬼的,更何况她死而复生之事透着邪门,何家大多数人就是不要那钱,也不敢再沾惹她了。 重岚满脸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何家下人进来陆续回来不少,这话其实是她找了几个多嘴的婆子散出去的,但除了赵姨母和何大伯两口子也没人见过真事儿,就算被抓住了她也有法子推诿。 晏和见她装傻,眯了眯眼,正要说话,就听外面有人来报,晏和瞧了她一眼,扬声让人进来,就见有个军士手里提着白姨娘走了进来,一把把她丢在地上:“将军,属下刚往回折返的时候,就听见这婆娘跟人大谈特谈何家闺女如何死而复生的,还四处跟人说她是诈尸而起,根本就不是活人!” 重岚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儿栽到白姨娘头上,没想到她就自己开始作死了,不过想想倒也正常,何兰兰要是被人收养,她一个妾室总不可能留在何家,多半是要被买入哪个穷乡僻壤,倒不如借着这个留言奋力一搏。 白姨娘衣衫凌乱,面上也有几分畏惧,跪在晏和脚边不住磕头:“妾身是一时心急,跟别人说了几句,还望将军明鉴啊!” 她心知女人想让男人心软的最好方法,便半抬了秀面,露出楚楚可怜的一张脸:“纵然是给妾身天大的胆子,妾身也不敢把这事儿乱传出去,只是瞧见这事儿已经传出,有人闲言碎语,这才帮着分辨了几句,没想到就这么被人误会了。”她说着嘤嘤嘤哭了起来。 晏和又瞧了眼重岚,面上波澜不兴:“既然刁奴欺主,那就拖出去杖毙了吧,还有跟她一道闲言碎语的几个,也都一并处置了。” 白姨娘面色苍白如纸,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等有人来要把她拖下去她才连忙哭求:“将军,将军我真是一心为了小姐,并不是故意闲话的,将军便饶了我这一回吧!”她说完又急急地膝行了几步,想要去扯重岚的衣角:“小姐,我好歹伺候你这么多年了,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这么被人打死?!” 重岚也吓了一跳,她昨晚上特地传出那些神神鬼鬼的话,一是不想让何家的亲戚继续纠缠,二也是想栽倒白姨娘头上,借机摆脱了她,然后再想法子找个假亲戚来冒名收养,先把晏和对付走了再说,没想到晏和直接就要取她性命,她不知道白姨娘当初推何兰兰入水的事儿,难免迟疑道:“这...打死也太过了吧,要不往北发卖了?” 晏和一个眼风过去,自有人拖了白姨娘下去,他两手优雅地交叠搭在膝头,斜靠在帽椅上:“这事儿你不必再管,该想的是什么样的人家敢收养你。”他偏头,略扬了扬唇角:“还是你打算跟我回北边?” 重岚低头做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情态,轻声道:“大人这是在生我的气?”她小心端了碟热腾腾的糕点放在他手边:“是不是没人要我了?” 晏和懒散道:“就看有没有不怕死的了。” 第7章 那么到底有没有不怕死的人呢?重岚看着跪在地上的何大伯两口子,发现还真的有。 何大伯在晏和脚边声泪俱下地说着他和何副将如何手足情深,简直恨不得一道去了,何大娘搂着重岚哀哀地哭,一边儿说着两家人当初多么情深意重,重岚很不给面子的两眼放空。 何大伯到底是族长,比何家其他人多了些见识,缓过劲来之后便拉着何大伯娘过来,一边磕头一边道:“...将军明鉴,我和老三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如今他去了,只剩兰兰这么一根独苗,我不照管兰兰谁来照管?”最重要的是,那么大一笔家财,他不得谁的? 这话入情入理,何大伯继续道:“将军,我们家的家资虽比不过老三,但养个闺女还是绰绰有余的,只要我还在一日,断不会让兰兰受委屈,还请大人把兰兰放心交给我。” 何大伯娘也跟着帮腔道:“我们寻常就待兰兰跟亲生的一般,如今更不会委屈了她。” 晏和没言语,用碗盖压着茶叶沫子,浅浅饮了口茶。何大伯见他如此漠然,就是口才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只能惴惴地趴在地下。 重岚有点同情晏和,这要是在平时何大伯连看他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要不是为了何副将的身后事,哪里用得着特地腾出空来为着这些琐事周旋。他麾下自然有文职之人,可惜这次路远,一个都没带来,那些将领糙汉又做不来这等精细之事,没准三言两语就给人哄了。 她在晏和面前不敢装神弄鬼,又被何大伯娘搂的有点不耐,细声细气地道:“大伯这是要养我当闺女吗?可当初大伯不是跟我爹说‘丫头片子是赔钱货,还是过继侄儿稳妥些’,您怎么如今又改主意了?” 她说完转脸看着想要张口辩驳的大伯娘,继续道:“伯娘不是也说了,我娘入家门多年只生了个闺女,一个小丫头这么宠做什么,省下来的钱还不如多养几房妾室呢,您对亲生的闺女也这样吗?”这些话她当然不知道,都是赵姨母前儿个快人快语说出来的。 她说话声音又脆又甜,像糖炒豆子似的蹦了出来,何大伯两口子被问的齐齐僵了脸,偏偏她又是一派童言稚语,让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两人心里暗恨,何大伯支吾了会子才道:“你年纪小怕是误会了,我和你大伯娘最是疼你不过,怎么会说出这等话来。” 晏和侧头看重岚,牵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人来报,原来是赵姨母到了。 赵姨母是爽利人,进了正堂之后,跪下来给晏和行了个礼,又鄙夷地瞧了眼何大伯两口气,干脆道:“民妇给将军请安了,实不相瞒,民妇是兰兰娘的大姐,兰兰的姨母,这次前来,就是为着兰兰收养之事的,还望将军允准。” 晏和放下茶碗,仍旧不言语,重岚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赵姨母,对着她点了点头,赵姨母这才敢继续说话:“民妇们虽算不得大富人家,但家底也算得上殷实,民妇也不打算让兰兰过继该我们家,她仍是姓何,何家的家财我们分文不取,等到了婚嫁的时候,充作嫁妆让她带出门子也就是了。” 重岚本来以为放出风儿去就没人再敢提收养何兰兰之事了,没想到还是来了两家人,她头疼之余,对赵姨母的心意又不觉有些感动,要是非要让人收养的话,她倒是宁可选择赵姨母。 晏和颔首:“如此也可。” 赵姨母松了口气,何大伯却猛然道:“这...万万不可啊。” 众人除了晏和都齐齐看向他,他心念急转:“兰兰是我何家的血脉,怎么能让外姓人抚养,那岂不是让老三后继无人,也让别人瞧何家的笑话啊!” 赵姨母不耐道:“我都说了,兰兰只是寄养在我们家,又不是随了我们家姓氏,怎么就后继无人了?” 何大伯心里大恨,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要飞了,好处全要落到别人家,他急急思索一阵,忽然转了声口:“你来收养兰兰也并非不可,只是你说到后继无人之事,老三家日后确实该有个摔盆扫墓之人,兰兰总归是个女孩,又要住到你家,倒不如挑个人选来继承何家。” 按照大齐律,继子也是能继承家产的,赵姨母沉了脸道:“我劝你死了这份心吧,我妹夫妹子的家产都是要留给兰兰的,来个不知猫三狗四的继子算什么?!” 何大伯扬声道:“按着齐朝律法,老三身后无子,过继个子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般拦着到底是何居心?莫非是想看着我三弟绝后不成?!” 重岚慢吞吞地道:“那我岂不是要多一个兄长了?爹娘留给我的家当呢,也要给他吗?” 何大伯没想到她直接挑明了问,面上有些挂不住,总不可能直说自己就是奔着钱来的吧? 赵姨母冷笑道:“要过继也成啊,你先立下字据,何家的钱财继子分文不取,只管给我妹子妹夫摔盆扫墓!” 何大伯面皮子发僵,他想要的是何家家产,可不想白贴个儿子什么都没捞着! 重岚趁机去扯晏和的袖子,又是拱手又是眨眼,忙活个不停。晏和还算卖她面子,不急不慢地道:“就依着这个法子吧,你们若是想要过继,便立张字据来,何兰兰是在室女,本就该继承何家的全幅家当。” 何大伯心里一急,慌忙跪下道:“将军,这...这怕是不妥当啊,万一那继子不尽心为三弟守孝这可如何是好?” 赵姨母逮着话柄讥讽道:“敢情来过继的,都是为着何家的银子,若是没有银子便不尽心了?” 何大伯咬着牙不理她,转头对晏和道:“将军,这怕是有些不近情理啊...” 晏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浑身一个激灵,把后半句自动咽回到肚子里。晏和对着重岚招了招手:“走吧,该用膳了。” 重岚压下心思,跳下椅子跟了过去。 赵姨娘冷哼一声:“我劝你还是少动那些歪心思,自家不得意就想法子努力赚钱,老盯着别人家的钱财算怎么回事儿?!” 她说完就直接走了,何大伯紧紧咬着牙根,怨恨地看了她一眼,何大伯娘过来搀他,一边忧心忡忡地道:“咱们铺面亏空大了,现在又不能拿老三的钱来贴补,如今可怎么办啊?” 何大伯一把搡开她,恨声道:“便是我得不到那钱,也不让这女人好过!” ...... 重岚这几日大半都是跟晏和处在一处,倒没有前几日那般拘谨了,晏和只叮嘱她吃,自己却回房看战报去了,她一个人吃的无趣,便寻了个托盘装了份芝麻饼,配上鲜香的酱牛肉,想了想又乘了碗冬瓜汤搁到托盘上,颤巍巍地拿着给他端到里屋。 晏和听见门口帘子的响动,只看见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跟前来,踮脚却够不到书案,皱着脸道:“大人,你倒是帮帮我啊。” 晏和起身把桌上的公文放到一边,又帮她把托盘搁到桌子上,瞥了她一眼:“不是说了让你自己先吃吗,我这边用不着你费神。”他说归说,还是优雅地提筷,挟了片牛肉慢慢吃了。 重岚对他的别扭性子已经初步了解,便只当她在夸自己,在一旁殷勤地给他递了块手巾:“您是我爹的上司,是我的长辈,又对我有大恩,哪有长辈饿着晚辈却先吃饭的道理?就当这是我孝敬您的。”她用小胖手往前把汤碗往前推了推:“先喝汤再用膳,对脾胃好。” 晏和用汤勺慢慢舀了一勺,白洁的手指在明晃的日头下近乎透明,她也不是没见过寻常军汉吃饭,东洒一点西落一点,一顿饭下来吃的满桌子都是,偏他吃相优雅,一顿饭吃下来唇边干干净净,真瞧不出来是混惯了军营的人。 她赞叹归赞叹,还是问道:“姨母跟我说,明儿个我爹娘就要出殡了,大人也要走了,那我怎么办啊?” 她说完眼巴巴地瞧着他,没留神被绊了一下,身子向后仰倒,晏和探手把她抱住,所有分量压在两只手上,沉甸甸地像份责任,他把她扶正,让她坐到杌子上,慢悠悠地道:“明知故问。”他顿了下,难得叮嘱道:“我走之后,你要处处留神,莫要借着你父亲的名头张扬,但也别让人欺负了去。”原来的何兰兰他没见过,不过这几日相处下来,这孩子确实让人喜爱。 重岚虽然仍想回南边,但是放宽心之后倒没前几日那般迫切了,歪着脑袋问道:“那我明日出殡之后就能搬到赵姨母家吗?我娘说做人要知礼节,我要不要给她备份谢礼过去?” 晏和见她这般急赶着要搬出去,心里莫名地有些不悦,懒洋洋地道:“知礼?你要给她谢礼,那我的那份又该怎么算?” 重岚歪歪脑袋,一脸天真无邪地道:“要不我亲您一下就算是抵了?”见他露出无言的神色,心里暗笑了两声,又唾弃自己狗胆包天,连战神都敢调戏。 她想了想,转身蹬蹬蹬跑到外间,掐下一朵才开的兰花,摊到掌心给他瞧:“兰之猗猗,扬扬其香,兰花乃花中君子,鲜花配美...咳,配英雄,再适合不过。”她踮脚也够不着,便把花别在他袖口。 他低头瞧了眼,似乎有些嫌弃,但还是动作轻缓地摘下了搁在手里,柔嫩的花瓣颤巍巍贴在掌心,他冲她笑了笑,和煦却意味不明:“寓意倒是不错,只是‘兰之猗猗’这句,你五岁就读了韩愈的《幽兰操》,当真是高才啊。” 第8章 重岚小脸有点难看,又眨着眼问道:“我听别人说的,觉着很有道理便记下了,难道我用的不对吗?” 晏和眯了眯眼,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两指拈着那朵兰花,慢慢地道:“不错。” 重岚嘿嘿干笑了几声,心里却为自己捏了把汗。 第二天一早何氏夫妇便要出殡了,重岚一大早就被赵姨母指挥人从被窝挖起来披麻戴孝,又提点了好些出殡要行的规矩,这才放她去用早膳。她想到何家那帮子浑人,总觉得今儿个要生出什么事儿来,便急步跑到后面的主屋,脚下一个没收住,正撞到人身上。 晏和稳稳地扶住她,蹙眉道:“你父亲办事素来沉稳,你这般毛糙的性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他广袖被风吹的翩飞,重岚想也没想就扯住他的袖子,眼巴巴地道:“今儿个出殡,你还来吗?” 晏和沉吟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今日还有些事要交代,未必能腾出空来。”他侧眼道:“你有何事?” 重岚总不能跟他说自己觉得何家人要闹事所以想找个靠山,一个毛孩子恁多心思也太惊人了,只能用力拽着他的袖子往下扽,可怜兮兮地道:“我舍不得你,想再看你一眼...” 晏和目光微缓,像是养了很久的小动物终于开始亲近自己,不过他面上还是道:“你昨日不是还急着去你姨母家吗?” 重岚死揪他的袖子不放,反正小孩子偶尔耍个赖也很正常,她眼巴巴地道:“姨母以后天天都能见,我怕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晏和缓声道:“你先去吧,我忙完了自会去祭拜。” 重岚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袖子:“你答应过了,一定要来啊。” 晏和半笑不笑地看着她,重岚识趣地一溜烟走了,正好赵姨母在到处寻她,见她过来,立刻把她拉到灵前哭灵,等到出殡的时候,又让她走在前面摔盆扶棺,一路边走边哭,等到做法事封土完,她两只眼睛都已经哭肿了,只能被赵姨母牵着走。 没想到往回返的路上迎面走来几个泼皮,走在最头先的何大伯无意撞了当中的泼皮一下,那泼皮立刻不依不饶起来拉着他扬声道:“你白长了这一双眼睛,是出气使得啊!撞了你爷爷我就想走,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他说着就往地上一趟,捂着膀子‘哎呦’:“兄弟们都瞧见了,这老东西撞伤了我,还不抄家伙上啊!” 何大伯目光闪了闪,随惊怒道:“混账,我不过是轻轻碰了你一下,怎么就伤着了,今日是我三弟出殡的日子,还不快快让开!” 那泼皮得了提醒一般,高声吆喝道:“都听见了兄弟们,他今儿个要是不赔钱,咱们就挖了他们家的坟!”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十几个人不知从哪里掏出棍棒来,直直地冲进了送葬的一行人里。 赵姨娘虽然不待见何大伯,但要真出了事有麻烦的还是何兰兰,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招呼人跑去帮忙。 重岚从这伙人一出现就觉着不对,下意识地想去牵赵姨娘的手,却被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她心觉不好,慌忙想往人堆儿里躲,没想到半路被人拦腰抱起,趁乱劫了出去。 她惊得张嘴想喊,却被劫她的人一把捂住了嘴,她趁机拽住那人的小拇指,用力一掰,抱住他的人就一声惨叫,手下意识地一松,她就直直地滚了下来。 正在和人纠缠的何大伯见事不好,对着身边的几个泼皮递了个眼色,后者不动声色地闪开,转而去缠扯别人了,何大伯急步往这边赶,一边儿高声道:“兰兰别怕,大伯来了!” 重岚也顾不得身上被摔得生疼,一骨碌爬起来就跑,可她两条小短腿到底跑不远,被身后那人扯着腰带逮住了,那人狞笑一声,见她还不老实,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没留神一只长箭疾射过来,从他前额直透了过去。 她脸上被溅了几点血,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怔忪了许久才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到马上。 不光是她,就连后面的何大伯也吓了一跳,他不过一市井小民,何曾见过这种要命的场面,表现的比重岚还不如,当即惨嚎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回跑。 晏和挽着长弓,面色沉凝,神情似乎有些冷厉,不过片刻又恢复了从容模样,低头瞧了眼一身灰土的重岚,不动声色地把她拎到旁边马上,淡声吩咐道:“留几个活口。” 他身后的几个侍从点了点头,纵马过去,轻松就收拾了几个泼皮,跟着出殡的人见到他,都有些惊慌地跪下来磕头,何大伯面色尤其苍白,跪在地上身子抖个不住。 晏和道:“先回何府。”然后拨马转身走了。 何大伯和赵姨母也跟着回了何府,赵姨母跪在地上满面地自责,用绢子揩着眼角,眼里又焦急又后怕:“都是我不好,我的错儿,当时一下子就撒开了兰兰的手,要是她有个什么事儿,我怎么有脸见我死去的妹子啊!” 第5节 何大伯面色仍是苍白,不过镇静了许多,冷哼一声:“都怪你这贱妇,若不是你执意要收养兰兰,偏偏又不会照管孩子,兰兰怎么会遭这么大的罪!” 他算盘打得精,先找人假作拐子把何兰兰掳走,让她吃点苦头,自己再挺身而出救人,然后把责任推到赵姨母头上,她犯下这般大错儿,晏和想必也不会让她再收养何兰兰了,没想到晏和半路上杀出来,打乱了他的布置,他现在只能把罪责死扣到赵姨母头上了。 他说的极为难听,赵姨母张口想要还嘴,但想到自己确实犯了大错,便只垂头默默拭泪。 重岚这时候也缓过劲儿来了,她换了身干净衣服站在晏和身边,听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何大伯一脸义愤,指着赵姨母道:“我当初便说了兰兰跟着你不妥帖,你执意从中作梗,非要收养兰兰,今日却出了这般大的事儿,难道你存心谋害我何家骨肉不成?!”那模样,若不是晏和重岚还在场,他非得跳起来给赵姨母一巴掌不可。 他说完向晏和叩了个头:“将军明鉴,这贱妇分明是心存不轨,蓄意谋害我何家骨肉,还望大人明鉴,万万不能让她收养兰兰啊!” 晏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略抬了抬手,就有个侍从拎着全身青紫的泼皮过来,一把撂下之后狞声道:“我们将军跟前老实点,敢说半句假话,就剥了你的皮!” 那泼皮想到方才惨死的同伴,吓得浑身直颤,冷不丁见了挥着胳膊满脸义愤地何大伯,大恨道:“狗才,都是你!”他扭身对着晏和磕了几个头,嚎哭道:“大人明鉴,要不是这人许了我拿到何家家产之后,分我百两银子,我也不会鬼迷心窍做出这种事儿来,大人我冤枉啊!” 何大伯面上忽青忽白,跳起来扬声道:“胡说!兰兰是我侄女,我为何要害她?!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压根没见过你!”他对着晏和叩头道:“大人,这话都是这无赖为了脱罪编出来的,小人怎会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晏和两手交叠搭在膝头,神情淡然,并不言语,重岚差不多推出事情始末来,低头鄙夷地瞧着何大伯,为了这点银钱,连自己亲侄女都下手害,简直是禽兽不如。 那泼皮怨恨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物件来,一把扔在他面前:“你没现钱给我,便拿了这东西做抵押,你瞧瞧这可是你的?” 地上的是个珊瑚做的玩物,上面浅浅地刻了何大伯的名字,他只瞧了一眼,便面如死灰,一下子委顿到地上,不知又想起什么似的,挣扎着想要求情。 晏和却垂下眼,已经腻烦了一般挥了挥手:“交给阳曲县县令处置吧,说是我抓的人,县令知道该怎么处置。” 几个侍从拖了还在挣扎不休的何大伯和泼皮下去,赵姨母却跪在原处没动,抬起红肿的眼,满面愧疚地看着重岚。虽说这事儿是何大伯心术不正,但她也有没尽职的地方,若是真让何大伯得逞了,兰兰指不定怎么遭罪呢。 晏和大概也想到这点,禁不住蹙了蹙眉,何家那群人靠不住,没想到这个也是粗枝大叶的。 重岚瞧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走过去把赵姨母扶起来,用绢子给她擦泪:“姨母别伤心了,都是大伯坏,不是你的错儿。”赵姨母见她懂事,眼里更落下几滴泪来,知道自己怕是养不了兰兰了,还是忍不住祈求地看着晏和。 晏和扬了扬眉梢,正要开口,忽然见有个侍从急匆匆地跑进正堂里,手里举着一封加了火漆的信笺,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咱们国公府来了加急的家书,从南边一路赶着要送到您手里呢!” 晏和取来信大略瞧了一遍,看完之后面上不见喜怒,忽然微闭了眼,思索片刻之后,对着重岚道:“你可愿意跟我去金陵?” 第9章 重岚睁大了眼,震惊地瞧着他,她本来日盼夜盼要去南边却一直没能成行,没想到现在猝不及防心愿就实现了,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接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结结巴巴地道:“为,为什么呀?你不去北边了?” 晏和抬手弹了弹信纸,缓缓道:“我祖父前些日子过世,正好北边战事已平,我也不能夺情继续镇守,须得回南边守孝。”他瞧重岚还是怔怔地看着他,以为她没听懂,便简略道:“祖父去世,召我去回家奔丧。” 重岚本来想劝他节哀,但是见他神色如常,只能讪讪道:“那...你家在哪?” 晏和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眉心往里攒了攒:“金陵,齐国公府。” 重岚听到金陵,眼睛不由得一亮,她这几年大都住在金陵。听到其国公府却禁不住哎了一声,晏和奇异地挑了挑眉:“你又知道什么了?” 重岚眨了眨眼:“国公是很大的官吗?” 齐国公府虽然有个国公的名头,但这几代都没出什么能筹谋文治武功之人,又连着牵涉进两桩谋反案子里,就此败落了下去,别说跟寻常公府比了,就是比起一般侯府伯府那也是不如的,她本来以为晏和少年得意,身后定然有豪门大族支持,没想到竟然是早已败落的晏家。 晏和哦了声:“不是。”他顿了下,又问道:“我方才问的你还没回答,若是不愿...那我为你另择一户人家。”曲阳县没有能托付的人家,南边又不似北地凶险,带上个孩子倒也无妨。 重岚忙扒住他的袖子,真挚道:“大人今日又救我一回,对我恩同再造,大人去哪我就去哪!” 不管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至少听着甚是舒心,晏和扬了扬唇:“过几日启程,你去准备吧。”他一转眼瞧见还跪在地上的赵姨母,淡声道:“今日之事所幸没闹出什么岔子来,我也不责罚你了,你先退下吧。” 赵姨母本来还难过就此远离外甥女,但想到自己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兰兰又是跟着晏和走的,日后定然能有个好前程,总比窝在这小县城强多了。 她想通之后便抹干眼泪告退,认真帮重岚打点,又拉着她的手絮絮叮嘱了半宿,重岚想到她这些日子的关照,也反手搂了她宽慰几句,两人直到夜深才分别。 从山西到金陵自然是走水路更近,不过阳曲县没有河道,还得先去晋阳才能瞧见码头。他在北边的家业不小,都城里还有座将军府,这回守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自然要把家人带一部分路上伺候着。 如此准备了好几日才算启程,晏和却坐在最头先的银幡朱轮华盖车里头,低头细细地看着粮草账目,用朱砂笔慢慢勾对,这时候天光黯淡,他瞧了半天便觉得有些乏了,探手捏了捏有些僵的脖颈,掀开帘子瞧了瞧,底下人俱都是敛声静气,他忽觉有些无趣,屈指敲了敲车围子。 将军府上的宁管事应声赶了过来,在马车外呵着腰:“大人有什么吩咐?” 晏和闲闲地问:“何家女儿呢?现在在哪?” 这可是稀奇了,当初晏家少爷过来都没见晏和过问一声,没想到何兰兰一个小小的副将之女,又是收养的,竟能让他屈尊垂询。 宁管事一怔,随即敛了神色:“何小姐在后面那辆青绸小车里。”他小心觑着他神色:“是奴才疏忽了,要不要重新给何小姐另安排一辆马车?” 晏和摇了摇头:“不必,我去瞧瞧她。”他说着矮身出了马车往后面走,最后面果然有辆青绸的马车慢慢跟着,他走到近前,探手掀开车帘,就见重岚躺在马车里,身子整个缩进袄子,闭着眼睛浅寐。 这马车做的不甚精致,寒风一刮就顺着车帘钻了进来,晏和探手摸了摸她有些凉的小脸,淡淡瞥了眼宁管事。 宁管事给这一眼瞧得心惊肉跳,呵着腰道:“是奴才的不是,这就给何小姐重新安排马车,再选几个得用的下人伺候。”本以为是个寄养的,哪想到这般得将军看重。 晏和唔了声:“你先去选伺候的人吧。”他上下瞧了眼,见她一身簇新的衣服,小脸也干干净净,这才探手解开大氅把人裹上,又打横抱了起来。 重岚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一轻,惊得猛地睁开眼,瞧见是晏和才松了口气,含含糊糊地把头埋进他怀里:“大人啊...” 晏和嫌弃地把她抱远了些:“莫要把涎水蹭过来。” 重岚枕了个空,头一歪斜眼看着他。倒是宁管事在一边诧异道:“何小姐这头发...怎么了?” 其实这些日子重岚的头发像是早春才出的嫩芽,已经冒出了些子,但在时人眼里这么点等于没有。晏和悠悠一眼看过去:“不慎为之。” 重岚幽幽地看着他,宁管事忙接口道:“我回头寻些养发的药膳来,小姐年小,好生将养几个月想必就能长出来。” 晏和漫应一声,抱着重岚回到前头的华盖马车上,她晃晃悠悠地坐在他旁边,用大氅当被子把自己裹着:“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到金陵啊?” 他向外看了眼冬日晦暗的日头:“南边路远,还早着呢。”他偏头,目光从她小脸上掠过:“若我没记错,这是你头次离乡吧,难得不哭闹想家。” 重岚现在整个心都飞到金陵去了,脸上还是沉郁着:“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爹娘不在了,余下的亲戚也不喜欢我,除了大人不嫌弃,哪个还肯要我呢?” 五岁的小女孩,这般洞明已是十分难得,他恩了声,似笑非笑地道:“谁说我不嫌弃你了?” 重岚躺下来在雪白的狐皮毯子上滚了一圈,不要脸地道:“因为我可爱啊,我娘说我可招人喜欢了。” 晏和顿了下,有时候觉得她说话像个小大人,没过一会儿却露出稚儿的憨态来,他摇了摇头,没理会她的自夸,低头自顾自地看着账目,宽大锦绣的车厢里,因着多了一个人,总算没那么冷清了。 他车厢虽然宽,却搁了好几个精巧的暖炉,当中的博山炉里还燃着品流极高的淡香,在密闭的车厢里萦绕不散,因此又香又暖,小孩子禁不住困,她呆了会儿就渐渐眯起了眼。 晏和抬眼就瞧见她脑袋越来越低,一个不稳就要磕到桌上,撂下手里的朱砂笔扶住她,她眼皮子动了动,皱着眉含糊地呓语,似乎下一刻就要睁开。 他迟疑了一下,姿态别扭地拍着她的背,软乎乎的一团,轻不得重不得,他落在她背上的手不敢用力,她哼哼了两声,眼皮子又牢牢阖上了。 晏和抬手要把她安置好,没想到长臂刚一舒展,她就势滚进他怀里,安安稳稳地枕在她胸口。 他似是极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抬手就要把她推开,指尖刚刚触及她肩头,就看见她被冻得通红的耳朵抖了抖,无意识地呢喃一声,他探出去的手不由得顿了下。 重岚恍惚中被魇住了,梦见有个小鬼张开大口就要咬她,她又慌又怕,也张开嘴反咬了过去。 晏和身子一僵,没想到她张开嘴狗儿似的在他怀里乱拱,他在马车里没穿厚重的外袍,只穿了件交领的直缀,她偏头就咬到他胸前凸起的一处。 他微怔了下,眼底极快地闪过惊怒,还有一瞬难以察觉的尴尬,立刻探手就把人推开。她这下彻底醒了,抬眼有点茫然地瞧着他沉郁的面色:“大人怎么了?” 他素绸的衣裳,稍微沾一点水就有深深的痕迹,重岚眼尖瞧见,随即头皮一麻,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她嘴唇抖了抖,嗓音打着颤拖拽出老长:“大人...我是不是把你衣裳给弄脏了?” 晏和深深吐纳一口,对着个毛孩子发不出火来,抿着唇道了声无碍,掀起车帘就走了出去。 他宁可骑马吹冷风都不进马车,跟他搭讪他也垂着眼冷着脸,优雅雍容惯了的人,这幅模样倒是没见过。 重岚臊眉耷眼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幸好宁管事指派了一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伺候她,才算免去了这份尴尬。 去晋阳虽说不远,但也花了三四天的功夫,她差不多跟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混熟了,倒是那大丫鬟翠微有些不冷不热的,做事面上虽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暗地里总有些阳奉阴违的意思。 好容易等她上了船,就见她住的屋子冰凉凉的,连个炉子都没见到,被褥和床铺也有些发霉,一看就是没提前收拾过的,她暗里皱了皱眉,但想着如今寄人篱下,而且晏和也忙着理事,只好暂且按捺下。 没想到这翠微变本加厉,端晚膳的时候只端了个冷硬的馒头,有些焦糊的两道菜,并着一碗半冷不热的清汤,对着她满面歉然地道:“奴婢去的晚了,厨房只剩下这些,只能劳烦姐儿先将就了。” 第10章 要说这恶人也不一定就长了一张恶人面相,比如这翠微,清瘦容长的一张脸,对着重岚恭敬客气,哪想到背地里阳奉阴违。 她偏了偏头,也不指责她,反而问道:“姐姐用过饭了吗?” 翠微一怔,随即答道:“回小姐的话,奴婢还没用呢。”她就是用过了也不能直说,哪有先紧着下人吃饱再顾着上头主子的。 重岚对着托盘里的残羹冷炙努了努嘴:“我现在不太饿,翠微先替我吃了吧。”她两手托着下巴,甜蜜蜜地对着她笑:“吃完劳烦姐姐再跑往厨下跑一趟,我怕我等会儿又饿了。” 翠微不自在地拧了拧身子:“这...这怕是不好吧,奴婢不敢动您的饭食,再说了,现在厨下只怕也没有准备饭食。” 重岚自然有份例的吃食和点心,只是被她和厨下的几个婆子瓜分干净了。她当然不是稀图那点东西,就是觉着心里不平,她怎么说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一路从南边跟过来的,论资历都能当一等丫鬟了,要是让大人瞧中了,没准还有更好的出路,没想到半路被派来伺候一个寄养的丫头片子,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重岚亲热地把托盘往前推了推:“姐姐快别推脱了,今儿晚上还得劳你上夜呢,多吃点晚上才有力气干活啊。” 翠微一惊:“什么?!”她意识到自己失了方寸,忙道:“奴婢没上夜过,恐怕照管不好小姐。” 最重要的是,重岚屋里她连个炉子都没放,被褥也没费心更换晾晒,还不如她这个下人住的地方呢!让她在这里打地铺上夜,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去? 重岚羞怯地低头:“兰芝和桂树年纪还小,我想着翠微年纪大些,便多担待了。” 翠微面皮子僵了僵,支吾道:“奴婢前些年伤过,腰腿也不好,如今天气阴寒,只怕干不了上夜这差事。” 重岚哦了声,嘴角的笑意变淡:“天气阴寒没有什么,多生几个炉子就是了,衣裳被褥都厚实点,再好好地把屋子打扫一下就暖和起来了,你说是吗?” 翠微自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眼皮子耷拉了下去,皮笑肉不笑地道:“是奴婢疏忽了,不过上船之前大人那边缺人手,管事觉得旁人不妥帖,便唤奴婢过去帮忙,奴婢这才耽搁了帮小姐收拾屋子,当真是罪过。” 这话一是告诉重岚她在府上多么得用,二是提醒她不过是个寄养的,当然不可能越过主家。 重岚本来想委婉地提点她,哪想到倒是被她一通抢白,歪着脑袋问道:“原来让姐姐去帮忙是大人亲口吩咐的,看来大人对你真是倚重,不如我去和管事说说,让你去大人身边伺候,我这边换个大人用不着的。” 翠微面色紧了紧:“大人自然不会吩咐这等小事,我们做奴才更应该有些眼色,看见缺人手紧着忙活才是。” 重岚哦了声:“姐姐既然这般有眼色,怎么就瞧不出来这这边也缺人手呢?”她看见翠微面色不忿,干脆起身道:“既然姐姐这般入大人的眼,我年小不懂事,原是不该说姐姐的,还是去问问管事吧。” 府里那么多下人,晏和寻常又不爱让人近身,只怕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管事也忌讳那等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她面皮子发僵,心里大骂这死丫头简直伶俐过头了,她咬了咬下唇:“小姐说的没错,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一时想左了。我这就帮小姐收拾屋子。” 她不敢再回嘴,先去厨下端来饭食让重岚先吃着,又换了崭新的床褥,提来炉子生起火,累了个半死才算忙完,翠微一边干活一边心里暗骂,好容易等到忙完,就听见重岚轻轻飘来一句:“姐姐这般辛苦,黑灯瞎火地就不要回去了,顺道在这里上夜吧。”别人家的下人没法惩治,但小小教训一下也是好的。 重岚心里默叹了声,到底是寄人篱下诸事不顺,要是她自己的丫鬟早就打发了,她自己打了热水,洗漱完就把自己扔在床上,一边迷迷糊糊地想着怎么把翠微打发走。 翠微的心思她倒也略能猜到些,一是觉得跟着自己没什么前程,还挡了她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二是看自己无亲无故,又是寄养到晏家的,就是受了委屈也没人理会,也懒得尽心服侍。 翠微恨不得摔了被褥走人,但好歹她是明面上的主子,只能暂且忍下,腰酸背痛地睡了一夜,出来之后也没直接回屋,而是狠心往眼里揉了几粒灰,手腕子上用力掐了几道青紫,嘤嘤哭着去寻管事了。 那边宁管事听完翠微的哭诉,又看了她手腕上的伤,不悦地道:“这何小姐也太过了些,到底是乡野地方出来的...哎,罢了,到底是大人收养的人,你先好生伺候着,等我过几日去禀报了大人再说吧。” 翠微唇角一掀,却恭敬又委屈地道:“我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就是何小姐稍有不对就抱怨大人对她不好,还动辄拿何副将的功绩说事儿,奴婢怕毁了大人名誉,这才辩了几句,小姐就拿东西往我身上砸,我又不敢躲,只能...” 宁管事皱着眉:“我原来往何府送礼的时候就听说过何家小姐性子跋扈,没想到...”他摇了摇头:“罢了,过几日再说,你先回去吧。” 第6节 翠微乖巧地应了声,躬身行礼退出去了。她在何府上下早就混熟了,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伺候何兰兰的时候摆出副委屈模样,别人问她的时候她再支支吾吾地说几句,旁的人便都知道这何府小姐是个跋扈暴戾的主儿,虽明面上不说什么,但背地里难免闲言碎语。 重岚虽然不怎么出屋,但也察觉到了些,翠微面子功夫倒做的不错,只在暗里头用些阴损法子,虽然不会给她准备好衣裳,但面上那件衣服绝对是崭新的,炉子和炭也有,但到半夜就不燃了,没几日她手脚就被冻的肿起来。 她留下翠微问话,她倒还振振有词:“我知道小姐身子金贵,但咱们的好炭都紧着主家先用,大人那边用炭费,奴婢也没有法子,小姐这还算好的呢,咱们几个奴婢手都快冻烂了,不也熬着吗?” 这话明着是在陈情,但难掩其中恶意,她见重岚不作声,还当她是怕了自己,越发得意起来。 重岚也懒得再多费口舌,只等到晏和忙完手头的事儿,终于腾出空来瞧她,宁管事在一边陪着,一边斟酌词句跟他回报:“...约莫是小人照管不周,何家小姐好像对咱们府上和大人颇有微词。” 他自觉说的已经十分委婉了,按着翠微的说话,何兰兰岂止是微词,简直出口恶毒,还动辄就拿她爹的忠义说事儿,就算小孩子不懂事儿也不当这样。 晏和面上波澜不兴,只是哦了一声,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兴味地扬了扬唇角。这回南下带的人不少,他和重岚没住一艘穿上,提了直缀下摆上了舢板,这才进了她住的那艘船。 等进了里间才见重岚裹着被子地缩在床上,炉子里的炭火只剩星星点点,竟比外面还冷些,她在床上瑟瑟蜷成一团,瞧着甚是可怜。 重岚听见响动,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钻出来,不经意般露出冻得红肿的手,冲他挥了挥:“大人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第11章 重岚揉了揉眼睛,慌忙掀开被子下了床:“应当是我拜见大人才是,您等等,我洗漱完就来给您请安。”她说着就去取搁在凳子上的袄子。 晏和目光落在她发红的手上,微微蹙起眉,面色不经意地沉了沉:“你手怎么了?底下人怎么伺候的?” 重岚一副没出息的样子,把手缩回被窝:“没,没什么的。” 宁管事瞧着有些不对,忍不住开口道:“我派来伺候小姐的几个丫鬟呢?她们没来上夜吗,怎么连个人影都没瞧见?”他说完狐疑地看着重岚,难道是忍不了这位何小姐的性子,都不敢在屋里呆? 重岚眨眨眼:“翠微姐姐说她身子不爽利,另两个年纪太小,我就没留她们上夜。” 宁管事一怔,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先匆匆唤了两个丫鬟服侍她洗漱,晏和已经把这房子四面打量了个通透,漫声道:“主子不好,必是底下人伺候不周。”他掸了掸大氅上的水珠子“你先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用早膳,还有些话要问你。” 他说完抬步就要出门,翠微这时候却极巧合地从走道那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似是没见着他一般差点撞上,等到了近前才掩着红唇惊慌行礼:“主子。” 晏和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绕过她直接走了。宁管事想到自己方才替她说的好话,顿时觉得有些扫脸,斥责道:“小姐已经起身,你怎么晚了这许多?!” 翠微一怔,随即道:“是奴婢疏忽了,姐儿素来晚起,有时候来早了她心里存了火,奴婢也不敢来太早惊了她的好梦。” 她倒不是很担心晚来这事儿,反正何兰兰刁蛮暴戾的名声已经传遍了,她说什么旁人也不会信,果然宁管事闻言脸色缓了缓,只吩咐她进去伺候。 重岚上下打量她几眼,见她挽了个柔媚的发髻,月白袄子配着素白挑线裙,没有十分刻意,却显得整个人都出挑亮眼,果然是有备而来的。 她暗地里撇了撇嘴,很快被服侍着洗漱完,路过木门的时候被门栓勾了一下,外面崭新的夹袄松开些,露出几滴油污的中衣领口来,她缩手缩脚地坐到晏和旁边,几天不见就没了精气神一般。 大船的正堂里,四面装着菱花木窗,日头明晃晃地招进来,她手上的红肿更为明显,晏和目光凝在她手上,眼里有些阴霾:“怎么冷成这样?” 重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啊,这几天晚上不知怎么冷了好些,我睡到半夜都被冻起来。幸好翠微姐姐心肠好,每天早上拿了热水给我洗漱,这才能暖和些。” 宁管事一怔,随即不悦道:“你这是怎么办事儿的?不知道一冷一热最容易生冻疮吗?”他说完又狐疑道:“我给何家小姐份例的炭都拨足了,怎么会睡到半夜被冻起来?”他又赶紧吩咐底下人:“去取上好的绵羊油来给何家小姐擦手。” 翠微借着这个时候忙辩道:“姐儿年小记错了,奴婢每天拿的只兑好的温水,炭火也都给她用了,怎么会被冻醒呢?”她泫然欲泣:“姐儿,我这些日子照管你自问是尽了心力,我虽不入你的眼,但你也不能这般冤枉我啊。” 重岚见她流眼泪,心里嗤了一声,身子受惊似的往晏和那边缩了缩,慌忙摆手道:“我记错了我记错了,是温水是温水,我没有被冻醒,翠微姐姐对我很好,伺候的很是尽心周到。” 翠微没瞧不对来,叹口气对着宁管事赔笑道:“小女孩家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没个定数。”这时候绵羊油送来,她为了表忠心,接过来道:“也不知姐儿这手脚到底是怎么弄的,奴婢帮姐儿擦擦。” 重岚却受了大惊一般,瑟缩着往后退,要哭不哭地样子,拧身躲在晏和身后:“翠微姐姐,我说错了,你别打我...” 翠微一怔,惊声道:“姐儿说话要凭良心,我几时打姐儿了?”她虽然暗地里用出不少阴损招数,但还真没敢明面上动过手。 重岚慌道:“没,没有,我记错了,你没打过我。” 宁管事越发觉得不对,本来以为是刁钻主子为难下人,现在瞧来似乎反了?他面色一沉,对着翠微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翠微这才惊觉越描越黑,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嘤嘤对着晏和哭道:“主子明鉴,姐儿是主子,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犯上,我真是不知道啊。”她一脸伤心欲绝地对着重岚:“奴婢自问对姐儿是尽了心力,早起侍奉,晚睡服侍,姐儿怎么就这般瞧不惯我,说我旁的也就罢了,要说我欺主,我是断断不敢认的!” 宁管事又是狐疑又是心惊,忙退下去几步,找到底下人,要把这事儿细细地问个明白。 晏和并不瞧她,见重岚直往自己怀里缩,就势一手搭在她肩头,觉得她这些日子似乎瘦了不少,细细地肩膀能摸出一把骨头来,他抬眼瞧了眼宁管事,后者立刻另外奉上一瓶绵羊油上来,他拉起来她的手轻轻呵了口气。倒在她手上细细揉按着。 他低头看着重岚一身潦草,漫声问她:“你说实话,她对你伺候的可还尽心?” 重岚刚要张嘴,翠微抢先一步开了口,捋起来袖子,露出还带着青紫的手腕,咬着下唇对着晏和委屈道:“姐儿脾气素来不好,这...” 重岚瞧了她一眼,又低着头道:“我不知道什么叫伺候的好,翠微姐姐说我是丧门星,丧门星是是什么意思啊?” 翠微一怔,容长脸儿扭曲的有些狠厉:“姐儿说话要凭良心,我几时这般说姐儿了!我什么时候说出来这种话了!”她虽然冷嘲过重岚几句,但却没让旁人听到过,此时赖也赖的掉。 她说完又楚楚地看着晏和:“主子明鉴,奴婢自打听了上头的吩咐,没有半点敢不尽心的,也是奴婢无能,实在讨不了小姐的喜欢。” 晏和目光终于悠悠地落在她身上,她心头一阵乱跳,主子这是知道她委屈了吗?她正憧憬着,就听他不急不慢地道:“拖出去掌嘴,掌到她不能再说话为止。”他接过巾栉净手:“她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翠微不可置信地抬头望过来,描绘精致的眼睛瞠大了,尖声道:“主子...” 晏和眉心往里攒了攒,似乎不觉得有跟她说话的必要,但瞧了眼可怜巴巴重岚,微顿了下,还是道:“哪怕她服侍的再好,只要入不了你的眼,那也是她的失职,更何况她本就没尽职责。” 翠微慌忙分辨道:“我对姐儿尽心尽力...” 晏和并不理她,蹙眉瞧着重岚红肿的手和潦草的里衣,淡声道:“掌嘴是罚她随意□□的话,没把你放在眼里,回头就地发卖了,让旁人瞧瞧刁奴欺主的下场。” 翠微惊得脸色煞白,这发卖可不是寻常发卖,犯了错的下人,只会往苦寒之地卖了,要是落到异族手里,那日子才叫生不如死,她这回是真的怕了,对着晏和拼命叩头:“主子饶命,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本以为至少有分辨的机会,哪想到晏和如此偏颇,一个外姓的的小丫头,哪里配得上称主子?! 她见晏和神色淡薄,又转了向对着重岚磕头,惶急地流着泪:“求姐儿帮奴婢说句话,奴婢好歹也服侍姐儿这么多天,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儿就饶了奴婢这一遭吧!” 重岚垂眼不去瞧她,幸好这身子里的是她,要是真的何兰兰,只怕早就被翠微作践死了。 翠微膝行了几步想要扯她衣裳,被人拖拽着拉了下去,披头散发地惨嚎,见求情不成,疯魔一般狠狠咒骂着。 重岚正要抬头,被晏和捂住耳朵:“耳不听污言秽语。”他打了个眼风过去,两个侍从用力一捣,她嘴里立时带了血,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等完全听不见声音他才松开手。 正好这时候宁管事满面尴尬地走了上来,跪下对着晏和请罪:“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这翠微刁奴欺主,实在可恶...”晏和轻轻扣了下桌面,宁管事慌忙道:“当然,奴才也有不是,不该偏听翠微所言,对何小姐有所疏忽。奴才愿自降为副管事,罚俸一年,还望大人宽宥。” 罚俸倒还罢了,大管事降级却是极重的处罚,可谁让他听信了翠微那小人的谗言,这几日对何兰兰都没怎么照管,这时候追悔也来不及了,还是趁早请罪吧。 晏和哦了声,宁管事知道这便是允了,他这回不敢再自作主张,呵腰问道:“依大人看...小姐该怎么安置才妥当?” 他低头看了眼重岚,发现她也抬眼瞧着自己,扬了扬唇角,眼梢微挑:“正好手头的事儿忙完了,让她搬到我船上,我亲自教管吧。” 第12章 宁管事微愕,却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躬身下去忙活了,晏和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低着头的重岚,把手里的绵羊油递给她:“如何?如此可遂了你的意?” 重岚心头一紧,面上却是茫然:“什么叫遂我的意?”她跳下帽椅牵了牵他的袖子:“大人是在生我的气吗?” 她虽然装着傻,手心却沁出汗来,翠微这些日子背地里说她闲话,底下人有样学样,也都对她轻忽起来,她今日设计让晏和当着众人的面儿罚了翠微,不光是为着惩治刁奴,也是想试探晏和的态度,现在瞧着他对自己还是关护的。 他浓密的长睫被映成淡金色,眯起眼让人瞧不清神色,忽然又睁开眼瞧着她,一哂道:“不懂就算了,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搬地方吧。” 重岚犹豫了下,好奇问道:“翠微说的那些话...大人都信吗?为什么还让我跟你住?” 晏和缓声道:“你若是真有那个胆子,在我背后口出怨言倒还好了,免得一副小人精模样,慧极必伤,小孩子心思太重,做事儿太有分寸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他顿了片刻,一眼横了过来:“不过据说所知,你父母都算不得聪敏人物,怎么你处事就这般练达了?” 他直接把疑心问了出来,重岚也不敢直接否了,便抹了把脸,神情似乎有些苦闷:“我也不知道啊,自打从棺材里出来,我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来好多懵懂的事儿都瞧得十分真切,好像突然悟了似的。” 说谎话的精髓在于半真半假,她说完心里也有点发愁,她离五岁都过去十二年了,都快忘记自己五岁是什么样了,更别提五岁的何兰兰了,以后露出的破绽肯定越来越多,还不如现在给个说法搪塞过去。 晏和哦了声,也不知信了没信,重岚心道一声豁出去了,突然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撅嘴道:“大人,我方才还没向你道谢呢,大人亲亲!” 晏和微怔之下竟没有躲的开,只来得及偏了偏头,冷不丁就被软嘟嘟的嘴巴印在脸颊上,他待人素来都远着,头回被人这般亲近,继而被糊了一片口水。 他错愕之后立即起了身,面上极明显的尴尬和不易察觉的别扭,勉强撑着平日的冷脸:“没有半分规矩!”广袖一扬转身走人。 重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摸了摸自己软乎乎的小嘴,觉着当小孩子还是有好处的,想到自己可能是齐朝唯一一个轻薄了战神的人,心里登时澎湃着自豪感。 晏和恼归恼,办事儿却一点都不耽搁,没几日底下人就把重岚住的地方收拾出来,又重新指了两个大丫鬟给她使唤,经过上回翠微那事儿,底下人都知道在主子心里这个收养来的何家闺女有多重要,再不敢起轻慢的心思了。 她隔了几天就被连人带东西送到晏和隔壁,她的新居构造布置和他的相似,只不过略小些,地下铺了厚厚的毛皮摊子,桌子椅子的边角都用绒布包裹起来,应当是怕她磕了碰了。 最让她好奇的是房间一侧用八幅山水屏风隔出来的小小空间,当中放了书桌,桌上搁着崭新的笔墨纸砚,她绕着打量几圈,这才明白这是做书房之用。 晏和也来瞧了瞧她的新屋,勉强点了头,就又回自己屋里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去了。 重岚白日里闲坐无趣,便问两个大丫鬟要来了针线,自己没事儿绣个荷包帕子之类的,好些年没动手了,刚开始难免生疏,绣了好几个时辰才觉着好些,她有把东西上绣自己名字的习惯,堪堪绣完了一个‘岚’字才发觉不对,又舍不得就这么扔了,塞到枕头底下,费心费力地重新绣‘兰’。 没想到这字才绣了一半,就听木门一响,晏和负手走了进来,抬手解开大氅上的玉扣,眼睛先瞧向用屏风隔着的书房,见笔墨纸砚还是未开封的,蹙眉道:“你这几日可曾读书习字?” 他前几日还真吩咐过来好好练字,不过全被重岚当了耳旁风,她听他发问脸色一僵,绞着手支支吾吾:“我...我觉着我认的字不少了吧。” 晏和神情淡淡的:“十六个字你才认的两个,你觉着这叫好?” 重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刚醒的那回,他写了一句话让她认字,她吭哧吭哧了会子才憋出一句:“你写的太难了...” 晏和扬了扬眉:“不要贫嘴了,去砚墨准备纸币。”他说完顿了下,眼里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成什么样子?” 重岚不敢再跟他闲扯,晏和跟着她往书房走,冷不丁瞧见迎枕底下露出的金黄穗子和半个荷包,他霎眼就瞧见上面绣的‘岚’字,拉出来细瞧了会儿,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塞了回去。 她在那边已经砚好了墨,老老实实地像个等着上课的学生,他悠悠一眼瞥过来:“先写几个你会的字。” 重岚这些年忙着经商,对文章笔墨方面没下功夫,但一手簪花小楷练的颇有些意思,她选了一支小号的毛笔,踌躇满志地挑了几个笔画简单的字来写,她故意写的笔迹稚拙,但比起五六岁的孩子已是极出挑了。 她写完略带得意地瞧了眼晏和,他瞧了眼宣纸,就见上面的字虽然稚嫩,却依稀可见婉媚秀逸,他沉吟道:“倒还能看,只不过字迹倒显得生疏,而且小楷终归不是正道。” 重岚嘴里没反驳,脸上难免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他低头瞧见,倒也没说她,漫声道:“方才说到‘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那你就先把这八个字摹个五十遍吧。” 他说完就铺开宣纸把这八个字写了上去,明明是极端正的楷体,他却写出飘逸毓秀的风骨来,自成一体,俨然大家之风。 重岚小时候没请过先生,难免羡慕那些请得起先生的人家,现在先生是有了,还是名动天下的探花郎,她却叫苦连天,恨不能一头碰死,忍不住发挥商人本色跟他讨价还价,小胖手来回比划:“五十遍太多了,五遍吧?” 晏和面不改色,白洁的手在桌上轻敲了敲:“六十遍。” 重岚急了,哎了声:“十遍,就十遍,如何?” 晏和浅浅啜了口才奉上的新茶:“那就八十遍好了。” 重岚不敢再多话,苦大仇深地提笔罚抄,只是眼睛死死地盯着宣纸,恨不能烧出两个洞来。她抄到第十五遍又有点不甘心,花花肠子齐动了起来,抬眼问道:“我抄完有没有什么奖励?” 晏和似笑非笑地乜了她一眼,腔调拖曳出老长:“你想要什么?或者我亲你一下算是抵了?” 重岚噎了下,估摸着他是报上回的调戏之仇,嘿嘿笑了两声,大着狗胆道:“是亲嘴巴吗?” 晏和端茶的手顿了下,茶盏子搁在桌上‘哒’的一声,平和道:“抄完这些,再把‘伤风败俗’抄个两百遍吧。”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幽幽地望着他,这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却硬是咽了回去,万一他发了兴再让她把这话抄个几百遍怎么办? 第7节 接下来的日子对重岚来说简直暗无天日,晏和显然是对她课业上了心,秉持着‘养儿不教不如不养’这句话,给她寻了《多宝塔碑》让她临摹。 除此之外,每天都让她抄些类似于‘碌碌终老’‘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词句,意图激起她的羞耻心,每日还要学童子启蒙的《三字经》《幼学琼林》《弟子规》之类的助她开蒙。 如此学了一个多月,大船已经快行到江宁府,重岚每天都盼着早些到地方,她现在就是大白天看人都是两眼鳏鳏,晏和倒是很满意:“如今皇上新开女学,还设立了女子科举,过几年你也可以下场练练手了。” 重岚低头写字,听见这话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回了句:“大人,我今年才五岁,过完年也才六岁啊!” 晏和颔首:“都六岁了,再不开蒙已是迟了。” 重岚装没听见,忽然船身倾斜,原本行驶平稳的大船‘咚’地一声,左摇右晃了几下,他探手把她护在怀里,正要出去问详情,就见宁管事急匆匆跑了进来,满面尴尬道:“大人,咱们的船和重氏商行的商船不慎撞上了。” 第13章 晏和微蹙了眉,正要答话,突然觉得手臂一紧,怀里的小女孩差点落地,他垂眸看她:“你怎么了?” 重岚听到头上传来的清朗声调,才勉强压下心头的震动,反手环住他,颤声道:“刚才晃的好吓人,我好怕...” 晏和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迟疑了片刻,还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已经没事了。”他侧眼瞧见宁管事仍是满脸尴尬,淡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管事一顿,这回不敢再隐瞒,呵着腰道:“是咱们的船工没算好风向,不慎把重家的船给撞了,一怒之下动了手,两边都伤了几个人,还是那边船上管事的见咱们是官船,急忙叫了停,又怕咱们见怪,便想着上船来请罪。” 晏和听到重氏的名号,轻轻扬了扬眉梢,把重岚扬的七上八下的,他懒散问道:“那边管事的是谁?” 宁管事道:“好像是重氏的一个大掌柜的,好似姓席...”他仔细想了想,欠身问道:“大人可要听他请罪?” 哦,雪天!重岚激动起来,抢着答道:“要!” 晏和垂眸瞧她:“哦,为何?” 重岚脑子转的飞快,比着小拳头作义愤状:“刚才晃那一下子真是吓死人了,整个船还不知道哪儿磕了碰了呢,万一漏水了怎么办?得叫他进来骂几句才能解气!” 不过一个商人,见不见倒也无妨,晏和唔了声,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来:“让他进来吧。” 宁管事领命下去,不转眼便带上来一个身形颀长的青年,眉目清朗,尤其是那对儿薄唇,竟比许多女儿家更为秀气,一身天青的杭绸直缀衬得他颇有气度,半分也瞧不出商人的市侩,只是眉宇间隐有愁意。 席雪天进来之后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没想到一侧眼就瞧见个短头发的小孩死死盯着他,他不知道这小孩跟晏和什么关系,但见她好似和晏和颇为亲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随即恭恭敬敬地对着晏和行了个礼:“今日多有得罪,还望晏指挥使见谅。” 他说完一抬手,立刻有人抬了成箱的厚礼奉上来,他谦和笑道:“方才惊扰了指挥使大人,倒是小人的不是,做生意的,身上只有这些俗物,便用来给大人修补船只吧。” 他用眼挫瞄见重岚还在盯着她,还用力对他挤眉弄眼,他只当是小孩子淘气,便笑道:“水路烦闷,正好小人船上还有些小玩意,都拿来给这位小...小公子打发时间吧。”不怪他认错,实在是没哪家会给姑娘家把头发剪成这样的。 重岚急的肝火上升,偏又一个字都不敢说,何其憋闷! 晏和偌大的名头在外,其他人要么称呼他将军,要么叫他大人,能一口叫出他官职的人不多,他淡淡瞧了眼席雪天,漫声道:“我记得你们商行主事的姓重?” 重岚听他问完话,也不再闹腾了,两眼炯炯地看着席雪天。 席雪天叹了声才答话道:“我们东家前些日子染上怪病,突然就晕厥过去,到现在也没醒一回,每日只靠着汤药吊命,小人这次去京里便是为了给东家延请名医续命,一时情急,这才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重岚的病情当然没这么严重,不过他自然知道晏和和重氏当初的梁子,只能夸大其词,盼着他能高抬贵手。 重岚听的心惊肉跳,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你东家就在你面前啊,雪天! 晏和哦了声,唇边挑起一点似是而非的笑:“那真是太不巧了,我当初在西北的时候,听闻她是宋午将军府上的常客,我却一直无缘得见,没想到到了南边依旧如此。” 听他提到旧事,席雪天手心沁出冷汗来,勉强应对:“其实当年我们东家一直很敬慕大人,只可惜当时宋将军势大,我们东家也不敢跟您过多来往啊。” 重岚紧紧攥着自己衣裳下摆,再不敢多动一下。想到被诛了九族的宋午,还有那些被肃清的余党,虽然晏和现下对她颇好,要是一旦知道她的身份...想想就不寒而栗啊。 晏和用碗盖压下茶叶沫子,瓷器磕碰,轻轻一声脆响引得人心慌:“那真是可惜了。”他施施然道“等你们东家什么时候好了,让她来拜见我。” 这话没给人拒绝的余地,席雪天身子一僵,不敢私自应答。 晏和略抬了抬眼:“恩?” 席雪天这回不敢不应,只能躬身道:“等东家身子大好了,我定把话带到。” 晏和恩了声,抬手让他下去。重岚在一旁揪心,小心探问道:“他东家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见他东家啊?” 宁管事笑呵呵地答道:“小姐有所不知,听说重氏商行的主事人是个姑娘家,上头亲封的皇商,还是个极标致的佳人,在南地素有艳美之名...”他说完就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这话说的跟自家大人好像贪慕人家容色似的。 听他说完,重岚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晏和应当不是那种人吧? 晏和一个眼风打了过去,宁管事立刻退了,他瞧她一眼:“你认识方才那人?为何对他挤眉弄眼?” 重岚顿了下,结结巴巴地道:“他...他长得俊...” 晏和默了片刻:“...你若是还这般无聊,就把三字经抄上个一百遍吧。” 重岚:“......”罚抄太伤感情了! ...... 这一路又飘飘悠悠了三四日,重岚终于琢磨出两根笔罚抄的技巧,却被晏和看出来,又加罚了两百遍,等她抄完,觉得右胳膊比左胳膊肿了一圈。 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下船,重岚又被塞进马车里继续往金陵赶,马车的活动空间还不如船上,她除了吃的肚儿圆就是睡的昏天地暗,好不容易等马车停下,她一边揉眼一边下马车,正好晏和这时候掀起车帘进来,当小孩当惯了,也懒得自己动弹,伸开双臂就要抱。 他自然不会惯她毛病,踢了个杌子过去,重岚还想嘀咕几句,被他似笑非笑地一眼看过来,想到这几日抄的帖子,立刻老实了。 她下车一瞧,面前是一座巍峨古肃的宅院,她问道:“到咱家了?” 晏和被她自来熟的语调问的顿了下,摇头道:“不是齐国公府,是我师长何老的府邸。” 重岚诧异地瞧了他一眼,这一路上她瞧出些不对来,晏和似乎对齐国公府并不怎么上心,明明是奔丧,他走的悠哉悠哉不说,回到金陵头一件事竟然不是去灵前探望,反倒是去别家探望。天地君亲师,亲长怎么也排在师长前面吧? 晏和恍若未觉,抬步进了何府,被下人带着一路进了正堂,正堂里头有位面貌清矍的老者正坐在上首,中气十足地笑道:“我还想着你回金陵要过上几个月才来拜见我呢,没想到这般早就来了,便是为了打齐国公府的脸,也不必这样吧?” 第14章 晏和半欠了欠身行过礼,平和答道:“我与何师多年不见,如今特地赶来探望,并无旁的意思。” 何老一捋须:“特地赶在你们晏家办丧事的时候?” 晏和带着重岚坐下:“反正人都死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倒是趁何师身体硬朗的时候多瞧几次才是正经。” 何师啐他:“我没你祖父那般短命,你能瞧得日子还多着呢!” 晏和恩了声:“世事无常,我也是防患于未然。” 重岚听完两人问答,禁不住同情地瞧了眼何老,这八成是他这么多年听过最闹心的探望之言了。 何师正巧也望了过来,讶异道:“你在外面有了孩子?怎么没听过你成婚的消息?” 晏和道:“不是我,是我手下何副将之女,父母皆被鞑靼人杀害,托我照管的。” 何师也到了快抱孙子的年纪,可惜大儿子死心眼一直不娶,见了白嫩的小女孩很是喜欢,捋须笑道:“也姓何,原来是位小本家,小娃娃怎么称呼啊?” 重岚受宠若惊,何老如今虽已致仕,但当初可是一代帝师,内阁首辅,还加封了太子太傅,没想到这般随和,她顿了下才恭敬道:“我叫何兰兰,过完生日就六岁了,老大人好。”她说完又补了句马屁:“老大人瞧着身子真硬朗。” 何老大笑:“我现在信了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了,不过打小就聪敏,这点倒是跟你一样。” 晏和颔首:“她生来早慧,读书习字要比旁人快上十分,人情更比许多年长者练达。” 何老一怔,又仔细打量重岚一番,随即叹道:“要真是像你说的,这孩子倒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难怪你对她另眼相待。” 他说完考问了重岚几句,重岚知道晏和才夸过自己,这时候要是补给他长脸,腿都要被打折了,因此十分卖力地应答,引得何老赞了好几句,她心里难免汗然,难怪晏和对她不错,原来是怕屈才了啊。 何老目光转回到晏和身上,正要再问几句,就见自家老妻成安公主带着一双儿女走了进来,对着何老笑嗔:“怎么说我也算是晏将军的师母,他来了你怎地不跟我说一声?”她说着转向身后儿女:“长乐长青,还不快拜见你们师兄。” 虽然齐朝连出了三位女帝,风气开放,但也没有特地把未嫁的闺女引见给外男的,他和成安公主少年夫妻,眼睛一转就知道自家夫人想干什么,白眉一皱道:“瑾年过府拜会,你把儿子带出来招呼客人也就罢了,把长乐带来作甚?” 成安公主嗔道:“这两人方才正在一处,我便一道带来了。瑾年当年在咱们家附学了这么多年,怎么也不算外人,顺道长乐来拜会一下怎么了?”她摆明了拿儿子当幌子,只拉着闺女上前几步:“还不快行礼?” 何长乐年少时见过晏和一回,那时候已经生出些倾慕心思,现在见他风华更胜往昔,双颊微晕,盈盈福身:“见过将军。” 这下连重岚都瞧出不对来了,她侧眼看了眼晏和,见他微蹙着眉,似乎有些不耐,淡声道:“公主客气了。” 不过这位何小姐这幅含羞带怯的倾慕模样尚还能理解,那位何小公子竟也是一副见到意中人的模样,一双眼直往晏和身上打量,拱手柔声道:“早闻晏将军是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长青只恨当初没有早些结识。”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扼腕,怎么这些毓秀人物他一个都不认识,见的尽是些庸脂俗粉。 南边龙阳之风甚重,重岚一听这语调,又见这位何公子举止柔雅,一下子就浮想联翩,成安公主这到底是给闺女还是儿子做媒? 何老对自家儿子的毛病倒也清楚,茶盏子一搁,面无表情地道:“恨什么恨?当初你没跟我去任上,不认识他也属平常。” 何长青最怕父亲,被训的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冒头了。成安公主本来存的是引见自家闺女的心思,也恼自己儿子捣乱,忙笑道:“瑾年好容易来一回,不如晚上就在这里用饭吧?” 何老对自家夫人攀高的性子清楚得很:“如此也好,你去帮着张罗摆宴吧。”他说完又瞧了眼粉面飞霞的何长乐,然后一指重岚:“这是瑾年故人之女何兰兰,头回来咱们家,你带她四处走走吧。” 成安公主眼看着何老要把人调开,皱眉道:“家里有什么好瞧的,让长乐留在这里陪客才是正经。” 何老也懒得跟成安公主解释,眼睛一瞪,何长乐低下头不敢违逆,上来牵重岚的手,有些不甘愿地道:“兰兰妹妹,咱们走吧。” 重岚看了眼晏和,见他颔首,这才乖巧地跟着何长乐出门,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妹妹是哪里人啊?” 重岚一边赏景,嘴里应付道:“我是山西人,父母双亡,才被大人从北边带来的。” 提起晏和,何长乐眼睛一亮,轻咳了声,故作矜持地道:“晏大人真是大义之人,他这般好的品貌,又有赫赫之名,想必身边不缺红颜知己吧?” 重岚眨了眨眼:“姐姐,红颜知己是什么意思?” 何长乐咳了声:“就是貌美的妾室婢女之类的。” 重岚也不敢给晏和抹黑,便照实答道:“没有,没见大人身边跟着这些人。” 何长乐面上放光,再瞧重岚就顺眼多了,带着她来到自己闺房,笑道:“妹妹想玩什么?”她本来不耐烦应付个乡下丫头,但见她说话中听,行事也知礼,难免和气了许多。 重岚才进她闺房就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倒不是她闺房布置怪诞,而是里面床上,椅子上,桌案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布娃娃,身上穿着各色衣服,就连妆容都不一样,头回看见多人形的布娃娃,真是太吓人了! 何长乐倒是兴致勃勃,随手拿了个给她,大方道:“妹妹拿去玩吧。”她见重岚震惊地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打小就爱给人装扮,家里下人和弟弟妹妹看见我都绕道走,我便特制了好些布娃来打扮。”她不知想到什么好主意似的,眼睛放光地道:“妹妹出门也没来得及收拾,女孩子家家的这样怎么行,我给妹妹梳妆吧!” 重岚看着那些打扮的大红大绿的娃娃,毛骨悚然地就要拒绝,被她不由分说地按在长身镜前,一边命下人去拿胭脂水粉,自己兴冲冲地去挑她小时候没穿过的衣服裙子准备给她换上。 何长乐这个癖好真不是瞎吹的,重岚被她服侍着换了十几套衣服,后来她终于看上件大绿褙子,配上艳紫的挑线裙子,大红大紫的一身配完,又拿了胭脂过来要给她上妆,重岚只瞧了一眼,心如死灰地任由她折腾。 何长乐犹自念叨:“可惜妹妹的头发太短了,不然还能盘出好些好看的发髻来。”然后她又塞了好些长头发的补品并一大盒胭脂水粉给她。 这些日子头发都是重岚的心头痛,没想到被她照着心窝子来了一刀,忍不住捂着心口退了几步。 何长乐在她周遭左右打量,正盘算着能不能再添点什么,就听檐外一声报:“小姐,晏大人准备回去了,向您要何家小姐呢。” 何长乐如梦方醒,想着能再见晏和一回,亲亲热热地挽着重岚的手,对着外面扬声道:“我知道了,我等会亲自送兰兰过去。” 她说完又给重岚眉间点了个圆点,这才带着她往出走,到了正堂,晏和瞧见她穿的跟个茄子似的,忍不住微怔了怔,随即别过脸问道:“谁给你打扮的?” 何长乐有些惴惴,重岚秉持着不能让她一个难受的念头,凑过去让他瞧自己的脸:“大人觉着好看吗?” 第8节 她仰脸的时候眉心一坨红红格外耀眼,晏和抬手半遮眼不忍心看,终于还是没忍住,用绢子给她擦了眉心,从她怀里的一堆水粉里选了颜色淡雅的胭脂,用画花钿的笔,一笔一划,精心勾勒。 重岚眉心被扫的有些痒,此时又离他极近,鼻尖只隔了几寸的距离,他身上的淡香立刻盈盈而至,让人想忽视都难,她不自在地想退,没想到他先撤了手,一朵红莲冉冉浮于她眉心,每一片花瓣都透着精心,衬得鲜肤越发粉白。 晏和这才觉得没那么不忍直视,颔首道:“尚可。” 何长乐瞧了瞧重岚,心里竟有些嫉羡,恨不能那精心被画花钿的是自己,又暗啐自己连小女孩的醋都吃。 何老笑着揶挪:“这么多年过去,想不到你于书画之道上又精进了几分。” 晏和带着重岚起身:“天色不早,我先告辞了。” 何老看着明晃晃的日头,无言摇头道:“罢了,想走的留不住,你回家留心着些吧。” 第15章 重岚一上马车就立刻就要换衣裳,晏和扬了扬眉梢:“你不喜欢这么打扮?” 重岚鄙夷道:“何家小姐硬逼的,谁会喜欢自己穿的跟个茄子似的?”她右衽解到一半才反应过来晏和也在车上,她扭捏了下,小声道:“大人,我要换衣服...男女授受不亲。”虽然她身子是个小姑娘没错,可内壤可不是啊。 晏和默然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上回是谁扑过来硬是亲了他一下,现在倒讲究起规矩来了。他想归想,倒也没有和个毛孩子较真的意思,掀起车帘就下了马车。 重岚三下五除二换上自己的缎面袄子,又动手把嘴上的口脂,两颊涂的跟猴屁股似的胭脂细细净了,等干完这些,双鲤瓷盆里的水都腻成了胭红色,她擦到额头的时候犹豫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把那朵莲花留了下来。 晏和再进来的时候,她正用象牙梳子给自己重新梳头,她现在头发已经长出来些,但连肩膀都没到,女孩子的发式都梳不了,只能勉强梳个垂髫髻。 她两只手短,够不着脑后的碎发,见晏和进来,忙把梳子递给他:“大人,你帮帮我。” 晏和捏了捏眉心,拧着眉瞧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多事。”仍是把象牙梳子接了过来,垂眸给她把碎发抿了上去:“你留这般长的头发也无用,不如再剃了吧。”他说完摸了摸她额前的刘海:“不过额前倒是可以留下,取守护元气之意。” 重岚想象了一下那场景,抬头惊恐地看着他:“不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能说剃就剃呢?再说了,哪个姑娘家留那种头发的?” 晏和上下打量她几眼,漫声道:“你又有哪点像个姑娘家?” 重岚没忍住斜了他一眼,掀开帘子看了看车外:“咱们什么时候到家啊?我都饿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她:“咱们?到家?”他也往外瞧了瞧,微闭了闭眼:“再转过两个街就到了。” 重岚自来熟地凑过去:“以后我就要跟着你住了,提前把你家当我家,也方便适应,省得到时候大家都不自在。你家是什么样的?” 晏和瞧了她一眼,竟然阖上眼闭目养神起来,重岚嘴巴闲不住,又凑在他耳边嘀咕一会儿,他八风不动,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她只好嗑瓜子打发时间。 又走了三炷香的功夫,马车徐徐停在了一家半旧的五进五出的宅子前,朱红大门颜色故旧,门口的镇宅麒麟爬满了蛛网样的缝隙,只有高挂的齐国府的匾额依稀能窥见往日的辉煌。 不说别的,就说重岚去京城的时候看的几家寻常侯府,都要比这齐国公府强上数分了,她下意识地去瞧晏和,就见他神色如常,稳稳当当下了马车,门口正在打哈欠的门当正准备赶人,突然目光凝在他身上,惊声道:“少爷!” 晏和连个眼神都欠奉,一手牵着重岚,带人直直地进了府门,绕过垂花门进了二道院子,才有位穿着半旧酱紫被子的老嬷嬷前来迎接,面上满是喜色:“大哥儿回来了。” 重岚听惯了别人叫他将军叫他大人,冷不丁听见这么家常的称呼,没忍住噗嗤一声,幸好前面有晏和挡着,除了他倒也无人听见。 晏和颔首,不理会那老嬷嬷的热络,恩了声道:“我先去给祖父上香。” 老嬷嬷忙摆了摆手:“如今灵堂那边正在做法事呢,闹哄哄的,哥儿先随我去见老太太吧。”她瞧了眼他身后带的人,迟疑道:“哥儿带来的这些人,不如先安置在西边院子吧。” 晏和无可无不可,重岚自然没什么意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没一会儿就进了主宅延寿堂,延寿堂里只有两个妇人正在说话,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另一个却是四十三四的中年美妇。 那老太太穿着褐色金钱纹褙子,瞧着甚是气派,不过此时却满面怒容:“...老太爷才死没几天,你们就惦记上这爵位了,他生前那般厚待他们这一房,难道你们不怕他在九泉之下寒心?!” 那妇人用绢子掖了掖嘴角:“母亲这就是误会了,我和相公哪里敢对不起爹爹?可是相公也被爹爹记成嫡子,按理来说,这爵位是他也是能承袭的。” 重岚这些日子在船上旁敲侧击地打听过晏家的人口,其他几房暂且不谈,单说这大房简直就是一团乱麻,晏老太爷,也就是晏和死了的那位祖父,偏宠妾室就不说了,竟还让庶子生在嫡子的前头,过了几年嫡长子才出生,也就是晏和的亲爹晏三思,那庶长子名晏三乐,听说还颇有些才干,于是晏老太爷更加偏心,压着晏老太太把庶子记成了嫡子。 听这位妇人的话头,她应该是那位庶长子的夫人宁氏,她现在明着是瞧见婆母发火满脸惶恐,眼里却是抑不住的得意之色。 晏老夫人气得胸膛起伏:“好好好,你们这就趁着他爹撒手去了,转过头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宁氏用绢子半掩着脸:“母亲这话就是冤枉儿媳了,年前临川王谋反之事您也是知道的,咱们家好几个爷们都被卷了进去,就连二叔也没能幸免,圣上当时为着安群臣的心,当时虽然没立即动手,但京里传来消息,圣上已经向那些和临川王来往过密的大臣磨刀霍霍了,我晓得您心疼二叔,但如今这情况,上面的人见风使舵,如何会把爵位给二叔?只怕一个不慎就要褫了咱们的爵位。” 她捂着心口,险些流下泪来:“齐国公府百年的传承,难道您忍心见它这么断了?” 这话明着听是恭敬陈情,其实颇有咄咄逼人之意,晏老夫人胸口起伏,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背过气去。 如今府里他们这一房独大,宁氏虽然声势逼人,但也真怕把晏老夫人气出好歹来,落下个不孝的名声,到时候别说是爵位了,只怕连官位都保不住,她忙上前几步给晏老太太抚胸顺气,一迭声地换人端茶请大夫。 重岚瞧得摇了摇头,小小声地问他:“你不去帮忙啊?” 晏和没兜搭她,又悠悠看了会儿戏,这才慢慢走了进去,对着晏老太太半欠了欠身算是行过礼:“祖母。” 晏老太太见他回来,先是怔了片刻,然后惊喜道:“哥儿回来了!” 站在一边的宁氏,他只是淡淡一眼就掠了过去,她这些年在府里独大惯了,禁不住心里暗怒,暗忖这下贱秧子果然是发达了,不过面上却分毫不显,亲热笑道:“和哥儿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幸好我命人把院子都规制好了,若是缺什么便来找我,下人不尽心,住的不合意,也只管来找我。”这便是告诉他,她如今才是府里主事的。 晏和漫声道了句‘费心’,倒像是主子应付奴才的语调。 宁氏自讨没趣,手里的帕子绞紧了些,知道再留下去也没什么话说,干脆福身下去和晏大伯商量了。 晏老夫人叹口气:“哥儿瘦了些。你不是早上就该到了吗,怎么这时候才到?” 她抬手似乎想摸摸他的脸,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提了曳撒,姿态优雅地坐在下首:“先去拜访了恩师。” 都在这金陵城里的,晏老夫人自然知道他先去了何府,见他这般连个台阶都不给直接说了出来,面上难免有些不悦,又叹了声道:“何老是清流执牛耳者,你能跟他结交上也是好事。” 她喃喃自语了一时,见晏和并不言语,目光一转,这才落到重岚身上,见她梳着短短的垂髫髻,身上也穿的是十分男孩气的素色袄子,微变了脸色,惊声道:“你竟在外面有了庶长子?!” 第16章 这也不怪晏老太太想得多,有晏老太爷的先例在前,她为这事儿烦扰了一辈子,一见晏和和身边的‘小男孩’举止亲密,偏他又未娶亲,下意识地以为他在外面有了庶子。 重岚尚还没反应过来,正想问晏和哪来的庶长子,等想转过来了,一下子黑了脸,这老太太也太能想了。 晏和也无言片刻,嗤了声:“她是女子,是我手底下副将之子...之女,一家子皆被异族屠戮,托我代为照管。” 重岚在下头斜了他一眼,别以为改的快她就没听见。 晏老太太还是狐疑:“当真不是你在外面生的?” 晏和懒得再作声,用碗盖拨着茶叶沫子,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重岚见气氛不对,忙打圆场道:“老夫人,我真的不是大人的闺女,我爹爹姓何,爹娘前些日子去了,大人心善这才收养我的。” 晏老太太见晏和这般淡漠,难免有些尴尬,此时见重岚说话中听得体,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就着话头温言道:“可怜见儿的,你这么点大就没了爹娘,你既来了,便安心在晏府住下,就当是自己家一样,可千万别拘束了。” 重岚福身行礼:“谢老夫人。” 晏老太太和气地笑了笑,又转向晏和,叹了声道:“我特地叮嘱去信的人,让你尽早赶回来,怎么路上耽搁了这么久?”她说着难免带了怨气:“都说故土难离,我看这话到了你这里就行不通了,你背井离乡这么些年,难道就一点都不想家里的亲朋?” 晏和唔了声:“在外事忙,没功夫儿女情长。”他忽而讥诮地扬了扬唇,碗盖在白洁的指尖一旋:“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在外这么多年,这也是祖母头回给我来信,我也觉着诧异得很。” 齐国公府只有出事的时候才想到让他回来,这事儿确实不厚道,但晏老太太也没想到他这般不给脸,气得腕子上的佛珠都在颤,抬手指着他:“你...” 重岚也怕把这老太太气出好歹来,忙上去说好话:“老夫人莫气,大人很惦记您呢,上船之前老跟人说起您,说您宽厚仁心,最是慈蔼不过,只不过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这才晚了些。” 这话说完重岚自己都不信,晏老太太当然更不信,不过见她说话贴心,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喜爱来,指了身边的一个嬷嬷给她,拉着她的手道:“你身边有丫鬟伺候,我也就不多给了,这冯嬷嬷做事妥当,你初来乍到,有她看顾也让人放心。” 重岚本来没想收,但见晏和点头,她这才福身谢过。 晏老太太起了身,下人捧上了灰鼠皮褂子给她穿上,她转头眼神复杂地瞧了晏和一眼,最终还是柔声道:“跟我去祭拜你祖父吧,他临终前你没见上一面,死后总归是要上柱香的。”她拄着拐杖的手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又叹声道:“你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便是有怨也该淡了。” 晏和半笑不笑地道:“祖母多心了。” 这态度摆明了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倒比咬牙切齿更让人难过,晏老太太也不愿再开口。 她拄着拐杖就要往出走忽然见有个四旬上下的妇人急匆匆跑过来,见左右人都在,压低了声想到晏老太太身边耳语,后者皱眉道:“什么见不得人的要你这般鬼祟?直说了便是。”她说归说,还是抬手遣退了周遭的下人。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看了眼一边立着的晏和,还是道:“是...是二爷...方才咱们府门突然来了辆马车,上面下来了个妇人,哭哭啼啼地倒在府门前,说要求二爷给她个名分。” 二爷就是晏和他老爹晏三思,晏老太太的嫡亲儿子,她听完一怔:“他竟在外头置下了外宅?!” 妇人面上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地道:“也,也不是...” 晏老太太平素温吞惯了,此时见她说话吞吞吐吐,心里难免发急,用力一拄拐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妇人面上难堪:“这...跟那妇人一起来的还有永昌伯家的人,奴婢也才知道...二爷同永昌伯家旁支一位守寡的妇人有了首尾...听说那妇人还珠胎暗结,如今正在外面哭闹呢。还有...永昌侯家的也咄咄逼人,口口声声说二爷逼.奸了那妇人,要拿他去刑部呢。” 重岚听完没忍住在心里‘哎呦’了一声,没想到晏和一副孤芳自赏的模样,他老子竟然这么不正经,连别人家的寡妇都能搭上手,而且听着这寡妇婆家还是有些身份的。 晏老太太也想到这点,要是穷门小户还能给些钱打发了,没想到那边竟也是有些地位的人家,而且如今又是孝期,要是被那些科道上的言官知道了,想想就不寒而栗。 她本就不是什么有大主意的人,一时有些六神无主:“逼.奸?这,这该如何是好?”急得用力一捣拐杖:“孽障!这孽障!是天生来索我命的不成?!”她急忙挥了挥手:“你快去寻人把他们打发了,要什么给什么,这事儿千万不能传出去,如今咱们还在孝期呢!” 来报信的妇人面上更显出十分的尴尬来:“这...怕是来不及了,方才大太太出门的时候撞上了永昌伯家的人,已经把人请进屋来了,奴婢就是她派来给您报信的...” 晏老太太怒声道:“宁氏好大的胆子!”她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忽而一回身道:“和哥儿也跟我过去吧。” 重岚一怔,随即就悟了,这老太太怕晏家现在的声势压不住永昌伯府,所以特地请晏和去压阵。 晏和仍是温润疏懒的声口:“只是一个女子而已,祖母不必太放在心上。”他略抬了抬眼,含笑道:“或者还有什么旁的事儿,让祖母一并跟着忧心?” 晏老太太捏着拐杖的手紧了几分,面带犹豫,半晌才长出了口气:“罢了,就知道瞒不住你,你爹前不久才卷进临川王谋反的案子里,我叫你来尽早来也是为着这个,上头的旨意还没下来,如今你爹出不得半分岔子了,再闹出什么事儿来被人捏住把柄,咱们晏家只怕也到头了。” 第17章 晏老夫人面上满是伤怀,放下身段哀求道:“和哥儿,你总归也是咱们家的人,是你爹的亲儿子,难道忍心看着他出事?” 晏和偏了偏头,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倒不像是为着晏老太太这番哀求,他扬唇笑了笑:“祖母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咱们就瞧瞧去。” 重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晏和忽然转身:“你先回去,这事儿你别胡乱参合。” 好大一场热闹不能看,重岚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被紧跟上来的冯嬷嬷抱走了。 晏和跟着晏老太太来到正堂,还未进去,就听宁氏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二叔说话要凭良心啊,我不把人带进来,难道由着他们在府门闹?” 晏三思怒声道:“都说了我不认识这妇人,谁知道她是不是存心上门讹诈的?” 里面立时传来女子低柔的哭声:“你这背信弃义之人,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个名分,现在提了裤子便不认账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然后男子的叱骂声传来:“我们永昌伯府虽算不得豪门大家,但也没有穷困到要跑到你们国公府来讹人的地步,分明是你这无耻之徒毁了我们永昌伯府的名声!” 一时之间正堂内乱成一团,晏老太太听的心中惊怒,拄着拐杖颤颤地走了进去:“你们在搞什么?!” 第9节 晏三思一怔,随即迎了上来:“母亲。”他冷不丁瞧见晏老太太身后长身玉立的晏和,面色一沉:“你回来了。” 按说一般父亲瞧见出门多年的儿子归来,纵然不欣喜若狂,也不会是这般反应,但晏三思满眼的嫌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晏和没答话,宁氏扬声道:“二叔,事已至此,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总得给句话啊。” 晏老太太见她还落井下石,一时气不过,骂了几句便把她赶出去了,她不敢明着违拗,只能满脸不甘愿地出了门。 晏三思面色一沉,却不搭理她,一双眼直直地盯着晏和,出口便是呵斥:“你回来也不说先祭拜祖父,见到我也不行礼,这么多年的礼义廉耻都白学了!” 他这般明显是要借着训斥调开众人的视线,永昌伯府的人冷哼一声:“晏三思,你别顾左右而言他的了,你今日不给个说法出来,我们定不会甘休的!”他说完小心觑了眼晏和的神色,见他神色没甚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晏和理了理颔下的组缨,折腰坐到帽椅里:“长幼有序,我先拜见了祖母,正要拜见父亲,没想到就被叫了过来。” 晏三思面上沉了沉,这下他没法转移话题,只能转向那哭哭啼啼的女子,不耐地挥手道:“我不认识你,也没什么说法好给的,你哪来的回哪去吧!” 永昌伯府的人冷笑一声,上前一把扯住晏三乐的袖子:“别以为你抵赖就能混过去了,你若是不怕丢人,咱们就带齐了人证物证闹上公堂,看看到底是谁倒霉!” 晏三思面皮子一僵,这事儿做没做过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闹大了对他没好处。 那边晏老夫人已经按捺不住,抢先出了声:“万万不可,如今我们晏家正在孝期呢,出了这事儿家里的名声可就完了!” 这话等于自曝了家中短处,那永昌伯府的人更为得意,趾高气扬地道:“老夫人,不是我们有意刁难你们晏家,而是出了这等事,我们府上也无光啊!”他说完又缓了口气,面上有些刁毒之色:“不过我们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商议,只要条件得当,一切好说。” 晏老夫人急道:“你想要什么,便说吧!” 永昌伯府的人道:“我记得晏家在城外有千亩功臣田,出息不少,我们也不多要,便把那千亩田地送过来吧。” 齐国府如今上下没几个能挣钱筹谋的人,全靠祖上攒下的铺面和田产维持体面,晏老夫人断然道:“不行!那是祖产,如何能给人?” 永昌伯府的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老夫人执意不允,那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他说完了作势欲走,晏老夫人忙命人拦住:“你先等等。” 她说完六神无主,冷不丁瞧见在一边悠悠品茶的晏和,忙道:“和哥儿,你倒是说两句啊。” 晏和扣住壶把给自己倒水,忽然唔了声:“祖母让我说什么?” 晏老夫人微微语塞,永昌伯家的就怕他开口,晏和和齐国府的关系他也是知道些子的,他道:“晏将军是晚辈,怎么好插手长辈的事?” 晏和两手优雅地交叠,悬空在椅子上:“其实也有个法子,两家既然都是为着名声奔走,那不如出了孝期便纳这女子为妾,这样既能全了名声,也能把这事没过去。” 晏三思不过是玩玩,才没想过要让这女子进门,死了丈夫的,想想心里就堵得慌,听了这话慌忙高声道:“不行!她不过是永昌伯府偏支的寡妇,如何能进晏府?” 天青的茶盏在他细白的指间摇转,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晏三思一副被踩到尾巴的神色,缓声道:“父亲的妾室不少,哪里还在乎这一个,若是父亲执意不肯...”他含笑道:“那也可以,让祖母准备好田契就是了。” 晏老太太又瞧了那哭得瘫软在地上的妇人一眼,咬了咬牙道:“也只能如此了!”她对着晏三思道:“你这没脸的东西,自己做下这般没脸的事,自己收场!” 晏三思先是被儿子讥讽,又被老母训斥,老脸火辣辣的,又羞又怒地看了晏和一眼。 永昌伯家的没捞到好处,心里大为光火:“你们要纳,也得看我们放人不放人!” 晏和目光终于落到他身上,他眼睛极漂亮,但静静看人的时候自有种压迫透了出来,让人被压的抬不起头来。 永昌伯家的被瞧得膝头子打颤,他才开口道:“若是永昌伯不愿,让他自己来跟我说,至于你...”他说完负手起身:“绑起来吊在府门三思,也叫人知道,齐国府不是这般好闹的。” 永昌伯家的吓得手足乱颤,正要求请,就被外面一拥而入的侍从给压了下去。 他施施然处置完,等于晏家和永昌伯府都被打了一巴掌,虽然事情解决了,但两家都没什么脸剩下来。他也不理会两边的脸色如何,从容地回了自己院子。 ...... 院子那边重岚正在四处打量,这院子一看就是重新翻修过的,里面的陈设也都是才摆上去的,虽被新修的精致,但也能看出些破损来,而且位置极偏僻,晏和好歹是长子嫡孙,就算不住正院,也不该住这种地方吧? 府里安排的下人不认识她,正要出来询问,跟她一起来的冯嬷嬷就先道明了她的身份,底下人一听是个寄养的,难免有些轻视,便只给她安排了院子角落里的小屋让她住下。 重岚寄人篱下不好开口,这时候就看冯嬷嬷的本事了,她抬眼瞧了冯嬷嬷一眼,冯嬷嬷带着她站在院子门口不动,冷着脸道:“老夫人那边已经吩咐过来,何家小姐的一应份例比照咱们府上小姐的来,你们只安排个下人屋子,莫非是存心跟老太太作对不成?” 重岚本以为冯嬷嬷跟翠微差不多,身份从高到低难免不平,没想到她这般尽心,难免多看了她一眼。 这院里的人都是宁氏的人,十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回道:“不是我等有意慢待,只是这院子每间房子都有用途,我们一时也腾不出来啊。” 冯嬷嬷也不多跟这群人废话,转身就走:“好好好,原来是我不懂事了,那我就去问了老太太,看看到底能不能腾出间正经屋子给小姐住。” 如今虽是宁氏管家,但晏老太太到底是老祖宗,闹到她那边还是这些底下人吃亏,忙拉住冯嬷嬷,赔笑道:“是我们几个糊涂,一时猪油蒙了心,这就给何家小姐腾地方。” 重岚这才得以入住新屋,她连着坐了一个多月的船,下了船又继续坐马车,精神早就乏了,一回屋就要倒在床上,还是冯嬷嬷先拉着她洗漱,又细心铺好被褥,指挥两个小的给她换上寝衣,这才放她去午睡。 她这一觉睡到天色将黑,见屋内静悄悄地没一个人,便自己换好衣服,穿上鞋子下地,一打开门就见院子里黑压压跪了十好几个人,正是中午刁难她的下人。 冯嬷嬷这时候走了过来笑道:“小姐怎么起的这么早,也不唤老奴一声。” 重岚指着底下人,迟疑道:“这是...” 冯嬷嬷不屑地往底下啐了口,又转头安抚重岚道:“小姐别怕,这是少爷再给小姐撑腰呢。”她一手牵了重岚往院中正堂走:“少爷在等小姐用饭呢,咱们快去。” 重岚进了正堂,果然见晏和在正堂等她,面前的红木芙蓉填石圆桌上摆满了菜,她心头一热,恍惚了下才道:“大人还没用饭吗?” 晏和不答,抬手招她过去,指尖轻点着桌子:“快些吃,吃完了咱们出去。” 第18章 重岚讶异道:“大人不去陪老夫人还有家里人用膳吗?”他远道而来,家里总得摆个宴席庆祝一番吧。 晏和头发还半干着,只用玉带松松绑了起来,一身宝蓝色广袖直缀,领口的玉扣解开两颗,应当是刚沐浴过,比平时多了三分慵懒四分风流,他乜着她:“问完了吗?问完了再过来吃饭。” 重岚老老实实地点头:“问完了。”然后又忍不住咬着筷头问道:“大人要带我出去?去哪啊?” 晏和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尝着菜色:“带出去买了。” 重岚十分配合地作出一副惊恐神色,捂着脸嘤嘤哭道:“不要卖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只干嚎了几下,没能流的出泪来,晏和用筷头敲了敲她的脑袋:“别闹了,赶紧吃。” 桌上的菜底下都用保温的铜盘子托着,耽搁了这么久仍是色泽润泽,让人馋涎欲滴,北地的菜大都重油重调料,她好久没吃到地道南方菜色,瞧见这一桌很是喜欢,先夹了块酥饼吃了,里面是烤干了的梅菜扣肉,咬一口酥香四溢,她一连吃了好几个。 她吃完又想喝鱼羹,无奈胳膊短小够不着,底下几个丫鬟见状正要布菜,晏和却先一步盛好递给她:“南地饮食清淡,我还以为北人吃南地的口味会吃不惯,你倒是适应的挺好。” 重岚用白瓷小勺舀了一勺喂到自己嘴里:“我娘从小就叮嘱我要吃的清淡些,对肠胃好,大人明明是南方人,在北边不也适应的挺好?” 晏和不知想到什么,浅浅饮着一碗笋子汤:“南边习惯,饭前还要先喝碗汤。” 重岚嘿嘿笑道:“北边汉子估摸着会饮酒。” 在一边侍立的下人瞧见两人一问一答,轻松自在,忍不住低头对视几眼,这可真是奇事了,何曾见晏和对谁这般和颜过? 晏和嗯了声:“等你大了,饭前也要饮一杯。” 重岚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骂她是汉子吗!她不服道:“我哪里像汉子了,我大姨大伯三伯二婶子都说我长得可好看了!长大定是个标致的美人!” 晏和哦了声:“到底是亲戚,这般夸你,也不怕你当了真,以后嫁不出去。” 重岚气得额头青筋乱跳,向她提亲的人很多的!十四岁媒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她眼珠子转了转,昂着头大声道:“嫁不出去还有大人呢,男未娶女未嫁,大人答应了我爹娘要管我一辈子的,总不能食言吧?” 底下人听的面皮子发紧,心说那可不是你亲爹,这般口无遮拦被拖下去掌嘴都是轻的。 晏和托着广袖给自己夹菜,倒也没见恼,漫声道:“你若是哪天能长到把脑袋伸出桌案的话...可以。” 重岚小肉掌拍了拍桌子:“我怎么就不能了,怎么就不能了!我爹娘都高着呢!我以后一定能!”她说完才觉着不对,后知后觉地道:“你真要娶我?” 晏和没应答,用绢子掖了掖嘴角,底下人捧来巾栉和青花缠枝瓷盆给他净手,他盯着重岚也洗了三遍手,才起身拍了拍她的脑袋道:“走吧。” 重岚一出门子便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打了个激灵,冯嬷嬷立时拿来小斗篷给她裹上,一边歉然笑道:“这斗篷是三小姐小时候穿过的,咱们临时借了来,回头得给小姐做几身簇新的冬衣了。” 这夹棉的斗篷穿上也不见多暖和,重岚还是甜甜道过谢才穿上,晏和低头瞧见,探手搭着她的小肩头把她拢在自己怀里。 这么瞧来何兰兰还真是有点矮,他身上传了玄色大氅,重岚一被他带进去就什么都瞧不见了,半晌才巴拉着冒头:“憋死我了。” 晏和带着她上了马车,重岚悄悄掀开车帘,发现是去坊市的路,心里登时激动起来。马车又行了半晌,他在一家专门给富贵人家小孩做衣裳的店前停了下来,带着她往店里走。 重岚这几天穿的都是从北边带来的旧衣,为了配合发式穿的还都是中性的样式,难得要买新衣,兴致勃勃地四处看了几眼:“大人是要给我买衣服吗?” 晏和微微笑了笑:“你想要吗?” 重岚用力点了点头:“想!”但凡是女人,从三岁到八十岁,就没有不爱新衣的。 晏和缓声道:“想要的话...那就想着吧。” 重岚震惊道:“你难道不是带我来买衣裳的?” 晏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痛心疾首的表情,轻轻嗯了声,重岚愤怒道:“你竟然背着我在外面有了别的娃娃!” 晏和乜了她一眼,这时候掌柜的带着十几款样式时兴的布匹走了上来,听她说话逗趣,便笑道:“小姐说话真是逗趣,你爹爹已经提前命人来咱们店里打过招呼了,专门留下上好的布匹给小姐挑呢。” 重岚也嬉皮笑脸地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但我得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不然他多下脸子啊。”她说完又瞧了眼晏和,故意气他正色道:“我可不是他闺女,我是他未来娘子。” 掌柜的先是被她人小鬼大震了一下,又是被她后面那句话震了一下,看着重岚才比晏和膝盖高一点的身高,干笑了几声,抱着布匹让她瞧花样,又拿来样式让她先试试。 重岚穿好了给他瞧,在他面前抬高手转了一圈,晏和颔首:“尚可,只是你这发式...” 重岚幽幽地瞧了他一眼,还不是你弄得! 两人挑完衣裳,又带着重岚去翠宝斋里选手势,她看着牌匾上明晃晃地重氏标记,整个心头都热了起来,装着没事人的样子在里头乱转,一眼看到正在对账的老板,她刚想走过去,半途就被拦了下来。 晏和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已经选好了,咱们走吧。”他把东西交给底下人,自己带着她出了马车。 重岚也不敢再作怪,只能不甘地望了眼牌匾,慢吞吞地跟他走了。他又带着她买了好些她日常要用的物件,四季不同颜色的桃粉翠蓝帐子,还有妆奁膏子香粉,最多的还是文房四宝,其他的倒还罢了,唯独笔墨纸砚他挑的最用心。 等到夜深才挑完,重岚看着马车上的大包小包,揶挪笑道:“大人看来平时没少陪人挑这些姑娘用的物件。” 他这样的人难得上街闲逛,真逛起来倒也很随性,打扮的像谁家玉面风流的贵介公子,供起来尊养着,走在街上十分惹眼,可惜贵公子身边跟了个娃娃,引得小姐姑娘们都在心里扼腕,竟然是有孩子的。 他递了一张单子给她:“这是冯嬷嬷列出来要给你添置的物件。”重岚怀里还报了个小布狗,就着他的手瞧了瞧,发现这单子列的十分详尽,连在哪买都列了出来,他按着上面写的精心置下了。 他慢慢地道:“你今日还没做日常功课,回去不要先睡了。” 重岚幽幽地看着他,直到上马车才问道:“就是这样,你随意派个下人去置办就行了,何必带上我亲自来呢?”她说完又拍手乐道:“大人果然还是心疼我。” 晏和淡淡道:“许久没来金陵,出来走走罢了,你倒是会给脸上贴金。” 两人又闲话一阵,终于回了院子,走到门口却瞧见门口黑压压站了躬身站着一群人,站在头先的是个管事模样的,呵腰极是谦和地对着晏和赔笑:“少爷,晌午送来的人我们几个疏忽了,没能挑好的送来,大爷将小的们斥了一顿,另换了得用的给您送过来了。” 他口中的大爷正是晏和的大伯,当初那位庶长子,这般明显是示好了,重岚忍不住抬眼瞧了晏和一眼。 那管事把身子弯的更低了些,继续赔笑道:“这当中还有几个当初就跟着您的旧人,您且瞧瞧合不合心意。” 他说完就让开身子,一个上身穿着桃红撒花袄的女子款款走了出来,面上掩饰不住地激动,颤声道:“少爷...” 第10节 第19章 这一声叫的柔肠百结,迂回婉转,冲着这一声重岚都想叫一声好,她抬头去看,瞧见这姑娘长得着实不错,脸如莲萼,眉飞目细,端的是个美人。 就见她叫了一声之后,又急急地上前行了几步,在晏和跟前几步站定了,迤逦福身,眼眶发红:“少爷,您总算是回来了。” 晏和双手拢在袖子里,慢慢地道:“你...”她以为晏和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两眼直直地瞧着他,就听他后半句急转直下:“是谁?” 场面一时有些发冷,几声轻轻的嗤笑传了过来,重岚也掩面不忍直视,这,这也太尴尬了,别是认错人了吧? 那姑娘雪白的面皮也微微发红,似乎有些难堪,嘴巴开合几下才道:“奴婢原来是在您院里伺候的,名叫纸鸢。”她心里难免不甘,怎么说她也在晏和院里带过几年,又是大丫鬟,就算见的次数再少也该认识了吧。 晏和哦了声,那管事伶俐道:“您走之后,纸鸢姑娘便被派去伺候秀姨娘,后来又被二爷讨去了,大爷发了话,只要还在府里的,您原来用过的老人,都派到您这边来。” 晏和目光又落在纸鸢身上,淡声问道:“你是我父亲的通房?” 纸鸢慌忙道:“我...我不是...”她说完咬了咬下唇,她虽没有通房的名分,但却被晏三思收用过,只是没过明路,彼此心里清楚罢了,但晏三思那边通房姬妾争奇斗艳,她险些没被折腾死,晏三思又摆明了没把她当个人看,还不如跟了晏和更有前程。 况且...她有些恍惚地瞧着晏和玉白的侧脸,她当年就见了那么几回,莫名的就生了情意,可惜晏和四处求学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甚少,偶有的那么几回,任她再怎么殷勤,他也是漠然的。 她犹豫了下,又盈盈福身:“奴婢当年就在您身边伺候的,有幸被管事挑了来,还望您开恩,留奴婢再在您身边伺候。” 管事也跟着帮腔道:“是啊少爷,到底是您身边用惯了的老人了,用着顺手也放心。” 晏和隐约想起旧事,淡声道:“不必了,既然她是父亲房里的人,就让她还回父亲房里伺候吧,我这里不缺人手。” 管事忙道:“这...这终究是大爷的一番心意,再说了,新人哪有老人贴心啊,外头买的万一生出什么事儿来都不好管教。” 纸鸢眼看着要被他拒了,眼里蓄起些水雾,又是难过又是心急,冷不丁瞧见立在他身边站着的重岚,想到晏老太太那边传出来的话,便起了话头轻声道:“我知道少爷瞧不上我,可如今您身边还带着位小姐呢,您看顾小姐多有不便,不如让我来伺候,定然帮您料理妥帖了。” 她说着走到重岚身边,柔声道:“以后我来伺候小姐,好不好?”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个聪明人,不过重岚现在靠着晏和吃饭呢,总不可能为了她得罪金主,只是把身子往后缩了缩,抱着晏和的大腿一副怕生的样子。 纸鸢面上越发难堪,晏和目光从管事面上掠过,径直往里走:“不必了,这些人我用不着,还有早上的人,都一并领回去吧。” 他失了耐心,也懒得再应付,管事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敢再说,带着一众人往回走,纸鸢身形瑟瑟,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晏和的院子。 重岚进了院子就忍不住发问:“大人把人都赶走了,谁来伺候你?” 晏和头也不回地捏了把她的脸:“从北边带来的人还在别院,委屈不了你的。” 重岚眨了眨眼:“刚才那个姐姐是谁啊?长得真好看。” 晏和走在前头,侧眼乜着她:“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姐?” “明知故问。”重岚见他装傻,比划着道:“就是方才那个,桃红色衣裳的。” 晏和道:“不认识。” 重岚斜眼鄙视道:“好歹伺候你这么多年,竟连人家脸也记不住。” 晏和带她进屋,见她去云纹鎏金宝塔炉边烤火,慢慢地道:“下人而已,只需赏罚分明即可,有必要记长相吗?” 他微闭了闭眼,有些话却没说出来,当初宁氏见他课业远胜自己儿子,便往他屋里塞了好些丫鬟,他懒怠应对,大部分时候都不回府,有些闹的不成样子,他便命人打断了腿扔出去,再无人敢闹腾,后来他远赴西北,更是再没见过了。 重岚烤了会儿火便有些发困,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冯嬷嬷极有眼色地告罪,把她抱回屋里安置下。 她沉沉睡了一晚,起来才发现自己住的侧屋焕然一新,床帐子用了春天里的粉色,上面绣着百花,几圈褶边垂挂下来,层层叠叠的,像是万紫千红堆在床上。 她忙掀开帘子细瞧,就见冯嬷嬷指挥着下人搬抬东西,檀木的盆架上搁了宝蓝色百鸟花卉的面盆,顶上挂着玻璃风灯,屋内正中搁着黑漆彭牙四方桌,上面摆好了一套青花缠枝纹的茶具,处处透着精致,用的大都是小孩喜欢的明快颜色。 重岚看得啧啧赞叹,不是她没见过世面,是有些东西她纵然有钱买得起也用不得,齐朝等级规矩森严,好些东西商人都不能穿戴购置,违者严惩,虽然她是皇商能强上些许,但到底比不得这些权爵门第随心所欲。 冯嬷嬷见她起床,笑着招呼道:“小姐起来了,可是吵着您了?”她见重岚摇头,才继续道:“奴婢伺候您穿衣,等您起来了再把床上的摆件添置上,基本就算是布置完了。” 她服侍重岚穿衣打扮的的时候犹自絮叨:“可惜小姐的头发太短,梳不了小姑娘的发式,配不了裙子褙子,只能配男孩子穿的袄子。” 重岚被人念叨头发已经习惯了,权当耳旁清风刮过。 她去和晏和吃完饭,府里的大爷晏三乐特地跟他商量晏老太爷出殡的事,一边说还往她身上不动声色地瞧着,又禁不住看着晏和,似乎在比对什么。 晏和对人素来远着,这性子说好听了叫淡然,说不好听了叫凉薄,就连府中亲眷都没见他怎么兜搭,如今倒是对这收养来的女孩青眼有加,又是为了她责罚下人又是特地带她出去置办东西,这可让全府的人都稀奇了,留言纷纷,都猜测这女孩是晏和在外面私生的孩子,要不然他连亲生的爹都不假辞色,怎么会上赶着给别人养孩子? 重岚被瞧得毛骨悚然,晏三乐又瞧她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生的漂亮,和晏和还真有几分相似,便捻须一笑,眼底隐有试探之意:“昨日忙着府中事,倒没见的上何家闺女,今日见了,果然毓秀钟灵,聪颖剔透,倒跟你小时候有几分相似。” 晏和牵了牵嘴角,漫声道:“大伯过奖了。”重岚忍不住在心里鄙视,她是女孩子啊,怎么就跟晏和像了,齐国府的人眼神真神。 晏三乐见他敷衍倒也不恼,从袖子里取出个珠光宝华的荷包递给她,笑道:“这孩子生的好,倒把咱们府里几个都比下去了。” 重岚瞧了眼晏和,见他颔首才收下,那荷包没收紧口,隐约看见里面是一对儿成色极好的金猴并一小堆金锞子,她暗自点头,难怪这位大伯官运不错,看来是个会做人的。 晏三乐确实颇会做人,又笑呵呵地和晏和寒暄几句才告辞,单是这点就比晏三思强了不少。 转眼到了出殡的日子,重岚虽算不得正经晏家人,但住在人家府里,不去瞧瞧也不好,便以宾客的身份去祭拜,老远就看见何老也过来祭拜,想必是瞧在晏和的面子上。 成安公主瞧不上败落的晏家,便只拉着几个同来的贵妇说话,身边还跟了个身姿挺拔的年轻公子,那公子面上有些无奈,还是尽责地陪在母亲身边,任由几个贵妇拉着他问东问西,一边含蓄地介绍自家闺女。 公子似有些不胜烦忧,老远瞧见晏和走来,便躬身告了个罪,借着这个由头脱身,走过来对着他笑道:“瑾年,好久不见了。”他一低头看见跟在晏和身边的重岚,一怔道:“你已经有了闺女?” 他是这么多天头一个认对重岚性别的,就冲着这个,重岚就看他顺眼得紧,再加上他气度磊落高华,相貌清秀雅致,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晏和摇头:“这是我故旧之女。”他随意捡了张帽椅坐下:“你不是在京城当差吗?怎么回来了?” 何家长子何长明微微笑了笑:“厂公说南边倭盗成患,甚至还有官员和倭寇勾结,便任命我为巡查御史,代天子巡视江南。” 晏和上完香,用底下人捧来的巾栉净手,慢条斯理地道:“如今他只是把你贬谪到江南,若你再不收敛心思,只怕连官位都未必保得住。” 何长明面上微僵,苦笑道:“你都知道了。” 第20章 何长明叹了声:“我当然知道他突然打发我来南边的原因,只怕我哪年娶亲了他才能安心,我无心于此,也不想耽误了人家的好女儿。” 晏和淡声道:“娶亲不娶亲的另说,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还是趁早熄了这心思。”依他看来,为了一个女人如此魂不守舍简直匪夷所思,他素来懒怠管别人的闲事,劝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重岚在底下听的眼珠子乱转,何长明看来是瞧上了哪位姑娘家,可惜那位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她听完两人闲谈完,猛然意识到他瞧上的是谁,顿时崇敬地看着何长明,连那位都敢惦记,真是猛士啊。 何长明顿了下,继而豁达一笑:“我不过是一时难以放下罢了,并不会想临川王一般存了妄念,等过几年淡了心思,想必就好了。” 晏和嗯了声,忽然一低头重岚正竖着耳朵偷听,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下:“去倒些茶水过来。” 重岚心不甘情不愿地去倒茶,何长明盯着她小小的影子失笑:“未曾见你跟哪个人这般亲近了,别是你亲生的闺女吧。” 晏和微怔,随即蹙了蹙眉:“很亲近吗?” 何长明笑道;“便是我跟你同窗十余载,也未曾见你对我这般和气了。”他还想再调侃几句,正巧成安公主叫他过去,他无奈一笑,对着晏和告了个罪,转身走了。 晏三乐瞧准机会在他身边落座,忽然浓眉一皱,疑道:“老二呢?没跟你一起过来吗?” 晏和理了理通袖襕,虽然是素淡的一身孝服,但其上的银丝云纹若隐若现,处处透着精心清贵,他漫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还以为父亲会跟着大伯一起过来呢。” 晏三乐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恼,换了副怒其不争的神态:“这个老二,怕是又和通房姬妾厮混去了,真真是...”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住了嘴,又摇头叹息道:“前些日子南京刑部来问话,看在咱们在孝期的面子上才没提人,但出殡之后就难说了,你父亲出的事儿你也知道,你这些年在外也积累下不少人脉,可能帮咱们家几个被牵连进去的说和说和?” 晏三思被抓进去了,他才更有机会袭爵,因此说完这番貌似关怀家人的话之后,他就紧盯着晏和,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晏和面上云淡风轻:“子不言父过,况且我才回金陵,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大伯怕是问错人了。”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晏三思见他打太极,暗地里皱了皱眉,正要继续探话,就瞧见重岚端着两盏茶,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走了过来,他心念一转,又起了话头,对着重岚笑道:“上回去的匆忙忘了问何家小姑娘了,你父母是哪里人士?如今到了府里住的可还习惯?” 重岚看了看晏和,见他悠哉喝茶,才道:“我父母是山西阳曲县人,在金陵住的很习惯,老爷家里人都亲切又热枕,老夫人也对我很是关怀,我住着觉得极好。” 晏三思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答话也这般滴水不漏,怔了下又觉着自己多心,呵呵笑了两声,又夸她几句,忽然捋须道:“我瞧着你跟这孩子倒是投缘,只是你总归要差事在身上,而且你一个男子,带着孩子只怕多有不便,正好三房的五弟妹才失了个女儿,如今正伤怀着,不如把兰兰过继给她养,你觉着如何?” 重岚听的面皮子发紧,晏和淡淡瞥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听见旁边一声惊喜的低呼:“大哥回来了!” 重岚顺着声音往一边看,没忍住‘哇’了一声,发出声音的那人唇红齿白,眉眼生花,穿着打扮倒和晏和的清贵精致如出一辙,就连走路说话都竭力模仿着晏和那种优雅从容的情态,可惜一开口就破了功,极是热情地小跑几步,兴奋道:“我要是早知道大哥在,就是这几天的课不上了也得早些赶过来。” 他激动的连身边自家老子都没瞧见,晏三乐见自家儿子这幅德行,阴着脸咳了一声,晏三思的独子晏安这才瞧见自家老子在,忙躬身行了个礼,眼珠子又黏到晏和身上。 晏和这回总算给了面子,没忘记人家是谁,却也不咸不淡地道:“二弟。” 晏安听他说话,虽然只有两字,却也激动的满脸通红:“大哥,我近来读书的时候有些圣人言始终琢磨不透,不知道能否请教你。” 晏三乐本来是想来套话的,没想到被自家儿子搅合了,恨不得给他一脚,还是转过头对着晏和讪笑道:“你二弟年前中了举人,先生特地叮嘱,要越加勤勉。” 晏安十分坚决地谦虚道:“大哥当年是圣上钦点的探花,我不过区区一举子,若是再不努力,日后哪有前程可言。” 晏三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儿子,他当初勉强考了个秀才,屡试不中之下才入了武职。 晏安显然没想过他爹的老脸,越发激动,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当初大哥都离家太早,是我生平憾事,只恨不能跟大哥切磋学问,不不不不,不是切磋,是指点,请大哥指点我的学业!”那兴奋模样重岚瞧见了都毛骨悚然,好像恨不得把他老子从坐的位子扯下去自己坐上来。 晏三乐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正想喝口茶冷静冷静,忽然礼宾高声宣布宾客都已到齐,要准备出殡和丧礼了。 冯嬷嬷这时候也寻了过来,怕她呆在灵堂害怕,便拉了她到隔壁的偏间,她打开帘子走进了,发现里面林林总总十几个女孩,大的十三四岁,小的也有七八岁,有的打扮的清雅秀气,有的就很平庸了,瞧见她进来,都迟疑着静了一瞬。 何兰兰被这么一群小姑娘齐齐盯着,虽不至于尴尬,但难免有些不自在,但屋内椅子都坐满了,她只好随意寻了个旮旯角站着发呆。 小姑娘们这才三三两两起了声音,时不时往这边瞧过来,但也没人凑过来跟她说话,反倒是有意无意站远了些,含着些刻意的冷落。 重岚仔细瞧了瞧,其中一个眉目俏美,和宁氏颇像的十岁小姑娘身边围了一圈人,众星拱月一般,她正娇笑着和身边人说话,偶尔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过来,眼神却称不上友善,不过瞧她这幅长相气派,应当是晏三乐和宁氏的小女儿晏茹。 倒是有个上身穿着半旧杏色的对襟小袄,下身穿着绿梅棉绫裙的女孩子见她孤零零的一个有些不忍,走过来对她笑道:“兰兰妹妹好。” 重岚不知道是谁,迟疑着回礼道:“姐姐好。”她瞧起来有十三四岁的模样,竟是这群女孩子里最大的。 她听见重岚声音柔怯,掩嘴笑道:“妹妹不认识我了吗?上回冯嬷嬷来问我借冬衣,我还担心你穿不上,现在瞧来你身形和我差不多,想来是合身的。” 重岚这才知道她是冯嬷嬷上回借斗篷的三小姐晏芷,恍然道谢:“谢谢姐姐,那斗篷我穿着极合身,难为姐姐肯割爱了。” 晏三思嫡出儿子就晏和一个,自打原配死了就再没娶妻,但妾室倒是纳了一屋子,庶子庶女也生了一大摞,除了得宠的几个姨娘生的,其余的他只怕都不知道谁是谁。 重岚看她身上的衣服颜色都有些黯淡,头上的珠花钗环也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便知道这怕是个不得宠的了。 晏芷笑笑,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坐的地方走,一边轻声跟她说笑:“你也别拘谨了,以后有什么缺的都跟我说,我这人有个毛病,旧时的东西都攒着没扔,就怕以后会用上。” 重岚低声道谢,晏芷让身边的丫鬟加了张椅子过来请她入座,晏茹就坐在旁边,轻蔑地一瞥之后,声音拖长了调子传过来:“这里面坐的都是咱们家人,现在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了?”她声音不大不小的,却正好能让她听见。 重岚内壤都多大了,自不会跟个小女孩斗嘴,晏茹却不依不饶地转向晏芷:“三姐姐,你说呢?” 晏芷面上为难,还是轻声劝道:“这屋子本来就是给咱们这些晚辈女眷休憩用的,六妹妹别计较了吧。” 晏茹哼了声:“话不是这么说的,万一让什么不当的人进来,咱们首饰物件丢了可怎么算?”她说完瞧了眼晏芷,拢了拢腕子上的虾须镯:“哦,是我忘了,三姐姐身上原就没有首饰的,难怪不上心。” 晏芷素来脾气好,此时面上难堪,微带了些怒意,就是那些凑在晏茹身边说话的,也觉着她说的有些过了,悄悄退了几步,屋内霎时静默了下来,晏茹丝毫不觉,犹自昂着下巴。 第11节 第21章 晏和回来这几天,宁氏一直想插手他院里的庶务,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因此这些日子天天抱怨晏和对她如何不放在眼里,晏茹耳濡目染,对自己这位大哥万分讨厌起来,但她也没胆子找晏和说话,便只拿他带来的这个出气。 重岚安抚地拍了拍晏芷的手,想了想道:“我不过是被人领了来这里带上一阵,姐姐说话何必这么难听呢?” 晏茹面上带了些火气,戴了金刚石戒指的手用力在桌上一拍,打翻了一个茶盏在她脚边:“主人家呆的地方,可不是什么猫三狗四奴才秧子都能进来的,那些小地方来的乡野愚民,万一冲撞了谁担待得起?!” 重岚安她也是从小姑娘过来的,对这些丫头片子的心思很清楚,本来没多大仇怨的,但只要起了头,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要死撑着:“这位姐姐的意思是,不是府上的人,便不能在这间屋子呆吗?” 晏茹一怔,她只是要把重岚赶出去,也没听出什么不妥,扬着眉毛应了声:“那是自然。” 屋里也不都是晏府的人,更有些宾客家的女眷,听她把话说完,面色立刻不对起来,心里难免不悦,心道这六小姐也太不会说话了。 重岚哦了声,十分干脆地往外走,她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心里的主意一变,便数着步子走到门边,有位丽装少女款款走了进来。 也是她运气好,进来的正好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何长乐,她见重岚迈着大步往出走,轻轻咦了一声,认出她来:“原来是兰兰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做什么?” 重岚像是才看见她一般抬起头来:“长乐姐姐。”她说完拉着何长乐的手往外走,嘴里絮絮叨叨:“长乐姐姐还是别进来了,这里有规矩,不是府里的人不能呆的,正好姐姐跟我去别处找地方休息吧,不要坏了规矩。” 何长乐还没听明白:“什么?哪有这样的规矩?” 重岚抬头茫然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啊,那边那个姐姐告诉我的,说不是府里的人不能在这里呆,怕有不当的人进来会丢东西,还说奴才秧子不能进来冲撞了。”她一指晏茹,歪着脑袋问道:“长乐姐姐,什么叫奴才秧子?” 晏茹这才觉出不对来,立刻站起身怒道:“小丫头片子你胡沁什么我哪有...!”她猛然住了嘴,想到这些都是自己方才的原话,顿时有些心慌起来,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屋里的宾客见她如此蛮横地想要赖账,心里更觉得她教养浅薄,都离她远了些。 重岚可没有添油加醋,这话可是方才晏茹的原话,何长乐跟晏茹不大熟,但也知道些她的秉性,还以为她故意刁难客人,闻言面色一沉,冷笑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失礼了,没想到晏府竟还有这样的规矩,合着我们这些赶来悼念的宾客都是不当的人,看来我得跟外面的几位姐妹说道说道,万一你们丢了东西,可别赖到我们头上!” 晏茹忍着怒气狠狠地瞪了重岚一眼,勉强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长乐直接打断她:“你不是这个意思说话都这般难听了,要是这个意思那还得了?还有什么奴才秧子,谁是你府上的奴才?!你好歹也是个大家小姐,怎么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外蹦?!”她父亲是帝师,母亲是公主,出身高贵,更是容不得半分慢待。 晏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反唇相讥道:“何大小姐好伶俐的口齿,可惜这里不是你们何府,轮不到你耍威风!”她看着站在一边的重岚,心里越发恼火,上前几步就要扯起来给她一巴掌,边骂道:“你这挑拨是非的下贱...” 几位宾客女眷都鄙夷地看了过去,这也太咄咄逼人了,对方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何必呢? 何长乐本想着挤兑两句就算完了,没想到晏茹不光还嘴,竟然还敢打人,她对重岚印象不错,自不可能让晏茹打着,身后两个高壮嬷嬷立刻挡在她神情,她怒指晏茹:“好好好,原来竟成了我的不是了,咱们这就去找长辈来评判评判,这般慢待辱骂客人,难道你还有理了?!” 晏茹现在骑虎难下,总不能直接说她方才那话不是说别人,就是针对重岚的吧?她想到要去见长辈,心里也有些害怕,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便只站在原处不动。 正好这时候晏老夫人身边的魏嬷嬷走进来,面上如罩了寒霜一般:“诸位小姐,谁来跟老奴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原是教养嬷嬷,府里好些小姐都受过她的管教规制,因此瞧见她都缩了缩脖子。 重岚抬头正瞧见冯嬷嬷冲她点头,心里稍稍放下,何长乐也觉着在别人府里把事闹大了不好看,便把事情原本都给魏嬷嬷复述一遍,末了又补了一句:“我和贵府的姐妹也是相熟的,本不想如此,但六小姐说话也太伤人心,还望老太君明鉴,不然我以后都不敢再来贵府探望了。” 魏嬷嬷自然知道何家的分量,便郑重点了点头,转头对着晏茹肃容道:“小姐跟着老奴去老夫人哪儿去一趟吧。”她又转向重岚,面色微微和缓:“何小小姐也跟老奴走一遭,把事儿再给老夫人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重岚自然无所谓,便跟着应下。 晏茹却是面色畏惧,惊慌地往后退了几步,晏老夫人又不是她亲祖母,自然不可能帮着她,八成还会借机狠罚她,她慌忙往后退:“我哪都不去,你们都欺负我,我要见我母亲!” 魏嬷嬷掩去了眼里的轻鄙之色,恭敬却声音微沉:“四小姐先跟奴婢走吧,到时候自有机会见到大夫人的。”她不由分说地和几个婆子半强迫地扶着晏茹去了隔壁间,重岚也跟着去了,一打开棉帘子就瞧见了端坐上首的晏老夫人。 只见她面色阴沉,跟上回柔弱和蔼的样子大相径庭,看来是真气着了,一见晏茹就用力拍了拍桌案:“你好大的胆子,诸位宾客都在,你也敢那般混闹,你爹娘究竟是怎么教的你,才教出你这么个孽障来!” 她本来也懒得管女孩子家的口角,但今日时候不同,每个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她还指着好好结识几个贵人好助晏家度过劫难,没想到晏茹竟挑这个时候闹将起来,还说出那番话,她要是再不管,晏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晏茹性子被骄纵惯了,当下就反驳道:“祖母好偏的心,也不问问到底是什么事儿就先将我数落一通,纵着几个老奴才欺辱我,我虽不是您嫡出的孙女,但也总比一个外姓的乡下丫头亲近些吧!” 重岚在一边微微张大了嘴,这小姑娘可以啊,连祖辈都敢这么顶着。 晏老夫人也被气得够呛,晏三乐两口子背地里做什么暂且不论,但明面上都不敢这般跟她顶着,她又是惊又是怒,发髻上压的白玉扁方都颤了起来:“你做错了事儿,难道我这个当祖母的连说都不能说一句了?怎么府里出了你这么个不知规矩的孽障!寻衅滋事,辱骂宾客,顶撞祖母,罢了罢了,要你除了惹是生非还有何用,还不如趁早一巴掌打死了事。” 晏茹何曾受过如此严重的责骂?当下哭的瘫软在地上,一边喊着要娘。 晏老夫人想到这些年和庶长子的旧怨,再看她仍是不知悔改,心里大为恼怒,她性子软弱,本只想说一顿就罢了,但如今却改了主意,用力一拍桌案,对着身边的几个嬷嬷沉声道:“六小姐不知规矩,带她去后面朝日堂禁足半个月,罚抄《女则》一百遍,好好地学一学规矩!” 朝日堂就是为了惩罚犯了错的女眷而设立的,平日里极是冷清,听说还死过人,晏茹哭的越发要昏死过去,要是平日,晏老夫人没准还会心软,但想到那些被她无心得罪的宾客,当下硬了心肠,命人把她拖了下去。 现下瞧着也没重岚什么事,她怕再呆下去惹晏老夫人的眼,十分乖觉地退了出去,她跑到正堂去找晏和,就见他和一位中年男子说着话:“...入学的事儿就有劳四叔了。” 四老爷不是晏家长房的人,似乎有些诧异,但还是笑道:“不过添一个孩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蔡先生想必也会同意的。” 晏和颔首,四老爷说完便告辞了。重岚在一边听得蹊跷,便问凑过去问:“大人,谁要上学啊?” 晏和瞧了她一眼,约莫是忙了半天,这一眼有些慵懒的味道:“自然是给你,过几日我未必有时间教你,你便去晏家家学上课吧。” 重岚哀嚎道:“你怎么能这样?问过我没有啊?!”她问完又不解道;“你怎么老喜欢让我上学呢?” 晏和扬了扬眉梢,倾下身子,一手搭在她肩头,半轻不重地捏了捏,眼里含了一星半点的笑:“你不是说要当我未来娘子吗?我可不会娶背不全诗三百的人。”他素白的直缀上银丝墨线隐约,倒像是画中人从浓墨山水中才走了出来。 美人笑起来极风雅漂亮,明知道他是逗小孩,重岚还是忍不住心肝扑扑乱跳。 第22章 重岚被他这么看着,一时说不出话来,竟连反驳都忘了。 晏和忽然又敛了神色,起身一拍她的后脑勺:“我特地寻人把你送进家学,你若是学的不如旁人...”他慢慢道:“仔细你的皮。” 重岚后脊背发凉,结巴道:“你,你又不是我亲爹,何必呢?”她现在真觉得晏和把她当亲生的了,不过不是亲闺女,是亲儿子。 晏和倒没见恼:“正因为我不是你亲爹,你爹又早逝,我自然要代她好好教导你。” 重岚跟他一回到院子,就死赖在他寻常看书的躺椅上打滚:“不要让我去上学,不然我就不下来了!”她又不指着考秀才,当初重家还没败落的时候也办过几日家塾,她那时候不知道挨了多少手板,现在看见先生打扮的人就手疼。 晏和虽然待她极好,但也不代表就对她百依百顺了,他瞥了她一眼:“那你就一直躺着吧,过几日就用这个躺椅把你抬过去上学。”他说到做到,当即命人把躺椅搬到他屋里,又换上一把新的,斜靠在上头悠哉看书。 重岚深觉无力,冯嬷嬷在一边笑着劝道:“少爷是为小小姐好才这样呢,旁的人你看他可曾多过一句嘴,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这分明就是心疼您啊。”她说着把巾栉投在盆里给她擦脸,一边语重心长地道:“不是老奴妄言,少爷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从未见他对谁这般好过,小小姐更应该惜福才是。” 重岚满肚子苦恼没法跟人说,不过冯嬷嬷说的也颇有道理,她睡了一晚上就颠颠儿地跑去跟晏和表态,说自己昨天只是一时蒙了心,其实她可爱上学了,谁不让她上学她跟谁急!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命人给她把上学要用的东西准备上。 她这边是清净了,宁氏和晏茹那里却不太平,晏茹打小没吃过这种苦头,宁氏听到她被关在朝日堂里,半点不问事情的经过就跑去晏老夫人那边求情,满口都是‘纵然茹儿不是您亲生的,您也没得为了个外姓的这般狠罚她的道理’。 晏老太太心肠软,被她哭求了半日已有些动摇,听了这话立时就恼了,差点命人把她轰出去,自然不提放人的事儿。 宁氏素来不怎么把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但也不敢明着违拗,便找到重岚住的地方来闹腾,晏和连瞧也没瞧,只命人寻了晏三乐过来,把宁氏拖了回去。 宁氏一进院子就哭闹不住,用绢子掖着眼角的泪:“你年纪大了胆子越发小了,他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晚辈,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咱们茹丫头被关起来了也没见你问一句,这世上哪有你这样狠心的爹哟!” “不过是在朝日堂关几天,还有丫头婆子伺候着,茹丫头又不会少块肉!”晏三乐不耐地道:“你还当他是当初院里那个任人揉搓的,我告诉你,如今我是否能袭爵,还有咱们儿子以后的官位,他都是能说上话的,到底是哪个重要,你自己掂量着吧!” 他说完又警告宁氏:“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莫要为了一时意气坏我大事,不然你就也去朝日堂思过去吧!” 宁氏心里大恨,却不敢再闹腾,扯着帕子愤愤地走了出去。 ...... 重岚趁着不上学的前几天,把要用的书本和笔墨都规制好了,那天一早就被冯嬷嬷叫醒,换上一身儒衫,吃过早饭背着书包开开心心的去上学。 没想到才出正屋就看见晏和等在院子里,冲她点了点头:“先带你见过先生。” 重岚十分自觉地牵着往外走,走到院外才哎了声,摸着自己白嫩的小脸;“哎呀,我忘了擦香膏了,吹一天风肯定就皴了。” 冯嬷嬷听她说话,忙回屋取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玉钵出来:“是老奴疏忽了,这就给小小姐擦上。” 她正要动手,晏和就已经探手接过来,用指尖挑了一点,分别点在她眉心和脸颊两侧,一顺的方向细细揉开。 冯嬷嬷笑道:“少爷待小小姐真好,倒像是亲父女似的。” 重岚也摸了摸脸,嘿嘿笑道:“你做这事儿倒是越发熟练了。” 晏和一怔,像教孩子逛街选物件擦脸这些他原本不屑一顾的事儿,似乎不知不觉就在做了,他蹙着眉把白玉钵递给底下人,用绢子擦了手,这才若有所思地领着重岚往家学那边去了。 晏家家学要穿过半个院子才到,他把她送进去就去寻讲课先生了,重岚进到里头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不一会儿晏芷就穿着素白的梅花暗纹的袄子走了进来,见她坐在中间,冲她和气地笑了笑,轻声道:“兰兰妹妹好。” 重岚正要应了声,这时候听廊外传来‘蹬蹬蹬’极为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有个也梳着垂髫髻,眉清目秀的小胖子急死忙活地跑了进来,看也没看就跑到她前面的位置一屁股坐下,整个地板都震了震。 他坐在前排大口大口喘着气,见先生没来,脸上露出得意神色,等他刚把气喘匀,家学的周先生就一身斜襟儒衫,头戴方巾走了进来,一眼看见重岚正襟危坐,眼底有些满意,废话也不多说,掏出书本就开始讲课。 周先生讲一段再抽人背一段,他约莫是眼神不大好,眯缝着眼睛瞧了一圈,就属重岚前面坐的小胖子最招人眼,他轻轻敲了敲桌案:“晏宁,你且把我方才讲的这段千字文背来。” 晏宁面皮明显有点发紫,却畏惧先生严厉,扶着桌案站了起来,勉勉强强地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润余...”他背到这里明显背不下去了,开始磕磕绊绊起来。 周先生眉头拧成一个结,怒斥道:“昨日就嘱咐你要提前温习功课,看来你是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把手伸出来!” 晏小胖子苦着脸伸手,被周先生狠狠地敲了几下手板,重岚瞧着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隐隐作痛,便把头藏在书里,打定主意不惹眼。 周先生却不遂她的意,一转眼就瞧见她,咳了声道:“何兰兰,你来把我教的背一遍。” 重岚脸一下子拉的老长,不过站起来的时候已经瞬间变脸,背着手扬声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幸好这千字文她小时候挨过无数手板终于刻在了脑子里,不然过了十二年又得为这玩意再挨一次。 周先生听她童音朗朗,也跟着摇头晃脑,等她一口气背完,便笑着夸道:“背的很不错,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肯如此用心。”他说完又瞪了前面的晏小胖一眼,怒斥道:“瞧瞧人家,再瞧瞧你!才来便已是比你好这么多,枉费你跟我学了一年多,我臊也替你臊死了!” 晏宁羞愤地瞪了眼重岚,重岚被夸的满脸通红,从魂儿到脸都红了。 周先生不知怎地了,每叫一个人,要是那人答的不好,他必然要叫重岚起来重新答过,再把那人狠训一番。 她被十几道含着怒火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好容易熬到午休,提了书包匆匆就回晏和院子里, 她在饭桌上拉着晏和的袖子告状,没想到他扬了扬眉:“你本来就该艳惊四座,好歹我也教了你几日,也算是半个师傅,你若是寂寂无闻,岂不是也坏了我的名声?” 重岚郁愤地低头继续吃饭。 同样郁愤的还有晏小胖,他回去之后被晏三思院里的秀姨娘一通数落:“你瞧瞧别人家的孩子,再瞧瞧你自己,整天正经学问不做,就知道吃!吃吃吃!倒还不如何家那个从乡下来的,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不光是晏宁一个,在好几个家长的嘴里重岚都成了最招人烦的别人家的孩子,于是几个小男孩凑在一起商议,要给那个新来的一点颜色瞧瞧。 下午照旧要上课,重岚趁着课间握笔练字,晏家的几个小子对视一眼,决心要吓唬吓唬这何家小弱鸡,便在学堂里耍起了功夫,晏宁独占鳌头,一人撂到好几个,然后得意地道:“我当初跟咱们护院的武师学过几手,你们想学回头来找我。”他说完就偷眼看着重岚的反应,见她仍旧低头练字,连眼皮子也没抬,全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他心里有点冒火,回座位的时候故意撞了一下重岚的桌子,她墨砚里的墨汁立刻洒了出来,留的满桌子都是,她皱眉轻声道:“小心着些。” 晏宁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心里窃喜,用力一拍桌案,昂着肉嘟嘟的下巴:“不就是撞你一下,你想怎么着?” 重岚知道对付熊孩子用什么招最管用,一拍桌子就要起身:“我找先生去,看撞了人应该怎么样!” 晏宁有点着慌,用力扯着她的胳膊:“你不准走,有种堂堂正正打赢我,告先生算什么英雄好汉!” 重岚一口凌霄血差点吐出来,谁是好汉了!她一甩袖子正要挣开,晏宁怕她真告状,便又加了把力道,这下可好,两人都一头栽在地上。 幸好重岚在上头,有这么大个肉垫子垫着也没觉着疼,倒是晏宁觉着有点不对,他下意识地半抱着重岚,发现她身形纤巧精致,跟哪儿都沉甸甸的男孩子都不一样。 他一下子没了气概,圆脸涨得通红,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冒出一句:“你是女孩子啊。” 第12节 第23章 重岚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就专挑女孩子欺负?”她说完见他还抱着自己,用力给了她一拐肘,骨碌一下爬起来。 晏宁脸还有点发红,只敢用眼睛偷偷瞄她:“男子汉不能欺负女孩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开始不知道来着...” 重岚牙尖齿利地顶了回去:“合着要是男孩子就合该被你欺负,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啊,我又没招你惹你的,你怎地这般蛮横?!” 要说小孩子也自有瞧美人的一套法子,晏宁很是打量了重岚一番,看着那大大的眼睛和红嘟嘟的小嘴,被说几句也没了脾气,只是涎皮赖脸地赔笑:“何家妹妹别恼了,大不了你用力打我两下算是赔礼。” 重岚啐他:“瞧清楚了,谁是你妹妹?” 晏宁继续赔笑道:“妹妹比我小几岁,我看你比亲妹子还投缘些,怎么就不是我妹妹了?” 重岚翻了翻眼睛,也懒得理他,走过去就要擦桌子上淌着的墨,晏宁立刻往前冲了几步,殷勤地帮她收拾:“哪里劳烦妹妹亲自动手,我来,我来就行了,妹妹去一边歇着吧,要不先用我的笔墨,我的都是崭新的呢,一个字还没动过。” 重岚也不跟他客气,绕过他就在前面的位置坐下,晏宁喜滋滋地坐在她后面,一会儿要端茶,一会儿要倒水,一会儿又要给她研磨,重岚嫌烦:“你再多话,我可跟周先生说要换座了。” 晏宁立刻把嘴闭的牢牢的,生怕他才认识的何家妹妹跑了,过了半晌,还是没忍住,起了个极讨人嫌的话头,他挠着头期期艾艾地道:“何家妹妹...你真的是大哥的私孩子?”他想的倒很长远,要是她真是晏和的私生女,两人便是叔侄,差着辈分呢。 重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晏家到底哪里传出来的闲话,她和晏和一点都不像啊!这死小胖子也是,跟姑娘搭话挑什么说不好,非捡人家短处说,一辈子也找不着老婆。 晏宁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庆幸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何家妹妹又恼了,又笑着拍马屁:“何家妹妹就是传说中的才女,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拍马都赶不上你,我姨娘老说我功课不好,得让我向你多学着些才是。” 他不说功课还好,一说重岚就想到了被晏和提溜着来上学的事儿,脸色更差,但也不好对着小孩发火,懒洋洋地应答道:“晏家哥哥过奖了,我不过是认识几个字罢了,哪里比得上哥哥博学。” 晏宁听她叫了声晏家哥哥,骨头都轻了几分,眉开眼笑地道:“那是那是,虽然我功课不怎么样,但其他东西懂得不少,像什么功夫啦,马术啦,蹴鞠啦,妹妹要是闲着无聊,尽可以来找我作耍。” 晏小胖子绝对是重岚见过最不会聊天的人,约莫是物极必反,她反而被他逗乐了,噗嗤一笑道:“那就有劳晏家哥哥了,到时候哥哥可不许嫌我。” 晏宁笑得见牙不见眼,顺杆爬道:“不麻烦不麻烦,还不知道妹妹芳名?” 重岚答道:“我叫何兰兰。” 晏宁傻笑道:“这名字好听,真好听!”漂亮娃娃叫什么名字都好听。 重岚故意问道:“晏家哥哥觉得好听在哪?” 晏宁张口结舌:“这,这这...哪都好听!” 他还想再凑几句嘴,没想到这时候周先生捧着书进来了,他只好讪讪地住了嘴,却连书本都没翻开,只顾着打量他兰兰妹妹。 周先生只讲了小半节课便觉着身子不适,额头直冒虚汗,实在是撑不下去,便提前给学生放了假,要是平时晏宁早就乐得一蹦三尺高,今儿却大觉周先生生来就跟他是作对的,他看兰兰妹妹还没看够呢! 重岚没他想的那么多,收拾收拾书包准备走人,一抬头就瞧见小胖子站在她面前,白嫩嫩的小脸有点发红:“兰兰妹妹下午可有事?要不要一起来玩家家酒啊?”家家酒小女孩肯定是喜欢的,晏宁觉得自己做的很对。 重岚故意笑道:“原来晏哥哥喜欢玩家家酒啊,那不是女孩子才喜欢玩的吗?” 晏宁脸一张涨得通红,重岚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了几声,要说晏家的美貌都是隔着辈儿传的,她前几天见了晏老太爷的画像,竟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但晏三乐和晏三思就长相平平,勉强说得上端正,再看孙辈风华绝代的美人晏和,眉眼生花的晏安,还有这晏宁,虽然年龄尚小,身形有些臃肿,但看五官也是颇俊秀的,红着脸更是可爱。 他红着脸吭哧吭哧几声,小声道:“那我送妹妹出去。” 重岚这回倒是没拒绝,任由他拉着走了出去,出了门才想起来周先生不许带下人进学,来接她的现在又不到时候,她正琢磨怎么办,忽然听见院外一声唤:“宁少爷,秀姨娘让我接您回去呢。” 重岚抬头去看,发现正是前些日子被管事送过来又被晏和拒了的纸鸢,她也瞧见重岚,眼里乍浮起一丝惊喜,不过很快敛去了,若无其事地行礼:“宁少爷,何小小姐。” 晏宁对着她摆摆手道:“我去在院子里逛逛,等会儿自己回去,你不必管我了,我姨娘那里我自己去说。” 纸鸢忙劝说了几句,又把目光落到重岚身上,故作讶然道:“何小小姐呢?没人接你下学吗?” 晏宁得了提醒一般,忙指派道:“你送兰兰妹妹回去,我这儿不用你操心了,把兰兰妹妹平安送到大哥院子里。” 这话正中纸鸢下怀,不过她仍是假意为难了几句,见晏宁面露不耐之色,这才拉着重岚出了院子。 晏宁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喊:“兰兰妹妹,明儿个早些来啊!”然后被晏家几个小几扯去玩了。 重岚听的一个趔趄,纸鸢忙扶着她:“小小姐小心。”又掏出绢子来给她掸了掸灰:“没有哪里磕着碰着吧?” 重岚摇摇头:“我没事,姐姐也没事要忙吗,怎么有功夫送我呢?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纸鸢面皮子有些发僵,还是笑道:“都是把事儿忙完了才过来的,奴婢不过是顺便送一程,免得小小姐在路上有个磕碰,少爷心急。”她说完又愤愤骂道:“您身边伺候的也太不上心了,不说提前派个人等着您下学,非得踩着点来,真真是一群懒货!” 重岚知道她的意思,笑吟吟地听她说完,眨着眼睛问道:“也不能怪他们,是先生不准带伺候的人,我便不要他们来了。” 纸鸢噎了下又小心探问:“小姐身边只有两个小丫鬟,并一个上了年纪的冯嬷嬷,难免伺候不周到吧?” 重岚道:“我觉着挺好啊。” 纸鸢想说的话都被堵了回去,正好这时候到了院门,门口的护卫见她拉着重岚,便也顺利放行,她带着她进了院子,一双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正要把重岚带去正堂,就见冯嬷嬷从偏间走了出来,哎呦一声道:“小小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奴正准备去接您呢。” 她瞧了眼纸鸢,表情有些冷淡,不动声色地把重岚护在身后:“小小姐怎么不等老奴去接您?” 纸鸢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漠神色,故意把声音略略提高:“今儿个周先生放的早,我见何家小姐身边也没人看顾着,便顺道把她送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晏和就从院门走了进来,不动声色地瞧过来:“既然人送到了,那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他淡声道:“取两个金锞子给她。” 纸鸢见他这就要打发自己,心里一慌,忙道:“少爷这就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是为了讨赏钱...”她也顾不得许多了,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哭成了一枝暴雨打过的梨花,又膝行几步,轻颤着哀声道:“求少爷可怜可怜奴婢,看在我当年伺候您的情分上救我一命吧,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第24章 晏和侧身避开,低头瞧了她一眼,似乎才认出她是谁:“你不是在父亲房里伺候着吗?” 纸鸢顿了下,又捂着脸哭道:“我原是在您房里伺候的,后来才被派去了秀姨娘房里,我不知怎么惹了姨娘的眼,她,她...”她捋起来袖口,露出胳膊上累叠的伤痕,青青紫紫的让人触目惊心,她流着泪道:“我年轻,不知怎么得罪了姨娘,姨娘便让我早起罚跪夜里添灯的,但,但若是再这么下去,我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晏和面色有些倦怠,抬手按了按眉心,重岚极有眼色地给他捧了巾栉过来擦脸,他瞧了她一眼,淡然道:“与我何干?” 重岚眉头一皱,要说男人有些事儿就是不上心,对待旧仆这般冷漠,万一让底下人离心可就不好了。 纸鸢呜咽几声,忽然又扬起脸,秀面挂泪,越发显得动人:“我好歹伺候少爷这么些年,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少爷救救我吧,便是留我在身边当个端茶递水的小丫鬟也好啊。”她说着又砰砰磕了几个头,从怀里抽出件叠好的里衣,颤声道:“这是我熬着几夜不睡给您做的,这些年了,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少爷,我对您忠心耿耿啊...” 晏和讥诮地扬了扬唇:“你是说,你在已经有主子的时候还记挂着旁人,也难怪你主子瞧不上你,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重岚松了口气,纸鸢身子也僵了下,她总不好说她是因为暗路伺候过晏三思这才被秀姨娘记恨吧,她结舌道:“我...我只在心里惦念着少爷,日常对秀姨娘还是极尽心的。” 晏和似乎懒得答话,只瞧了眼冯嬷嬷便转身进了屋,后者微微一怔,旋即上前几步责道:“纸鸢姑娘这话可就不对了,俗话说一仆不侍二主,你心里头惦记着其他主子,也难怪秀姨娘不待见你,说句难听的,你挨罚也是自找的,跑来哭求少爷做什么?” 纸鸢暗地里咬了咬牙,抽泣道:“是我糊涂,总惦念着少爷,希望少爷能瞧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收下我吧!” 冯嬷嬷冷笑一声:“这可难说了,你当初在秀姨娘那里的时候惦记少爷,谁知道你在少爷这儿会不会又惦记着秀姨娘?”她看着纸鸢正要辩解,又补了句:“况且你是老爷姨娘房里的丫头,硬是要跟了少爷,这让别人怎么想?又让少爷怎么开这个口?!” 纸鸢一下子委顿在地上,满面泪痕却不知所措,冯嬷嬷使了个眼色过去,立刻有几个粗使婆子半拖半拉地把她带了出去。 冯嬷嬷轻蔑地瞧了眼,这才理了理衣裳进屋,看见晏和正在考校重岚功课,微笑道:“少爷,人已经打发了。” 晏和神色略微和缓:“有劳嬷嬷了。”他抬手让人绞了几两银子递给冯嬷嬷。 冯嬷嬷摆摆手拒了,又福身谢过:“少爷当初还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呢,可别这般生分了。不过打发一个妄图攀高枝的丫鬟罢了,算不得什么。” 晏和低头瞧了眼重岚:“这个也有劳嬷嬷了。” 冯嬷嬷笑道:“小小姐是个有福气的,有少爷护着,以后必然能福泽身后。” 晏和嗯了声,让她带着重岚换身轻便的衣裳,然后带着重岚出门,她一边被她拉着走,嘴里一边嘀咕:“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还没吃饭呢。” 晏和慢悠悠地道:“重氏商行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我觉着给你用倒是不错,正好带你瞧瞧去。”他本想着让重氏的主事人来拜见他,但听说那主事的一直未醒,如今管事的倒也机警,当即送了东西过来赔礼。 重岚心头一阵乱跳,不过瞬间就敛去了,扬起脸好奇地问道:“是什么东西啊?” 晏和没错过她方才激动神情,眼里掠过一丝疑色,随即不动声色地道:“你觉着是什么?” 重岚抖了抖小肩膀,老老实实地摇头道:“我猜不着。” 晏和斜了她一眼:“女孩子不要这样。” 重岚立刻缩着脑袋老实了,等走到侧院,她立时就瞧见两只马只乖乖地低头在槽沥里吃草料,听见动静,尖尖的耳朵抖了抖,同时抬起脑袋斜了眼立在门口的晏和和重岚。 当中一匹个头极高,骨骼强健,毛色黝黑发亮,一看便知是名种,另一只却是只马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瞧着面前的两人。 重岚心疼地倒抽了口气,这匹小白马是她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本想留着自己学骑马用的,没想到被人送进了晏府,以后她就是回去了也再没机会见了。 那边赶来送马的席雪天忙上前行礼,告罪道:“我们东家还是未醒,拜见不得指挥使,我便自做主选了两匹宝马来向大人赔罪,还望大人万勿见怪。” 晏和漫应了声,随意问道:“你们东家现下如何了?” 席雪天苦笑道:“还是晕迷着,从南到北的名医都请遍了,我上回还请了说是能驱邪的和尚道士,有说东家是中了邪秽,也有说是三魂七魄没了,倒是一个比一个瞎编。”他说完才惊觉自己废话太多,忙告了个罪,慌忙退了。 重岚听的最后一个,心里忍不住动了动,她现在这情形可不就是三魂没了七魄吗? 晏和倒似没察觉她的异状,低头问她道:“可骑过马?” 重岚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娘说马发起脾气来会踢人,因此不让我靠近的。” 晏和带着她走到那小马旁边,指了指道:“这以后就是你的了,先学着骑马吧。” 她当初跟它是平视,现如今却不得不垫着脚看,咋舌道:“这也太高了点...”她说完了,又小心瞧了他一眼,小声道:“我今儿个去上学,瞧见大人的兄弟姐妹不少,亲疏有别,先给我怕是不好吧?” 晏和牵了牵唇角:“他们有父母看顾着,少得些好处也死不了,倒是你...”他一指马鞍:“先骑上去试试。” 重岚用力扒拉了一下缰绳,想要踩着镫子上去,短腿抬了半天却没踩上,只能屈辱地道:“够不着...” 晏和自上而下俯视地嫌弃瞧了她一眼,探手把她抱到马上,一手牵着缰绳:“先慢慢走几圈。” 重岚整个身子被他圈在怀里,他身上原本素淡的香气铺天盖地地盈入鼻端,一侧头就能听见他的心跳,有条不紊地传进耳朵,就跟他人一样稳稳当当的,让她这个嫩壳老心的红了脸,这辈子还没跟哪个男人贴这么近过。 晏和显然没她想得多,觉出她身子紧绷,以为她是害怕,难得柔声安抚道:“不过是玩玩罢了,这马暂时还跑不起来,不会伤着你的。” 他说话的时候颔下的组缨跟着轻颤,拂着她的脸颊有点发痒,顺着望过去,只能瞧见瓷白的颈子和线条优美的下颚,美人温声细语的说话让人心里发痒,她心猿意马不敢让人瞧见,只能支支吾吾地应了声。 这时候马场正门忽然急匆匆跑来个侍从,扬声道:“少爷,老夫人有事要请小小姐过去一趟。” 第25章 重岚本来正脸红,听了这话却禁不住咦了一声,她算不得正经晏家人,也不用每日去跟晏老夫人请安,所以两人见面的次数也甚少,为何特地要叫她过去? 晏和问那来报的人:“何事?” 来报的人呵腰道:“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只是听了晏老夫人的吩咐,这才急急忙忙地来叫人的,您看这...” 晏和把重岚抱下来:“走吧。” 人在屋檐下,重岚十分乖巧地跟着晏和往东边院子走,刚到门口就听见宁氏的哭诉:“...前日都是那何家小丫头使得坏,故意挑唆着让茹儿出丑,您怎么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罚了自家孙女。”她抽泣几声,用绢子揩了揩脸:“...娘怎么这般狠的心,又加了她一个月的禁足不说,就连她病了也不放出来,我可怜的茹儿啊,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我这当娘的也不活了!” 第13节 晏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开口道:“六丫头不过是心绪郁结,身上有些不爽利罢了,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再说了,她近来越发不成样子了,连我身边的嬷嬷也敢伸手,简直没有半分规矩,我恨不能罚的更重些,再加一个月都算是轻了!” 宁氏急道:“可是,可是茹儿现如今也不小了,该领出去相看了,她姐姐也快要及笄,筹备着婚嫁了,做妹妹的被关了这么久,万一传到外面去,姐妹俩以后的名声可怎么办?”她捂着脸哭道:“您知道茹儿是个没心眼的,还不是有人从中挑拨才闹的那般大。” 朝日堂的日子极苦,晏茹在里面吃不好睡不香,每天按点起来学规矩,她想到下人打探来的回报就一阵心疼。 晏老夫人也想到这些日子同辈明里暗里讥讽晏府没规矩,心头更是难受,正好这时候晏和领着重岚进来,她没好气地道:“何家姑娘现在来了,你不是总说我亏待你闺女,你现在好好听听,她那日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宁氏一眼瞧见瑟缩躲在晏和后面的重岚,想到她就是祸头,恨不能扑上去在那粉嫩嫩的脸上扇一巴掌,但想到还在吃苦的自家规矩,忍着气柔声道:“兰兰,你好好说说,那日在灵堂偏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你和那些宾客到底是怎么闹将起来的?” 她只说你和那些宾客,半点不提晏茹干的好事,重岚低着头撇了撇嘴,抬起头却一脸无辜:“我没有闹啊,大家都很好啊。” 晏老太太叫她来是想把话说清,宁氏却是想把责任扣在她头上。 宁氏伸手用力捏住她的肩膀:“你仔细想想再说话,你若是没闹腾,怎么会有宾客说三道四的!” 晏和不动声色地挡开她的手:“大伯娘自己教女无方,何必来威逼一个六岁的孩子呢?” 晏老夫人对着重岚招了招手:“好孩子,你来说说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岚上前几步,把前日的事儿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晏茹的神勇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晏老夫人冷着脸道:“老大媳妇,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宁氏用力捏了捏绢子,捂着脸转向晏和泣声道:“和哥儿,这些年伯娘对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然有疏漏的地方,你也不该挑唆着孩子们闹腾啊。你六妹妹最是个没心眼的,她要是被挑拨着坏了名声,对你可有好处?” 这话竟是指责晏和教导重岚故意挑唆晏茹,她听得忍不住翻了翻眼睛,这宁氏也太会推诿了,这时候还想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晏和淡淡道:“伯娘何必如此,六妹妹又不是我养大的,她人前失礼,与我何干?” 晏老太太用力一拍案几;“够了!”她抬起苍老枯瘦的手指着宁氏:“你简直不知所谓,反倒怪到和哥儿头上去了,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要是还嫌不够丢人,我就请了那日伺候的仆妇来对质,看看你的好女儿如何在外人面前抖威风的!” 宁氏心知不好,心里一慌,转念间忙放下身段赔礼,又是哭求道:“都是儿媳的不是,是儿媳一时想左了,这才怨到和哥儿头上,可眼看着茹儿她姐姐的及笄礼要到时候了,她若是不能参加,外头指不定怎么传闲话呢。”她说着又砰砰磕头:“茹儿关了这些日子,也该知道错了,至于那些得罪的宾客,媳妇愿意挨家挨户地上门行礼,还望娘饶了茹儿这一回吧,她再不敢犯了。” 她又嘤嘤哭求了一时,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晏老太太终有些坐不住了,眉头一皱,如今晏三乐势大,宁氏也管着家,她也不能真狠罚了晏茹,但又不想这么便宜了宁氏,正有些无措间,身边立着的魏嬷嬷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借着要休息的由头进了里间,魏嬷嬷在她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晏老太太眉头一松,转身又进了正堂。 宁氏有些忐忑地瞧着她,她心里稍稍快意了些,沉声道:“六丫头羞辱的又不是我,你也不必向我道歉。” 宁氏也算是个机灵人,虽有些难堪,但还是转向着重岚道:“都是你六姐姐的不是,回头让她给你赔礼。” 晏老太□□了声:“这是应该的,不光如此,六丫头接下来的这几个月,上午去周先生那里学道理,下午到我这来学规矩,晚上才能回你们院子,不得延误,不然这一年她都别想出门了!” 宁氏张口就想反驳,被身后跟着的媳妇子递了个眼色,只能咬着牙应了声是。 晏和见没了戏看,便拉着重岚转身走人,她暗地里摇了摇头,晏老夫人的性子终究还是太软和了些,只关了几天就觉得不忍心,顾着这个怕着那个,这般性子怎么执掌偌大的一家子? 晏茹到晚上才被放出来,被晏三乐强压着到晏和院里道了歉,重岚到底不是正经晏家人,也没底气跟她死磕,便十分上道的表示算了。 她想到晏茹的脸就不想去上学,死皮赖脸地跟着晏和讨假,没想到晏和竟然同意了,准她在院里歇两日,只是功课不能落下。 虽然她不急着上学,但是有人替她急啊,晏小胖子本来最讨厌上学,但如今却成了来的最早最勤快的一个,他掰着小胖手数日子,等数到第三天,他兰兰妹妹终于来了。 重岚前些日子定做的衣裳首饰终于送到,冯嬷嬷给她选了身酒红撒金褙子,底下配着素白的绣折枝花卉的裙子,又戴了小金钗,挂了镶白玉的金项圈,喜气洋洋又不过分招摇,极是秀气可爱。 她刚进去就瞧见晏茹站在学堂正中,手里拿着拇指大小的玉桃跟另一个女孩说话,另个女孩年岁比她小些,约莫是大房的庶女,讨好笑道:“...这样的东西只有姐姐才配有了,我们连见都见不到。” 晏茹越发得意,将那玉桃举高了些,逗狗儿般的晃来晃去:“这不是让你见着了吗,不过只许看不许碰,坏了你可赔不起。” 重岚见着没长进的也是摇头,进去在原位坐下,晏宁看她看的眼睛发直,迫不及待地凑过来说话:“妹妹真好看,一打扮跟比那画儿上的人还漂亮。” 重岚一乐:“晏家哥哥的意思是,我不打扮就不好看了吗?” 晏小胖子张口结舌,重岚也不欺负小朋友了,笑眯眯地道:“多谢哥哥夸奖了。” 晏宁卖力点头,神秘兮兮地道:“兰兰妹妹,你明儿个早些来,有好东西给你。” 重岚正想问话,晏茹却已经看了过来,见她精致考究的一身,首饰虽不多,但也瞧着颇为名贵,又想到昨儿个给她道歉的事儿,心里极不舒坦,不由得讥笑道:“你兰兰妹妹身上挂着的东西多着呢,哪里稀罕你那好东西,快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晏宁不耐烦道:“又不是送给你的,好不好你说了不算。” 晏茹气得粉面通红,极快地上前几步,一手扯住了重岚的袖子,仔细看着她胸前挂着的玉锁,冷哼一声道:“这玉我怎么瞧着不像真的?别是染色的琉璃来充数的吧?” 晏小胖虽不大会说话,但也知道兰兰妹妹被人欺负了,反口便挤兑了回去:“这是顶级的羊脂玉,比你那块天天拿着晃来晃去的芙蓉玉强多了,你见过好玉吗?一块芙蓉玉都以为是顶好的了!” 小胖子嘲讽人的功夫倒是一绝,晏茹面色都有些发紫了,高声道:“好好好,也不知谁才是你堂姐,见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就不分亲疏了,奴才生的庶出儿子就是没规矩!” 重岚见晏宁气得小拳头都攥起来了,皮笑肉不笑地道:“敢问令尊是何人所出啊?”晏三乐也是庶出的。 晏茹被堵了回去,气得浑身发颤,恨声道:“你给我闭嘴!克父克母的小贱.种,你克死了家里的老子娘,便来我们晏府克人来了,大哥到底是怎么想的才把你领回家?!贱人秧子也配用什么好东西,我呸!”她已然怒极,扯着重岚的手越发用力。 晏宁也顾不得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动手的规矩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教训人,被重岚一把拉住,这时候快上课了,若是动了手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而且如今宁氏管着家,晏宁又是庶出,伤了晏茹他的日子总归不会好过。 几人了正在对峙间,外面玉磬却敲了起来,晏茹现在还在戴罪期,不甘心地放开手,几人堪堪坐下,周先生便拿着书本走了进来。 好容易挨到午休,重岚犹豫片刻还是没把书包带走,只带走了纸笔,她午休完回来一看,果然瞧见书桌一团乱,尤其是书本子上被乱七八糟画了一团,书包也被扯破扔在地上,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第26章 屋里这时候已经做了几个晏家子弟,都有些同情地望了过来,这时候晏茹极巧地走进来,掩着嘴都讶然道:“这是怎么弄的?你怎么这般不小心?” 这时候晏宁也正好走进来,瞧见那一地狼藉,立刻就知道兰兰妹妹受了欺负,一转头看见晏茹捂着小嘴幸灾乐祸,大怒道:“这就是你做下的吧!你怎么如此歹毒?” 晏茹冷哼一声,甩着帕子冷笑道:“话不能乱说,谁瞧见这是我做的了,你可不要胡乱攀诬,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晏宁大怒:“明明是你早上吵架不成就嫉恨兰兰妹妹,这才毁了她的书。”他说着就要去扯晏茹:“走,你跟我去见先生。” 晏茹昂着下巴道:“又不是我做的,凭什么道歉,到底是庶出的没见识,你这般涎着脸踩着同府的姐妹巴结别人,也不怕别人知道了笑话!” 晏宁小胖子气得脸颊通红,捏紧了小拳头上前几步,晏茹见他眼睛瞪的老大,有些害怕地退了几步,还是竭力昂着下巴讥讽道:“怎么?被我说穿了觉着难堪?” 重岚本来在边上一直沉默着,这时候忽然抬起头来,几步挡在晏宁身前:“茹姐姐,咱们好歹住在一个府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什么事儿非要争个急赤白脸也没意思,我也不要你道歉,只要你收拾干净了,咱们就权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如何?” 晏茹嫌恶地退了几步,还用绢子挡着小脸,似乎极讨厌见她:“谁是你姐姐,又不是我做的事,我凭什么帮你收拾?你自己不爱惜书本,怨得了谁?” 重岚本不想在别人府里频频生事引人厌烦,但也不想过于懦弱,最后沦为帮闲跑腿之流,反正她靠着的又不是晏府而是晏和,只要晏和不厌了她,什么事儿都好说。 她捋了捋袖口:“这书自己又没长腿,也不可能自己跑到地上去,咱们就请先生来问个清楚吧。” 她话音刚落,就见周先生踩着缓缓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地下散着的书本子,还看见了上面乱涂的墨汁,眼里闪过一丝痛惜,用竹板用力敲了下桌案:“这是怎么回事?谁敢不敬惜圣人言!” 重岚还未答话,晏茹就抢先一步,快人快语地指着她,满脸委屈地道:“先生,您来评评这个理,何家姑娘自己不小心弄脏了书本,又不敢担责,方才我一进来就她和宁堂弟就扯着我不放,硬说是我毁坏了她的书本,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毁她笔墨呢?” 周先生眉头一皱,转向重岚厉声道:“她说的可是真的?” 重岚摇了摇头,静静看着满面得意的晏茹,捂着脸抽泣道:“我虽然不是高门长大的,但也知道爱惜纸墨的道理,这又是晏和大人好心送我的,向来珍惜得紧,怎么会不慎弄脏了呢?” 她从指缝里偷看,见周先生的神色微微和缓,继续掉眼泪:“今儿早上我和茹姐姐争了几句,本以为大家各退一步就算完事了,没想到她这般不容我,竟来毁了我的书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周先生沉声道:“你为何这般笃定就是她做的?” 重岚一边抹眼泪一边从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一枚圆润的珍珠,她哽咽道:“这是我方才收拾的书本的时候在地上发现的,想了会子才记起来这原本是茹姐姐袖口上镶的珠饰,本想着大家都在一处上课,没过去不说便罢了,哪里想到她竟还骂我,我虽不是晏家人,但也断没有被人欺辱至此的道理。” 这珍珠当然不是晏茹不慎掉的,是晏茹早上拉扯她的时候她趁机拽下来的,她故意把书包放在这里,本想着若是晏茹不发难也就算了吧,现在瞧来还是给点教训为好。 周先生暗自赞赏,这倒是个颇有骨气的,面色猛地一变,低头去看晏茹的袖口,她慌忙想要遮掩,但还是没能挡住,果然袖口的梅花.心处订上的珍珠没了,细长的线头拖拽出来一小段,想必是毁人书本的时候不慎落下的。 周先生立时就信了,用力一拍桌案,勃然大怒道:“你不光仗势欺辱弱小,还欺瞒先生,胡乱攀诬,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不知规矩的学生!”他骂完又有些后怕,幸好有证据在,否则他岂不是冤枉了好人?那真是枉读这么多年的圣人训了。 晏茹心慌意乱,被他吼的有些害怕,仍旧强辩道:“先生明鉴,是这死丫头片子算计我,故意拿了我的珠饰,想要陷害我...” 五岁的孩子能有这种心眼?周先生声色俱厉地打断她:“你简直不知所谓,到现在了还死不悔改,还试图诬赖人家,你到底有没有礼义廉耻,有没有半分羞耻心?!你这幅样子简直跟市井泼皮无异,哪里有半分大家子弟的规矩!” 晏茹年纪不小,跟自己学的时间也算是长的了,他想到自己竟把人教成这样,一时有些灰心,摆摆手冷声道:“罢了罢了,你走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 周先生是当初晏三乐托了好大的情面,还求了二房的人才请回来的,晏茹知道厉害,不敢再嘴硬,嘤嘤流泪道:“先生,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周先生想要给她一个教训,不管她如何哭求,冷着脸只是不允,晏茹又急又恨,攥起拳头高声道:“先生也是我父亲聘请来的西席,吃的用的还有束脩都是我们家出的,凭什么说赶人就赶人?!明明我们晏家才是主家,你竟然为了一个外姓的野丫头要赶我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不仅难听,而且极为无礼,读书人最是忍不得别人说他贪图钱财,周先生气得浑身发抖,连声道:“好好好,既然我这个当师傅的管不得你,那就把你父亲找来,看他管不管得了你!” 他说完也不理会面色惨白的晏茹,一迭声的命人去请晏三乐,晏三乐本来正准备去当差,没想到半路上被人拦下,听到了自家女儿欺辱同学,辱骂师长的事儿,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急匆匆地就往学堂那边赶。 晏三乐一进学堂就见到冷着脸的周先生,还有嘤嘤哭泣的晏茹,以及满脸无措的晏茹,迟疑着道:“先生,这...” 周先生淡淡地把方才的场景重复了一遍,边摇头叹道:“我愧对晏守备所托,竟将晏小姐教成了这个样子,是我失职,明日我便收拾东西离府,守备另寻明史吧,不要让我耽误了孩子。” 要是别人说这话,晏三乐必然觉得他在拿乔,但他深知周先生向来言出必行,想到自己将他请来的不易,慌忙道:“先生万万不可啊,是小女无状得罪了先生,先生对学生素来用心,小女说的先生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不好,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有责任。” 他虽权柄心甚重,但比晏三思明理得多,想到方才周先生的叙述,心里不禁大为光火,怒声道:“你这个孽障!当初我就不该心软让你娘把你接出来,应当把你再关上几个月才是,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当初聘请周先生的辛苦暂且不论,单说这何兰兰,他这些日子对晏和多有示好拉拢,而晏和又明摆着看重何兰兰这个亡将遗孤,万一要是被晏茹这么一闹得罪了晏和,那才真叫欲哭无泪。 他越想越是恼怒,指着晏茹骂道:“我真是替你臊死了,一个女孩子家竟然使出这等下作伎俩,跟那不知廉耻的泼妇有什么区别!”算计人就罢了,竟还被人发现了。 晏茹已经有些知道厉害,听他骂的难听,只咬着牙根硬忍着,冷不丁却瞧见重岚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满是讽刺,还偷偷对她竖了竖小指,她狂怒起来什么也顾不得了,尖声哭叫道:“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错儿!分明是那小贱人算计我!” 晏三乐见她还敢顶嘴,气得脸上的横肉都颤抖,用力一扬手,啪地一声,晏茹雪白的脸上浮现出极鲜明的巴掌印,她颤抖地捂着脸,满脸地不可置信,继而回过神来,疯了一般地向着重岚冲了过去。 重岚本来想撩拨她一下,让她再吃点亏,却万万没想到她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一时也没躲闪及时,被她猛力撞到在地,后脑磕在地板上,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 她在一片昏沉沉中,隐约听到几个年轻女子的对话,声音里夹杂了许多愁闷,叹声道:“...小姐怎么还不醒?席掌柜请了那么些名医道士都没用,只差没拉跳大神的来家了。清歌姐姐,你说小姐会不会真是...冲撞了不干净的吧?” 屋内的气氛因着她的这句话变得有些可怖起来,叫清歌的丫鬟声口沉稳,轻斥道:“休得胡言,咱们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必然不会有事儿的!” 被训的丫鬟不吱声了,探了半个身子到窗外,听着外面的隐约的吵闹声:“哎,重家大爷又来闹腾了,真是不给人半天清净日子!”过了半晌又忍不住愁道:“外面的重大老爷怎么打发?他是咱们小姐的大伯,借着亲长的名义来要重氏商行的管理权,还天天挑唆着堂少爷堂小姐来闹,席掌柜的万一招架不住,咱们小姐好容易积攒下来的家业可就...” 清歌这次倒没训她,也跟着叹了声:“由着他闹吧,也是没法子的事儿。”,随即正色道:“清云,你在外可得把嘴管住了,这事儿半点不能漏出去!” 清云认真应了:“姐姐放心,我岂是那等没分寸的人。”接着是哗啦啦一阵水声,她轻声道:“我去给小姐擦身了,小姐爱洁,醒来见自己干干净净肯定也是高兴的。” 她说着声音有些哽咽,借着打床幔这个动作遮掩,又用温水把巾栉仔细浸湿,正要给重岚擦脸,忽然目光一凝,顺着肩头看了下去,随即惊喜地高声道:“清歌姐姐,小姐的手方才好像动了一下!” 第27章 清歌打起珠帘,绕过黑漆牙雕走百病镶玛瑙屏风,半弯着腰站在床边细瞧,看了半晌重岚,见她仍是一动不动,嗔怒道:“死妮子,又哄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清云急道:“这回我是真没看错,方才瞧得极分明,小姐的手就是动了!” 清歌道:“你都看错好几回了,回回都是这么说,让人空欢喜一场,我才...”她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就见重岚的眼皮轻颤了几下,然后缓缓张开了一线。 两个丫头都以为自己在做梦,满脸的不可置信,怔了半晌才惊喜地上前几步,低叫道:“小姐醒了?!” 重岚微张了眼,听见耳边有几声急呼,嘟囔着问道:“冯嬷嬷,你吵什么?” 清歌和清云没听清她说什么,只是听见她开口说话,险些激动地落下泪了,又唤了几声:“小姐,小姐。” 第14节 重岚眼皮子又颤了颤,这才睁开眼,入目就是自己的两个丫鬟,先是满面震惊地瞧着她们俩,然后喃喃道:“我回来了?” 两个丫鬟觉得不大对劲,彼此对视一眼,还是轻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清云最是个急脾气等不得,扭身就要往外跑:“我去叫大夫和席掌柜来!” 重岚扶着还有些晕乎的脑子,忙出声拦她:“先别去了,给我倒杯水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们。” 清歌和清云这才相信她是真的清醒了,眼里沁出些泪光,忙着扶她的扶她,倒水的倒水,她现在四肢无力,靠在清云身上喝了半盏,清云却是个闲不住的脾气,一边喂水一边絮叨:“您也没灾没病的,怎么平白晕了这么些天,我们险些急疯了,没日没夜地求菩萨让您早些醒。” 重岚想到这些日子的遭遇,恍惚了一瞬才笑道:“你家小姐被神仙召见去了天上玉京,本来也是要位列仙班的,却被你生生念了下去,你倒是说说该怎么陪我啊?” 清云撅嘴:“您就会打趣人。” 重岚又笑了几声,这才略微正了神色:“你帮我把雪天请过来,我有事要跟她说。” 提起这个清云面上显出些恼意来,不顾清歌的阻拦,告状道:“重大爷在咱们府上正堂闹事,纠结了一般族老和不知哪儿来的商贾,说是要看您如今病的这般厉害,‘好心’要来帮您料理家业,我呸!哦,对了,席大掌柜正在前厅和他周旋呢。” 清歌嗔怒:“小姐身子好容易才醒来,你现在提这个做什么!” 重岚微沉了脸,摆摆手道:“你别拦着她,清云继续说。” 清云得了允,怒哼一声:“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重家大爷这些日子趁您病着,见天儿地来闹腾,上回更是不堪,差点动上手。”她想起什么似的,硬把清歌的手腕扯过来,就见上面好大一块青紫:“上回他不知存了什么心,带了个道士说要给您看病,硬要闯进来见您,我和清歌清月死命拦着才受了伤!” 重岚昏迷的消息席雪天只在背地里找寻医问药,明面上都瞒着众人,重家大爷这般作为也是为了试探虚实。 重岚面色一沉,慢慢坐起身道:“扶我起来吧,既然人家都闹上门了,自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 那厢正堂里,门窗都大敞着,高扬的人语声不间断地传了出来,席雪天的声音不卑不亢:“...大爷是我们东家的长辈没错,可重家大房二房早都分了家了,再怎么亲近也算是别家人,哪有跑到别人家指手画脚要管家权的道理?” 重家人大都相貌极为出众,重瑞风四旬上下,仍旧是长眉入鬓,面如冠玉,说是二十几岁的青年也有人信,单论这皮相,真瞧不出内里如此不堪。 他立在堂中冷哼一声:“一笔写不出两个重字,纵然分了家也斩不断血肉亲情,她如今重病在床,大哥在外杳无音信,二哥又是个立不起来的,我好心帮她管理家业,你一个外人推三阻四意欲何为?” 席雪天淡然道:“这事儿我做不得主,重氏商行又不是我的一言堂,大爷想要管理家业,也要看底下的掌柜跟不跟您。”他说着说着,眼神忽然锐利起来:“再说了,我们东家不过是有些小病,也不影响打理家业,怎么就重病在床了!” 重岚晕迷的这些日子,席雪天只对外说她是幼时落下的毛病复发,见不得风,所以出不得门,晕迷的事儿一直都是瞒着的,上回告诉晏和,也是为了求饶的无奈之举,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日子长了他又要求医问药的,实情不知怎地便传出来了。 重瑞风用力一拍案几,扬了声道:“胡说!我看分明是你蓄意谋害,想要图谋我重家家产,想法子软禁了我那侄女,我告诉你,今日我若是见不着我侄女,咱们便去衙门好好论论这个理!” 席雪天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面上还是淡然道:“我已经对诸位说过了,东家生了怪病,吹不得风,若是诸位实在想见,便让东家隔着帘子跟诸位说上几句话,如何?” 堂上被请来作证的众人也觉得有理,正要点头,重瑞风就冷笑道:“隔着帘子谁知道是谁?你万一拿了个别人来糊弄我们,那可如何是好?” 席雪天拢了拢袖子:“大爷不信我也没法子,东家身子要紧,我也不敢轻忽了。” 重瑞风见他推脱,越发得意起来,扬声道:“身子不爽利也不怕,我正好带了有名的大夫来给她诊治,就怕有人暗中搞鬼。”他欺身近了几步:“你这般推三阻四,莫非真有什么龃龉不成?” 堂上的众人也觉着不对,纷纷劝道:“你就把重三姑娘请出来见一见,不过片刻而已,想来也碍不着她身子。” 重瑞风大模大样地坐寻了张椅子坐下,昂着下巴道:“若是你请不出来我那侄女,那就把对牌和钥匙账目都交出来,这偌大的家业不能落在一个奸邪之人手中!” 席雪天心中发紧,他若是请不出来重岚,只能道明重岚昏迷不醒的真相,重瑞风更有理由来抢夺重氏的管理权了。他面前强自镇定:“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得去问过东家才是。” 他越是推脱,重瑞风越是欢喜得意,笃定了重岚昏迷不醒的谣言,得意道:“问什么问,我这个做大伯的来了,她难道不该来迎接一下?” 他说着就递了个眼色过去,身边两个随从一个上去缠住席雪天,另一个速度极快地去请人,席雪天见阻挡不及,心中大怒:“大爷这是做什么?” 重瑞风理了理袖口,得意笑道:“你既然执意拦着,那我只好自己去请我那侄女了。若是见不着人,你就准备好对牌钥匙,把东西趁早交出来吧!” 他正满面春风的时候,忽然听门外一道清甜的声音传进来:“大伯要席掌柜交出来什么?我怎么不记得有欠大伯什么东西。” 重岚被清歌清云扶着,面带病容地迈了进来,身上裹着厚厚的大氅,时不时咳嗽几声,倒真像是在病重。 席雪天先是一怔,随即又惊又喜,拱手道:“东家。” 重瑞风却如遭雷劈,呆立在当场,惊声道:“这,这怎么可能?你不是...?!”他说到一半,看见周遭人探究的眼神,下意识地住了嘴。 重岚进了屋仍不解开大氅,被搀扶着向堂上的几位族老行礼:“小女近来生着病,劳烦极为叔伯爷爷挂念,我在这里先谢过了。” 几位族老忙虚扶一把:“你还病着,无须多礼了。”重岚这些年不光自己行商赚钱,对族里也颇有帮扶,又是修桥补路,又是兴建学堂,因此在族中的名声极好。 重岚就势站起来,偏头看着重瑞风:“大伯的话我有些听不明白,我不是怎么了...?” 重瑞风一口气憋在胸口:“我听说你是被奸人胁迫,不得不称病,这才赶来探望的。”他还是有些不死心:“既然侄女现在病重,料理家业也辛苦,未免加重病情,我这个做大伯的愿意来帮衬一二。” 重岚歪着脑袋冲着他笑:“大伯真会想,说的比那话本子上的故事还精彩,这就是你砸了我屋子的理由?”她说完又慢慢地道:“我手底下共有大小掌柜五六十个,并不缺人使唤了。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这事儿也好说,您来帮忙,我照着三倍月俸给您,您看如何?” 重瑞风听她把自己跟下人比,心里大怒,偏她说的极恭敬,其他人也没听出什么错儿来,反而连连点头,责怪地看着重瑞风。他不好再理论这事儿,另抓住话头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砸了你的屋子!” 重岚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扶着椅子慢慢坐下,旁边的清歌却一下子跪下,红着眼眶道:“我们小姐不能说长辈的不是,容奴婢开这个口,前几日大伯带了个道士过来,说是要给我们小姐瞧病,好几个大男人没头没脑地就要往小姐屋里闯,我们几个死命拦下了,这要是万一让他们进去了什么,我们小姐的名声可就...” 清歌是个伶俐精细的,说着就流下泪来:“我知道大爷是一片好心,可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我们小姐的清白不就毁了?” 重瑞风气得脸色铁青,一脚就要踹过去:“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快滚下去!” 旁边有位和他素不对付的族叔不冷不热地道:“你都能带着不三不四的外人闯侄孙女屋子,人家自家下人怎么连句公道话都说不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大伯带人硬闯侄女闺房,传出去让咱们重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旁边坐着的族人面上也满是不赞同,有的甚至窃窃私语起来。虽然齐朝风气开放,但终究男女有别,闺阁本就是个私.密的地界儿,连亲生父亲为着避嫌都不能随意进去的,更何况你这个分了家的大伯,还带着外人擅闯侄女的屋,哪有这般道理? 重瑞风面上满是憋屈,忽然反手一巴掌打翻了身边的常随:“都是你这刁奴自做的主张,险些坏了我侄女的名声!” 重岚不动声色地看完,满面委屈地道:“大伯底下人砸坏的器皿物件就罢了,自家人也不好让您真的赔钱,只是我经上回一吓,病又重了许多,难道这一巴掌就算是抵了?” 重瑞风大怒:“那你要如何?” 重岚一抬手,底下立刻上来几个高壮的仆役,拉着重瑞风身边的常随下去打板子,她微微笑道:“大伯莫要怪侄女,这几个刁奴不处置了,以后只怕还要兴风作浪。” 重瑞风听着外面传来皮肉相击的闷响,觉得那一声声像是打在自己脸上,恨得牙根咬紧,本以为十成把握事儿就这么一成都不剩下,这死丫头怎么不索性死了呢! 重岚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暴怒却又不得不隐忍的表情,慢条斯理地看着自己素白的手,笑道:“说起来,大伯前年欠下的银子也该还了吧,最近侄女生意缺现银,大伯不是说要帮衬我吗?不如咱们把账目两清了。” 重瑞风气得拂袖而去,重岚不屑地瞧了他一眼,客客气气地送走各位族叔,对着席雪天笑道:“你瞧瞧我这个大伯,一提到还钱的事儿就开溜。” 席雪天仔细把她瞧了一遍,确定她是真没有什么大碍,这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多亏东家醒的及时,不然我可就难办了。哦,对了,当初在返京船上的时候我曾偶遇过晏指挥使,他让您病好了去拜见他。”他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一圈,犹豫道:“不过东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我请了无数名义也诊断不出来,真是奇了。” 重岚开始听的有几分哭笑不得,听他问起来,也忍不住按了按额头,她挥手让堂上的人都退下,再掩上门窗,这才皱着眉开口道:“我这也不能算是病候,说句实话,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 她细细讲完这些日子的奇遇,饶是席雪天见多识广,也觉得匪夷所思,瞠目道:“这...东家是说,你这些日子借尸还魂,还还魂到了晏指挥使身边?”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那我那日见的小姑娘就是你?” 重岚点点头,又嗔道:“枉费我对你使了半天的眼色,你竟连一点不对都没瞧出来。” 席雪天苦笑连连:“只怕是编神怪故事的人也猜不出来。”他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坐在原处消化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回头我给您找个道士瞧瞧吧。” 重岚点头:“最好是德高望重的,可别拉了那些江湖骗子过来。”她顿了下,面上有些赧然:“这些日子还有什么事儿发生,媒人和旁人提的那些人选...如何了?” 席雪天心里微沉,竟比方才被重瑞风逼迫的感觉还要难受几分,默了片刻还是道:“张少东家已经成了梅行首的常客,李少爷也进了赌坊,孟公子倒是经得住您的试探,可惜家里现在已经张罗了亲事,其余的不是没经住试探,就是听说您病重不再来了的。” 他张开形状秀美的嘴唇,温言劝道:“这是以后要跟您过日子的人,这么一时的试探也瞧不出什么来,您又何必着急呢?” 重岚面上倒不见恼色,只是按着额角道:“咱们齐朝律法,女子到了年岁不嫁,就由官府或者族中强行婚配,我再不出手,难道真由那起子居心不良的摆弄,随意配个烂人?况且女子支撑家业何其艰难,也需要有个人在后面撑着才是。”她不甘问道:“难道就没有合适的人选?” 席雪天心里叹了声,面上还是温和笑道:“江秀才倒是不错,一没被行首拐了去,二也没喝酒赌钱,听说你病了还常常来探望。” 重岚面上笑了笑:“他小时候还跟我当过一段时候邻居,应当是个老实的。” 席雪天轻声劝道:“小姐虽不是贱籍,但总归是经商的,他是读书人,以后只怕未必能说到一起去。” 她谈论自己婚事倒跟谈论生意一般,没有丝毫别扭,反而颇为漠然:“我不过是想找个搭伙过日子的,又不指望你侬我侬,深情厚谊,要那么契合又能如何?”她用绢子摁了摁额角,叹息道:“你也知道如今有多少人惦记这份家业,大哥杳无音信,怕是早都...,二哥只知道吃喝玩乐,我一个女孩子支撑门户,上回在族里差点就被人强占了,还有当初在扬州,那个海知府...” 她面上露出几分苦闷:“我不嫁人还能如何?要是再这么耽搁,谁知道以后怎么要嫁个什么泥猪癞狗,倒不如趁着现在还能选择自己搏一把。” 席雪天想上前拍拍她的肩头,又硬是忍住了,柔声劝道:“东家不必担忧,总归还没到时候,以后自然会有良人的。” 重岚笑了笑,敛了神色:“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也没到那个份上。” 她说完就面露倦怠之色,席雪天想到她大病初愈,连忙主动告辞,清歌清云扶她回去洗漱休息不提。 她晕了这么久,一时入睡也难,辗转到半夜才睡着,早上难免起的晚些,一起床就瞧见清歌立在床边,手里还提着个篮子,对着她抿嘴笑道:“江公子听说您病愈能见人了,特地赶大早给您送些吃食过来,不过他为着礼数,只留了东西就走,我想现在应当还没走远,您要不要留他一留?” 重岚假装没看见她打趣的神色,低头想了想:“江伯母当初跟我们是旧邻,她如今身子不好,我自然要去探望的。” 她说着就让清歌扶她起床打扮,别的倒还罢了,重岚梳头的时候就像跟那梳子有仇似的,掬起一捧头发可劲的梳,还是清云瞧不下去把梳子接了过来,好容易收拾停当,她便带上帷帽坐上马车往城郊去了。 江秀才名唤江蓉,在城郊有座一进的小院,门口的桑树半掩着木门,重岚命人叩了叩门环,江蓉忙出来开门,见是她的马车,不由惊喜道:“重三小姐来了。” 重岚在车里微微一笑,仍旧带着帷帽,命人把备下的药材奉了上去,轻声道:“我听闻伯母病了,特地赶来探望,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病,便带了些补身子的药来,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江蓉身上的衣裳虽旧了,但仍旧浆洗的很干净,眉目疏淡,倒也称得上清秀。他面上微微泛红,忙摆手道:“这些补品太贵重了,我们不能收。” 重岚声音带了嗔怪:“我在病中听闻公子多次探望,还带了好些东西,家人不懂事一概收了,公子还不许我回礼?” 这话透着几分生疏的客气,江蓉有些失望,重岚没病的时候也来探望过江母几回,但回回都带着她二哥,没有半点越礼之处,这回她难得自己来,但客套谨慎比往日更甚,心思让人琢磨不透。 他既然多番上门,自然是有求娶之意的,两人小时候也算熟识,长大之后偶然窥见一回,没想到她已出落成玉貌花颜,如花美眷谁人不爱?正好她也隐约露出选夫的风声,他便动了心思,只是忙碌了这般久也没有回应,他难免焦急。 他依言收下补品,抬眼看见重岚是要走的意思,心里一急,不由得脱口道:“三小姐要不要进去坐坐?” 重岚一怔,迟疑了片刻,还是笑道:“江公子说的是,我是该瞧瞧伯母。” 江蓉见她还是这般远着,心里叹了声,面上却恪守礼节,迎着她进了门,他一转眼瞧见重岚身上的紫貂毛斗篷,还有头上的流苏金簪,以及袖口隐约的金玉光芒,越发觉得她和这破落的小院格格不入,有些窘迫道:“我去给三小姐倒茶。” 重岚正想说不必,他已经转身走了进去,旁边站着的清云迫不及待地小声笑道:“这江秀才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两句话没说就跑了,既然这么害怕,还请您进来干吗?” 重岚轻轻捏了她一把:“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这时候江蓉已经提了茶壶进屋,见两人低声说话,还以为她们是在议论自己家贫,面上越发尴尬窘迫,偏还要装作不在意地倒了杯茶水放在一边。 重岚随手接过,袖口滑落一截,手腕上的赤金掐丝手镯便露了出来,江蓉瞧见了脱口道:“这镯子三小姐还是别带了吧。” 重岚一怔,江蓉脸涨得通红,忙解释道:“我是说...金饰乃俗物,配不上三小姐的品格,倒不如戴些玉饰,既风雅又高洁。” 清云脾气不好,听了这话差点挤兑回去,怎么戴个金首饰就叫俗气了,自己家没有难道见不得别人戴?!幸好重岚及时瞪了她一眼,才让她把冲到舌尖的话吞了回去。 重岚直接摘下手镯递给清云,笑道:“到底江公子是读过书的人,行止之间这般讲究,我倒是没想这许多。” 江蓉红着脸摆手道:“不敢不敢。” 重岚失了说话的兴致,进屋去瞧江母,江母倒似对她很是喜欢,拉着她的手说个不住,她也从容应对,又闲话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去。 清云一上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跟她抱怨:“那江公子瞧着挺老实的,但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一个金镯子就跟乌眼鸡似的,要是见了您的吃穿用度还不得吓死?您真要嫁给这样的人?” 重岚倒是无可无不可:“先瞧着吧,还没定下来呢。” 清云还是忍不住跟她嘀咕:“这江秀才往好了说叫清高,往不好了说就是穷酸,您以后可怎么跟他处,难道也要陪着他吃糠咽菜?” 重岚被她聒噪的头疼,干脆闭上眼装睡,清云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把炭火拨的更旺了些。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怎么都睡不着,一会儿想着她回了自己身子,那何兰兰怎么样了?一会儿又想到要是何兰兰真出了什么事儿,不知道晏和会不会难过,好歹承蒙他照拂了这些日子,就这么走了还有点难以安心。 胡思乱想着回了重府,一下车就瞧见有辆青绸的小马车停在门前,她欢喜笑道:“看着情景,想必是姑母来了。” 她嫡亲的姑母名唤重惠风,当初在重家还没有衰落时嫁了个书生,后来那书生运道不错,竟然考上了进士,一路升到从五品的知州,多少也算是官宦人家。 她过了垂花门,进了正堂,果然瞧见重姑母在正堂等她,见到她便嗔道:“我一来才知道你又出去了,身子还没好全呢,乱跑什么?”她虽然也是四旬好几的人了,但照旧是眉目如画,肌肤赛雪,薄怒轻嗔别有一番风韵。 重岚福身行礼,被她一把扶住,只能笑着致歉道:“我有些事儿不得不出去一趟,让姑母久等,倒是我的罪过了。” 第15节 重姑母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一家人说这些外道话做什么?我听说老大那个不要脸的又来你这里闹腾了,没被他讨到什么便宜吧?” 重岚听她这般形容重大伯,没忍住笑出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大伯见我病着,要来帮我管事罢了。” 重姑母冷笑道:“他胃口倒不小。”说着又叹息道:“我家里婆婆这些日子又在寻事,拘着我不让我出门,这些日子也腾不出空来帮你。” 重岚忙挽住她的胳膊:“这有什么,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哪能时时刻刻顾着我?” 重姑母见她体贴,心里欢喜,又闲话了半晌才问道:“我上回给你提的张家少东家不是个好东西,这人不用考虑了。” 她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姻缘运一直不好,累的周遭人都替她急,重岚想到那被拐到勾栏院的张少东家,心里一阵心虚,咳了声道:“姑母说不好便不好吧,回头再找就是了。” 重姑母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忽然想到一事儿,递出张帖子来:“这是你姑父的上司张知府下的帖子,还要带女眷过去的,你两个堂姐在婆家,到时候你便跟我一道过去吧。”她说着又压低声音道:“听说他这次请的人不少,好些公子少爷也要去,你好生装扮一番,没准婚嫁之事就水到渠成了呢。” 重岚尴尬地道:“姑母...您这是何必呢?我这身份不尴不尬的,去了怕是不大好。” 重姑母拧她一把:“我这还不是心疼你,你倒还推三阻四上了。”她素来雷厉风行,已经起身道:“记住了,三日后,到时候可别迟了。” 好容易送她离开,重岚头疼地摇了摇头,转身回房拨算盘对账目了。 她自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旁人却激动的跟什么似的,一大早就把她捉起来梳妆打扮,重家人大都相貌俊美,而且不论男女长相都偏于靡艳妖媚,清歌可是下足了功夫,选了身颜色淡雅的绣折枝花卉果绿色缎子圆领直身袄,下身配着白色百褶裙,桃心髻上簪了八宝簇珠白玉钗 ,这一身配的清雅秀逸。 上妆的时候清歌斟酌许久,还是选了极素淡的妆容给她画上,又用脂粉稍稍掩住上挑的眼尾,一边抱怨道:“人家姑娘家都是往艳丽了打扮,独独您只能往素净了穿戴。”打扮完又笑道:“不过您穿什么都好看,淡妆浓抹总相宜。” 重岚侧眼去瞧打磨的光溜的铜镜,即使上了妆也遮不住媚骨天成,一颦一笑自有股媚意透了出来,长的实在是...太不正经了。 她讪笑,重家人天生就是狐媚脸,她又笑着摇头道:“这算什么,当初三房有位堂叔,那长相才是...”她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像是想到什么禁忌似的。 清歌虽然好奇,但见她不说,也不会紧着追问,收拾停当后便扶着她上了马车。 张知府倒是个雅人,设宴的地方不似寻常人设在府里,而是在秦淮河上买下几艘画舫,请人来画舫里谈笑取乐,他这时候坐在当中最大的邀月画舫二层,正小心翼翼地探着对面人的神色,笑道:“您在边关镇守辛苦,我心中着实钦佩,自打知道指挥使回来,便总想着要宴请您一回,今日特地为您设了宴,下官先敬您一杯。” 晏和摆摆手,轻轻一哂道:“张知府客气了,都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哪里谈得上辛苦,让你这般破费,我如何好意思呢?” 张知府知道这杯酒不是这么好敬的,便从容地放下酒杯:“秦淮河素有之名盛于天下,素有‘清波荡漾柳围堤,菡萏娇柔媚眼迷’之名,大人务必游玩尽兴才是。” 晏和嗯了声,倒有些心不在焉,忽然问道:“我听说张知府府上有位极有名的治脑疾大夫,不知可否请他来齐国府一趟?” 张知府一怔,随即了然了,晏和这人并不是肯随意赴宴的人,这回难得来宴饮,竟然是有事要嘱托,心里把晏家人都过了一圈,没听说哪个头脑有毛病的,不过想归想,答话却不耽误,笑道:“大人不嫌他医术低微,我便让他去府上走一遭了。” 晏和神色这才略有和缓,张知府暗自纳闷,到底是什么人让他这般上心,不过他既然讨了巧,便趁机邀晏和到船头游览。 这时候画舫还没出游,只是停靠在岸边,岸边有好几户接了帖子的人家准备登船,当中有一户人家的女眷从靛蓝绸布马车里款款走了出来,装扮虽然淡雅,但举手投足自有股婉媚风韵,硬生把周遭几个打扮的花红柳绿的小姐比了下去,张知府难免多瞧了几眼,赞叹笑道:“不知是哪家小姐这般风采,当真是...”他本想赞一句天生尤物,但又觉着太过轻佻,又把话咽了回去。 晏和目光随意掠过,又投到江面上。 张知府身后的仆从见机答话道:“这是皇商重岚,她是胡知州的堂侄女。” 张知府听说是商人,不咸不淡地哦了声,倒是晏和转过身,兴味地挑了挑眉毛:“她叫重岚?哪个岚?” 仆从呵着腰答道:“看帖子上写的是山风岚。” 晏和不期然地想到一只荷包,微眯了眯眼,这时候重岚已经上了画舫,正被重姑母带着和一众女眷说话,他沉吟片刻,抛下张知府走到二楼的雕栏边,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瞧见重岚腰间配了只碧绿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了个岚字。 张知府这时候也跟了过来,见他若有所思地瞧着重岚,还以为他是对美人动了心,他自以为揣摩到了真意,便转身吩咐底下人,把那重岚请上来一叙。 第28章 重岚被重姑母拉着在几位官家夫人中间说话,她虽不上心,但也不想拂了重姑母的好意,便拿出精神来谈笑应对,她是应酬惯了的人,不一会儿就引得几位夫人笑容满面,对她也是交口称赞。 重姑母颇为自得,正要趁机赞她几句,就见旁边有个系着翠绿绦子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对着重岚福身行礼:“重小姐,我们知府夫人请您上楼一叙。”张知府倒是聪明,知道自己一个大男人请人家未必会来,便干脆假借了自家夫人的名头。 重岚一怔,她记得自己跟张夫人没甚交际啊?重姑母也轻蹙着眉头:“知府夫人,请问她有何事?” 小丫鬟眼珠子转了转,凑到重岚身边低声道:“实不相瞒,是我家夫人想在小姐这里买些贵重东西,又怕在人前说了不好,所以特地请小姐上楼相商。” 这说法合情合理,而且知府夫人开罪不得,重岚迟疑了片刻就跟她上楼,走到最里面的一间雕花门前,她猝不及防被人轻轻推了一把,竟然几步冲了进去。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看,没想到一抬眼却瞧见坐在窗边的颀长身影,惊得目瞪口呆,随即有些慌乱道:“晏大人这是何意?”她见这屋子就晏和一人,再加上做贼心虚,下意识地就认定是晏和干的。 晏和想到适才张知府借故出去的情形,转眼就猜到了他的无聊把戏,长睫低敛,掩住眼底一瞬而过的尴尬,漫声道:“不是我做的。”他说完睇了她一眼:“不过你倒是好眼力,一眼竟认出了我。” 编瞎话还不简单,重岚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仍旧斟酌着答道:“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有幸见过大人一回,大人风采过人,毕生难忘。” 晏和目光终于定在她身上,细长的黛眉似蹙非蹙,红唇微张,雪白的贝齿微露,软糯清甜的声口倒像是情人的撒娇,不仅媚,而且媚的理所当然。而且不知怎地,总觉得她有些面善,脸虽是头一回见,但那一行一止,一转身一蹙眉,举止神态都似曾相识。 他忽觉得有些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撇开头,半晌又转过来,轻笑了声:“说到西北,倒是让我想起些旧事来,你在西北不是已经有家业了吗,为何又舍下根基远走江南?” 重岚就怕他提旧事儿,不知道这是不是算总账的意思,站在原地手心冒汗,他侧眼瞧过来,好整以暇地静待她回答。 她心里揣摩了会子,还是决定摊开说话,躬身道;“不用我说大人也知道,当初我能包揽军粮的经营权全靠宋将军在背后支持,若是没有这经营之权,我这家业等于垮了一大半,是以明知道当初大人和宋将军...,我也只能全力支持宋将军,并非针对大人,只是利益相关,不得以而为之。”她说着摊手苦笑,一派无奈神色。 晏和慢悠悠地道:“照你这么说,要是我能给你经营之权,你也会对我忠心耿耿了?” 这问题比刚才那个还刁钻,若是答是,那就是有奶便是娘的小人,若是答不是,那就是跟他唱对台,能有好下场才怪。 重岚心思转了转,已经有了说法:“宋将军对我有恩,晏大人更是惊才绝艳的人物,若是能在宋将军之前见到,我必然舍下一切跟了大人。”她说完觉得有点不对味,有调戏之嫌,讪笑道:“我是说...为大人肝脑涂地。”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晏和也觉着有些别扭,抿着唇道:“嘴皮子倒是利索。” 重岚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站在原地不敢多话,只是拿眼睛不住地瞅她,半晌才道;“大人若是没旁的事要吩咐,我就不打扰大人独酌的兴致了?” 晏和不知又在想什么,神色虽然淡淡的,竟然屈尊给她倒了杯酒,细长一缕银线入杯,转眼便满了:“既然是旧识,按着北地的规矩,不饮酒一杯总说不过去。”他抬手招她过去。 重岚小心落了座,不敢让他先敬,主动把就喝了,他瞧她饮的痛快,唇边漾起几分笑意,她偷眼看得时候不由得微怔。约莫是高度不同,欣赏美貌的角度也不同,他身上几许淡香不期然地透了过来,旁边宽大的吊兰叶半遮着脸,越发显得一双眼如春日烟波一般。 她莫名地想到亲他那一回,脸上的热气蒸腾,幸好有酒杯挡着。 白瓷的酒杯在指尖几转,晏和也浅浅啜了口,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身上的荷包很是精巧,是自己绣的?” 重岚一怔,随即点头道:“正是。” 她等着晏和往下说,他却又没了话,重岚见他失了说话的兴致,便很有眼色地起身告辞。 门开到一半,他的声音懒散地传了过来:“看来我当初的话你手下的人没传到,既然你醒了,为何不来拜见我?”重岚脸色又紧绷起来,他似乎也无意追究:“宴散了便挑个时候来拜见我。” 重岚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只能应了声是,扶着雕栏歇了会才迈开有些发软的腿。底下楼的好些女孩凑成一团叽叽喳喳,正围着张知府家的闺女说话,张知府的闺女张锦绣用绢子按了按额角,面上看似恬淡,眼里却掩不住得意之色,似乎极享受众人的追捧。 她径直走到了重姑母身边,一眼就瞧见她面色铁青,重姑母瞧见她脸色不好,挽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了?知府夫人刁难你了?” 重岚笑着摆手:“没有的事儿,只是她方才请我喝了两杯酒,这时候有些上头。” 重姑母忙命人取了碗醒酒汤喂她,见她脸上颜色好了不少,便拉着她往夫人小姐堆儿里凑,不动声色地介绍着自家侄女。 她介绍的大都是家中有还未娶亲的庶子,或者有旁系上进侄子外甥的人家,不是她看低自家侄女,毕竟她商户的身份摆在这儿,家里又没有当官的,想找个门第身份高的也难。 她又拉着重岚说了会子,好些人家见她品貌打扮皆是不俗,眼睛不由得一亮,但听到商人的身份,神色又淡了下去,虽不至鄙视,但明显失了兴致。 众人正说话间,突然看见张知府引着一众男客下了楼,他半呵着腰小心陪着晏和,神色似乎有些尴尬,晏和负手下楼,海水蓝的直缀下摆跟着晃动,衣裳上面的海水纹漾开,越发显得清贵雍容。他目光随意掠过,在重岚身上停了片刻,随即又移开了去。 只要是美人,不论男女都引人注意,一楼厅里的好些小姐都红了脸,不着痕迹地整理衣裙,或胆大或含蓄地看过去,希望能得这位晏大人的倾心一顾。 张锦绣的优势得天独厚,不用像寻常姑娘家偷摸地看,直接跑过去挽住张知府的手臂,娇俏笑道:“爹爹可算下来了,我盼你盼了好一时,你不是请了最有名的月喜班来演,他们什么时候来啊?”她一边说话,一双妙目含蓄又热烈地看着晏和。 张知府自然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不过显然没有成全的意思,沉了脸轻斥道:“没得规矩,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你这般乱跑成何体统?” 张锦绣难得被父亲这般责骂,更何况还是当着晏和的面,眼眶不由得一红,抬眼去瞧晏和,见他神色淡然地瞧着江面,似乎没有听见,心里越发觉得烦闷,又不敢当众落泪,只是垂了头快步跑开了。 张知府对着晏和赔笑道:“小女无状,冲撞了大人,让大人见笑了。” 晏和唔了声,完全没放在眼里的样子,倒是让张知府叹了声,引着他往外走。 那边重岚还在被锲而不舍的重姑母拉着跟人说话,差点碰上了一头冲进来的张锦绣,她忙避让开才算躲过去,张锦绣这时候正心绪不佳,捏着帕子怒声道:“什么人这般毛躁,一眼没看就撞上来!” 重岚本觉着她够丢人的了,本也没打算跟她计较,重姑母却极厌恶她那副跟下人说话的口气,不悦道:“张二小姐说的是,走路的时候应当低头看路才是,别光顾着闷头哭了。” 张锦绣面色通红,不知是羞还是恼,重姑母是长辈,她不敢回嘴,忽然抬眼瞧了瞧重岚,想到她方才被重姑母带着相看的场景,忽然一笑,手里的帕子一松,微微笑道:“是我失礼了。”她上下打量重岚几眼:“这位姐姐的年纪瞧着有十七八岁了,没想到梳的还是未嫁女子的发型,不知道是哪家府这般舍不得女儿?” 她笑容满面的问话让人发不出火来,重岚捋了捋袖口:“我姓重。” 张锦绣用绢子半掩着脸,故意大惊小怪地扬声道:“原来妹妹是商户啊,这倒也难怪了,妹妹多嘴,问了不该问的,还望姐姐别跟我见怪。” 本来没几个人注意这里,她这么一说,好些人都好奇看了过来,有的低头耳语,面上有些轻鄙。 重岚真不知怎么得罪她了,不过小女孩斗嘴而已,也算不得什么大场面,因此平静地道:“家中高堂不在,大哥离散,二哥不擅打理家业,生计所迫,只能自己出来料理家事,我是自己立了女户,又没有入商人贱籍,小姐有什么不该问的?” 这些女孩虽是养在家中的娇客,却也佩服能自立之人,倒是好些夫人面上露出赞许之色来。 张锦绣面上的笑有些不自在,正想再说几句,坐在外面的晏和偏头瞧见半开的菱花窗里,重岚被个趾高气扬的女子挡住,他没由来地皱了下眉头,对着正在殷勤招待的张知府微微笑道:“张知府教导家人有方,府中人都这般懂礼,不亏是书香门第。” 第29章 张知府一转身也瞧见了,面色白了又红,忙吩咐底下人:“二小姐身子不爽利,还不快把她带回去。” 那边张锦绣拖长了腔哦了声,偏了偏头,一脸的天真娇憨:“我只记得娘给官宦夫人和小姐下了帖子,并不记得有请商贾人家来啊,姐姐是怎么来的?” 重姑母本不愿参与小辈的斗嘴失了身份,但看了一眼她那拿腔拿调的德行,冷淡道:“她是我侄女,我请她陪我过来赴宴,二小姐还有旁的话要问吗?” 不过一个嫁不出去的破落户,她刁难几句又能怎地?张锦绣见有人护着,心里越发着恼,正要继续说话,忽然见旁边有个面色古板严肃的婆子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几句,她听完之后面色发白,发间的金步摇一阵晃荡,却不敢不应,跟着那婆子退了出去。 重姑母拉着重岚往后退了几步,啐道:“高枝攀没攀的上还另说,这就得意起来了,我看这张知府家也不是有规矩的,由着女儿这般为难客人!” 重岚好奇问道:“攀什么高枝?” 重姑母冲着窗外努努嘴:“瞧见没有,外头长得最俊的那个名叫晏和,年纪轻轻的就中了探花,偏还能文能武,当了正三品的指挥使,最近张家巴他巴得紧,本来他一概不搭理的,今儿不知怎么到跑来参加宴席了。” 她用绢子摁了摁眉间的花钿,冷笑道:“我看不光张家男人巴着他,就连女人家都有些想头。晏和这样的人,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想攀龙附凤也不掂量掂量自个的斤两!” 她刀口无德,重岚却心念一动,笑道:“这样的人才品貌,任谁都有些想头吧。” 重姑母倒不以为然:“要是我肯定舍不得让闺女这般上赶着巴结,能不能巴结上暂且不论,首先那齐国府就是个事儿堆,哪个疼闺女的舍得把人嫁过去。” 重岚在齐国府也呆了一段日子了,对重姑母的话大为赞同,那一家子是够糟心的了。 重姑母感叹完,又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咱们也不求找个多高门第的,找个良善厚道的也能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你也别灰心,现下虽难了些,日后定有大福气等着呢。” 重岚点了点头,又几个官家小姐过来拉着她说话,但她一想到晏和跟她在同一艘船上就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打起精神来陪着她们说笑一时,便推脱身子不适,告罪之后又跟重姑母打了个招呼,准备搭一艘艄船先退了。 她出门命清歌去叫艄船,自己带了斗笠立在船尾,忽然皂靴踏在船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她拧身一看,就见晏和立在不远处,瞧见她似乎也有些诧异。 两人同时静了会儿,还是晏和先了开口:“你这是要走吗?” 重岚眼见着艄船已经开来,这时候再说不是也来不及了,只能尴尬笑道:“是啊,张知府是为了大人才开了这场宴席,大人这就走吗?” 第16节 晏和嗯了声:“家里还有些琐事,得先回去一趟。”他看了眼重岚叫的艄船颇大,扬了扬唇:“正好我没叫着船,劳烦重老板捎我一程。” 这话没给人拒绝的余地,重岚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只好赔笑道:“怎么敢跟大人共乘一条船,还是大人先请吧,我再叫一艘就是了。” 晏和忽然静了下来,顿了半晌才缓缓道:“我没带钱...侍卫也留在岸上了。”面上闪过快的极难察觉的窘迫。 这倒是个好理由,重岚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巴巴的,这时候再拒绝就是太明显了,勉强撑起一个笑脸:“您先请。” 晏和也不要用艄船搭的踏板,提步纵身就稳稳当当地上了船。重岚没他那般身手,老老实实地踩着踏板过去,正好一个小浪头打过来,两船交接的地方晃了晃,她身子往后倾,手却被一只手握住,接着整个人都栽到人家怀里。 他身子一僵,只觉得握着的小手温软柔滑,靠在自己身上的身子也是鲜妍明媚的,旁的男人对这种飞来艳福或许来者不拒,他却没觉得多么愉悦,僵直着身子退了几步,犹豫片刻才攒眉问道:“你洗过手了吗?” 重岚同样僵着脸答话:“洗过了。”然后同手同脚地进了船舱。 他见她也紧张,自己反倒镇定下来,转眼又是一派从容,跟在她后面进了船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两手优雅地交叠着,见她神情一般是尴尬一般是害怕,偏头笑了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重岚正想着那被他灭了满门的几个宋午心腹,心纠成一团,犹豫了下,干脆直言道:“我在想大人怎样才能放过我。” 晏和有些嫌弃地瞧了眼那粗瓷的茶盏,终究还是没动:“我行事向来不喜欢留个把柄在,当初也确实想过斩草除根,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你我如今没有利害关系,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看着精神一振的重岚,又轻笑了声:“可留着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重岚心里默念了声,叹声道:“大人想要什么?” 晏和轻轻一个眼神递过来:“我要什么你都肯给?” 他眉眼生的极风流,这眼神配上这句话倒有点像是抛媚眼,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重岚招架不住地别开脸:“大人不妨说说看,只要是我力所不及的,定然不会推辞。”言下之意是力所不及的那就听天由命了。 晏和白洁的手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般的道:“你经商多年,手中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 重岚心里一惊,几乎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只能借着倒茶这个动作遮掩,一杯热茶下肚,她才缓了神色,笑道:“大人好眼光,我最值钱的应当是那座极品火玉和黄金造的美人像,大人若是喜欢,我择日便给大人送到府上。” 晏和并不答话,面上仍是笑吟吟的,眼底却已冷了下去。 重岚故作惶然,凝眉苦思道:“那就是那座羊脂白玉床,卧在上面冬暖夏凉,而且不招蚊虫,端的是极稀罕的宝贝。” 晏和略抬了抬眼:“是么?”他目光悠悠地投向江面:“听说你得了几个东瀛和异族技师,能够造东瀛刀和火铳枪炮,可是真的?” 重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勉强笑道:“大人说笑了,私制武器可是重罪,我哪里担待得起?”她心里突突乱跳,晏和所说的分毫不差,但这两样东西都不是她要寻的,而是皇上点名要的,要是制作的法子泄了出去,她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皇上也护不住她。 晏和垂眸道:“我从不说笑。” 重岚指尖微颤,正要回话,忽然船身左摇右晃起来,然后笃笃几声劲弩透入船板的声音,她慌得站立起来,就见方才还殷勤招呼他们的船家身上已是中了好几箭,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 晏和身上没带佩刀,轻巧地辗转挪腾便避开密密射来的箭,只是苦了重岚,她只能趴在地上借着桌凳遮掩,断断续续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晏和顾不上答话,看了看外面包抄过来的几个蜈蚣快艇,面色微冷,直接吩咐道:“跳船。”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着胳膊带起来,一头往水里扎,她打小在南方长大,水性自然是极好的,初时惊了一下就奋力往岸边游,等游到足够远才想到晏和,人家好歹拉了她一把,这么跑了有点不仗义,她忙探出头来细瞧,就见他身边已是横漂好些尸体,自己也浮在当中一动不动。 难道是不会水?她泡在水里怔了下,想到前些日子他的关照,重新又一头扎进去,想要带着他游回来。 晏和见她又返回来,似乎有些怔忪,随即见她比划了几个意味不明的手势,然后拉着她往岸边游,幸好这时候已经离岸边不远,又是顺游,她终于把他带上岸,藏在连绵的水草里,自己也累的脱了力一般,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两人身上俱都湿透了,她一动不动地半靠在他身上,凹凸起伏感受的极分明,他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半晌才缓缓道:“其实...我也是会水的。” 重岚躺了许久才稍稍恢复些力气,但两条胳膊不住地突突打颤,听了这话惊道:“大人这就是你不厚道了,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她就不用这么累死累活得了! 晏和偏头看她,拧眉道:“我方才在水里说了,你还是拉着我不松手。” 重岚无力地倒在地上,摆摆手:“权当我自作多情了。” 晏和道:“我方才传了信出去,岸边的侍卫已经和刺客缠斗起来,现在只能暂在这里藏一会儿了。”他说完低头看着两人身上沾的泥沙和水草,皱着眉不言语。 重岚好笑道:“情势所迫,大人脏也就脏这一回了。好歹不用问我洗了没,横竖咱们都算是洗了一回澡。”她调侃完才觉得不妥,讪笑着看他不说话。 晏和侧眼瞧着她,觉得那莫名的熟悉感越发强烈,他眯眼审视,看着看着却有些不对,她头上的簪子不知落到哪里,身上的衣服也都湿透了,白绫缎子的中衣紧贴在身上,隐约露出最里头的丁香色来,衬着若有似无地沟壑,他眼皮子颤了颤,忙调开视线,百褶裙底下一双玉足没了遮掩,半掩半露地藏在裙摆里,倒比全露出来更显出几分美态。 左右看哪都不对,他捏了捏眉心,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饶是如此,重岚也觉出不对来,女人的脚可不能给人随意看,她呀了声:“我的鞋!”,慌忙把湿透的裙摆拉下来遮掩着,涨红了脸不说话。 晏和只好把目光定在她的脸上,重岚硬着头皮道:“今日之事...还望大人不要外传。” 他嗯了声,应下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他说完又似笑非笑地道:“况且本来就没什么,你有甚好紧张的?” 她苦笑着转了话头:“我和大人这算不算患难与共过。”颇有几分自娱的意味。 晏和没答话,沉吟道:“你可还能走?”他见重岚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扶着她起了身,纤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从她手臂一路滑下来,得了她一个幽怨嗔怪的眼神,眼波潋滟,直撞进人心坎里。 他偏过头去,等想要再瞧的时候,她却已经别开了脸。赤脚走路不便,他扶着她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水草丛被压到的刷拉声,还有呼喊的人语声,她侧耳听了会儿,松了口气:“应当是官兵来了。”她说完又有些着慌:“我这样子可怎么见人?” 晏和侧眼瞧她,这般衣衫不整的,要是被十好几个军汉瞧见了,那名声也别想要了,他示意她坐下,先躲到草丛里,自己也跟着坐下,只露出半个肩膀一个头来。 重岚刚屈膝坐下,冷不丁被他抱了个满怀,她惊得抬眼去看,发现他面上还是淡然从容的模样。 正好这时候有几个侍卫堪堪找过来,见到他惊喜道:“大人。”说着就要拨开蔓草走进来。 重岚躺在他怀里,心头咚咚乱跳,这要是被人瞧见了,她真是跳进秦淮河也洗刷不清了。 晏和冷着脸止了他:“你去帮我寻两套衣服来,我这样子不方便出来。”他面上一本正经,指尖却堪堪搭在她肩头,若即若离,不像君子的做派,但也不想要乘人之危。 那侍从令行禁止,也没想到草丛里还躺了个人,躬身领命去了,等备好衣裳拿过来,晏和先把周遭的人遣开,又选了套小的给她:“穿上走吧。” 重岚松了口气,却没有去接,万一被人发现了问她这身衣服哪来的她可怎么回答?她猫着腰做贼似的往外走,才迈出没几步就听他的声音施施然传过来:“咱们之间还有笔账没清算呢,你心里最好有数。” 重岚一个趔趄,加快脚步往外走,也是她运气好,刚出了那一滩水草就遇见重姑母派来寻她的人,清歌被救了之后也在那里等着,重姑母一见重岚就迭声吩咐人准备姜汤和干净衣裙鞋袜,又上下拉着打量几眼,急道:“让我看看可有伤着哪儿?”又拍着大腿恼道:“那起子杀千刀的刺客,就该一并斩首。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像你爹娘交代啊!” 重岚寻了家普通客栈换好衣裳,出来忙宽慰她道:“方才我也吓了一跳,赶忙跳船跑了,如今这不是没事儿吗,姑母可别担心了。” 重姑母还是心有余悸,握着她的手问道;“这事儿真叫人害怕,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 重岚当然不敢说实情,只能随口应付道:“他们要杀的不是我,我见机快,忙跳下船上了岸,他们也没顾得上追我,这才逃过一劫。” 她说的轻描淡写,重姑母还是心惊肉跳,忙把她送回了府,又好生宽慰一时这才离去。 她丢的那些东西,别的倒也还罢了,只是那双绣鞋若是被人捡到了,不多不少是个麻烦,她命人去岸边寻了一时,实在没找到方才作罢。 她回府之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干脆称病在家休养,亲近的人陆陆续续来探望几回,送了好些药材过来。让她没想到的是,重大伯竟然也登门探病了。 重岚穿着半旧果绿色袄子坐在帽椅里,对着重大伯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伯来了啊,恕侄女有病在身,不能招待了。” 重瑞风见她敷衍,心里暗怒,面上还是笑道:“听说你受惊生病,我特特赶来探望,现在瞧着你身子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重岚随意道:“多谢大伯关怀,您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可惜我身子不适,大伯若是没有旁的事儿,就恕我不能留客了。” 重瑞风还是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不动弹,张嘴笑道:“侄女先别急着赶人,我倒还真有些事儿要问你。”他忽然沉了脸,扬声道:“听说你和那江秀才素有往来,这事儿可是真的?” 重瑞风想摆弄她婚事不是一天两天了,重岚心里一沉,还是漫不经心地支着手肘:“大伯听谁说的谣传,什么往来不往来的,我怎么听不懂?” 重瑞风见她装傻,冷笑道:“你生病的时候那江秀才多番来探望,这事儿可是真的?” 重岚道:“那又如何?我们家和江家当初本就是旧邻,江公子又和二哥是好友,他过府探望几回有什么好稀奇的,也值得大伯为这个特特上门?” 重瑞风一拍桌案;“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了,如今外边风传你是嫁不出去,在闺阁里又耐不住性子,这才和江秀才有了首尾,你自己不检点我管不着,但重家的名声不能让你坏了!” 重岚面色一沉:“大伯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别随意端着盆污水就往人身上泼!” 第30章 重瑞风哼了声,茶碗用力往桌上一顿,琥珀色的茶汤泼洒出来:“如今街头巷尾都传开了,说你与那江秀才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你还想抵赖?!”他面色阴沉:“若是你们无事,你为何要去他家里几回,还有他送你那些物件,不是私相授受是什么?!” 重岚心头微动,面上还是淡淡的:“大伯也知道,江家原来跟我们家是邻里,彼此都相熟的,多了这么个旧邻走动,总比跟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家来往强。”她有意无意地瞧了眼重大伯,看的他面上冒火,这才收回目光:“我去他府上都是陪二哥去走动的,上回我去也是听闻江伯母重病,这才带了药材探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难为大伯打听的这般详细了。” 重瑞风深吸口气:“无风不起浪,传出这种闲话来,都是你处置不当,现下闲话已经传出去了,重家丢不起这个人,你打算如何?” 重岚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垂首羞涩道:“那江秀才的家底我是知道的,虽没甚钱财,但端的是厚道人家,还有功名在身,至今也未娶妻,若实在不成...” 重瑞风气了个仰倒,他一心惦记着二房的家产,怎么舍得重岚嫁给别人?直接出声打断道:“不行!”他怒哼一声:“你和他本来就不清不楚的,这时候再嫁给他,让别人怎么想?岂不是坐实了风闻!” 重岚摊手无奈:“难道要侄女剃了头发当姑子才算干净?” 重瑞风心里一喜,缓了神色道:“那倒也不必,你是我侄女,我也不忍见你往绝路上走。我这里有个人选,你王姨娘的娘家兄弟今年二十九,品貌我瞧着都不错,堪为你良配。” 王姨娘是重瑞风的妾室,重岚嗤了声:“原来大伯在这等着我呢,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嫁个妾室的家里人。”她猛地扬高了眉毛:“我要是真听了大伯的话,从此就是大伯家妾室的亲眷了,大伯打的好算盘,我以后在族里还能抬起头来吗?!” 重瑞风忍着气道:“你如今都十七了,哪还有挑拣的余地!” 重岚冷笑道:“十七了又如何,也不要您养着,让我嫁人也行啊,这家产我是一分不带的,全留在二房,我净身出户!” 重瑞风用力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你...!” 他站起来的速度快,重岚比他还快,捂着额头就往后仰倒,清歌忙上前一步,惊叫道:“哎呀不好了!小姐旧疾又复发了,快请大夫来。”她见机极快,一边扶着重岚,一边含着泪对重瑞风道:“大夫吩咐了三小姐这病轻易不能动怒,得好生将养着,大爷说这般扎心的话,岂不是要小姐的命吗?” 清云性子泼辣,直接道:“打量着咱们小姐出事儿,谁就能落着好处似的,真不知安的什么心思!” 三言两语就把重瑞风定罪成一个居心不良,想要用谣言逼死侄女霸占家产的恶毒长辈,重瑞风气得浑身直颤,想要找人理论,偏屋里叫人的叫人,熬药的熬药,重岚又晕着,他见左右无人搭理,只能撂下一句:“小心族中问话,我看你到时候怎么收场!”然后气冲冲地拂袖去了。 重岚见他走远,才缓缓地从榻上直起身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不言语。清云瞧得心急,忙劝道:“您别放在心上,指不定他是从哪儿听了两耳朵再来您这儿胡说的。” 重岚缓缓摇了摇头:“他说的极分明,不像是道听途说来的,倒像是知道些什么。”她说完又按着额头不解道:“我和江秀才的事儿本就没什么,就是有往来知道的人也不多,他到底是从哪听说的?” 众人都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正好席雪天听说她病情加重,匆匆赶过来,听到她的疑问,沉吟道:“东家若是不介意,我倒愿意替东家查一查。” 重岚笑道:“正想麻烦你呢,可巧你就送上门来了。” 席雪天微微一笑,目光在屋内一扫,重岚会意,抬手示意众人下去,他这才开口道:“这事儿总归对东家名声不好,万一传到族里,不大不小也是桩麻烦事,东家可想过怎么处理?” 重岚偏头问道:“依你看该如何?” 席雪天心头快跳几下,面上仍从容道:“江公子虽不错,但也不是非他不可,东家为了名声,还是跟他断了往来比较好,日后旁人问起来,你也自有说法。” 重岚若有所思地瞧他一眼,她一开始就觉得席雪天对江秀才好似颇为不喜,却不知原因为何。她顿了半晌才叹道:“若是因为别人说几句我就紧着撇清,这才让人生疑。” 席雪天心里一沉,面上仍是平和笑道:“东家说的也有道理,还是先把散布谣言的人查出来再说。” 重岚嗯了声,见他手边的茶已经凉了,正想唤人给他新上茶,就看见清云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边喘一边道:“小,小姐,有人在咱们的府门口闹起来了!” 重岚一怔,上前几步给她顺气:“你急什么?慢慢说,什么人在咱们府门闹起来了,为什么啊?” 清云咳了几声缓了嗓子:“其中一个是江公子,另一个...”她扭捏了下,红着脸道:“另一个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为公子,不过是坐着马车来的,刚才风掀帘子的时候我瞧了一眼,长得可好看了,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呢。” 重岚听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正想叫人来细问,就见清歌抬步走了进来,瞪了清云一眼才道:“是齐国府的晏和晏大人,我听门房说了经过,是他和江公子闹起来了。” 重岚和席雪天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眼里的惊色,她除了震惊之外还有些莫名其妙:“他们怎么会闹起来?” 清歌办事妥帖,问的十分详细,原原本本地回禀道:“晏大人为什么上门倒是不清楚,不过江公子是听说您遇险落水特地赶来探望的,在外面的时候晏大人带来的侍从不慎把江公子撞到了,又玩笑说他弱不禁风,江公子便恼了,大骂晏大人纵豪奴行凶,为富不仁。” 重岚蹙眉想了想:“晏大人应当不是如此小气之人,他们是怎么闹起来的?” 说到这个,清歌也是啼笑皆非:“晏大人倒是没应声,江公子约莫是说了几句酸话,又拽了几句文,说晏大人‘蠢蠹之辈’,他带来的侍从不干了,骂道‘我们大人是圣上钦点的探花,御封的正三品指挥使,你个弱鸡又是什么东西’,江公子不服,便在外面跟他杠上了。” 重岚用绢子按了按眉心,清歌顾着她没好往难听的说,这江蓉气量也太小了些,瞧不得别人比自己强。不过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事儿,她急步往外走,出了府门就看见江蓉被强压在地上被人掌嘴,面皮肿起老高。 晏和方才只淡淡吩咐了句‘掌嘴’,他带来的几个侍卫就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动起手来,她瞧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才不悦问道:“大人这是何意?” 第17节 晏和略抬了抬手,几个侍从立刻停下:“我有些事儿来寻你。” 重岚见他不说正题,面上更为难看:“谁问这个了?大人在我的府门打我的客人,到底是打给谁看的?我自问不曾得罪大人,你又为何这般打我的脸?” 晏和见她并不一味柔弱,于玲八面珑之外又带了几分刚硬,他漾起一点笑,缓了声口道:“我头先并不知道他是你的客人,得罪了。” 他自承失礼,重岚也不好拿着不放,转头去看江蓉的伤势,命人把他扶起来,歉然道:“是我招待不周,公子先到我府上上药吧。” 江蓉本来见她先去和晏和说话,心里有几分不甘恼怒,见她关心自己伤情才缓了神色,捂着脸告了个罪,被人搀扶着进了府,走到半途又看向晏和,漠然道:“这位公子也是读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什么叫为客之道吗?打了我是小事,当众给主人家难看,那便是恶客了!”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让重岚将晏和关在府门外,他并不去瞧江蓉,只是似笑非笑地瞧着重岚:“那不知重老板愿不愿意让我这个恶客进府门了?” 重岚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借着这个动作掩去脸上的为难,还是席雪天瞧出他面上的难色,上前一步道:“两位都请进府吧,不过一点误会,让我们东家做个调解,说开了自然就好了。” 重岚跟着点了点头,比了个请的手势:“两位请吧。” 江蓉面带怒色,又不好舍下美人拂袖而去,只能捂着脸走了进去,晏和踩着脚凳下来马车,若有似无地瞧了眼席雪天,一撩曳撒缓缓走了进去。 江蓉进了正堂,大马金刀地坐在东边首座,然后冷眼看着晏和,这一瞧不要紧,只看见他面容俊秀,风采卓绝,暗骂了声斯文败类。 重岚假装没看见他的不悦神情,自己在下首坐了,把上首的位置让出来,又命人取了上好的上药,亲手递给他。 江蓉瞧见佳人的素手递在跟前,接过的药瓶似乎还带着一缕香风,心里的火气压下不少,眉眼温柔地道:“听说你前些日子遇到劫匪,受惊之后又害了病,我这回特地来探望你。”他从怀里摸出用麻绳提着的油纸包,笑道:“我跑了好几条街买的,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芙蓉莲子酥。” 这话过于暧昧了,更何况还有其他人在场,重岚面色不变,只是命清歌接了:“江公子有心了,不过我这些年口味变了不少,这点心也早就不吃了。” 她想着外面传的闲话,怕江蓉还要说些什么出来,忙转向晏和道:“这些日子一直病着,一直未能拜见大人,如今还让大人亲自上门,倒是我的过失了,只是不知您有何事要吩咐?” 晏和不动声色地用碗盖压着茶叶沫子,一切尽收眼底之后缓缓垂下长睫,听她问话才放下茶盏,牵着唇角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听说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寻个东西,正好我命人寻着了,这又是个得紧物件,派下人来又不方便,只好我亲自走一遭了。” 重岚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怔怔问道:“我并没有东西丢失,我...”她猛然想到什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拢在袖子里的手绞在一起,抬眼尴尬诧异地瞧着他。 晏和神色自若,带出来个紫檀木的盒子递给她:“怎么没丢?不就是这个?” 紫檀木的盒子宽大,轻轻一晃还能听见隐约的声响,她掂着分量觉得就是那东西,整张脸忽红忽白,五脏庙胡乱翻腾,半晌才憋出一句:“多谢大人费心了,也不是什么紧要物件,丢了也就丢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晏和哦了声,面上竟有几分戏谑:“倒是我多管闲事了,不过你不打开瞧瞧,看有没有少些什么?” 这让她怎么打开?重岚抿了抿唇:“不必了,大人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幸好他也不逼着她当中打开,轻笑了声就低头自顾自地饮茶,倒也不像打算走的模样。 江蓉左右都瞧着不对,见着重岚脸红的样子,心止不住地往下沉,还是没忍住发问道:“三小姐和...和这位大人瞧着倒像是相熟的,不知是何时认识的?” 重岚抢在晏和之前答话道:“有笔官面上的买卖要和晏大人商谈。”她又忍不住瞧了眼那盒子,想要命人拿下去,又觉着像是做贼心虚,不在意般的把它放在手边。 江蓉见了这情形,觉着她是舍不得放开,于是更添了几分惊疑,起了身笑道:“上回三小姐送来的补药,我娘吃着身子轻快不少,一直没能找得着机会向小姐道谢,今日便以茶代酒,敬小姐一杯。” 他也不等重岚答话,自取了紫砂壶要倒茶,广袖不经意般的一拂,那紫檀木盒子‘咣当’一声坐在地上,里面一对儿精致的绣鞋立时滚了出来,正是她那日在江边丢失的那双。 第31章 江蓉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惊怒地指着另两人:“你,你们...!” 重岚心里一惊,立时就想站站起身来解释,但想到自己和江蓉如今非亲非故的,似乎也没必要急着澄清,只能轻描淡写地道:“当初我在江中遇匪,不慎失了鞋子,命人去找寻也没找着,现在看来应当是不慎被晏大人寻着了。”她说着起身一福:“多谢晏大人施以援手。” 江蓉气得心摇身颤,冲口质问道:“他怎么知道你穿什么鞋子,还特特捡拾回来?你们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重岚听他质问,心中越发不悦,别说她和晏和清清白白,就算两人真有什么,暂且也由不得他来发问,她命清歌把鞋子拾好放回盒子,强压着不悦道:“见人落难,帮扶一把也属寻常,怎么到了江公子这里就这般不堪了呢?” 晏和捧着茶盏轻抿浅啜,神色悠然自得,似乎没看见堂上的纷争,江蓉听重岚辩驳,心里越发恼怒,连道了三个好字,用力拂袖而去,重岚上身一晃,似乎想追,但又硬是忍住了,还是席雪天知晓他的难处,一言不发地大步走了出去。 江蓉等着人出门追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听得后面脚步声传来,侧眼却瞄到席雪天,握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攥紧了,脚步又放快几分,被之后赶上来的席雪天一把拉住,笑道:“我们东家还没留客,江公子这么急做什么?” 江蓉一把挥开他的手,冷笑道:“你们东家的客人在堂上呢,眼瞧着是根大高枝,我再留下岂不是不知好歹?” 席雪天心头微怒,想到重岚这些日子明里暗里帮了这江秀才不少,如今他一言不合说话就如此刻薄,简直是恩将仇报!他心里恼归恼,但也知道今日之事不能传出去,面上还是微微笑道:“江公子何必出口伤人呢?我们东家到底也不欠着公子什么,公子来做客,我们东家招待,晏大人来做客,我们东家自也得招待。至于方才堂上之事,实在是意外了。” 江蓉虽还是拿不定重岚的心思,但下意识地把自己当她的议亲对象,听他还在撇清二人关系,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席掌柜的不愧是跟了三小姐多年的,她什么心思你倒是一清二楚,事事都能替她办妥帖了,怕是日后三小姐结了亲,也没你这般亲近吧。” 席雪天面色不变,仍旧笑道:“这就是公子说笑了,在下是奴籍,又是东家的底下人,东家信赖,我自然得顾周全了,不然饭碗难保。”他说着正了神色道:“公子也是读圣贤书的,更应当恪守礼节,怎么能妄议女子婚事?” 江蓉也觉着自己方才说话有失.身份,但又拉不下脸来自承错处。席雪天心里越发瞧低了几分,面上分毫不显,叹息道:“我们东家是行商的,没有把上门做生意的客人往外推的道理,这也是生计所迫,晏大人说什么做什么跟我们东家并无干系,但东家也怕流言纷扰,不过江公子乃是正人君子,自然不会像那起子市井闲人一般乱传的。” 这话等于撇清重岚和晏和,江蓉面色稍有和缓,勉强从喉咙里挤了个‘恩’字,随即道:“无风不起浪,女子经商本就不多,三小姐自己也该谨慎着些,要不然那姓晏的怎么不找别人,单单找上了她?” 这是在说重岚行止不检?席雪天面色一沉,随即抛开这个话题,淡然笑道:“我请公子去群贤楼摆席,权当是为今日之事的赔礼了。” 江蓉冷冷道了声不必,一转身出了府门。席雪天见他面上犹带不悦,暗自皱了皱眉,也转身回去了。 重岚坐在堂上,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思,倒是晏和拢了拢袖子,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人是你未婚夫婿?” 重岚心里正恼着他,听见这直白的问话面上禁不住红了红,沉声道:“晏大人慎言,他不过是我们家当初的旧邻,上门走访罢了。” 晏和偏了偏头,哦了声道:“旧邻而已,见着你的一双鞋何必这般恼怒?” 重岚听他话里有话,张口就顶了回去:“我和大人非亲非故,一双鞋而已,您又何必特地送过来?” 晏和一怔,垂眼含笑道:“我和他怎么能一样?”这话过于暧昧了,她别扭地动了下身子,就听他慢悠悠地道:“当初总归是你把从河里捞出来的,也算是有一份恩义在,我怎么忍心关系到你名节的物件落到旁人手里?” 这话半真半假,他听说重岚派人去岸边找寻,随口也吩咐人去找,本想着找不到便罢了,没想到竟然寻了个正着,他本也可以派手下人送过来,却又鬼使神差地亲自上门来。 重岚想到这绣鞋可能是被他碰过的,就觉着浑身不自在,面上微微发烧,摆手无力道:“那真是有劳大人了。” 晏和见她面无表情,以为她还在为江秀才夺门而出的事儿生气,暗里皱了皱眉,上下瞧她几眼:“你手里这手炉价值几何?” 重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鎏金镂空花鸟手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随口答道:“鎏金的而已,不过三四十两银子,算不得上等物件。” 他声口和缓:“不是上等物件尚且如此了,要是你家里的金贵物件呢?敢问那江秀才做什么营生的?要忙活多久才买得起你这么一个手炉?” 重岚微怔,心里的怒气缓了不少,若有所思地问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手里的茶已经凉了,他随手放下,白洁的十指扣住搭在腿上:“无事,随意说几句罢了。”他略顿了顿,瞧了她一眼:“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这些话席雪天也劝过几回,只是她没怎么放在心上,被晏和一说竟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不缺钱,对自己自然也是百样精细,但江秀才未必会这般想,现下倒还好说,以后真要过日子了,难免觉着她太过奢靡,要是处处都要她出钱,他心里难保不会起什么想头,要是让他出钱,他也没法子弄到这么多银钱。 这么钱来钱去的固然俗不可耐,但重岚觉着过日子就是柴米油盐,那种富家小姐和穷书生的故事还是安安生生地呆在话本子里比较实在,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至少男人得能养家撑起门户。 她想通之后,心境豁然开朗,对着晏和灿然笑道:“多谢大人提点了。” 晏和微怔,随即不自在地撇开头:“闲话而已。” 她偏头看见晏和茶盏微凉,左右下人都被遣退了,她便言笑晏晏,亲自提了茶壶给他倒茶,又笑道:“这是上贡的大红袍,大人尝尝。” 他偏头就瞧见她细长匀称的手,张开提壶的时候白皙的手背上还有浅浅的涡,他眯了眯眼,随即调开视线,见她把滚烫的茶盏递过来,下意识地探手去接,手指冷不丁划过她手背,引得两人都轻颤了下。 她掩饰般的笑道:“大人请用。” 晏和抿了抿唇,嗯了声,浅浅饮了口,虽是同一把紫砂壶里倒出来的茶水,这盏却比上盏要好喝些。他细细品了,放下茶盏子扬唇笑道:“他这般一走,只怕再也不会过来了。你难道后悔吗?” 重岚道:“本就没有什么,有甚好后悔的。”她说完又笑道:“难不成我真后悔了,大人便重新赔我一个?” 她当何兰兰的时候跟晏和说笑惯了,这话一出口才觉着自己无状,倒像是调戏人家似的,略带讪然地转了话头,随意讲些闲话来。 晏和也听出了些别的味道,心里竟没有恼意,只是淡淡地瞧她一眼。撇开那难以忽视的熟悉感不谈,重岚本人也极讨人喜欢,说话的时候风趣诙谐,又不一味顾着自己说,时不时地抛出话头来,见他露出半点不想深谈的模样,立时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一来二去之下竟然相谈甚欢。 跟他谈得来的人本就不多,他认真听着,时而随意插几句,听到重岚说到出海的生意,忽然偏头问道:“齐朝的海禁从□□皇帝便有了,怎么偏你可以出海经商?” 重岚想到他上回问的海外匠人的事儿,心里难免打鼓,面上应对从容:“大人有所不知,我总归也是皇商,自然有些特许之权,况且海禁了数百年,但出海行商之人绝不在少数,哪里是禁得住呢?” 晏和嗯了声:“你在南边能有作为,自然离不开官面的支持。”略顿了顿,又一眼看了过来,牵唇笑道:“不过官员若是想有政绩,也需要当地士绅的扶助,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这话倒像是暗示什么似的,重岚还没琢磨明白,他就撩袍起身,从容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说完又瞧了眼重岚,她十分上道地道:“过几日一定去大人府上拜会,届时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晏和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却还是轻飘飘地道:“你若是事忙,不来也可。” 重岚当然不会把客气话当真,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过府拜会,这才把他送出了府门,回去却发现席雪天在偏厅等着,她进去之后问道:“可把他打发回去了吗?” 第32章 席雪天颔首道:“他已经走了,不过瞧着神色有些不忿,东家可想好接下来如何?” 重岚摆摆手,半阖着眼倦怠道:“我和他本就没什么,不过是看在旧邻的情分上帮扶他几次,他接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各过各的日子罢了。” 席雪天虽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想通,但面上还是微露喜色,又沉吟片刻,还是道:“有件事本来怕东家心里不舒坦,正想着该怎么说,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还是告诉你吧。” 他见重岚点头,这才道:“上午重大爷不是来闹腾,口口声声说你和江秀才私相授受吗?方才你和晏大人说话的时候,我寻了几个街上的泼皮头子去打听,这谣言就是从江家院子传出来的,而且说的头头是道,也难怪重大爷自觉拿住了你的把柄。” “他这是什么意思,想借着谣传迫使我不能不嫁给他?”重岚声音里带了些怒气,随即疲倦地扶额道:“想不到我试来试去,本以为找到个品行端正的君子,没想到竟还是个...”她顿了下,又自嘲一笑:“我自诩阅人不少了,没想到竟然看走了眼,当初怎么就没瞧出来呢?” 她虽对江蓉没甚感情,但想到婚事被人这般算计,心里还是颇不痛快。 席雪天不动声色地摆了摆手,命底下人去准备晚饭,亲自倒了盏宁神的茶给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江蓉此人明面上并无什么不良嗜好,一不好色,二不好赌,三不好酒,况且他对东家存了心思,自然是竭力让你瞧见他风度翩翩的模样,要不是今日这事儿,只怕他还能在你面前装上许久。” 晚饭早都做好了的,只用挨个端上来便好,重岚招呼席雪天入席,亲手给他盛了碗鸡皮酸笋汤:“你也忙了一天了,晚饭就在这儿用了吧。” 她盛完又摇头叹道:“我本来还怨怪晏大人无礼,平白得罪了他,现在想想,虽然人是得罪了,但人品也显露出来,幸好是这时候瞧出不对来的,要是在晚上一阵,只怕棘手得很。” 十指纤纤托着汤碗,席雪天心头一热,又垂下眼不敢多看:“东家不必心急,以东家的人才品貌,总能找到琴瑟和鸣之人的。” 重岚唉声道:“也只能慢慢瞧着了。”她用乌木嵌银的筷子夹了个叉烧鹿脯,边吃边想,过了会儿才道:“只是这江家是断断不能再往来了,不过也不好当即就断了,以后再有情面上的事儿就让二哥出面算了。” 席雪天一哂:“我与东家打个赌,江秀才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东家觉着如何?” 重岚笑着摇头:“我和他本就没什么,他不甘心又能怎样,赌就赌吧。” 她本来觉着江秀才人品虽有些瑕疵,但也算有些读书人的清高气,经此一事不会再上门了,没想到他隔了一天就又提着东西到了重府。 江蓉立在重府门前,瞧着那端正辉煌的匾额,心里虽还带着火,但想到重岚的样貌和家财,又强行把火压了下去,他自觉满腹的才学,但苦于没有钱财继续念书,偏重岚是个有钱的,再加上又生的花容月貌,虽然清誉有亏,但夫大于天,娶进门来还不是得听自己的。 他想通这节,心里又畅快不少,恢复了平时的温吞有礼,安安静静地等着重岚命人迎他进去。 那边重岚刚刚起身,正站在花鸟长身镜前试衣服,就听人急匆匆地跑来报,说是江公子又上门来了。 清云头一个瞧不上江蓉,忙蹿腾道:“小姐,这人不是个好的,咱们赶紧把他撵走,省得又有闲言碎语!” 清歌在一边给重岚梳头,闻言踩了她一下:“哪儿能说赶就赶,岂不是更招人闲话?” 清云不服气地道:“他传了闲话来害咱们小姐名声,这种人让他站在门口都是脏了咱们的地儿。”她说着又撅嘴道:“当初只觉得他有点小家子气,不大上得了台面,没想到竟是这种小人。” 重岚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别吵,侧头问道:“二少爷昨晚上不是回来了吗?你让他过来一趟,我有些话要跟他说。” 报信那人领命去了,转眼就把重正叫了过来,重正是重岚的二哥,瞧眉眼就和她有六七分的相似,顾盼风流,眉眼生花,见了亲妹子就满脸堆笑,捧出包点心献宝:“你不是爱吃芙蓉莲子酥吗?我今儿早上特意起了个大早,等在店门口给你买的,还是热乎的呢。” 第18节 重岚却不接话,上下打量他几眼,皱眉道:“这些日子就只有我醒的那几日见过你,你又跑哪厮混去了。” 重正傻笑道:“去帮着跑生意了,你吃你吃。”他本来是十分的俊俏,但这么一笑就连一分都不剩下了。 重岚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冷哼一声,迟疑了片刻,还是把江秀才的事儿跟他原本说了一遍,重正再怎么爱厮混也是她亲兄长,听了之后不禁勃然大怒:“这不要脸的穷酸书生,看我怎么收拾他!” 重岚怕他一犯浑,真做出什么事儿来,忙一把拉住他道:“你可别乱来啊,你要是把这事儿这么一闹大,就是没事也变成有事儿了,到时候街头巷尾的指不定怎么传呢。”她劝完又附耳过去,瞧瞧在重正耳边嘱咐几句。 重正听完,皱眉嘀咕:“便宜了这小子。”随即又发牢骚道:“我都说了这人不靠谱,你当初非不听,现在麻烦上门了吧?” 重岚瞪他一眼:“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到底去不去一句话!” 重正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去了正堂,打眼就瞧见江蓉坐在正堂里,头次认真打量堂内描金绘银的摆件,神情略显局促,眼底艳羡分明,却偏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重正进来的时候,他正打量着一个插了孔雀翎的青瓷冰纹花瓶,重正不复在妹子跟前低眉顺眼的模样,换了副吊儿郎当的纨绔表情,咳了声走进去,哈哈笑道:“江兄喜欢这花瓶?我那边刚好还有个一样的还没使过,回头给江兄带回去。” 江蓉心底是极想要富贵锦绣的排场,但面上从里不屑一顾,听见这话,面上有些不愉:“我不过是随意瞧瞧罢了,二少爷不必如此。”他装作不在意地往他身后瞧了瞧,见重岚没跟过来,心里失望,小心探问道:“我前日不慎得罪了三小姐,今日特地上门来想要当面赔礼,不知道三小姐何在啊?” 重正想到重岚的叮嘱,不在意地一摆手道:“女孩子家家小心眼,江兄不必放在心上,况且你只与我是至交好友,跟她又没得关系,你我不会因此生分就行了。” 江蓉又不是傻的,听见这话心里一沉,面上强笑道:“我和三小姐也是极相熟的,这般开罪了怕也不好...” 重正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这有什么,反正你们又不常见,开罪了又能怎地?” 江蓉越听越觉着不对,坐在原处连笑脸都撑不下去,只觉得心乱如麻,过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咬牙道:“二少爷,实不相瞒,我对三小姐仰慕已久,所以想...” 重正那边已经沉了脸,用力一拍案几,猛地起身道:“你休要胡说,我妹妹和你清清白白,不过是因着你跟我素有往来才见了几面,哪里谈得上什么倾慕已久!” 江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继续道:“我听闻三小姐如今正在择婿,我自问才学品貌不逊于别人,二少爷何必这般断然?!”他说着自觉有了几分底气,昂声道:“况且街头巷尾都传开了,三小姐若是对我无意,为何又送东西又上门探望的!这难道也是我胡说不成?!” 重正听他如此厚颜,禁不住勃然大怒,但想到重岚的吩咐,又硬是咽下这口气:“她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又是当初旧邻,这才给你几分颜面,你竟还敢舔着脸拿这个说事儿,顾不顾廉耻了!” 江蓉面皮子抽搐几下,忽然又冷笑几声,阴阳怪气地道:“原来如此,我是知道了,你们一家子都想捡着高枝飞了,难怪瞧不上我,真是失敬了。只是不知道人家高官显贵,瞧不瞧得上一个商户女子,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才是!” 重正见他说话不阴不阳,积攒了一肚子的火终于按捺不住,挥拳就打了过去。江蓉被打的踉跄几步,捂着生疼的左脸,惊声道:“你敢打我!”他看重正要叫人继续动手的样子,生怕自己今日交代在这儿,慌忙地夺门而出。 重正顾忌着重岚的名声,倒也没想把他怎么着,只是往地上啐了口。江蓉回到家里,越想却越发不忿,他早就惦念上了重岚,而重岚也眼瞧着对他有意,他本以为把谣言放出去就能让她紧着下嫁,没想到重正今日把话说得如此难听,摆明了这门亲事是黄了,这让他如何甘心? 他回到院里左思右想许久,一会儿觉着重岚无情无义,只巴望着往上爬,一会儿想到晏和的人才品貌,又恼恨他夺了自己的未婚妻,越想越觉着愤懑不甘,屋里的青砖差点给他跺碎了,紧握着狼毫笔也咯吱作响,捏的骨节发白。 江母听到他屋里的动静,站在院里喊道:“儿啊,你怎么了?” 江蓉心里一惊,忙应了声无事,攥紧的拳头也松开了几分,又看了看空荡荡已有了裂痕的屋子,嘴角慢慢垂了下去,面上又是怯懦又是不甘,在屋里焦躁地走了几圈,终于下定了决心,脚步也轻快起来。 ...... 那边重岚知道江蓉挨了重正的打,忍不住跟他抱怨道:“我特意跟你叮嘱了要好好说,你偏不听,万一闹大了可怎么收场?” 重正不以为意,咕嘟咕嘟灌下一壶茶:“跟他说话真是费口水,我看他还死赖着不走,又对你说三道四的,这才没忍住给了他一拳,难道还让他赖在咱们家就能收场了?” 重岚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心知不对,但已经答应了晏和要过府拜会,也无暇再想别的,想到齐国府正在孝期,便换了身庄重的玄色男装,又命人备好礼,着意整理一番才上了马车。 要说这齐国府也是运气不好,原本靠近行宫处里有座圣上赏的八进八出的大宅邸,结果连着三次卷进谋反案里,虽没有夺爵,但还是罚没了不少宅邸田产,这才搬到离行宫较远的南城,反倒离重岚住的地方不远,论精致程度还略有不如。 也不知道齐国府到底冲撞了哪路神仙,眼看着当年的旧事马上就要没过去了,去年又卷进临川王谋反的案子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晏和又袖手不理,这次还不知道要搬到哪里。她一边想着晏家的旧事,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一会儿就到了齐国府,重岚掀开帘子对着一对儿石狮子感怀片刻,这才命人给门房递了名帖。晏家如今已经败落,不过这门房派头倒是摆的很足,他见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商人家,便拿着帖子昂头看人,却什么话都不说。 重岚对这种德行十分熟悉,笑着命清歌塞了块银锭过去,那门房许久没见这么丰厚的打赏,险些没流下口水来,终于不再刁难,转身进门里递帖子了。 也是她运气不好,本来打听晏和约莫就是这时候回府,没想到他现在还没回来,这帖子几经辗转,竟然落到当家的宁氏手里。 前段时间晏茹伤了何兰兰,晏和回府之后,二话没说就把她又关了起来,晏老夫人还放了狠话,一日不学好就一日不给饭吃,还说何兰兰不醒就把晏茹一辈子关着,她这回是铁了心要整治,任这母女怎么哭求都没用,母女连心,连带着宁氏这些日子也是恹恹的。 她这时候靠在贵妃榻的绛紫蝙蝠纹迎枕上,额上勒着灰鼠皮的抹额,瞧也不瞧那名帖一眼,冷声地道:“蠢货,你怎么当差的,连个经商的都敢上门来,当咱们晏府是坊市不成?” 来回话的管事娘子欠身答道:“这...她说是大少爷嘱咐她上门拜见的,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只好来回禀了您。”略顿了顿,她又补了句:“门口那姑娘姓重,是有名号的皇商,也算是有些体面的。” 宁氏听到晏和的名号,想到还关着的晏茹,面色一戾,等听完了后半句,半撑起身,推开正在捶腿的丫鬟问道:“怎么?外面找他的是个女子?” 管事娘子一怔,随即答道:“回夫人的话,是的,我方才瞧了眼,是位极貌美的小姐。” 宁氏呵呵冷笑一声:“还当他有多正经,当初我这个当伯母的给他送了多少美貌丫鬟他都不碰,原来是瞧上了外面的。”晏和没跟那个女子情景过,更别提让人上门了,她又喃喃道:“我就说他前儿个出门去了什么重府,原来是寻女人去了。“ 她下意识地认定两人有些首尾,垂头思索了一会儿,披着衣裳起身:“正好他现在不在,把门口的那个带来我瞧瞧,可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 管事娘子不敢反驳,只能领命去了,出门见到重岚便笑道:“小姐来的不巧,我们大少爷有事出去了,不过回来也就这一时的功夫,小姐先去正堂等着吧。” 重岚正想说那我改日再来,没想到她就已经吩咐人把马车牵到停放的地方,又极亲热的拉着她往里走,重岚无奈,只能不动声色地挣开,跟在她后面往里走。 没想到刚绕过垂花门外的影壁,就见宁氏坐在二进院子的堂屋里,院门守着并列两排的丫鬟婆子。 她瞧着来者不善,下意识地抬手去看宁氏,就见她稳稳地坐在堂屋里,仿佛没瞧见她一般,饮着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重岚正想问话,就见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咱们晏府的规矩,第一次来的客人要搜身,还望这位小姐体谅则个。” 两人说着,一个就要上来扭重岚胳膊,另一个要来翻她的衣裳,重岚见机极快地退后几步,清云快步挡到她身前,沉声呵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一上来就动手动脚的,哪家对待客人是这样的规矩!” 两个婆子是得了指示的,面上丝毫不惧,仍旧嬉皮笑脸地探手想要翻她衣裳:“没法子,规矩就是规矩,万一有那歹人藏了凶器在身上想要混进府里可怎么办?小姐可别不信,当初我们晏府的老太爷差点被这么害过呢,这才不得不定了这条规矩,小姐莫怪。” 清云怒哼一声,上前一把抓住那婆子的手腕,用力一拧,那婆子立刻哎呦一声,疼的跪倒在地上。她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重岚一眼挑中,成了贴身的大丫鬟。 重岚理了理玄色的直缀,缓缓地道:“我最不喜旁人碰我,但既然贵府有这种规矩,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还是告辞了吧。” 她瞥了眼还在装聋作哑的宁氏,嬉笑着补了一句:“不过这规矩还是头一次听,倒是挺稀奇的,正好我如今做着几位官宦夫人的买卖,到可以说给她们听听,免得她们来贵府拜会的时候不知这规矩,跟我一样闹了笑话。” 宁氏果然有些坐不住了,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了,以后还有人敢上晏家的门吗?她轻咳一声放下茶盏,仿佛才看见重岚一般,惊奇道:“哟,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还以为得等会儿才能到呢。” 重岚隔着院子,对着她遥遥行了一礼,微微笑道:“劳烦夫人等着了,只是我这就要走,恕我不能给夫人行礼了。” 宁氏起身出了堂屋,狠狠地瞪了眼站在她前面的婆子,命人把这两个拖下去,扶着鬓边的翡翠簪子笑道:“下人不懂事,倒让重家小姐瞧笑话了,小姐请坐吧。” 重岚面上做了为难神色:“这怕是不好吧,既然府上的规矩,我岂敢违拗,我这个外人万一存了歹心,伤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宁氏本以为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家,随便吓唬吓唬,给个下马威,还不把什么话都交代了?哪想到她这般难缠,竟然还用原话挤兑回来,她面上不动声色地道:“下人胡说的而已,这规矩当初老太爷定下过一时,只是太过得罪人,后来这规矩便荒废了。” 重岚哦了声,这才撩起袍袂走了进去。要说宁氏的性子虽然和晏茹一样尖酸惹人厌,但总归比晏茹多了不少头脑,心里一转便是一个说法。 宁氏在上首做了,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几眼,面上一副亲热神态:“你是来找和哥儿的?是有何事啊?”又理了理妃色的裙摆:“和哥儿现下不在,我是他大伯母,你有什么事儿不妨与我说说。”一边暗忖,瞧这媚骨天成的模样,也难怪老大动心。 重岚笑道:“夫人知道我是个行商的,除了谈生意还能谈什么?” 宁氏脱口问道:“什么生意?”随即又掩饰般的笑了笑:“和哥儿并不缺钱,也用不着做生意吧。” 重岚轻描淡写地道:“晏大人想买些外海的贵重摆件,又怕买不着真正极品的,便特意叫我过来商谈。” 宁氏自然不信,但她说的话也找不着什么漏洞来,只能勉强应答道:“原来如此。”又不知想到什么似的,亲亲热热地携了她的手笑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好孩子,模样好又擅理事,我瞧着真是千好百好,也难怪和哥儿对你青眼。” 她说着就从手上褪了只翡翠镯戴到她手上,笑道:“我对你一见如故,倒像是我的小辈儿一般,这镯子权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商人重利轻情意,先给她些甜头尝尝,不怕她日后不上钩。宁氏倒也是个人物,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了。 第33章 重岚现在也瞧不明白宁氏到底想做什么,方才还百般刁难,现在就又开始示好了,不过那镯子已经被她戴到自己手腕上,重岚倒也大方受了,瞧了眼站在一边的清歌,微微笑道:“明明是我上门叨扰,怎好再收您的礼,让您破费可就不好了。” 清歌见机极快,拿出来只檀木的盒子递给她,重岚接在手里,打开递给她:“长者赐不可辞,但我也不能平白收您东西,这个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宁氏低头一瞧,见是套成色极好的金玉头面,不光做工精致,就连款式都是金陵城里最时兴的,晏府这些年早已经败落,她这个当家夫人手头也不算太宽裕,她身上的衣裳首饰还是去年的款式。 她见一个商人家送的东西都胜过自己几等,而且在她送礼之后拿出来,总有几分打脸的意思,她心里堵得慌,偏重岚说的客气,她也不好发作,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你有心了。” 这么一来一往也不欠她什么,重岚随口客气道:“不是什么好物事,夫人莫要嫌弃才是。” 宁氏心里还是有些不甘,便命人奉茶上来,不动声色地用碗盖压着茶叶沫子:“我那侄子素来不大跟人往来,难得见人上门来,更何况你还是个姑娘家,我这个当伯娘的难免多问几句,还望你不要嫌我多嘴才是。” 重岚正要答话,门外有道清悦的声音传了进来:“伯娘要是不想别人嫌弃多嘴,那就不该说这么多话。”晏和撩起曳撒走了进来,腰间还配着长剑,似乎刚刚练武回来,他瞥了眼宁氏:“我请什么人来府上,想来是不干伯娘的事儿的。” 宁氏听他这般说法,气得几欲把茶盏捏碎,沉着脸道:“家里头来了外人,我这个当家夫人问一句都不行吗?” 晏和对着重岚打了个眼风过去,她立即起身走过去,他缓缓道:“既然伯娘问完了,那人我就带走了。”说着也不管宁氏脸色如何,带着重岚就往外走。 宁氏恨恨地道:“这下贱秧子果然是发达了,忘记当初他生母...”她说到一半,身后一位穿着绣红袄子的媳妇子用力扯了下她的袖子,低声道:“夫人,慎言,您忘了府里的忌讳了吗?” 宁氏愤愤住嘴,那媳妇子低声道:“别的咱且不说,这重姑娘倒是个会做人的,除了您那份,给咱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备了厚礼,人家的礼数做足了,咱们若是再刁难询问,只怕就会有人传闲话,说咱们不懂得待客之道。” 宁氏不甘地拍了下案几,扶着那媳妇子的手回自己院子去了。 那边重岚手腕上还戴着宁氏给的翡翠镯子,她正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摘下了随手递给一边的清歌,抬眼去看走在身边的晏和,他气息匀称,只是面上还微微带了几分潮红,腰间挂着配件,看样子应当是练武才回来的。 两人此时并肩走着,偶尔肩膀相触让她觉着有些不自在,便放慢了步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几分,闷着头走路也不敢言语,只能听见他皂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一步跟着一步,走的优雅稳当。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侧身问道:“你怎么了?不会好好走路吗?” 重岚正琢磨着两人前日的对话,还不大清楚他的意思,明面上瞧着相谈甚欢,但细想又不是这么简单,她也说不上来两人如今是什么关系,只好按着经商习惯,待他尽量恭谦。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叫,怔了下才道:“不敢跟您并肩而行,您先请着。” 晏和瞧不惯她呵腰缩肩的样子,探手把她的脑袋抬起来,哼了声:“我又不是给你带路的,为什么要走你前面?”她是标准的瓜子脸,下巴尖尖,正好嵌在他虎口里。 重岚觉着这姿势有些别扭,不过只是片刻他就抽了手,转身带着她往园子里走,这时候春意盎然,晏家这园子里桃花梨花开了满园,一丛挨着一丛,远远地接着天边的云头,花枝时不时颤动几下,有鸟雀扑棱着翅膀从中飞了出来。 园子里的有条小径,迂迂回回地直通当中的一座亭子,亭子里又下人正在烧水准备烹茶,他来了之后轻轻摆手,当中那人也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他旋身在亭子里坐下,比了个请的手势,重岚在他对面坐了,一转眼看见一簇桃花从亭外伸了进来,寻了个话头笑赞道:“大人园子里的花开的极好。” 晏和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脸被一簇开的灼艳的桃花挡住,有些漫不经心:“这园子里的花是我娘特意栽进来的,本来大家都以为活不长,没想到大半到都活下来了,年年岁岁地这么自顾自这么开着,没人打理照样活的很好。” 重岚伸头瞧了瞧,果然那些花儿长的十分繁茂,却不像是精心修建过的,连那条小路都险些遮掩住。她点头道:“这么样也挺好,我瞧着倒比精心修剪过的更耐看。” 这时候两人中间也横亘了花枝,一嘟噜的花开在上头,繁花迷离,显得他一双含情眼如飞雾流烟一般,她脑子邪光一闪,突然冒出一句歪诗来:“可怜周小童,微笑摘兰丛;鲜肤胜粉白,曼脸若桃红...”她不自觉地念出来,然后眼睛眨也不眨地瞧他反应,被人称赞应当是很高兴的吧? 晏和的反应和她想象的有点出入,他慢慢拨开挡在面前的花枝,乜她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重岚不知犯了什么忌讳,咳了声道:“不知什么时候听过这首诗,觉着还算合景就拿来用了。” 晏和转了转玉扳指,半笑不笑地道:“这诗是写给晋时娈童周小史的,你觉着我是该夸你学识渊博,还是该说你胡乱卖弄?” 重岚尴尬地举着袖子半挡着脸:“我读书少,大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他定定地瞧着她,似乎在瞧什么很有意思的事儿:“比起这个,我倒是好奇你从哪里听来这种艳词的?重老板知道的还真不少。”他玩味地瞧着她,没放过她的躲闪神情:“恩?” 重岚在家丑到底外扬不外扬之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服了软:“我二哥这人毛病不少,他当初拉了几个娈童行首回家厮混,我当时去赶人的时候听人念的,听着还挺有风韵,现在想来真不是什么好话。” 她说完满脸尴尬,他扬了扬眉毛:“我还以为是你...” 重岚连连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干啊。”她笑得十分讨好:“我还以为是夸人长相的好次,大人是我平生仅见的檀郎,让人一见难忘,所以便拿出来用了。” 背地里议论他容貌的人不少,但刚当着面说的还是头一个,他缓缓看她一眼,牵唇笑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虽是笑模样,但眼里倒没见几分高兴的神色,重岚第二次拍在马腿上,脸上顿时忽青忽白,再不敢多说什么犯忌讳的话,只能老老实实地低头看着石桌桌面。 他忽然偏了偏头,见她拘谨的模样颇有意思,唇边的笑意深了了一二分;“你方才说一见难忘?不过见过我两回,这就对我一见难忘了?”她愕然地抬头,他若有所思;“难怪你这么急着上门来,是为了一解相思之苦?” 她张大了嘴,不是你在后面死催活逼着让我上门来的吗!晏和抚着下巴继续道:“这才见了两次面尚且如此,再多见几次,你岂不是要魂牵梦萦?” 第19节 这话答了不是就是嫌弃他,答了是自己就真成了没皮没脸的痴女,重岚已经红着脸不敢看他,一手托着额头别过脸;“大人是天人风采,我等凡人看上两眼也就罢了,怎敢生出别的想法呢?” 晏和哦了声,挑了挑唇角,断章取义道:“想不到你竟还有了别的想法,我真是低估你了。“ 重岚答什么都不对,简直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只好老老实实地闭嘴。正好这时候桌边的沸水开了,她抢先一步提了茶壶,呵呵赔笑道:“是我不会说话,就在这里给大人倒茶赔礼了。” 晏和看着盈盈注满茶盏的一盏白水:“茶呢?”他玉白手指敲了敲桌面:“就算你瞧见我魂不守舍,也不该这般粗心大意,这让我如何说你是好?” 这个话头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重岚用绢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方才那点茶之人把茶叶搁哪了,又怕再晚点他再说出什么来,只好探手从外面摘了几朵桃花下来,搁进他茶盏里,又用碗盖捂上。 她赔笑道:“摘花泡茶,也是雅事一桩。” 晏和看了眼快被她摘秃了的花枝,嫌弃道:“辣手摧花。”他侧眼瞧见她肩上被摇落的花瓣,探手夹了一朵,慢慢搁进她茶盏子里:“这样才算雅事。” 他探手伸过来的时候,纤长手指就擦着她颈子过去了,他的手比寻常人略凉些,挨近了轻易就能感觉到,她强忍着脖子上的麻痒感觉坐下,勉强正了正神色:“多谢大人了。” 他恩了声,提起白瓷茶壶给她倒茶,一朵桃花冉冉浮了上来,热气迷蒙中香气沁人心脾,她浅浅饮了口,叹气道:“好闻倒是够好闻了,可惜味道有些涩。” 晏和也浅啜了口:“勉强能入口,你挑的花不错。”他放下茶盏,慢慢道:“知道我为何要你过来?” 重岚见他是要谈正事的样子,也收了闲散神情:“请大人示下。” 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人捧了剑盒上来,他扬了扬头:“你打开瞧瞧。” 重岚站起身双手接过,剑匣里的宝剑静静躺着,她瞧着有些眼熟,正犹豫要不要拿起来细看,就见旁边一只白洁有力的手探了过来,抽出宝剑递到她眼皮子底下让她细瞧:“你瞧瞧可眼熟。” 重岚仔细看了看,随即心头大震,勉强压下面上的惊色,这宝剑样式和材质和她坊里制造的大同小异,但她坊里的刀兵都是结合了东瀛和齐朝的制造手艺,绝对是独一份的,那晏和这个到底是哪里来的? 他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两人这时候离得极近,他半倾下身,低声道:“我那边还有火铳,你要不要看看?” 重岚这下眼里的惊色掩都掩不住,惊声道:“你是怎么弄到的?” 晏和微微笑了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端看墙那边的人够不够资格了。”他偏了偏头,将她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我倒是好奇,你一个商人,弄这些东西做什么,是存了歹心吗?” 重岚禁不住退后几步,背已经抵上了亭柱,没想到他却欺身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寸余。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我劝大人一句,凡事儿不要追根究底的好,跟你没关系的事儿,你又何必这般死拽着不放呢?” 要是这秘密被泄了出去,那些官员会如何暂且不论,只怕东厂那位首先就得要了他的命。 晏和见她呼吸紊乱,精致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唇珠分明,仿佛诱人采撷一般,他心头微漾,随即又压下一星半点的波澜:“我身为朝廷命官,遇到这种有悖常理的事儿,自该过问才是。” 他低头一笑:“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重岚也知道利害,却不可能真说出来,只是紧抿着唇不作声。 两人就这么僵持下来,他站的离她很近,几乎能听见她突突的心跳声,似乎一探手就能把人拉到怀里,往下一眼就能瞧见她嫣红的唇,清雅的香气袭来,他心思也有些乱了,禁不住慢慢低下头... 重岚先是震惊地看着他,随即又惊恐地睁大了眼,晏和瞧见她的惊恐神色,这才定住身形,背过身却不再瞧她,淡淡问道:“你想好怎么说了吗?”只听他声音,绝对看不出来他现在拧着眉头,微微窘迫的模样。 重岚方才被他突然问到命门,这才失了方寸,这时候已经缓过神儿来,慢慢地道:“大人知道的,我是皇商,总得做些和朝里有牵绊的,但又没法放在明面上说的生意,也是身不由己,还望您海涵了。” 他终于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过来:“是吗?可是你做出来的这些东西,为什么不留在南边,而是千里迢迢运到京里呢?” 因为这是当今皇上点名要的,不光要做好,还得瞒着别人。这年头在她脑子里转了转,随即装了茫然模样:“我只负责做好东西交上去,至于送去哪里,我是真不知晓。” 晏和唇角一扬:“那我回头倒要问问南边的几位大人,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满意地看着重岚面上一僵,倒也没打算今日就逼她太过,只是转了话道:“这些年南边连年被倭寇侵扰,一是因为南边军孱弱,二也是因为南边地势多山多水,齐朝寻常用的武器在这里施展不开,这才屡屡被外敌进犯。” 重岚隐约有些了然,但还是琢磨不透,他只是来南边奔丧,到时候还要回北边领兵,南边的事儿与他何干?他也不像是那等忧国忧民的,只能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他悠悠瞥了眼过去;“山西指挥使的位置现在已由我手下参将担任。” 重岚一怔,随即恍然了,似他这样的天纵之才,朝里当然不会说罢官就罢官,但是既然有人替了他的位置,说明肯定有更适合的官位要给他,她想到如今南边总督之位空悬,一下子豁然开朗,难怪他这般紧逼着想要制武器的法子,原来是要在南边留任。 她见机极快地躬身道:“恭喜大人高升了,您眼瞧着...” 她话才说到一半,嘴唇就被个修长的手指抵住:“没影儿的事儿,还是别乱说的好。” 一阵酥麻的感觉从唇上传过来,直通了四肢百骸,他手指有些凉意,冰冰地贴上来,那感觉更为明显,她一下子住了嘴,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她,想要说话却不敢张嘴。 晏和也是微惊,手指下面就是她温热的唇瓣,几乎能描绘出精致的唇峰,他并不是没能耐管住自己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一个屋里人也没有,今儿却屡屡失态,想来真是令人费解。 他暗惊归暗惊,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天色暗了,你也该回去了。”他侧眼瞧着她,淡然道:“你场面话说得好,但也不能靠着说场面话敷衍一辈子,我想要什么你是清楚的,若是能成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能许下的好处肯定不是一般大的好处,要是这制造这些劳什子的地方是为重岚自己开的,那富贵险中求,她指不定就应下了,可她也是受命于人,就是对他的许诺再动心也不敢交了实底。 她的念头在心里转了几回,随即苦笑道:“大人这可就是为难我啦。”她想着干脆回去就去信给京里,把晏和的意思告诉上头的那位,让上头人去处理这事儿,放任几个神仙打架,她这个小鬼儿安安生生地等结果就是了。 晏和乜了她一眼,倒也没多言,起身送她出去。重岚心里有了计较,脚步也轻快起来。 他把她送到门外,她自坐了马车回府,还没离近府门,就听见一声极泼辣的喊声:“...怎么?你们小姐做出来那等没脸的事儿,还不准人说了?” 重岚眼皮子一跳,立刻让马车回府,隔了小半条街都能看见重府门前围了不少人,一个头上包着蓝色绢布,身形略胖的妇人正叉着腰叫骂:“大家伙儿都来评评这个理,俗话说好女不侍二夫,重家一个闺女想许几户人家,见着高枝儿就紧赶着往上攀,哪有这样的道理。” 重正这时候刚好在家,当即就要命人把那妇人打走,没想到这妇人极是泼辣,见他有动手的意思,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哭叫道:“哎呦我不活了,你们看看还有没有王法啊,这家人见说不过道理就想打人,有本事便打死我,不然我还要说!” 她骂完了又开始哭:“我那可怜的侄子哟,为了那个狠心人日思夜想,现在连饭都吃不下了,好好的个人现在都瘦的脱了形,他可是我们江家的独苗,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这个当大姑的可怎么向他死去的爹交代。” 人群里议论纷纷说什么‘不知廉耻’‘那江家公子真是痴情人’之类的话。 重岚沉了脸,清歌和清云见机极快地拨开人群让她走进去,她瞧了眼那还在地上撒泼哭闹不休的妇人,对着重正道:“二哥,这人是谁啊?” 江秀才的姑母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她骂道:“少装了,我是谁你能不认得?!你这个巴着高枝儿的小贱.人,见着门第高了的就抛下我可怜的蓉儿,我今儿个决不让你得逞!” 重岚哦了声:“原来你是江公子的姑母,他不过和我哥哥是旧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说着沉了脸:“你若是再这般毁我清白,我就即刻命人打你出去!” 江姑母站起身来冷笑道:“你以为这么轻描淡写地就能没过去了,你这些日子和我侄子的往来,难道都是假的?!” 重岚冷冷地瞧着她:“我哥哥素来仗义,听说江夫人身子不大好,又怕自己上门探望不便,所以央着我作陪去江家探望,怎么到你嘴里就如此不堪?” 她说完又满面痛心之色地怒斥:“当初江家日子穷的快过不下去了,又被一位乡绅刁难着要买地,还是我二哥风里来雨里去的跑去说和,这才留下了你们江家的地,当初江母生病,也是我二哥带了药材去探望,你敢说这桩桩件件我们没帮忙?!我们兄妹二人自问没什么对不起你们江家的,如今果真是斗米养恩升米养仇吗!” 重岚常帮扶邻里,在商贾中名声极好,重正当初如何帮扶江家也是大家都瞧在眼里的,众人听了,都缓了神色,狐疑地看向那江姑母。 第34章 江姑母一怔,她不过是被江秀才许了好处,才特地来重府闹事,为的就是坏了重岚的名声,让她难嫁出去,具体的内因却不清楚。不过她是胡搅蛮缠惯了的人,眼珠一转便道:“这不更说明你对我们家蓉儿有意,如若不然,你们家又何必待江家这般好?!” 这话说的极不要脸,但却还有几分歪理在,重正气得面皮抽搐,冷不丁被重岚握住手,轻轻捏了捏,他侧眼去瞧,就见她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到底是兄妹,彼此心意相通,他当即驳斥道:”胡说!我们帮你是看在旧邻的情面上,当初你侄子见了我妹子一回,竟存了不当的心思,被我拒了之后便寻了你上门来闹,半点不感念当初的恩德,简直禽兽不如!” 江姑母气势一滞,冷笑道:“我那侄子好歹有功名在身,你不过是个商户人家,原是去乡下配个屠户农夫的命,难得我侄子能瞧得上你,你竟还不知道好歹,在外面勾三搭四,真真是不知羞耻二字怎么写哟!” 她说完又撒泼道:“当初你们家先和我侄子有了婚约,然后不要脸的在外面勾搭人,难道还不许我这个当姑母的讨个公道?!你们...” 她还要继续撒泼,就被重岚一声厉喝打断了:“住口!”她昂着下巴道:“我瞧你面相也是个嫁过人的,应该知道成婚需要三书六礼,我们重家虽是商人家,却最重信誉,只要你今日能拿出婚书和定帖来,我立时就嫁过去,绝不虚言,若是没有,别怪我叫人把你打将出去!” 江姑母顿了下,江蓉要是有这种东西,早就把重岚迎进门来了,哪还用得着用这种手段? 旁边人也都瞧出不对来了,纷纷劝道:“是啊这位婶子,你既然口口声声说重家小姐和别人私通,舍了你家侄子,你倒是拿出婚书和定帖来啊。” 又有人道:“反正重小姐都发话了,只要你能拿出来就嫁过去,你现下拿出来,没准还是一桩好姻缘。” 江姑母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了半晌,又叉腰骂道:“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家,在外偷汉子也是总归是错处吧!” 这下所有人都听出她是无理搅三分,嗤笑道:“人家做生意的,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有甚稀奇的,管你们江家什么事,你们又不是青天大老爷,用得着操这份闲心、” 更有人讥讽道:“原来是癞疙宝想吃天鹅肉,没吃着就来闹事。” 江姑母被讥讽的面上忽红忽白,也不复方才的气势如虹,她张口就想反驳回去,重正见机极快地道:“还不快把这泼妇给拖走!”他又咬着牙怒道:“没想到江蓉竟是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当初就不该带他上门,不过是拒了他一回,他竟这般坏我妹子名声,简直禽兽不如!以后休想我在跟他来往!” 重府的家丁立时跑出来,手里还拎着三指粗细的绳索,江姑母见事不好,有些慌神,想边跑边撒泼,府上的家丁岂会让她得逞,用力一套,在翻来覆去几下,就把她捆了个严实。 重岚面上满是沉痛之色,用绢子揩着眼角,一副柔弱无依的神态,对着众人福身道:“扰了大家伙儿的清净,都是我的不是,我在这儿给诸位赔礼了。” 府门前的众人都避开这礼,张口劝道:“三小姐素来仁义,我们都是瞧着的,这是江家好心当作驴肝肺,以德报怨,跟小姐没得关系。” 重岚见众人一面倒的这般说,心里这才稍稍放下,又客气了几句,转身回了府门。 她一进门就沉了脸:“看来是我低估了这人,没想到他竟用出这等下作手段来,真以为咱们是泥捏的不成?!” 重正带了人就想往出冲:“我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这个不要脸的忘八,下作的腌臜奴才!” 重岚忙拦住他,皱眉道:“你这性子就不能改改,早晚得惹出事儿来!”她在屋里走了会儿,沉吟道:“把那姓江的泼妇放回去,别让人伤了她,我自有计较。” 江姑母一回院子便把情景跟江蓉形容了一回,又将重岚兄妹二人大骂了一通,江蓉本以为自己的好计定能成行,要是重岚嫁不出去,到时候还不得哭着求着来让自己娶她? 他在屋里焦躁地踱了一会儿,又恨恨道:“不过是个嫁不出去的商籍悍妇罢了,我好歹也是个秀才,就不信找不着更好的!” 他虽这般想着,但心里还是不甘,把江姑母先哄回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想着日后重岚跪在自己跟前哭求,说她有眼无珠,不识好人,重正也在自己面前痛哭涕淋,自扇耳光。他一边想着,嘴角噙着笑睡下了。 第二日却被几声急匆匆拍门声吵醒了,他急忙披上衣服起身,听完报信才知道,原来是佃了他们家田地的佃农发现他们家克扣了不少粮食,都罢工不干了。 江蓉此人虽没什么不良嗜好,但也不是那等能赚钱的主儿,家里的仅有的几亩地一年到头都佃出去给别家种,他听完不耐道:“这有什么,这么大的村子还缺他们几个人,去别家寻不就成了?” 报信那人是给他看地的,苦着脸道:“外乡的嫌远都不肯过来,十里八乡听了这名头也不肯来种,正好重家的田庄缺人打理,他们都一窝蜂地跑到重家寻活计了。” 江蓉气得身摇腿颤,用力一锤门板:“怕什么,我堂堂一个秀才,离了重家我还能饿死不成?!” 江家维持生计的收入不过两样,一个是种地,另一个就是把自家这座小院租出去一半,靠收租金来赚点银钱,他不敢耽搁,当即寻了牙子要把院子租出去,也是赶巧,正好有两人要来租屋。 江蓉大喜,立刻就把院子租了出去,等那两人住了几天才觉着后悔,这两个一个杀猪一个唱戏的,白天这边杀完猪,晚上那边又开始吊嗓子,还动辄寻一帮狐朋狗友来寻欢作乐,把好好个院子糟蹋的不成样子,江母原本见好的病情又加重几分。 他实在是气不过,敲门过去理论,人家只一句‘我是交了租子的,爱干什么干什么’然后便把他推了出来,又去找那杀猪的,见他手里明晃晃一把大刀,吓得两股颤颤,末了什么都没说出来。 江母病情加重,家中米缸也见了底,他无法,只好去米铺药店买东西,他去的都是相熟的几家铺子,听得掌柜报价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么贵,比平时贵了近一倍?!” 掌柜的只斜眼瞧他,鄙夷地说了几句穷酸,就把他打发了出去,然后对着店里的伙计说笑道:“可算是瞧着不要脸的了,仗着咱们上头老板心善,当初回回都是赔本予他的,如今跑到老板府上闹事,还舔着脸来要低价,我都替他害臊!” 江蓉这才知道这家店是重家开的,其实当初他也并非没有察觉,初时也感激过一阵,只是后来习惯成自然,觉得是理所应当的,感激之情自然而然就淡了。 他心里发着狠,跑去别家买,也是同样的高价,但江母已经卧病在床,他也不能不顾,便只好少买了些回家。 久病之人需要好生将养,日日汤药补品都不能断了,最是费钱不过,如今江家地里没有产出,院里的租金还时常被拖欠,没过多久家里就无米下炊,他想到得重家相助时过的那些轻省日子,心里堵得慌,站在空荡荡的屋内怔忪一时,跑回去换了身唯一能见人的衣裳,直奔去了重府。 也是他运气不错,到重府的时候重岚正要出门,马车才驶出府门,就被他张开双臂拦下,嘴巴开合几下,最终低低叫了声:“三小姐。” 重岚懒得理他,只靠在车围子上翻书,清云最知晓她心意,一下子跳下车,对着车夫斥道:“你怎么办事的?什么猫三狗四的都敢来挡咱们的车,惊了小姐小心管事扣你月钱!” 车夫也知道她的意思,配合着甩了一鞭子:“这位行个方便,咱们小姐要出门呢。” 江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直接一揖到底,红着脸满面歉然道:“我才听说姑母到贵府门前闹事,特地赶来道歉,姑母无礼,误会了三小姐,还望小姐不要见怪。” 重岚正在翻书,听见外面这声儿道歉,轻轻一笑,随意恩了声,就准备继续出行。 江蓉有些傻眼,他想过重岚会恼怒会埋怨,但没想过她恩这么一声就算完了,这恩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犹豫片刻,小心探问道:“那我们江家和府上的交情...?” 重岚轻轻撇了撇嘴,就连清歌都满脸鄙夷,她慢慢道:“上回江家婶子来闹的事儿是谁指派的,江公子想必也清楚,我不想多说,也不会追究,至于什么情分不情分的...”她顿了下,声音继续从轿子里传出来:“我二哥当初不过帮了你们家几回,我就被人传了闲话,为着两家的名声着想,以后还是别再往来了吧。” 江蓉一怔,想起这闲话就是他放出来的,他正欲再辩解几句,重岚已经命人驾着马车走了,车里慢慢飘来一句:“自个儿既然有胆子做,就得有本事承担后果。” 江蓉双手攥紧,上前几步,咬着牙问道:“你说后果?我们家这些日子的事儿都是你们干下的?!” 重岚没搭腔,她又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被人欺上门来了还没忍着。 第20节 江蓉想到这些日子低声下气的求人,被人奚落讥诮,心里越发愤恨,用力对着那拉车的马撞了过去。 马儿受了惊,长嘶一声人立而起,重岚在马车里活动不开,身子一晃,后脑重重磕在车板上,随即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摆件精致奢华的侧屋里头搁了博山炉,袅袅白烟正从里头丝丝缕缕冒了出来,那香味颇淡,但闻了之后却让人精神一振。 冯嬷嬷怕何兰兰生褥疮,正和两个丫鬟合力抱着给她翻身,当中一个丫鬟愁道:“这都过了多久了,少爷四处请大夫也不管用,小小姐万一要是......” 她话还没说完,冯嬷嬷一个凌厉地眼神看了过去,吓得她把想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另一个丫鬟讥讽道:“小姐醒不醒,伺候她都是咱们的职责,你说这话难道是想另谋差事?” 那丫鬟想回嘴又不敢,冯嬷嬷听得心烦,正要把人都赶出去,就见晏和慢慢走了进来,站在床帐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拧眉问道:“如何了?” 冯嬷嬷摇了摇头:“回少爷的话,小小姐还是昏迷着,也没见动弹。”她正想细说,忽然就见何兰兰的脑袋晃了一下,她一双眼顿时睁大拉,惊声道:“这...” 晏和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就听何兰兰低低□□了一声,手指头随即动了动,随即眼睛打开一条缝,她意识空白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的是谁,随即惊道:“大人,你怎么会过来?” 她记得她被那江秀才害得撞了头,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昏了过去,难道晏和是问询赶来探望她的? 晏和看着她不言语,似乎觉着她的问题很是古怪,冯嬷嬷见她醒来,面上又惊又喜,随即笑道:“小小姐问这个做什么?少爷这是关心你才特地来探望你的,还不快些道谢?” 重岚这才瞧见她,见了鬼似的张大嘴,愕然道:“你怎么...?”话说到一般又咽了回去,一时间却心乱如麻。 她本来以为上回好容易回魂,这辈子都不会再上何兰兰的身了,现在瞧着情况,这是又跑回去了? 冯嬷嬷倒也没瞧出她的古怪,只是当初跟她相处的日子不短,对她乖巧伶俐又逗趣的性子很是喜欢,对她颇为疼爱,见她醒了是真心高兴,一迭声的命人请大夫再来诊治一回。 重岚有种头大如斗的感觉,后脑勺被晏茹撞得包隐隐作痛,她身后一模,果然有个大疖子在,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辛苦帮何兰兰长了这么多天的头发又!没!了! 晏和本来立在床边,见她愤怒震惊痛心的目光看过来,神态自若地移开晏,缓声道:“你后脑受了伤,大夫说要剃头发好包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他说着又看了过来,她躺着的时候还不觉着什么,坐起来了这样子就十分好笑,他眼里闪过些微笑意,握拳咳了声道:“不过这回好歹也没剃光,还是给你留了些的。” 重岚往前摸了摸,就见额前留了一小撮,她心如死灰地往床上一倒;“你别请大夫了,让我就这么去了吧,我宁可死也不要这么活着。” 冯嬷嬷这时候领了大夫走进来,听她说话,禁不住嗔怪道:“小小姐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刚醒来哪能说这种晦气话。”说着瞧见重岚的头发,也是没忍住咧嘴一笑,又宽慰道:“小小姐年纪小,头发没几日就长回来了,现如今把身子养好才最重要。” 她一醒,晏和院里立刻忙活起来,请大夫的请大夫,熬药的熬药,探望的探望,忙碌个不听,她萎靡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强打起精神来,听闻她晕过去这几天,学堂里的小伙伴只有晏芷和晏宁小胖子来过几天,晏小胖来的最勤,其他几个相熟的也陆续来过几回,但碍着宁氏,总归没敢多呆。 她变着法地想打听自己身子的消息,没想到没过一会儿就有个一身短打扮的男子走到晏和身边,低声回禀道:“大人,重家小姐被那姓江的害得惊了马,头磕在马车上,现下已经昏过去了。” 重岚心里一惊,虽然躺在床上,但僵着肩膀,仍是竖起耳朵偷听。要不是这回又回来,她还真不知道他在她附近安排了人手。 晏和正在给她看药方,扬了扬眉道:“你瞧清楚了,真是晕过去了?” 那人肯定地点头:“是啊,被两个丫鬟合力抱出来的,出来的时候双目紧闭,身子也不动弹了。” 晏和本以为是重岚想要避开自己使出的苦肉计,毕竟这晕的也太巧了些,闻言之后眼里一沉,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姓江的呢?” 那人皱眉道:“被重家少爷揍了几拳,然后扭送到衙门里了。听说去的时候还在喊冤。” 晏和轻哼一声:“他还有脸喊冤?跟衙门打好招呼,既然进去了,就不必再放出来了。”他又沉吟道:“重家小姐...我明日上门探望吧。” 那人躬身领命下去,重岚听的心里七上八下,这时候养身子的药熬好,晏和端着药来喂她,她瞧见他就没好气,左摇右晃地不让他往嘴里喂:“大人把头发也剪成我这样我就吃!” 晏和知道她脾气上来了,冲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是不吃药,你头发长一回我就剪一回。” 重岚委委屈屈地把药吃完,憋屈道;“我这样子怎么出门啊?” 他偏头认真地想了想:“那还是穿男装吧,总不会这般别扭。” 冯嬷嬷见她还是哭丧着脸,着意要逗她高兴,便把晏宁小胖子这些日子来探病送的东西拿来逗她,一边笑道:“宁少爷这些日子带了不少好玩的来瞧小小姐,小小姐看看喜欢不喜欢?” 她伸头瞧了瞧,见是一对儿草蝈蝈,一只拨浪鼓,还有个白玉兔子,好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她看盒子里头有封信平铺着,伸手拿来细瞧,就见上面写的是‘兰兰妹妹,我可相你了,我跟你缩,咱家厚院华都开了,灯你子了,咱们一起去看华,我给你变华环。’ 重岚瞧得一头雾水,这字写得不光错别字满篇,好些落了偏旁部首,还有的是口头方言,除了最前头的兰兰妹妹,她竟每一个认识的,只能不耻下问地递给晏和:“你弟弟写的这是什么啊?” 晏和随手接过来瞧了瞧,就是探花郎的脑子也抚着下巴琢磨一时,才哼了声:“你留在屋里好好休养,到时候跟去学堂认真念书,莫要这般不学无术。” 重岚推了推他的胳膊,好奇道:“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大人你给我讲讲。” 晏和随手把信纸折起来:“他邀你去后院赏花。” 重岚喜滋滋地道:“你弟人真不错,看个花都能想到我。” 晏和瞧她几眼:“你这意思...是想做我弟媳?” 重岚被呛得咳了几声,他摇头道:“等他长到能娶亲的时候,还说不准是什么模样,你现在想也没用。” 重岚在何兰兰的身体里说话倒没那么多拘束,想到他前几日的调弄之仇,眼珠子转了转,正色道:“那是自然,周先生说过,好女不侍二夫,我既然答应了以后要嫁给你,肯定不会再对别人有什么想头。” 他乜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见有人站在檐外来报:“少爷,大夫人要进来探望何小姐。” 宁氏也不等人回报完,径直就进了院子,呵斥了两边拦着的婆子:“我来探望你们小小姐,你们竟敢拦着?”然后款款走了进来,见重岚坐在正堂的帽椅里和晏和说话,笑着念了声佛:“我的佛,何家姑娘可算是醒了,我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香,日夜盼着她醒过来,生怕我那孽障真伤了你,现在瞧来可算是大好了。” 她这话倒还真不是虚言,晏老夫人放话,何兰兰一日不醒,晏茹就一日不放出来,她想着自家闺女,自然得盼着何兰兰赶紧好起来。 晏和漫不经心地瞧她一眼:“大夫方才说过了,还没见大好,尤其是脑袋上磕得伤得仔细将养着才是。” 宁氏面皮发僵,还是撑起一个笑脸,命底下人拿了补品上来,对着重岚满面歉然:“我那孽障被我娇惯坏了,前些日子不慎伤了你,我这个当娘的来替她赔不是了,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看在你茹姐姐已经知错的份上,原谅她好不好?” 第35章 重岚眨了眨眼睛,她现在是何兰兰,何兰兰晕过去之后的事儿她当然不知道,因此只是道:“茹姐姐也是无心之过,我没有怪她啊。” 这话还是没说到地方,宁氏看了眼在一边悠悠啜茶的晏和,干脆挑明了道:“上回你们小姐妹闹事,你不小心受了伤,她祖母心里发急,罚了她禁足,这都过去好久了,万幸你也没事,我想请你去找老祖宗求个情,放你茹姐姐出来。” 重岚极轻地撇了撇嘴角,这话说的,倒像是重岚自己不小心伤着自己,晏老夫人有意狠罚似的。 晏和眉梢一扬,似有讥诮之意:“祖母我们的长辈,也是伯娘的长辈,她老人家做什么自有分寸,咱们做晚辈的听着就是了。” 宁氏一顿,抽出帕子来揩眼角,哀声道:“话是这个理儿,但当初茹儿就是为着何家姑娘受罚的,如今何家姑娘都好了,我那茹儿也关了够久了,为什么还不把她放出来,忍心让我们骨肉分离这么久?”她本来是做戏,但想到自己还被关着的女儿,真心难过起来。 晏和漫声道:“何兰兰能好,全靠大夫调养和下人悉心照料,跟她有什么关系?难道伤了人的因为被伤的人好了,就可以不坐牢了吗?” 他瞧了眼宁氏陡然沉下来的脸,微扬了扬唇,缓声道:“不过伯娘说的也有些道理,我会娶祖母面前说和的,但祖母应下不应下,我也就不好说了。” 宁氏听了这话,面上没有分毫喜色,这话听着漂亮,但说了等于没说,但人家已经答应了帮忙说情,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伯娘在这儿多谢你了。” 晏和嗯了声,抬手命人送客,自己稳稳当当坐在帽椅里。重岚百无聊赖,正想去院里走走,就见晏小胖子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到重岚,咧开嘴笑道:“兰兰妹妹,我听说你醒了,特地赶过来瞧你,你看见我高兴不?”他背上还背了藤条编的精致筐子,一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方才见伯娘在,我都没敢进来。” 几天没见,他这脸皮倒是越发厚了,重岚没好气地道:“我可高兴了,我要高兴死了。” 晏和瞥了她一眼,起身去了书房。冯嬷嬷怕打扰他看书,忙拉着晏宁和重岚往侧间走,这时候天色渐暗,晏宁没瞧清她的脸,这时候盯着她瞧了半晌,吓了一跳:“兰兰妹妹,你头发呢?” 重岚扔了个白眼过去:“看过《西游释厄传》没?晚上有专门剃头发的大妖怪,把我的头发剃光了。” 晏宁紧着追问道:“可我的头发没事啊,我瞧着院里的几个哥哥弟弟头发也没事,怎么专门剃你的。” 重岚随口编瞎话:“因为你们是男娃娃,我是女娃娃,我的头发比你们长。” 晏宁摸了摸自己的垂髫髻,刨根究底地不信:“你被剪的时候还没我们长呢。” 重岚一屁.股坐在杌子上,鄙夷道:“你好烦,话好多。”这死小胖子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越来越到家了。 晏宁委屈道:“我哪有...”他又瞧了眼重岚,心里纠结了一下,虽然兰兰妹妹没了头发没原来好看了,但还是比其他娃娃好看,又展开了笑脸,凑过来问道:“兰兰妹妹,我给你写的信你瞧见了没?咱们挑个日子去看花吧。” 重岚把一个九连环递给他,撇嘴道:“晏大人说让我不要跟笨蛋玩,你要是能把这个解开,我才能跟你玩。”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笨蛋,晏宁只好接过九连环努力奋战,转眼白生生的小肥脸儿就出了一脑门子汗,他解到一半,忽然抬头一指辛苦背来的筐子:“兰兰妹妹,我上回和安哥出去逛集市,淘了好些话本子过来,我不知道你喜欢看啥,所以全都背来了,紧着你先挑。” 重岚顿时看他顺眼不少,冲他福身一礼:“多谢宁哥哥了。”晏宁立时乐得找不到北,看她兴冲冲地去挑书。 她本来以为和何兰兰这段孽缘已经算结了,没想到这回突然又回到何兰兰身上,现在又没法子请个道士和尚来瞧,只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挑书的时候把那志怪话本子都跳出来,又随手翻了翻,捡那有借尸还魂故事的留了下来。 冯嬷嬷仔细翻看了一下她挑的书,见没什么出格的话本子,便也放了心,由着她留了下来。那边晏宁还在和九连环奋战,重岚精神头不足打起了哈欠,冯嬷嬷哄他道:“宁少爷先回去吧,小小姐伤才好,不能晚睡,不然会加重伤势的,宁少爷是当哥哥的,应该体谅妹妹才是。” 重岚确实困了,开口表示把那九连环送给他,让他拿回去慢慢研究,又送了一堆玩具给他,他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那神情好像恨不能在重岚房里打地铺。 如此平平稳稳地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重岚被包的严严实实陪晏和吃早饭,她想到他昨日说要探望自己原身的事儿,边喝粥边小心探问道:“大人,您今儿个要出去?” 晏和随意恩了声:“去探病。” 重岚顿时激动起来,却仍是小心道:“我在家呆着没事儿做啊,能跟您一道儿出门逛一圈吗?” 晏和放下白瓷的勺子瞧她,直看的她心惊肉跳,这才缓缓道:“你若是无事,又身子大好了...就去学堂上学吧。” 重岚心有不甘,继续探问道:“你是要探望谁啊?” 晏和道:“一位熟人。” 重岚继续刨根问底:“小姐还是少爷?跟你关系好吗?” 晏和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你很闲?不如把千字文再默个十遍。” 重岚老老实实地低头喝粥,然后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去。晏和乘了马车到了重府门前,发现重氏商行的席大掌柜站大门处送迎来送往,往来的却都不是大夫,而都是穿着道袍或者缁衣的方外人。他每送出一个,眉头就紧皱一分,有好些明显是江湖骗子来混吃混喝的,被他一怒之下命人打了出去。 席雪天立在府门,面上满是头疼之色,昨天开始重岚就又昏迷了过去,别人都道她是旧疾复发,只有他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寻常大夫根本治不了这症候,他又怕被人发现重岚昏睡不醒之事,只好借着看风水的名头请了方外之人来家。 可那种真正有门道的大师,要么闲云野鹤,游离于红尘之外,要么开坛传经,受万千信徒供奉,哪一类都不是重家这种商贾人家能轻易请到的,来的都是些不着调的骗子神婆,简直让他头疼至极。 他又把一位涂脂抹粉,头上插了三根鸡毛的神婆子轰出去,一抬眼就瞧见辆靛青色绣麒麟银带的马车停在府门外,一只白洁有力的手掀开车帘,车众人正静静看着重府。 他想到重岚如今就在晏和手上,心里一紧,却还是迎上去笑道:“大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啊?” 旁边侍从放了脚凳在一边,他负手施施然下了马车:“听说你们东家被歹人所伤,如今正昏迷着,所以我特地来探望。” 席雪天谦和笑着迎他进去,又叹道:“原也不是什么重伤,但这一下磕在后脑上,引出了旧疾,这才昏迷不醒。” 晏和边往里走边道:“既然是旧疾,为何不请大夫过来瞧病,反倒请这么多江湖宵小?” 席雪天心头一跳,忙道:“我们东家这病总也不见好,请大夫都瞧不出什么来,我想着剑走偏锋,干脆弄些旁门左道来试试。” 晏和目光从他面上掠过,觉出他话颇不合常理,但也没有深究,只是道:“急病也不该乱投医,既然知道是旁门左道,那就不必再试了。” 席雪天应了个是,又笑道:“是我一时想左了,险些耽误了我们东家,真是罪过。”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重岚住的院落,男女有别,只能隔着琉璃花娘屏风探病,她现在正昏迷着,瞧也瞧不出什么来,他略看了几眼便起身告辞。 走到府门的时候正遇见重正带着个道士进门,满面愁色地道:“三妹到底是怎么了?年头的时候晕迷过一回,一睡就是好几个月,现下又昏过去了,还不知道要睡多久,瞧也瞧不好,真是...” 晏和侧身避开,听他说完话,脚步忽的一顿:“你头一回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 重正微怔,被他风采所慑,竟下意识地答道:“是年月初十。” 晏和目光一凝,年月初十,也是城破之后他把何兰兰救下的那天。 身后的席雪天见势不好,忙上前笑道:“二少爷这记性真是的,明明是年月十三,非被你说成了初十,连这个都记不住,当心东家起来找你闹。” 重正不服地嚷嚷道:“分明是你记错了,明明就是初十,我当初急的直接从醉仙楼跑回来,路上差点撞到人,怎么可能记错?” 第21节 席雪天心里一紧,忙扯了他一把,还要再解释,就见晏和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府门。 这次跟他一道来的侍从正是他昨天派来打听重家情况的那个,见他过来,忙放下脚凳,对着重府门感叹了声:“说来也巧了,昨天重家小姐一晕,咱们小小姐就醒了过来,还有当初小小姐晕过去,重家小姐也醒了过来,金陵这风水真是邪门嘿!” 晏和抚着下巴喃喃道:“确实巧了。” ...... 那边重岚正闲着无聊,只好拉着几个小丫鬟闲磨牙,正好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晏三小姐来了。 重岚一听是晏芷,立时命人请进来,见她神色穿着半旧的蜜合色绣缠枝菊花斗篷,但也掩不住温柔娴静的举止,见到她递了个单层食盒过来,里面的白瓷碗里乘着热腾腾的鸡蛋羹,嫩嫩的鸡蛋上点了麻油,还撒了青翠的葱花,她笑道:“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又是大病初愈的,所以做了碗好克化的鸡蛋羹送过来,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重岚道过谢,她又递了块崭新的帕子,一边笑道:“前儿个才绣的,拿去玩吧。” 重岚又站起身来道谢,她忙摆手道:“别那么拘束了,我就是找你来说说话,你若是再这样,我可走了。”她抬眼看着她的发型,没忍住噗嗤笑出来:“你可受罪了,可惜了你那一头好头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出来。”又叹道:“六妹妹也是...罢了,这回祖母也训过她了,她性子应当也会改好些。” 重岚摸了摸光头,心头大恸,面上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这有什么,长几个月就长好了,说不准比原来还黑亮呢。”又懒洋洋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子都是给娇惯出来的,哪里是被人训几句就能改好的?” 晏芷摇头一叹,不过她到底是二房的庶女,也不好议论大房的嫡女,便凑过去瞧了瞧她的脑袋,拧眉道:“好大一个疖子,还疼不疼了?” 重岚摆摆手:“不碰倒没什么,一碰就疼得厉害。”她说完,饶有兴致地打听:“昨天大夫人过来让我跟老夫人说,要把六小姐放出来,现下人放出来了吗?” 晏芷摇了摇头:“伯娘一听说你醒,立时就去求了祖母,但祖母硬压着不放人,说六妹妹还是不知规矩,不懂礼数,伯娘这才跑来求了你们。”她低头玩弄着腰间的绦子,叹口气道:“听说二姐姐在备嫁,不过半年就要出门子,她嫡亲的妹子这时候被关着怕别人传闲话,这才急的四处求人。” 晏家虽然算不得什么豪门大族,但家中人口倒是不少,重岚现在都没搞清那个是那个。两人又寒暄一会儿,她察言观色,见晏芷面上似有为难之色,想说什么话又不好说,便主动问道:“芷姐姐可是有话要跟我说?” 晏芷面上微微发红,吞吞吐吐地道:“你...这儿可有红糖,我想来借些子。” 她以为重岚听不明白,没想到重岚一听就懂,原来是癸水来了,但她又不好直说出来,只好装了一脸茫然的模样去看冯嬷嬷。 冯嬷嬷面上起了几分怜意,对着她笑道:“小小姐年纪还小,用不上这个,不过前些日子老身认识几个管事娘子,倒是能帮小姐借些红糖姜茶来,小姐稍等会儿,老奴这就去取。” 晏芷用绢子半遮着脸,羞羞答答地道:“多谢嬷嬷了。” 重岚好奇道:“红糖又不是什么精贵物件,姐姐份例里没有吗?就是没有,去管事娘子那里讨要也成啊。” 晏芷苦笑着没作声,还是她身后的丫鬟满是愤愤之色:“这个月份例里的红糖少了一多半儿,去讨要了也没用,一会儿说是大夫人要用,一会儿又说是老祖宗想吃红糖藕粉糕。可是要扣大家一起扣啊,那起子人只变着法地克扣我们小姐!” 晏三思庶出闺女一大堆,晏芷又是姨娘的丫鬟生的,拜高踩低的事儿哪里都有,旁的人下人不敢得罪,便只柿子捡软的捏了。重岚心里同情她,但也没法贴补什么,她自己都被人收养着呢。 这时候冯嬷嬷拿了红糖姜茶回来,也对着她道:“小姐也太好性了,由着那起子下人欺负,您只管摆出主子的款儿来,他们还敢把您如何不成?” 晏芷哀叹一声,苦笑道:“她们是不会拿我怎么样,只不过拿我姨娘出气。”,冯嬷嬷知晓她的难处,也只好宽慰几句,正好这时候晏和进门,她拿着姜茶道了谢,急匆匆地出门了。 重岚心里还惦着自己原身的情况,也三两步出了门,眨眼道:“大人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他跨进门看她,面上满是若有所思,重岚被他看得心虚,目光躲闪开来:“大人,你老这么瞧着我干嘛?” 晏和没应答,转了话头道:“你今日都干了什么?” 重岚一怔,随即道:“看了些书,又跟芷姐姐聊了会儿天。” 他进了屋,随手翻了翻她看过的几本志怪小说,发现当中借尸还魂之类的故事留下的指印最多,他默了片刻,随即合上书,冲她笑了笑:“我竟不知你识得这么多字了。” 重岚被他笑的心里七上八下,只能跟着傻笑道:“其实我也没大看懂,就是一知半解地瞧了瞧。” 晏和无可无不可地挑了下唇,转身出门回了正堂,突然又轻敲了一下桌面,立即有一身短打扮的侍从走了进来,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淡淡道:“老夫人不是前些日子想听佛经吗?去把云禅寺的同远大师请到府上来讲经。” 不过隔了一日,晏老夫人房里的魏嬷嬷就亲自过来,对着冯嬷嬷笑道:“同远大师难得来府上一回,老夫人想着她独一个听人讲经也没意思,便打算把府上的小姐都叫过去,让几位小姐都听听禅理,养养性子。” 冯嬷嬷看了眼重岚,犹豫道:“可我们小小姐...” 重岚现在只想赶紧回去,听说有佛门大师要来,心里当然想见见,便支楞着耳朵偷听。 魏嬷嬷笑着和声道:“不碍事不碍事,老夫人发过话,既然何家小姐是大少爷副将的女儿,功臣之后,又被大少爷收养,便跟咱们自家的姑娘一样。”她也看了眼重岚:“你帮何家小姐拾掇拾掇,下午同远大师就来了。” 冯嬷嬷就是怕她过去受气,得了老夫人的这句话才松了口气,起身帮她准备下午要穿的衣裳。 重岚收拾停当才被打包送到晏老夫人住的院子里,没想到的是晏茹竟然也在,她瞧见重岚,眼神立即愤恨起来,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但她现在还在禁足期间,只是被放出来听经,因此不敢造次,只是恨恨地盯着她。 重岚才懒得搭理她,十分自觉地上前给晏老夫人行礼,然后被带去了布置成禅房样子的侧间,屋里燃着檀香,地上零零散散放着十几个蒲团,正好晏芷已经选好位置坐下,见她过来,便冲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坐。 正好晏茹这时候也走了进来,见晏芷如此做派,低低哼了声:“趋炎附势。” 重岚就知道她死性不改,也不惯她这毛病,一下子拔高了声音:“茹姐姐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清啊!” 晏茹吓得身子一抖,慌忙看了眼坐在上首的老夫人,还有坐在她身边的魏嬷嬷,慌忙摆手道:“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她本来离解禁都遥遥无期了,再被听见自己惹事,岂不是要关到老? 晏老太太好似没听见,倒是魏嬷嬷冷眼看了过来,让几个女孩都缩了缩脖子。 同远大师一派高人风范,提着袈裟缓缓走了进来,刚坐在蒲团上就先打了几句机锋,看见众人云里雾里,这才满意地开始讲经。 重岚一开始还打起精神细听,半晌之后没听见什么有用的,便开始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一下午的经文讲完,她已经是腰酸背疼,看着晏老夫人和同远大师双手合十道别,他转身出门,重岚不急不慢地跟了出去,等两人走到没人的地方,她扬声道:“大师留步。” 同远大师转过身来,双手合十笑道:“这位小施主何事?” 晏府人多眼杂,重岚没时间跟他猜来猜去,直接道:“大师瞧我有何不对?” 同远大师平和笑道:“施主觉得自己对,那便是对,觉得自己不对,那便是不对。” 重岚:“......”能不能好好说人话!她被噎了片刻,又不甘心地探问道:“佛家说人有神识,那自己的神识,会不会到别人的肉身上去呢?” 同远大师一怔,随即上下打量着她,又沉吟道:“小施主近来是不是看了许多志怪小说?” 重岚肃然起敬,这都能算出来?同远大师看她点头,叹口气念了声佛号:“小施主还是多读些佛家经典,洗涤心性,莫要看那些怪力乱神的了。” 重岚:“......” 同远大师冲她笑了笑,转身往府门外走,就见晏和在马车里静静坐着,车帘敞开,他面色沉静。同远又念了声佛号,躬身问道:“晏檀越有何事吩咐?” 晏和姿态优雅地信步下了马车,眸光流转间也瞧不出喜怒,只是静静问道:“她都跟大师说了些什么?” 第36章 晏和负着手缓缓往院里走,面上波澜不惊,只是心里反复想着同远大师的话,初时听完之后,他立时想到这些日子‘何兰兰’的种种反常,本来以为她是少年老成,现在想来,只有那一个解释了。 他不信鬼神之说,又素来多疑,心里先是诧异愕然,随即眼里便显出几分阴狠之色,难道她是用了什么邪术特意来自己身边的? 但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可能,当初初遇何兰兰的时候她正被异族兵追杀,她若是真会这种术法,也不能断定自己一定会救下她,移魂到他的心腹亲信身上岂不是更可靠? 他一时想的有些出神,半晌才露出几分自嘲的笑意来,轻轻捏了捏眉心,这是在外头跟人钩心斗角惯了,想什么事儿都难免往最坏处考量,其实实情只怕没他想的这般复杂。 一路思量着进了院子,脚步一转却到了重岚住的侧间,冯嬷嬷正在里头指挥人收拾屋子,见他进来,忙上前行礼道:“请少爷安,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晏和垂眸想了想:“我记着你们小小姐原来做了好些绣活,现在都放在哪里?” 冯嬷嬷没想到他问这个,忙从大箱子里取出个精致小匣子来,把重岚这些日子做的绣活都翻出来给她瞧,一边笑道:“小小姐这手真是巧,这么点大绣工就这么精致了,长大了夫家还不喜欢死。” 晏和讥诮地扬了扬唇,取出那绣了岚字的荷包细瞧着,正好重岚这时候也一脸小跑回来了,边扬声道:“冯嬷嬷,我要喝...”她话说到一半,止了音,瞧着他诧异道:“大人怎么有空到我屋来了?” 晏和抬了抬手让下人都退下,把荷包递到她跟前:“你瞧瞧这个,你可眼熟?”他把玫瑰粉的荷包翻了个面,让她看着那个岚字:“我记得你大名好像不是这个岚字吧?” 重岚手里沁出汗来,心头突突乱跳,面上勉强镇定道:“我不知道呀,是不是那个丫鬟绣的,放混到我的绣活匣子里了?” 晏和皮笑肉不笑地反问回来:“是吗?” 重岚装作不在意的模样道:“或许是我翻书的时候瞧见这字刚好绣到了,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我哪里还能记得住。”她眨了眨眼问道:“你今儿老问这个做甚?” 晏和低头瞧她,见她面上虽一派镇定,眼里却掩不住的慌乱抗拒,心里微微叹了声,把不悦心思压了下去,随手把荷包放回匣子,淡然道:“没什么,闲话几句罢了。” 他走到门边,忽然喃喃道:“说起来,你刚醒重氏的老板就又昏了过去,也是一桩巧事。” 他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只留下重岚站在屋中,双腿发软,颤颤地瘫坐在凳子上。 她这一晚上都辗转反侧,反复想着晏和话里的意思,越想越觉着他是知道了什么,可仔细想想又觉着不对,这事儿这般匪夷所思,他到底是什么察觉到的? 她左思右想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惹得冯嬷嬷夜里来哄了好几回,她现在也没法子让打消晏和的狐疑,只好宽慰自己,他只是觉着有些不对,应当不至于察觉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得更谨小慎微了。 如此辗转了一夜,她早上起来整个人都是恹恹的,被冯嬷嬷伺候着换了衣裳,去陪晏和吃饭,正犹豫着怎么跟他答话,忽然就见有个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扬声道:“大少爷,大事不好了,刑部方才来咱们家拿人,这时候几位老爷已经请出去了。” 重岚一惊,捧着粥碗的手都抖了一下,她隐约听说过晏家有人参合进谋反的事儿里,但前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她还以为是晏家人犯的过错不严重,这怎么说拿人就来拿人了? 晏和神色从容,托着袖子慢慢地给自己布菜,好似没听见一般。那小厮跪下磕了个头,急道:“如今各房的老爷都赶过去了,老夫人说您在官面上说得上话,还请您去劝劝那几位刑部的大人。” 他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那小厮无法,又不敢催他,只好自己急匆匆地先跑回去复命,他慢慢地喝完了粥,这才带着重岚往正堂那边赶,正好看见几个衣服上打着云雁补子的刑部官员正在往出走,晏三乐和晏家其他几位老爷正赔笑着在一边说话。 当中一个补子上绣着孔雀的官员打着官腔,微扬着下巴,神色略带倨傲:“...听说皇上等□□深了就要南巡,上头下旨让我们务必在皇上来之前把这事儿办好,这到底是谋反的大事儿,我虽知道国公府上是受人蒙蔽,但职责在身也是无奈,几位还是回去吧。” 晏三乐巴不得晏三思出事儿,只恨这回谁都带走了就是没带走那个草包,因此只是面上劝了几句就不再多话了,另外几位晏家老爷连官衔都没有,更是讲不起话来。 那官员正要往外走,冷不丁瞧见走过来的晏和,眼睛一亮,呵着腰迎了上来,谦和笑道:“晏大人。” 晏和停下脚步,略一拱手:“郑侍郎。” 晏家众人看这官员前倨后恭,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有人提高声音道:“老大你来得正好,咱们家是何等本分人家,最是忠君爱国,这点你应当清楚,怎么会跟叛臣有所勾连?快跟这位大人说说,好赦免了你父亲和几位叔父的罪。” 郑侍郎听完面色发紧,心里大骂晏家这几个蠢货,虽然上头下旨要严查叛党之事,但这位听说可是未来的总督,官场上牵丝绊腾的,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但无论怎么处置,总不好现在在明面上答复什么,不然传出去就是话柄,他的官声还要不要了! 重岚也是暗暗摇头,这几个人也太不识趣了。晏和并不搭理那几人说话,只是对着郑侍郎,和声笑道:“侍郎素来明察秋毫,办事公道,本官自然是信得过的,不论侍郎最终审出什么结果,本官都不会有异议。” 还是跟明白人说话舒坦,郑侍郎躬身道:“那是自然,事关大人家里人,本官自然也会亲自审理,若是无事,定还诸位一个公道。”他想和晏和攀交情,特地没带走他老子晏三思,但听了这话也不知晏和什么心思,只好继续说着官面上的话。 晏和颔首道:“大人费心了。” 郑侍郎一拱手:“客气客气。”随后一挥手,带着人继续回去问话。 他一走,晏家各房的几位老爷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求情,无非是说被带走的那些人多么冤枉多么无辜,晏和都含笑听了,却一概没给答复,摆摆手道:“诸位叔伯不必着慌,方才侍郎大人都说了会秉公办理,既然大家都觉着府上是冤枉的,那咱们只用静待结果就是了。” 留下的几人都面面相觑,他们怕的就是秉公办理啊。这几人还想再劝,他语毕悠悠一叹:“况且我如今丁忧在家,纵然有心帮着活动也无法,跟我说这个却是没用的。” 他说完也不管众人信了没信,只是拉着重岚回了自己院子。她抬起头,小心问道:“这么多人求大人,大人不管这事儿吗?” 晏和半倾下身,轻轻捏着她肉嘟嘟的下巴抬起来:“你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重岚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这就是多嘴的下场啊!五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她脑子转了转,还是想法子把这话给圆了回去:“我爹爹原来在的时候,也有好些人来求他办事来着,我瞧着情形和我家的有些像。” 晏和起了身:“这事儿又不会要命,不过吃些苦头罢了,重要的是,与我何干?” 重岚再不敢瞎接话,只是低着头闷头走路,他今日竟然没出门,难得的在屋里看书,时不时逗弄她几句,她想着多说多错,每次都装没听见。 如此堪堪挨到下午,晏老夫人身边的魏嬷嬷急匆匆跑了过来,勉力维持着平日的礼数,福身行礼道:“少爷,老夫人在正堂摆了家宴,现在请您过去一趟。” 晏和唔了声:“多谢祖母好意,只是我已经用过晚膳了,只能辞了。” 魏嬷嬷面色一滞,只好说了实话,恳求道:“少爷是知道早上的事儿的,家里几位爷都给抓了去,二爷虽然没动,但也被关在房里问了好一时,只怕离被带走也不远了。老夫人无法,这才置办了家宴让家里人都过去商量法子,您如今是最能说得上话的,务必要过去好生商议啊。” 这才有了些求人的样子,晏和悠悠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过去吧。” 他说着就撩起曳撒起了身,重岚以为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没想到他竟然要把她也带过去,她没法子,只好跟在他后面往正堂走。 第22节 好容易到了正堂,就见宁氏跪在堂下,用绢子捂着脸倒也看不清神色,只是抽泣道:“...老太太说这话可就是误会儿媳了,儿媳何时惦记过您手里的家产?只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世道离了银钱谁肯下功夫帮忙?您既要安儿他爹在外面帮着活动,手里没些银钱怎么成?” 晏老夫人冷笑道:“你若是单要银钱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你开口就要祖上留下来的铺面和田庄,当我这个婆母是死的不成?” 宁氏哭的哽咽:“那些衙门里的大老爷,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寻常那几两银子哪里是能瞧得上眼的?儿媳不过是怕现银不够反倒误事儿,为了家里的几位叔伯兄弟,这才觍颜开口,娘怎么能这般说我呢?” 晏老夫人在晏府地位崇高,就是晏三乐两口子也不敢轻易得罪,一个是因着她是嫡母,身份高,二也是因为宁氏虽掌了管家权,但家里的钱财还是握在晏老太太手里。宁氏哪里只是想要祖产,而是想要掌管整个府上啊。 这时候晏和已经带着重岚进去,不过堂上吵得正欢,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俩,她跑去跟晏芷坐着,晏和瞧了她一眼,随意找了张帽椅坐在下首。 晏老夫人用力一拄拐杖,怒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口子存了什么龌龊心思,看着三思他爹不在了,想着拿了银钱就能摆弄我们娘俩,我告诉你,做梦!” 宁氏跪在地上,哭的几乎要瘫软过去:“娘说这话可让儿媳怎么活下去,当初爹特地拉了相公的手叮嘱他要看顾二叔,相公到现在也不敢忘,这些日子为了二叔和其他几位叔伯的事儿,见天儿地跑出去帮忙,自己这些年薪俸不知道搭进去多少,如今要不是实在没钱了,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向娘开这个口了。” 她用绢子揩了揩眼泪:“相公不是您亲生的,您不心疼也就罢了,可二叔可是您亲生儿子,还有那几位叔伯兄弟,都是一家子的至亲骨肉,钱再多也买不来家里人的性命,您难道还在乎这点银子吗?” 重岚暗赞了一声高明,这话说的倒像是晏老太太不出银子,就是要诚心害死晏三思和其他几位被抓进去的人似的。 晏老太太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晏三思有些坐不住了,也挺身劝道:“娘,大嫂说的也有些道理,要不您就把田产铺子分大哥他们些子吧,反正也是给咱们自家人花。” 重岚本来捧着茶盏子正在喝茶,闻言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这晏家二爷可以啊,胳膊往外拐。她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神色淡淡的,只是眼底略有讥诮,却并不意外。 那边晏老太太也给气得不轻,怒斥道:“你懂什么?还不给我退下!” 晏三思不敢反驳母亲,只好悻悻地坐了回去,旁边有几房相公被带走的女眷蠢蠢欲动,都轻声劝说道:“是啊婶娘,这时候就不要吝啬银钱了,钱在重要也没家里人的命重要,大哥既然有门道,那就把钱给他让他试试呗。” 晏三乐做这么多一概都是为了爵位,能真心帮忙才怪了,等他们掌了这晏府的大权,捞够了好处,在承袭了爵位,只怕府上再无他们嫡出这一房的容身之地。 晏老夫人被你一眼我一语说的六神无主,冷不丁瞧见晏和坐在远处,如获至宝,忙招手道:“和哥儿,您是咱们家的嫡孙,又在外说得上话,你来说说这事儿到底怎么办?” 晏和起身缓声道:“我如今已经丁忧在家,在朝里说不上话,祖母这般问可就是为难我了。” 晏老夫人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着急:“可你当初做到了那般高的官位,难道在官场上一点人脉都没有?总归是个活动的余地啊!” 宁氏就怕晏和出手,那他们两口子这戏就别唱了,紧跟着道:“官场上不都是人走茶凉,纵然和哥儿原来有通天的手眼,现在没有职位在身,说话也没人听啊。” 晏老夫人心里发紧,抬眼无措地看着晏和,这时候有位衣着素简,甚至可以说是陈旧的妇人走了出来,轻声问道:“方才大嫂说要祖母手里的祖产来为家里人通关系,大嫂是否有十成的把握把人保出来?”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重岚忍不住去打量那妇人,她本来见那妇人打扮低调素简,还以为她是伺候的管事娘子,没想到也是位正头主子。 宁氏一怔,视线躲闪开去,含糊道:“世上哪有十成的事儿,你大哥只能尽全力而为了。” 那妇人又继续问道:“若是事不成,那花费出去的银钱又该怎么算,剩下的大嫂是否还会还回来?” 宁氏语塞,怨恨地一眼瞧了过去,冷笑道:“敢情是六弟妹没了相公,也不愿这趟浑水,便站干岸说风凉话。” 晏老太太终于吐出一口气,感激地瞧了那妇人一眼,冷着脸沉声道:“老六媳妇说的没错,要把这钱给你也可以,但得说说事成之后怎么清算?” 宁氏当然说不出如数奉还之类的话,便只是含糊道:“有那般多人要救,花费多少也是没准的事儿,娘现在问我,我也说不出啊。” 她说着又流下泪来:“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这家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帮着管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还能贪墨了这些银钱不成?” 重岚忍不住按了按额角,晏家这群人也真是奇了,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怎么把人捞出来吗,怎么被宁氏扯着全跑偏了路,一个劲儿地折腾怎么分家产? 晏老夫人气得够呛,魏嬷嬷忙上前几步给她抚胸顺气儿,她阖着眼急急喘了片刻才算是理清了轻重缓急,也不搭理宁氏了,直接转脸问向晏和:“你真的没半点法子了吗?这可是你亲爹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以后的仕途又如何能平坦顺当?咱们府若是倒了,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这才算是终于回归正题,几个男人被抓进去的女眷都齐齐地看向他,晏和掖了掖袖子,漫声道:“我会尽量帮着活动,其余的还得看当今圣上的意思了。” 这话还是说跟没说一样,晏老夫人急的心头犹如有把火在烧,直直地瞧向晏和,正想再逼问几句,冷不丁瞧见他的脸,眉眼如春波丽华,恍惚中竟极像那位过世多年的二儿媳妇,她心头一跳,整个人委顿在椅子上,那逼迫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 宁氏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巴不得晏和不这个帮忙,他们两口子好拿捏整个晏府,便借着这个由头上前给她抚胸顺气,一迭声地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啊,怎么不看顾着些老太太。”又对着底下人道:“今儿这家宴眼瞧着是开不成了,都散了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她说完瞧了眼晏和,心里暗暗盘算着,怎么让他出府一段时间,她和晏三思才好筹谋这个爵位啊。 晏和带着重岚回了院子,她挪啊挪挪到他身边,凑在他耳边轻声道:“大人你晚上没吃饭,饿不饿啊?” 刚才家宴被叫走之前两人其实都没吃饭,家宴上虽摆了饭,但对着那么一大家子谁能吃得下去,重岚就没那个胃口,想必晏和也差不多。 他闻弦歌而知雅意,偏头瞧了她一眼:“你还饿着?” 重岚用力点了点头,一脸狗腿地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去给大人做点吃食先垫垫?” 她就是懂事有眼色这点,让人也难讨厌的起来,他低头看她,小脸上出现的熟悉神情让他怔忪一瞬,随即调开视线道:“你去吧,让下人跟着。” 重岚嘿嘿笑了声,带着冯嬷嬷和两个丫鬟往外走,晏家的大厨房共有两个,主子一个下人一个,各房的小厨房暂且不论。她略想了想,直奔主子用的厨房过去了。 正好这时候厨房也没什么人,她给了赏钱之后就在厨房里忙活,差遣厨下的人打下手,煮好了鲜白的一锅鱼汤,又命人去擀面条,用鱼汤下了面,撒上青翠的葱花,一大碗鱼汤面就做好了。 冯嬷嬷看着明晃晃的灶火,看的心惊肉跳,嘴上迭声叮嘱道:“小小姐小心点,可别烫着自己。”她说完又赞道:“小小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手艺了,难怪得大人喜欢。” 重岚冲她一乐,又把选好的肥鹅命人切成长条,再放进浅盏里去炖,自己加了麻油香油还有香醋,准备凉拌两个小菜。 小时候重家二房家道中落,她也是做惯这些事儿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准备停当,用食盒装了准备给晏和提过去。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有位打扮的艳丽妩媚的娘子大步走了过来,重岚小短腿没停住,一时不慎就撞了上去,幸亏才做好的食材没有洒出来。 那娘子穿着桃红半臂,肩上搭着同色披帛,瞧着不像是正头娘子的打扮,面上还带了些火气,被她撞了之后尖声怒道:“怎么走的路,没长眼睛啊?!” 第37章 重岚被泼出来的几滴热汤烫了下,轻轻倒吸了口气,听她张扬喝骂,没忍住皱了皱眉,还是道:“方才没瞧见,对不住了。” 那女子约莫是心绪不佳,沉着脸冷笑一声,也不想跟个小丫头斗嘴失了身份,瞧了眼身边的丫鬟,那丫鬟会意,竖起尖尖的手指骂道:“你这小丫头是哪房的?竟敢这般横冲直撞的,我们姨娘身子金贵,冲撞了你担待得起?!” 重岚偏头,看见那女子小腹隆起,摇头轻声道:“方才是个弯角,我也没瞧见你们,又有廊柱挡着,我什么都没瞧着,又自承了不是了,你们若是执意不原谅,那我也没法子。“ 跟在那姨娘身边的丫鬟见她还敢还嘴,偏又找不出话来骂回去,一时又急又气,扬起巴掌就要打过去,正好冯嬷嬷这时候收拾完东西,提着装了凉菜的食盒走了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反应极快地回了一巴掌过去,啪地一声脆响,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主子动手,想造反不成?!” 冯嬷嬷那口子是外院管事,她自己又在老太太身边当差,比寻常姨娘和庶出的小主子还有体面。 那挨了打的丫鬟一时有些着慌,捂着脸不敢再顶嘴,只是道:“嬷嬷不知道,是她方才撞了我们主子的肚子,我一时气不过,这才出手教训的,并不是有意犯上。” 冯嬷嬷转向那位姨娘,沉着脸道:“陈姨娘恕老奴多嘴说一句,您既然有了身孕,就该在院里好好养胎,跑到厨下来算什么?难道是下人躲懒不成?” 陈姨娘其实是在晏三思那里吃了挂落,眼瞧着他到别的狐媚子屋里,心有不甘这才准备下厨做些吃食给他送过去,她本来心气儿不顺,可巧重岚就撞上来了,她见她打扮素简又提着食盒,还以为是哪家下人的孩子,本想教训一顿出出气,没想到却踢到铁板了。 她见机极快,忙转了笑模样出来,呵呵笑道:“是我这丫鬟不懂规矩,又护主心切,这才说了几句难听话。”她转头罚了那丫鬟的跪,又对着重岚笑道:“这位便是何家小姐吧?生的这般玉雪可爱,我一见就喜欢,方才真真是对不住了。” 重岚对她的变脸感到莫名其妙,冯嬷嬷挡在她前头,不卑不亢地回话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陈姨娘又笑了几声:“可别介啊,嬷嬷这般严苛做什么,我和何家小姐不打不相识,正觉着投缘呢。”她说着从手腕上褪了串珍珠手钏要套到她手上:“何家小姐把这个收下吧,权当是我对方才那场误会的赔礼了。” 晏家的女人都是什么毛病,动辄就要送人东西,重岚背过手退开几步,冯嬷嬷不经意地一拦:“姨娘自己留着吧,我们小小姐是大度之人,不会为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的。” 她说完就带着重岚往外走,陈姨娘暗地里咬了咬牙,还是跺脚进了厨房。 冯嬷嬷一边走一边对着她叮嘱:“小姐下回遇见这陈姨娘,可千万离远了走,别跟她参合,那不是什么好的。” 重岚好奇道:“她是谁房里的姨娘?” 冯嬷嬷面上露出几分无奈:“是二爷房里的,原本是大夫人房里的丫头,不知怎么得了二爷的喜欢,两人还有了首尾,大夫人哭到老夫人房里要说法,老夫人本想把她赶出去的,没想到二爷喜欢得紧,老夫人拗不过便留下了。” 她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也没指望重岚能听懂,但她还真就听懂了,暗自感慨,这晏三思真乃神人也,明摆着是人家下的套,竟还乐颠颠地往里钻,堪称被卖了还给人数钱的典范。 约莫是金陵这地儿邪门,说曹操曹操就到,重岚刚走进晏和院子里,就见晏三思坐在正堂,面沉如水地道:“...说白了这事儿你就是不肯帮忙!我说的可对?!” 晏和笑了笑:“如今丁忧在家,实在是无能为力。”他看了眼晏三思:“况且我这些年一直呆在西北,对南边官面并不熟悉,倒是父亲当年也在金陵六部任过职,难道还没有可以活动的人脉吗?” 这话问的好,重岚在心里点头,果然晏三思面皮子发僵:“为官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也是人走茶凉...”他说着微微语塞,他是人走茶凉,晏和现在业已卸任,何尝不是如此呢? 晏和声音轻慢:“既然如此,只能等着刑部出结果了。”他慢条斯理的起身:“如今时候不早了,恭送父亲。” 晏三思不悦道:“你赶我走?!” 他笑笑:“怕天色太暗,父亲瞧不清路而已。” 晏三思看见他笑起来和亡妻相似的模样,心头发闷,酸涩之余又生出愤恨来,一拂袖转身去了。 重岚这才提着食盒进院子,把吃食一样样摆到桌上,昂着肉下巴等夸奖:“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晏和用筷子挑了根鱼汤面尝了尝:“勉强能入口。”鲜美弹滑,回味悠长。 重岚向来把他的话反了听,喜滋滋地坐下道:“我也觉着是人间佳肴来着。” 晏和挑眉看她,她拿出小碗来给自己乘了碗,坐在他旁边给自己吃面条,又瞧着晏三思离去的地方:“方才那个是不是晏家二爷啊?” 晏和笑了笑,双眼秋水盈盈:“不是该叫未来公公吗?”他看着重岚咬着一根面条滑了进去,被呛得捂着嘴连连咳嗽,这才点头道:“正是。” 重岚闭眼想着晏三思的模样,又瞧了瞧他,摇头感慨道:“你们长得不像啊。”晏三思至多算个端正,明显跟漂亮惊人的晏美人差远了,她想了想,夹了筷子凉拌的笋丝,断然道:“你肯定像你娘多些。” 话说回来,她在晏府住的日子不算短了,却没见过晏二夫人,府中人也鲜少提及这位夫人,就算是不经意提起也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身后的冯嬷嬷见她大喇喇这么说出来,面色不由得一变,正想上前提醒,就听他慢悠悠地道:“相由心生。”面上倒也没见怒色。 重岚脑子转了几转才反应过来,这把晏三思损了一把的同时,还捎带着给自己夸了一句。她撇撇嘴:“是是是,大人你长得好看,心底自然也是好的。” 晏和懒懒出了声:“说起这个,你父亲的诞辰也快到了,虽然他人已经去了,你又身在南边,但祭拜一下也是必要的,到时候你准备准备吧。” 重岚捏着筷子的手一紧,她可不知道何副将是什么时候生的啊。他见她半天不话说,转眼看了过来:“恩?” 一般他用着语调说话就是没有拒绝的余地,重岚捏着筷子戳着碗里的面条,犹豫问道:“可是该怎么祭拜啊?要不我对着北边磕个头?” 晏和道:“还是立个牌位上柱香吧。”重岚低低地应了声,这时候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底下人上来把碗筷收走,又奉了果子和点心到桌上。 他拿了块藤萝饼掰下拇指大小的一块递到她嘴边,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张嘴去接,他却只是在她唇边晃了晃,半道一拐自己吃了。 重岚鄙夷道:“大人,你好无聊。” 他笑了笑,又掰下小小的一块递过去:“你还吃吗?” 重岚这回坚决不上当,往后仰了仰,一下子别开脸,他锲而不舍,手臂绕过去到她唇边,广袖袖管滑落一截,露出玉白的手臂来,又继续问道:“你吃不吃?” 她整个人像是被他从后拥进怀里,淡香无孔不入地沁了进来,她偏开头:“我吃...” 她双唇开合的时候擦过他手里的藤萝饼,他全无所觉一般,手臂绕回来慢悠悠地自己吃了:“想吃自己拿。” 重岚红着脸看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想了想还是闭了嘴。这时候冯嬷嬷拿了琉璃瓶盛的玫瑰卤子来,对着她笑道:“小小姐吃点这个,去去嘴里的腻味。”她一转头问道:“大人可要一道用些?” 她想着晏和不爱吃甜食,本来只是问问,没想到他竟点了头:“兑开之后端上来吧,不要太甜的。”重岚身子一挺,正要说话,他就又补了句:“你也喝兑开的,太甜的小心牙齿生虫。” 冯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大少爷和小小姐好的哟,跟亲亲的父女俩似的,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父女缘分。” 晏和扬了扬唇,一语双关:“确实是缘分。” 重岚面上讪讪地,也不好接话。冯嬷嬷办事利落,转眼就兑了玫瑰汁子过来,不凉不热正好能喝,她伸手接过青花缠枝纹茶盅,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温热的汤水喝完之后腹腔暖洋洋的,她探头看着正堂外的一汪明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冯嬷嬷看天色不早了,探手想要把她抱起来,对着晏和告罪道:“小小姐怕是困了,在这里怕扰着少爷,老奴先把她带下去安置了。” 晏和略一抬手止了:“不必,她过几日就要回学堂,留在这儿我考校她功课进度。” 冯嬷嬷迟疑着抬头看着外面的天色:“可这时候不早了啊...” 第23节 她本想说考校功课也不急于这一时,就听晏和漫声道:“若是晚了就让她先睡在我屋里。”她见她主意已定,也知道没法再劝,便把重岚放下转身出去了。 重岚站在正堂里,一只手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绦子,皱着眉小脸满是不愿:“我晚上睡觉流口水,磨牙,还打呼...万一扰着你休息怎么办?” 他慢悠悠瞥了她一眼:“无妨。”他抬眼看了看月色:“时候不早了,走吧。” 她见他主意定了,只好慢吞吞地跟在背后,故意长吁短叹唉声叹气,他在前面只当没听见。 重岚在晏府住这么久了,进他屋子还是头一遭,一进门就见地上铺着雪白的羊毛毯子,当中搁着乌木雕花的圆桌,旁边呈梅花形摆着圆凳,琉璃灯四面点着,映照着整个屋室光彩熠熠,盈盈如新雪。一股子如兰似麝的味道扑面而来,引得她深吸了口气。 这屋内陈设处处透着精心,真瞧不出来屋主人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倒像是哪家的风流公子,不过她想到他平时的打扮也就释然了,本就是个极精细的人,日常用度讲究些也是理所当然。 他把笔墨铺好让她练字,自己优哉游哉地捧着茶盏喝茶指点,她站着练字,提笔用力,可惜力道实在不足,过了半个时辰胳膊便抖了起来。 重岚忍不住偷眼瞄他,见他正在躺椅上斜靠着看书,正想把笔放下偷会儿懒,就听他轻咳了一声,她一脸憋屈地又把笔握了回去。 又练了半个时辰,他才允她放下笔,仔细瞧了瞧她写好的字,嗤笑一声:“毫无存进。” 重岚:“...跟您不敢比。”她一个经商的字些那么好干吗,能记账能写信不就成了! 他摇摇头:“别耍嘴皮子了,明日还得继续练习。”他理了理衣摆:“如今夜色已深,这就安置了吧。” 重岚脸色变了:“安置在哪啊?”她记得晏和这屋子没有偏间和抱厦的。 他一笑,带着她进了碧纱橱,指了指黑漆云母石事事如意的架子床:“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 重岚心头乱跳:“我睡这儿,那你呢?” 晏和笑了笑,神情有几分古怪:“你想赶我去外面睡?” 重岚干笑道:“那自然是不敢,我不拘睡哪都行,两张凳子拼一拼便得。”她又结结巴巴地补了句:“男女授受不亲啊...” 他眼底有几分玩味:“你觉着你这个年纪算得了女人?”他倒是好奇,她能藏到什么时候,藏到什么地步。 重岚听这话有些不对味儿,但让她跟个男人同床共枕也太难为人了,她眼底纠结片刻,直到抬眼瞧见他兴味的眼神,才咬着牙道:“您说的是。” 晏和哦了声,神情略有失望,命人打水进来服侍洗漱,他解开发冠,又去解腰带,转身身上就只剩下了素绸的中衣和薄薄的亵裤,他的衣裳用料讲究,轻薄透气,随着他的走动隐约看出笔直修长的两条腿的轮廓。 这情景能让人垂涎三尺,按理来说是人人都想看的艳福,重岚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只是坐在一边的帽椅上,两条腿突突乱颤,他忽然走了过来过来,见她低头紧张的模样,嘴角微微一挑:“兰兰?” 这还是他头回如此亲昵叫她小名,重岚恍惚一瞬,有点不知道他叫的是哪个兰字,顿了片刻才局促地应了声。 他坐过来看着她两只不断晃荡的小脚,一手扶她站起来:“你紧张什么?”他手里握的小手冰冰凉凉,还不断沁出冷汗,他倾身歪头上下打量着她:“你在怕我?为什么?” 要是她是真的何兰兰,当然是不怕的,反正小户人家家里姑娘和父母住的多得是,可她不是啊!一个能议亲的大姑娘和大男人睡一张床上,想想就觉着浑身别扭。 她被他握在手里的小手微抽了抽,摇头道:“有点冷...”还十分逼真地哈出一口白气。 “原来如此...”他拖长了腔调,上下打量她几眼:“我今日才发现,你长得有些像我一位熟人。” 重岚低低地哦了声,绝对不会傻到问像谁。他自顾自地道:“她姓重,你应当不认识的。” 她头脑嗡鸣起来,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屡次提起她原身?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似乎没瞧见她的慌张,仍旧继续道:“可惜她来府上的时候你正昏迷着,你好不容易醒来了,她又昏迷了,不然倒是可以让你见见她。” 重岚干巴巴地道:“那,那真是太不凑巧了。” 晏和嗯了声:“是不太巧,不过你若是有机会见了她之后会喜欢她的。”他语气平淡,唇边一点笑却别有深意:“因为我也挺喜欢她的。” 重岚这时候除了惊慌,脸也不由得红了起来,又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呵呵干笑两声,低下头看自己寝衣上绣的缠枝菊花。 他弯了弯唇角:“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少?”他一根玉白的手指勾住她的下颚转了过来:“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重岚推开他的手,用小胖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我好困。” 晏和唇边的笑意隐去,淡然地瞧着她,过了会儿才道:“既然困了,那就睡吧。” 重岚一头倒在床上,身子滚了几滚靠着床架子,心里盘算着怎么让晏和把她赶下床,说梦话好像有点太轻了,打呼她也不会,尿床...那估计两人就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了。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就感觉身边微微一沉,底下人进来熄了灯,转眼就是屋内一片昏暗,只有碧沉沉的月色透过浅绿的窗纱照进来,昏暗的一点光,照的人心头喘不过气来。 她呼吸时急时缓,晏和枕在青玉抱香枕上,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两人虽躺在一处,但彼此泾渭分明,重岚不自在地床上躺着,又不敢翻身惊扰了他,只好姿势僵硬地枕在枕头上,忍了半晌终是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大人,你睡了吗?” 晏和嗯了声,她期期艾艾地道:“我要方便...” 她约莫是紧张过了头,小孩子又不比大人能憋尿,她一晚上起夜好几回,到了早上两人都是一脸懒散。 冯嬷嬷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又看了看晏和半阖着眼,忍不住笑道:“忘了告诉少爷小小姐有起夜的毛病,以后还是老奴来伺候小小姐吧,少爷做不来这活儿。” 晏和随意应了声就出门去了,冯嬷嬷见她无精打采,便抱着她回去补眠,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时辰,外面就传来隐约的喧闹声,好像是冯嬷嬷在辩解什么:“...我们家小小姐昨晚上用过厨房就直接走了,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刘嫂子让我们小小姐过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啊。” 刘嫂子似乎是宁氏身边的管事娘子,闻言皮笑肉不笑地道:“陈姨娘就是因着吃了厨房里的东西,今儿早上这才见了红,昨晚上只有陈姨娘和何家小姐去了厨房,所以老夫人和大夫人特意命我带小小姐过去问话,嬷嬷放心,不过是问几句罢了,不碍什么事的。” 冯嬷嬷本来极不愿意,但她既然抬出了晏老夫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进屋去寻重岚。 重岚趴在窗边听了一时,总算听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穿好衣服迎上冯嬷嬷,皱眉对着几个丫鬟吩咐道:“大人应当还没走远,你们赶紧去把他找回来。”她一抬头看了眼冯嬷嬷:“劳烦嬷嬷跟我去走一趟了。” 冯嬷嬷见她如此镇定,心里稍稍有些吃惊,不过很快就掩去了,柔声劝慰道:“您放心,不过是叫过去问几句话,不碍事的。” 重岚点了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陈姨娘颇得晏三思的宠爱,当然也是二房没有正头夫人的原因,她不过一个妾室,竟有自己的院落,虽然不大,但说出去也是极得脸的了。 她刚一迈进院落,就听晏老夫人怒斥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她一个五岁的女娃娃,哪里会弄害人的事儿,简直滑稽!” 宁氏压低了声音道:“她虽不会,但若是身后有人指使,只怕就...”她话没说完又轻声道:“您想想和哥儿昨日的冷漠袖手,他心里只怕还因着弟妹的死恨着咱们呢。” 陈姨娘也跟着嘤嘤哭了几声,趴在床沿上磕头哭求:“妾虽是妾室,可肚子里的孩子却是老夫人的嫡亲血脉,求您看在孩子的份上为妾做主啊。” 晏老夫人就是听说这胎是男孩儿,为了晏三思的子嗣,这才屈尊到妾室院里来,闻言还是不悦道:“这事儿还没准儿呢,我为你做的哪门子的主?”她又转向宁氏,沉声道:“和哥儿不是那样的人,此事休要再提。” 第38章 宁氏眼神闪了闪,似有不服,但却没有开口,和陈姨娘对视一眼,双双垂下头去。 重岚趁着这时候走了进去,晏老夫人瞧见她,面上似有犹豫,过了片刻才勉强一笑,对着她招手道:“好孩子,你过来一下,这儿有些事儿要问你。”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今齐国府正是多事之秋,这时候还出了这等事儿,简直让人头疼。 重岚依言走了过去,福身行礼道:“老夫人。”又转头对着宁氏行礼:“大夫人。” 晏老夫人见她乖巧懂礼,面色缓了缓,问道:“昨晚上你去了厨下,把去之后的事儿都跟我说说。” 她昨晚去厨下做饭的事儿倒也没什么好瞒的,想了想便道:“昨晚大人说他饿了,我就帮他去厨下准备饭食,做好了就端出来了,没发生什么事儿啊。” 晏老夫人瞧了眼陈姨娘,一指她道:“你昨晚上可曾见过陈姨娘?” 重岚瞧了陈姨娘一眼:“见过,还说了几句话。” 陈姨娘哀哀怯怯地道:“昨晚上妾不留神,还和小小姐撞了一下,正好撞到肚子上,当时就觉着身子不大爽利了。” 重岚偏头瞧了她一眼:“我最多才能到姨娘大腿那里,怎么就撞到你的肚子了,难不成是跳起来撞得?” 陈姨娘一怔,随即道:“当时天色暗了,妾一时情急,只感觉疼,也没觉出撞到哪里了。” 晏老夫人不悦地瞧了眼陈姨娘:“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宁氏在晏老夫人下首坐着,一边不急不慢地吹着茶叶沫子,慢慢地道:“方才大夫不是已经诊治出来了,陈姨娘是昨晚上吃了寒凉之物这才见了红,她一时紧张记错了也是有的。” 她说着神色肃正起来,对着重岚沉声道:“你昨晚上做饭,定然用了那些锅碗瓢盆,可还记得有把什么不当的东西丢进去吗?” 晏老夫人见她面色凌厉,皱了皱眉,终究是没说什么,当初她护着重岚,是因为她得罪的是大房的人,现下这可是她嫡亲的血脉,须得问个清楚才是。 要是寻常小孩子家家的,被这么一吓唬指不定就开始胡言乱语,重岚脸上倒是一派从容:“没有,我做完了吃食就直接端出去了。”她眨了眨眼:“什么叫不当的东西?” 宁氏抚了抚鬓边的钗子,不理她的问话,冷笑道:“是吗?昨晚上可只有你和陈姨娘两个人用过厨房,她总不可能自个儿害了自个吧?”她目光扫过重岚身后的丫鬟婆子,目光一戾:“还有你带着的这些丫鬟婆子,手脚也未必就干净了。” 重岚一脸费解地道:“大夫人这话好生奇怪,我怎么知道陈姨娘晚上要来?况且就算我动用了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自有人清理啊,怎么能碍着陈姨娘了?” 冯嬷嬷本来顾及晏老夫人不准备开口,这时候也忍不住上前福身行了个礼:“大夫人,昨儿个老奴也在场,请您容老奴说一句话,这一来我们小小姐和陈姨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算计她?二来纵然我们小小姐一时不慎,用了些寒凉之物,也自有厨下的人帮着洗涮,临到陈姨娘的时候用的炉灶都该是干净的,若是没有,那也是厨下之人失职,跟我们小小姐有什么关系?大夫人为何要怨责我们小小姐?” 宁氏面色一厉:“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况且她是你主子,你自然向着她说话,说得话也不足为信。”她坐在椅子上,有意无意地瞧了眼晏老夫人:“况且她跟陈姨娘是无冤无仇,但若是受了旁的人指使可就说不准了。” 晏老夫人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冯嬷嬷在府上呆的时候比你都多,自然是能说得上话的。” 宁氏立即转了歉然模样,对着晏老夫人欠身道:“是,儿媳年轻不懂事,多亏了娘教导了。”她瞥了眼重岚,叹口气道:“儿媳到底掌管家事,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也是一时心急,方才我抽空去审问了厨下的几个婆子,都说何家姑娘自己是没做什么,但身边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行止鬼祟,是厨下的人瞧见的。” 她说完抬起手来拍了拍,几个厨下的婆子被带上来,她扬了扬下巴:“厨下的人都在这儿了,娘听听她们怎么说?” 重岚心里冷哼一声,果然那几个婆子不待人发问,你一言我一语地道:“昨晚上何家小姐带来的下人确实鬼祟,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又道:“昨晚上做饭的时候把我们都赶了出去,也不让帮忙打下手。” 晏老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有大主意的人,听完这些话心头一纠,想到二儿媳妇的死,还有晏和的冷漠模样,一时心乱如麻,下意识地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宁氏见她面上茫然,心里一喜,叹声道:“昨晚上只有陈姨娘和何家姑娘去了厨房,又有厨下的人作证,这事儿本是定了的,依儿媳看...不如先把何家姑娘关几日,再寻户人家送走算了。至于这几个丫鬟婆子...”她抬眼一扫:“都带下去审问吧。”她瞧了眼晏老夫人:“娘,您觉着这般处置妥当吗吗?” “我竟不知我院里的人,也要伯娘来管了。” 重岚听到这声音,心里一喜,扬起头就瞧见晏和优雅地提着曳撒走了进来,不急不忙地道:“她昨晚上去厨下是我的吩咐,那依着伯娘的意思,我是不是也要跟着一道出府门?” 宁氏面皮微抽,干笑道:“要不是一时情急,我岂会这般行事?和哥儿说的这是什么话?”她心头一跳,她就是特意选了晏和不在的时候行事,一来整治‘何兰兰’这个屡次害她闺女的小贱人。 二来晏和对‘何兰兰’如何宝贝府上人都知道的,要是晏老夫人把她关起来送人,这过程中‘何兰兰’再出了什么岔子,再加上当初老二媳妇的事儿,晏和肯定不会再跟二房的事儿了,爵位定能顺顺当当地落到大房手里。 三来晏老夫人若是对晏和起了疑心,那肯定也不敢向当初一样信他。 晏和淡淡道:“人话,大伯娘听不懂吗?”他说完也不理会宁氏的神色有多难看,错身让开,一位大夫和一个急着绿色绦子的丫鬟行礼走了进来:“我特特请了城中的圣手张成来,既然有病,还是请大夫来瞧病更为稳妥。” 陈姨娘好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两眼直直地瞧着那小丫鬟,冲口道:“你怎么...?”话说到一半才觉着不妥,慌忙闭上了嘴。 晏和道:“怎么什么?”他自寻了个椅子坐下,微微笑了笑:“说起来,我方才还听到些有意思的事儿。” 那小丫鬟进来之后,有些畏惧地瞧了眼晏和,又福身行了个礼,随即抬眼直直地瞧着陈姨娘:“我们姨娘当初为了讨二老爷欢心,知道二老爷喜欢皮肤雪白的美人,所以特特吃□□想要肤色更白皙些,这胎刚怀上的时候大夫便跟姨娘说,她身子底子坏了,这胎很难保得住,昨晚上听到姨娘见红,奴婢倒是不觉着奇怪,只是好奇怎么攀扯上了何家小姐,姨娘这胎本就是保不住的,跟旁人有什么关系?” 陈姨娘面色一变:“住口!你这小贱蹄子胡说什么!” 她心里慌乱,下意识地抬眼去瞧宁氏,宁氏也有些着慌,她自然知道陈姨娘这胎保不住这事儿,想着怎么把这事儿栽到晏和头上,昨晚上也是赶巧,她晚上才见着何兰兰,今儿早上就发作起来,干脆喝了药一了百了,直接栽到何兰兰身上。 宁氏强自镇定,冷哼一声:“我记得这贱婢当初偷过陈姨娘东西,被赶出去之后心怀怨恨,编了谎话出来也是有的,她的话怎么能信?!” 晏和按了按眉心,声音懒懒的:“信不信的,让张大夫查查就是了。” 陈姨娘面色一慌,又抬头去看宁氏,忙把手缩了回去,慌乱道:“从来没有过的事儿,都是这贱婢胡言乱语!” 宁氏也僵着脸道:“已经请大夫查验过了,何必再折腾一回呢?” 晏老夫人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沉着脸道:“有什么折腾不折腾的,和哥儿都把人请回来了,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她对着张成颔首道:“张大夫的医术医德咱们都是信得过的,劳烦你了。” 张成笑着谦了几句,她又打了个眼风过去,身边的几个嬷嬷按着陈姨娘的手不让她动弹,他搭在她腕子上诊了一时,捋须道:“方才那丫鬟说的没错,这位娘子当初就是吃了□□,身体底子坏了,这才难以保胎,并不是吃错了东西。” 第24节 他受晏和之托而来,却不想参合齐国府的家事,随意写了张方子就告辞了。 晏老夫人面沉如水,宁氏见机极快地起身,怒声道:“陈姨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般歹毒,陷害个小姑娘,还蓄意欺瞒我们,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陈姨娘百口莫辩,一下子傻眼了,宁氏一下子跪下,对着晏老夫人哭道:“都是儿媳的不是,听了这贱人的几句话便信以为真,没想到她是因着昨晚上的几句口角记恨上了何家姑娘,儿媳当家不力,竟出了这等没脸面的事儿,请娘责罚。” 晏老夫人一怔,见宁氏说的情真意切,一时也分辨不出到底是真是假。 宁氏能屈能伸,这边又转向了晏和,面色满是悔恨愧疚:“都是伯娘的不是,险些让你受了委屈,伯娘...” 晏老夫人出声打断她的话:“够了!”她直直地盯着宁氏,眼里满是恼怒:“到底是怎么事儿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若是不嫌丢人,我便叫了底下人挨过问过去,跟你当面对质!” 她看宁氏面色发白,想到这些年大房的压制,心里畅快几分,沉着脸道:“不管怎么说,家里出了这等事儿都是你管家不力,你如今心思不清楚,也当不得家了,把管家权交出来吧。” 宁氏这才真的慌了起来,她辛苦在晏府经营这么久,当然舍不得放开这管家之权,忙跪下磕头哭求:“娘怎么能这么说儿媳,儿媳没日没夜地管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这时候被夺了管家权,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她说着就要以头触地,晏老夫人慌忙命人拦下。 晏和见场面一片混乱,也没了戏看,便从容地抖着直缀下摆起身,带着重岚往外走了。 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探着他的神色,半晌才小声道:“大人...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低头瞧她一眼,反问道:“你觉着呢?” 重岚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我错了,我昨晚上不该招惹陈姨娘的。” 晏和两手拢着袖子:“有时候你不招惹祸事,祸事也会主动寻你。”他看见重岚面上明显露出松口气的神色,忍不住伸手捏着她的脸:“不过你确实是个麻烦精。” 重岚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扯着,一边叫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来着,这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 他瞧见她,总能想起重岚那张娇媚明艳的脸来,禁不住又捏了几下,知道她脸发红才松开手,她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上前几步拍马道:“不过大人真是诸葛在世,不过一会儿地功夫就寻了人来作证。”她还以为晏和和府中没什么往来来着。 晏和带着她穿过水上游廊,瞧着水面的锦鲤,漫声道:“我虽不上心,不代表不会留心。” 重岚一怔,仔细想了想才悟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晏家这一大家子糟心的,他虽然懒得和这群人多接触,但该留神的还是要留神,没准府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他倾身低头瞧她:“打仗的时候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也是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我喜欢这样事事分明在我眼前,最厌有人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重岚禁不住别开头,干笑道:“谁敢瞒着您啊?”她禁不住问道:“若是有人瞒着您,您会怎么样?” 晏和笑了笑:“你猜。” 重岚呵呵两声:“一点都不好笑。” 他伸手搭在她肩上:“确实不好笑。”他忽然把她提了起来,抵在抄手游廊的阑干上,离她极近地发问:“你觉着呢?” 重岚呀了一声,两只手在半空中乱挥:“我,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样?难道拉出去打骂一番?”她一边看着底下的碧水锦鲤,一边哆哆嗦嗦地去够他领子:“你,你别吓我,我不会水的。” 他偏头笑了笑,几乎就贴在她耳边:“你当真不会水?” 重岚心慌意乱,抿着唇不吭声,只是两手胡乱够着。如今已是春日,他穿的素蓝直缀顺滑轻薄,她不留神按到他胸前突起的一点,又慌忙挪开手,慌乱中也不知道在他胸前来回摸了几把。 他玉色的指尖一颤,差点真把她扔下去,一下子放开她,面色阴郁地道:“你胆子倒是不小。” 若说她不是个好的吧,偏偏她以重岚身份见到他的时候拘谨守礼的要命,若说她是,哪家好姑娘对着男人又摸又亲的,就连跟人睡一晚这等事都能忍下。 重岚双脚这才踏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几声,微恼道:“大人既然觉着我有事瞒着您,干嘛还要养着我,随意找户人家把我送走了不就成了?” 晏和被她问的一怔,随即抚着下巴琢磨:“不把你带在身边,你欠下的债谁来还?”他自己也觉着奇怪,明明清楚她不对了,为什么还要把人留着呢。 重岚语塞,别的就不说了,她这些日子在晏和身边混吃混喝还有买的那些精致物件花费的钱就不知多少,还有欠下的人情,想想就头大。 他直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冲她微微笑了笑:“走吧。” 重岚被他几句话问的心慌意乱,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往回走,心里头胡思乱想,他这么问难道是知道了?她仔细想了想,在心里摇了摇头,依着晏和的性子,若是知道她这般古怪,只怕早就把她拖出去烧了,哪里还能容得下她在身边? 可若是说他全不知道倒也不像,她暗地里揣测,他只怕是觉察到了什么,也在试探吧。她这般想着,心里渐渐放了下来,只要他不忍伤了何兰兰,她抵死不认,晏和拿她也没办法。 她正在后面胡乱琢磨,他在前面轻飘飘来了句:“近来府上要来的杂七杂八的人不少,如今城外的温泉别院建好了,你跟我去住上几日。” 重岚没想到他突然转了话头,怔了下下意识地拒绝道:“我,我就不去了,学堂里还有课...”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他半笑不笑地看了过来,这才知道他不是跟自己商量,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她神情恹恹的回了院子,冯嬷嬷见了还以为是她早上受了惊吓,又是嘘寒又是问暖,一迭声地要给她做些好吃的补补。 她病好的差不多,再找不到拖赖不上课的借口,最讨厌的是晏小胖子早早地跑到院里来接她,她想不去都不行。 她被冯嬷嬷收拾停当才送出去,出门就看见晏宁顶着跟她一样光头站在院子中央,一见她就嘿嘿傻笑:“兰兰妹妹,咱们上课去。” 她夸着书包出了门,盯着他的脑袋诧异道:“你头发怎么了?” 晏宁摸了摸脑袋,傻笑道:“你说的那个偷人头发的妖怪跑到我房里去了,昨晚上睡觉也把我头发剪了。”他拉了拉她的手:“咱们俩现在都一样,你可别伤心你的头发了。” 重岚微怔,反手拉住他的小胖胳膊,低声感动道:“谢谢宁哥哥。” 她一边在心里扼腕,要是晏宁在大个十几岁就好了,这样的有心人哪里找,只可惜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啊。 两人手拉着手去上课,在课上就见有个比晏宁大些的孩子戳他后背,然后两人鬼鬼祟祟地凑到一块说了些什么,晏宁伸出五个巴掌,那孩子犹豫片刻,勉强点了点头,从书包里掏了几本包着书皮的书递给他。 晏宁交易达成,心满意足地回了座位,捱到下课又蹭啊蹭蹭到她旁边,打开书包献宝似的道:“兰兰妹妹,平弟又给我几本书,你瞧瞧看有没有想要的。” 重岚对这个没多大兴趣,但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便随手拿了一本出来,对着他福身笑道:“多谢宁哥哥了。” 她随手把书本子装在书包里就往回走,没想到晏和今儿个回的这么早,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看书,见她进院,微微颔首:“今日学的如何了?” 重岚看外面天井的日头正好,便把书本取出来准备再院里做功课,一边规规矩矩地答话:“今日周先生讲千字文释意,学的还好。” 她一边说话一边掏书,冷不丁晏和那本书掉了出来,在桌上磕了几下,随即倒扣在地上。 重岚一怔,正要去捡,手堪堪挨到书皮,一直莹白如玉的手就压了上来,她指尖一颤,他却已经从她手底下把书抽了出来,随意翻了几页,拧着眉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上课学的就是这个?” 重岚怔了怔,踮起脚去看那书上内容,就见上面有一句‘...小簇双.峰莹腻,玉手自家摩戏,欲扣又还停,尽憨生’竟是首极其浓艳淫.糜的诗词,他瞧了她一眼:“你真是令我意想不到啊。” 她这时候解释也不是,心里把晏宁凌迟了好几百遍,只好硬着头皮装傻:“这上面写的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晏和扬了扬唇,眼底略带讥嘲,漫声道“艳情词。” 她这回真是百口莫辩,绿着脸颤声解释道:“这不是我的啊...” 他似笑非笑地瞧她:“那它为什么在你这里?” 第39章 重岚脑袋上渗出冷汗来,他两指捻着书页,慢悠悠地再翻了一页,没想到这页更精彩了,竟还配了图。一男一女紧紧搂抱在一处,在开满繁华的树下石凳上如鸳鸯交颈,身上的衣服将几个难言的部位欲掩还露,春闺秘事就这么直喇喇地呈现在眼前。 底下还配了词‘世间万物真稀奇,两岸绿荫夹一溪。洞口有泉浪滚滚;门外无路草凄凄。’ 她哆哆嗦嗦地道:“大,大人,你要讲道理啊,这,这真不是我自个儿的,是宁哥哥送我的...我什么都没瞧着就收下了。” 要说春.宫秘戏她也瞧过几本,夜里点查重府下人的时候,从几个丫鬟媳妇哪里翻出来过,当时还红着脸瞄了几眼,那几本比这本还要露骨些,但她却没有像如今这般紧张过,毕竟当时没有旁人在边上,还是个翩翩如谪仙的男人。 晏和继续翻捻书页,半笑不笑地看她一眼:“宁哥哥?你叫的倒是亲热。”他把书页凑到他眼前来:“念。” 重岚脸涨得通红,左顾右盼地不去瞧他,见他眨也不眨地瞧着自己,这才硬着头皮开口:“脸似桃花眉似柳;天生一点樱桃口。未语娇羞两颊红;小巧身材嫩如藕...呜呜呜呜,大人我错了。” 她把心一横,整个人圆短的身子扑在他怀里耍赖,搂着他的腰道:“呜呜呜...我不念,大人我再也不敢了...”他腰身并不像寻常莽汉粗壮,一模还能摸得到腰窝,分明的线条下藏着隐约的力道,隔着衣料都能觉出光洁细腻的感触。她一边在心里感叹,一边紧紧搂着不撒手。 晏和身子僵了下,忍不住想退一步,却被她紧紧抱住脱不开身,只好用指头把她顶开,轻斥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看这种淫.词艳.曲也就罢了,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重岚老老实实地垂首听训,一边捂着脸干嚎,一边偷眼看他,见他面上虽有几分不愉,但却没多少怒色,心下悄悄松了口气,又感慨当孩子好难,她好想回家。 这时候冯嬷嬷走了出来,见她被训的‘嚎啕大哭’,忙上前几步对着晏和行了个礼,轻轻推她一把,轻声催促道:“小小姐犯什么错儿了?还不快给大人道歉,大人训你都是为了你好,可别再哭了。” 晏和淡淡瞥她一眼:“你以后接送她上学,须得翻看查验她书包,免得把什么不当的物件带回来,日后下学就立即带她回院子,不得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冯嬷嬷一怔,正想问怎么了,一低头就看见地面上扔着的艳.词集,她就着日头看了几眼,顿时臊得老脸通红,抖着嗓子道:“这,这作孽哟,谁把这腌臜东西给的小姐,简直是...太过分了!” 她说着又去掩重岚的眼:“小小姐可别看这个,平白污了您的眼,要是让人知道了,您的名声可就毁了。”她慌忙对着晏和行礼道:“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该死,也忘了瞧瞧小姐的书包里都装了些什么。 重岚默默无语,你家小小姐的眼已经被污了。 晏和神色稍稍和缓,又乜了眼她,掖着袖子转身去了,留下冯嬷嬷慌忙把那书拿去烧了,又拉着重岚絮叨,红着老眼道:“这是哪个下作人干的,竟给小姐看这种脏东西,这不是存心要毁人清白吗?”又搂着她安慰道:“咱们什么都没瞧着,睡一觉起来,明儿一早什么都忘了。” 重岚见她马上就要老泪纵横,见不得一个老人家在自己面前流眼泪,只好举手发誓说自己再也不敢看了。 冯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带着她宽衣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她气势汹汹地要找晏宁算账,发现他也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把昨儿个卖给他书的晏安逮住揍了一顿,然后转头向着重岚道歉:“兰兰妹妹,昨儿个是我的不是,不该什么都没看就给你了。” 重岚本来心里还发着火,瞧见他的脸却禁不住倒抽了口冷气:“你,你这是怎么弄的?” 不是她大惊小怪,晏小胖子现在瞧来也忒惨了些,左眼眼睛青肿着眯缝成一条线,两边脸颊高高红肿起来,密布了几个巴掌印子,他张了半天嘴的没张开,只好嘟着嘴跟她说话:“我姨娘...昨晚上瞧见那些书,打得我...” 秀姨娘没被买之前是在家里做农活的,手上很有把力气,对儿子寄望又高,见他看那种不正经的,自然实打实下了狠手。 饶是重岚对他火冒三丈,这时候也禁不住同情起来,咋舌道:“这打的也太狠了,你身上没事儿吧?”她暗地里庆幸,要是晏和也是那等一言不合就上手的,她肯定给打的不成人形了。 晏宁跟她哭诉:“身上也不好啊,我腰上现在还留着几个脚印子呢,我给你瞧瞧。” 他说着就要解腰带,重岚忙摆手道:“我不看了,你既然病了就好生修养,还出来干嘛?”她说完没忍住抱怨了一句:“你既然拿了人家的书干嘛不瞧清楚呢,累的我昨儿也是一顿好骂。” 晏和赔笑道:“他带来的书一向好看,我也不知道这回竟是这个。”他说完又叹口气道:“每逢初一十五我们要给祖母请安,娘这才逼着我出门的。” 晏三思的庶出子女不少,晏三乐的子嗣也不少,要是天天来问安估计也没空做别的了,晏老夫人便定下规矩,让他们不用晨昏定省,只用逢初一十五来一回便可。 重岚长长地哦了声,因着今天要请安,所以周先生放得格外早,晏宁和其他几个晏家孩子兴趣缺缺地被各家姨娘领着要去给晏老夫人请安。 没想到刚出学堂的大门,就有个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走了进来,面带愁色,对着众人歉然道:“今儿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已经睡下了,又怕诸位少爷小姐顶着日头白跑一遭,所以特地遣了老奴来传话,今日不用去请安了,改天再去吧。” 此言一出,有人失望有人皱眉,还有那有心机的,轻轻褪下自己腕子上的镯子递过去,低声问道:“嬷嬷,老太太身子怎么了?可有咱们能帮得上忙的?” 那嬷嬷不动声色地手掌一缩,那镯子就落入她袖子里,她福身应答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昨儿个老太太起夜被个夜猫子绊了一跤,擦破了皮,今儿个起来难免精神不好。” 这事儿也是赶巧了,众人心里愤愤,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领着自家孩子回家了。 重岚也没觉着这事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背着书包就回了院子。没想到没过几天又晏府最后那进院子起了火,虽然是经久不用的院子,但也着实闹腾了一场,所幸没有伤着人。 接下来晏家孙辈生病,花园里干涸的池塘冒出红水来林林总总好几件倒霉事儿,连重岚都觉着奇怪,去问晏和道:“咱们家究竟是怎么了?怎么最近总遭灾,别是犯了太岁吧?” 晏和挑了挑唇:“咱们家?” 重岚摆摆手道:“不要在意这点子细节了,你说府上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请个道士来瞧瞧?再这么着我都不敢住了。” 晏和不知想到什么似的,眼底带了讥诮之色:“已经请了,现在就在老夫人府上。” 重岚长长地哦了声,她不过是随口抱怨几句,还真没觉着这些事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没想到第二天晏老夫人就派人来请,说是有事要请何家小姐过去。 重岚听的一怔,晏和就已经起了身,唇角微挑,带着她出了院子:“走吧,咱们瞧瞧去。” 不过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晏老夫人的院子,她穿着一身石青色福纹褙子坐在上首,头上勒着同色抹额,面色有些苍白,正一脸凝重地听人说话。 正在说话那人身穿苍黄色八卦道袍,脚踏追云履,头上戴着通天冠,正对着晏老夫人滔滔不绝:“...依贫道看,老夫人家里确实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导致邪秽侵袭,不过因着时候尚早,那作祟的不敢太过放肆,贵府这才只是有些小损失,若是日子久了...哼哼,可就难说了。” 第25节 晏老夫人听得心惊,手腕一抖,瞧见晏和进门,勉强点头道:“和哥儿来了,快听听这位清明道人怎么说。” 那道人见到晏和,手里的拂尘一样,打了个稽首道:“无量原始天尊。”他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立在晏和身边的何兰兰,随即收回视线:“贫道方才跟老夫人已经算过了,在正院西北边,有位名字里带花儿的小辈,正是这些日子贵府屡出祸事的孽因。” 重岚微怔,随即在心里冷笑几声,何兰兰跟晏和住在西边院子里,名字里又有花字,说的可不就是她吗? 那道人又瞧了她几眼,又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几下,面色大变:“这位小姐是否曾在濒死之时,又转而复生过?” 连这个都打听好了?她鄙夷地瞧了眼那道人,随意点了点头。 那道人竟不再言语,只是面色凝重地连连叹气,这做派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了。 晏和道:“是又如何?” 道人又扬了下拂尘,一派世外高人模样:“这位小姐八字属木,而且命里带了阴煞,这才得以死而还魂,如今又在贵府西边,西边属水,水能生木,更助长了这阴煞之气,这才克的贵府连连出事儿,实在是...哎!” 晏和偏头问道:“她住进来并非一日两日了,若真是照你说的,为何不早些发作?偏偏挑了这个时候?” 那道人微微一怔,似乎有些语塞,倒是晏老夫人盘弄着一串佛珠,面带犹豫,最终还是叹了声:“和哥儿,兰兰这孩子...你还是送出府交给别人收养吧。”她想了想,又补了句:“你若是以后想了,时时探望也就是了。” 晏和竟然颔首道:“可以。” 他对何兰兰如何看重,整个府上有目共睹,如今这般爽快,倒是让晏老夫人一怔,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准备的一肚子劝说之词都不知该怎么下口。 就听晏和淡淡道:“正好我也有些事儿,就带她一道出去住了。” 晏老夫人又是一怔,听到晏和也要跟着离府,心里一慌:“你就这么走了,府里这些事儿可怎么办?你爹爹和你几个叔伯可如何是好?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关押问罪?” 晏和牵了牵唇:“我早都跟祖母说过,我如今已经丁忧,就是留下来也无用,倒不如出去了干净。” 晏老夫人心里大急,又懊恼自己听信了道人的一面之词,以为是自己要把何兰兰赶出去,这才惹得晏和发火,她慌忙一挺身,叫了声:“和哥儿...”却没听见应答,只看着他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重岚还觉着事发突然,没想到他竟连马车和衣物都备下了,就停在府门外等着,他看着小脸满是愕然的重岚,心情略微好了些,捏了捏她的脸道:“怎么还不上车?” 重岚惊疑道:“咱们去哪啊,你有住的地方吗?” 晏和直接把她抱上了车:“前些日子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城郊的温泉庄子建好了吗。” 这是他好几天之前说的事儿,难道那时候就准备要走了?她正低头琢磨其中的蹊跷,就感觉身子一晃,马车已经开动了,她匆忙掀开轿帘往外看:“其他人呢?冯嬷嬷和桂树兰芝呢?” 晏和一笑,手里还握着她肉乎乎的小手:“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他看见她想要紧皱却又强自忍着的脸,眉梢扬起,眼底满是兴味:“你能和我待在一起好好玩上许久,你开心不开心?” 不高兴。重岚扯着嘴角笑:“开心。” 晏和眼底不期然地又浮现那张娇娆的面庞,眼波微动,偏头低声问道:“有多开心?” 重岚干笑了几声:“开心她娘在坟头哭开心——开心死了。”愁她娘在坟头哭愁——愁死她了。 晏和唔了声:“那就好好玩耍吧。”他偏头看她,眼里天生一段风流,眉梢唇角微勾:“正好我有时间陪你玩上许久。” 第40章 晏和在城郊的别院离晏府还颇远,一路颠簸到天黑才算到地方,她现在耐不得困,到了地方已经昏昏欲睡了,还是被人抱着下车的。 他虽说没有带下人,但别院里却是什么都不缺,□□都打点妥当了,她被人抱进厢房直接倒头睡了,到了第二天早晨才起来,被管事娘子亲自带着在别院里四处闲逛。 这院子瞧着倒比晏府还大些,傍山而建,后面园子引来活水入府,亭下水塘碧彻空明,浮着落红迤逦而去,前几天才下过一场春雨,两边的芍药蔷薇含着春泪,进去走一圈就能沾惹一身香味。 重岚兴致勃勃,指着水塘中央的莲花问道:“这还没到夏日呢,怎么别院里的莲花就开了?” 那管事娘子笑着答道:“咱们院里有几处天然的温泉,引了温泉水到池水里,这边暖和,花儿都比别处开的快些,开的时候也更久。”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主子吩咐过了,后边院子里有处品流极高的温泉,姑娘若是想去可以直接过去。” 重岚被她说的心痒,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天色还是阴暗的,乌云卷着边儿低垂下来,泡温泉就是要这种偏凉的气候才合适,天晴了就嫌太热。她想了想,催她道:“那你带我过去瞧瞧。” 那娘子笑着应是,把她带到了一处繁花古藤交织的林子里,这处林子植物长得极茂盛,密密地交缠着,将天空都遮盖住,老远看去像是乱红青叶交缠出来的洞穴。 娘子看着她诧异的眼神,笑着道:“本来这些花儿树儿都要除了去,但主子说这样留着颇有野趣,刚好是天然的遮挡,这才留了下来。” 重岚连连赞叹,她送她进去到池子边,又吩咐底下人在外面好生伺候,不得怠慢,也不得扰了姑娘的兴致,这才回去帮她取换洗的衣物。 她头回沐身不在浴室里,还颇觉着有些不自在,便穿了亵衣亵裤下水,暖洋洋的泉水温柔袭来,她心满意足地吐了口气,正要整个身子沉进去,忽然听旁边隔壁藤蔓缠绕的林子里传来一道声音:“谁在哪里?” 重岚认出这声音,身子一晃差点栽进去,惊声道:“大人?”她不解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晏和的声音绕着藤蔓传了过来:“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 重岚趴在池子壁上蹬水:“我想着今儿个气候正得宜的,所以便过来了。”她说着从藤蔓的缝隙间往外看,就见那边的温泉池子冒着袅袅的水雾,他沿着池子边修的台阶缓缓走了下去,身上的亵衣亵裤湿透了紧贴着挺拔的身条,她瞧了一眼面上就有点发热,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原来这温泉竟有两边,只不过被繁茂的树木藤蔓挡住她方才才没察觉,她禁不住在心里感叹,她和晏和还真是有孽缘,怎么什么事儿都能碰到一处。 想到现在两人同在一个池子里,她身上颇有几分不自在,但就这么走了好像又显得嫌弃人家,便随意起了话头:“可惜这时候没有鸡子儿,不然还能做温泉蛋来吃。” 晏和随意‘恩’了声,重岚讪讪地接不下去话,拍着水面抱怨道:“大人您这时候该问我什么是温泉蛋,不然我怎么往下说啊。” 隔壁池子传来一声嗤笑,虽不大却极清晰,他顿了顿,随口道:“好啊,温泉蛋是什么?” 重岚道:“把鸡子放在温泉旁边的石壁上烤着吃,剥开鸡子壳之后发现蛋白是凝固的,蛋黄却还能流出来...”她说着起了兴头:“做好了之后或者沾着酱汁,或沾点盐巴,要么用齐眉稻米做好了白饭拌进去,可好吃了。” 她本来是随意寻了话头和他搭话,可是往后说自己却真想饿起来,正琢磨着午饭吃白煮蛋,就听隔壁池子传来悉索的声音,她一惊:“什么声音?” 晏和在那边悠悠道:“与你无关。” 她撇撇嘴,在心里犹豫一下,还是问道:“大人,昨儿个的事儿...是你早就知道的?” 她说的是自己被设计出府的事儿,晏和仰头斜靠在池子壁上,心里勾勒出她说话时的神情:“碰巧而已,就算没有这事儿,我这几日也是要搬出来的。” 她好奇问道:“那大人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吗?为何要这样?”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宁氏和晏三乐两口子,她想离间晏和和晏府二房,又不敢对晏和怎么着,只好柿子选软的捏。 晏和没搭腔,她被热气熏蒸的有些困意,只好说话来给自己提神:“你这就走了,不正好遂了他们的意?” 晏和轻笑了声:“这爵位不是这么好得的,只不过两边都要吃点苦头罢了。” 重岚心里悟了,他压根没把这爵位让给晏三乐,不过是让晏三思和晏老夫人吃点亏罢了,仔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虽然他和晏三思不合,但要是让晏三思被人夺了爵位,他这个做儿子的岂不是也没了爵位? 她想着想着就又犯了困,忍不住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晏和在那边听到了哈欠声,拧眉道:“你别睡着了,仔细淹着。” 她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是,勉强撑起眼皮子:“那大人给我讲个故事听听?” 晏和按了按眉心,眼睛斜斜往她那边一乜:“你想听什么故事?” 她想了想道:“我要听鲁提辖拳打镇关西。” 他唔了声:“那就讲老莱子彩衣娱亲的故事吧,别总想着听打打杀杀的。” 重岚对二十四孝故事没什么兴致,听得昏昏欲睡,他听不到隔壁动静便住了嘴,转而问道:“你现在可有事儿?” 她勉强睁开眼,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到他现在看不见,这才应了声:“没事儿。” 他恩了声:“过来帮我浣发吧。” 重岚知道他这是怕自己睡着帮自己找点事儿做,但还是犹豫道:“男,男女有别,这样怕是不好吧?” 他嗤笑:“你这年纪,还能算女人嘛?”他话音落完,就起身出了水,取来干净宽松的衣袍换上。 重岚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回到原身一定让他瞧个清楚!她心里发狠归发狠,但听见隔壁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猜想美人已经出浴,便也擦干净了换上干净衣服走过去。 他那边的池子更为精致,岸边特地修了石床,他斜靠在石床上,神态慵懒,一把檀黑长发蜿蜒下来,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重岚只能瞧见他后背,他身上穿了素白的广袖中衣和同色长裤,虽然是才换上的,但也被水气蒸的有些湿,半干地贴在后背上,隐约能瞧见莹白的肌肤和分明的骨骼,模模糊糊反倒更惹人垂涎。 都说色是刮骨钢刀,酒是穿肠□□,这话不止是对男人说的,对女人同样适用。重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瞧见,转头看见石壁上挂着个木瓢,便拿着瓢把舀了水帮他把头发淋湿,低声问道:“烫不烫?” 他修长有力的手搭在石壁上,眯了眯眼,显得十分称意,轻声道:“继续。” 重岚继续舀了瓢温水给他淋上,把他及腰的长发完全打湿,又取来加了香料的猪苓,掬起一捧长发抹允了,揉搓出细密泡沫来,时不时问一声“轻不轻?”“重不重?” 他半阖着眼,感受着她柔软的手指在发间摩挲着,心头不由得微漾,忽然又一瓢温水淋了下来,浇了他满脸,他隔着沾湿的睫毛动了动,张开眼冷冷地瞧着她。 重岚讪笑:“一时失手。”其实是她方才顺着他衣襟往里看,瞧见点不该看的,所以才慌了神。 他乜了她一眼,起身自己洗净头发上的沫子,唤人进来用巾栉慢慢擦着,指着一处石壁道:“你不是要吃温泉蛋吗?那边烘好了,你去取来吃吧。” 重岚一怔,探手到摸到大石上的一个浅浅的小坑,果然有几枚烫好的鸡子在里头,她兴冲冲地取出来:“大人什么时候放下的。” 他在温泉边的石凳上坐下,捡了根紫色绣银线的发带把半干的头发随意绑起来,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不是你要吃吗?还不快吃?” 重岚剥开半熟的鸡蛋沾了点酱油,用白瓷的汤勺舀了,踮起脚递到他嘴边:“大人尝尝看,味道可鲜了,也不腻人,吃这个清热败火。” 晏和嫌弃地瞥了眼她白瓷勺里颤巍巍的蛋黄,要是平时这种东西他连瞧都懒得瞧一眼,可这时候...他看着那举得高高的小胖胳膊,顿了下,才张开嘴,任由她把这东西喂到自己嘴里。 重岚期待道:“怎么样?” 晏和咽下之后用绢子掖了掖嘴角,初时吃着有些腥气,吃了几口之后才觉出鲜美来,不过他吃过的珍馐佳肴多了,只是道:“勉强能入口。” 重岚换了勺子自己也吃了一个,随即叹口气道:“没小时候好吃了。”她小时候父母早逝,寄养在重家大房也吃不到什么好的,偶尔大哥二哥带回来一枚鸡子便觉着是人间美味了,现在好东西吃的太多,反倒失了当时的心境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小时候?” 重岚忙补救道:“我说的是原来在山西的时候。” 晏和哦了声,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忽然听见有人跑到林子外头,在外面喊话道:“主子,外面有人来了,自称是何家族亲,来要见何家小姐的!” 重岚愕然:“何家族亲?是谁啊?” 晏和已经起了身:“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两人并肩走了出去,外面候着的侍从忙行了个礼,晏和问道:“到底是何事?” 那侍从瞧了眼重岚,回禀道:“来人自称何家老四,名唤何庸,说自己是兰姑娘的四叔,长年在外面经商,没想到一回阳曲老家就听见三哥去世的消息,又听说唯一的侄女被您带到了金陵,所以特地跑来寻她。” 晏和瞧了她一眼:“你可有印象?” 重岚脑子乱转,实在想出来何家哪里冒出来这么个四叔,但也不好把话说死,只好含含糊糊地道:“许久没见,实在是记不得了。” 晏和若有所思:“我记着何正却是有个弟弟。”他随即唇角一扬“那倒也无妨,这就瞧瞧去。” 他和重岚一并到了正堂,果然见有个黑瘦的汉子在正堂等着,神情略有局促,一眼见到重岚却红了眼眶,伸手想要把她抱住:“兰兰侄女啊,我可算找着你了!” 晏和不动声色地把他拦下,淡然道:“你是何人?” 重岚趁着这个机会打量来人,因着朝廷规定商人不能穿绸缎,他身上穿的是寻常商贾穿的棉布衣服,行商长年天南海北的跑,面皮糙黑了点倒也正常,而且说的也是一口地道山西话,她心里的疑虑去了几分,认真听着晏和问话。 黑瘦汉子何庸一怔,随即答话道:“回这位大人的话,我是何正的四弟何庸,听说侄女被大人收养,所以赶来瞧瞧我那侄女。” 晏和偏头:“你可认识他?” 重岚迟疑片刻,用仅有的只言片语含糊道:“他多年在外经商,我也记不大清了。” 何庸一下子急了,凑上前几步道:“兰兰怎么这就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四叔啊,我小时候还抱过你给你买过糖葫芦小泥人呢,你爹爹小时候最疼你,没想到一转眼这就去了...” 他不知有意无意,露出腰上挂着的一枚铜制的印鉴,上面用重氏商行特有的暗记刻了个‘重’字,她心头剧震,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任由何庸握着手臂。 那人握着她的手臂,中指不动声色地勾画着,隐隐约约就是个‘席’字,她没想到这人敢在晏和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心头胡乱跳了一会儿,还是十分配合地挡住他,迟疑着道:“四叔?” 第26节 她心里却在急转念头,难道这是席雪天派人来带她出府的? 何庸听她终于认出自己来,面上大喜,高高地哎了一声:“兰兰,你可算记起我了!” 重岚心里有了些底儿,面上还是一副腼腆神色:“许久没见四叔了,一时没认出来,还望四叔勿要见怪...” 何庸忙摆了摆手,一副鲁直模样:“见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你?”他说着对晏和呵腰行了个礼:“这些日子我家兰兰多亏大人的照顾了,给大人添麻烦了。” 他这边正道谢,忽然听底下重岚问了句:“四叔是从阳曲县赶来的吗?怎么一下就找到地方了?” 何庸笑道:“原来在金陵做过几天生意,所以对这边的道儿熟。”他说完对着重岚笑了笑,原本憨厚老实的面庞闪过一丝精明:“可惜金陵王家的车马行倒了,我没法雇车,不然还能来的更早些。” 王家的车马行当初是和重氏抢生意失败这才被吞并,现在记得王家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怕除了重氏的没几个人能记得这家。重岚垂下眼,心里又放下几分。 晏和好似没瞧见两人的往来,转向何庸问道:“你这次寻来是为何?” 何庸忙躬身给他行礼,抹了把眼泪道:“我三哥就这么一个闺女,大哥二哥那性子不是能好好对孩子的,可我也不忍心三哥的亲闺女就这么流落在外,便特地南下来求了大人,希望大人把兰兰交给我养着,我以后一定向疼亲闺女一样疼她。” 他这般张口就来,倒是对何家的内情极为熟悉,晏和眼神微动,慢慢地道:“她在我这儿也养了许久,要说就这么给你我也舍不得...” 何庸忙道:“是是是,大人说的是,我三哥的那些家产全给大人做这些日子的抚养费用,我分文不取,只求大人把兰兰交给我抚养。” 晏和眯了眯眼,旋身坐在首座:“你的意思是,觉着我惦记你们何家钱财才不放人的?” 何庸心里一慌,一下子跪下磕头:“大人说的哪里话,就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只是心里着急这才说错了,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晏和转向重岚:“你是何意?愿意跟他走吗?” 重岚心里虽然差不多断定这就是席雪天派来带她走的人,但总觉着有些不安,好像这事儿也太顺利了些。 晏和待她虽然好,但她又不是真的何兰兰,当然不愿在他身边多留,要是哪天露了马脚没准就被他当妖怪烧死了,但就这么说要走也又有些太无情,只好泪汪汪地道:“我不知道...我舍不得大人...” 晏和轻笑了声:“你真舍不得我?” 重岚用力点了点头,就听他淡淡道:“那也可以,你就留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吧。” 她被噎得堵了下,幸好何庸见机快,跪在地上哭求道:“兰兰你不能如此啊,你爹爹就指望你一辈子平安喜乐,找个好人家嫁了,咱们也不能麻烦大人一辈子啊...” 她心里暗赞了声,这次拿捏着语气道:“可我也舍不得四叔...舍不得何家...” 晏和抬手止了她的话头:“废话就不要多说了,你只说是去是留?“ 重岚抿了抿唇,当何兰兰虽好,可她毕竟是重岚。想到要是她和何兰兰都在重家,就能慢慢找解决的法子,原本左右摇摆的心思渐渐定了下来,她慢慢地道:“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 她话说到一半,眼神不经意地落在他的手上,目光一凝,随即斩钉截铁地道:“我不想跟他!” 晏和微顿了下,眼里竟有几分失望,抬眼问道:“为何?” ‘何庸’也似有几分着急:“兰兰你这是怎么了?你四叔家虽然不比不得晏大人家里豪奢,但养你还是有富余的,你这是为什么啊?!” 他说着就想来拉重岚手臂,她警惕地退后几步,目光又落到他手上,有些心惊后怕,还是没把真正缘由说出来,只是道:“我不想跟你走,我舍不得大人。”然后缩在晏和身后一副胆怯模样。 ‘何庸’微有些愕然,晏和沉吟道:“既然你不愿那便罢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重岚目光掠过他两只手,一时有些心慌意乱,匆匆点了个头就没人领下去了。 等她走远了之后,‘何庸’面上的憨厚焦急神色募得一收,躬身沉声道:“大人。”他又瞧了眼重岚离去的背影,一把扯下腰间的印鉴摊在掌心,低声问道:“何家姑娘并没有答应跟末将离开,这应当是无事吧。” 晏和笑了笑:“是么?你跟何副将也在军中带过一段日子,何曾听说他有个四弟?”他见何庸面色发沉,淡然道:“纵然年纪小,也不至于连家里有几个长辈都不知道吧。” 何庸没想到他下的是连环套,跳出一个又踩了另一个,只好干笑几声:“那这何家姑娘...竟是人假冒的?” 晏和把玩着手里的白瓷盏子,素白的碗盖在指间摇转:“假冒倒也不见得,只是她这么时时刻刻提防着我,实在是让人不悦得很。” 何庸不敢应声,心说您这样的脾性,但凡有人敢欺瞒半点,要是不被发现还罢了,被发现了就是个死字。他张了几下嘴:“那,那她是为什么啊?” 晏和眼风扫了过去,他立马恭敬地垂下头,他负手立在床边,看着窗外绵延红艳的火烧云,淡然道:“本想着今天能让她交代实底儿,没想到却是个机警的...罢了。”他随意指了个下人过来:“你去把何兰兰叫过来,我有些话要问她。” 重岚这时候也在回想方才的场景,那人全身上下没半点不对的,只是那双手,掌心起了厚厚的老茧,行商辛苦是不假,但也不至于起这么厚的茧子,这一瞧就是握惯了棍棒的行伍出身。 她越想越是心乱如麻,这人定然不是简单的骗子,普通来行骗的怎么可能把重家和何家的事儿知道的这么清楚? 唯一一个把前后因果知道的这么清楚,又跟她有莫大渊源的人就是晏和了,可他为什么要来骗自己?为什么要这般试探? 重岚想的有些腿软,踉跄着进了房门,随即回身把门紧紧闭着。她靠在朱门上紧闭着眼,想着他这些日子来的种种举动,似乎除了事情败露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心头大乱,像只困兽一样在屋里焦躁地走了几圈,忽然听见外面有敲门声传了过来,她忙跑过去堵上门,轻声问道:“什么事儿?” 外面人回报:“兰姑娘,主子请您过去一趟。” 重岚听完这话,紧紧攥着门栓的手已经沁出汗来,想着被他发现后的种种可怕刑罚,呼吸更为急促,控制着发颤的嘴唇应声道:“你,你先等等,我在换衣服,等会儿就出去。” 她说完就看着房内的廊柱,干脆咬牙直直地撞了过去。 第41章 重家宅子里头,席雪天紧紧拧着长眉,对着身边一位道士打扮,留着三缕美髯的男子问话道:“仙长,我们东家到底如何了?” 那道人瞧着倒是一副神仙做派,捋须隔着帐子打量重岚几眼,掐指一算,然后大笑道:“你们东家当年是西王母坐下的侍女,因着犯了天条被贬下凡,如今昏迷乃是大喜事儿,西王母要召你们东家回天宫啊哈哈哈。” 席雪天虽然是急病乱投医,但也没完全失去理智,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人是个什么货色,脸一沉就要赶人,那道人忙道:“且慢,我有法子把你们东家唤起来。” 他说完也不待席雪天答应,直接扬起手里的拂尘在屋里又唱又跳,也是这人运气好,他跳到一半,就见帐子里躺着的人影动了动,用手臂撑着缓缓起了身。 席雪天大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撩开帐子,握住重岚的手道:“东家,你醒了。” 重岚方才撞柱子那一下运足了力道,现在脑门子还觉着隐隐作痛,她难受之下倒也没察觉有异,勉强起身道:“雪天...”她被那道人吵得头疼,捂着额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吵?” 席雪天忙命人把那道士轰了出去,随即关切问道:“东家身子如何?可要用药?” 重岚摇头不答,靠在迎枕上缓了会儿才算是醒过神儿来,沉声问道:“咱们出海的商船可还在?有几艘?能带多少人出去?” 席雪天一怔,随即答道:“咱们共有十五艘巨型海船,派出海的有七艘,正在修补维护的有四艘,如今能动用的只有四艘。” 重岚喃喃道:“四艘船...那也够了。”她起身穿鞋道:“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动用这四艘巨舰,明日便准备出海。”她又吩咐道:“只带适量的食物淡水,把人叫齐,旁的货物珠宝都别带了。” 席雪天讶异道:“东家这是怎么了?为何刚一醒来就急着出海?”他说完又为难道:“咱们的船型号不小,要带的东西太多,一时也难以准备齐全啊,明日实在是太紧了些。” 重岚无力地靠到在迎枕上,叹气道:“我还魂到何兰兰身上的事儿他已经察觉了,今日还特意命人来试探,只怕已经全都知道了。”她说完又起身道:“把码头上能调来的船工都调来,我出三倍,不,五倍的价钱,只要能立时出海。”她说完就苦笑道:“还是先去海外避避风头吧,谁知道他以后会怎么找我算账呢?” 席雪天听完也是大惊,就见重岚扶额叹气道:“我八成是前辈子欠了晏大人的债了,当初被他逼着南下,现在又被他逼出了海外,简直是...哎。” 席雪天拧眉道:“如今只剩出海这一条计策了?” 重岚哼了声:“当初他在西北用的是何等雷霆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山西那边土都被染了一层红,我虽然是无可奈何,但总归是存心欺瞒了他,再加上这些日子再晏府也听到不少阴私之事,他能饶过我才怪了。” 席雪天应了声:“那我这就下去准备。”他绕到屏风外,忽然又停步问道:“可是小姐可曾想过,要是你出海的时候再发作起来,岂不是又要回到他身边去?” 重岚心里一沉,席雪天忙道:“嵩山少林的空玄大师来咱们金陵开坛讲经,如今就住在滴水寺里,东家不妨去找他看看。” 重岚深吸一口气,随即点了点头。 ...... 晏和正在别院的庄子里等着何兰兰过来,没想到却等到一个仆妇急匆匆跑过来报道:“主子,何家姑娘不知为何撞了柱子,现在已经昏死过去了!” 晏和面色微变,起身道:“她现在人如何了?” 仆妇跪在地上,颤声回话道:“现在...现在何家小姐已经昏过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晏和先是面沉如水,随即若有所思,抬眼吩咐身边的亲兵:“你去带人把重府围住,不得让人进出,把他们东家带来见我。” 那亲兵领命去了,他瞥了眼那仆妇:“连个小女孩都看不住,要你何用。”他也不理会仆妇的哭求,让人把她拖了下去,虽然明知道没用,但他还是请了大夫来给何兰兰瞧瞧外伤。 他派去的人骑得是快马,不到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来回,翻身跪在他身前回禀:“大人,已经带人围了重府,但重家当家人并不在府中。” 晏和立在窗边,轻扯了下嘴角:“哦,她去哪了?” 那人抱拳躬身:“听说是去了滴水寺,咱们要不要...” 晏和一扬鹤氅,牵唇笑道:“既然她不愿来找我,那我只能去找她了。”他漫不经心系着披风上的长缨:“敬酒不吃,罚酒可就没那么好吃了。” ...... 重岚进入滴水寺的时候,夜色已经逐渐深重,路上只能听见晚风吹拂的沙沙声,她出门的时候已经开始宵禁了,不得不躲着在街上巡逻的武侯。 她左躲右闪了许久才到滴水寺,拍开门就直言道:“我有性命攸关的事儿要求见空玄大师,还望这位小师傅允准。” 那小沙弥本不同意,她直接塞了张一千两的银票过去,那小沙弥见她深夜造访,又是一下子掏出这么大一笔钱来,先是吃了一惊,又舍不得这大笔香火钱,回去禀了师傅,等师傅同意才迎重岚进了寺门。 重岚往进走的路上,清歌就跟在她身边急匆匆地报道:“姑娘,咱们府上已经被晏大人派人围住了,轻易不准进出,这...” 她心头乱跳,咬牙道:“不管了,先处置好这头的事儿再想办法。”她急步进了空玄的禅房,单手竖掌行礼道:“大师。” 空玄对她深夜造访倒没有显出十分的惊色,也还礼呼了个佛号,然后抬眼瞧她,面色不由得一怔:“这位女檀越的神识似乎有些不对啊。” 重岚终于见到个懂行的,心里大喜,忙问道:“大师可有法子破解?” 空玄皱了皱眉:“贫僧也是第一次见女檀越这种情形,不好妄下断言,檀越不如把事儿仔细说说,贫僧才好回话。” 重岚这时候也顾不得隐瞒了,忙把这些日子魂魄在何兰兰和她原身之间移来移去的事儿说了遍,只瞒下晏和那部分。 空玄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在原处坐了半晌才叹息道:“恕贫道孤陋寡闻,小姐这事儿太过神异,贫道闻所未闻,自然也不知道解法。” 重岚本以为抓着根救命稻草,听他也如此说,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空玄想了想道:“檀越也不必如此灰心,我虽没法子,但我这里有两个人,想来应该是有法子的。”他顿了下才道:“一个是我师叔祖圆通大师,另一个是龙虎山张家的地仙张天师,这两人都是真正的高人,想必能帮到檀越。” 重岚眉头一皱,圆通大师是专给皇室讲经的,张地仙更是国师,哪个都不是她能请来的,不过有希望总比没有强,她挺身正要告辞,忽然听门外一声喧哗,方才给她开门的小沙弥匆匆跑过来:“师傅,有位姓晏的施主带着亲兵围了咱们的山门,还硬要闯进来。” 空玄听了还没觉着如何,重岚却是面色大变,腾地一下子起了身:“这么快!”她立即转向空玄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来之事,还望大师代为隐瞒,不然我只怕性命不保了。” 空玄不解道:“女檀越何出此言啊?” 重岚急着往外跑,随意编了个故事出来:“外头那人欲强逼我为妾,我抵死不从,跟他周旋许久,他一怒之下放下话来,说要是我不给他为妾就要取了我的性命,还望大师相助啊。” 空玄脸色一沉:“这真是岂有此理,世上竟有如此目无王法之辈!” 重岚敷衍地应了声:“还望大师代为隐瞒。”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晏和一进寺门就直奔空玄大师的禅房,没想到这老和尚一见他竟满面怒色:“檀越,得饶人处且饶人,以你的品貌,为何不正经求一段好姻缘,反而强逼一位弱女子呢?” 晏和眯了眯眼:“她跟你说什么了?” 空玄怒哼一声:“施主强逼那位女施主为妾,如今还想隐瞒吗?” 晏和眼梢一挑,嗤笑了一声:“她倒是会说话。”他也懒得跟空玄多话,直接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空玄看了他一眼,眼睛一闭,如老僧入定不再理他,他也懒得跟空玄多废话,直接命人把他捆起来,自己出门找人了。 这几天才下的雨,她跑出去的时候不留神在泥地上踩出一串脚印,等上了台阶,又留下一串泥印,他无声地一哂,不急不慢地跟着她的脚印走了,直到来到一处佛堂外,闻到她身上特有的淡香才停下脚步。 第27节 重岚躲在佛堂里佛像的香案底下,听着外面悠然从容的脚步声,心头砰砰乱跳,只是身子还是稳稳地蹲着不动,忽然脚步声一停,停了许久都没有响动,她心里稍松了松,又差点被外面传进来的声音吓得尖叫起来。 “你在里面。”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她默然不作声,晏和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出来:“你胆子倒是不小,欺瞒我许久也就罢了,竟还跟寺中方丈撒谎,坏我名声。”他在外轻笑了声:“照你的说法,我若是不纳你为妾,岂不是白遭了算计?” 他等着里面传出惊喘或者轻叫的声音,但佛堂里静谧一片,他挑了挑眉,推开门走进去,这佛堂颇大,里面又是黑黢黢一片,他能闻到她的身上的香味,却瞧不清人在哪里。 重岚的耐心显然比他想象中要好得多,他笑了笑走进去,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黑暗中打量,声调却漫不经心:“我忽然觉着身边确实缺个房里人,你若是不自己出来,别怪我弄假成真了。” 他目光扫过香案底下,随即凝住,他走过去看,只见香案底下空空如也。 重岚急匆匆往外跑着,她方才无意中摸到一处凸起,然后人就被扔了出来,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好歹算是出来了。 她一边按着腰往外跑,一边胡思乱想着晏和方才说得话,她当然不至于把这话当真,不然早就出来认栽了。不过心里难免暗恼自己胡乱编排,这回可真是旧恨加新仇了。 这滴水寺地方颇大,后面还有处林子,她犹豫片刻,转身往后面林子里跑,打算呆上一段时候,等晏和带人走了再作打算,她就不相信了,晏和乐意陪她在这儿耗上一整夜的时间。 这事儿无非就是比谁更有耐性,她心里拿定了主意,转身往林子里跑,随意寻了处隐秘的树洞蜷缩进去,睁着眼等天亮。 林子外的火把一夜未曾熄灭,还有人马的喊声,直到黎明将至才逐渐没了声息,她这时候仍不敢出去,在树洞里等到日头高升才爬出来,身上酸麻的几乎走不动道儿,她抖了抖露水,小心翼翼地往林子外瞧着。 重岚松了口气,忍不住捶了捶肩膀,猫着腰沿着高墙往外走,晏和似乎是真带着人走了,寺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面上带了心有余悸之色的小沙弥出门洒扫。 她这才松了口气,但为了谨慎起见还是走了侧门,沿着羊肠小道往山下跑,忽然脚步一顿,不可思议地瞧着前面。 晏和斜靠在树上,玉白修长的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描金纹的马鞭,见她过来,唇角微微一挑:“找着你了。” 重岚下意识地掉头往回跑,没想到还没迈出几步,就撞到他怀里,他一手按在她的肩上,也不见如何用力,就让她身子一麻,倚在他身上动弹不得了。 他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微愕之下倒也并没有松手,搭在她肩头上的手更用了几分力道:“重老板有什么想说的吗?” 重岚不知这时候该软语求饶还是该说几句临死之前的豪言壮语,他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她默了半晌才颤声道:“腿...麻了。” 晏和垂眸看她,神情有几分古怪:“你是在暗示我,让我抱你走吗?” 重岚立刻闭上了嘴,再不敢插科打诨,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到底是哪个岚?” 她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了,本来还抱着几分侥幸,这时候再解释什么都是白费,她垂头丧气,软语哀求:“我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只是自己也闹不清怎么回事儿,又怕被人当作妖怪捉了去,这才不敢说实话的。” 她声音本就十分软糯,说官话的时候也带着南边的缠绵口音,此时又这般软语,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难免动容。他听了却皱眉:“你在勾引我?” 晏和虽然平时脾气也古怪,但今天尤其古怪,她牙酸似的咧了咧嘴,又不敢让他瞧见,只好闷声道:“不敢。”她人还被他按在肩头,只能木然地看着前襟的兰草暗纹。 晏和约莫是也觉着自己今日有些失态,这也不能全怪他,重岚生就一副妖娆丽色的模样,正经看人的时候都像是含情凝睇一般。他顿了下,淡然道:“我给过你机会的,你当时为何不直接说出来?” 重岚勉力错开几步:“到底是性命攸关,我怎敢...”她话还没说话,就被晏和伸出食指压住唇。 “借口。”他懒声道。 她只好又另起了个话头,满面诚恳地道:“其实我本来打算向空玄大师讨教完,就去向大人负荆请罪的,让大人先我一步,这真是我的罪过了。” 晏和玩味地看着她,挑起淡色的唇像是三月里桃花瓣:“所以你吩咐你商行里所有的大船全部整装待发,也是为了向我赔罪。” 这么一个人,软的不行硬的不吃,偏对你又了如指掌,连撒谎都被人家一语道破,重岚觉着像是遇到了如来佛的孙大圣,怎么都翻不出他的手心,只好默默无语。 他偏了偏头,扬唇笑了笑:“你跟人说我强逼我为妾,也是为了向我赔罪?” 重岚面皮发紧,却还是解释道:“那是我一时情急,这才胡乱编造的...” 晏和面不改色地打断她的话:“你说的真真切切,我可是当真了。”他饶有兴致地瞧着重岚发青的脸色,捋了捋大氅上的组缨:“你屡次期满我,这事儿已经难以善了,你打算如何?” 重岚张了张嘴,垂头认栽道:“但凭大人发落,只求不要牵连旁人。” 他似乎对她的爽利很是满意,起身走在前头:“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 晏和倒也没有为难她,带着她到了那座温泉别院,她在别院内的一切活动都自由,底下人也待她客气有礼,只是一出府门就被人拦下。 她现在不知道重家如何了,心里正急得慌,生怕晏和心里还憋着火,杀她府上人泄愤,而且她现在不知道晏和为何要把她带到这里来,也不说处置她的事儿,除了不让她出门,一应都按着座上宾的份例来。 晏和倒是来她屋里坐了会儿,她忍不住问道:“我虽欺瞒了大人,但总归没做有损您的事儿,您究竟想要如何?” 晏和道:“你不是自觉聪明吗,为什么不自己猜猜?” 重岚听出他话里的揶挪之意,只好转了话头道:“那...那我能瞧瞧兰兰吗?” 晏和看她一眼:“她跟你昏睡的时候差不多,有什么好瞧的?” 重岚又碰了个钉子,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讪讪地不说话了。 他这时候已经起了身,抬步往出走的时候忽然撂下一句:“你不是说我强逼你为妾吗?既有时间琢磨这个,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伺候我。” 重岚脸涨得通红,抬眼愕然地看着他,却见他人已经走远了。她坐在原处胡思乱想,难道晏和把她带回来是真打算把她当妾室?她想着又摇了摇头,晏和要是个好色之徒,身边早就该姬妾成群了,也轮不着她啊。 她想不出个头绪来,又加上昨晚奔波了一晚上,这时候倦意袭来,便靠在贵妃榻上小憩,等醒来的时候才闻见自己身上一身的怪味,低头一看,发现沙土和污泥积了满身,这模样也难为晏和能让她近身。 她想到早上晏和抱自己的那一幕有些脸红,慌忙命人烧了热水,备下浴桶来沐浴,派来伺候她的小丫鬟一边往她身上打香胰子,一边小心打量着她:“姑娘长得真好看,跟画里的人似的。” 重岚进了热水才觉出浑身酸疼,勉强恩了声算是应答。那丫鬟却也是个话唠脾气:“姑娘是头一个被主子带进府的人呢,当初在西北将军府的时候,也没见主子往府上带人,姑娘生的美,也难怪主子看重了。” 她说完小脸发红,艳羡道:“我从没见过主子和哪个姑娘这般和气说过话呢,想来姑娘极得我们主子喜爱的,您真是有福气的。” 重岚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我不是...” 那小丫鬟先她一步捂了自己的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是我多嘴了,姑娘现在名分还没定下呢,我不该多话的。” 她说着取来干净的巾栉帮重岚擦身子,又给她抹上猪苓,揉搓了会儿忽然惊叫了声:“哎呀,我忘了给姑娘准备干净衣裳了。” 重岚见她娇憨,不忍责备,只是催促道:“还不快去取?难道让我光着身子一直坐在浴桶里?” 那小丫鬟忙道:“府上没有女子,也没备下您能穿的衣服,我去问问大管事。”她说着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这时候屋里再没一个人,她光着身子坐在浴桶里别扭的要命,只好坐低了些,只露出脑袋在水面上。 又过了会儿,那边正门传来敲门的声音,她没好气地道:“自己没长手吗?难道还要我起身给你开门?” 两边门‘呀吱’一声响动,一道颀长的身影迈了进来。 第42章 晏和进来的时候,没见有人在屋外守着,屋里也是静悄悄的,他径直就推门走了进来,没想到绕过屏风就瞧见这么一副美景。 重岚把软棉的巾栉盖在脸上,只露出挺直纤细的鼻梁和嫣红的嘴唇,半张脸艳如桃花,玉白的颈子之下全沉在水里,透过清粼粼的水面可以看见跌宕起伏的曲线,引得人的心潮也跟着起伏,长发半遮着胸前,若隐若现反倒更为诱人。 她像是水中的妖魅一样静坐不动,屋里香胰子的味道混合着她身上的淡香盈入鼻端,都是要人命的诱惑。 屋里迟迟没有动静,她似是有些不耐,一手捂着毛巾敷眼睛,一边伸手道:“干净衣服备下了吗?”怎么晏和的底下人这么不会办事。 晏和在意识到自己做什么之前,已经握住了她伸出的手,温软如玉,还带着隐隐湿气。 重岚的手被他手掌握住之后才觉出不对来,一把拉下盖在脸上的毛巾,张开眼,尖声道:“你干什么?!” 这饱含怒气的质问让他不知如何作答,顿了片刻才道:“你...” 重岚这回是真慌了神了,取来宽大的毛巾盖住自己身子,一手捂在胸前,一边往后退,一边怒声道:“出去出去出去!” 晏和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但现下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匆匆背过身,拧眉道:“你先把衣裳穿好吧。” 她急匆匆地想要够着搭在屏风上的脏衣裳遮掩一二,没想到脚底打滑,人仰面摔倒在地上,屏风也一下子倒在地上,‘哗啦’全碎了。 重岚禁不住‘哎呦’了一声,晏和听见身后的巨响,忙转过头来看,就见她横卧在青砖上,一手摁住手肘,修长的颈子仰着,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子润泽如玉。 要说刚才瞧着还是半掩半露,现在真是不该瞧的都瞧见了,饶是他遇到的难题无数,见着这场景也觉着棘手,犹豫了一下,解开犀角腰带和领子上的玉扣,想把外面的直缀脱下了给她披上。 她瞧见这情形更误会了几分,拉扯着脏衣服往后缩:“你想干什么?你出去!滚出去!” 她方才打碎的那盏屏风是琉璃的,如今湿漉的青砖地上还有好些琉璃渣子,他怕扎着她,上前几步解下衣服给她盖上,又见她不住踢蹬着双腿乱动,只好把她整个身子抱在怀里来制住,头疼道:“你先别动。” 她那点力气在他眼里比个蚊子大不了多少,反倒是柔软娇嫩的身子在他身上挨来蹭去更让人难受,他呼吸急促几分,看着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别样光彩,忍不住把她搂紧了些:“你放心,若是实在不成,我会给你个名分的。”他说完自己都觉着有些吃惊。 重岚听见这话除了惊慌之外更觉火冒三丈,想到他昨天说的话,不管不顾地怒骂道:“就知道你把我带回来没安好心,我就是拼着不要命了,也要让你身败名裂,混账!放开我!” 胡搅蛮缠的女人比千军万马还难缠,晏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听她骂的如此难听,嘴角也是一沉,正要开口,就见门口那个被派来伺候她的小丫鬟捧着衣裳站在门口,见重岚浑身衣衫凌乱的被晏和搂住,一个满面惊恐,不住挣扎,另一个玉白的耳根发红,神情说不上是恼怒还是无奈,隐约还有几分乐在其中。 小丫鬟吓得慌忙跪下,连连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晏和眉梢一扬,冷哼一声:“滚出去!” 重岚大声道:“你不准走!留下来!” 那小丫鬟自然知道自己该听谁的,把干净衣服取来放下,急匆匆地躬身退了出去。 晏和低头看着重岚,扬了扬淡色的唇,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若是再闹,我可就坐实你的名分了,到时候全院的人都知道这事儿,你就是不愿意也不成。” 重岚怔怔地瞧他一会儿,忽然又挣了起来:“枉费你们都还是官员,内里一个比一个狠毒,衣冠禽兽!禽兽!”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 他心头微软,被撩起来的火降下来几分,干脆一言不发地把她抱到床上,她惊慌失措,两只手不住地乱动,冷不丁往下探的时候握住一个物事,半硬的一下子就挺立了起来。 晏和抱着她的手颤了颤,差点把她摔到地上:“你到底想要如何?”一字一顿,声音喑哑。她到底是在抗拒他,还是欲擒故纵地引诱他? 重岚怔了片刻,随即尖叫一声放开手,用被褥把自己胡乱裹住:“还不是,还不是你...” 幸好衣裳的下摆够宽大他才不至于失态,他平了平被骂了一路的怒气,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么惊慌做什么?你忘了咱们还一道儿睡过呢,这又该怎么算?恩?” 重岚缩在被子闷声道:“你逼我的!还不是你强逼我的!” 女人不讲理起来任你有苏秦张仪的辩才也不顶用,他用力按了按眉心,直到按的一片红才压下心中的火儿,勉强丢下一句:“你换好衣裳,我在外面等你。”语气不容置疑地转身走了。 重岚抱着被子在原处坐了会儿,心里的惊慌才慢慢平复下来,仔细想想方才也不能怪他,都怨那丫鬟做事儿太不周全了。 她渐渐冷静下来,想到重府上下近百口人的命还在他手里攥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换好衣服出去。 晏和等了会儿才等她出来,她一见他脸就臊得通红,站在门口处迟疑片刻才走了出来,满面尴尬地道:“大人...” 他侧眼去看,就见她湿漉的头发松散地挽了个髻,半偏在脑后,衬着艳若朝霞的脸颊,越发显出一种惊人的媚态来。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大人?不是衣冠禽兽吗?” 他不提这事儿还好,一提重岚更为难堪,含含糊糊地道:“一时失言。” 他见她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心里的气儿稍平了平,忽然又问道:“你方才说‘枉费你们都是官员...’,有其他官员强逼过你?” 重岚一怔,没想他问的竟是这个,顿了顿才轻描淡写地道:“女子行走商场本就不易,好在大多人顾着脸面,不会闹出什么出格的,剩下的少数也就只好撕破脸了。” 她不想多谈,他也不会紧着追问,反正也不是查不出来,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重岚皱眉道:“我虽然是商籍,但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断不会给人为妾的,大人还是另择人选吧。” 晏和没想到她竟想到这个上了,一怔之下抚着唇角笑道:“不是有句俗话叫姻缘天注定?我瞧不上别人,只瞧上了你,这可如何是好?”他目光流转,一手轻慢地搭在她纤手上,轻轻一压:“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你的。” 重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面无表情地道:“抱歉,这事儿没得商量。” 第28节 晏和玩味地瞧着她,悠悠地道:“这事儿以后再谈,只是你有桩要紧事儿须得解决了。”他伸出指头交叉着:“你和何兰兰的事儿。” 重岚叹气道:“我也去庙里问过空玄大师,可他也说没辙,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了。” 晏和两手交叠搭在桌上:“我前几日去信给龙虎山张家的一位友人,他也觉着此事纳罕,现在已经动身来金陵,想必也快到了。” 重岚暗自心惊,龙虎山到金陵可不算近,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而且开始筹谋了。 她想归想,还是点头道:“多谢大人了。”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原不必这么操劳的,她想了想,诚恳道:“大人以后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我自问在金陵还有些人脉,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绝不会推辞。” 晏和嗤了她一声:“难道我忙前忙后这么久,就是为了听你说几句不痛不痒的?” 重岚心提了起来,狐疑道:“大人想要什么?” 晏和侧眼瞧她,面上很有几分兴致:“你对我笑笑,我就帮你。” 重岚面皮子发苦,勉强对他挤出个笑容来,他瞧得牙酸,悠悠然起了身,轻轻撂下一句:“这回算你欠我的,下回连本带利都得付回来。” 她头疼欲裂,扶着脑袋不言语。 接下来的日子晏和都是早出晚归的,她也落得清闲,只是还不准走,在别院里呆的百无聊赖。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两人在屋里的事儿压的死死的,没露出半点风声,也幸好如此,不然她的名声可就完了。 不过麻烦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别院里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风言风语,说她不是晏和的女人,是犯了错被他抓进来关着的,底下人最会揣摩上意,待她也冷落了不少,不像前几日那么热切了。 她倒是觉着还好,反正一个被禁足的,还指望人家对你伺候周到到哪里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只是如此一来就更为想回重府了。 这日晏和终于抽出空来探望她,见她院子的花圃里杂杂拉拉长了好些衰草,院子里伺候的也大半不在,只有一个丫鬟伺候她吃饭,却也满脸不乐意的。 他眉心往中间攒了攒,进门问道:“你这院子是怎么了?倒比你没住的时候还不堪。” 重岚慢悠悠地喝着半凉的羹汤,瞥了眼方才还满脸不乐意的丫鬟,摊手笑道:“我又不是他们的正头主子,拿什么指使他们?再说了,这难道不是正合了大人的意?”她虽然不想追究,却也没有帮这起子人打掩护的道理。 晏和看了眼那丫鬟,看得她身子一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声告饶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该这般慢待重姑娘,求主子饶奴婢这一回吧!” 晏和没作声,自有人把她拖了下去,还有这几日在重岚院里当差的下人,都一并拉下去打了个半死。 她皱眉道:“大人这是何必呢,打一顿只是让他们更记恨我。”她状若漫不经心地道:“到底不是自家下人,住的也不是自己家,不好随意对待底下人。” 他好似没听懂她话中的含义,漫声道:“要我把你重府上的几个下人送过来伺候你吗?” 她立时闭了嘴,叹气道:“大人来有什么事儿?” 他抬眼瞧了瞧天色,外面不温不燥,日头正好,他问道:“正好今日无事,去山上走走吧。” 重岚不知道这又唱的是哪出,推脱道:“我今日身上不爽利,不敢绕了大人兴致。” 他笑了笑:“你身上既然不好,那就是底下人没伺候周全,还是请了重府的人来伺候...” 重岚深吸口气,认命道:“我跟大人一道去就是了。” 他满意地一笑,她转身进去,身上加了件柳色的披帛便跟他往外走。这别院后门就对着山林,往前走几步就是修好的石阶,往里瞧还能看见山头冒出的蔼蔼雾气,云烟水寒,苍苍翠微,青萝时不时拂过她裙摆,她听着山风送来的阵阵松涛,心境也跟着开阔了几分。 晏和瞧她本来还恹恹的,现在也渐渐起了□□,便着意待她走那些景色好的地方,不时品评几句,话虽不多,却让人觉着逸趣横生,重岚想,不亏是中了探花的人。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景色一转,左手边成了一处峭壁,上面长着嶙峋的怪松,松上还长了朵儿颜色明丽之极的小花,万绿从中一点红格外耀眼,她比了比距离,觉着自己应该能够着,便笑道:“大人等等,我去摘朵花。” 他也不拦她,由着她去摘了,半弯下身子的时候她却晃了晃,他一惊,忙揽着她的腰把她带了回来,一捻柳腰入怀,他想到上回看到的那如雪的肌肤,心思乱了乱,勉强控制着才没让自己乱动。 重岚一朵花到手,本来兴致正高,被他抱到怀里差点没惊叫出来,顿了下才满面不自在地道:“大人...你能不能先放开手?” 晏和不动声色地放开手,带着她继续往上走,到了半山腰处终于见到雕栏绘彩的亭子,檐飞四角,角上还挂了长铃,他带着她入了亭:“先歇歇吧。” 重岚走了半晌也觉着有点气喘,用绢子按了按额上的汗,又喘了几口气,不好意思地笑道:“让大人见笑了。” 她出汗的时候非但没有古怪的味道,身上原本的淡香却浓烈起来,让人不敢多闻,生怕一不小心就醉死在这浓香里。他曾听人说过,有的女子生来就身带异香,生津之后香气更加浓冶,当真是天生尤物。 他屏息,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闻着,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等到她渐渐止了出汗,那香味也淡了不少,他深深吐纳一口,如玉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枯坐无趣,不如下棋吧?” 重岚上下打量他几眼:“我倒是没意见,只是大人有棋子棋盘吗?” 他抬手拍了拍,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来,烧茶的烧茶,摆棋的摆棋,甚至还有的提了食盒备下各色精致果子点心。 她唬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人,我方才怎么没瞧见?” 他牵唇笑了笑:“方才一直跟着的,我培养的亲兵要是能让你轻易瞧见了,他们也差不多该解甲归田了。” 重岚想到刚才被他抱着的一幕很可能被这几个人瞧见了,身上隐约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身子道:“能不能请他们先出去,有人在我怕施展不开。” 晏和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你想跟我独处。”他痛快应下:“可以。”然后挥手让那些人隐了去。 她也懒得辩解,自觉地选了黑子先下开了,她似乎要把这些日子的憋闷之气都抒发出来,招招狠厉不留情,他倒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没到半个时辰她就后继无力,干脆撂了黑子认输道:“大人赢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点着被她吃掉的白子:“最毒妇人心啊。”他又瞄了眼棋局:“你做生意也是这般不要命的打法?” 重岚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富贵险中求,胆子小的人是没法行商的。”她说完一个没忍住抱怨道:“可惜现在我不在商行坐镇,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笔生意了。”想想就肉疼。 他挑唇一笑:“想要回去也可以,你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重岚一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却又在心里衡量一下利弊,狐疑问道:“真的?” 他见她就要应下,心里莫名地不悦起来,轻哼一声:“假的。” 重岚“......”好想啐他,她摇头道:“大人到底怎么样才肯放我走?”她心里想了想,光棍地道:“我有钱!” 他唔了声:“我不缺。” 重岚咬牙道:“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他眉梢都没动一下:“我不要钱。” 重岚拧眉道:“可我要回去。” 他偏头问道:“为什么?我的院子不好玩吗?” 重岚道:“再好也不是我家。” 他笑了笑:“可你这些日子住在我这儿的费用怎么算呢?” 重岚忙道:“我回重府就...” 他道:“不得赊欠。” 她泄了气,头疼地按着额角:“我欠了大人一条命还有好些人情是不假,但你把我拘在府里我也还不了啊。” 他挑了挑唇,斜眼乜她:“只是人情债?你这些日子对着我又亲又摸该怎么算,我的清白名声你打算拿什么赔给我?” 一个大男人讲究什么清白!重岚费解之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有被发现的一天,她当初就不该猪油蒙了心,瞧瞧现在,被人调弄了都没处说嘴!她能怎么说,总不能让他亲回来摸回来吧? 她这边正后悔着,冷不丁对坐伸过来一只手,拿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回来:“我记得搂抱求着让我亲你吗,现在要试试吗?” 她忙去推他的手:“大人说笑了,此一时彼一时。”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他哦了声,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又把棋子收好,对着她道:“再下一盘吧。” 重岚对下棋还算精通,这回却改了套路,一手握着温润的玉棋子稳扎稳打,反倒是晏和被蚕食的步步后退,她掩嘴笑道:“大人这回怕是要输了呢,只可惜方才没订下彩头。” 她一双媚眼挑人遐思,正经的语调也被她说出了一派轻嗔薄怒的风韵,他握住棋子的修长手指紧了紧,随即又慢慢落下一子:“还未到最后,胜负还未可知。” 重岚低头一看,发现他落得位置极是精妙,原本已经哀鸿遍野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她大为失望:“连着输了两盘,好没意思。” 这声调不像是发牢骚,倒像是在娇嗔,他心头微漾,还是起了身:“走吧,这是最后一盘了,你棋艺不精能怨得了谁?” 重岚瞥了他一眼,眼底风情无限,轻哼一声:“跟大人自然是比不得的。” 她说完也跟着起了身,一时不妨却被他揽住,鼻尖只跟他隔了半寸,鼻端满是沉水香的味道,眼看着他淡色的带着兰香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人不得不靠在石桌上,惊道:“大人,你想干什么?!” 晏和想着她方才那一眼,倒似是抛媚眼兜搭他,见她满面惊慌才知道会错了意,别开头冷哼道:“你若是不想让人误会,就别做些让人误会的事儿,好端端地做甚用媚眼瞧人?” 重岚毛道:“大人说话注意点,我几时抛媚眼了!”她用力搡他的手,冷笑道:“大人不是想嫌我兜搭你吗,凑这么近做什么,还不离我远点,小心我把你魂儿勾了去!” 他对她的泼辣性子有几分了解,平时不惹着了一切都好说,一旦惹着了那雷霆之怒,他垂眸想了想,声调反倒暧昧起来:“你若是就这么勾了去,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 第43章 重岚拧眉微红了脸,干脆当没听见,抬步往下走,他也不恼,只是在后面慢慢跟着。 两人走到半道,重岚犹豫了一下,忽然回身问道:“大人,兰兰现在如何了?” 晏和似乎有些讶异她会主动问起这个,顿了下才答道:“你不在她身体里,她自然是昏着的。”他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也是狠得下心来,她额上现在还没消肿。” 重岚尴尬道:“情势所迫。” 他瞥了她一眼,这一眼竟有些嗔怨恼意:“我自问对你算是和蔼了,想不到竟把你吓得撞了柱,果然是太纵着你了。” 重岚讪然,仔细想想晏和对她照顾的精心妥帖,左右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她只能讪讪地转了话头:“我能去瞧瞧她吗?” 他目光在她唇畔流转,就在重岚以为他又要说‘你亲我一下我就带你去’之类的话的时候,他痛快应了声,带着她往别院里走,何兰兰还在原来的住处,她走进去之后颇有几分熟悉感。 底下人打起床帐让她探望,何兰兰整个人横躺在被子里,脑袋上果然肿起老高,她颇有些歉然,抬手摸了摸何兰兰的小脸,叹气道:“早知道就不用那么大力了,这小姑娘也是可怜见儿的。” 晏和跟着看了眼,轻轻嗯了声,并不言语。 重岚在还是何兰兰的时候经常揽镜自照,这时候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她的脸感觉十分复杂,既有茫然也有感叹,摇头道:“这也是我和她的缘分。” 晏和神情古怪,偏头认真想了想:“若这也算是你和她的缘分,那你岂不是和我更有缘?” 重岚噎了下,干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怎么敢?”她又调开话头,迟疑着问道:“大人现在和兰兰好像并不那般...”亲昵。 他现在对何兰兰仍旧十分照拂,只是眼里少了几分亲昵爱怜,不像原来那般精心专注了。 晏和顿了下,慢慢地道:“她不是你。” 重岚愕然,他破天荒地多说了几句道:“我跟她并不相熟,照管她也是瞧在何副将的面子上,现在虽然外貌一样,但内里已是不同了,我会继续照料她,但她跟你终究是不同的。” 他说的一本正经,但总含着暧昧的意思在里头,她干笑:“是么?我还以为大人一直把我当成兰兰看,她和我小时候还是十分相似的。” 他偏头,神情却很认真:“你两边有梨涡。” 重岚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有些发烫,没想到他瞧得这么仔细,于是佯怒道:“原来大人是看见个姑娘就仔细瞧一遍,连脸上长了什么都一清二楚。” 他笑了笑,风流转折,十分多情,跟平日动辄就冷嘲热讽的笑容大不一样:“我不是说了吗,你跟旁人自是不同的。” 重岚脸上更热了几分,却由衷赞道:“大人还是笑起来好看。”这样美的人,老阴晴不定冷言冷语实在是可惜了。 他得她夸赞,心里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雀跃,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起了身:“人你也瞧着了,这就回去吧。” 重岚松了口气,跟他出了门,刚跨出门槛的时候她忽然道:“大人若是不方便,也可以把兰兰交给我来照顾,我虽没什么大本事,照顾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晏府那模样确实不适合养孩子,只是晏宁有些可惜。 晏和却一眼瞧穿了她的心思,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在想‘现下我和晏和虽然是好的,但以后也难说,还不如把兰兰带到身边来,日后若是一个不慎得罪了,跑起来也便宜’我说的对不对?” 第29节 重岚心思被他一字不落地猜中,微张了嘴吃惊地看他,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轻笑了声:“你现在又想‘这人好可怕,竟把我心思猜的一字不落,幸好他是贵胄子弟,不然要是经商,那商场上哪还有我的活路?’” 她目瞪口呆,他缓声道:“当初在西北的事儿暂且不论,不管是现下还是以后,我不会伤你的,你信不信?” 重岚狐疑地瞧他:“这是大人的许诺?” 他含笑道:“需要我立契为证吗?” 重岚还是知道好歹的,摆手道:“大人一诺千金,我自然是信的。”反正对这种级别的人物来说,别说是立契了,就算是发毒誓,以后到了翻脸的时候也是说翻就翻。 不过有了这份保证到底放心许多,她这几天一直紧绷着的弦松了不少,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生出几分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晏和陪着她走到院内,就看见那些对她敷衍了事的底下人齐刷刷跪了一院子,她有些讶然,转头询问地看着他。 他垂眼转着玉扳指,不和她的媚眼对视,想显出漫不经心地模样,声口却放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宠溺:“我不想吓着你,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或者想要的,都告诉我,我帮你打发了或者备下。” 他淡淡瞥了眼那些跪在地上的下人,吓得那些原本还跋扈的人瑟瑟发抖,这才道:“在这院子里,你说话更甚于我,不用忍让什么。” 重岚讶异地瞧他,试探着道:“我想换身衣服,这一身穿着跟吊丧似的。”这倒不是她说假话,这一身从头白到脚,只有外面穿的披帛才有旁的颜色。 他笑了笑:“你喜欢什么颜色材质?我回头叫人剪裁。” 她见他答应的爽快,越发觉着古怪,竟起了促狭的心思:“我要蜀锦裁的衣裳,底下的裙子要流觞绣法,褶间要细要多,身上的首饰必须是赤金的,不能太笨重,还镶嵌的珍珠,必须得是东珠,不然我可不戴的。”她想了想,有些手痒:“好久没拨算盘了,要是有算盘珠子能让我拨一拨就好了。” 她本来以为晏和懒得兜搭她,谁知他竟好似没听出来她故意难为人,一副认真模样记下,侧头问道:“还有吗?” 还问?重岚费解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刁难他,随口瞎编道:“还有鞑靼的紫貂,东北林子里的山参,西边的羊皮袄子...” 他挑眉问道:“前两样倒还罢了,第三样很有名吗?” 她低头玩弄自己纤长的手指:“可是我想要啊。” 语调十分的理所当然,她抬眼想试探他的反应,他面上没有半分不满,点头道:“还想要什么?我回头备下了一并给你送来。” 重岚真是不懂他了,见他认真,也不好意思再刁难人家,干笑了声道:“再就没什么了。” 晏和突然抬手,抚了下她柔腻的耳珠,只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收回手:“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儿便遣人来告诉我。” 留下重岚一个在院里出神。 接下来的几天她过的十分惬意,他当天晚上就把她要的杂七杂八的东西送了过来,她挑出赤金的算盘珠子爱不释手,晚上睡觉都要抱着。 不过晏和说要给她来瞧还魂之事的人始终没到,她心里自然焦急,只好压下性子等了好些天,晏和那边的亲兵就来回禀,说张家人下午就来,让她下午去晏和院子里去瞧。 重岚被这事儿困扰了好几个月,没被发现的时候每天都像度日如年一般,如今终于有了盼头,心里大喜,在房里坐也坐不住,勉强吃完中饭,盘算着过了午时也算是到下午了,便兴冲冲地往晏和院子里赶。 他院里的亲兵竟也没拦着,任由她往晏和住的东边暖阁走,她立在门口‘笃笃笃’敲了几声,屋里头没有人回应,她心下奇怪,又屈指叩了几下,就听见隐约模糊的声音传来。 她没听清,又敲了几下,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忽然门‘呀吱’一声打开了,她‘啊’了声,踉跄几步冲进门里,进来之后门又被关上。 她抬眼去瞧,就见他乌黑的头发泼洒似墨,湿透了贴在身上,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匆匆套上的,窄袖的中衣半湿半敞着,显出里头如玉的肌肤,她还能瞧见他雪白光洁的胸膛,肌理分明,还能瞧见隐约的两点,再往里瞧就是紧实的小腹... 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抖着嗓子道:“大,大人,你怎么这样?” 晏和拧眉看她:“我在沐身,我都跟你说过让你等着了,你还不停地敲门,难道我要由着你把门敲开?” 她额上冒出点冷汗来:“那,那你关门做什么?” 他面无表情:“难道我这幅样子要大敞着门让人瞧见?”他说完抚着下巴琢磨,斜眼看她:“你不会还是记恨上回的事儿,挑这个时候过来看回来的吧?” 他说的是上回她洗澡被她看见的事儿,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重岚更是臊得慌,眼睛乱瞄不敢看他:“您不说我都忘了,这回真真是意外啊,什么叫看回来?多难听!您这么说显得我多小气似的。” 她眼睛往下瞄的时候冷不丁往下看,就看到素白的裤子贴着两条修长漂亮的腿,再往上也很明显,就是他的...好大,威风凛凛的好吓人。 重岚想到上回无意握着的地方,差点没忍住叫出声来,用力别开脑袋,恶人先告状:“纵然如此,您也不该这么失礼啊,这般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 他方才顺着她乱看的地方看,瞬间意识到她瞧见什么了,面上还是漠然的,只是耳根处有一点可疑的红,他顿了片刻,压下心底的旖思:“你倒是会推诿,瞧够了就一推二五六。” 重岚惊道:“你别胡说,我可什么都没瞧见。” 他见她也紧张,自己反而镇定下来,偏头想了想:“你是在抱怨方才没瞧清楚?”他说着作势要撩衣裳:“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你瞧个明白,谁让我前儿个有错在先呢。” 重岚连连摆手:“别别别,咱们不争这个气好吗,前儿个是我冤枉了您,我错了还不成吗?您赶紧把衣裳穿好吧。”她涨红了脸憋出一句:“您又不是韩熙载,这事儿你和您娘子瞧瞧就成了。” 韩熙载是南唐名臣,据传闻有在宴饮的时候邀宾客比阳.具大小,请姬妾丈量的爱好,晏和当然没韩熙载的毛病,闻言哼了声便转身回去换衣裳了。 也是赶巧,他刚换好衣裳,外面就禀报张家道人来了,他收拾停当,带着重岚就往厅内走。 那位张道人是张国师的嫡幼子张请符,颇得国师疼爱,因此身上并无多少仙风道骨的味道,反倒有些吊儿郎当,他见晏和身后跟着位风情万种的美人,笑着揶挪道:“还道你要当一辈子和尚呢,原来也是吃荤的。”他装模作样地一拱手:“弟妹好。” 他生的唇红齿白,容貌比女子还要秀美,瞧着又忒轻浮,重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见晏和没有解释的意思,便主动道:“仙长说笑了,我只是在晏大人家借住而已。” 张请符一怔,在大袖里掐指算了算,随即笑道:“是我误会了,现在确实不是,还望姑娘见谅。” 重岚总觉着他话里有话,正在琢磨他的意思,他就转向晏和道:“那位何小姑娘我瞧见了,八字极轻的,魂魄又弱,当初应当是遭过大难才让神魂离体,正好这位重姑娘和何小姑娘命格相似,每当受惊吓或重击之时就会神魂离体,被引到何小姑娘的身上。” 重岚听他说的头头是道,便也收了轻视的心思,转而问道:“仙长是说,何兰兰还活着?”她想了想又追问道:“我的还魂之事能否解决?” 张请符叹口气:“说活着也不完全对,她命格飘忽,能不能度过醒过来端看天意了。”他说完又道:“劳烦重姑娘把手伸出来,我瞧瞧姑娘的手相。” 她依言伸出手,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去握,冷不丁瞥在晏和的神情,忙收回了手,仔仔细细地就着日头看,又是长吁短叹又是摇头不语。 晏和问道:“可有法子解了?” 张请符苦笑道:“我是没这个本事的,只怕得请我们家老爷子出山了。”他见重岚神色沮丧,忙补了句:“皇上不日就要携君后南巡,我们老爷子也要凑个热闹,我回头给他去信提一提这事儿。” 他说完又挠头烦道:“可他老人家脾性古怪,也不可能听我的,真不知该怎么请他出手了。” 重岚神情稍稍振奋,船到桥头自然直,实在不行就求到皇上面前,皇上下旨张国师总不敢不遵命吧? 晏和唔了声:“要你何用?” 张请符委屈道:“你在信里也没说全啊。”他说完笑了笑:“重姑娘的事儿我解决不了,你的事儿我竟算到几分。” 他说完看了眼重岚,她十分自觉地退出去,张请符笑道:“关于你姻缘的事儿,你想不想听?我方才免费给你起的卦,不收钱的。” 晏和眼风打在他脸上:“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请符啧啧几声,不理他的拒绝,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晏和微微蹙眉,站在原地默了片刻才走出去。 重岚站在一株桃花树下,伸手想要够那被花朵簇拥的花枝,却怎么也够不着,好容易拈上一朵,一只莹白的手掌伸过来覆在她手上,摊开手,桃花已经入了掌心。 她讶然转身,晏和轻轻把桃花别到她鬓边,眼底几分思索几分探究,还有些不易察觉地狎昵,见她看过来,花瓣微颤,娇颜如花,他勾唇笑道: “人面桃花相映红,当如是也。” 第44章 重岚微怔,不自在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借着这个动作低头,不让他瞧见自己微红的双颊,随即抬头问道:“大人,既然您请的人也瞧完了,能放我回去了吗?” 晏和偏头看她,心头无端烦闷了起来:“你在这儿住的不好吗?”现在日头渐渐大了,他被晒得有些浮躁,他扯了扯勒紧的交领:“是下人伺候的不周?还是有什么东西没放置妥帖?” 重岚用绢子按了按额上渗出的汗,犹豫道:“大人待我自是极好的,可这到底不是我自己家,再说了,家里还有好些事儿没办妥呢。” 他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展了颜:“好,你既然不想留下,那我送你回去。” 重岚狐疑地看着他,似乎诧异他为何答应的如此痛快,又婉拒道:“大人派个车,我自个儿回去便得...” 他瞥了她一眼:“我府上的车从来不外借。”他倒也干脆,不由分说地转身走了,命人帮她打点行装,不到半个时辰就送上了马车,他立在马车边对她伸出一只手:“走吧。” 这时候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重岚迟疑着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等候许久的莹白手掌里,被他带着上了马车,不知道他是有意无意,到了马车也没放手,轻轻覆在她手背上,似乎试探她能承受的距离。 重岚有些尴尬,想要借着端茶抽回手,却被他轻轻压住,他托起茶盏递到她嘴边:“喝吧。” 她无法,只好就着他的手勉强喝了几口,随意挑了个话头问道:“方才那位张仙长都跟大人说了什么?” 晏和看了眼被染了嫣红口脂的白瓷盏,心头微漾,面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闲话几句罢了。” 要说张请符算的卦他原来是一概不信的,这回不知道是不是暗合了自己心意的缘故,竟觉着他算卦还是有准的。缘分这种事儿实在是没有准的,要说是因为容貌也不尽然,他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却从没为哪个动心过,现在却因着她的一举一动牵扯心肠。 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这感觉实在说不上好,但也不能说不好,他一侧眼就瞧见她有些担忧的眼神,心里顿时一松。 重岚见他皱眉按着眉心,雪白的面皮上漾起了红印子,侧头问道:“大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晏和摇摇头,正要说话,马车却停了下来,外面的亲兵打起帘子回报:“大人,已经到重府了。” 他恩了声:“你下去吧。” 重岚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就这么回去了总感觉太无情,转头问道:“大人可要用了饭再走?”他本想摇头,眼挫却冷不丁看见急匆匆赶来的席雪天,他脸上满是欣喜,探手似乎想要握她的手。 晏和眯了眯眼,也跟着下了马车:“这就是你府邸?” 席雪天见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来,面上微带了讶异之色,随即躬身行礼道:“晏指挥使。” 晏和瞥他一眼:“我已不是指挥使了,这称呼不必再叫。” 席雪天碰了个钉子,神情一顿,随即从容道:“是。” 重岚刚回府,心里正欢喜,也没顾得上两人之间说话,比了个请的手势迎他,一边笑答:“比不得大人的别院恢弘,勉强能住人罢了。” 晏和抬眼看了看:“我瞧着甚好。”他也不进去,只在门口随意说了几句,便转身上马车走了,临走时抛下一句‘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 重岚讪然,席雪天讶异问道:“东家欠晏大人什么了?” 她总不好说把人家晏和给轻薄过吧,只好含糊几句掠了过去,转而问道:“近来家里还好?有没有什么事儿?” 席雪天应答道:“上回晏大人把府上围住之后,整个府都人心惶惶的,索性他没有动刀枪,没过几日人就撤回了,只是东家迟迟未归,我...我们心里都惦念得紧。”他神色紧张地打量她几眼:“他没把东家怎么样吧?” 重岚想着那回他洗澡的事儿,竭力掩住心里的尴尬,摆手道:“没什么,毕竟还有几分照顾何兰兰的情分在,他没怎么难为我。” 席雪天见她微红的脸,暗里皱了皱眉,还是道:“东家无事就好,前些日子重大爷中了举,他们家二少爷也中了秀才,他近来春风得意,又听您不在府上,过来闹了几回。” 他说的二儿子是重岚的二堂兄,重瑞风的庶出子,她皱了皱眉:“罢了,理他呢,一天不闹就不安生。”她忽然又想到一事儿:“提到这个,那姓江的秀才如何了?” 席雪天道:“在衙门里挨了几顿打,他一时没经住,如今已经不能走路了。”他的语气十分漠然,这全是江秀才心术不正咎由自取的后果。 倒是重岚有些感慨,却也只是叹气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席雪天想了想:“过几日就是斗船会了,东家今年要不要参加?” 重岚恩了声,心里算盘拨的噼啪响:“自然要去,咱们南边多水,不管是官是民想要出远门都要靠船,每年斗船会都有好些达官显贵会去,就算拔不了头筹,能被哪个贵人看重也是好的。” 其实斗船会无非是做个样子,船不必何等精致,只要外姓好看,引得那些达官贵人喜欢,看当中最尊贵的几位坐的是那条船便能拔头筹,算不得正经比赛,大多人都是瞧个热闹新鲜。 席雪天笑着下去准备,她也挑选参加斗船会的船只,等那日一早便去了秦淮河边的酒楼里,她去的不算早,好些船行的老板都已经到了。 当中的贾老板贾瑞祥见她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重老板,许久不见,听说你近来犯事儿得罪了权爵人家,正好我也认识了几位大人,可要我帮你求几句情啊?” 贾瑞祥今年二十□□,样貌倒还算端正,也算是金陵城内的一方豪绅,正头太太死了,当初欲求娶重岚为继室被拒,又加上做生意时两家多有竞争,这梁子自此便结下了。因此听他一开口,众人便都静了下来。 重岚不咸不淡地道:“捕风捉影的事儿,也值得贾老板拿到台面上说?倒是我听说贾家的当铺近来因为私买客人货物惹上官司,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贾老板只管开口。” 第30节 贾瑞祥眉毛一扬,随即讥笑道:“我的事不劳重老板费心了,倒是今日你得罪的贵客也要前来,要是当众给你难堪,你在这金陵城岂不是名誉扫地了?”他负手傲然道:“我劝你还是早些回去,省得到时候没脸,现在认输,总比到时候灰溜溜地被人赶出去好。” 她一身男装,双手环胸,微微笑道:“就算我走了,还有旁的船行在,也轮不到你来拔这个头筹,你这般急着赶我走,难道是心虚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疑惑,晏和怎么也不像是凑这种热闹的人啊,她这边正琢磨,那边贾祥瑞已经满面的春风得意,高声道:“我前些日子还和张知府宴饮,听闻他和晏大人的关系极好,只是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幸结识了。” 旁人听了,自然恭维羡慕不已,他面露得色,又瞄了眼重岚,眼里满是得意,要是晏和能上了他的船,今年斗船会的头筹他是拔定了。 重岚摇了摇头,走出如醉楼去查勘船只准备情况,见各色都打点好了,才回到如醉楼,这时候那些贵人也已经到了,这些商贾士绅虽平日有些龃龉争斗,但也分得清场合,知道那些贵人才是主角,因此都围在他们身边一力奉承,不会在这时候闹出事儿来。 她一眼就瞧见晏和系着素白的冰蚕丝披风坐在楼上,白衣胜雪倒有几分像是摘星而来的谪仙,被一群人簇拥着看底下河面上的斗船,神情却有些漫不经心。 贾祥瑞在他身边呵腰紧着奉承:“今日得见大人风采实在是三生有幸,难得见大人出来,还请您赏个面子,今日这账就让小的来付,让小的好好孝敬招待您一回。” 但凡经商的自来熟的都功夫一流,晏和却还是淡淡的:“宴饮还是要讲究个意境,贾乡绅在这里就十分败兴了。” 张知府也帮腔斥责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满身的铜臭气!什么付账不付账的,难道大人还差你这几个银子?” 贾祥瑞被斥的满面讪然,冷不丁看见晏和正直直地瞧着底下的重岚,想到他前些日子派人封了重岚府邸的事儿,便指着她祸水东引道:“重老板何不上来一同喝几杯啊?” 重岚暗骂一句,抬头正要上去,就见晏和竟走下来迎她,转眼就立在她身前问道:“早知道就跟你一道来了。” 重岚赔笑道:“我没想到大人也会过来。” 晏和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我听说你要来,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早。” 这话又有些暧昧了,什么叫听说她要来,难道是听说她要来他才会过来的?重岚竭力镇定道:“多谢大人抬爱了。”她冷不丁瞧见贾祥瑞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向他投去个警告的眼神才收回目光。 晏和轻笑了声:“确实是抬爱。” 他不知是有意无意,把‘抬’字说的十分含糊,只剩了一个‘爱’字,她禁不住抖了抖耳朵,暗悔,早知道说抬举不就行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神色平和地瞧着她:“你的船在哪?带我游湖吧。” 以他的身份,若是肯坐重岚的船,那她今日是赢定了,这便是赏脸抬举了,重岚自然不可能扫他的脸,便笑道:“只怕我们行商的人言谈粗鄙,入不了大人的眼,就怕说了不当的扫了大人的游兴。” 他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手背上摩挲一下,片刻便收回手,微微笑道:“只这一句,便知道你很会说话了。” 重岚干咳了声,引着他往外走。楼上的众人有的疑惑有的扼腕,最纳闷的是贾祥瑞,明明重岚前几日都被晏和的亲兵封府了,怎么今日瞧着这般熟稔? 他疑惑完又郁闷,晏和怎么就不嫌弃那姓重的满身铜臭,明明她也是行商的,看人下菜啊! 那边重岚已经带着他到了船上,她忙命人去酒楼端了桌现做的酒席来,举杯道:“我敬大人一杯。” 晏和捻着薄薄酒盏,定定看她一会儿,这才仰头饮了下去,她又要劝酒,他却抬手止了,斜眼看她:“你难道是想灌醉我欲行不轨不成?” 重岚老老实实地放下酒壶,不自在地转了话头:“我以为大人不爱这些宴饮酒席之类的,大人此次来是为什么?” 晏和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因为你要来。”他见重岚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这才道:“我近来有事儿要出金陵,所以过来选一艘合适出行的船。” 这话显见就是外行人说的了,重岚笑道:“大人想要选一艘实用的,在斗船会上可是选不到的。”她想了想又道:“正好我船行里有好些船暂时不动,若是大人不嫌弃,就来关照我的生意吧。”她说完又好奇道:“我可以问问大人要去哪儿公干吗?” 晏和颔首:“可以。” 重岚眼睛一亮:“大人要去哪儿公干?” 晏和道:“你猜。” 重岚:“...大人你好无聊。” 他答道:“我要去秣陵一趟,不日就要动身,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一并带回来。” 重岚讶异地看他一眼,随即道:“没有什么,在这里先祝大人一路顺风了。”她说完又试探道:“大人这般...可是上头的任命下来了。” 晏和抚着下巴琢磨:“你这般想方设法打探我的事儿是为什么?就这般想了解我?” 重岚又给呛得咳了声,讪然道:“大人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对岸,他头一个下船,伸手拉着她下来,握着她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 重岚倒似没有发觉,满脸诡秘地瞧着对岸马上要过来的花船,指着道:“大人瞧见那船了吗?这是方才那姓贾的的。” 她柔腻的手就在掌心,他全副心思都放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对她的话只是随口应了声。 重岚对着自家船比了个手势,就见她自己的船不经意般的一个掉头,随即就冲着贾家的船撞了过去,砰地一声响,贾祥瑞的船被撞散了大半边,她自己这艘只坏了些边角,她站在岸边抚掌大笑。 晏和静静瞧着,唇边也漫上些笑来。 如今船已经斗完,再留下来也没意思,重岚也不理会气急败坏地贾祥瑞,与晏和道别之后便回了府,没想到重姑母正坐在正堂等她,见她回来,一口一个‘我的儿’。 重岚扶着她坐下,笑道:“姑母怎么有空过来?” 重姑母顾不得应答,上下瞧她几眼,急道:“你怎么得罪那晏大人了,他为甚派兵为了你府?可有伤着你?” 重岚笑道:“前几日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重姑母见她毫发无损,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心里稍稍放下,忽想到一事,心又提了起来:“听说晏大人关了你几日?”她看着自家娇美的侄女,斟酌着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当的事儿?” 重岚闻言红了脸,半是想到洗澡那事儿尴尬,半是听她说话恼怒:“姑母你说什么呢?!晏大人又不是那等龌龊之人。” 重姑母狐疑地打量她几眼,又仔细瞧了瞧她的身形举止,这才松了口气,拍着她的手:“是姑母想多了,也是担心你吃亏。” 她是爽利人,见重岚无事儿便放下了心,直接道明了来意:“重柔已经许了人家,前三礼已经行过,男方马上就要来纳征,你大伯请咱们过去观礼。” 她说完哼了声:“他近来可是得意了,儿子中了秀才,自己又中了举,女儿马上就要嫁给五品刑部郎中的嫡子,三喜临门,难怪又猖狂起来。” 重柔是重家大房的庶女,重岚闻言奇道:“五品官员虽说不高,但也是正经的官宦人家,他们家的嫡子会娶个庶女当正头太太?” 重姑母鄙夷道:“那刑部郎中的嫡子不到二十五就死了三任老婆,先头去了的夫人还有个儿子留下来,通房姨娘一大群,这才找不着好人家来配,不知怎么寻摸到了你大伯这儿,他听说人家要跟他做亲家,乐得只差没疯了。” 重岚对大房的事儿不怎么上心,闻言只是哦了声:“回头备份儿礼送过去就是了。” 重姑母却摇头道:“要只是这事儿我也不特地来跟你说了,还有一桩...关于你大伯母的。” 重岚关切道:“大伯母怎么了?”重瑞风虽然混蛋,但重大伯母为人却极好的,当初他们兄妹在重家寄养的时候要不是她时时帮衬着,把他们几个当亲生的照看,他们只怕早就饿死冻死了。 重姑母面上也不知道是喜是忧,叹气道:“她有身孕了。” 重岚目瞪口呆,不可思议地道:“可,可大伯母如今都四十多了啊,这这怎么?” 重姑母也愁道:“当初你大哥和你大堂兄出去赶考正遇上雪灾,之后就再没了音信,我本来还担心她没个儿子傍身,现在怀上了我反而更揪心,本来生孩子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她又是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重岚想到大哥和大堂兄,心里一黯,又皱眉道:“大伯房里好几个不省心的,大伯母这胎须得慎重...”她想了想道:“我回头动身去江宁祖宅一趟,在那儿待上几日,好歹也能照料一二。” 重姑母欣慰点头:“不枉费你大伯母当年拼命护着你。”她又命人取了好些安胎的补品药材奉上来:“我这边暂时脱不开身,等我打发了我婆婆再去江宁瞧她,你先帮我把东西带过去。” 她说完又叮嘱道:“你大伯那一家子都不是省心的,你凡事儿多留神,别跟着他们参合。” 重岚知道她婆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便一概应了,重姑母想她是未嫁姑娘,女人孕期的事儿应当不知道,便拉着她细细叮嘱一番,直到天黑才告辞离去。 江宁离金陵城里不远,重岚忧心大伯母的身子,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大买卖可做,她干脆命人连夜打点行装,第二日晌午便动身去江宁。 马车颠簸了一日才到江宁县,她正靠在马车上小憩,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她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清歌探出头瞧了瞧外面,发现马车外人仰马翻的,好像是几个纨绔子弟骑马的时候碰伤了两边的行人,咒骂声哀嚎声源源不绝于耳。 重岚听的皱眉,但也不想管闲事儿,便对着车夫吩咐道:“咱们绕道走,别耽误了。” 车夫应了声,正要绕道,就见前面有个纨绔的马跟发了失心疯似的,人立而起长嘶一声,直直地冲着重岚的马车撞了过来。 重岚马车上的马也受了惊一般,惊慌地四处躲避,她在车里坐不稳当,被马带着乱晃,身子猛地一阵,头发上簪的珠花就掉了出去。 也是赶巧了,有位也骑在马上的公子突然冲了过来,出手猛力一拉马缰,她的马就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她吓得心口扑通扑通直跳,忙下车福身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相救,若不是您,我只怕就...”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了音,满面诧异地看着救下她的公子。 马上人眼若春水,肤色极白,堪称欺霜傲雪,艳丽不似真人,嘴角含着幽深而暧昧的笑意。他弯下腰,捡起重岚方才掉下的珠花,用绢子细细擦干净,又带到鼻端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汲取她的发香。 过了片刻,他上前几步,帮重岚别开几缕垂下的碎发,右边嘴角一挑:“阿岚,好久不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第45章 重岚本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没想到今日探个亲竟然碰见了,她两手紧了紧,垂眼做迷茫状,只是紧闭了嘴不言语。 他略抬了抬手,身后的亲兵立刻把要赶来瞧她的清歌和清云隔开,将她团团围住,他抬臂撑在墙上,将她困于墙边,柔声笑道:“你看见我好似不怎么高兴?” 重岚拧眉:“这位公子...我还有事,方才多谢你相救了。” 他道:“公子?” 重岚不言语,他继续问:“你还认不认识我?” 重岚沉了脸:“你若是再不放人,我可就要报官了。” 他好似没听见一般,声音更轻柔了几分,一字一顿地道:“你还认不认得我?” 他想要做成的事儿,没成功是绝不会甘休的,重岚只好上下打量他几眼,随即恍然道:“原来是姜将军。”她福身行礼:“许久不见,请姜将军安。” 姜姓是国姓,自然不是哪个平头老百姓都能姓的,齐朝律法,皇上所生嫡长子为太子,其余封为亲王,亲王嫡长子封为世子,其余封为郡王,而郡王之子,除了王储子之外,其余皆封为镇国将军。这名头听着虽威风,但手上并无实权,只是被朝廷供养着罢了。 昔年重家没败落的时候也算是一方大族,重岚的母亲和姜乙的母亲是表姊妹,两人就此结识了,后来他跟随平乐郡王去了封地,本想着瘟神终于走了,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又回到了南边,简直是一场噩梦。 姜乙笑了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坏蛋。” 重岚竭力忍住不适,用恭敬客套的语气问道:“不知道将军来江宁是有何事?” 姜乙垂下眼:“受人请托,帮人做男媒。”他说完就要携她的手:“正好我无趣得很,这是你幼年住的地方,你带我四处走走。” 重岚抽回手:“我还有些事儿,恕我不能奉陪了,将军若是有□□,我大伯和堂兄也在江宁,正好无事,不妨就托他们陪将军四处游玩?”用不着调的重大伯敷衍他最好,反正重瑞风听说能陪贵人肯定乐意。 他绣了竹枝暗纹的衣摆飘动一阵,定定地瞧着她,那个跟在她身后叫哥哥的小姑娘果然不在了,她圆滑,世故,从容。 不过,也很好。他笑了笑:“你别怕我。” 重岚并不搭话,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 他忽然抬手,让身后的侍从让开一条道来:“你走吧。” 重岚如蒙大赦,飞快地走到自己马车边,他的声音在如影随形而至:“下次见面,可不会就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她侧过身,对上清歌和清云,满脸阴霾。 两人重新给她雇了辆马车,一行人这才启程,清歌和清云见她脸色不好看,都没敢发问,直到到了重府宅子才松了口气。 重家祖宅被昔年重老太爷一分为三,给重家三房人一人边,后来三房被抄家,三方的那栋院子也给拆了,大房和二房的院子也拆建了大半,只剩下这三进的小院儿。 重岚先回了二房的院子,也顾不得底下人见礼,先命人打热水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的衣服,再把方才穿的那件赶紧拿去烧了,压在心头的烦闷才稍稍去了些,她又整理一番,抬步去了重家大房的院子。 她一进门就被下人迎进了正堂,重瑞风在正堂等着,满面不耐地道:“你怎么来的这么晚?陈郎中家的公子已经到了,马上就要行纳征之礼了。” 重岚轻描淡写地道:“路上马车出了点事儿,劳烦大伯等着了。”她又笑道:“听闻四堂妹马上要成婚,伯娘也有了身孕,大伯近来可是双喜临门啊。” 重瑞风听到头一件事儿的时候先是面露喜色,听到第二件事儿的时候面皮子却僵了僵,含糊道:“有什么好喜的,你大伯娘如今四十了,到时候万一生出痴儿或者天残怎么办?” 第31节 重岚听他这般说,心里大骂老没良心的,皮笑肉不笑地道:“生下来的孩儿肯定是像大伯的啊,您这般睿智,生的孩子怎么会是痴儿?”她说完也懒得理会重瑞风的脸色,起身道:“我去瞧瞧大伯母。” 重瑞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忙拦着道:“你先等等,柔儿马上要过来,她近来一直惦念着你,你们姊妹俩先说说话。” 重岚眉头一皱,重柔会想她?这时候一声娇笑从檐外传了进来,重柔梳着婉媚的回心髻,头上攒着垂花小金钗,满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亲亲热热地挽住重岚的胳膊:“堂姐好久没来了,我心里可是一直惦念着你呢。” 重家人大都相貌出众,重柔自也不例外,只是嘴唇略薄,下巴削尖,显出几分刻薄之相。重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近来家中事儿多,一直没得空回祖宅。” 重柔没仔细听她说话,眼睛却从她头顶的八宝攒珠白玉钗一直打量到她脖子上挂着的云纹赤金锁,再看手腕上一串珍珠红宝手钏,件件都是精品,随便一件都能抵得上她身上的整套头面了。 她心里不由得暗嫉,重岚这般有钱也不见帮扶一下大房,真真是为富不仁。她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亲亲热热地嗔道:“你也是的,如今家大业大还要你事事亲力亲为?为什么不把事儿交给底下人做?连回家的功夫都没有,若是底下人信不过,还有咱们自家人呢,难道你也信不过?” 底下人信不过,重家大房的人更信不过了,重岚没接话,只是笑了笑并不言语。 重柔目光又溜到她的打扮首饰上,抬手摸了摸她的手钏,嘻嘻笑道:“姐姐这手钏真是好看,我要是也有一个就好了。”她说着就满脸天真,伸手去拿她腕子上的手钏:“姐姐借我戴几天,也让妹妹充充门面,等过几日宴客完了就还给你。”她一副姐妹嬉闹的模样,倒让人发作不得。 重岚拿眼看了眼重瑞风,见他低头吃茶装没看见,便自己侧身避开,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慢悠悠地道:“咱们是堂姐妹,你这般不成体统也就罢了,反正传不到外面去。可若是去了夫家还这般见着喜欢的就拿,今儿拿了东边妯娌的钗子,明儿拿了西边小姑的项链,到时候只怕没几日就得被人送回来,不光自己名声毁了,还带累家里名声。” 重瑞风本来没打算管,但听了后面的话却心里一紧,他虽贪婪,却不算蠢人,立刻出声斥责道:“没规矩的东西,这些年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了吗!要是到了夫家还这般不知规矩,到时候就是人家责打你了!” 重岚虚虚劝道:“大伯别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反正离出嫁还有些时候,这些天好好管教就是了。” 长幼有序,她当姐姐的这般说也无不可,重瑞分恼重柔在她面前丢脸,又格外训了几句,偏重柔那脸皮不像是姑娘家的,听了这话连脸都没红一下。 重岚急着去探望伯母白氏,没想到重瑞风训完又把她拦住,命下人端了盏子茶来清嗓子,难得和颜悦色地道:“你妹妹不日就要出嫁,你们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以后也难得见一回,你日后出嫁她是肯定要来添妆的,但她如今先出嫁,你是不是...?” 重岚早就知道重瑞风那雁过拔毛的性子,肯定要提这事儿,便主动笑道:“大伯说的是,堂妹出嫁,我这个做堂姐的自然要添妆。” 重瑞风没想到她答应的这般利落,面上露出些喜色来,就连重柔都探头去瞧,她命清歌把妆奁碰上来,笑道:“我听闻堂妹要成亲,特地命城中工匠赶制了这红木描金妆盒来,一份薄礼,还望堂妹不要嫌弃。” 这礼给妹子添妆是够了,但重瑞风想到二房的家财,还是嫌小,皱眉道:“这也太...” 重岚故作愕然道:“大伯不喜欢吗?那我收回去好了。” 重柔想着能捞一件是一件,忙扑上去接了那妆盒,对着重岚笑道:“多谢姐姐送礼,我正缺一台妆盒呢。” 重柔跟重瑞风的区别在于知道见好就收,重岚也随意说笑了几句,告了个罪便去后边院子探望白氏。 后边院子里隐约传来吵闹声,她忙加快了脚步。 白氏如今只有一个女儿在身边,又不得丈夫宠爱,便是怀了孕院里也没半分喜色,她心里头堵得慌,打起帘子进了暖阁,就见白氏头上勒着抹额斜躺在床上,小腹虽高高隆起,但也挡不住皮色蜡黄,容颜苍老。 她床边立着个脂光粉艳的女人,梳着随云髻,半福着身,身后还跟着一溜丫鬟婆子:“...夫人如今怀着身孕当不得家,妾不过是看夫人管家辛劳,怕动了胎气,这才好心要帮夫人管家的,五姑娘说这话可就是冤枉妾了。”说话之人正是重瑞风最得宠的王姨娘。 白氏唯一的闺女重丽捧着药碗站在床边,对着她满脸气愤:“你不过一个妾室,凭什么代我娘管家,安安生生地把你自个管好吧!” 王姨娘定力了得,只是掩嘴笑了笑:“这可不是妾身的主意,老爷特特吩咐了,要让妾身帮夫人分担一二,妾身不敢不从啊。” 她生了两个孩子仍旧妩媚明艳,反观白氏,虽怀着孕却容色憔悴,身形伶仃。 重丽听她搬出来重瑞风,有些不知该怎么接话,只是梗着脖子倔强道:“爹才不会说这种话,必是你自做的主张。” 正是王姨娘的儿子才中了秀才,闺女重柔又要嫁给官宦人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哪里会怕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她微微一笑,极明艳,难怪能得宠多年:“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去老爷跟前问啊。” 她反手捶了捶腰,声音带着柔媚的哀怨:“姑娘以为管家理事容易呢,妾身晚上要在房里伺候老爷,白天还要帮着夫人规制丫鬟婆子,老爷精神头足,那起子丫鬟婆子也没有省油的灯,没有一遭是平顺的,我脸上都有皱纹了,生怕坏了容貌老爷怪罪。” 她这话说的十分轻薄,把房里的事儿都搬出来说了,重丽红了脸用力啐她一口,却不好意思往下说,生怕她又说些让人难堪的话。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把头转向白氏,白氏神情木然地看着床帐:“你辛苦了。” 王姨娘笑道:“不辛苦,为了老爷和夫人,这...”她话还没说话,就被进来的重岚打断了:“王姨娘伺候大伯既然这般辛苦,那干脆好好歇着吧,何必这般上赶着给自己找罪受呢?” 白氏见她进来,面上露出欣喜神色来,挣扎着要起身,被她急忙上前几步按下了。 王姨娘原来和重岚打过几回交道,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于是忙笑道:“姑娘这话可是有些偏颇了,我也是为着夫人的身子着想,您还是未嫁的姑娘,不知道怀孕的艰难。” 她用出同样的法子来堵重岚的嘴,没想到重岚只是淡淡瞧了她一眼:“你说我偏颇,这是在责备我了?” 王姨娘心知这是个厉害的,忙摆手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碍着老爷的吩咐,这才心急了些,说错了话姑娘可别见怪。” 重岚想了想,慢慢地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不光责备我,还动辄抬出长辈来压我,没想到二房的一个奴才竟敢如此跋扈。”她抬眼瞧了瞧跟在王姨娘身后的丫鬟婆子:“不光如此,还敢带人擅闯正头夫人的屋儿,我重家世代书香,怎么纵出你这么个不知规矩的东西!” 她半句道理不讲,也不说管家的事儿,摆明了是要借题发挥拿王姨娘作伐子,王姨娘面露不忿,咬着牙根辩驳:“姑娘管的未免太宽了,你是二房的人,这是大房的地界儿,你耍的这是什么威风!” 她说话就见重岚面色更怒,指着她道:“好好好啊!就算大房和二房分了家也算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亲戚,你这般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挑拨大房二房的关系不成?!当真是其心可诛!” 王姨娘简直一口老血堵在喉头,重岚一上来就揪出她几个错,半分道理不讲,往日都是别人对她有理说不清,她头回自己有了这种感觉,张嘴就想挤兑回去。 正在这时候,屋外有人来报:“夫人,五姑娘,堂姑娘,陈公子带人来行纳征之礼了,老爷说陈公子带来的男媒有宗室子弟,怕咱们的女媒分量不够,请夫人和两位小姐亲自去还礼呢。” 第46章 重岚听的心里一紧,姜乙怎么会跑到重家大房来?不过她这时候也无暇多想,那边王姨娘却已经又笑了起来:“哎呀,要妾身说何必呢,这般大费周章的,柔儿在家里本就是千娇万宠的,如今陈少爷还特特请了宗室来纳征,真真是...没得把她惯坏了。” 重岚面无表情地瞧她一眼:“王姨娘说话越发不着调了,我堂妹的闺名也是你能叫的?奴才就该安于奴才的本分,堂妹是伯娘的闺女不是你的,主子怎么行事容不得你插嘴!” 王姨娘面上青红交加,偏重岚说的她寻不出反驳的话来,妾就是生了孩子也得记在正头太太的名下,有那主母刻薄的连孩子见都不许姨娘见一下。 她慢悠悠地道:“堂妹即便风光嫁了人,那也是夫人的荣耀,跟你更没有半分干系。” 王姨娘眼珠子一转,禁不住哭道:“妾身在熬油似的熬了几年,竟比寻常丫鬟媳妇还不如,连话都说不得一句了吗?”她说着就要转身大步往外走,一边用绢子捂着脸:“妾身这就去问问老爷,看看老爷可是厌弃了妾身,还不如这就求去了呢!” 她本想着重岚会怕重瑞风责骂,上前来拦着她,没想到她却猛地站起身,厉声道:“你越说越没规矩了!今日是我堂妹大喜的日子,大伯正在堂上陪客,你这般闹将成何体统!若是因为你坏了我堂妹的好事儿,我头一个不饶你!” 王姨娘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威势,被吓得呆怔在原地,也真怕影响女儿前程,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重岚本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一下她,没想到袖子被白氏轻轻扯了几下:“罢了,大喜的日子,闹出事儿来丢的还是家里的脸面。” 王姨娘忙就着这个台阶下了:“夫人说的是,是妾糊涂了。”只是她受宠惯了,难得吃亏一回,转身便沉了脸,返回的时候脚步踏的极重。 白氏轻轻叹了一声,面带愁苦,又以手掩嘴咳了几声,重岚关切问道:“伯母没事吧?不是怀孕了吗?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重丽张口就要告状,白氏却摆摆手,面色发苦:“现下不方便说这事,咱们先出去全了礼数吧。” 重岚十分不想见姜乙,但瞧见白氏这幅模样又不放心,再说姜乙既然见到她,肯定知道她在这了,左右躲不掉,不如痛快些,反正前事早晚得有个了断。 她扶着白氏出门,重柔也满面娇羞的迎了上来,她们刚出了垂花门正迎上陈公子一行,那陈家少爷模样有些差强人意,尤其是站在丽色如花的姜乙旁边,被衬的越发平庸,不过就是再丑重瑞风也忍了,合不拢嘴地把陈少爷迎了进来。 陈家少爷陈柏也在打量着这一行女眷,目光落在重岚身上的时候,眼镜不由得一亮,一行人中就数重岚的容色最为出众,又加上气度磊落从容,他禁不住问道:“岳丈,这位可是四小姐啊?” 他和重柔还未曾见过面,因此认不出来倒也正常,重瑞风刚要回话,就听那边姜乙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不是。” 重瑞风见陈柏有些失望,忙指着重柔笑道:“这才是我家四姐儿。”他说完又补了句“贤婿方才问的是我堂侄女。” 陈柏有些失望,既然是别房的,讨来做个贵妾都不行。但看重柔生的也颇明艳动人,又冲他摆出娇媚姿态,心里适意了不少,随着重瑞风去了正堂。 重柔不过略露了脸就回去了,真正忙活的还是剩下的几个,陈柏奉上纳征礼,又诚恳表达聘娶之意,再请男媒提亲,重瑞风笑得合不拢嘴,忙又自谦了几句。 两边相谈正欢,姜乙忽然问了句:“重家其他姑娘可曾许嫁?” 重瑞风一怔,下意识地瞧了眼重岚:“家里几个年纪还小,未曾许人呢。” 姜乙目光慢慢凝到重岚脸上:“那这位堂姑娘呢,年纪也不算小了吧,可曾许了人家?” 重岚眉头一皱正想着怎么回答,重瑞风已经知道他意思,配合笑道:“她父母如今不在了自己总也拿不定主意,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姜乙把扇子在掌心一合,笑了笑道:“甚好。”这下就是瞎子都看出来他对重岚有意了。 重岚淡然道:“今日不是议论堂妹的亲事吗?大伯可别冷落了堂妹夫。”她说完福了福身:“侄女身子不适,这就先下去了。” 重瑞风眉头一皱正想拦着,姜乙却抬手止了,对着她声音轻柔:“身子不适是要好好歇着,别累坏了。” 这话说的暧昧不明,重岚禁不住沉了沉脸,强压着性子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她想着直接回二房祖宅,没想到刚绕过影壁却被人从后抱住“抓到你了,小坏蛋。” 重岚差点惊叫出来,慌慌张张往后退了几步,却被姜乙困于墙壁之间,她压抑着浑身的难受,沉声道:“将军你这是何意?!我虽是民女,也不是能任你轻薄的!” 他没有听见一般:“我想你了。” 重岚一手格着他的胳膊,不让他靠近自己:“这是重家的宅子,将军莫要太过了。” 她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慢慢凑近,鼻尖挨在她的腮边摩挲:“我在外面呆了这几年,没有你的日子总觉得不好。” 她拼命挣扎“您是帮人提亲来的…” “早知道当初就把你强行带了去,也不用忍这几年。” “你放开我!” “好几年没见你了,你想不想我?我很想你。” 他语气缠绵,却没听她说的一个字。重岚挣扎不能,靠在影壁上气喘吁吁,抿唇一言不发。 姜乙笑了笑,偏头想要找寻那两片柔嫩的唇瓣,冷不丁被她顶了一下,弯下腰倒抽了口气,她一把推开他,匆匆忙忙跑了。 姜乙站在原处若有所思,缓缓回了正堂,这时候正堂只剩了重瑞风一个,见他进来,慌忙陪笑道:“将军方才…” 姜乙问道:“她要在江宁住几日?” 重瑞风一怔,为难道:“这…这在下也不知道啊。”他说完又腆颜道:“重家门里生的好的姑娘不止我那堂侄女一个,我有个闺女,如今年方二八,还未婚配……”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在姜乙漠然的眼里讪然住了嘴,姜乙垂眼:“想法子让她在江宁多留几日。” 重瑞风应了,忽然又呵腰笑道:“其实在下知道好些好药,能让她心甘情愿……” 姜乙挑起唇角,眼里却带了些鄙薄:“你这样的,也配为人伯父?” 重瑞风陪笑道:“将军瞧上她是她的福分,如今她自己不识抬举,也怨不得我。” 姜乙已经起了身:“不用,你想法子多拖她几日便可。” 重瑞风诺诺应是,他出了正门,就见陈柏面带忐忑地在门口等他,随即迎上来道:“将军…” 姜乙偏头:“她是不是很美,美得让你动心?” 陈柏微怔,有些不敢接这个话头,没想到迎面一鞭子甩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秀美如玉的侧脸。 他远眺着檐角的天空,长长呼出口气:“老老实实地做你的新郎,有的人你不该问。” 陈柏不敢言声,仍旧恭恭敬敬地扶着他上了马车。 ………… 那边重岚已经冷静下来。但心里仍是烦闷,转身去了白氏房里,还未来得及说话,白氏一滴豆大的眼泪就砸在手背上:“本以为靠着清儿能熬出头,没想到清儿这么久都没了音讯,要不是为着丽儿…我只怕早就跟着去了。” 重清是她的亲儿子,重岚的大堂兄,她本来准备的话有些说不出口,见这情形也只能劝慰道:“伯母别哭了,既伤了身子,也对孩子不好。” 白氏看着自己蜡黄枯瘦的手,上面累叠了许多斑纹,她搂着重岚:“我的儿,我怕丽儿从此恨了亲爹,对她以后没好处,好些事儿瞒着没跟她说。” 重岚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大伯母与我说吧,不妨事的。” 白氏颤颤地抬起手,指着西边院子:“你以为那边的没有他纵着,敢来闹吗?”她低头,滚热的几滴泪落了下来:“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其实我早就瞧明白了,他现在中了举人,觉着我配不上他了,连带着连亲骨肉也不想要,又怕休妻传出坏名声,便想着找几个腌臜货色来糟践我,把我糟践死了他好再寻门第高的。” 第32节 她低头擦了擦眼泪,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我有时候真想就这么去了,但又怕留丽儿一个受他们作践。他当初娶我的时候也说过夫妻恩爱,携手白头,为着他这几句话,他要考科举我贴嫁妆,他要经商我就做绣活给他做本钱,后来他发达了,我的陪嫁却没了,眼镜也坏了,他就一个接一个往回家纳妾。我怕他嫌我善妒,心里就是再不喜欢,也笑着跟她们姐妹相称,以为恩爱不在,总能得一份尊重,没想到……” 重岚听的心酸,忍不住轻拍她的手安慰,白氏泪眼一片:“我现在只盼着你和丽儿好,你以后要擦亮眼,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莫要像我这般…”她伏在枕头上大哭。 重岚听完也觉着难过,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迟疑道:“我是打算尽早回金陵的,您要不要带上堂妹,咱们一道会金陵保胎,正好姑母也在那边,肯定不会亏了您的。” 她见到姜乙的那刻起就决定趁早离开,但又放心不下重氏,便想将她一道带回去。 白氏微微一怔,就听外面传来一道儿声音:“荒唐!成何体统!” 重瑞风沉着脸走了进来:“她是我大房的正头夫人,跑你们二房养的哪门子的胎,你是想坏我大房名声不成?!” 白氏有些瑟缩,重岚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大伯急什么,伯母不过心绪郁结,想去金陵散散心罢了,况且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大伯这么说可就见外了。” 重瑞风冷笑一声:“家里不缺她吃喝,她有什么可郁结的!” 重岚往西边院子瞧了眼:“大伯说呢?”她慢悠悠地道:“宠妾灭妻可是大事,大伯也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重瑞风面色一紧:“我几时宠妾灭妻了,休要胡言!” 重岚笑了笑:“侄女自然知道大伯不会这样,但任谁见到妾室在正头太太的屋里又骂又叫,总难免多想几分,你说呢?” 重瑞风想到姜乙的叮咛,自然不想她就这么走了,于是沉了脸道:“你再怎么胡搅蛮缠,就是说破了大天去,我也不可能放任她去金陵,你趁早死了这心吧!” 他说完冷哼一声:“这可是我重家子嗣,若是路上有什么闪失,难道你能担待得起?” 重岚眉头一皱,她虽不怕重瑞风,但却怕牵连到白氏,重瑞风见她不言语,便缓和了声口:“我知道你惦记你伯母,若是真心想照看,留在重府照顾就是了。” 重岚见他殷勤,心里起了些疑惑,但问也问不出什么,便只对着白氏说了几句,起身告辞了。 她回到屋里,想到如今就和姜乙同住一个县,心里膈应的要命,把护院加了一倍心里才稍稍放下。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清云和清歌两个面色古怪瞧着她,她皱眉问道:“怎么了?” 清云最憋不住话:“您和那位镇国将军是旧识?” 重岚疲倦地嗯了声:“当年认识,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云和清歌摊开手掌,就见两颗梅花金棵子在她们掌心,清云道:“那位将军也真是奇了,给了我们俩这个,说跟您是旧识,又问了关于您好些话,不过我们什么都没说。” 重岚身子一僵,随即又一松:“没说就好,那不是个好的,你们下次见面避开就是了。” 清云重重点头,又吐舌道:“真瞧不出来这不是个好的,生的那般好看,我还以为他和小姐……”她咳了声,又补了句:“不过没晏大人好看。” 重岚听她前言不搭后语,失笑道:“又关晏大人什么事?” 清云脱口道:“我瞧着晏大人对您挺…”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清歌在腰间拧了一把,用力拖了下去。 重岚摇摇头,才发现听到晏和的名字脸上竟有些发烫,她理了下心思,见夜深了正要洗漱睡下,忽然听外面清歌回报:“姑娘,大门外有人敲门。说姓何,是您的朋友,要来见您。” 重岚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穿衣出了门,站在门槛里挑灯一瞧,失声道:“大人!” 第47章 晏和外面罩着天青色湖绸披风,立在门口对她含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重岚虽然有了些猜测,但听到他声音还是大吃一惊,忙把手里的琉璃风灯往前递了递,见果真是晏和没错,诧异道:“大人怎么过来了?” 晏和静静立在檐下,眉眼被门前的圆形羊角宫灯照的流光溢彩,也不答话,就这么定定瞧着她。 重岚心头别别乱跳,本来的推脱之言就说不出口,立在夜风里静了会儿才算是收敛心思,见他沉默不语,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对着门房和报信的清歌吩咐道:“今儿夜里的事儿一个字都不准往外说,听到了吗?!” 两人都是老人了,自然都知晓利害,忙躬身应是,重岚这才错开身让出门迎他进去,她带着他一言不发进了自己院子的正堂,挥手让底下人都下去,这才拧眉道:“大人到底有什么事儿?” 晏和一言不发地解开披风上的流云金扣,重岚惊呼了一声,上前几步道:“这是怎么弄的?” 他外面的披风是崭新的,里头的直缀却斑斑点点的血迹,血渍从外罩的素纱里渗了出来,袍角还有好些烟灰,她瞧得心惊肉跳:“这是怎么了,哪个亡命徒干的?” 说完心里又是一警,有人敢把晏和伤成这样,万一要是追到重府...晏和似乎瞧出她的心思,轻声道:“我和亲兵已经把人都处置干净了,不会连累到你的。”他说完又补了句:”你要是觉着不方便,我这就走。” 有这心思似乎有些不仗义,重岚脸上一红:“大人知道的,要是我一个人自是没什么好牵挂的,但如今拖家带口的,难免多操心几分。” 她说完又小心探问道:“大人这意思...是要在我这边住下?可你是朝廷命官,为什么不去指挥使府令人帮忙?” 晏和按了按眉心,坐在帽椅上的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眼里却带了几分狠厉:“我这回去秣陵是为了查几桩关于盐务的案子,刚查出点眉目在船上就遇到刺杀,这边的人我都信不过,只能回了金陵再算这笔账。” 别人都信不过,来她院子里对她信任有加?重岚不知道他怎么就这般待见自己,听了这话心又提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是官面上的人干的?” 晏和道:“要是寻常水匪,能一下子派出八百个好手吗?想必还是军方的人。”他抬眼瞧着重岚:“你放心,我已经去信给金陵了,他们活不长了。” 话虽这么说,重岚平白担了这么大的风险,还是气恼道:“大人就这般信得过我?直直地跑到我院里来。” 晏和笑了笑:“就算没有这事儿,我办完事儿后也是要来江宁看你的。”他说完低头想了想:“我还有几个亲兵...” 重岚没好气道:“我最后还有一进套院,跟整个院子是分隔开的,让他们住在那里吧。”她说完瞧了眼晏和:“大人便住在我院子里吧,委屈你几日,无事别乱走动了。” 晏和唇边漫上些笑意:“多谢了。”就是一般亲朋遇到这种事儿也担心惹祸上身,她却一口应下,虽然态度不好,但仍让他心情极好。 重岚去给他请从自家药铺带来的郎中,他的伤都是简单的皮外伤,就算这郎中是治伤寒的也能对症下药,只是包扎的时候粗手粗脚,还是她瞧不下去了,一把抢过纱布和药材自己来。 晏和挑眉:“你会包扎?” 重岚大方道:“不会,不过可以试试。” 她瞧见他身上的伤需要脱衣,犹豫了一下带他到了暖阁,让他撩起袖子来,倒出伤药来给他抹允了,又用剪刀剪了纱布细细缠好,左右欣赏道:“包的还不错,大人哪儿还有伤?” 晏和迟疑了一下,站起来给她瞧自己的伤处,小腹那里一团血渍,她面上不自在起来,不过送佛送到西,她见晏和还没有自个动手的意思,跺脚扭捏了下:“大人...您先把衣裳脱了吧。” 他顿了下就开始解自己的玉带,又解右衽的暗扣,衣裳敞开露出白皙紧实的胸膛,有力道,线条漂亮,又不筋肉纠结,美人脱衣真是让人心驰神往。 她暗里唾弃自己一眼,转眼就见一个莹润的物事从他怀里掉了出来,她低头一瞧,竟是个鸳鸯白玉小钵,一看就是女子用的物事。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吃酸,捡起来丢给他:“大人小心收好,可千万别弄丢了。” 他抽空瞧了眼,漫声道:“路上瞧着不错,所以买下来准备送给你,本来就是给你的。” 重岚心里适意了些,面上还是不悦道:“大人这般也太欠妥当了,送女子脂粉有些轻佻吧,我可不要这个。”她说归说,还是打开瞧了瞧,然后‘呀’了一声,直接丢回他怀里,怒声道:“你怎么想的,送我这个!” 那小钵掀开托着脂粉的圆托,底座的白玉上雕刻着男女赤.裸搂抱的春.宫,暧昧撩人,竟是个隐藏的春.宫画儿,她咬牙啐道:“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进来,我是个傻的,竟还引狼入室了!” 晏和拿起那白玉小钵瞧了瞧,似乎呆愣住了:“我没有瞧见...”他有些发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引狼入室?我头一回给人挑脂粉,哪想到会有这种东西在。我要是知道了,怎么会拿来送给你?” 重岚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她原来一直觉着晏和是个正经人,前些日子也不这么觉着了。不过现下纠结这个也不是时候,她红着脸把那东西丢到一边儿:“大人脱完了吗?” 晏和缓了神色‘恩’了声,却也觉着这话问的别扭。 她拿起伤药仔细瞧他伤处,他伤在小腹,一道细长的疤痕绵延下去,还有小半在素绸的薄裤里,她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迟疑了片刻,还是探手把他的裤子往下拉了拉,抖着嗓子道了声“得罪了。” 他斜靠在迎枕上,她就坐在床边,纤纤素手贴着他的小腹,忽然又探手把他的裤子往下拽了拽,这场景太暧昧,她往下拽了一点就不敢再动,再往下就是...她不敢胡思乱想,只是倒出伤药来在他小腹上轻轻抹药。 细软的手指贴在敏感的地方来回游移,他深吸几口气,调开视线抬眼瞧她,她一身也颇凌乱,大概是晚上匆忙起身,只随意把乌油油的头发绾了起来,身上松散地披了件夹袄,底下穿着青色绣花绸裤,被偶尔溜进来也夜风一吹就能瞧见白皙的脚踝。 她弯腰给他上药,倾身的时候从脖颈到足尖儿便成了一条起伏妍好的曲线,夹袄里头是淡色的中衣,从中隐约透出一抹妃色。 他瞧见她总觉着难以自持,连带着人也不稳当起来,他现在真觉着来找她是个错误了。 重岚手抖了一会儿便稳稳给他上药,又去那边净手去纱布,一边笑道:“大人该感谢我周全才是,要不是我自己带了郎中过来,这大半夜的你哪里去请人瞧病?” 晏和瞧见她的笑靥,心里突然生出触碰她的渴望来,这念头起了就遏制不下去,在心里掀起了巨浪,她探手去窗外试了试温度,声音仍很轻快:“幸好这些日子凉快,伤口也不用担心化脓了。” 她这是在关心他呢!他想到这里,终于还是乱了方寸,趁着她张开双臂给他绑纱布的时候,两手搭在她肩头,轻轻一个用力人就跌在他怀里。 重岚手里还握着半卷纱布,有些无措地道:“大人?” 晏和恩了声,声音还是平稳的,垂下长长的睫毛掩住眼里不易察觉的紧张:“方才见你手臂抖了几下,是不是累了?” 重岚被迫靠在他怀里,有些莫名其妙:“我不累...”他哪只眼睛瞧见她胳膊抖了? 他的手顺着肩头滑下去,在她后背安抚似的轻拍,语意温柔:“累了就不要逞强,歇会儿再继续吧。” 重岚道:“那劳烦您先放开我,我去那边的杌子上坐坐。” 他声音里带了笑意:“杌子有我搂着你舒服吗?”他目光从她发顶流转而过,想着她现在的表情。 重岚简直没话说,这能比吗?她对他性子琢磨出些许来,心知来硬的不行,只好放柔了声音哄他:“大人...这样我给你换药不方便,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恩’了声,她心头一喜,就听他断然道:“不能。” 重岚脸有点绿,沉水香的味道不住地往她鼻子里钻,她越发惶恐,挪动身子挣扎:“您好好儿的,这让人瞧见了简直不成体统,坏了我的名声可怎么办,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晏和扬唇,细白的手指移上来,摩挲着她的后颈:“我不是那等孟浪之人,自然会负责的。” 重岚脱口想骂“谁让你负责了!”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苦着脸求饶:“求大人放手吧,我一点都不累,上完了药我还要回去睡觉,明儿个还有事儿呢。”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她一下子跳开,指着他想骂又不敢,他看着她离的极近的手指:“我不过是好心怕累着你,你怎么就恼了?”他说完还偏了偏头,润泽的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指尖。 重岚惊慌地缩回手,以前怎么没瞧出来这人脸皮这么厚呢!她睁大眼瞪了他几下,最终还是慌里慌张地拂袖去了。 夜里睡得也不大安生,他几度入梦,吓得她醒来好几回,昏昏沉沉到后半夜才算睡着。 第二日一醒来她就琢磨着近日的计划,本来想着要带上白氏早点走,但如今晏和带伤来了,反倒不好太早走了。但她也不能瞧着白氏就这么被重瑞风生生作践,便打发人请了住的不远重家族长。 族长夫妇下午就赶了过来,重岚于情于礼都该见上一面,便换了身素简端庄的衣服去了大房。 大房里重族长和夫人赵氏坐在上首,左边还坐着位浑身穿金戴银,打扮贵气的妇人,重岚却不认识她是谁,底下站着重柔和重丽。重瑞风让王姨娘出来待客,又是添茶又是倒水忙活个不住。 本来重族长和赵氏对重瑞风宠妾灭妻的事儿还心存疑虑,但见着情形齐齐皱了眉,赵氏拢了拢肩上的披帛,也不接王姨娘殷勤递来的茶,问重瑞风道:“我那侄媳妇呢,怎么今日没出来?” 王姨娘面皮发僵,重瑞风在族长夫妇面前是晚辈,听了问话便起身答道:“她如今正在房里养胎,轻易出不得门。” 赵氏瞧了眼王姨娘:“侄媳妇这胎凶险,你体恤不让她多劳累是应该的,但体恤过头可就不好了,你如今也是举人老爷了,有些事儿得注意着些,别让人瞧了笑话。” 重瑞风诺诺应是,王姨娘巧笑嫣然:“老爷是极心疼夫人的,所以也舍不得多劳累,妾却是生来伺候人的,只盼这时候能帮着夫人点了。” 赵氏叹口气:“她这些年也是操劳过头了,听说这胎怀像不太好,我等会儿去瞧瞧她去。” 王姨娘心头一紧,白氏是被谁折腾成那样的她自己最清楚,忙抢先一步答话道:“夫人吃了药刚睡下,只怕还见不得人。” 重族长和赵氏心头都是一怒,赵氏正要开口,冷不丁看见重岚进来,面上露了笑,抬手招道:“岚儿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我还怪想的。” 重岚十分乖巧地走到赵氏跟前行礼,口称大奶奶,被赵氏一把拉住,上下打量她几眼:“这孩子生的真是越来越标致了,捡着你爹娘的长处长的。”又退下一个镯子递给她,嗔道:“你近来是越来越忙了,今年祭祖的时候也就打了个照面,也不见你过来瞧瞧我。” 重岚亲手奉上两个锦盒,也笑着嗔道:“早就给您下了帖子,请您和大爷爷去金陵玩几日,偏您都不过去,自然也见不着我了。” 赵氏指着她笑:“这孩子,连你大奶奶都编排上了!” 重族长也笑道:“我和你奶奶年纪大了,走不了多远,瞧见你在金陵过得好也就放心了。” 重丽在一边倒没什么,重柔却心里堵得慌,对着重岚不阴不阳地打趣:“堂姐果然回来事儿,又是送礼又是说吉利话儿,难怪大奶奶偏疼得紧,我要是能得你半分讨人喜欢的本事就好了。” 重岚笑笑:“大奶奶慈蔼,自然对咱们都是一样的。” 重柔撅嘴想反驳,被重瑞风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王姨娘也对着重柔骂道:“有长辈在,哪有你插嘴的份儿?你堂姐跟咱们不是一个房的,你跟她有什么好比的?” 这话俨然把自己当重家大房的正头太太了,重族长和赵氏沉了脸,满面不悦地道:“柔丫头是正经主子,纵然犯了什么错儿,也有她爹教训,用不着下人插嘴。” 第33节 这话说的重了,重瑞风有些坐不住,王姨娘在家里横行惯了,听了这话还得强笑道:“您说的是,是妾的错儿,妾瞧见柔...四小姐言语不当,心里着急这才开了口。” 赵氏淡淡瞥了她一眼,声音加重几分:“咱们重家虽是经商起家的,但不兴寻常行商搞平妻的那一套,若是真犯了什么大忌讳,祠堂上可是有猪笼的。” 王姨娘脸色一白,又是惊恐又是愤恨,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她虽不奢望扶正,但要是得了管家权,又有重瑞风的支持,比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了,没想到才得意没几日,就被这两个老不死的上门敲打。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时候就见那穿金戴银的老妇人开了口,拍着大腿笑道:“我说老姐姐你可别吓唬孩子们了,一家人难得聚一回,咱们都高高兴兴的。” 她说完又上前几步,重岚冷不防给她拉了个正着,被她拉着上下打量,啧啧笑道:“哎呦呦,难怪这般招我那老姐姐待见呢,好个玉雕出来的美人,比那戏文里唱的香君如是还要好看。” 这老妇人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的,李香君和柳如是都是秦淮名妓,她拿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和这两人比简直是找事儿。 重柔用绢子半遮着嘴,眼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重丽懵懵懂懂,但也觉着不是什么好话,瞠大了眼瞪那老夫人。 赵氏听完,砰的一声把茶盏磕在桌上:“王老夫人说话注意着些,岚丫头还未出阁呢,莫要把什么腌臜话都往外倒!” 王家在江宁也算大族,不过是这几年贩私盐暴发的人家,王姨娘就是王家偏房的庶女,跟重家也有段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王老夫人不知从哪里听得重岚到了江宁,今日竟也寻摸着过来了。 王老太太也放得下身段来,嬉皮笑脸地道:“老姐姐是读过书的,别跟我这个斗大字儿不识的计较,我是瞧见岚姑娘生得好,这才把肚子里那点货都搜刮出来夸她。”她说完又故作诧异地道:“这般好的闺女,怎么还没出阁?” 重岚这时候还不知道这人是谁,看了眼赵氏,听她解释几句才知道,难怪当初重瑞风说要把她许给王姨娘的娘家侄子呢,果然是这么个德行。 赵氏不咸不淡地道:“就是因为太好了,我们几个长辈舍不得她出嫁,因此想多留几年。” 王老太太乐呵呵地道:“这哪儿成啊?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孩子再怎么好也得有个男人疼着。” 这话太直白,屋里几个女孩都红了脸,心里暗啐一口。她这个德行重岚倒是不奇怪,重瑞风要是肯把好人家说给她那才奇怪。 她见屋里没人吭声,便继续道:“我有个小儿至今未婚,模样生的俊俏,脾气好,人老实不说,今年还入了县学,指不定过几年要中个状元回来,要我说哪个姑娘能跟了我这儿子,那下半辈子就有福享了。” 她虽然没有直接提亲,但那意思也差不多了,重丽性子耿直火爆,瞧了眼重岚,担心她被人蒙蔽,头一个坐不住:“您说的该不是王四郎吧?” 王老夫人厚着脸皮点头:“就是我那小儿子四郎。” 重丽张嘴就揭短:“我怎么记得您那儿子前年磕了脑袋,见人就傻笑着要塞银子,吃饭睡觉都得人伺候着,县学怎么连这种人都收?” 王老夫人当众被揭短,气得身子乱晃,还是辩驳道:“都说了是前年的事儿了,如今早都调理好了,比没伤之前更聪明,怎么就入不得县学了?” 重丽还想说话,被重柔插科打诨引到一边,王姨娘跟着帮腔:“婶子别急,四郎这孩子确实不错,我看着也是喜欢的,就是不知道哪家闺女有这个福气了。” 王老夫人这才缓了神色,得意道:“怎么说我们王家好歹也有不少家财,当了我们家的少奶奶,那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重岚站在下首一直没作声,王老夫人心里一急,直接问道:“姑娘觉着呢?” 重岚疑惑道:“我觉着什么?” 王老夫人舔着脸道:“我那小儿子...”她又转向赵氏:“若是大家都觉着合适,我明日就遣人来下贴子了。” 重岚一下子沉了脸:“老夫人说话注意些,我敬您年纪大了,但您也不可这般坏我名声,您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氏虽也忧心重岚婚事,但也不是什么泥猪癞狗都能将就,也寒着脸道:“什么帖子不帖子的?你若是做出这等不知体面的事儿,别怪我到时候让两家都难看!” 王老太太唬了一跳,随即骂道:“不成便不成,我们还怕有人命硬,克死了父母亲大哥,以后还要克夫家呢!” 赵氏懒得和这种人多费口舌,直接让重瑞风把她请了出去,正好这时候才中了秀才的重白来请安,躬身道:“大爷爷大奶奶好。”又一转身看见重岚,笑着柔声道:“堂妹好。” 第48章 重岚敛衽还礼:“堂兄好。” 重白笑着应了,冷不丁转头瞧见清歌,眼里闪过异样的神采来,随即又敛去了,只跟着族长和赵氏寒暄:“大爷爷和大奶奶瞧着越发松柏精神了,好些日子不见,爹爹本想带着我和妹妹上门拜访呢。” 他说话中听,又是才中了秀才的,重族长和赵氏纵然不喜欢王姨娘跋扈,但也对着她勉励了几句,然后起身要去瞧白氏,在座的几个晚辈恭送了。 重岚见有族长撑腰,想来重瑞风也不敢再过分苛待白氏,便头一个走了出去,刚走出游廊,她忽然想到还有几样补品没给白氏带过去,忙吩咐清歌道:“方才咱们带来的补品你帮我给伯母送过去,我就在这儿等你。” 看来重岚真是受够大房这起子人了,能少见一回就绝不多见,清歌捂嘴而笑,低低应了声是,捧起锦盒去往白氏房里,她送完东西回到半路,冷不丁瞧见重白从月亮门那边走了过来。 两人擦肩而过,她忙侧身避让,重白腰间的绦子一晃,他腰上的缠丝玛瑙章就掉了下来,清歌不想和大房人牵扯,只装没看见,行了个礼就要往前走,冷不丁被重白叫住:“你这丫鬟怎么做的?主子东西掉了都不帮着捡一下,我堂妹怎么调.教的人?” 清歌忙福身道:“堂少爷恕罪,奴婢方才走得急没瞧着。”她说完蹲下身帮忙捡,随着她蹲身这个动作,身上的春衫顿时绷紧了,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窈窕姣好的身段来。 重白目光上下瞧了几眼,上手摸上她的腰,一边笑道:“我许久没见你,跟你说笑罢了,紧张什么?” 清歌先是一怔,随即尖叫了声:“你干什么!”被他一把捂住嘴:“你紧张什么,又不会吃了你,难道你想把人都招来?” 他又在她身上摸了几把,清歌奋力挣开,寒声道:“堂少爷自重!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若是再敢碰我,我就一头碰死在大房门口,拼着一条命没了也不让你好过!” 重白一惊,他原来去金陵的时候见过清歌几回,那时候就瞧中了,见她只安静跟在重岚身后,温柔恭谨,还以为是个怯弱性子,就是调戏了也不碍事,没想到她竟然这般刚烈。 他仍是不松手:“你乖点,我回头抬你做姨娘。” 清歌奋力挣扎:“谁要做姨娘了,若是堂少爷再碰我,我立时就自尽!堂少爷如今有功名在身,不怕逼死了人被革除功名吗!”她说着就去咬重白的手。 他顿了下,手劲下意识地松了松,清歌一下子挣开跑了个没影,他用力啐了口,但想着她那刚烈性子心里越发舍不得,怒哼一声转身去了。 他一路拐去王姨娘房里,就见她坐在房里哭,见他进来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我白养了你一场,现在人倒是冒出来了,方才我被责骂你怎么不在?!” 重白笑着劝慰几句,又道:“姨娘放心,他们责骂你都是因为夫人现在怀着的嫡出,咱们想法子除了这祸患,到时候家里还是你的天下。” 那边清歌慌忙跑到重岚等着的地方,正要跟她说话,却见她被重柔缠着:“...今天陈郎中的千金陈元儿要来咱们府上,妹妹胆子小,还望姐姐陪我待客。” 她说完又艳羡地瞧了眼重岚身上首饰,虽然不多,颜色也素,但瞧着比她昨天穿戴的还要贵重:“妹妹身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首饰,但今日贵客要来,也不好打扮的太寒酸了,姐姐不如就借我几套头面吧,我明日一准儿还你。” 重丽面色不忿,正要说话,就被重岚捏了捏手:“要借也可以,不过妹妹须得打个借条来,要是有个磕了碰了,或者忘了归还也说不清,反倒伤了咱们姐妹情分。” 清云伶俐,忙补了句:“在金陵的时候有位亲戚瞧上了姑娘才赶制的头面,想要借用几天,送来的时候还按天数给了租金。” 重岚故意斥道:“混说什么,我和堂妹是什么关系,难道还能赚她的钱不成?!” 清云乖觉地认错,重柔没想到她如此精明厉害,一时瞠目结舌,重丽大乐:“就该如此,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四姐你打算出多钱租用啊?” 重柔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再不敢提借首饰的事儿,只是让重岚陪她去见客,重岚本来没想答应,但冷不丁瞧见重丽也露出渴望之色,想来是在在家闷久了,她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三人并肩到了后边园子,就见有位面貌普通的闺秀在亭子里,身后跟了一溜丫鬟婆子,坐在重家园子里俨然主人的架势,她见到三姐妹来,也不起身,只是骄矜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重柔亲亲热热地上去跟她说话,向她介绍重丽和重岚,陈元儿听着听着,忽然上下打量她几眼,转向重柔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狐媚子堂姐,我瞧着打扮挺端庄的,你为什么这么说她,莫不是存心骗我?” 此言一出,亭内的几个女孩都目瞪口呆,重丽怒瞪着重柔,重柔满面尴尬,重岚则是大吃一惊,重柔说她坏话不稀奇,但这位陈元儿直接说出来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重柔脸色青了又白,最后勉强笑道:“那日我跟堂姐吵了几句嘴,心情不好才胡言乱语的。” 陈元儿闻言又看了眼重岚:“你这姐姐生的真好,比你还好些。” 心直口快的人不是没见过,但心直口快到这个地步的简直是生平仅见,重柔又羞又怒,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勉强笑道:“我们不过是拖了父母的福才捡了几张好皮囊,跟元儿妹妹比就不够看了,更比不得你气度高华,人又端庄,我可是羡慕得紧。” 重岚听完打量了几眼陈元儿,她面容远看已经十分不打眼了,近看鼻尖还有微微几粒斑点,肤色偏黑,在重家三姐妹旁边显得越发黯淡,不过胜在打扮富贵,举止矜持。 四个人不怎么熟,女孩子能聊得话头就那几个,说着说着就说到胭脂水粉上了,重柔笑着插了句:“这个我堂姐行家,她有好几家店铺是专门卖脂粉的呢。” 陈元儿用绢子掩着嘴,像是瞧见鬼一般,把身子都离远了些:“你竟然是经商的?!” 重岚没接话,重柔笑道:“是啊,我这个姐姐可有本事了呢。” 陈元儿不住地把身子挪远了些:“你瞧着好好的,干嘛要去经商呢?不怕让重家蒙羞?” 重岚自己倒没觉着经商就轻贱到哪儿去,律法又没规定不准行商,陈元儿这般大反应,已经不是心直口快了,简直是缺心眼。 她当初经商还不是因为日子过不下去了,不过陈年旧事,她也懒得和陈元儿解释,便笑道:“我那儿有一种新的花露,天热的时候点一点在身上不光清爽止汗,还能祛除蚊虫,十分好用。” 陈元儿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不信道:“我夏日里用过好些华录,都是吹的天花乱坠,没一个有用的,你手里的真有这般好?” 重岚也不跟她争辩,命人去把花露去来,就见细长的琉璃瓶子里盛着碧绿的液体,瓶外还绘着碧水莲叶,先见着瓶子已是不俗,几个女孩的眼睛都不住地瞧着。 她接过琉璃瓶子递给陈元儿:“陈姑娘不妨试试。” 陈元儿接过点了几点在手腕上,果然香气扑鼻,点了之后也清凉,她惊喜道:“果然好用,你这个在哪儿买的?” 重柔眼睛闪了闪,正要插一句‘我堂姐自己就是做这个买卖的’,重岚就已经先说了话:“姑娘若是觉着好用,我就把这瓶送给姑娘了。” 这瓶花露还没正式收买,借着这些姑娘小姐先把名头传出去也不错,她肚子里算盘拨的噼啪响,又笑道:“我那里还有几瓶,姑娘若是喜欢,就多给姑娘带几瓶,你可以拿回去送人。” 陈元儿欣喜,又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重岚正要借这些人把名头传出去呢,因此忙笑道:“这有什么,咱们马上就要做亲,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 她说完就命人又取了几瓶过来,重柔心眼发酸,忍不住道:“姐姐倒是会讨巧又大方,转眼就得了元儿妹妹的喜欢。” 重岚皮笑肉不笑地看她:“我是怕一身铜臭气污了堂妹的眼,这才不敢给妹妹送东西的。” 重柔想到方才的挑拨,愤愤地闭了嘴,几人的气氛比方才活络不少,聊着聊着就聊到男人身上,陈元儿骄矜道:“我哥哥那人才相貌时一等一的,当初上门提亲的人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重岚想到陈柏和陈元儿如出一辙的模样,忍不住掩嘴一笑,重丽对这个话头不感兴趣,撅了撅嘴,陈元儿忽然又道:“那日跟着我哥哥一起来的男媒你们可见到了?” 重岚皱眉,重丽却好奇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宗室子弟,长的极俊俏的那个?” 陈元儿脸色发红,点头道:“就是他,听说他品貌出众,办事得力,虽不是嫡长子,但极得平乐郡王看重,又不像寻常宗室子弟那般闲散,将来有大出息呢。” 重丽喝了口茶:“有出息就有出息呗,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元儿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更红了几分,正要说话,重岚就见大房一位下人跑了过来,手里捧着锦盒奉到她面前:“堂姑娘,门口有位公子听说您在大房,让我把这个礼物交给您。” 重岚莫名其妙:“礼物?这是谁送来的?” 跑来的下人答道:“公子说他叫姜乙。” 话音一落,陈元儿的目光立刻不善地看了过来,重岚冷着脸摆手:“你帮我还回去,我跟他并不熟识,这礼不能收。” 重柔终于逮住机会插话:“姐姐快别谦虚了,姜将军对你是真是极好的,昨日在堂上姜将军光问了你,也只跟你一个人说了话,我们只能在旁边干晾着,这还叫不熟识?” 陈元儿的手紧了紧,扬眉问道:“你不是说跟他不认识吗,他好端端地送你礼物作甚?” 重岚反感她这质问的语气,但也不想为了姜乙树敌,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道:“我娘和他娘原来是表兄妹,小时候也见过几回,之后我娘去世就再没怎么见过了,虽然是亲戚,却算不得熟识。” 陈元儿心里放下,又狐疑道:“那他为什么特特给你送了礼过来?” 重柔掩嘴笑道:“不是有句话叫表兄表妹好做亲吗...” 她话还没说完,重岚重重一拍桌子,发出的声响让几人都吓了一跳,她冷眼看着重柔:“你如今还未出阁,说话给我放尊重些,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腌臜话,像个闺阁小姐吗?简直是个市井泼妇!” 她见重柔张口欲辩,看了眼亭外站着的跟着陈元儿来的丫鬟婆子,冷声道:“你若是不嫌丢人就只管闹,把你那些污言秽语传到陈家,看陈家少爷还要不要你!” 重柔也紧张地瞧了眼亭外站着的仆妇,眼神闪烁之下还是没敢还嘴,重岚又转向陈元儿,慢慢地道:“陈姑娘是客,我原该敬着的,但你问的话我没法回答,好些年没见的亲戚了,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你若是实在好奇,不妨自己去问他,反正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陈元儿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亭子外有个嬷嬷走进来,肃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她有些惊慌地住了嘴。 亭内一时有些沉默,重岚正想走,陈元儿又发问道:“你说你小时候和姜将军见过,他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她那思慕心思都摆在脸上,偏还画蛇添足地掩饰道:“我哥哥和他打交道,我便帮着哥哥问几句。” 禽兽不如!她想起当年的事儿,眉眼阴沉,对着陈元儿淡淡道:“跟现下没什么区别。” 陈元儿有些失望,但想到嬷嬷的责备,也不敢紧追着问,重岚趁机起身道:“我身子有些不爽利,怕扰了你们的兴致,这就先回去了。” 第34节 重丽本来想凑热闹,但不喜欢陈元儿这缺心眼的性子,便也有样学样的起身告辞了。 重岚回到院里才想起来晏和就在隔壁屋,自己出去一天把客人干撂着也不太好,她转身去了晏和住的侧屋,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别是失血过多晕倒了吧? 她在门外迟疑片刻,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就见屋里点着凝神的上好香料,黄花梨木六柱架子床上的烟紫洒金床幔被放下,隔着暧昧朦胧的烟雾隐约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个人,这么模糊地瞧着撩的人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掀开床幔一探究竟。 她慢慢走了过去,轻轻把床幔掀开一角,就见他蹙眉躺在迎枕上,面色有些苍白,少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气势,反倒显出一种病态孱弱的美来。 她不由得伸手去探他的额,没想到他长睫动了动,忽然睁开眼,眯起眼瞧着她,出其不意地攥住她的手腕,她站立不稳地跌在他怀里,他轻笑了声:“想看就看,这般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重岚吓了一跳,随即没好气地道:“我还以为大人睡着了呢,这般吓唬人有意思?” 她觉着这姿态别扭,正想起身,却被他探手压住肩头动弹不得:“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还要小心避开他的伤口:“大人您能不能先放手,让我先起来?” 他拧眉道:“你就这般嫌弃我?” 这跟嫌弃不嫌弃有什么关系?她被他说得脑子有点乱,顿了下才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先放手。” 他一字一句地重复:“男女授受不亲?”他哼了声:“你当初对着我胡乱轻薄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现在掉了个儿你就讲起规矩来了,这是想白占便宜不认账?” 重岚现在悔的连心肝肚肺一起青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贪图美色,现在见天儿地被他拿话来堵着,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童言无忌,你怎么能跟小孩子较真呢?” 他懒洋洋地把她困在怀里:“你是小孩子吗?”他说完又笑着问:“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那般放诞不羁?” 重岚满脸尴尬地不作声,反正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何兰兰,撒娇弄痴也好,占便宜也好,哪有人跟个小女孩计较? 晏和笑了笑:“你想的肯定是,当时人人都以为你是何兰兰,就算撒娇弄痴也不会有人计较。” 重岚把脸别开不敢看他,愤愤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她也忘了自己正躺在他怀里,扶额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把原来的事儿忘了?” 刚才两人纠缠一时,她乌油油一头长发早已散开了,他指尖摩挲捻弄她一缕青丝,语调越发暧昧:“你让我忘了什么?你说你是我未来娘子,还是陪我睡过一晚上?” 他悠悠瞥了她一眼:“我若是把我未来娘子忘了,那岂不是成了负心薄幸之人?” 重岚理亏,只好放下身段求饶:“以前是我的不是,我对大人只有敬仰之情,从不敢肖想半分啊!” 他垂眼瞧她,偏头轻笑:“那也无妨,现在换我肖想你了。” 他说完突然捉住她手腕,倾身压了下来,重岚下意识地偏头,他淡色的唇顺着如玉的脸颊滑了过去,在她敏感的耳边摩挲片刻,凭着本能含住圆润的耳珠,满意地听到她一声惊叫。 重岚被他啮咬的全身发软,身子抖了抖才颤声道:“大人...大人自重啊。” 他头次离她这样近,几乎被那淡香迷了心神,听到她的惊叫才稍稍回神:“我若是不自重,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到现在?” 他说完就低头去捉那两瓣嫣红的唇,重岚却似想起什么极厌恶的事儿,扬起脸不住地挣扎起来,拉扯中无意碰到他伤处,他蹙了蹙眉,低头看了眼渗出血的小腹。 她也瞧见了,一下子有些慌神:“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 他安抚地把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了,也没有怪你,是我不好。” 这下子旖旎的气氛被冲散,重岚几乎不敢看他,门口出门去拿药和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好便规矩端正地坐在圆凳上,摆出主人应有的礼数,客气地跟他寒暄。 她问道:“大人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尽力去办。” 晏和眯了眯眼,见她一脸客套,牵唇笑道:“我要沐身。” 重岚一怔,随即为难道:“大人的伤还没好,见了水可不大好...” 他低头嫌弃地瞧了眼身上的衣裳,语调不愉:“我已经一天没换洗了...” 重岚道:“那我让底下人进来伺候。” 他慢慢地道:“我的身份不方便让下人知晓,而且生人我用不惯...” 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把她拴在身边,她没好气地道:“这么看来,能帮大人沐身的只有我一个了。” 他理所当然地点头:“那是自然。”忽然又笑了笑:“反正你已经瞧过一回,再让你瞧一回也没什么。” 重岚用眼睛翻他,但还是认命地起身让人烧热水,但也没敢真的让他大洗,只是端着热水给他擦身,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大人知道什么叫恶客吗?吃着喝着人家的,还要顺带把主人家使唤着,没半分当客人的自觉。” 晏和恩了声,姿态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你我的关系怎么能用主人客人来形容。”他睁开眼,语调戏谑:“你可是我未来娘子啊。” 重岚下了黑手,隔着毛巾拧他一把,恨恨地道:“我现在是真同情您未来夫人呢,稍微出个错没准到老您都记得。” 第49章 重岚说完就帮他把香胰子打到巾栉上,再细细地给他擦身,她两手在他肩胛骨之间游移,又怕碰了他伤处,额上沁出汗来,更没好气地继续挤兑他:“不光如此,更是要天天伺候您,真是劳心又劳身,一辈子劳碌命。” 他素来喜静,因此也不喜身边人多话,要是寻常妇人如此牙尖齿利,说话夹枪带棒,他只怕早心生险恶,可偏偏说话的是她,他非但不恼,反而慢慢笑了笑:“你既不愿服侍我,那换我服侍你,如何?” 重岚用汗巾子按了按额上的细汗:“我可不敢使唤您,回头又让您记上了,岂不是得加倍讨回来?” 她许久没干伺候人的活,不过一会儿就喘了起来,双颊微红,抬眼愤懑地看着他。 他低头看着那开合的花瓣似的唇,突然伸出尖纤的指尖探了进去,,随意嗯了声:“听你这么说,我若是不加倍讨回来,那真是对不起自己了。”他仔细探寻着内里兰舌,想要撬开贝齿逗弄软嫩的舌尖。 她这才回过神来,用力咬了下去,一把搡开他恼道:“大人做什么呢!” 她情急之下用了狠力,他指尖被咬的冒出几颗血珠,就势退出来,又在她唇上摩挲了几下,对着她无限暧昧地笑了笑,把方才还在她唇里的手指含进自己嘴里,还在唇边舔了舔:“讨债的滋味果然好。” 重岚想给他一脚又不敢,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把毛巾往铜盆里一丢,恶声恶气地道:“擦好了!” 他嗯了声,穿好衣服起身,冷不丁瞧见重岚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问道:“怎么了?” 她一怔,随口瞎扯道:“我在想咱们晚上吃什么?”其实她方才想的是晏和这伤若是一日不好,岂不是还要在她这里住上许久?一日两日倒还好说,日日这么调弄着谁招架得住啊,而且要是不慎让底下人看见了,传出去多难听。 他哦了声,显然是没信,不顾也没拆穿她:“你想吃什么?” 重岚本来是随口一说,但被他问的还真动了些食兴,想着这几天在外面跟重家大房人周旋,回来后还要应付打点越发不正经的晏和,想想真是劳心费神,得吃些好的补补才是。 她兴致勃勃地道:“咱们吃古董锅吧。” 古董锅又叫火锅,将菜品不论荤素在一个锅里煮了,慢慢夹出来蘸味碟,是齐朝极为盛行的吃食。但讲究人家都用饭求一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古董锅这么一锅烩的并不符合他的口味,不过他瞧见她满脸兴致,点头道:“随你的意就好。” 重岚兴冲冲地转身命人准备,幸好府里什么菜蔬都有,她又命人备下了虾子,鱼肉,兔肉,鸡肉,牛肉和羊肉切成薄片装盘,用芝麻酱和麻油打底,又选了才在齐朝种植不久的辣椒切成丁,再把小葱剁碎,调上蒜泥酱汁和盐,铜锅里兑了煲好的大骨鲜汤,最后命人备下解暑的绿豆羹。 她瞧见一应食材都准备停当,搁在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盘子里赏心悦目,便笑道:“别端到屋里了,再把人吃出一头汗来,就摆好搁在院里吧。” 底下人应了声是,她见都摆放整齐了,这才请晏和出来用饭,一边不无得意道:“你瞧瞧我准备的如何,不比你在那些公候府吃的宴席差吧。” 晏和戏谑地看她一眼:“这是你亲手做的?” 她撇嘴道:“是我亲口吩咐人做的。” 两人说完一道落座,她先试了试辣椒做的味碟,才吃了两口就被辣的冒汗,倒抽了几口气,忙喝了甜汤纾解,把味碟推到一边叹道:“我记得原来去西北,也吃过这麻辣的古董锅,没想到第二天肠胃就不适起来,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我果然不是吃辣的命。” 晏和慢慢夹了片菘菜放到锅里:“你这么多年都在南边带惯了,吃不惯辣味也属正常。” 重岚眼馋地瞧了眼那辣味碟,还是没敢轻易尝试,给自己换了芝麻碟子过来,忽然坏笑道:“我在南边呆久了吃不得辣,大人可是再北方带了好久的,应当比我强多了。” 她想着晏和被辣的两眼通红的模样,亲自动手给他调了个辣碟子:“大人尝尝这个。”她又给他下了片兔肉和鱼丸子,搁在锅里沸腾,不过片刻就熟了,她笑道:“到底是荤的熟的快些。”她亲自给他夹到碗里,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重岚方才为了方便,把身上的钗环都取下了,一头青丝只用块帕子抱着,宅袖挽起露出一截皓腕,倒像是霜雪堆叠成的。 他目光不离皓腕左右,瞧着这赏心悦目的美景,等她收回手才调开视线,慢慢夹起鱼丸子吃了,鱼肉紧实又嚼头,和着鲜辣的口感滑入腹中,他颔首道:“味道不错。” 提筷用餐的姿态优雅,美人用餐十分好看,重岚却狐疑地看着他,见他脸不红气不喘,只是长长的睫毛被热气熏蒸上了几点水珠,静谧美好,她却理解不能:“你不辣吗?”他那碟子她明明放了不少干椒。 晏和摇头:“没觉得。” 她不死心地又给自己调了碗辣碟子,被辣的倒抽几口气,嘴唇发胀:“好辣。” 他把自己的辣碟子往前推了推:“你尝尝这个,这个不辣。” 重岚有点不好意思:“这是您的碗...” 他并无所谓:“我只用了一回。” 她犹豫片刻,还是夹起片白菘蘸了蘸,顿时觉得一股子热气从嘴里直冒到天灵盖,眼泪都被辣味冲了出来,被呛得咳了几声,又怕失态,忙用绢子捂住眼:“大人骗人,这还叫不辣。” 她眼睛被挡着,瞧不见晏和眼里的促狭神情,只能听见他温柔的声口:“这是你亲手做的。” 这人辣手起来固然吓人,但温柔体贴的时候更让人招架不住。她有些尴尬,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哑着嗓子道:“大人有心了。” 他帮她在背上轻轻拍了拍,又端来甜汤喂她:“喝点这个,去去嘴里的辣味。” 重岚只喝了两口就推开,心里还惦记着一桌菜:“不敢再吃了,再吃就吃不下饭了。” 她说完又烫了几片羊肉和鸡肉进去,再把素材每样选了点也下进锅里,等菜熟的时候极其无聊,有人在她又不好饿死鬼似的一直盯着锅里看,便笑着闲话道:“我小时候和我娘也常吃这个,我娘是北方人,能吃辣,却不许我吃,我只能干看着。” 她说完抬眼悠悠地看着夕阳渐沉的天空:“有时候夏天的晚上,她就命人在院里葡萄架下摆上炉子做火锅给我吃。仔细想想,这几年在外头应酬吃的饭不少,正经的家常饭倒没吃几顿了。” 晏和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那跟我的这顿呢,算是应酬还是家常?” 她随口道:“家常吧。”她说完才觉着不对,看到他笑意加深,画蛇添足地补了句:“在家里吃的,自然是家常。” 这话怎么答都不对,答应酬像是在敷衍他,答家常他又不是自己家的人。 他牵唇而笑,似乎别有深意:“是啊,是在家里吃的。” 重岚装没听见,低头给自己夹了片牛肉,他忽然问道:“这应当就是你们家祖宅了,怎么不见你说的葡萄架?” 她叹了口气:“当初三房出事,二房也跟着受了牵连,我娘好些心爱的首饰都被迫当了出去,更别提宅子,能保下这几进院子已经算不错了。”她一指这院子:“这院子也不是我当初住的,我小时候住的早都被拆了。” 晏和挑了挑眉:“那令尊呢?”妻子典买首饰,女儿没有安居之所,怎么看都是一家之主的失职。 重岚面色不经意地一沉:“他自然是跟妾室通房厮混去了,还能做什么?”她爹和重大伯一个德行,宠妾灭妻! 他慢慢地道:“我跟令尊不同。” 重岚微怔,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却不知怎么接话,只好含糊道:“大人惊才绝艳,是国之栋梁,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他瞥了她一眼,却也不想逼她太紧,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用饭,都觉着心里畅快,连带着她对着他总有的紧张感都去了不少,眼看着用的差不多了,她瞧着他心情不错,清了清嗓子:“大人,我有话跟您说。” 他随意应了声,低头专心帮她剥虾,他头回做伺候人的活儿,手法还有些生疏,不过好歹探花郎的脑子也不是白长的,没一会儿一颗完整整的大虾就落在她碗里:“吃吧。” 她依言吃了,又皱眉道:“您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用干净的巾栉仔细擦手,一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偏头而笑,随即摆出一副端正的神色来:“要是情话就算了,隔墙有耳,还要回房说吧。” 谁要跟他回房了!谁要跟他说情话了!重岚恼着脱口道:“不是!” 他拧了下眉头,随即舒展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好吧,依了你,就在这儿说,我听着就是了。” 重岚脑子被他搅的一团乱,嘴巴开合几下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果断转了话头:“大人不知还要在我这儿住几日,所谓‘无有规矩,不成方圆’,咱们为了避免人家说闲话,还是立几个章程,约法三章了才是。” 他面上古怪地看了她几眼:“你我坦坦荡荡,别人有什么闲话好说?”他忽然挨近了,声调暧昧起来:“还是你觉着我和你不清不楚?” 重岚这回学乖了,压根不跟他搭话,继续道:“我回头会派几个嘴严的底下人专门服侍您,宅里还有空院子,我回头命人收拾了您挪过去,对外就称您是我生意场上的朋友。” 第35节 他似没有听见一般,换了雪白干净的绢子帮她擦嘴,一手压在她肩头不让她避开,过了半晌才道:“不行。” 重岚挑眉等他说理由,她就不信给他单找一个院子他还能挑出错儿来! 他懒声道:“那样就见不到你了。”他抬手,袖管滑落一截,露出白生生的还包着纱布的胳膊:“瞧不见你这个主家,我就心神不宁,我心神不宁了伤怎么能好的利索,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我落下残疾?” 这是什么歪理?重岚瞠大了眼瞪着他,没想到谪仙似的人不要脸起来比寻常人更彻底,她顿了下才发声:“大人原来不认识我的时候,可是在西北战场上建功立业的,难道回回都心神不宁?” 她说完又揶挪道:“大人能全须全尾地到现在真是不容易了。” 晏和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冲她扬唇一笑:“自从认识你之后,瞧不见你的每一日我都寝食难安。” 重岚脸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来,突然半空中一声嘹亮的啼叫,一直通体雪白的鹰隼张开翅膀俯冲下来 她怕它一头栽到锅里,忙抬手欲赶,晏和轻轻压下她的手,摇头道:“无妨。” 那鹰隼果然没有傻到一头栽到菜上,反而稳稳地立在他手臂上,还用鸟喙啄了下他的肩膀。 他取来挂在鸟腿上的信筒,打开瞧完了面上也是不动声色,重岚有些心急,忍不住问道:“大人...可是刺杀你的事儿有了眉目。” 他恩了声,把信直接递给她,她唬了一跳,慌忙退了几步别开脸:“这是军情要务,我怎么能随意看,偷看了是要掉脑袋的。” 他笑了笑:“近来又没有战事,哪里来的军情?你方才不是问我刺杀的事儿有眉目了吗,你看了不就知道了。” 重岚还是摇头:“算了,我平头百姓的看这个做什么,没准还要惹祸上身。” 他也不强迫,起身道:“我有事要办,先出去了。”他说完又侧眼看她,沉吟道:“你若是有什么事儿,我的亲兵都在后院,随你差遣。” 重岚道:“我商人一个,能有什么事儿?大人快出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他恩了声,径直走了出去。 晏和一走院里就剩重岚一个人,心里难免有些空落落的,随即又暗啐自己一口。她又吃了两口菜,也觉着没了兴头,便把清云清歌叫进来一道吃,没想到她们俩方才也在厨下吃过了,三人都没什么胃口,便都停了筷子。 清云讲着不知从哪里探听来的八卦:“姑娘您知道吗?堂姑娘的未来夫婿家,向平乐郡王提亲,想要把自家姑娘嫁给姜将军,却被将军断然拒绝,失了好大的颜面呢。” 陈家向姜乙提亲?重岚想到昨日陈元儿的态度,心里有了些底,要不是陈家也瞧上了姜乙,她一个姑娘也不敢这般主动。 女方向男方提亲本就少见,大都是两家心照不宣,这回陈家被拒,真是面子都跌到地底下了。清云还在那边说闲话:“...我听说姜将军拒绝的理由好像是...要等一个人,他这般好的品貌,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 重岚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随即淡然道:“胡说,看人不能光看长相,好些长得好的内里一肚子龌龊。” 清云对她的话向来信服,闻言点点头,牢牢记下。 重岚这时候没了半点胃口,正要让人把东西扯下,就见守二门的仆役匆匆来报:“姑娘,外面有位自称姓姜的公子求见!” 重岚沉了脸:“不见!说我病着。” 仆役为难道:“可,可是他...” “阿岚哪里不适?让我给你瞧瞧。”随着这声儿,姜乙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了几十个亲兵,立即把她的院子围了起来。 清云和清歌满面错愕,立即挡在他面前,他看也不看,径直走了过来,一边道:“滚出去。” 重岚手里沁出汗来,又怕害了清歌和清云的性命,冲她们二人点了点头,两人不甘不愿,但随即就被姜乙的亲兵拖了出去,还捎带着把院门关上了。 重重一声闷响让她心头一震,她顿了下才道:“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将军不成?” 姜乙笑了笑:“你自然有。”他从广袖里掏出锦盒:“我给你的礼你为什么不收?” 重岚慢慢捋着袖口,借着这个动作平复心里的紧张,深吸一口气:“昨日陈家姑娘也在,我若是收了这礼,让她怎么想?” 他微怔,随即蹙起精致的眉头:“是我疏忽了。”他打开锦盒,一对儿白玉兔子静静躺在里头:“瞧瞧,你可还喜欢?” 她面色大变,强忍着挥掉那盒子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道:“不喜欢。” 他捻起一只递到她眼前:“你不喜欢,那小时候干嘛日日带着?” 她十二岁的时候,母亲带着她求到郡王府上,姜乙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引开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把她压到后院长长的衰草里亲吻。 她用力偏头,他就顺着吻她的脖颈,那种疯狂炙热,势在必得的感觉她用了这么多年才忘掉,她吓得放声尖叫,他突然喘了几声,对着她低低笑道:“你为什么总是长不大?” 他起身理了理衣裳,伸手压住她的嘴:“我会等着你的。”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摘下她耳朵上的玉兔子耳环,对着她笑道:“这个就先做了信物。” 他冲她温柔地笑:“你要是不跟我,我就拿去给别人看,说你妄图兜搭我。” 她惊慌失措,只想着要娘,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把事儿告诉娘,娘也奈何不得平乐郡王府,只是到死都没有再踏进王府门,再没见过她的姨表姐。 她从昔年的记忆里退了出来,紊乱的呼吸也平缓下来,漠然道:“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是现在,没有什么好比的,过了这么多年了,自然也不会喜欢了。” 姜乙慢慢回味她的话:“小时候喜欢的,现在却不喜欢了,那小时候不喜欢的呢,长大了会不会喜欢?”他低头与她鼻尖相抵:“比如我?” 重岚退开几步行礼,姿态恭敬而又讥诮:“我对将军的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变了。” 他目光阴沉,面上还保持了温柔笑意:“别这样,你是要跟我过一辈子,这样讨厌我对你身子不好。” 她呵呵了两声:“江南道上是有科道言官的,将军强娶民女,不怕坏了平乐郡王的名声?” 姜乙继续柔声道:“我不会逼你的。”他伸手摸她的脸,明明是深春的时候,她的脸颊却冰凉一片,他叹了口气:“这样怕我?” 重岚不言语,他帮她把头上的帕子拢好,把几缕发丝别上去:“原来的事儿是我不好,那时我年纪尚轻,做事还欠妥当,只想着要你...现在不会了。” 他轻声道:“我一直都不喜欢勉强你。”他探手想把她抱在怀里:“给我个机会,让我亲近你,好吗?” 她漠然以对,娘死后二房的家境彻底败落下来,她被亲爹瞒着两个哥哥送到了平乐郡王府上,她局促惶恐地坐在帽椅里,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才捕获的猎物。 “我一直都不喜欢勉强你...”他看着她希冀的脸,忽然话风一转“你陪我睡,我拉拔你们重家出困境,如何?” 她当然不可能答应,只是流着泪不住求他放自己走,他满面遗憾地把她扶起来,抬手摸着她的脸:“阿岚,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真的以为自己要完了,幸好大哥聪明,又在县学里上课,拉着一帮学子和老师堵在平乐郡王的府门前要人,这群人声望极佳,郡王才知道家里出了这等事儿,唯恐坏了自己名声,强压着姜乙放人,她这才得以脱险。 姜乙说他不会强迫自己,简直是笑话,重岚退后几步,面上毫不掩饰的讥嘲:“将军好算计,当初二房败落,所以我也任你揉搓,现在我在金陵算是有些根基,你轻易动不得了,你倒是讲起情谊来了。当初你胁迫重家的时候,可曾想过半分情谊?!” 他定定看她一会儿,慢慢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罢了。”他笑了笑,忽然转了话头:“我马上也要动身去金陵,可以继续陪着你了,你高兴不高兴?” 第50章 重岚心里乱跳,他要回金陵了?平乐郡王的封地不是在广西吗?她面上不显分毫,漠然道:“将军想回就回去,跟我有什么关系?”她说完又讥笑道:“难道我说不高兴,你就能回去了?” 他低头轻轻地笑了几声,借着这个动作掩住眼里的阴霾:“你还是跟小时候一个模样,让人想待你温柔些都不行。” 他握住她的手往上滑,隔着衣料抚着手肘内最娇嫩的肌肤,力道却加重,带了些威逼的意味:“你还是乖乖顺顺的时候更可爱。” “她什么时候都可爱,但是与你何干?”重岚听见这声音,心神顿时一松,眼角竟有些发酸,好像可以倚靠的人终于来了。 晏和负手从台阶上下来,她从半开的门外隐约看见姜乙的亲兵倒了好几个,剩余的提着刀剑不敢上前。 “她的可爱由我欣赏就够了。”他声音散漫,目光落到姜乙制住重岚的手上,眼底透出几分狠厉,步伐仍是无比从容,但一步一步合着人的心跳踏落,还没真正动手,就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 这显然是个高手。姜乙眼神幽冷:“你是谁?” 晏和一派清华雍容:“她未婚夫婿。” 重岚想到他在屋里说的话,面上微微发红。 姜乙不由得眯了眯眼,压下眼底的阴暗,冷不丁瞧见重岚微红的脸,伸手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又勾上了别人,我该怎么罚你?” 他看了眼那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菜肴:“你还陪他用膳?” 姜乙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出重岚身上的淡香,她人就已经离开他怀里,他还维持着抱她的姿势,怀里有些空落落的,他笑笑,放下手不让人看见他手背上的青筋,忽然脖子被人掐住,接下来脸上就被打了一拳。 晏和见他捂着脸步伐踉跄,才慢慢收回手,姜乙舔了舔嘴角的血,对着重岚笑道:“勾的两个男人为你打架,你是不是觉着很高兴?”他冲了上来,单掌为刀横切而下。 晏和淡然道:“她高兴就怎样都好。”他侧身避开,轻描淡写地出手,用力摁在他左臂肘关节处,就听‘咯嚓’的一声脆响,姜乙手臂软绵绵地垂了下来,无力地耷拉着,他面色微变,不给晏和再出手的机会,迅速向后一退。 重岚心里一惊,担忧地看着晏和,虽然镇国将军是个虚衔,但姜乙可是实打实的宗室子弟,晏和捏了捏她的指尖示意她不必担心。 这时候守在门口的亲兵终于冲进来,提着刀剑将晏和围在当中。姜乙握着折断的手臂,脸明明已经疼的扭曲了,面上却还是带着古怪的笑,拨开侍从走到他身边,声音极低:“你跟她睡过?不然为何要这般护着她?” 他转头瞧了瞧院子,歪头笑了笑:“孤男寡女在一个院子里,要是没发生点什么才奇怪。”他看向重岚,迎着她愤怒到颤抖的眼神:“我不爱用别人碰过的东西,但你例外。” 他又转向晏和:“我该怎么杀了你才好?” 重岚终于忍不住,真怕他伤了晏和,便大声道:“他是西北的前指挥使,将要上任的总督晏和,你要是敢伤他分毫,圣上绝不会饶了你!” 姜乙似有讶异,又古怪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就说寻常男人也配不上你。”他一抬手,亲兵的刀剑欺近了几分,几乎要抵在他身上了:“总督又如何,命不还是捏在我手里。”他嘴角一挑:“晏总督,你说呢?” 晏和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下,院外传来有序的脚步声,他的侍从将院子围了大圆,连姜乙的亲兵也被团团围住,重重围了两层,场面一时有些混乱,他偏头道:“姜将军,你说呢?” 姜乙闭了闭眼,哈哈大笑道:“我不敢动你,你难道就要我的命?”他带着剩余的还能动的亲兵径直出了院子,走到院门的时候对着她回身而笑:“阿岚,他不能护你一辈子,咱们没完的。” 重岚头疼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要晕过去,却被身后人稳稳扶住了,语调透着几分担忧:“你还好吗,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重岚摇了摇头,用力按着突突乱跳的额头,两根细白的手指突然伸了过来,在她太阳穴上不轻不重地压按着,见她紧绷的神色稍松,便倾身问道:“好些了吗?” 重岚勉强打起精神:“好多了,大人不是出去办事儿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晏和摸了摸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路上听人说你府上出事,这才转身赶回来了。” 她用绢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大人费心了,不会耽误你的事儿吧?” 他语调平常:“什么事儿也比不得你重要。” 重岚不知作何表情,只是转头感激地冲他笑了笑,踉跄着推开他起身:“我想一个人呆会儿。”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当年姜乙对她做过的事儿,恶心惊惧的感觉几乎压不住,从心口到身子都在战栗。 他抬手想要拉她,却见她扶额出了院门,他瞧见她这幅明显抗拒的姿态,不由得攒了攒眉心,还是放心不下,命亲兵跟了上去。 重岚没出二房的宅子,只是绕到后院找到个地窖钻了进去,一直待到深夜也没出来,他也跟着难以入眠,起身换好衣服去陪着她。 这地窖是约莫是重府原来用来储酒的地方,他一进去就闻到股子浓郁的酒香,最里头有个长条木桌,他看见重岚坐在左边,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双颊晕红,眼波迷离。 他挑了挑眉:“你喝这么多酒?” 重岚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认出他是谁来,抬手拢了拢早就散乱的头发:“心里烦。” 他笑了笑,坐在她旁边,单手支着下巴,一副倾听的姿态:“为什么?”他偏头想了想:“因为姜乙?” 她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睁开了些,重重地把酒坛摔在地上,香醇的酒液汩汩流了出来,她脸色发白,两手攥紧了:“他是个畜生!我从来没招惹过他,他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她神情惶惑,又抬手捂着脸:“我以为他一辈子会呆在广西不回来了,没想到他又来了,我该怎么办?” 晏和伸手抚着她的长发,煦声道:“你还有我呢。”他慢慢地道:“我不会让他伤你的。” 重岚歪着脑袋看他,忽然嘴角一歪,似是不信:“你跟他难道不是一样的想头?”她说完又转头盯着酒坛子,喃喃自语:“不过我不讨厌你...” 他微怔,将她的话细细回味,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舍不得错过这个话头,凑近了低声问道:“不讨厌我,那就是喜欢我了?” 重岚静静地看他一会儿,眼神迷茫,转头又伸手去够那酒坛子,等指尖堪堪挨到坛子的边缘,被他莹白的手掌压住:“你这么喝酒是不对的。” 她现在糟心的要命,只想找个能让她不清醒的东西,不耐道:“那你说怎么喝才是对的?” 第36节 他目光在她娇美嫣红的脸上流转,甜香的味道触手可及,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看着她。他眯缝起眼睛:“我教你。” 重岚斜眼看他,猝不及防地被宽大的袍袖遮住视线,广袖上的云纹一晃而过,接着他含情带意的眉眼就靠了过来,一个吻落在她眉心,她一惊,想要挣扎身子却不听使唤。 他微微直起身,重岚以为他要退开,却没想到他浅浅饮了一口酒,人又倾身地压了下来,她被迫躺倒在桌面上,嘴唇一热,被他吻开,醇厚的酒液就灌了进来。 头一回亲喜欢的姑娘,不是不紧张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的反应,他觉着面对千军万马的时候都没有用心过,心是紧绷的,但同时生出无比的甜蜜来。 她唇里有清冽的酒香,淡淡的却可以醉人,唇瓣柔腻微湿,她神色慌张,想要推开他,努力了半天手却只抬起了三寸,一边挣扎一边紧张地看着他。 晏和微闭了闭眼,舌尖本能地沿着唇瓣描绘,又觉得不够餍足,她就躺在他怀里,像一场美梦一样,他恨不能把她拆吃入腹,把她搂的更紧,顺着她微张的唇游了进去,细细品着她的味道,又慢慢地挑.逗着丁香舌,开始是笨拙缓慢的,到后来越发纯熟,吻得她眼里沁出水雾,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探手绕到她背后,手指在如玉的脖颈上盘桓,她怕痒似的想要低头,却被他搂在怀里动弹不得,嘴也被堵着,只能发出几声抗议的呜咽,柔细的声音让他听了进去,在心里点着了另一把火。 他微微抬起头,两人之间牵绊出暧昧的银丝,他顺着往下,在她温软的下巴上半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听到她惊呼一声,这才轻笑着往下,在脖颈上温柔地,暧昧地来回吻。 她气喘吁吁,脸色比方才还红:“别,那里痒...”她从来不爱让人碰自己的脖子,稍微一动就痒的要命,如今被他细细地亲吻,这种感觉热烈又难受,让她几乎瘫软。 他自然不听,帮她吻掉了颈上冒出的汗珠,竟也是带着淡香的,果然是天生的美人体质。 他的手不知道何时搭在她第一颗盘扣上,她慌神惊声道:“不行,你放开我!” 晏和微顿,才意识到自己神魂颠倒中做了什么,被她慌慌张张地一把推开,理好衣裳和头发,他一手撑着直起身,叹口气道:“对不住,是我一时孟浪,轻薄了你。” 重岚想到自己方才也是半推半就地配合着,几乎不敢看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想要推开门走出去,走到一半却叮嘱他:“今天这事儿是咱们酒后乱性,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你我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这般远着,是不想跟他有牵扯?方才还柔情蜜意,一转眼就要撇清,他眉眼沉了沉,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沮丧,听她催促方才漠然应了声。 重岚匆匆回房,整个人头疼欲裂,姜乙那事儿还没彻底解决,这边又欠下一笔风流债,简直是要人命了。 进来帮她洗漱的清云见她满面苦恼的抱着头,放下醒酒汤,慌里慌张地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重岚摆摆手:“酒喝多了,头疼。” 要是心细的清歌在肯定能瞧出不对来,偏清云是个心思粗的,听完转头帮她把醒酒汤端过来,急忙道:“小姐快喝,喝完就不疼了。” 重岚被她哄孩子似的语气都笑了,端起来喝了几口,清云瞧她喝的见底儿,才问道:“方才晏大人去找您了,您瞧见了没有?” 重岚脸又红上几分,用酒碗挡着不让她瞧见:“你问这个做什么?” 清云感叹道:“就是觉着晏大人对您真好,听您喝醉了,急急忙忙就跑过去。”她说着‘喏’了一声:“这汤也是他叮嘱我们备下的。”她嘻嘻笑道:“晏大人是不是喜欢姑娘?” 重岚心里一慌,指尖一颤,把碗塞回她手里,瞪着她道:“就你话多,我要睡了,赶紧把热水打过来吧。” 清云撅噘嘴,拖了长腔‘哦’了声,悉心服侍她睡下。重岚这边也睡得不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快亮还没睡着,干脆穿了身儿轻便的衣服出去散步,没想到竟在院里遇见起来练剑的晏和。 她尴尬一笑:“大人早啊。” 晏和神色如常地嗯了声,她松口气之余又不满起来,随意寒暄道:“大人好气色。” 他面上古怪,转头看了她一眼:“昨晚上阴阳调和,气色自然好。” 重岚一个不慎又红了脸,他见她尴尬,转了话头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她下意识地道:“有。”肚子里急急搜刮着理由:“我要去探望大伯母。” 晏和面上瞧不出喜怒,只是唔了声。 既然话已经出口,重岚也只得备下礼物去瞧白氏,重瑞风经过族长两口子的敲打,已经收敛不少,王姨娘和其他几个妾室也不敢来闹腾,白氏气色总算好了点,拉着她说了会子话才放人。 她才出了白氏院子,才进重府二房,一抬头就看见甬道里陈元儿面色铁青地走了过来,带着丫鬟婆子,来势汹汹,旁边还跟着小意陪着的重柔。 第51章 当初分家的时候,重老太爷为显府中和睦,特地在三房之间都留了夹道和窄门,方便三房人之间往来,重岚本想把这门堵上,但这些日子为了方便照看白氏,还没来得及请工匠来砌墙,没想到方便了陈元儿和重柔。 重柔也瞧见了立在二门里的重岚,面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不过嘴里还是半真半假地劝道:“元儿妹妹快别气了,虽然昨日姜将军来了我堂姐院子,但这也不一定就是他拒亲的原因。” 她不提拒亲的事儿还好,一提陈元儿面上更是冒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重岚面前:“本来以为你出身低贱了些,但人还是好的,没想到竟是我瞧走了眼,你内里竟是个如此龌龊的!” 重柔‘哎呦’了一声,半轻不重地扯着陈元儿的袖子:“妹妹快别这么说了,让人听见了多不好。”她冲着重岚无奈一笑:“堂姐,我方才可拼命拦着了,但元儿妹妹非要过来寻你,我也没办法啊。” 重岚想到陈家提亲被拒的事儿,又联想到昨天姜乙到她院子里来,心里隐约有了些底,也不理会重柔,对着陈元儿笑道:“原来是陈家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坐坐。” 陈元儿一把挥开重柔的手,怒声道:“谁要进你这下贱人的院子了!嘴上说的好好地,背地里却又是一套!”她气得用力喘了几声,大声问道:“我问你,昨天姜将军可是被你勾着来你这里了!” 重岚沉了脸:“其一,我不是你家的奴才,你犯不着对我呼来喝去的,其二,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般打听一个外男的事儿不怕毁了自己清白? 她顿了下,还是补了条“其三,我们二房和姜将军当年有些旧怨,所以他昨日一怒之下才带兵围了我的院子,好在后来总算是说开了,好好地一桩事儿被你说的这般龌龊,我倒是好奇你们陈家的家教了,一个姑娘家脑子里怎么全是这种腌臜心思!” 陈元儿气得面色涨红,胸膛起伏几下,狠狠道:“闭嘴!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教训我!”她听了重岚的其三,狐疑道:“他找你真是为了当年和重家二房的旧怨?” 重岚冷笑看她,并不答话,陈元儿虽气恼,但难免信了几分。 重柔见这把火点不起来,她这个扇风的也没了看头,忙佯作好奇地道:“可我怎么听爹爹说,姜将军一开始要进门是要送堂姐什么礼物,门房硬拦着不放人,他才带兵闯进去的。” 重岚眉头一皱,昨天的事儿闹的这般大,能瞒得过别人,也难瞒得过住的最近的大房,她冷眼看着重柔,后者就捂着嘴惊慌道:“堂姐为何这般看着我,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陈元儿这时候已经回过神来了,看着重岚的目光几欲喷火,指着骂道:“好好好,我真是失敬了,想不到你不光能勾搭男人,嘴皮子也这般了得!你这个专坏人好事小贱.人,说一套做一套,撒起谎来眼都不眨,果真是个口蜜腹剑的贱货!” 她想到自己被退亲之后,姜乙立刻跑到重岚府上献殷勤,这明摆着就是为了她拒绝自己,这事儿对于任何女人都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她自觉除了容貌外,论才学气质家世没哪样输给重岚了,当下就把她给恨上了。 重岚讥讽地笑了笑:“陈家姑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专坏人好事儿,我坏谁的好事儿了?” 陈元儿面色一滞,她总不好亲口说自己被退亲之事吧? 清云反应伶俐,声音清脆地道:“姑娘这些日子没出门,一直不知道,前日里陈家向平乐郡王提亲被拒了呢。” 重岚故作恍然地道:“哦,原来是此事,可是平乐郡王乃是贵胄,看不上陈家门第有什么好奇怪的,怎么能叫被我坏了好事儿?” 她说完看了眼陈元儿,刀口无德,说话也半分不留情面:“不过也难怪了,要我是男人,也不愿娶个动辄在别人府上撒泼打骂的泼妇回家。” 陈元儿听完了这话,目光几欲喷火,原本就不怎么出众的面容扭曲起来:“不要脸的娼.妇,狐媚子!仗着有张狐媚脸就四处勾引男人,看我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她说完身后的十几个丫鬟婆子就冲了进来,团团把重岚围住,见到东西就要砸,重岚府上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两边人扭打成一团,也无暇护着主子了。 重岚院子被连着围了两次,心里大叫晦气,正想派人去给陈府传信,把他们家的疯子领回去,抬眼就瞧见陈元儿狠狠地盯着自己,一边的重柔掩着嘴满脸惊慌,眼里却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陈元儿看着重岚娇美的相貌,细瓷一般的肌肤,心里更生出另一股怨愤来,要是她生的比重岚美貌,姜乙还会狠心拒绝她吗? 她越想越是邪火乱冒,突然冲上前几步,攥住重岚的手腕,扬手就挥了过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贱.妇,下作,没脸的东西’之类的话。 重岚当然不可能给她打着,陈元儿看着身形微胖,但身子没什么力气,轻轻一挣就推开了,她侧身避开,忍不住冷声道:“蠢货,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也不知道!这般闹大了我是不怕什么的,但你可是官家小姐,以后的名声就全毁了!” 她不怕打起来,但要是事儿闹大了,别人就会联想到姜乙昨天过来的事儿,到时候保不齐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呢。 可惜陈元儿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张口骂个不住,没想到重岚看着身形纤弱,但力气却一点都不小,她挣了半天也挣不开。 重岚正想给她一脚让她安静点,立在门槛处的重柔眼睛转了转,忽然惊叫了声:“你们别打了。” 然后飞快地冲过来,一手拽着重岚胳膊,一手搭着陈元儿的肩膀,看着像是在劝架,其实却是拉偏架,帮陈元儿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重柔眼看着重岚要挨打,眼底正得意,冷不丁却瞧见重岚讥诮的眼神,心里一冷,想到什么似的退了几步,不过就听‘啪’地一声脆响,她脸上浮起五道指印来,人踉跄几步被绊倒在地上。 重岚手还没收回来,陈元儿有些胆怯,重柔惊慌地道:“堂姐,我是好心帮你...”她话还没说完,另一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把她的脸打偏过去。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和重岚打架从来都没赢过,每次都被按在地上揍得嗷嗷叫唤,小时候的败绩浮上心头,她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 重岚笑笑:“你再说一句,我就再打你一下。” 她倾下身,眼里毫不掩饰的嫌恶,声音却还带着甜美的笑意:“在重府大房,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两面三刀,见不得别人比你好,面上还非要装出亲热德行来,打量着谁不知道你那德行呢?” 她说完起了身,冲重柔微微笑了笑:“妹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好姻缘,可千万别自己糟蹋了。” 重柔心里一寒,知道她从不会无的放矢,顿时有些惊慌起来。 那边的陈元儿也似回过神来了,想到自己比斗嘴比打架都奈何不得重岚,心里大恨,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冲了过来,用力往重岚嘴上扎,红着眼骂道:“你不是能说会道吗?!” 重岚忙侧开身,正要制住他,就听偏门外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一位教养嬷嬷打扮的人立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粗壮媳妇,她头上梳着圆髻,带着白玉扁方,穿着灰色素面妆花褙子,打扮端正,相貌威严,带着人缓缓走进了重府二房院子。 她目光先落在头发散乱的陈元儿身上,缓缓道:“姑娘,您这般可真是给夫人老爷长脸了。” 她大概在陈府极有身份,这时候也不便主子亲自过来,便派了她过来。 陈元儿被她讥讽了也不敢回嘴,只是垂头啜泣:“柳嬷嬷...” 柳嬷嬷看着她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重柔身上,面色比方才更为冷厉:“有人利用我们姑娘性子单纯冲动,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姑娘耳朵里倒,四姑娘做的事儿说的话,我们老爷夫人和贵府重老爷都知道了,已经打算重新考虑这门亲事了。” 重柔面色煞白,颤着声音,哭天抢地地道:“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方才还劝架来着...”她哭着转去看重岚:“堂姐,你帮我说说,我方才还好心帮忙要分开你们呢。” 重岚避开几步,没有搭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柳嬷嬷,等着瞧她怎么处理。 柳嬷嬷这才把脸转向重岚,面上显出几分愧疚:“这回真是对不住三姑娘了,我们姑娘心思单纯,没那许多想头,这才着了别人的道儿,无意伤了姑娘,老奴在这里代我们姑娘给您赔不是了。” 她说完福身一礼,又看了眼重柔,叹气道:“重四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对待堂姐妹竟用出这种手段,还把我们姑娘牵连进去,想想便让人心寒。” 这话的意思竟是把过错全推到重家门里了,重柔挑拨是不假,但陈元儿自己也不是没存了闹事的心思,她三言两语就把陈元儿摘干净了。 重岚笑了笑:“那依嬷嬷的意思呢?” 柳嬷嬷道:“贵府家事儿我们不好管,只能先把我们姑娘带回去,今天这事儿我们姑娘也有些错处,夫人肯定会训小姐的。” 重岚道:“嬷嬷举着陈府姑娘砸了我的院子,伤了我的人,又想拿簪子要我性命,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过去了?” 柳嬷嬷本以为商贾人家不敢得罪他们官宦人家,随便说几句意思意思就得了,闻言却皱了眉:“姑娘...我们姑娘也是受人蒙蔽,若是姑娘觉着还是不行,这些损坏的物件我们照价赔偿就是了。” 她说完深吸了口气,不咸不淡地道:“我们家老爷是刑部郎中,还望姑娘行事之前三思啊。” 这就以势压人了?重岚掩嘴笑了笑:“嬷嬷觉着我像缺钱的人家吗?”她看了眼陈元儿:“方才你们姑娘举着簪子冲我扎过来,下手狠毒,嘴里还骂了好些难听的,这难道也是别人教的?” 她见柳嬷嬷皱眉不作声,慢慢地补了句:“这分明是故意杀人未遂,就算是闹到衙门我也说得起话来!” 柳嬷嬷面色大变,要是陈元儿被告上了公堂,别管罪名能不能成立,这名声也全毁了,她想要狡辩,但无奈何方才陈元儿意图行凶,院里好些人都看见了,她也抵赖不得。 陈元儿一下子慌了神,抹着眼泪辩解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要杀你,只是见你说话太刻薄,想要让你闭嘴...” 柳嬷嬷恨不得去堵她的嘴,重岚长长的哦了声,眼底带着几分狡黠:“原来不是故意杀人,是故意伤人,也够判个几个月了。”她转向柳嬷嬷:“嬷嬷,这可是你们姑娘亲口承认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柳嬷嬷埋怨地看了陈元儿一眼,对着重岚语带威胁:“重三姑娘,这事儿闹大了对你也没甚好处,要是传出去你和姜将军有牵扯,对你的清誉只怕也有妨碍。” 她说完又笑道:“听说姑娘在金陵有生意,正好我们夫人娘家在金陵,何不结个善缘,日后也好打交道啊。” 重岚面色一冷,这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随意就像摆弄她,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另一边院门传来清越懒散的声音:“你们夫人娘见算什么东西,也配提跟她打交道?” 晏和一身雨过天青的曳撒,头发白玉簪簪住,简单的一身却挡不住天生的风骨气度,他立在台阶上,神态散漫慵懒,却让人挪不开眼。 陈元儿自认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哪个人能像眼前这人一般风采卓绝。重柔更是没怎么离开过江宁县,看见他更是呆愣住了。 第37节 柳嬷嬷见这人实在是天人之姿,一时也不敢回嘴,只是道:“不知这位是...” 晏和撩起曳撒下了台阶:“我已经去信给陈郎中,想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教导女儿的。” 柳嬷嬷张口欲言,忽然见那边偏门又有个侍从匆匆跑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回报几句,她面色大变,随即跪下重重叩头:“晏大人!” 晏和散漫地扬了下唇角,身后有人给他抬了把椅子过来,他折腰坐下:“本来这事儿我不想管,但我有事儿借住在重府上,你们姑娘这般吵闹实在是扰人清静,搅的人心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他住在重府的事儿没过去了,他又慢悠悠地道:“把这话传给陈郎中,他自会知道怎么处置。” 柳嬷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一个求情的字也说不出来,陈元儿约莫是怕到了极点,反而生出气来,见一个两个的出众男子都帮着她说话,扬起脸大声道:“大人不明白事情缘由,为何要帮着她说话,难道和她也...” 她话还没说完,晏和眯了眯眼,轻轻弹了弹手指,两个彪形大汉冲了出来,吓得一屋子女眷尖叫起来。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扬起糙厚的手掌,极快地扇了陈元儿几十记耳光,她一开始还尖叫,后来肿胀着双颊,连叫也叫不出声来,她身后的仆妇也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拦的。 他慢慢出了口气:“我素来不喜欢别人反驳我,看来你们姑娘真是没有半点记性。” 柳嬷嬷跪在地上瑟瑟不敢言语,不是她不想拦着,是她实在不敢,生怕一拦之下惹恼了这人,陈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他说完起了身,看了眼重岚,冲她微微颔首,随即道:“都滚回去吧,你们老爷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 他说完就转身走了,重岚犹豫片刻,也抬步跟了上去,两人行到无人跟随的月亮门,她正想开口道谢,冷不丁被他抱了个满怀,人倾身压了下来,细密的吻落在她唇上,吻的她喘不过气来。 这下好像有点不太对头,重岚慌忙推他:“大人你想干什么!” 他伸手,白洁的手指在她唇瓣上挑.逗似的来回流连:“你不是要谢我吗?我自己取了谢礼,省得你费功夫。” 重岚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只好用力摁下他的手指,皱眉道:“今日多谢大人了。”她压了压心里的火,诚恳道:“今日要不是大人,我要办这事儿就棘手了。” 他手指转了个方向,顺着她的脸庞摩挲着,从耳根到脸颊,一处都没放过:“你打算拿什么谢我?” 他见她要张口,懒洋洋补了句:“我说过,我不缺钱。” 重岚心思又被他猜中,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大人想要什么?” 晏和偏头想了想:“正好你无事,过几日陪我去踏青吧。” 这事儿倒是简单,重岚一口应下,又怕他毛手毛脚的,便匆匆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接下来的几天发生了不少事儿,先是陈元儿被陈郎中打了板子赶到庄子里禁足,又是重柔被陈家以各种理由将婚事往后拖延,原本敲定的聘礼也少了一半,明摆着不想结亲。 但也不知道重瑞风到底是怎么在中间周旋的,陈家人到底是没退成亲,只是把聘礼和婚礼规格往下压,不过重岚倒不是很在意,重柔已经被陈家人记恨,就算是嫁进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 她本来还纳闷那天重瑞风身为一家之主怎么没有出现,后来才知道他跑到陈家求情去了。 不过这些后事都跟她关系不大,她只等着挑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和晏和踏青。这几日都是风和日丽,她便命人套上马车,提了食盒去郊外。 郊外好山好水,让人心境也开阔不少,她对着晏和笑道:“别看我们家祖宅在江宁,我统共也没出门几回,今日都是托了大人的福了。” 晏和问道:“你小时候不出门的吗?” 她摆摆手:“小时候家里规矩大,女孩子轻易不让出门,后来我自己做生意,更没闲心出来玩了,偶尔出来骑马游湖,也是为了奉承那些达官贵人。” 他突然勾起她的下巴让她瞧着自己:“奉承?那你为什么不来奉承奉承我呢?” 重岚推开他的手:“我对大人还不够巴结吗,院子都让给你住了,还容忍你白吃白喝这么些日子,要是旁人我早把他打出去了。” 晏和眯了眯眼:“照你这么说,倒是我欠了你的人情,欠人人情可不好,倒不如...”他勾了勾唇:“我自荐枕席来还人情如何?” 重岚见他说着说着又发疯,忍不住啐了口:“我不是先王,你更不是巫山神女,用不着来自荐枕席这一套。” 她说完没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不光是《高唐赋》了,好些志怪故事里的狐狸精勾引读书人,不都喜欢自荐枕席吗?“ 他低头瞧她,眉眼愉悦,柔波从眼里漾开来,显得越发娇媚,想来心里是极高兴的。他偏头道:“焉知我不是来勾引你的呢?” 姻缘这事儿当真是难说,有时候一个眼波就足以让人动情,当初把‘何兰兰’捡回来的时候他便当养了个小宠物,见到她真人的时候也只觉着能利用的底下人。现在,她对着他的一颦一笑,都成了难以忘怀的诱惑。 重岚瞪了他一眼,竭力想显出恼意来,偏她眼睛生的媚极,倒像是有情人的嗔怨。 他心头震动,又怕光天化日做出什么惹恼了她,只好胡乱调开视线:“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看了看日头:“快到午时了,咱们寻一处风景好的平坦地儿吃饭吧。” 他当然没有异议,正好行到湖边,中央有个湖心亭,她指着中间那亭子:“咱们就把膳食摆在那儿吧。” 两人并肩往九曲窄桥上走,忽然听见湖边传来呼救声,她忙定睛去瞧,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女子在湖水里不断挣扎。 第52章 重岚诧异地往那边瞧了眼:“这是怎么回事,哪家姑娘落水了?”她左右都瞧不清,晏和随意地湖心亭坐下,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淡然道:“与咱们何干?” 她略带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没看见的也就罢了,如今看见了,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淹死?湖面上还有几艘船,但都离那位落水的姑娘很远,她给了湖上的船夫赏钱,让他帮着把人救下来。 晏和懒洋洋地瞧着她:“你倒是爱管闲事。” 重岚不以为然:“顺手拉拔一把而已,谁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呢?” 船夫把那女子救上来之后,问了半天却没人应答,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只好搁到船上载回来给重岚瞧,她随意瞧了一眼,挑眉讶然道:“没想到还真捡了个麻烦回来。” 船上静静躺着的竟然是陈元儿,她约莫是在水里泡了太久,人已经昏了过去,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面上还保持着骇然的神色。 重岚没想到是她,皱眉道:“她不是在禁足吗?”她救她一回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便吩咐道:“就把她搁在地上吧,反正陈府到时候见没了人,肯定会来寻的。” 虽然对她来说把人送回去也不是麻烦,但她可不想跟陈府再打交道了,要是被他们反咬一口可怎么办? 她转身对着晏和叹气道:“还真是让您给说着了,咱们换个地方吃饭,让她在这儿躺着吧。” 晏和掖着手道:“何必这么麻烦?把她再推下去不就成了?” 重岚唬了一跳:“那不是成了杀人了吗?陈府非要我的命不可,不成不成。” 晏和用懒洋洋的声口道:“随你吧。”他抬步想要跟她走,没想到陈元儿这时候醒了过来,破风箱似的喘了几口,翻身吐出好些水,然后嘤嘤哭了起来。 重岚离她近,挑线裙的下摆冷不丁被吐了口水,脏污了小片,她暗骂了句倒霉,忙退后几步,皱眉道:“姑娘赶紧回家去吧。” 陈元儿还没瞧见她,趴在地上干呕了会儿,抬头道:“我是陈府的嫡出女儿,你送我回去,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了音,面色更白了几分:“是你!” 重岚只是拧眉看着自己的裙子,嘴上随口道:“姑娘既然醒了就赶紧想法子回去吧,我可没法送你回去。” 晏和看了看她罗裙上的污渍,取下披风来给她挡住:“郊外也没有买衣服的地方,先用这个遮掩着吧。” 重岚正要道谢,就见陈元儿从那边爬了起来,神色又是愤恨又是哀戚,上前几步攥住她的手腕:“是你唆使他要害我,推我入水的,你怎么这般歹毒!” 重岚怔了下,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不耐道:“姑娘是魇着了吧?什么你我他的我怎么听不懂?我这才刚到,连你什么时候落水,怎么落水的都不知道。” 陈元儿神情恍惚了一瞬,攥住她手腕的手更用力几分,面上竟显了几分绝望之色,随即又跟谁较劲似的,咬紧了后槽牙:“就是你,不然他为什么要推我下来?他那么温柔,待人那么有礼,都是你这歹毒女人唆使的...” 她自己把自己劝通了似的,面上终于带出几分活气,拉着重岚就要往外走:“我要当面找他问个明白!” 重岚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一把挣开她的手,正要开口,忽然见湖对面有艘精致贵重的小船慢慢划了过来,姜乙立在船头,偏头去瞧陈元儿:“姑娘要当面问我什么?” 陈元儿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想到方才的惊险,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抽泣道:“你特特约我过来,我连个下人都没有带,没想到刚来还没见着你人,你的底下人就把我扔了下来,我怕的要命,你为什么这时候才来?” 她说完抬眼希冀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他的解释:“是你底下人办事不利对吧?” 姜乙低头认真地想了想,温柔笑道:“不是,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 陈元儿面色霎时苍白,目光散乱地四处乱看,冷不丁看见漠然立在一边的重岚,指着她道:“是不是她让你这么做的?” 姜乙笑了笑:“不是。”他声音越发轻柔:“你这么丑,又这么蠢,怎么能和我的阿岚相提并论呢?” 陈元儿忽然发疯般的冲上去,他皱着眉侧身避开,随口吩咐道:“把她捆起来送回陈府,说她对我不轨,被亲兵打落水里。” 重岚冷眼旁观,晏和隔着披风握住她的手,漠然地看着姜乙。 姜乙目光落在两人的手上,面上不由得一戾,他抬手道;“阿岚,过来。”重岚并不理他,他也不以为意,笑着问道:“阿岚,你高兴吗?” 重岚皱眉道:“恕我愚钝,不能领会将军的意思。” 他用眼挫瞥了眼被堵住嘴还挣扎不休的陈元儿:“这蠢货上回去你府上闹,我并不知情,不然定然不会让此事发生的。” 重岚哦了声:“那真是多谢将军了。” 姜乙忽然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一抬手,船里立刻钻出好几个亲兵,手里举着□□,稳稳地对着晏和身上的各处要害。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晏和的神色,期待他在重岚面前露出惊慌求饶的神色,却只见他神色自若,甚至还低头帮重岚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兜帽,好似没瞧见那几根明晃晃的□□。 他眼里带出几分阴霾来,忽然嘴角一挑:“听闻晏总督前些日子在路上被人刺杀,死了好些亲兵,就怕你还没当上总督,人就先死了。” 晏和神态从容,牵唇笑道:“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姜将军是宗室子弟,这般妄言政事,是会给平乐郡王惹上大祸的。” 姜乙眯了眯眼,抬手让人放下手里的□□,对着重岚道:“阿岚,你就这么瞧好他?” 陈元儿已经被带下去,他垂眼看着江面,颀长的倒影映在碧波里:“我今日只是想告诉你,他能做的事儿我也能做,不会让旁人伤着你的,那些旧事...你就不能忘了,咱们重新来过?“ 重岚想到陈元儿绝望苍白的脸,慢慢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 接下来谁也没了踏青的兴致,她回家之后决定立刻收拾东西,启程会金陵,重丽和白氏虽舍不得,但也知道她在那边事情多,便也含着泪告别了。 她第二日就坐上马车回金陵,本以为晏和就此要跟她分道扬镳,没想到他拿着伤还没好全当借口,硬是跟着她走到一处。 她忍不住道:“大人伤没好哪里经得住这般颠簸,依我看,您还是在江宁宅子里再修养几日,我不收您住屋钱就是了。” 晏和就着透进来的一线日光看书,漫应了声:“我不是说过吗,见不着你,我的伤好不快。” 重岚上下打量他几眼,没忍住拆穿他的话:“我上回帮大人换药的时候,瞧见你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再慢过上三五天也就好全了。” 晏和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那就劳烦你顺路捎带我一程了。” 重岚被堵得没话说,直接拧身上了马车,见他施施然跟了上来,头疼道:“大人这又是怎么了?” 他面不改色:“后面车上有味道,我坐不惯。”他看着重岚扶额,扬唇笑了笑:“况且...不跟你在一处,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重岚瞪他,他在她眼脸上轻轻一抹:“你要是再冲我抛媚眼,别怪我又要失礼了。” 重岚:“......” 两人就这么坐着一辆马车回了金陵,她开始还觉着不自在,后来脸皮都练厚了,看见听见什么都能神色如常。 好容易到了重宅,管事带人出门来迎,清云欢呼一声:“终于到家了。”然后就下来帮着搬卸物件。 重岚面上也露出些笑意来,却突然想到马车里的烫手山芋,掀开车帘道:“大人,如今金陵都到了,您也该回齐国府了吧,恕我不远送了。” 旁人请晏和住到府上他都懒怠搭理,原来要是听见这种逐客令他早就拂袖走人,从此再不来往,但自打确定自己心意以来,他脸皮也不知厚了多少,十分坦然道:“齐国府是个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难道你忍心看我这么回去?” 要是搁在平常,似晏和这种身份的人愿意来她家里坐上片刻,那都是莫大的光彩了,现在明知道他不怀好意,重岚坚决道:“好歹是您家里人,怎么能这么说呢?”晏和会怕那起子人才怪了。 他轻叹了声:“一家人?有住在一起吃饭喝水都得防备着的一家人吗?” 第38节 重岚明知道他在用苦肉计,心里还是不由得软了下:“大人也是辛苦了。”她随即清醒过来:“那你在山边的别院呢?” 他转了转扳指,面不改色地瞎编:“这些日子金陵多雨,山上的滚石砸下来,房屋毁了不少。”他见重岚又要开口,用怅然的声口问了句:“难道你忍心让我住在危房里?” 重岚想拦着,但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他已经抬步走了进去,站在门里问她:“你住哪个院子?” 重岚下意识地答道:“最东边那个。”见他已经走了进去,也没法把人硬拉出来,只能跟着进去:“我命下人带你去客院。” 晏和抚了抚下巴,靠在影壁上不动:“你自己院子难道住不了人吗?” 重岚竭力镇定道:“我一个人住着都嫌挤,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再说了,院里还住着我的几个贴身丫鬟,你住进去了也不方便啊。” 他唔了声,似笑非笑地道:“既然如此,那只好算了。你的下人我用不惯,不如就你陪我去瞧客院,如何?” 重岚没忍住瞪他一眼,他偏头问道:“你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他轻轻飘来一眼,转折多情:“还不快过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媚眼瞧得脑子一晕,竟然真的跟着过去了,等站在院里才在心里暗骂,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她生怕他不满又要住自己院子,拿出做生意的卖力夸道:“您看看那边,玉石填的紫檀木圆桌,旁边是配套的紫檀木圆凳,那边桌上还有剔红葵纹小几,都是玲珑坊大师的手笔,还有旁边的挂画,是吴道子的真迹,您原来是读书人,肯定爱这个,而且这院子宽阔又大气,绝对配得上您。” 她介绍完,不无得意地道:“我这院子,大概是神仙也可以住的了。” 晏和不置可否地恩了声,掖着袖子不言语,她怕他还惦记自己院子,正要再开口,就看见清歌匆匆忙忙跑过来,福身行礼道:“姑娘,二少爷回来了。”她看了眼晏和,躬身道:“二少爷听说家里有客,要来见见呢。” 重岚奇道:“他三天两头不着家的,来客人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清歌为难道:“奴婢也不知道,不过二少爷瞧着有些不太高兴...” 院外一声传进来:“死妮子胡说,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重正笑呵呵走进来,手里还提了只食盒:“醉仙楼里才来了个北边的厨子,我买了只烤鸭给你尝尝鲜。” 他没看见晏和一般,只拉着重岚说话,见冷落的差不多了,才装模作样地哟了声:“咱们家什么时候来客人了,我方才怎么没瞧着,真是失礼了。” 其实当初晏和来重岚府上探病,他也瞧见过一回,但他这人有个毛病,凡是相貌比他好的男人他都记不住脸,当然这这种人也不多见。 他转脸瞧见晏和眉眼生的极勾人,天生韵致风流,肤色玉白,心里暗哼了声‘小白脸’,下意识地把他划归到想勾走自己妹子的混蛋一行。 重岚没好气地道:“你眼里除了几个头牌行首,还能瞧见什么?” 重正打了个哈哈,故意道:“这也不能怪我,你生意场上的朋友不少,但也没领哪个男客来家里,我本也没往那处想,还以为这是你新招来的护院小厮之流。” 第53章 重岚这时候也听出来重正的针对之意了,不过她心里十分纳闷,晏和和重正又不认识,更谈不上什么过节了,他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不过她想归想,见重正这般不给脸,难免有些不悦:“这有什么好稀奇的,这位是我生意场上的朋友,到咱们家来借住几日,咱们家护院住在二门外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当初她那般看好的江秀才也没见她多热络,眼前这个他不过是说了一句她就护上了,重正眼里冒出火来,随即又不知想到什么似的,露出笑脸来,哈哈笑道:“误会误会,我是不大会说话,希望这位公子勿要见怪。” 他嘻嘻哈哈地转向重岚:“既然有客人来家,咱们得好好招待,别让人笑话咱们小气,不如晚上摆个宴吧?” 重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晏和以眼神询问,后者玩味地看了重正一眼,随意点了点头。 重岚吩咐人去摆宴,其实正头主子就三个也摆不了什么大宴,不过是聚在正堂里随意吃一顿晚膳,重正极热情地劝酒给晏和,一边斟酒一边笑道:“这位公子尝尝,是我们家里自酿的。”他说完故意问道:“还不知道公子尊姓大名啊?” 晏和道:“晏和。” 重正哈哈大笑道:“好名字。”他又问道:“不知道晏公子家住哪里,家中可有妻室啊?” 晏和直接略过第一个问题,答了第二个:“并无。” 重正暗地里皱了皱眉,家里没有妻室,难道真是看上了他妹不成?他一边想一边干咳了声,对着晏和挤眉弄眼:“原来没有妻室管束,那正好,回头我带你领略一下秦淮的脂粉乡,保管你去了之后流连忘返。” 晏和目光有意无意地在重岚脸上流连,眼底含笑,直看的她表情不自在才收回视线:“金陵能让我流连忘返的只有一处,其他的再好,跟这处比也算不得什么了。” 重正没注意到两人眉来眼去,只是继续暧昧笑着劝道:“你是没领略过秦淮的姑娘姿容妩媚,身段迷人,尤其是伺候人的功夫,那真是...啧啧。” 晏和慢悠悠地道:“多谢重公子相邀,只是晏某心有所属,除了她之外,其他的都是难入眼。” 重正奇道:“她相貌如何?” 晏和答道:“绮年玉貌。” 重岚面色微红,听重正越说越不着调,皱眉道:“你要犯浑自出去犯去,别在家里谈那些个勾当。” 重正悻悻住嘴,忽然又想到什么事儿似的,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这些日子不在家里不知道,我院子里的有几处房子漏水,这几日准备找人来修,这几日我住哪啊?” 重岚一怔,转头去看管事娘子,见她点头这才信了,随口道:“随意住哪儿都行,咱们家那么多空院子。” 重正以手握拳咳了声:“那就和清院如何?” 和清院正是下午重岚给晏和安排的那间,她放下筷子看着重正,看得他一阵心虚,这才慢慢地道:“只怕是不成了,我已经把和清院分给晏公子了,你再另挑一个吧。” 重正装模作样地叹气:“其他院子不是西晒就是地势太低,咱们南边又多雨,晴的时候日头还大,让我怎么住的下去啊。” 重岚看了看他,又瞧了眼晏和,慢慢夹了筷子火腿丝吃了:“那你想怎么着?” 重正本来想挤兑着让晏和把院子让出来,但话到嘴边又转了声,面上带笑:“这也不难,我跟晏公子挤挤就是了。”刚好就近盯着他,省得他对自己妹子下手。 重岚断然道:“不行!”她不悦道:“二哥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好端端闹起小孩儿脾气,来者是客,你非得跟客人争抢什么,不知道谦让吗?两人挤在一处快活还是怎地?” 重正被她当着外人的面训了一通,面上挂不住,正要开口,重岚忍不住看了看晏和玉白的侧脸,变色道:“你别是在‘蜂窠子’里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吧?” 蜂窠子就是男.妓馆,南地龙阳之风盛行,不是她乱想,实在是除了这个理由想不出别的了。 重正一怔,随即往地上呸了几下:“你想什么呢?我不好那一口!”他哼了声,不耐道:“我是你亲哥还是他是你亲哥,怎么连座院子都舍不得,难道真是生女外向吗?” 重岚气得差点摔了筷子,晏和倒是心里松快,眼波在她身上流转,不管重岚因为什么这般护着她,但瞧她为自己争的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愉快。 他漫声道:“重公子慎言,令妹的名声要紧。” 重正哼了声,重岚也懒得再动筷,直接命人撤了宴,起身走人了。 晏和也要起身往出走,突然被重正一把勾住颈子,笑着问道:“晏公子打算在这儿住到何日啊?到时候我给你践行。”他笑完又压低声音,狠声道:“离我妹子远点。” 晏和挑了挑眉,挑弄出一片风流来:“何出此言?” 重正看得心里更不舒服,冷哼一声:“少装了,我也是男人,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对我妹子存了什么心思,少打她的主意。” 晏和牵唇笑道:“恕难从命。”然后一撩直缀的下摆走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重岚本来和晏和好好地用着早饭,重正一忽儿头晕,一忽儿腹泻,没事也要闹出事儿来,她去看了两次就懒得再理,还命令底下人不许请大夫,不准打扰他‘静养’。 晏和用乌木嵌银筷子夹了筷子麻油拌的熏肉丝给她:“你不去瞧瞧?” 重岚翻了翻眼睛:“理他作甚,故意寻歪呢。”她说完慢慢把青花缠枝盘子里的菜吃了,他很快就又送过来一筷子笋丝,她怔了怔才发现自己吃饭都没往盘里伸一筷子,他每次在她快要吃完的时候把合她胃口的菜夹过来。 她神情古怪地看着他,试探着往银芽鸡丝那边伸筷,他先她一步夹好了放到她盘子里:“吃吧。” 重岚看着盘子里的鸡丝,不知道是不是该动筷,半晌才放下筷子无奈道:“大人...” 晏和浅浅啜了口消食茶:“你不是抱怨当初服侍过我吗?如今我来还人情了,我服侍的怎么样?” 重岚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可不敢劳烦堂堂总督服侍自己,故意道:“马马虎虎吧,比清歌清云差远了。” 他取出干净的巾子帮她擦嘴,动作温柔,她躲闪不及,被他按住肩膀仔仔细细地擦了,然后笑得暧昧多情:“我也觉着这样你是亏了,倒茶倒水未免太容易了,反正要相处的日子还长,不如就从描眉,沐浴,更衣,这些麻烦事儿先服侍起来。” 重岚毛骨悚然:“这,这就不劳烦你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他一手有意无意地搭在她手上,沿着手腕慢慢向上摩挲:“别客气呀,当初你也帮我做过这些事儿,俗话说有恩报恩,我自然得回报你。” 他的手被她一把按住,目光往下,在她纤长的脖颈间流连,吓得她缩了缩脖子,这才继续温言道:“以后要做这些事,你老跟我这么远着可不成,现在得提前近了,之后才不至于慌张。”他说着就不动声色地靠了过来,跟她脸贴着脸。 谁要跟他近了!不对,谁要跟他做这些事儿了!她被他发冠里垂下的几缕碎发扫过鼻端,心下更觉慌张,忙推开他道:“还是算了吧,我这人有个毛病,跟不熟的人离太近了夜里睡不着,会做噩梦的。” 他眼里流光溢彩:“我给你守夜,做噩梦了我哄你继续睡。” 重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匆忙起身道:“我还有事儿要处理,大人自便。” 他贴着走了过来:“我跟你一道儿出去转转。” 她正要拒绝,忽然想到闹别扭的重正,她倒是不怕重正有什么好歹,就怕他把人作出什么好歹了,便踌躇着道:“大人出去归出去,别乱跑。” 晏和贴近了在她耳边:“我只跟着你。” 重岚深觉后悔,但话已经出口也没法子,让他跟着上了马车。她想到昨天掌柜的回报,便先去了倩兮楼。 倩兮楼是她当初刚起家的时候建的,取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专门做女子生意,男子若是没有陪着女人来不得入内,这些年她渐渐把生意转向海上,陆地上好些铺面都盘出去了,只有倩兮楼生意一直兴隆,所以便留了下来。 倩兮楼共有五个楼阁,呈花朵状矗立着,重岚先带着他进了主楼,笑着介绍道:“这中间的楼其实是用来赏曲听戏的,要是逛其他楼逛累了就可以到这里来休息片刻。” 她带着他往其他楼走,掰着指头数道:“倩兮楼里有专卖女人金银首饰,翠缎罗裙,海外来的脂粉和做女子养生餐点的地方,每样独占一楼,由着姑娘们随意闲逛。” 她说完得意挑眉道:“虽然金陵跟风开了不少这种店,可惜都没有我重家的招牌响亮,也比不过这里的东西精致有特色,哪个姑娘不喜欢自己的衣裳首饰是独一无二的?” 晏和对生意不感兴趣,不过瞧她眉飞色舞,兴奋的脸颊发红,忍不住凑过来亲了亲她的脸颊:“你做什么都是好的。” 重岚本来好好地说这话,被这一下面红耳赤,这时候又不好瞪他,只能飞快地抖开绢子挡着脸,往旁边的绮罗阁飞奔而去。 晏和轻笑了声,不急不慢地跟了过去。 绮罗阁的掌柜见她急匆匆跑进来吓了一跳,等看清人之后才反应过来行礼道:“东家。” 重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她拿出账本子来让她瞧:“东家来的正好,这里有桩麻烦事儿正要告知您呢。” 她眼挫瞄见晏和跟过来,故意带着掌柜的走到一边:“你跟我说说是什么事儿?” 掌柜的诧异地见有个男人跟了进来,不过也没多想,而是道:“齐国府您知道吧?齐国府上的二老爷为他的几个偏房妾室定制了好些首饰,特地指定了要从海外来的水玉,玛瑙,珊瑚,火玉还有各色香料,他订的首饰不少,咱们楼里的材料怕是不够...” 重岚一怔,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神色淡然,只是抬眼打量着周遭。她暗自纳闷,晏三思前些日子不是牵连进谋反案子,怎么还有闲心给妾室打首饰? 她想归想,面上还是没露出来:“这个无妨,还差多少你列个单子出来去找席掌柜,他核对之后自然会给你的。” 掌柜的大喜:“多谢东家,已经做了大半了,只是还剩几处精细的地方要收尾...” 晏和对做生意没有半分兴致,冷不丁瞥见绮罗阁里有道暗门虚掩着,里面有馥郁的香气缓缓逸散出来,这香气虽然对人无害,但确实有一定的催.情作用,他素来多疑,闻见这味道禁不住蹙了蹙眉,抬步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重岚正和掌柜的正在说话,没瞧见他的动作,等看见了他已经慢慢地探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霎时从脚后跟红到脸上,慌忙把掌柜的打发走,三两步跑了过去,咬着牙道:“你进这里头做什么?!” 她说完就想把他带出来,但耐不住晏总督眼神好,一瞬的功夫就把屋里瞧了个清清楚楚,面色古怪地道:“你竟然做这种生意?” 屋里头左边的陈列柜里摆着锦盒,锦盒半开,里头放着几件成套的肚兜和中衣,只是有个特点,不论中衣还是肚兜都是用薄纱制成的,上面用暗银的线绣着春宫,搁在盒子已经是十分香.艳了,要是穿在哪个女子身上,那肯定是无限的旖旎风光。 右边横着并排放了十好几本书,封皮都是《列女传》《女戒》《女训》之类的,有几个半翻的才能发现其中别有洞天。书上面图文并茂,当中的女子有富家小姐有村姑也有青楼女子,和一个或几个男人苟合,有在马上的,有在车上的,还有在荒郊野外的,栩栩如生,引人遐思。 中间就更精彩了,什么玉势羊眼圈红绳,好些他都叫不出名字来。 重岚脸红的几乎要滴血,拽着他的胳膊就像往外扯,可惜外面已经来了客人,几个女子笑语晏晏地往进走,她心里一慌,生怕自己和个男子逛这种地方被人瞧见了,一把把他推进去,反手栓上门,心里别别乱跳。 晏和面色更为古怪,随意拿起一本春.宫翻开递给她:“重老板是想跟我试试这个?” 第39节 重岚低头一看,就见一男一女在个没有床的厅室内,女子双腿大开被分别架在椅子上两边扶手上,男子置于她身前,仔细瞧瞧,那画中的厅室和这间还真有点像。 她语无伦次:“我没想...不,你别过来,外面有人,不能让人瞧见,我这才进来的。” 他欺身挨近了几分,有意无意地舔了下她的耳垂:“真的不想?” 重岚神智丧失,双膝一软,差点跪坐在地上,结巴道:“不不不不想。” 他怕她真倒在地上,揽住她的腰让她嵌在自己怀里,有些着迷地用唇逗弄着她的耳垂:“可是我想。” 重岚彻底不会说话了,勉强用手臂隔着他:“你你你你别过来。” 晏和把她更搂紧了些,淡色的唇下移,亲吻她的唇角,她约莫是真吓着了,竟连反抗也忘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任由他轻薄。 他故意逗她:“你既然不想,为什么对我用香?” 重岚这才捡回来些理智,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道:“谁,谁给你用了!你自己非要过来的!” 他挑眉不信:“你正经开店,里头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重岚捂着脸几乎不敢看他:“绮罗阁里本来就要买这些个的,专门给那些想抓住官人心的女子备下的,都是房中...助兴之物。” 他探手把她捂住脸的手放下来:“既然这店是重老板开的,想必这些物件的用法你都熟悉吧?” 重岚差点指天发誓:“我不知道啊,是老板又不是跑腿的,这些事儿自有底下人办,哪里用得着事事亲力亲为呢?我可是正经人!” 这话倒是真话,不过在绮罗阁里设置这个却是她的主意,当初她听到有位夫人抱怨官人老往勾栏里跑,其他夫人起哄说她不会用欢场女子的器具姿势这才勾不住官人,她当时就记在心里,然后找人经办此事。说来也奇了,这小小一间赚的银钱几乎抵得上整个倩兮楼的五分之一了。 其实那催.情香的效用不大,但如今佳人在怀,他只觉得气涌如山,几乎克制不住手里的力道,贴在她耳边喃声道:“你当真不知道?我还想让你一样一样给我介绍功用呢。” 她觉得他力道大的惊人,几乎要把她嵌入骨血里,只好断断续续地道:“你,你又不买,要我介绍什么...你快放开我,我喘不了气儿了。” 她刚觉着箍住她的力道稍稍松了点,就感觉唇上一热,被他辗转着攻了进来,她被抵在墙壁上,几乎呼吸不能,两人交缠,在暗室里发出暧昧的声响,让她面红耳赤。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她觉着自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他才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慢慢地从她唇上撤开,不过仍旧搂着她不放。 重岚下意识地动了下身子想挣开,却被一个硬热的物事杵着,她错愕了一瞬,差点惊叫出来,抖着嗓子道:“你,你不要乱来...” 他在她耳垂上轻咬了一下:“谁说我不买?”他用眼挫又在屋里头扫了一圈,用暧昧的声口:“我想买套衣裳送给你。” 不用他说重岚都知道他要买的是哪套,她脸色红的发黑:“我不缺衣裳,你留着自己穿吧。” 她说着又想动,却发觉顶着她的物事更昂扬了几分,吓得她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重老板...”他掖了掖唇峰:“我可是在你的店里,闻了你的香才成这样的,你难道不该赔偿一二?” 重岚面皮发紧:“你要多少钱?” 他嗤了声:“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缺钱。”他偏头在她脖颈上亲了下:“你帮我解了这药性,我就不追究了,如何?” 第54章 □□还是有解药的,可是这春.药该怎么解?重岚想了半晌,脸色绿了又青:“要不我出钱帮您找两个姑娘?” 晏和眯了眯眼,似乎有些泠然,忽然又笑着抚了抚她的脸:“这不是有现成的姑娘吗?何必再花钱找。” 重岚头上冒汗:“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你自己难道就没一点过错了,没事儿跑到人家店里瞎闻什么,还跑到这种地方来,也不是正经人干的!” 他见她还敢负隅顽抗,用指尖勾住她腰间的豆绿色双环四合如意绦,时松时紧在指尖勾绕了一圈:“我这个来的人不是正经人,那你这个开店的人呢?” 重岚拼命想把他手里的绦子抢回来,又把用劲太大把裙子扯掉,只好软声道:“大人您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现在已经来了好些客人,让人瞧见好看啊?” 晏和白洁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勾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一手已经从她肩头滑到手上,离她极近的喃声道:“不想让人瞧见?那你还不尽快帮我解了药性。” 他说完拉着她的手往腰间带,她手指摸着了他腰间温润的玉带,还有雕刻的凹凸不平的纹路,她还没来得及回神,他就带着她往下,牵引着到了地方,让两人齐齐颤了下。 这时候外面已经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就隔着一道门板,两人却躲在暗室里做...那种事儿,重岚觉着脸都红透了,手却被他牢牢压着动弹不得,隔着好几层衣裳料子都能描绘出那地方的形状,剑拔弩张地指着...轻轻一碰就更大更挺直。 她简直要晕过去了,只好使出拖字诀:“我手刚摸过钱了,现在不干净,你让我先去洗洗手,再来,再来...”她说不下去了。 他当然不会放她走,感受着纤柔的手指不知所措地握着自己,时不时还颤动两下,他不由得闷哼了一声,皱着眉怨她:“你下的药,就忍心看我这样走出去?” 重岚百口莫辩,被他带着倒在宽大的帽椅里,手已经被他引着往里探,她哆哆嗦嗦地道:“我,我不会...” 他下巴搁置在她肩头,唇贴着她耳朵,低声道:“我教你。” 暗门外站了好些姑娘夫人,红着脸拉着掌柜的低声询问这地方怎么不开了,掌柜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赔笑说‘今儿个货不齐全,改日上好了货物再请诸位过来’。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暗门才浅浅开了一条缝,掌柜的看见自家东家的脸从里头探出来,强自镇定地吩咐她帮忙打热水,备下香胰子和干净巾栉过来。 重岚吩咐完,踉踉跄跄地坐回暗室的椅子上,两只手不住地抖着,神色萎靡,双目无神:“我肯定是犯了魇症,才帮你做这种事儿...” 晏和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瞧她:“亲也亲了,该摸的不该摸的地方也都摸过了,该瞧得也都瞧着了,一句魇症就能抵赖过去?” 重岚用力往手上打香胰子:“还不是你硬逼着的!” 他竟然痛快认了,点点头道:“这么说也没错。所以你要怨就怨我好了,千万别自个儿钻牛角尖。”他起身在她唇上摩挲:“不过我亲你的时候,觉得你也是快活的,你没觉着吗?” 重岚现下没有说话的欲.望,用干净的巾栉擦了擦手,然后才铿锵有力地答道:“没觉着!”每个字说的都咬牙切齿,倒像是再说服自己。 晏和见她钻牛角尖,倒也没反驳,顺着道:“不觉着就不觉着。”他倾下身暧昧低语:“方才你也累坏了,我带你回去歇着。” 重岚两条手腕不住地抖,想要推开他却又没力气,这时候掌柜的在门外报道:“东家,您出来瞧瞧吧,齐国府上的庶出二公子过来了,说对咱们的物件不精致,闹着要退货呢。” 重岚转头去看晏和,见他神色平稳,才试探着道:“大人要不要瞧瞧去?” 他偏头扬了扬唇角:“走吧。” 重岚跟着他起身,走到堂里掌柜的正在等着,见她进来,忙迎上来道:“东家,请您快瞧瞧去,那边闹的正厉害呢。” 重岚一边走一边问道:“物件做的不精致是个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偷工减料不成?” 掌柜的忙摆手道:“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这图纸都是画好了让他们看过的,材料也都是事先敲定的,咱们怎么可能偷工减料。” 说话间已经到了专供男人休息的偏间,重岚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晏和:“劳烦大人在这里等等,我先进去探探口风。”要是单纯找事儿来的,也就没必要叫他出现了,反而还要惹人置喙。 晏和当然明白她想撇清的心思,抬眼含嗔带怨地看了她一眼,不过还是依言留在了外间。 重岚理了理衣裙走了进去,面上带了不卑不亢地笑容,含笑问道:“不知道这位公子有何不满?”她说完怔了怔,来的不光是那位庶出二公子晏远,还有那个处处模仿晏和的晏安。 两人听见声音齐齐回头,眼里乍浮起一抹惊艳来,还是晏安先回了神,客客气气地拱手道:“重老板。” 重岚含笑避开,福身回了个礼:“请两位公子安。”晏安忙避开道不敢,倒是晏远坐在原处,大喇喇受了这一礼,浓眉高扬起:“你们重氏商行好大的架子啊,倒是让我这个客人等了半天,难道是店大欺客不成?” 晏安觉着他说的有些过了,男人对着女人本就多了几分宽容,更何况面前的还是个美人,便柔声道:“重老板不必紧张,这匹首饰里还有祖母寿辰要送的贺礼,我和堂兄只是奉了家父叔父之命来问问首饰制作的进度。” 晏远可没有他怜香惜玉的心思,阴阳怪气地笑了声,瞧着乘放首饰的托盘:“你倒是惯会做好人的,可惜父亲出门前特意叮嘱我要仔细查验,你瞧瞧这做的是什么货色,要是惹了祖母她老人家的眼,我可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重岚这才趁机打量他,见他面庞棱角分明,肤色微黑,长手长脚,倒也十分英俊阳刚,只是偏生长了一双三角眼,于英俊之中带了些戾气刻薄之态。 不过开门做生意就没有得罪客人的道理,重岚笑道:“不知道晏公子有哪里不满?指出来我们也好改正了。” 晏远上下瞧她几眼,神色古怪地笑了两声:“我不合心意的地方太多了,玉佩上的横玉用的不是汉白玉,雕工也不甚精细,钗头的珍珠不是东珠...你们倩兮楼好大的名声,做出来的就是这些不入流的货色?拿来打赏下人都嫌太糙!” 听他说完,重岚心里了然了,这明摆着故意寻歪呢,她笑了笑道:“那公子想要如何?” 晏远昂着下巴道“你命人重新赶制一套出来,三日内我要见到成品。”他说完目光在重岚一转:“或者你这当老板的单独给我摆酒赔罪,我瞧在佳人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了。” 话音一落,晏安都替他脸红,尴尬道:“堂弟莫要乱说,重老板是个女子,怎么能单独陪你吃酒?再说三日再赶制一套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他说完向重岚赔礼,面带局促;“我这堂弟恣意惯了,重老板别往心里去。” 重岚对他颇有好感,冲他和气地笑了笑,又转向晏远:“当初画的图纸也都给晏老爷看过了,底下也都标注了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公子既然对材料款式不满,为何当时不提出来?” 晏远一滞,随即道:“当时你们只大概注明了款式样式,我们没见着真东西,怎么可能知道做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话显然是胡搅蛮缠了,这是定制的首饰又不是集市上摆摊的,她目光忍不住在他面上逡巡,晏远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 重岚心思一转,忽然笑道:“既然公子这般瞧不上我们重氏,那咱们买卖不成仁义在,我把定金退还给你,你另寻别家如何?”她干脆直接断了他的话头,看他还能讲出什么歪理来。 晏远面皮一紧,随即哈哈笑道:“重老板果然聪慧。”想到此行的目地,干脆一抬手,外面跟来的侍从就把倩兮楼团团围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既然察觉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了,大哥外出许久未归,咱们这些家里人甚是想念,想让你把他请出来见上一面。你意下如何啊?” 他本来就不是为了首饰而来,而是听见风闻,说晏和借住重府,和重岚关系匪浅,所以特地来闹事儿试探,若是晏和真在重府,重岚遇到麻烦事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正好能把他逼出来。 重岚眉头一拧,正要一口否认,就见晏和施施然从侧门走进来,漠然瞥了晏远一眼:“四弟好闲情,我出门不到半个月,怎么就成了许久未归了?用得着你这般兴师动众的请人吗?” 晏远见到他,下意识地呵着腰,露出几分卑微之态,随即不知想起什么似的,挺直了腰杆子笑道:“大哥果然在这里,看来还是美人乡让人流连忘返啊。”还以为他有多清高呢,原来也是个好渔色的。 晏和眯缝起眼睛,忽然转了话头:“自然比不得四弟在屏峰县当差当得好,听说就连刑部都亲自过问了。” 他手里自有晏远的把柄,倒也不怕晏远把重岚和他的事儿出去乱说。 晏远果然面皮一抽,不敢再提这个话头,呵呵笑道:“想见大哥一回还真是不容易。”他起身道:“我这回来是奉了祖母和爹爹的命令,请大哥回去一趟,家里面有要事相商。” 晏安见到晏和先是一脸激动,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激动地满面通红起身:“四弟说的是,大哥也好些日子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你这些日子住哪儿,家里人都惦念你得紧,还是搬回去住的好。” 晏和折腰坐在帽椅里,慢慢啜了口茶:“哦,什么事儿?” 晏远瞧见他的雍容姿态,心里头极不舒坦,虚虚地笑了笑:“什么事儿咱们当儿子的也不好过问,只是父亲才承袭了爵位,大哥身为长子,难道不该回去庆贺?” 重岚恍然,难怪晏三思最近这般阔气,原来是已经得了爵位。 那边晏远说着说着一拍脑袋,恍然道:“我忘了,大哥这些年都瞧不上咱们二房,变着法地想跟家里撇清关系,上回还跟祖母闹了一场,引得爹爹也跟着震怒,如今爹爹已经袭爵,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哥要不要想法子跟家里求求情,先回府里再说。” 重岚听完暗自鄙夷,要不是晏和晏三思还指不定能承爵呢,这话说的倒像是晏和瞧不上当初二房落魄,故意撇清关系似的。 晏和讥诮地笑了笑,垂眸转着手上的戒筒不言语,晏安面色越发和蔼,眼底却十足得意:“...要是大哥不方便,我这个做弟弟倒是能帮着在中间说和说和。” 晏和唔了声:“那真是有劳四弟了,原来不是父亲请我回去有事儿相商,是他老人家不愿让我回去,四弟来帮着求情了。既然如此,那我还是不回去的好,免得碍了他老人家的眼。” 晏远被噎的顿了下,勉强笑笑:“大哥可别这么说,爹爹心里自然也是惦念着你的...” 重岚心里道了声该,明明是晏三思有事要请晏和回去,派了晏远和晏安过来说和,晏远还这般趾高气扬的,这是生怕别人答应啊? 晏和抬手止了他的话:“父亲的心思你我都不好妄自揣测,还是谨慎些好,免得回去了他心中不痛快,四弟请回吧。” 晏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暗悔自己不该图一时口舌之快,回去指不定怎么挨罚,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就见方才围住了倩兮阁的侍从被揍得鼻青眼肿扔了进来,在地上做滚地葫芦惨呼呻.吟。 晏和已经起了身,漫声道:“既然四弟不懂到别人府上的为客之道,那我这个做大哥的就得好好教教你了。” 晏远面皮子一抽,却也不敢再说话,低头闷不吭声地走人了。 晏安倒是满面崇敬,急急忙忙地扔下一句:“大哥我回头再来找你。”也跟着回去复命了。 晏和神色瞧不出喜怒来,想到方才重岚在暗室里满脸惊慌羞赧之色,心情更好了些,也不做刁难,一抬手让人放行了。 重岚踮脚往外瞧了瞧:“大人就算不回去,总不可能一辈子住我这儿吧?” 晏和见人多不好揽她,便只是含笑道:“我等会儿要回别院一趟。” 重岚一惊:“这么...”早?她把最后一个字硬咽了下去。 他按了按眉心,状似无奈:“是啊,这事儿他们不可能甘休的,我在这儿他们还是要来惊扰你。”他说完偏头:“你这是不舍得我离开?” 第40节 重岚用一个白眼回答他的问话。 他抬手挥退了亲兵,贴近了道:“你亲我一下,我便早回来一个时辰。”他开始说这些话还脸红,现在已经信手拈来,十分熟稔了。 重岚啐他:“你一辈子别回来才好呢!” 他讶然:“原来你是打算留我住一辈子的?” 重岚:“......”战神不亏是战神,这脸皮就当之无愧的神了。 他吻了吻她的指尖:“有你在,我怎么可能不回来?” 重岚想抽手,他却先她一步松开,抬步往外走了。 人都走了,再呆在倩兮楼里也没什么意思,她干脆上了马车命人回府,路还没走到一半,马车忽然停住了,车夫掀开车帘回道:“姑娘,前面好像有人打架,路被堵住了。” 女人天生爱八卦,她忙探头瞧了瞧,就见人群已经围了一圈,当中占了个褐发褐眼的异族人,脸上青青紫紫,看来是被揍得不轻,不过面上倒很得意:“你不光要了我的东西不给钱,还把我打成重伤,大家伙都瞧见了的,你要是不陪我十两黄金,今儿个就别想走了!” 他对面之人身形要矮些,瞧不清脸,只能听见声音,冷哼一声道:“十两黄金,行啊,你让我打断你一条腿,我给你二十五两,让我把你胳膊腿儿全掰折了,我就给你一百两,你觉着如何啊?” 说话那人瞧不清脸,只是声音听着十分熟悉,重岚毫不费力地就回想起这声音的主人,吓得差点从马车上一头栽下来。 那边闹事的异族人怒吼了一声,人群里呼啦啦站出来三五个大汉,他对面那人丝毫不惧,抱着膀子嗤笑道:“怂。” 重岚真怕她有个好歹来,指着她慌忙对车夫道:“快快快快快,无论如何也要把中间那人救下了,千万不能让她有闪失。” 车夫带了侍从正要过去,就见那边人群自动分开,有个腕子上带着迦南念珠,形容靡丽之极的男人走到那人身边,轻蹙着眉道:“你又惹事儿了?” 第55章 先前被围住那人肩膀一下子垮下来,委委屈屈地道:“他们强买强卖,还抢钱...”她说着说着又不满起来:“薛元你到底哪头的,帮着谁说话呢?” 薛元拢了拢腕子上的迦南珠子,殷红的嘴唇微扬:“别闹腾了,没得影响心情,继续往前逛吧。” 姜佑瞪了那几个异族人一眼,转头去牵他的手,那几个异族人却不依不饶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要过来拉扯,手还没碰到她肩头,薛元眯了眯眼,人群里立刻钻出几个布衣打扮的番子,把那几个闹事的异族人摁在地上。 他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押到官府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几个番子领命下去,围观的百姓以为这两个是哪个豪门大族里出来的一对儿少爷,也不敢再多看,闹哄哄地散了。 重岚靠在车围子上也长长出了口气,才发现渗出了一脑门子冷汗,要是当今圣上有个什么闪失...那真是要出大乱子了。 她缓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姜佑眼尖,就已经先瞧见她了,得意笑道:“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好久不见了,重大乡绅,近来在哪发财啊?”还似模似样地拱手行礼。 重岚有些惧怕薛元,但见姜佑已经瞧见自己了,便硬着头皮下了马车,福身行礼道:“皇...额,”她看姜佑是做男装打扮,便临时改了口;“姜公子。” 姜佑瞧着心情颇好,得意洋洋地把薛元拉过来:“这位是姜薛氏,本公子的夫人。” 重岚:“......”她讪讪地笑,一个字没敢接。有些话姜佑敢拿来调侃,那是两口子之间的闺房之乐,别人要是敢说还不得被君后活刮了。 姜佑左右瞧了瞧:“这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你吃过午饭了吗?” 重岚也怕她在街上横冲直撞真有什么闪失,忙就坡道:“还没呢,皇...公子可曾用膳,若是不嫌弃,就赏脸让我请二位去酒楼坐坐?” 姜佑自然没意见,薛元一切依着她的喜好来,重岚不敢怠慢,带着她到了自己倩兮楼里的珍馐阁,带着两人的到了包间,她忙跪下要行礼,被姜佑一把拖起来,不在意地道:“吃个饭又不是上朝,这么拘谨做什么?” 她这才起身,双手把菜牌递过去;“您看看想吃什么?” 姜佑瞧了一眼就去看薛元,见他也摇头才推回去:“你瞧着点吧,我们也不知道哪样好吃。” 重岚一口气点了个十几样稳妥的招牌菜,还有些羹汤,等她说了几次才折腰坐下,小心问道:“早就听说皇上要来南巡,可一直没听到您到达的消息,如今怎么...?” 姜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隔间的环境,随口道:“我们这一路风水顺利,比计划提早了七八天,便想着先在金陵闲晃几天,所以没通知大臣来迎。” 这倒是姜佑的作风,重岚立刻道:“皇上英明。” 姜佑忽然瞧了眼薛元,似笑非笑地道:“皇上?”她挤眉弄眼对她:“不是堂婶吗?”她哼了声:“你们当初瞒得倒是好啊。” 薛元当年是重家三房堂叔,后来三房犯了大事儿,他被从牢里带出去顶替要进宫为阉奴的薛家少爷,一路爬上了东厂督主的高位,最后不知怎么想不开,甘愿舍了厂公的身份入宫当君后。 她脸上一紧,忙跪下道:“我...民女并非有意瞒着的,只是...” 姜佑把她拉起来:“朕又没怪你,你急个什么啊?”她说完看着一脸云淡风轻喝茶的薛元:“该急的那个反而不急了。” 薛元丰润的唇角微勾:“臣急不急,皇上最清楚不过了。” 姜佑不知道想到什么,脸居然红了红,正好这时候菜挨个端上来,重岚比了个请的手势,她抬手要伸筷子,被薛元在手腕上轻敲了一下,然后抬眼淡淡地看着重岚。 重岚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把菜挨个尝了一边,见他面上露出满意之色这才放下筷子。他照旧自己再挨个试一遍,才让姜佑入口。 重岚禁不住在心里感慨,这种能既能帮着指点庙堂,料理政事儿,平常又能把琐事照顾周到,情深意重又处处体贴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啊。她不期然地想到晏和,在心里鄙夷了自己一下,随即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了。 姜佑嫌他小心太过,忍不住摇了摇头,就着前一个话头道:“朕本来是想好好玩几天的,没想到刚到金陵就让人给坑了,方才我瞧着那几个做买卖的异族人的糕点做的精致,他们说十文钱一斤,我就让他们包了三三斤,没想到付钱的时候他们却说是十文钱一两,还硬逼着我掏钱,简直是无赖。” 重岚忙劝慰道:“那些人做惯了这种事儿的,仗着自己不是汉人,官府轻易管不得就为非作歹,皇上千万别往心里去。” 薛元托着琵琶袖给她夹了筷子玉兰片:“还不是你嘴馋。” 姜佑反驳道:“我这是为民除害!” 重岚瞧他们两人亲密,自己还是单个坐着,越发觉着自己是个多余的,只能默默地吃饭。她吃着吃着忽然想到一事,当下也顾不得对薛元的忌惮了,直起身道:“民女有一事儿相求。” 姜佑偏头道:“说来听听。” 重岚定了定神,掩住眼底的紧张:“草民有位兄长,前年和堂兄去赶考了,可后来遇到雪灾,至今下落不明,皇上能不能...?” 姜佑好奇道:“你为何不找官府帮忙?” 官府那边她自然也找过,但他们钱倒是收了不少,现在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她这话不好对姜佑说,便只是道:“官府事忙,也没空一直帮着找人。” 寻两个人对东厂来说轻而易举,姜佑扭头去看薛元,就见他漫不经心地道:“这倒算不得难事儿,可是我若是把人找到了,重家大房又借着这个出去乱攀交情该怎么办?” 这话便是告诫她要看好大房人了,重岚心里一警,肃容道:“厂...君后跟重家大房并无干系,他们凭什么攀交情?我自会想法子拦住他们,还望君后放心。”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省,薛元恩了声,却也没一口应下,重岚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看两人你来我往地用膳,自己闷头喝粥。 一顿饭吃完,薛元用绢子掖了掖干净的嘴角,姜佑三两下擦完嘴,忽然问道:“朕让你进购的那些枪.炮.刀兵,现在可都置办齐全了?” 重岚抖擞精神正要答话,就见她自己先摇了摇头:“算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朕改日宣你去行宫吧。” 重岚也点了点头,姜佑对她的吩咐远不止这一宗,一时也难说得清,她见姜佑起身,忽然心念一动,对着清云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清云就捧了大大小小的几个锦盒过来。 她递给姜佑笑道:“承蒙皇上关照多时,无以为报,只能送些小物件聊表心意了。” 姜佑好奇道:“这里头是什么?” 重岚忙拦她:“皇上带回去慢慢看吧,在这儿不方便。”这几样东西讨好不讨好的了姜佑还难说,但讨好薛元是指定够了。 薛元若有所思,唇边漾出一个古怪的笑,拉着姜佑道:“既然是重老板的一番心意,皇上可不要辜负了。” 他说完就带着姜佑回去了,重岚在原地坐了一时,擦了擦额上的汗,也转身回府了。 ...... 那边晏和前脚才到别院,晏三思带着晏远后脚就到了,他瞧见晏和面上毫无意外之色,好像把什么都算准了,心里大不舒坦,开口便道:“你瞧瞧你,一天到晚的也不着家,在外面跟姘头厮混,我原来一直以为你对女色不上心,没想到也是个不成器的!” 晏和挑了挑眉:“论起好女色,自然是不敢跟父亲比的。” 晏三思被堵得怒哼了一声;“你这些日子为何不回家,去哪里了?” 晏和淡然道:“外出公干,不小心受了些伤,在别院养伤。” 晏三思一怔,下意识地追问:“你哪里受的伤?”他随即不自在地遮掩:“你这般大的本事,也会受伤?” 晏和懒得跟他再废话:“父亲特地前来是有何事?” 晏三思这才想起此行的目地,也不计较他态度敷衍,笑着捋须道:“确实有桩好事要告诉你。”他顿了下,满面得意地问道:“皇上已经来南巡,你想必是不知道的吧?” 晏和心里一哂,顺着他道:“是不知道,父亲想说什么?” 晏三思面上掩不住的激动,连胡须都抖了起来:“皇上如今身边只有一位君后,按着祖制,女帝可以立一位君后,一位君御和一位君媵,她此次南巡,实在是大好的机会啊!” 晏和立刻就猜出他的心思,饶是他对晏三思的神奇多有了解,也忍不住对自己老子的奇思妙想讶异地挑眉,倒是站在晏三思身边的晏远身子一动,眼底闪过一道亮光。 晏三思对两个儿子的心思毫无所觉,自顾自地兴奋道:“以你的品貌,又允文允武,想来不输给那薛君后什么,皇上定然是喜欢的,你若是能雀屏中选,既对你自己大大有利,也能光耀咱们齐国府!” 他说完又补了句:“这事儿我和你祖母都瞧着极好。” 他说完心情有些复杂,他因为当年晏和母亲的旧事一直厌恶他,但他所有儿子里最出众的也是他,一边觉得欣慰,一边又更觉厌恶,但有这种‘好事儿’,他还是头一个先想到晏和。他心情正纠结,没注意到身后晏安眼底闪过一丝嫉羡和不甘。 晏和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算计的神色,却见他一脸兴奋不似作伪,是真的认为晏和要是能当选,对他对晏家都有好处。 他竟生出几分无语的感觉:“这主意是谁给父亲出的?”这么异想天开的主意肯定不是晏三思自己能想到的。 其实是宁氏送来的陈姨娘在床上透给他的,那背后是谁指使的不言而喻。 不过晏三思自然没想到这点,激动地脸上发红,显然是沉浸在成为国丈的幻想里了:“你若是能得宠,咱们家就是外戚了,当初镇国公府不也是出了几任皇后才成了大明第一世家,要是皇上能怀上你们的孩子,咱们齐国府也就发迹有望了。” 当初薛元在朝中何等的威势,堪称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现在成了君后,也渐渐退居幕后,甘心当皇上助力。 就算不提他心有所属的事儿,他如今是一省总督,真瞧不出给女帝当男妾哪里好了,不知为何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更何况上头还有厉害君后压着。 他神情古怪地看着激动地口水都快流出来的晏三思,就听站在一边的晏安道:“当今圣上要什么样的男子没有,听说在京里已经拒了好几次选妃,未必就会看上大哥。况且...”他瞧了眼晏和:“大哥也未必愿意。” 晏三思很不满正高兴的时候被人打断,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皱眉瞧着晏和:“你不愿意?” 晏和知道给他解释了他也不会听,抬手拢了拢袖子,漠然道:“堂堂男子,岂能舍弃大好前程去服侍一女子,还要和人争宠,齐国府武将出身,虽不说顶天立地,但也是个顶个的大好男儿,父亲说这话难道不怕让人耻笑?” 他前襟的银丝云纹若隐若现,愈发显出冰肌玉骨的漂亮模样。晏三思本来想发火,但瞧着就有些骂不出来,怒哼一声:“侍奉君王也是臣子的本分,怎么就不是大好男儿了!” 晏和淡然道:“为朝廷鞠躬尽瘁也是报效君王的法子。” 晏远不知想到什么,竟帮着晏和说话:“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大哥不愿意,父亲又何必强求呢?”他说完低下头,喃喃道:“听说圣上相貌极好,又是一国之君...”他自语完才觉出自己说了什么,忙闭嘴不言。 晏三思见儿子一个两个都不听话,气得起身拂袖道:“竖子!” 他除了恼怒之外还有些委屈,觉得晏和这混账东西好心当做驴肝肺,他自认虽存了私心,但也有爱子之心在里头,又是憋闷又是委屈,怒声道:“你现下在家丁忧,又没有官职,别以为当初在西北有了点功绩就能随意挥霍了,要是讨不得皇上的荣宠,你前途也是堪忧!” 总督任命还没正式下来,他自然不知道,说完这一通便怒气冲冲地走了,晏远心思转动,眸光连闪,也跟着告辞了。 晏和展开檀香骨的扇子随意扇了几下,底下的双鱼水晶扇坠一阵晃荡,便思索能干出这种缺德事儿的只有晏三乐了,晏三思也缺德,但没这个脑子。 他若是真去了,以皇上对薛君后的感情,还有薛君后的善妒,也肯定讨不了什么好,看看被贬谪的何长明就知道了;不去的话势必要拒绝晏三思,父子二人肯定会闹一场,两人更加离心,左右对晏三乐都有好处,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他是无所谓的,他现在满脑子盘算的都是怎么把重岚拐到手,对别人提不起分毫兴致,哪怕那人是皇上。 他将檀香扇子合在掌中,冷不丁瞥见扇套里半露出来的另一个,展开另一个一瞧,上面画的是幅仕女纳凉图,底下缀着水晶镂空圆球扇坠,他这把扇子也是纳凉图,不过上面画的是位公子,和另一把拼起来刚好是幅温馨隽永的夫妻纳凉图。 他扬了扬唇,放起来小心揣到怀里,抬步往别院外走。 他到重府的时候不知为何重岚还没回来,重正却已经立在院里,重岚不在,他也不用装客套,扬着眉吊儿郎当地问道:“我妹妹呢?” 第41节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这位他内定的未来小舅子并不喜欢他。晏和眯了眯眼,漫声道:“我方才路上和她分开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难道没回来吗?” 重正听见重岚没回来,心里一喜,对着晏和道:“好好好,正好女人碍事,现下她不在,你陪我出去快活快活?” 要是晏和去了,他回来就告诉重岚,让他看清这个小白脸的真面目。他越想越是心喜,上前就要和他勾肩搭背:“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子,饮酒作乐才是男人该干的,成天被女人管着算什么?别把女人太当回事儿了!” 他眼梢微挑,兴味地瞧着重正,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多谢重二少爷关心了,不过我想娶的人还没娶到手,现下还得谨慎些,等人到手了再陪你寻欢作乐。” 重正心头冒火,他自己常出入勾栏欢场倒不觉着什么,但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想把自己妹子娶了在出去乱来? 他越想越是恼怒,晏和听见了隐约传来的脚步声,又悠悠然补了一句:“等我成了二少爷的妹夫再去不吃,到时候跟你出去岂不是更加便宜?” 重正听了这话更是忍不住,扬起拳头就向他挥了过来,正好重岚这时候绕过影壁走了进来,瞧见这一幕,大声道:“住手!” 她快步上前,一把拉下重正的手:“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重正委屈道:“他说要背着你去秦淮河上寻欢作乐,还对你出言不逊。” 他说的重岚一个字都不信,晏和可是有爱洁的毛病,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怎么会跑画舫上找那些一点朱唇万人尝的伎人来作乐? 她听完忍不住踢了重正一脚:“你胡沁什么,别说晏少爷不是那等人了,就算他是,跟我有什么关系,作甚要背着我?!” 他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又挨了重岚一脚,虽不重,但也大为光火,甩袖道:“好好好,你们说的都对都有理,就老子一个里外不是人,你以后吃了亏别来找我哭!” 他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重岚头疼欲裂,还是吩咐底下人道:“你们跟着他点,别让他惹出事儿来。” 底下人领命去了,重岚想到自己方才的悍妇样都被晏和看在眼里,满面尴尬道:“让大人见笑了。” 晏和声口平和:“无妨,你二哥也是护妹心切,只是不知道他怎么独独瞧我不顺眼了。” 她都没好意思跟他说,其实重正原来对她的几个未婚夫人选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过晏和是头一个住在家里的男客,这才显得重正跟他更不对付,获得了这份‘殊荣’。 她转了话问道:“方才二哥没伤着大人吧。” 晏和见她不想说,也就不再勉强,和煦道:“没打我几下,你不必放在心上。” 被他这么一说,重岚越发愧疚,领着他去了院子里拿伤药,他趁着她取药的功夫,忽然问道:“早上你不是比我先走吗?怎么回来的比我还晚了。” 他语气熟稔自然,她恍惚中觉得他似乎就该住在这儿,定了定神才答道:“没什么,有些生意上的事儿绊住了。” 皇上既然还没打算让大臣到南边的事儿,她自然得配合,更何况说了之后还要解释她和皇上的关系,又是一通麻烦。 晏和瞧出她有所隐瞒,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就听她已经转了话头:“大人去别院见到重二老爷...不对,现在是齐国公了...你见到他了吗?他老人家有什么事儿吩咐?” 晏和沉吟片刻,倒也没瞒她,只是在她面前难免有些尴尬,犹豫了一瞬才道:“他想让我入宫当君媵。” 重岚手一抖,手里的药瓶差点掉下来,顿了片刻才哈哈大笑,竖着大拇指道:“齐国公真乃神人也,真是高见啊!” 她想到姜佑犯熊的模样,再想到薛元的醋劲,越想越是乐不可支,几乎笑瘫在椅子上,浑身跟打摆子似的:“哎呦我不行了,今年就指着这个笑话活了。” 她没留神晏和已经走近,伸手抚弄着她的腰窝,贴着她耳边柔声问道:“这么高兴?” 第56章 “噗哈哈哈...”重岚这地方极怕痒,被他抚弄着笑得更停不下来,慌忙探手去推他:“大人...先放开我,哎呦....”她不知道是继续推他,还是该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此时已经到了初夏,她身上的料子极轻薄,隔着缎子都能摸出她腰间柔润的皮肉,她乱动的时候让他不受控制地擦过前胸的边缘,高低起伏,隐隐约约一股热透了出来,让他从指尖到耳根都红了。 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乱摸,视线却从领口溜了进去,素绸中衣里模糊能看见绯色的兜衣,裹着两团堆雪,让人心驰神往。 他禁不住凑近了在她耳边轻声道:“还想更高兴些吗?” 重岚抿紧嘴勉强忍住笑,推他道:“你别闹了,快放开!这是我正堂里,你在不放手我可要喊人了。” 他倾身贴了上来,薄唇摩挲着她温软的颈子:“你喊吧。” 她吓了一跳,身子猛力向后仰,没留神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捞到怀里。 重岚勉强推开他,抬手整了整衣裙,恼道:“你又发作了,这样搂搂抱抱的给人瞧见可怎么办?你我名声还要不要了?!你要是再这么招我,可别怪我把你赶出去!”见天地这么撩拨来撩拨去谁受得了? 他一手揽着她不舍得松开,伸开五指贴着她的背,让她服帖靠在自己怀里:“反正府里的都是你的人,看见了又能怎样?要是有那多嘴多舌的直接打死扔出去,有什么好怕的?” 这简直是欺男霸女了,原来怎么没瞧见他有当恶霸的潜质呢?她闻着他身上如兰似麝的味道,额头却突突乱跳,苦口婆心地道:“大人若是忍不住,自己随便买几个扬州瘦马异域胡姬,开了脸收到房里,何苦在这儿拿我寻开心。” 他捻着她一缕青丝绕在指尖:“可我只有见着你才忍不住,怎么办?” 重岚脑仁疼之余还觉得纳闷,当初她在西北的时候其实是送过他礼的,两个从龟兹来的绝色胡姬,被他原封不动地给退回来了,她那时还想过过他是不是好龙阳。 她生硬地转了话头:“方才大人说齐国公要让你入宫侍奉皇上,他老人家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这也太...”不靠谱了,不过当着晏和的面,她没好意思说他老子的坏话。 晏和偏头,眯起眼神情有些不愉:“你怎么不问问我应下了没?” 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没有,不过重岚还是十分配合地问道:“大人应下了吗?” 他这才满意:“自然没有,我可是有你啊。”他说完扬了扬眉梢,鸦黑的长眉斜飞,挑出几分期待的意味:“那你担心不担心我应下?” 这个重岚还真没担心过,只能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担心。”她见他垂下眼看过来,忙解释道:“这不是正常人都能想清楚的事儿,一边是大权在握的总督,一边是有名无权的男妃,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个吧?”更何况舍下脸去当给人当男妃还不一定能成。 旁人听了都觉着是笑话的,偏晏三思还信誓旦旦,晏和摁了摁眉心:“你倒是了解我。” 他说完想起特地拿回来的檀香扇子,献宝似的从广袖里取出来给她看:“官坊里才做出来的扇子,有人送了我把,你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官坊里的东西有钱也买不到,重岚打开鸳鸯扇套上的搭扣,取出檀香扇展开,上面画的女子栩栩如生,扇骨扇面都做的极精致,一扇风就有股香气逸散了出来。 她心里喜欢,想着晏和这些日子在自己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天也该索回点报酬了,便老实不客气地收下,笑道:“多谢大人了,马上要到夏天了,这礼送的极好。” 他一哂,把自己的那把取出来,展开给她瞧,又信口编了个典故:“这是一对儿扇子,名叫夫妻扇。” 重岚握着扇子的手一僵,扔掉也不是留下也不是,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什么夫妻不夫妻的,还不都是人编的,东郊山上还有个成仙湖呢,难道喝了那湖里的水还真能成仙不成?” 他唔了声,展开扇子随意扇了两下,底下的水晶扇坠一阵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只望着她但笑不语。 重岚给他看的恼了,觉得比他说话的时候还磨人:“你有话说话,阴阳怪气地看着我做什么?” 晏和道:“瞧你怎么抵赖的。”他一手撑着下巴,施施然看她:“你当初信誓旦旦要嫁给我做未来娘子,婚约已定,信物也收了,还想赖着不认?” 重岚不知想到什么似的,面上竟然一沉:“私定终身为妾,大人难道不知道这规矩?” 她说完自己也觉着心里闷闷地难受,却不知道难受什么,胡乱行了一礼转身去了,留着晏和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她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让清歌煮了锅安神汤才睡下,她喝的有点多,第二日一早难免起的晚些,还是被清歌推醒的,她在她耳边道:“姑娘,门外有人来了,说是姜公子有事请您过去一趟呢。” 重岚一下子清醒了,起身道:“来的是什么人?” 清歌犹豫着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是个面上无须的男人,公鸭嗓子,走路总是哈着腰。” 重岚知道是谁了,匆匆忙忙起身洗漱,幸好外间席雪天帮忙拖着时间,她打量了几眼,发觉有些面熟,应当是姜佑身边的近侍,她递了个荷包过去,笑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啊?” 那人一副笑脸;“咱家叫马成,姑娘唤一声马公公就是了。”他清了清嗓子:“圣上请您去行宫一趟,你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就走吧” 重岚忙道:“圣上有吩咐自不敢耽搁了,咱们这就走吧。”她说完上了姜佑特地派来接人的轿子,行宫不比正经皇宫,姜佑见她的地方是处书房,到了地方却没见着人,只能听见里屋隐约的暧昧声响。 马成习惯成自然,面不改色地道:“皇上昨日睡得有些晚,今日精神头不足,劳烦姑娘先到东边暖阁等着了。” 重岚听见那声音,先是不解,随即隐约悟到了什么,脸当即红了一片,任由马成带着去了东边暖阁。 里屋里姜佑身上的常服前襟散开,从双颊到脖颈都红透了,被压在贵妃榻上,一脸抗拒地道:“你要穿自己穿,朕绝不穿那个!” 薛元勾了勾唇:“这可由不得皇上。”他手势轻柔,却转眼把她身上剥了个七零八落,把重岚昨天送的薄纱兜衣给她套上,若隐若现反而更加撩.人:“你可不要辜负了重岚的一番心意啊。” 姜佑被他压着动弹不得,想到他昨晚上他就拉着她要试重岚送的那些劳什子,她直接抱着被子搬出去睡,没想到昨晚上躲过去了,今儿早上却被逮个正着。 她用脑袋撞了他一下:“朕还有正事儿呢!” 他暧昧地在她臀上来回抚,抬高了贴近自己:“伺候皇上可是臣的正是,让臣先忙完了臣的正事儿,皇上再去忙皇上的。” 他隔着薄纱含住当中那一点,姜佑无力喘了几声:“唔...你别这样,这是白天...怎么可以吮...” 到最后变成了;“你轻点...唔,慢点。” 重岚虽然在东暖阁,但还是有意无意地听到些不该听的,一边担心自己会被灭口,一边儿又面红耳赤,尴尬地对着马成道:“瞧着皇上今日不大方便,要不我先回去,等皇上有空了再来传召。” 马成就平静多了,淡定自若地道:“劳烦姑娘再等会儿,回头皇上出来了见不着人,心里肯定不痛快。” 重岚只好默默地坐在原处喝茶吃点心,幸好有个大宫女贴心地过去放下帘子,又把门窗紧闭了些,她总算听不到声音了。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姜佑才出来,不过面色潮红,气息有些不稳,薛元在旁边让她靠着自己,她见到重岚就没好气:“你给朕送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重岚才知道昨天自己送的东西已经用上了,想笑又不敢的,忙跪在地上认错:“是草民的不是,草民一时考虑不周,还望皇上恕罪。” 她主动认错,姜佑倒没了话说,只能气哼哼坐下。她起身笑道:“我这里还备下了一样东西送给皇上。” 姜佑狐疑地看着她:“别又是些不着调的吧?” 重岚把早就备下的铜镀金转花雀笼自鸣钟递给她:“上回出海的时候带回来的,我瞧着精致又有趣,便特意留下来准备送给皇上。” 正好这时候到了整点,那自鸣钟开始叫了起来,姜佑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欢喜起来,被君后折腾一早上的火散了不少:“这个有意思,你有心了。” 重岚把早就整理好的账目递给她:“皇上瞧瞧,这是近来的账目,今年买舶来品的人增多,所以账上倒也盈了不少钱。” 皇商这名头说着好听,其实也就是帮着皇上管理钱财的,姜佑办神机营办女学半西厂要钱,户部那起子文官总推三阻四,她只好自己想法子弄钱来弥补亏空,当然也是姜佑玩性大,这才偷偷摸摸让她帮忙做起了生意。 虽然重岚是个帮着理财的,不过倒也不以为意,要不是有着皇商的名头,她行走商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给她行方便? 姜佑对账本自然是不懂得,翻身递给薛元,请他看了几眼,满意道:“你的为人朕是信得过,只是得瞒着别让别人知道了。”她顿了下,又问道:“朕让你带来的火.器你运回来了吗?” 重岚下意识地想到晏和,他当初也打过那匹火.器的主意,只是最近两人关系微妙,他就再没提起这事儿了。他心思精细,要是知道她瞒着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他,心里肯定不舒坦。 她想了想,怕给他惹麻烦,还是没把这事儿说出来,笑道:“已经准备好了,还带回来几个西边的技师,想来能以后能研制出更多的火器。” 姜佑心下满意:“你办事稳妥,朕十分放心。”她想了想,又笑道:“不光你给朕带了好消息,朕也有桩喜事要告诉你。” 她清了清嗓子,面上不无得意:“朕马上要在金陵开办女子科举,能考过的女子便有功名在身,你赶紧请个师傅准备着吧。商人地位不高,你若是有功名傍身,不光是免税免赋,以后也能少了许多桎梏。” 重岚一怔,心头别别乱跳起来,她虽然是皇商,但总归脱不了商人贱籍,要是能摆脱商人身份,那也没人敢随意轻贱了,而且以后谈婚论嫁...她又莫名地想到了晏和,面上浮现一二分的喜色。 姜佑看着她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神情古怪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这女子科举的头一遭肯定是不容易的,你瞧瞧那些男子,走科举之路的有多少,一辈子没得功名的又有多少?” 她怕把重岚打击狠了,又补了句:“不过若是能延请名师,定然能事半功倍。” 重岚满脑子都是晏和对着她含情凝睇,驱也驱不走,赶也赶不散,听见姜佑说话也只是面上恭敬地应了声。 正好这时候内侍高声报道:“皇上,晏大人请来了。” 姜佑对着外面颔首:“快请进来。” 她又转头对着重岚道:“来的这个是文德二十三年的探花郎,差一点就三元及第了,先皇跟我说,要不是看他太年轻需要磨练,只怕就点了这人为状元。你倒是可以跟他请教请教科举之道。” 重岚脑袋嗡地一声,想到原来欺瞒他的话,手心沁出汗来,起身道:“民女还是先回去吧。” 姜佑咦道:“朕还打算帮你引见呢,你不趁机结识一下吗?” 第42节 重岚一肚子的官司说不出来,这时候就见晏和已经迈了进来,目光流转,在她身上微微凝住,带了些惊疑和审视,随即又调开视线,神色如常地给姜佑行礼。 “臣晏和叩见皇上。” 第57章 姜佑让他免礼起身,她人坐在上首,瞧着比原来沉稳不少,官面话也比原来说的漂亮:“听闻晏卿祖父新丧,近来丁忧在家?” 晏和已经收回目光,稳稳地道:“是。” 姜佑道:“晏卿这些年在西北战功赫赫,让鞑靼和瓦剌这些年不敢再犯,朕听了晏卿的功绩也觉着甚是欣慰,如今西北战火虽歇,但南边仍有倭寇屡屡来犯,晏卿在家闲赋未免可惜了......” 重岚听的心里暗叹,皇上性子虽还是跳脱,但处事的本事却是被薛君后调.教出来了,这番话说的极漂亮,还抛出了话头让晏和接着。 晏和果然上道,躬身道:“国事为重,臣愿为皇上鞠躬尽瘁,相信祖父在九泉之下也能体谅。” 姜佑一笑,正要开口,就听那边薛元的声音慢悠悠传了过来:“晏指挥使有一片保家卫国的心是好的,不过有句古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听闻齐国府有几位指挥使的叔伯牵连进当初临川王谋反的案子里了,可有此事?” 重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去看晏和,就见他神色从容:“确有此事。” 薛元坐在姜佑身边,摘下腕子上的佛珠慢慢盘弄,眉目和蔼像是佛龛里的佛像:“那可真是难办了,江南总督之位空悬,皇上本来属意你的,但毕竟事关你们晏家人...总归是要避讳着些啊。” 这话是怕晏和上任之后徇私情,重岚相信就依着晏家那几个亲戚的德行,他肯定不会这么做,但皇上和君后未必相信,难道这差事还没上任就要给撸了? 晏和面上仍旧看不出喜怒,维持着一贯的淡然:“臣先是是齐朝的臣子,才是齐国府的晚辈,国事自然该置于家事之前,况且有那么多御史言官监督,臣自然不会徇私枉法。若是做的不好,自会引咎辞职。” 薛元盘弄佛珠的手一顿:“那样自然最好。” 姜佑捏着下巴在旁边瞧了一时,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你既然一心为国,那自然最好不过,朕任你为江南总督,希望你能干好这份差事,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晏和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变过,稳稳地谢恩了。倒是重岚替他出了一身冷汗,事后想想才回过味来,皇上和君后明摆着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先把人敲打一番才下任命,枉费她担心了半天,想必他早都看出来了。 既然任命敲定,姜佑便转了话头:“你在西北呆了多年,可跟鞑靼可敦打过交道?” 可敦即是鞑靼王后,晏和沉吟道:“当初议和的时候见过几回,皇上有何吩咐?” 姜佑喝了口雪泡酸梅汤:“你想必也知道,鞑靼可敦是咱们齐朝大臣的女儿,家乡在江南,她这次要来齐朝觐见,听说朕要南下,便想直接来江南觐见,顺便来瞧瞧故乡。” 她想一口气喝完,手里的羊脂玉盏子就被薛元一手躲了过去,换了杯半温的茶水给她,她幽怨地看了眼薛元,这才道:“你的任命不日就要下达,招待她的事儿就交给你了,至于你是亲自接手还是交给礼部朕不管,只是别让她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晏和半欠了欠身应了,姜佑皱眉道:“鞑靼崇尚骑射,马背上的功夫了得,每回宴请鞑靼使臣,游猎必不可少,可南边能跑起来猎场不多啊。”她说完转头道:“朕记得你名下有个围场?” 重岚忙插话道:“回皇上的话,是工部的地儿,民女帮着修建罢了,现下已经建成了,皇上想去随时都能去。”围场可不是什么人想有就能有的,最多帮着朝廷承建。 姜佑笑道:“既然是你建的,想必对那里是熟稔的,到时候游猎你也跟着一道来吧,也方便介绍带路。” 这是给她面子,重岚当然不会拒绝,忙躬身应下了。 她说完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还是神色平平,连眼风都没给自己一个,这到底是恼了还是压根觉着无所谓?她忽觉得有些气闷,倒是姜佑见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晏和,好奇道:“你在瞧什么,难道和晏大人认识?” 重岚正要答话,晏和就先回了话:“回皇上,臣在金陵的时候和重老板见过几回。”他既然这么说,姜佑也就不再过问了。 只是见过几回的交情?重岚心里冒出火来,却也不知道这火从哪发的,在这儿呆的心烦,便告了个罪先回去了。 马车要送她回家,被她半道拦住,她又不想这么早回去,想了想道:“先去倩兮楼瞧瞧。” 车夫转身带着她去了,没想到她刚到倩兮楼门口,掌柜的就慌忙迎了上来,躬身道:“东家来的正巧,小的正要派人去找您呢。” 重岚皱眉道:“什么事儿?你先起来。” 掌柜的忙道:“昨日来的齐国府上的公子,今日不知道为什么又过来了,指名道姓地要找您。” 晏远要见她?她细长的黛眉几乎拧成结,摆手道:“我不见,你想个法子把他打发了。” “避而不见,重老板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啊。”晏远从倩兮楼里走了出来,笑容满面,一改昨日阴阳怪气的模样,极是热情地道:“本来还想去府上叨扰的,没想到在这儿就见着重老板了。” 重岚不满地看了那掌柜一眼,随即福身行礼道:“晏四公子。”她瞧了眼倩兮楼:“公子怎么有空过来,莫非是首饰又出了问题不成?” 晏远哈哈笑道:“误会误会,昨日的事都是家里长辈吩咐下的,我也不敢不遵从啊。” 他说完禁不住叹道:“大哥和家里的关系一直不大好,我真心敬慕大哥,倒是想客客气气地把他请回去,可惜他视齐国府的人为寇仇,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连累了重老板,倒是我的不是了。” 晏和虽不待见齐国府,但要说寇仇还差得远,也得看齐国府的人配不配。重岚心里暗暗鄙夷,面上却顺着道:“一家子哪有隔夜仇,四公子和晏大人好好说说,大人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 晏远忽然低声道:“重老板,你近来和我大哥关系颇近,那么关于他婚事的事儿你可知晓?” 重岚长睫颤了颤,面上却不悦道:“四公子说的这叫什么话,晏大人的婚事我为何要知晓?” 晏远忙道:“是我失言了。”他犹豫片刻,还是道:“重老板,咱们能否借地到里头说话?” 重岚上下打量他几眼,倒真有点想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迟疑片刻便跟着走了进去,晏远也不再卖关子,痛快道:“近日皇上南下,眼看着已经到了金陵,不瞒你说,皇上如今身边只有一位君后伴着,君御君媵之位空悬,我爹爹便动了些心思,想让我大哥去陪伴女帝左右。” 重岚心里暗笑,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那不是挺好,晏大人桂树琼枝一样的人物,配了当今圣上才不算辱没了。” 晏远笃定她和晏和有首尾,只当她是在故作镇定,便叹息道:“我只可怜重老板,你这般华若桃李的容色,又对我大哥一往情深,没想到这段姻缘就这么断了。也是,谁敢跟当今圣上抢男人呢?” 重岚一下子沉了脸,用力挥了个茶盏子到他脚边:“四公子说话注意点,什么华若桃李,一往情深,什么抢男人?说话这般不知体面,你到底是公府公子,还是勾栏里说书的?!” 瓷器摔裂‘嚓’地一声响,晏远没想到她如此泼辣,说翻脸就翻脸,惊了一下,面上忽红忽白,忍着怒气道:“是我失言了,重老板莫要见怪。” 他又有些不甘:“重老板难道就没有半点不甘心?你若是能跟了我大哥,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享用不尽啊。”他又感叹道:“而且我瞧着大哥对这桩事儿也很是不满,身为男子不能和心爱之人相伴,我这个做弟弟的都替他难过。” 重岚差不多猜到他的来意,扬了下眉梢道:“四公子到底是何意?” 晏远见她搭腔,还以为她动心,忙道:“只要你能和我大哥在这些日子闹出些什么,把事儿传出去,皇上和大臣肯定不会再让我大哥入宫了。”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清楚得很,有晏和在皇上肯定不会瞧得上他,晏和要是传出风流不堪的名声,他也就有希望能被皇上瞧中了。 重岚摩挲着光洁的椅子扶手,忽然问道:“晏大人和皇上之事说到底还不一定能成,四公子为何这般上心?” 她弹了弹指甲:“我这人做生意向来不喜欢藏着掖着,四公子有话就直说,不然只凭着这一两句话就想哄我帮你,我未免也太吃亏了些。” 晏远没想到她这般干练,倒是跟他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重老板聪慧,实不相瞒,前年皇上南下的时候我见过一回,那时候便怀了倾慕的心思,恨不能日日伴其左右。” 重岚心里嗤笑一声,他要是直接承认自己是趋炎附势,倒也算个真小人,这般拿着情爱说事,打量着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呢? 她既然套出了晏远的实话,也懒得跟他再多费口舌:“四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你才貌出众不逊于旁人,肯定能雀屏中选。” 这话晏远倒也爱听,不过见她说完就直接起身走人,皱了皱眉,按捺住叫人的心思,由着她转身走了,反正只要她是个聪明的,肯定会有所动作。 在晏远看来,她一个商户女,只要能跟了齐国府的嫡长子,哪怕是为妾呢,都是享受不尽的荣华,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勾住晏和。 重岚那边也在盘算着把晏远的心思高枝晏和,但想到他今日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心先冷了一半,回府之后也没精打采的,没想到才路过月亮门的时候,被人拉住手腕子拽到了园子里。 花园里花柳艳娜,她被硬拉了进去,所过之处带起一蓬花雨来,轻轻柔柔飘扬在四周,花枝迤逦地缠绕住她的脚踝,让她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她吓得想要尖叫,猛地抬眼看见是晏和,心里这才稍稍放下,又恼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清云清歌想要跟进来,晏和一声叱:“滚开!”吓得人不敢多留。 晏和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淡色的唇弯出极漂亮的弧度,不过眼底仍旧罩了寒霜:“你可真是让我惊喜啊。” 他这般说话,竟有种犀利的美态。重岚怔了怔才道:“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霎也不霎地看着她:“我竟不知道,你和皇上关系如此亲密。” 重岚听他质问,恼怒之余又有些窃喜,随即在心里大骂自己有毛病,面上平静地道:“是,我是和皇上认识。” 他抿着唇冷着脸:“你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说实话的,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顿了下,慢吞吞地道:“大人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她见他一怔,忙趁机摆事实讲道理:“我当初和大人敌友难明,况且皇上也特意叮嘱了不让我把这事儿外传,大人一开口要的就是皇上也指明了要的东西,我在中间左右为难,又能怎么样?” 他听她解释,非但没有释怀,反而唇边一点笑意凝了下来,眼里透着几分阴霾:“以你的聪敏,若是想让我知道,不着痕迹地也能透露出几分,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敷衍我,笃定了我知道之后会对你不利。我说的可对?” 重岚语塞,他抬手拍了拍她略显冰凉的脸:“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不言语,他垂下眼脸,长睫交织审视着她:“你可真理智啊,理智到不会出半分错。把人瞒得严严实实,这样就有意思了?” 说真的,她到现在都没觉着自己哪儿做错了,小心谨慎难道也是错了? 她想过他心里会不痛快,但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儿,禁不住往后缩了缩,背靠在樱花树下辩解:“我本来打算去信给皇上帮你问问的,谁想到皇上这就过来了?” 他见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心口火气翻涌,一阵气冲上来。他定定瞧着她,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问了几句话还被她头头是道地抢白了一通。 他哼了一声,冷然道:“我以前没瞧出来,你句句护着皇上,倒是忠心为主得很!”他去捏她的下巴,说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咬牙切齿:“是不是只有成了你的主子,你才能这般死心塌地的?” 重岚用力别开脸:“就算我死心塌地,那也是对着皇上!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两人就这么斗鸡似的互相望着,樱花树淡薄,被摇晃的花瓣飒飒而落,他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细白的手指曲出一个弧度。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便干脆转身走人,却猛然被他带到怀里,花瓣又成片落了下来,远看就像是飘来朵红色的云头,把两人拢在里头。 她惊慌地要开口说话,一片花瓣正好盖在唇上,他突然倾身压了下来,不像是上回的温柔多情,他蛮横地吻着她,像是山海怪谈里的妖精,要把人的灵魂血肉一并吸出来。 花瓣被碾成花汁,在两人唇齿间辗转,酸涩之中能咂弄出淡淡的香气,两人的唇瓣都被染的殷红一片。 重岚只来得及唔了声,仰头想要躲开,他却先一步退开了,用舌尖细细地抚慰着她的唇瓣,不过只是片刻,又重新缠绵了进来,比方才攻势缓慢了许多,一点点地勾画研磨,时不时用鼻尖狎昵地摩挲着她的鼻尖,逼着她应和自己。 她头脑空白一片,像是喝了几坛子百年的醇酒,怔怔地回应着他,美人的唇当真可以醉人。 等两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前襟的盘扣已经解开了三颗,露出里头蜜合色的中衣,他的手还在他的第四颗盘扣上。 而她稍长的指甲绕着他的腰间的犀角腰带,腰带被拽的松松垮垮,只是勉强挂在他腰间。 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烫,大白天的在园子里就这么放浪形骸,简直是疯了! 晏和耳根泛红,不过面上倒很镇定,见她脸红的发烫,自己反倒从容起来,按住她搭在自己腰间匆忙想要撤回去的手:“做事儿不要半途而废。” 重岚被他按住抽不开手,咬着牙道:“你快放开我,大白天的,给人看见了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呢!” 他却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喃喃道:“你店里的春.宫...好像有在园子里的这么一幕。”他说着轻蹙起眉头,似在回忆当时瞧见的姿势。 重岚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想到这个,慌慌张张单手系好盘扣:“你快放手,有什么事儿回去再说!”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翻了个身,轻轻压在石凳上:“回去再说?到时候你又有千百个抵赖的由头了。” 第58章 重岚用胳膊推拒着他,勉强不让他近身,僵着脸道:“就不能直起身来好好说嘛!这成什么样子,你再这样我可要发火了!” 他眨了眨眼,并不听她的,欺身近了几分:“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他前襟敞开,光影交错间能看见漂亮的锁骨,重岚别开脸服了软:“我错了我错了,大人你先起开。” 第43节 他扬了下眉梢,显然是不信,压着她的半幅罗裙让她动弹不得:“你错哪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重岚一边推他一边道:“我哪都错了,下回有这种事头一个告诉你,你能先让开吗?” 他不过是调弄她几句,倒还真没想把她怎么样,不过温香软玉在身畔,难免让人多流连,他一手搭在她手上,正要说话,月亮门那儿这时候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真是慌了神,用力把他搡开,压着嗓子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老是这样真假不明地把人拿捏着,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把人的心也带的上上下下,每当她想抽身的时候,他又想方设法地进到她心里,想要逃开却又舍不得,一面是没结果,一面又难以自拔。 她这些日子一直逃避想的事终于全堆积在心头,只觉得心头闷得慌,她忍住哽咽,竭力平静道:“我认识皇上的事是有意瞒着大人的,要打要罚都随你,我没觉着我做错了。” 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惯了,眼泪终归是没落下来:“还有你和我...你觉着我勾引你也好,觉着我自己轻贱让你可以随意轻薄也罢,咱们俩在一起总归是错事,都改了吧,以后没事也不要见了。” 她不恨他,而是恨自己不争气,情爱是甜蜜的毒.药,她要是对晏和有半分感情,大可在他暧昧不明的时候指着鼻子让他远些,可她就是做不到。 她应该推开他,让他离她远点,这才是正经闺阁姑娘的做派。她每回在他靠近的时候都自欺欺人,没有下回了,原本不过是想挨延着,到后来越发地无法自拔,宁愿含糊着,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留在身边,哪怕两人终有一日要桥归桥路归路。 晏和看着她泪水在眼里打了个转,又硬是咽了回去,半坠不坠地更让人心疼,他伸手,试探地拉她坐在石凳上,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是我不好,不该老这么对你。” 重岚别过身,坐的离他远些:“我不是跟你抱怨,也不想逼迫你,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顿了下,低头看着腰间的绦子:“我会去京里呆上一阵。” 他嘴角沉了沉:“我哪里比不上江秀才,还有你挑的那些人选?” 他竟然都知道!重岚拧过身,讶异地看着他,又垂眼道:“你跟他们比什么?” 她见他定定地瞧着自己,知道躲不过去了,才慢慢地道:“我是断不会给人做妾的,而且大人也知道,我亲娘就是因为爹爹宠妾灭妻才去的,所以我也容不下妾室通房。”她抬眼看他,面上带了几分嘲弄:“依着你的身份,你能做到这两条的哪一条?” 他掖了掖唇峰,上面还有花汁残留,越发显出几分靡艳来:“你就是这么瞧我的?觉着我一直拿你当妾看,千挑万选瞧中了江家?” 重岚垂眸不语,半晌才淡然道:“江家当初再怎么能闹腾,我也自信能拿捏得住,但是你...” 她顿了下,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又道:“你四弟今日来找我,让我想法子勾住你,不让你在皇上跟前露脸,言谈间已经知道了你住在我这里...你择日搬出去吧,若是实在喜欢这宅子,我搬出去,把这宅子留给你。” 他静静地瞧她,忽然起身道:“你跟我来。”说着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院里走,重岚微怔,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他走到自己屋里,从紫檀木嵌银的匣子当中抽出本皇历给她,她翻开一瞧,上面好些日子用朱砂画了圈,密密麻麻地画到了年末,她讶然道:“这...这都是...” “宜嫁娶的日子。”他瞧着她,像是要把她的眉眼都刻在心里头:“我从上回去秣陵公干就开始画了,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提亲。” 他顿了下,淡然道:“齐国府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想法子让他们以为我对你有结亲的意思,其余的都只是猜测,反正少年慕艾也是常事,就算是...你也能摘干净,不会碍着你的名声的。” 他讥诮一笑:“连他们都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你是怎么想我的?在你眼里,我怕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好色之徒吧。” 重岚指尖发颤,那本皇历几乎捧不住,咬着唇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早...” “不早告诉你?不早向你提亲?”他顿了下:“因为我怕。” 他自嘲笑道:“我似乎打小就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小时候被父亲无缘无故罚在宗祠呆了几个晚上,晏安晏远被罚的时候都哭天抢地,只有我出来的时候没什么动静,下人都说我是被吓傻了,在战场的时候也是,多要命的时候都难见我有什么惧怕神色。唯独对着你...我竟觉得怕了,想想也是可笑。” 重岚嘴里发干:“你...你为什么怕我?” 他抬眼,瞧着窗外飞起的檐角:“怕你说出拒绝的话来,我的心已经被你牵绊住了,你若是拒了我,难道我还要强娶不成?” 他骄傲惯了的人,头次心事袒露于人前,眼底有一瞬的难堪,不过还是道:“你说你拿捏不住我?可我的心已经给你了,世上若说有谁能拿捏得住我,那便只有你了。” 重岚心口砰砰乱跳,从脖颈到耳根都红了,但心里有了些底气,便紧着追问道:“你这么早就开始打算了,那你当初受伤也是假的了?” 他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顿了下,耳根又泛起红来,抿着唇镇着脸:“我当时受伤是真的,只是头一个想到你,所以当即就去找你了,后来...” 他难得犹豫,还是道:“其实没几天我伤好的就差不多了,又不想就这么回去...所以想法子把自己伤弄的更重些。寻个由头在你身边多留几日。” 难怪她当初总觉得他伤情老是反反复复,她心像是乘了风,飘忽着上了云端,她抬眼盯着他:“你既然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正经上门提亲,做什么用这么多手段?” 他怔了下,还是没有克制住表情,面皮登时红透了,仿佛做错事儿一般,拧过头不看她,低声道:“你当初对我又是惊又是惧,外面客套疏远,我若是直接上门提亲,你难道不会以为我在逼亲,为了拒我随意找户人家下嫁?” 他伸手搭在窗沿上,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声音也显得飘忽,反正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其他的也没什么开不了口的:“还有...我地想要亲近你,却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重岚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想的,微张了嘴,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他转过身,两潭秋水盈盈撞进她心坎里,转折多情:“岚岚,我心悦你,你呢?” 重岚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门的,甚至忘了自己当时到底说的是什么,恍恍惚惚地听他说了句:“游猎完了正好有个吉日,到时候我会请人上门来提亲。” 她也忘了自己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两腿发软地回了院子,正好这时候清歌和清云上来迎她,见她神情恍惚,惊声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重岚在原处坐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错开话头,指头戳着清云额头骂道:“死妮子,平日都白疼你了,今天也不说帮我拦着点。” 清歌没说话,清云笑嘻嘻的:“我这样的都瞧得出来,晏大人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您,对您喜欢着呢,哪里会对您真发火,您瞧瞧,这不是没事儿吗?” 重岚脸上又开始发烧,不过她这几日面上发烧的次数比这辈子都多,听她说完狐疑道:“你又哪里看出来他,他喜...”她说不出话来。 清云笑嘻嘻地接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晏大人对我们连个正眼都不给,要是被不小心碰了下,恨不得把衣裳脱下来扔地上。只有看见您两只眼睛都放光,还主动跟您说话,吃饭的时候帮您夹菜,帮您添茶倒水,老买些您喜欢吃的东西给您打牙祭。”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对了,我还听平安说,他每天晚上都站在院里看您这边,看您这边灯灭了他才肯睡下呢。” 她又是跺脚又是击掌,连连感叹:“晏大人多金贵的人儿啊,在您面前这般小意儿的,老一辈儿地说,这就是喜欢上您了。” 重岚微怔,苦笑着喃喃道:“原来你们都瞧出来了,我竟是个傻的...” 清云没听清她的感叹,正要开口,就被清歌拽了一把,转了话头道:“重姑奶奶听说您回来了,特地遣人来问候呢,你看要不要去郑府回礼?” 要说清歌这丫头真是贴心极了,重岚心思现下是一团乱麻,出去散散心,找个人说说话也好,她一笑道:“你去帮我备几样礼吧,我去好好瞧瞧姑母,游猎那日去的贵人应当不少,也得去问问她该注意的礼数。” 清歌点点头,不过片刻就准备妥当了,扶着她上了马车,直奔郑府去了。 郑家是人丁兴旺,当初重家还没败落的时候,重姑母嫁了这家的嫡长子,这嫡长子郑怀静运道也好,前些日子又拔擢了四品官,因此重姑母在郑氏一族里颇有些体面。 重姑母见重岚过来,惊喜笑道:“正闲着无聊呢,你几个堂哥堂姐都不在府上,我还愁着无人说话呢,没想到你就过来了。” 重岚笑道:“皇上南巡,但凡有官职在身的都忙起来了,只有我一个闲着,所以觍颜来叨扰姑母了。” 重姑母揽了她到怀里,说笑几句,又问道:“你大伯母如何了?” 重岚叹口气:“还是那样,大伯又偏着妾室,由着王姨娘作践她,幸好请了族长和族长夫人过来敲打他们,这些日子约莫能收敛点了。” 重姑母哼道:“你大伯还是这德行,你瞧着吧,那姓王的贱婢也定没有好下场!” 重岚摇了摇头,正想请她说说游猎时候要注意的事儿,就见暖阁的帘子被打开,一个大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躬身道:“大夫人,咱们家来客人了,老夫人让您赶紧收拾收拾去前厅待客呢。” 重姑母眼底一沉,却笑道:“你且等等,我穿好衣裳立即就去。”她使了个眼色过去,立刻有人给那大丫鬟塞了两个银锞子过去。 当年重家败落之后,郑老夫人左右瞧重姑母都不顺眼,觉得这般破落户配不上自家嫡长子,差点闹到要出妇,幸好郑老太爷和郑家大爷都是明理的,重姑母又连着生下两个儿子,郑老夫人这才作罢,不过这些年也没少受折腾。 重岚知道她的难处,忙主动告辞道:“既然姑母有客要招待,那我就先回去了。” 重姑母拦住她道:“你才来不到一刻,这么早走做什么?”她说完又冷哼道:“客人来了好一阵儿了,怎么早不叫我晚不叫我,偏偏等你来了才叫我,分明是故意寻歪呢。” 重岚摆手苦笑,重姑母带着她往出走:“跟我一起去,你是正经的客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重岚被带着去了正厅,原本郑老夫人还笑容满面,一看见长媳立刻神色冷淡,对着来客道:“我有儿媳却跟没有一样,这么大年纪了还得事事亲力亲为,来客了也不见帮着招待。” 重姑母丝毫不以为意,上前几步亲亲热热地道:“娘不是说和老姐妹好久没见了吗,我寻思着你们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所以特意来晚了些,没想到误了招待客人,倒是儿媳的罪过了。”她说完还笑着福身一礼,倒显得郑老夫人小气了。 重岚没注意堂上,只是诧异地瞧着来客,竟然是晏老夫人和晏茹。 第59章 晏老夫人倒是没认出重岚来,神色如常地喝茶,晏茹还是老样子,轻慢地撅噘嘴,低头看着鞋尖的珍珠。 郑老夫人听完重姑母的话,面上一沉,又啜了口茶,转去去和晏老夫人说话,也不给重岚看座,就这么把她和重姑母干晾着。 重姑母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招呼重岚道:“还不快过来给我婆婆行礼。”她向郑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我那侄女,您前年还见过的。” 她说完也不管郑老夫人表情如何,直接让重岚坐下:“我这个婆母最是慈蔼的,你到了这儿就像在自己家一样,可千万别拘谨了。”她又对着郑老夫人笑道:“我这侄女胆子小,要是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望您多担待了。” 郑老夫人正想说几句难听话,却被这话堵住说不出口,只能沉声道:“难为你了,眼里还有我这个婆母,我以为你满心满眼都是你侄女了。” 重姑母假装没听懂;“那是自然,侍奉您乃是儿媳的本分,都是您教导的好。” 郑老夫人气哼了一声,倒是晏老太太仔细打量着重岚,眼底浮现惊艳之色:“好标致的孩子,生的这般整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又笑着对郑老夫人道:“你这侄孙女倒是出挑,原来怎么不见你提起过?” 她是哪门子的侄孙女?郑老夫人心里不忿,面上还是笑道:“这孩子不常来的,倒是引得她姑母常去瞧她。” 重岚想到晏和,心里难免不自在,福身给晏老夫人行礼,引得她又赞了几句,又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重姑母见她得贵人喜欢,忙笑道:“她姓重,单名一个岚字。” 晏老夫人定力不够,表情明显滞了一瞬,原本扬起的嘴角也垂了下来。强笑道:“这名字果然好...” 她又禁不住上下打量几眼重岚,这回再看觉得她眼睛太过妩媚,面带桃花,容色又太艳丽,不够端庄持重,左右挑出一堆毛病来,瞧了半晌才问道:“岚姑娘是哪位府上的千金?” 郑老夫人终于逮住话头,接口道:“老姐姐不知道吧?我这侄孙女极有本事,家境败落之后,一个人凭着经商赚下偌大的家业,你说是不是好本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满面赞叹,让人完全听不出其中的恶意。 重岚纳闷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没得罪郑老太婆吧,她紧咬着她不放做什么?她眼睛一转,看见重姑母对着她无奈苦笑,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她在重姑母那里讨不到便宜,便转头拿她撒气,真真是无妄之灾了。 她想归想,面上还是谦虚道:“姑太太过奖了,我不过是偶尔帮着兄长打理家业罢了,这赞誉是万万不敢当的。” 晏老夫人想起这些日子听的风闻,心乱如麻,勉强应付道:“的确聪敏过人。”她顿了下,又忍不住问道:“岚姑娘家里还有人吗?” 重岚道:“还有个二哥在家。” 晏老夫人点点头,又紧着问道:“我瞧你年纪也不小了,品貌又这般出众,可有许了人家?” 见面第一次就紧着追问别人亲事,实在是太过唐突,重岚装作红了脸不作声,重姑母打圆场笑道:“这孩子怕羞,还望晏家伯母多多担待。” 晏老夫人勉强笑了笑:“是我失礼了。” 郑老夫人见状忙转了她的注意力,笑道:“你看见孩子好多问几句也不算什么,哪有长辈给晚辈道歉的道理?” 她说着目光转向晏茹,亲热笑道:“你觉着岚姐儿好,我倒是瞧着你们家茹姐儿不错,模样生的整齐,人又端庄有气派,到底是公府长大的,我真是喜欢得紧。” 她说着褪了腕子上的玉镯套到晏茹手上:“女孩子家家的,没得打扮那么素净干什么?” 本来晏老夫人没打算把晏茹带来的,但宁氏想着晏茹也差不多该说人家了,便央着晏老夫人把晏茹带出来见人,她瞧了眼低着头神色不耐地晏茹,随口道:“你过誉了,这孩子都被她爹娘惯坏了。”她说着又道“茹儿,还不快谢谢郑老夫人” 晏茹出门前被宁氏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阵,闻言竟然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郑老夫人。” 郑老夫人面上更见喜色,说话越发亲热,晏老夫人却淡淡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瞧着重岚,神情复杂。 两人渐渐说到家里人,郑老夫人笑道:“我那几个儿子都是不争气的,好在孙子还算勤学,尤其是我家浩儿,年前才中了秀才。” 她说的浩儿是重姑母的幼子,比重岚小一岁。晏老夫人想起自己家里几个不成器的,心里一堵,随口笑道:“你是个有儿孙福的。” 郑老夫人应和了几句,含蓄地介绍起自己的孙子来,从品貌诗文一直夸到为人处世,直把自己小孙子说的潘安宋玉之貌,苏秦张仪之才,听的重姑母直皱眉。 重岚瞧见了,用绢子掩口,低声笑道:“难得老夫人看重表弟,难道姑母不高兴?” 重姑母忍着气,也在一边低声道:“不是我背后道人长短,实在是…那茹姑娘的性子太差强人意,短短几个月被禁足了两次,实在不是持家良妇。” 她按着额角头疼:“我不求未来儿媳有多高的门第,只求她品行出众,家世清白便可,茹姑娘……”她叹了声,不再言语。 齐国府在公府里是败落的,但在郑家这种中等官宦人家里也算是高门了,更何况还有晏和这种人杰来当门面。 第44节 孙子的婚事祖母是可以做的了主的,重岚抬手拍了拍她的手,无奈宽慰了几句,那边郑老夫人越说兴致越高,已经问上了亲事,颇有攀嫁之意。 晏老夫人这个好脾气的也皱起眉头,晏茹还没琢磨出味道,只是觉着郑老夫人十分聒噪,郑老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一句:“说了这么多,老姐姐还没见过我孙子吧,我去让人请他来给你行礼。” 齐朝风气开放,在长辈的照看下见个外男不算什么,但郑老夫人摆明了有结亲之意,这时候再见可就要有别的含义了。 晏老夫人摆手道:“不必,我今日有些乏了,茹儿在这儿也不方便,还是回头再见你孙子吧。” 这话便是婉拒的意思了,郑老夫人颇有些不甘心,瞥了眼重姑母道:“浩儿到底是不是你儿子,怎么你在客人面前提都不提一句?” 重姑母笑道:“知道您心疼孙子,只是快别夸那小子了,男孩子就得硬着管,没得让他又得意起来,读书又不用功了。” 晏老夫人趁机起身道:“我来的也够久了,家里还有事等着打点呢,这就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郑老夫人挽留,带着晏茹径直出了门。 郑老夫人满面不悦,又看了重岚一眼,冷着脸莫名地来了句:“我们郑家的子孙,由不得你拿来贴补娘家人!” 重岚听着莫名其妙,重姑母笑靥如花:“娘说什么,儿媳怎么听不懂?”她扬了扬手里的帕子:“浩哥儿快下学了,儿媳还要回去帮他准备吃食,这就先告退了。”说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带着重岚转身走了。 重岚也跟着告辞,重姑母穿过半月门,终于忍不住笑道:“你可知道我婆母今日为何这般针对你?” 重岚不解地眨眼看她,她笑叹道“她以为我要把你说给浩哥儿,难怪动了气,紧赶着要给浩哥儿说亲。” 重岚匪夷所思:“这…郑老夫人是哪里听来的,这也太不靠谱了。” 重姑母摘下朵开的正艳的牡丹到她头上:“也不怪她恼,我确实动过这个心思,后来觉着你们性子不合适才罢了的。” 重岚想到晏和,不自在地动了下身子,别开头装作羞赧:“姑母乱说什么呢?” 重姑母不以为意:“你看别家像你这般大的姑娘,没准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她还要说话,重岚脸红过耳,慌慌张张告辞了,没想到刚跨出郑府门,晏老夫人身边的魏嬷嬷就过来拦住了她:“重姑娘,我们老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重岚差不多猜到晏老夫人想说什么,这时候推脱反倒显得心虚,略一思忖,便笑道:“那就请吧。” 魏嬷嬷大概是没想到她这般好请,顿了下才带她上了晏老夫人的马车。 晏茹不知道被弄到哪里去了,车上只有晏老夫人一个人,她也不在绕弯,直接问道:“重姑娘可认识我的长孙晏和?” 重岚含笑道:“当初在西北运送军粮的时候有幸和晏指挥使打过交道,自然是认得的。”她和晏和的相识经过太过猎奇,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干脆就这么轻轻揭过。 晏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继续问道:“我听说近来你和我那长孙来往过密?” 重岚脸一沉:“晏老夫人,我敬你是长□%词焙蚝完檀笕死赐??芰耍俊□ 晏老夫人微微语塞,随即又道:“可我听说他对你…” 重岚淡然道:“晏老夫人也说了是听说了,道听途说之言岂能当真?” 晏老夫人心绪复杂,那边传来的消息是自家长孙瞧上了重家姑娘,他们好歹是公府,嫡长孙岂能娶一个商户女?可她管不了晏和,也只能从重岚这边下手了。 她这般想着,声音放柔了几分:“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可和儿的心思想必你也觉察几分,这事儿说来也难堪得很,传出去了总归会有损你的名声,不如这样…”她细细思量解决的法子,顿了半晌才道:“我听说你家中还有个二哥,我可以想法子帮他在京里谋份差事,你们举家遣去京里,如何?” 她心里也是为难,要是这事是重岚不知廉耻先勾引的晏和,她也大可不必这么客气,可偏偏是自己长孙动心在先,她想来想去也只能利诱了。 重岚面无表情,直接起身道:“老夫人真真是有意思,这话跟我说做什么,为何不去跟晏大人说?只要晏大人一日有这个想头,就是把我从金陵赶出去也是治标不治本。” 她说着直接起了身,毫不留恋地下车走人,晏老夫人没想到她说走就走半分犹%d?汤戏蛉嗣幌氲剿?底呔妥甙敕钟淘ヒ裁挥校?胍?腥擞掷?幌铝忱矗?缓醚壅稣龅乜醋潘?度チ恕□ 重岚坐在马车还有些后怕,幸好晏和瞒得好,不然今日真是晏老夫人只怕不会这么客气了。她说完思绪又开始乱飘,脑子里反复都是他对她那番剖白,想着想着,忍不住靠在车围子上笑出声来。 直到清歌敲车板她才回过神来,忙正了神色,扶着她的手下车,没想到刚进了垂花门院里就一阵喧闹:“…都放开爷,到底是爷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都给我滚!” 然后是席雪天的劝说声:“二少爷想要收人,只管收良家女子为妾就是了,何必把娼门女子弄到府中,闹得家宅不宁呢?” 其中还夹杂了几声女子的娇嗔:“二爷,你可是这重府的主子,干嘛要听这些贱奴的话,把他们赶出去不就得了。” 重正好似是醉了:“都滚开!爷要纳谁就纳谁!” 重岚听的再也忍不住,绕过影壁走了进去:“你好大的威风啊!” 见她进来,院里的人都静了一瞬,重正身边有个穿着枣色长褙子,底下半露着蜜合色罗裙,打扮娇丽的女子率先回过神来,扭腰福身行礼:“奴家绿萝,见过……” 重岚连瞧都不瞧她一眼,直接吩咐道:“打出去!” 重正见她生气,有些恼怒又有些窃喜,想到她这些日子一直偏帮那个姓晏的,不依不饶地道:“你凭什么赶我的人,你是主子我也是主子,难道连纳个妾都不成吗?!”他又唤那绿萝:“心肝,别怕,这是我妹子,也得听我的。” 重岚厉声道:“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管不了你,可绝不会让你把人往家里拉,你忘了咱们娘是怎么死的吗?!” 当年重夫人就是因为重二老爷宠妾灭妻,这才郁郁而终的。 重正还有几分醉意,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有些动容,绿萝在一边扇风道:“二爷别忘了,你口口声声要纳我为妾的,你是家里的正头主子,不过是收个房里人罢了,哪有三姑娘说的这般严重?” 重正被这话激着,心里的火气又起来了,梗着脖子吵道:“你少抬娘来压我,便是娘如今在世,我就是想纳个妾,难道娘还会拦着?” 他说完又阴阳怪气地道:“你自己的终身是有着落了,可也得为你哥哥想想啊,哥哥不过是纳个妾,又不是娶妻,你至于这么拿大帽子扣我吗?” 重岚气的额头青筋乱跳,重正说完虽觉得畅快,但见妹子气成这样子,不忍之余又有些莫名的喜意。 重岚在心里连着说了三遍不生气,这才勉强把满心的恼火压下去,冷声道:“重正你给我记住了,这家里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绝不允许妾室进门,你要是非要纳她,那就一并给我滚出去!” 她说完对底下人道:“还不快把这两人都给我一并叉出去,没得败坏了我重家的门第。” 重正被这话激着也发了狠,直接抬步往外走,“好好好,你有本事别让我再回来!” 他出了府门便一把把绿萝推开,又找到一家酒楼借酒浇愁,恨那小白脸奸诈,又恨自家妹子无情,喝着喝着已有了十分的醉意,正想着趴在桌上睡一会,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拍,他抬头一看,竟是个面庞秀美如玉的男子。 他对美男子一概记不住,打了个酒嗝道:“你谁啊?” 男人微微一笑:“姜乙。” 第60章 重正眯着泛红的一双眼,醉眼朦胧地道:“姜...乙?”他对这名字倒有几分熟悉:“我娘姨表妹的儿子?” 当年姜乙对重岚做下的事儿重二夫人和重大哥刻意瞒着,他不知道其中的龃龉,印象中只是个不怎么熟的娘家亲戚,便敷衍地应了声,埋头继续喝酒。 姜乙坐在他对面,笑了笑:“一个人喝闷酒不觉着无趣吗?”他眉眼比许多女子还要妍丽,笑起来更是秀美:“重二哥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 重正咬牙切齿:“还不是住在我家里那个祸害人的...”他虽然醉着,但说到一半就住了嘴,不想坏了自家妹子的名声,转了话头道:“我想要纳妾,我妹子拦着不让,你说说她是不是管的太宽?” 就是这只言片语,还是让姜乙眼底阴霾了一瞬,随即展颜道:“既然二哥没有片瓦遮身,要不要去我府上小住几日?” 重正又仰脖惯了一壶就下去,神智已经有些不清了,听见他说有住的地方,下意识地踉跄着跟了过去。 ...... 重岚站在原处余怒未消,席雪天问道;“可要我派个人去跟着二少爷?” “有什么好跟的,他一辈子呆在外面不会来才好呢!”她满面怒容:“他是兄长,好寻欢作乐我也管不住他,可不该把什么人都往家里拉,今儿拉个行首,明儿拉个头牌,把咱们府上当勾栏院了吗?!” 席雪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东家说的这么严重,二少爷多少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顿了下,不动声色地瞧着重岚的神色,缓缓道:“二少爷如此反常,全是因着晏大人在府上的缘故,这点东家当是清楚的。” 重岚抿了抿唇,别开脸道:“人家在咱们府上借住几日,我总不好把人往外赶吧?” 席雪天的心里微沉,面上笑问道:“我记得晏大人不缺住的地方,何必非要来东家府上呢?一来东家行事多有不便,二来惹得二少爷不快,实在是有些唐突了。” 重岚面带尴尬:“是有些唐突,不过也是二哥他太小心眼了。” 席雪天平静地道:“若是东家不嫌弃,我倒是可以去和晏大人说说,帮您招待他。” 重岚想到那番让她措手不及的剖白,心里也是一团乱麻,这时候让别人出面也好,省去两人见面的尴尬。她颔首道:“你办事我是放心的,悉心招待,不要失了礼数。” 席雪天应了声是,出了院子却对着底下人吩咐几句,等准备好才带着人往晏和现住的套院去了。 他近来的时候晏和正在练字,他静静瞧了会儿,才躬身行礼道:“晏大人。”又直起腰笑道:“大人好闲情。” 晏和并不看他,只是问道:“你们东家呢?” 席雪天面上笑容不减,身子一让,露出身后两个美婢;“东家还有些事儿要忙,让我来帮着招待大人,务必要使大人宾至如归。” 那两名美婢俱都是温柔婉约,齐齐上前几步,一个要给他捶腿,另一个要给他研墨,他眉心往里攒了攒,负手退后,避开那两个美婢女的纠缠,漠然道:“你这是何意?” 席雪天笑道:“东家让在下来招待大人,难道大人觉得这般安排不妥当,还是这两名婢女容貌粗陋,入不得大人的眼?” 晏和目光又落在宣纸上,淡然道:“这不是你们东家的安排。” 席雪天抬手让那两名婢女下去:“大人这么说可是让在下费解了,难道悉心招待客人也有错了?” 他把紫毫笔搁在笔洗里,忽然一哂:“她不会给自己的未婚夫送丫鬟过来的。” 席雪天心头一闷:“大人可不要信口开河,坏了我们东家的名声!” 他似乎是懒得回答这个问题,散漫地牵了牵唇角,自有下人捧了干净的巾栉给他净手,等悠悠然洗完手,他才把目光落到席雪天身上:“带我去见你们东家。” 席雪天抿了抿唇,还是躬身道:“大人请。” 重岚正在屋里拨算盘珠子,见晏和突然进了,怔了片刻,随即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顿了下才道:“你,你怎么来了?” 席雪天见她没多看自己一眼,心中微涩,上前笑道:“东家,晏大人说要见您。” 重岚不知道他又要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对着席雪天道:“你先下去吧。” 席雪天面皮僵了僵,笑着应了声是,转身退下了。 晏和见她把身边的人都打发走了,就剩两人在暖阁里,神情古怪:“你就这么想跟我独处?” 重岚手一滑,算盘珠子拨过去一溜,她七手八脚地拨回来,忍着恼道:“我怕你又有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话要说,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把人叫回来。” 晏和偏了偏头,眼里蕴着春水一般:“原来你是想听我说不能让人听见的话。” 才正经说话了没一会儿,这下子又调弄起人来了。她把算盘一撂:“你找我来不会就是为了说几句废话的吧?” 他垂下长睫,难得温驯,微微笑道:“你不愿意听这些话?那我就不说了。” 重岚简直没脾气,扭捏了下:“也不是...”她直接转了话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晏和恩了声:“我得搬出去了。” 这么快啊?重岚下意识地想问,立即又改口道:“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她:“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用安心呆在家里备嫁便可。” 重岚被激的咳了两下:“备嫁?”她刚想吼过去谁要嫁你,话到嘴边却转成了:“这也太突然了,简直是莫名其妙...” 晏和自顾自地道:“现在想想要准备的事儿还有不少,再留在你这也不好看,而且婚前不能见面...” 他顿了下才道:“公府备嫁时间长,从提亲到真正成亲最快也要三五个月,到时候你别嫌日子太长就是了。” 重岚张了张嘴,脑子被他搅的一团乱,半晌才理出线头来:“谁说要嫁给你了?” 第45节 他扬唇笑道:“知道你舍不得我走,不过提亲这事儿不能耽搁了。”他捏了捏她的耳垂:“以后在一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重岚刚要回嘴,就见他已经起身出了门,她一句话噎在喉咙里,恨恨地捶了下桌子。 她在原地坐了半晌才想起来今日去重姑母那边什么都没问到,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忙遣了清歌去问。 又想起来重正还没回来,心里终究是放心不下,把席雪天叫进来道:“他呢?还没回来?” 席雪天当然知道她问的是谁,无奈笑道:“方才二少爷才出门的时候已经派人跟去了,没想到那人却跟丢了,我已经派人去各个酒楼欢场找他了。” 重岚恨恨地拍了下桌子:“多大的人了还要我这个当妹妹操心,他就在外面不回来了才好呢!” 她心里烦了会儿才想起另一桩事儿来,把皇上要开办女子科举的事儿告诉席雪天:“你觉得如何?” 席雪天细细思量了一阵,面上浮现喜色来:“这自然是好事,东家若是能过了这场科举,以后经商也不会有人说道什么,官面上的人肯定会更信任咱们。” 重岚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又为难道:“可是雪天,你是知道我的,我最多就是能把字认全,再读几本闲书,其他的像什么四书五经一概没看过,拿什么去考试?” 席雪天忙道:“东家若真是有这个心思,自然得延请一位名师来指点学问。” 重岚点了点头,又苦笑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学正书了,世事难料啊。” 席雪天笑着宽慰她几句,又顿了下,抿唇道:“我方才去寻晏大人,他直言说是你未婚夫婿,这事...?” 重岚面上显了几分恼色:“你怎么也爱打听起来?” 席雪天紧着追问:“那就是假的了?” 重岚用茶盏子遮着脸,含含糊糊地道:“也不全是...” 席雪天的心直往下沉,竭力笑道:“那真是恭喜东家了。” 重岚面上微红,垂下眼不作声,他手心冰凉一片:“我以为依着东家的性子,不会嫁给高门的。” 重岚垂眼看着裙子上绣的花枝,轻声道:“我当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席雪天默了片刻,笑了笑道:“是啊,以后的事儿谁能预料得到呢。”说完便躬身告辞了。 虽然说要请名师指点,但这名声也不是这么好请的,真正有本事有名气的花再多钱都不愿来,愿意来的都是滥竽充数,想着重家人傻钱多来混碗饭吃。 一时请不到好先生,重岚只能先把这事儿暂且搁置下,开始筹备游猎之事,有事儿做日子过的果然快,转眼姜佑定下游猎的日子就到了。 重姑母早早地赶来找她,笑道:“怕你有不周全的地方,特地赶来找你,回头咱们一道去。”她说完又赞叹道:“说来还是你有本事,竟能让皇上亲自开口相邀。” 重岚道:“邀请不过是客套话,那猎场是我差遣人建的,过去带路罢了。当初皇上微服的时候有幸和她结识,她这才给我个脸面,让我跟过去。” 重姑母一身簇新猎装,笑嗔道:“那也是你的福气。” 这回游猎是为了迁就鞑靼使节,倒也算不得太正式,所以好些收到旨意的官员都带女眷去了,她们在其中并不起眼。 姜佑如今住在猎场旁的别庄里,重岚还想着她的吩咐,和重姑母一道骑马去了别庄。 快到的时候也遇到了不少骑着马的年轻官家女眷,众人一并往前走,突然侧后方一道艳红色的影子突然冒了出来,马蹄溅起无数的烟尘,她不但不减速,反而将手里的马鞭一扬,更加快了几分。 重岚马术不精,被带来的劲风冲的晃了几下才坐稳,皱眉不满道:“这人是谁啊?” 不光是她,周围好几个身上被溅了泥灰的贵女都满面恼怒,瞪着前面骑马的女子。 那一身艳红猎装的女子约莫二十多岁,瞧不清相貌,被这么多人瞪着不但不害怕,反而转过身挑衅地扬了扬下巴,见无人敢吱声,她冷笑一声,拨马转身走了。 重姑母带着她后退,皱眉低声道:“别理她,疯妇一个。” 重姑母虽脾气不好,但并非刻薄之人,这般形容人可见是对那人厌烦到极点了。重岚好奇问道:“这人是谁?” 重姑母冷哼一声:“说起来她还是你母亲表姐妹的闺女,跟你也算有亲。”顿了顿才道:“她是平乐郡王的长女清河县主,夫君死了之后新寡回家的。” 重岚听到平乐郡王的名头,禁不住皱了皱眉,就听重姑母继续道:“她在夫家偌只是跋扈霸道些但也没什么,偏她性情狠毒暴戾,把公婆气的卧病在床,听说她那早死的夫婿就是给他生生气死的。” 重岚咋舌:“这也太夸张了些。” 重姑母哼了声:“这算什么,听说有个貌美的通房不慎说错了话,被她割了鼻子挖了眼睛。夫家每年都要抬出几具带血的尸首,有好些还是有身孕的,妾室招人嫌也就罢了,孩子总归是无辜的。” 重岚想到姜乙那让人阴晴不定的性子,暗叹平乐郡王府上就没一个正常的。她感叹完又觉得不解:“平乐郡王不是该在封地吗,怎么跑到金陵来了?” 重姑母道:“年前岭南那边土官造反,他儿子死了两个,闺女死了一个,实在扛不住才逃遁到金陵的。” 重岚哦了声,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别庄,她要去面圣,便跟重姑母打了个招呼先进去了,进去之后内侍领着她去见皇上。 姜佑见到她便笑道:“正想着你怎么还没来,你和我倒是心有灵犀。”薛元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重岚拿出图纸来递给她:“皇上,这猎场是才建好的,这是现下最全的地图,本来是要竣工之后交给工部的,现在就先给您用了。” 姜佑当然不会亲自打理这些琐事,交给底下人自有别人安排,又转头问道:“可敦在江南住的还习惯吗?” 内侍呵腰答道:“可敦觉得很好,只是有一事要请求皇上。” 姜佑打了个哈欠:“朕知道,不就是给长风公主选夫的事吗,回头放出风去,等有人愿意了再说。” 薛元在一边盘弄着腕子上的佛珠,嗤笑道:“又不是给皇上选夫,一个异族公主而已,有人愿意才怪呢。” 姜佑憋闷道:“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啊,朕不是没同意吗!” 薛元故作诧异:“我不过是随意说几句罢了,皇上恼什么?” 姜佑刚下江南,江南的一众官员就老生常谈,逼着她再选君御。她被堵了回来,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说话,转脸瞧重岚:“游猎估计要几天,朕已经为你打点好了住处,你安心住几日吧。” 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掏出把银色镶宝石的小刀:“这是鞑靼可敦送给朕的,朕留在身上也没用,就送给你吧,权当是那自鸣钟的还礼了。” 重岚躬身道谢,忽然想起一事,抬头问道:“皇上可认识张地仙?” 姜佑一怔,正要点头,门外已经有内侍掐着嗓子报道:“皇上,平乐郡王求见。” 她颔首道:“请进来。” 不过片刻内侍就领着平乐郡王并清河县主和镇国将军走了进来,他领着子女叩头行礼道:“臣参见皇上。” 重岚见到姜乙,目光微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调来目光,姜乙兴味地挑了挑眉毛,目光在她身畔流连,又不动声色地调开视线。 平乐郡王行完礼竟然满面悲凄地哭了起来,姜佑吓了一跳,问道:“王兄这是怎么了?”皇室绵延百年,宗室子弟也是浩浩汤汤。虽然平乐郡王的年纪都够当她爹了,但论辈分也只是她平辈。 他答道:“微臣看见皇上,就想到了叔父。记得四年前微臣进京的时候,叔父还谆谆叮嘱微臣恪尽职守,不得懈怠,没想到这才几年的功夫就叔父就仙去了,臣实在是情难自禁,请皇上责罚。” 姜佑虽觉得他有些腻歪,但面上也不由带了唏嘘之色,平乐郡王见感情牌发的差不多了,忙把姜乙推出来:“这是皇上的侄子,单字乙,还不快给皇上见礼。” 姜佑猛然多出来一个比自己还大的侄子,浑身不自在,摆手道:“不用了。”她上下打量姜乙几眼,想到鞑靼可敦要求的事,眼睛一亮:“你可曾婚配啊?” 姜乙笑了笑:“回皇上的话,不曾。”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重岚:“不过臣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到时候还望皇上指婚。” 重岚被看的心里极烦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言语? 姜佑失了兴致,却也没上套:“若是那姑娘愿意,朕自然成全你们。”言下之意要是不愿意那朕就没辙了。 姜乙眼挫始终不离重岚左右,一字一句地道:“她会愿意的。” 每个字都像顶在她脑仁上,重岚听的心惊,不想再多待,告罪之后抬步出了正殿。 这别庄极美,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她却没心思欣赏,只想先找到自己住的地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厚底皂靴踏在地上的声响让人耳朵疼,他逗弄猎物般的跟在她身后,她快他快,她慢他也慢。 她受不了这种折磨,停下来转身行礼:“镇国将军。” 姜乙不知道怎么打发走了内侍,温柔笑道:“不用看就知道是我啊。” 重岚把目光定在他袖口的暗金纹路上,发现那竟是一个个窄小的岚字连成的图案,他见她看过来,面上笑容不变:“你是不是觉着我有病,觉着我疯了?” 重岚没说话,挪开眼看着湖里畅游的几尾锦鲤,他凑近了问了问她身上的淡香,鼻尖贴着粉腮滑过,却被她满脸嫌恶地躲开。 他不顾她的退却,凑近了在她腮边轻轻嗅闻着:“这么说也没错,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疯了。” 他抬手摩挲着她温软的下巴,柔声道:“你为什么总远着我?我这么喜欢你,不会害你的。” 他说完就顿住了,一柄银亮的小刀抵在他脖颈上。 第61章 他目光有些讶异,顺着银色小刀看过去,握着这把刀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嘴唇却抿紧了,慢慢地开口道:“将军自重。” 他一笑,扬着头把自己的脖子更贴近了那小刀几分,重岚一惊,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唇边笑意更深:“你看,你根本就不敢。拿着把刀又有什么用?” 重岚手腕一抖,被他一把握住,带到身边来:“你好好听话,明知道没用,何必这么为难自己呢?” 她把手里的小刀抵在他手背上,漠然道:“将军身为宗室子弟,却公然调戏民女,不怕皇上治你的罪吗?”她心里渐渐有了些底气,抬高了声调道:“你信不信只要我在这里喊一声,到时候把内侍和锦衣卫引来,就算是平乐郡王也保不住你!” 他丝毫不以为意:“那你就喊啊,最好让所有人知道我轻薄了你,到那时候就请圣上下旨给你我二人赐婚。”他不顾她的抗拒,抚着她冰凉的脸颊:“你看,阿岚,我是男人,你是女人,遇到了这种事,吃亏的总是你。” 重岚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他抬手想要夺下来:“女孩子别拿着这个,小心伤了自己。”没想到她忽然一用力,刀尖扎到他手背上,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他似乎没想到她真的敢动手,怔了片刻,毫不在意地按压止血,又玩味地看着她:“我的阿岚真的跟小时候不一样了,你原来可是见到血就晕的。” 重岚浑身不自在,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身要跑,被他强行搂在怀里,也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口开裂,倾身细细地吻着她的粉腮,又在那片光洁的额头上流连,许久不见的味道让他几乎沉溺。 她简直要疯了,恶心的感觉几乎忍不住,用力推开他,大声叱骂道:“畜生,放开我!我自问从小就没有招惹过你,你为什么总缠着我不放,我小时候你就...你简直禽兽不如!”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叱骂:“正是因为你不来招惹我,所以我就来招惹你了。”他忽然垂下眼,面上阴霾起来:“那个姓晏的招惹你的时候你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独独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重岚一怔,攥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笑得丽色如花:“听不听得懂无所谓,你只要乖乖地嫁给我就行了。”他抬手帮她把鬓边晃荡的碎发别开:“小坏蛋,不要打别的主意,不然会把事儿闹的没法收场的。” 她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回房,他目光凝着她,直到人看不见还立在原地。 他想起来第一回见到重岚的时候也在夏天,她在郡王府里迷了路,被府里的刻薄婆子拉着询问,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不安。 他心里像是有根弦,被胡乱拨弄了几下,他带她回自己院子,帮她净了手和脸,故意拿点心逗她:“叫声哥哥就让你吃。” 重岚张大嘴看着他,犹犹豫豫地叫了声“表哥”,这不是他想听的,他又说:“亲我一下就带你去见娘。” 她皱起小小的眉头,眼神惊慌地四处张望,正好重二夫人身边的婆子来寻,她拉着婆子的手急匆匆地跑了。 跟现在一样的慌张。他慢慢地垂下嘴角,这回不能让她再逃开了。 她浑身虚脱一般回房,进屋之后才觉得双腿发软,清歌和清云忙过来搀住她,惊声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重岚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色难看,不过这事儿跟两个丫鬟说也没用,便只是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先下去吧。” 清云和清歌对视一眼,躬身走了下去。重岚趴在桌上长长出了口气,作为年轻的未嫁姑娘,对异性的示好就算不给明确回应,也不会这般嫌恶,但她现在想起姜乙就一阵一阵的犯恶心,身心都排斥的要命。 她侧枕着胳膊心烦意乱,冷不丁窗户那边发出轻轻地扣响,她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开窗,窗户外的人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意,有条不紊地叩了几下,然后慢慢地道:“是我。” 重岚一怔,心思还没转的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走了过去给他开门,然后在屋里奇道:“你怎么来了?”又跺脚嗔道:“来也不说一声,吓死人了。” 第46节 她难得露出这般娇媚的情态,有种别样的风情,让晏和跟着心也酥了。他笑起来,目中流光溢彩:“想你了,来瞧瞧你。” 重岚顿了下,才无言道:“我看你是太闲的缘故,咱们俩不见才不到三日,有什么好想的。” 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跟个压抑不住自己心思的少年一般,每天都想着跟她更亲近一些。 他伸出一只白净的手,握住了她在窗沿上搭着的手,盈盈抛来一个眼波:“这该问你才是,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我一时不见你就想的难以遏制,有时候光听见你的名字都觉着很高兴。” 他就这么含情凝着她,语调却有些缠绵怨怼:“我有时候也在想,怎么就对你这般上心,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咒?恩?” 晏和居然向她抛媚眼,她一定是看错了。她顿了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改平时的伶牙俐齿,讷讷道:“我没有...” 他攥住她的手猛然用力,让她探出半个身子到自己怀里,语气笃定:“你有。” 他摩挲着她颈项间温软的肌肤,似是而非地滑过她耳垂,一口咬住:“最可恨的是你下咒之后又撩开手,对着人不闻不问的,一点责任也不想负,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本来他觉着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现在说起来却十分心甘情愿,就如同心甘情愿被她套牢一样。 重岚脸都红透了,正好天边传来滚滚的雷声,她忙就着这个推开他,人缩回屋里就要关窗:“你快回去吧,小心别淋雨着凉了。” 他低头把这话细细咀嚼了一会儿,面上还想维持着一贯的淡然,眼里却压不住的欣喜:“你这是在关心我?” 重岚见日头说暗就暗,原本明晃晃挂在天空的太阳也没了踪影,她忙摆摆手道:“是啊是啊,大人快回去吧。” 晏和扬起的嘴角放平,缓缓地重复:“大人?你就是这么叫我的?” 重岚随意道:“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大人赶紧回去吧。” 她说着就要关窗,被他一手挡住,他想到到现在从头到尾明确表白的只有自己,却冲着她含笑:“叫声瑾年哥哥我就回去。” 重岚一怔,这才想起来瑾年是他的小字,他一副无赖恶霸样让人着恼,她尴尬道:“大人...” 他偏头瞧她,慢慢地眯缝起眼睛:“不愿意?” 她给他看的后脊背发凉,别别扭扭地喊了句:“瑾年...哥哥。” 他似乎是满意了,这时候天边的雷声一声挨着一声,越演越烈,终于滂沱大雨以万顷之势砸了下来,瞬间将他淋了个湿透。 她有点幸灾乐祸,让他早走他不走,留在这儿一个劲儿地嘚瑟,现在被雨淋了吧?该! 不过美人到底是美人,浑身湿透也不显得狼狈,发冠里几缕碎发低垂,湿透了贴在玉白的脸边,顾盼便妍,隔着雨雾有种朦胧暧昧的美,宝蓝色缂丝直裰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条。 美人浑身湿透让人垂涎三尺,她饱了眼福,瞧得眼睛有点发直,不自在地咳了下:“我可提醒过你了,是你自己硬赖着不走的。” 他没想到这雨说下就下,皱眉低头瞧着自己身上的水,正好几粒雨珠顺着他这个动作滑到交领里,进入更引人遐想的深处。 不光男人好色,女人爱美色起来还是无药可救,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觉得鼻尖一热,不敢再多看,转身去屋里取了蓑衣递给他:“把这个带上,虽然身上都湿了,至少回去能少淋一会儿。”她又不放心地叮咛一句:“回去喝碗姜汤去去寒。” 晏和目光在她脸上流转,片刻之后才抬手接了,她觉着手心一凉,有个小巧的琉璃瓶子塞进她手里:“皇上给的香料,用这个晚上睡的能好些。” 她微微一怔,就见他提步纵跃过墙头,人已经消失在雨幕里了。她禁不住啐道:“跟谁学的翻墙头的毛病?”唇边却抑制不住地泛起笑意。 这时候正门推开,清歌和清云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重岚先是看了眼镜子,确定自己没流鼻血才道:“你们两个要进来就进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清歌没言语,清云心直口快:“姑娘,未来姑爷走了?” 重岚一怔:“你哪来的未来姑爷?” 清云撅嘴道:“姑娘还打算瞒着啊,姑爷都说了,游猎完就选个吉日向你提亲的。” 重岚被噎住,转了话头训道:“你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进来?也不拦着些,就算拦不住至少也能给我通个风吧?” 清云嘴巴撅的更高:“我们忙着在门口给姑娘把风,不让闲杂人等进来打扰你们说话呢。”又嘿嘿笑道:“就算我们通过风了,难道姑娘就不会见了吗?” 重岚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恨恨地瞪她一眼。 清云看得眼睛有点发直,就见她今日穿了身银白缠枝菊花青领对襟褙子,外面是罩着绣竹叶的素纱罩衣,底下配了月白绣桃花长裙,清清爽爽的一身,也显出万种的风情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和平时不一样了。 她晃了晃脑袋,咬唇苦思道:“姑娘今儿个有些怪,总觉着和平日有些不同。” 重岚没好气地道:“哪里不同了?” 清云琢磨道:“比平时更好看了。” 重岚被她逗乐了,摆了摆手道:“别贫嘴了,吩咐人备饭吧。” 清歌转身领命去了,清云留下来继续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可是姑娘的嫁妆备下了吗?当年老夫人留下来的嫁妆没剩多少了,晏家那样的门第,要是咱们嫁妆带少了,肯定要让人瞧轻了...” 重岚听的头疼,摆摆手道:“你可绕了我吧,给你念叨的脑门子疼。”她说完清云,又开始若有所思,如果晏和真来提亲的话,是该考虑考虑嫁妆了。 不过她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银子在手,想买什么东西买不到?她思量完又思绪又飘到别处,叹气道:“咱们这样的身份,带多少嫁妆人家家里只怕都瞧不上。” 清云想到晏家门第,也皱起了眉头,又宽慰道:“我瞧着晏大人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不会被家里人左右,再说了,我瞧着那些高门大户里的千金还不如您呢。” 重岚笑道:“就你会说话。”她掏出一枚梅花形的银稞子递给她:“赏你的巧嘴,拿去玩吧。” 清云笑嘻嘻地收下,过去帮忙布菜。她面上的笑意渐渐收起来,一手托腮长叹了口气,别说如今重家门第败落,她又迫于生计经商,就算是重家当初鼎盛的时候配晏和都差了一大截,结亲就讲究个门当户对,齐国府的人能同意才怪了呢。 不过这事她再愁也没用,用完膳又没事做,外面下着雨又不能外出打猎,她干脆托起绣棚胡乱扎了几针 清云在一边蹿腾:“姑娘绣个荷包或者帕子呗,到时候给晏大人送过去,晏大人指定高兴。” 清歌在一边用力掐了她一下:“就你话多,这事还没定下呢,你非得嚷嚷的满城都知道?” 清云心里一警,福身认错道:“是我不好,险些坏了姑娘名声。” 重岚赞许地看了清歌一眼,又摆手道:“下不为例,你们先下去吧。” 她把清云的话当笑话听,但真的再拿起针线的时候想的却是…绣并蒂莲好还是绣红豆好? …… 她晚上听着窗外时急时缓的雨声早早地睡下了,因此早上醒来的格外早,内侍来传话说天色晴了,皇上下午要开始游猎,让她先准备着。 她推开窗往外瞧,果然见外面天气晴朗,雨水从低垂的屋檐上落下一溜儿,落在青石板发出轻快的滴答声,沿着石板上雕花的纹路慢慢转着,转眼便充盈起来,每一片石雕的花瓣都像是活了似的。 重岚心情轻快起来,这别庄只有皇上邀请的人才能住,其余人都住在旁的地方,她抬步想去找重姑母,没想到才出了别院,走到猎场边就听到呵斥声。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骑着马也不知道看路,冲撞了我们县主你可能担待得起?” 重岚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就见猎场上晏茹被几个高壮汉子围着,那些汉子手里还牵着猎犬,当中有个打扮富贵的嬷嬷正在训话。 晏茹一手握着马缰,垂着头不敢说话,眼神似乎有些慌乱。 那嬷嬷说话越发尖酸:“哪家人生出你这样不知规矩的小姐,可真是倒了大霉了,所幸我们县主没事,不然就是要了你的命也赔不起!” 清河县主也骑了匹高头大马,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凌厉上挑的丹凤眼微微一扫:“这么大声做什么,随意训几句不就完了,别吓坏了这小姑娘,再惊动了旁人。” 那嬷嬷显然领会了这话中深意,高声呵斥道:“还不跪下给我们县主磕头赔礼!” 晏茹虽然有些害怕,但听了这话还是平日的刁蛮习气占了上风,梗着脖子顶了回去:“什么县主不县主的,我还是齐国公府的嫡出小姐呢!” 她大声道:“况且是她先命人带了猎犬跑过来,我的马儿这才受惊失控的,她自己先做错事的,要道歉也是她道歉,凭什么让我跪下!” 清河县主面色一戾,弹了弹染了蔻丹的指甲:“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齐国府那个破落户,还是个庶子生的嫡女。” 那嬷嬷像是得到什么指令似的,上前一步,一扬手就重重给了晏茹一耳光,随即斥骂道:“齐国府就教出你这种不知规矩的东西,这猎场被围栏围住,没有皇上的吩咐旁人不得进来,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缓了口气儿,又继续高声道:“你在这横冲直撞险些伤了我们县主,你倒还有理了,我们县主可是宗室女,平乐郡王最宠爱的闺女,你好大的胆子!” 晏茹被打了一巴掌,现在还有些发懵,她从小到大都是被宁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用力扬起手中的马鞭一挥,本来是想要抽那嬷嬷,没想到抽到马眼睛上,马儿疼的嘶叫了一声,对着清河县主就直冲了过去。 清河县主马术了得,握起缰绳退后几步,然后阴冷着一双眼对牵狗的人使了个眼色。 牵狗的人会意,一把放开手里的铁链,几只脱缰的野狗就直冲了过去。 重岚在一边瞧了几眼,晏茹虽然讨厌,但这清河县主也太过了,那些狗个顶个地都有小牛犊子大,晏茹被咬上一口,只怕半边身子都要没了,她难道是想闹出人命来? 不过她没本事也没打算管这事,命人通知了巡逻的守卫就算是仁至义尽了,转身正要走人,就见那几只猎犬的其中一只突然冲了过来,清河清云赶不及救她,眼看着那猎犬一把把她扑倒在地上。 她膝盖被一处凸起重重磕了下,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肩膀被狗爪子踩着,她感受到一个毛茸茸臭哄哄的脑袋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那边清河县主也发现了这边有人,描绘精致的远山眉皱起:“谁在哪里,给我带上来!”她话音刚落,训狗人就打了声呼哨,那猎犬就起来,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这可真真是无妄之灾了,重岚心里暗骂一句倒霉,示意清歌清云不要轻举妄动,自己整整衣裙走了过去,福身行礼道:“见过县主。” 她昨天在皇上那里一声没吭,清河县主没注意到她,显然这时候也没认出她来。 那边晏茹已经被几只猎犬摁住动弹不得,她吓得失了神智,惊慌失措地不断求饶。 重岚也被几只大狗围着,腿不由自主地软了起来,但比晏茹好些,还能保持镇定。 清河县主面沉如水,一抖马缰走到她面前,又是那嬷嬷发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一边鬼鬼祟祟地窥伺我们县主?” 重岚腹诽,她又不是色中饿鬼,没事窥伺你们县主干嘛!不过想归想,她面上还是恭敬道:“回县主的话,我是要出去找人,途中经过这里,不慎被猎犬扑着了,并非有意…窥伺县主,还望县主恕罪。” 那嬷嬷显然不信,冷笑道:“好一张利口!” 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清河县主突然抬了抬手,那众多猎犬中的一条就冲了上来,站起来搭在她肩上,把她压的又扑在地上,张着大口就往她脖子上凑。 清河县主懒洋洋地道:“我这人有个毛病,最讨厌有骨气的人了,你要是好好地求我几句,没准我一高兴就把你给放了。” 重岚心里也有些着慌,这清河县主简直不讲理到了极点,她正要开口把皇上抬出来说事,就见老远一只弩.箭射了过来,定在这猎犬的头上,猎犬挣巴了几下,随即就翻身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姜乙手臂上架着劲弩,连着射出来三根,把围在她周遭的猎犬都射死,晏茹也跟着得了救,满脸是泪地缩到一边。 他缓缓走过来,笑了笑道:“大清早的,长姐好大的火气。” 清河县主皱眉道:“你怎么过来了?” 姜乙伸手把重岚拉起来,温柔地要帮她拍身上的泥灰,被她僵着脸躲了过去,他也不以为意,对着清河县主道:“本来想瞧瞧有什么能猎的东西,没想到……” 他后半句没说出来,而是瞧了重岚一眼。她被他看猎物一般的眼神看的浑身发凉,清河县主沉着脸:“你让开。” 第62章 姜乙面色平和:“我要是不让呢?” 清河县主总不好对亲弟下手,面色先是一戾,只是强自忍着,随即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身后的重岚:“我这几条猎犬驯养不易,你今日都给我射死了,看在父王的份上,我是没法把你怎么样,但你身后的那个得交给我。” 言下之意是没法对杀了狗的姜乙怎么样,但要拿重岚出出气。 姜乙笑了笑,声音低柔:“长姐,今日游猎贵人云集,你这几条猎犬野性难驯,万一伤了贵人可就不美了,我杀了它们也是为你好,何必为了几条畜生损了咱们王府的名声。” 他见清河县主想要反驳,声音渐渐沉肃下来:“或者你随我去见父王,听听他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清河县主满面怒容压抑不住,手里的马鞭一挥,指着他道:“你到底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你身后的这个,啊?!” 姜乙笑了笑:“依我看,长姐还是养些巴儿狗狮子猫之类的,猎犬野性难驯,实在不是女人家养的了的。” 第47节 他毫不在意地拨开眼前的马鞭:“长姐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先走了。” 他转身向重岚伸出手:“走吧。” 重岚默然地看着他,他似笑非笑:“或者我把你留在这儿?”她一顿,一言不发地起身往外走。 清河县主见两人说走就走,心中的戾气顿时压抑不住,她猛地一扬马鞭,卷住方才帮她说话那嬷嬷的头发,往旁边的围栏上一磕:“蠢货,让你办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还留着你有什么用!” 那嬷嬷惨叫了起来:“主子饶命,饶命啊,都是老奴的错!”她知道这时候不能躲,不然只怕真的就没命了。 清河县主用马鞭缠着她脖子,用力往围栏上磕了十好几下:“混账东西,废物,竟帮着外人来招惹我!” 那嬷嬷哎哎叫痛,等她被撞了个半死,清河县主这才觉着心里畅快些了,看了那一地的狗尸又觉得堵心,挥手让人收拾了,自己打马回了别庄。 晏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自己终于得救了,原本吓得发麻的手脚也恢复了几分知觉,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加快脚步追上了姜乙和重岚,高声叫道:“将军!”她吓破了胆,直觉跟着姜乙才安全。 姜乙的几个亲兵立刻把她拦住,高声道:“你是什么人,莫要惊扰了我们将军!” 姜乙随意转头瞧过来,晏茹一看竟愣住了,她方才光顾的上害怕,没注意看他,现在瞧清了,心却不由得快跳了几拍,几乎连说话都忘了。 眼前的男人黑发半挽,用白玉簪绾上,身上穿着玄色的直缀,用金线绣着麒麟,清雅秀美之处工笔难绘,这般俊美的人,又是才救了她性命的...她不知为何一颗心砰砰乱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姜乙似有些不耐,她怔怔地收不回目光,冷不丁跟他对上视线,又觉着浑身都犹如火烧,涨红了脸,放低了声音柔声道:“方才多谢将军相救了。”声音娇娇柔柔,跟她平时的颐气指使大相径庭。 姜乙半强迫地拉着重岚,全幅心思都放在她身上,对于晏茹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晏茹心里满是不舍,大声道:“我是齐国府长房的六姑娘,在这里多谢将军了,我回去之后会告诉家中父母,请他们过府道谢的。” 姜乙眯了眯眼,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笑得别有深意:“齐国府?” 晏茹见他终于开始看自己,还以为是她自报家门起了作用,禁不住又羞又喜:“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理当备厚礼答谢的。“ 姜乙古怪地笑了笑,低头瞧了眼满面嫌恶,不断想要挣开的重岚:“你跟晏和是什么关系?” 晏茹心里一怔,微有些失望,还是老实答道:“他是我大哥。” 姜乙哦了声,唇角一翘:“帮我带话给你大哥...他赢不了我的。” 晏茹一头雾水,姜乙却已经带着重岚走了,他带着她来到一处亭子里,拉开她的袖子,就见手臂上破了好大一块皮,他俯身亲了亲她的伤处,被她一巴掌打到脸上。 他摩挲着白皙面颊泛起的几道红印,面上笑意不变,眼神幽深:“这么贞烈?”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是为了晏和吗?你跟他睡过了?” 重岚被惊恐和慌张折磨了一早上,现在简直可以说是暴躁了,满面阴沉却斩钉截铁地道:“是!” 姜乙眼神更幽暗了几分:“阿岚,你知道的,从小我就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晏和也不知如何制住姜乙的亲兵,施施然迈步走了进来:“不过她是人,而且是我的未婚夫人。” 姜乙挑衅般的握住重岚的手腕:“你的未婚夫人,有婚书和定帖吗?” 重岚突然发力,一把甩开他的手,躲到晏和身边,被他安抚般的揽在怀里。 姜乙的手还微微曲着,却已经空落落的,眼看着她又一次逃开了。他讥笑道:“你们这算什么?无媒苟合?” 晏和觉出她身子在不住地轻颤,面上一沉,漠然道:“镇国将军初来金陵水土不服,如今是发了失心疯了,光天化日之下强夺民女,你们还不快把他带下去。” 他说完话,姜乙才看见亭子外围了一圈手执长矛的军士,他挑了挑眉毛:“你本事倒是不小...” 话还没说完,晏和手里的短剑就架到他脖子上了,半笑不笑地道:“你自己不要脸无所谓,可平乐郡王还要脸,皇上还要脸,想想看让他们失了脸面的后果...” 他目光显出几分阴狠:“今日你是高高在上的宗室子弟,明日你就是金陵城里的一条丧家之犬。” 姜乙平举起手里的劲弩对准他,他手里的短剑微微一抬,顺着姜乙的脸颊滑过去,从左嘴角到耳根被滑出一道浅浅的伤痕来。 他抬手弹掉了短剑上面的血珠,笑得雍容雅致:“将军怎么这般不小心,竟然伤了自己的颜面,以后还是少用这些利器为好。” 姜乙满面阴霾,晏和挑起了眼角,漫声道:“把将军请回去吧。” 他说完带着重岚转身就走,等走到无人的地方才卸下高高在上的架子,拧着眉担忧道:“你没事吧?” 重岚脱力一般地靠在他身上,摇了摇头,半晌才瓮声道:“没什么,就是有些头疼。” 他看她走路姿势不对,蹲下身把她裤腿撩起来,蹙眉道:“怎么青了一片?” 现在已经是夏日,她穿的天青色绣花软缎裤子极是轻薄,一下子就被他撩了起来,重岚一怔,脸红的能滴血,下意识地就抬脚踹了过去:“你想干什么?” 晏和一把握住那还套着镶南珠豆绿色绣鞋的金莲,神色古怪:“这话该我问你才是,我不过是帮你瞧瞧伤口,你在想什么?” 重岚满面尴尬:“我...这不是...谁让你原来...” 他手里的绣足套着雪白的布袜子,隐约能看见白皙的脚踝,白的能看见青蓝的经络,他心头微漾,深吸了口气压下旖思,按了按她淤青的地方:“还疼不疼?” 重岚倒抽了口冷气:“你轻点...” 晏和抿着唇,扫入鬓角的长眉攒着眉心:“怎么弄的?” 她犹豫了一下,说不小心摔得他只怕是不信,便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 他垂眼,轻轻重复;“清河县主...”他慢慢地道:“我回头回去找平乐郡王好好谈谈的。” 他把‘好好'说的极慢极重,重岚担心他闹出什么岔子来,到底是宗室女,她忙转了话头道:“说来也怪了,这清河县主为何如此跋扈,不怕给平乐郡王惹麻烦吗?” 他扶起她,漫不经心地道:“听说她性子从小就是这样,一来有平乐郡王宠溺,二来自己好像也是有些毛病的,吃了多少静心定神的病也不管用。” 重岚咋舌:“我还道她是天性如此呢,原来是个有病的。”她倚在他怀里有些尴尬:“这样在让人瞧见了...” 他唔了声:“瞧见了又能如何?再说了,我已经吩咐亲兵在远处守着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别庄,这别庄是套院的样式,等于一处稍小的行宫,绕过重重高墙,走进一处夹道,就见晏远在一个内侍身边赔笑说话。 “...还望公公在皇上面前帮臣美言几句啊。” 这内侍面相阴柔,迈着八字步,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晏四公子这就是为难咱家了,咱家现在又不在皇上跟前伺候,哪能帮公子美言呢?” 晏远塞了个金锭过去,继续赔笑道:“这天下谁不知道,公公是最得皇上信赖的,要不然怎么能提拔公公当了西厂提督,除了您谁还配在皇上跟前美言?” 说来也奇怪了,晏远生的偏英俊刚毅,但这么笑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猥琐之感。 西厂提督齐彦端着架子,漫不经心地道:“那咱家就试试吧,不成可不赖我。” 晏远忙呵着腰道谢:“就算美言不成,能让皇上知道我也是好的。” 齐彦袖了银子,敷衍地应了声,转身走人了。 晏远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暗啐了一口,一转头却见到了晏和,重岚躲在夹道的另一边,他没瞧着,只是对着晏和,面皮子发紧,随即笑道:“好久没见大哥了。” 晏和随意应了声,晏远却继续问道:“大哥怎么没和重家姑娘在一起?听说她也来这别庄里了。” 晏和并不理会他的试探,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腰间的剑穗:“外臣结交内侍乃是大忌,虽然你官位低,又有名无实,但皇上知道了也未必高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晏远脸上青红交错,却又不敢反驳,躬身应了声是,转头愤愤地离去了。 晏和把重岚牵出来,眼神有几分缠绵哀怨:“你躲什么?跟我在一处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还是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嫁给我,只是在敷衍我?” 这算什么,大发娇嗔吗?重岚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词震了一下,难得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伸手在他手臂上安抚地摩挲了几下:“我要是真的敷衍你,现在一早就坐船出海了,哪里还往你跟前凑。” 他还是不大称意,重岚察言观色,弯下腰说腿疼,他果然没法子,扶着她进了院子,命人取了跌打创伤的膏药过来给她要给她涂。 重岚忙拦着:“你不是还有事儿吗,先去忙吧,我自己来就行。” 他不理她,倒了些膏药在掌心,拉过她的腿搁在自己腿上揉按。重岚哀叫了一声,额头沁出汗来:“你,你轻点...恩。” 细碎的呻.吟像是青金玉石相碰,打着卷儿滚到耳朵里,他身子僵了僵,装似若无其事地继续按着,他为了把积血揉散加了些力气,她无力地靠在榻上,气喘吁吁地道:“我,我不成了,你快停手,好疼...” 晏和听着越发不对,白生生的面皮也冒出几粒细汗,勉强忍着给她继续上药,等药上的差不多了才停下手,只是手还搭在那莹润白皙的腿上。 重岚吃疼之余也没注意他动作,无力地靠在榻上喘气,鬓发蓬乱脸颊潮红,倒像是被人宠爱之后的媚态。 他掖了掖唇角,纤长的手指沿着腿往上,在敏感的大腿内侧打转,她觉出不对来,忙拦着他的手,瞪眼道:“你想干什么?!” 他指尖一颤,面上有一瞬的尴尬,忽然又凑近了暧昧道:“帮你瞧瞧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伤着。” 她一把把他的手拉下来:“没有。”她搡着他的肩:“药上好了,你快起开。” 他眼波微横,眨了眨眼,似乎是又抛了个媚眼过来:“你亲我一下我就让开。” 他面容清逸俊秀之极,偏生一双眼睛生的又长又媚,有种似妖又似仙的恍惚感,看人的时候无端生出恁多情意,现在还特意抛媚眼来勾引她,是个人都抵挡不住。 重岚觉着自己已经被美色迷晕了头,但人还是不受控制地凑了过去,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亲了下。 他觉着不称意,转过头来摩挲着那柔软的双唇,细细咂弄一时才慢慢退开。 重岚摸着发红的嘴在心里感叹:想当初刚认识晏战神的时候他是多么的不冷不热冷嘲热讽,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了! 两人缠绵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她慌慌张张推开他起身道:“已经快到游猎的时候了,可别迟到了。” 他仍旧把玩着她一缕长发:“迟到了又能如何?” 重岚推了推他:“不好看,你也快去准备着吧,到时候猎点好东西回来。” 他来了兴致,仔细瞧着她纤长秀美的脖颈:“给你猎一张狐皮,做个围脖怎么样?” 她随意应了声,忙不迭地准备起来,换上猎装到了游猎场,发现各家女眷来了不少,但真正下场射猎的却没几个,都命下人在树荫底下摆了案几瓜果,搭了小巧的棚子,等着看男人们的英姿。 其中清河县主的棚子最为扎眼,不过她在在场的女眷中身份最高,因此倒也无人敢置喙,重岚去找重姑母的时候,她阴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瞧了过来,随即又收了回去。 重姑父的官位不高,因此重姑母只是靠后搭了个小棚子,见她过来笑着招呼道:“正念叨你呢,怎么来的这么晚?” 重岚用帕子扇了扇风:“天太热,睡的难免久些。” 重姑母关切地瞧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你早上不慎招惹了清河县主,可有此事?” 重岚一怔,不想让她太过担心,随口敷衍道:“不过小事而已,已经解决了。” 重姑母松了口气:“那就好,可千万别惹着那人。” 重岚随意应了声,正好这时候皇上的仪仗已经过来,姜佑在这种事儿上一向都不喜欢说废话,随意交代了几句就让众人四散开狩猎。 那些贵介子弟和官员纷纷鱼贯而出,好些坐在棚子里的夫人目光落在姜乙身上,随即窃窃私语起来。他现在的样子着实打眼,一条细长的伤痕横亘在脸颊上,虽不深,但也十分显眼。 他自己丝毫不以为意,对着不远处的晏和道:“晏总督,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晏和慢慢地瞥了他一眼:“还是等镇国将军脸上的上好了再说吧,我可不想被人说胜之不武。” 姜乙哈哈大笑:“小伤而已。”他手握着缰绳凑近了几步:“不如就赌谁今日猎下的猎物多,谁就跟她好,如何?” 晏和慢慢地眯缝起眼睛,神情漠然:“将军又弄错了,她不是可以抵押当赌注的物件,也不是被人争来抢去的玩意...” 姜乙神情古怪地偏了偏头:“那你把她当什么?” 他微微一挑唇:“她是宝贝,是让我辗转反侧,爱之入骨的宝贝。” 姜乙听出了其中的无限深情,低低地笑了声,神情却是阴狠的,策马转身进了林子。 晏和想到对重岚的承诺,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正巧她也关切地看过来,两人目光相交,她垂下脸,他转身策马也进了林子。 重姑母神情疑惑:“我怎么觉着方才晏大人在看你?” 第48节 重岚脸上发烧,面上却淡定道:“没有的事儿,姑母瞧错了吧。” 重姑母想想也是,不是她瞧不上自家侄女,只是两人门第相差实在太远,她也不敢妄想高攀。 南边的林子不比北边的野物多,他想到对重岚的应答,眯起眼睛在林间找着狐狸的身影,冷不丁瞧见杨边长了几朵叫不出名字的花,呈艳红色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美的漫不经心却如火如荼。 他不知怎么就上了心,觉着她应该是喜欢的,用来给她簪花也不错,他翻身下马想要采几朵,这时候一对骑手操纵着冲了过来,转眼将那几朵花踩得稀烂,好像恨不能将他的手一并踩碎。 姜乙稳稳当当地坐在马上,笑了笑道:“想不到晏大人也是惜花之人。” 晏和两手掖着袖子,扬唇笑道:“我不是惜花之人,倒也不会像镇国将军一样辣手摧花。” 姜乙打了个哈哈:“这么说来,倒是姜某不解风情了?”他声音一点一点沉了下去:“难怪晏大人能得佳人青睐,可惜就我所知,这花名叫和骨艳,是不祥之花,你猜她会不会很讨厌你送了这个给她?” 他微微笑了笑:“那要看送的人是谁。” 姜乙眼里的阴狠掩饰不住,倾身捡起一片残红,又把它碾碎了扔到地上,不过面上仍是笑着的:“可惜花已经没了,耽误了晏大人讨好佳人,倒是我的不是。” 他指了指碎了一地的落红:“有时候人的真心也跟着花朵一般,一片真心都付诸流水了。” 两人对视,面上都带着笑,一个雍容一个温柔。晏和翻身上了马:“将军是在说自己吗?“他说完又摇头自语:“将军应当是没有真心的。” 他一抖缰绳直接走人了,姜乙策马上前,与他并肩,低声道:“你不是问我她是什么吗?她是我恨之入骨的宝贝。” 求之不得,恨之入骨。 重岚正在树荫底下和重姑母聊天喝茶,用些时令的瓜果,忽然一个面容倨傲的侍婢缓缓走了过来,草草行了个礼:“重姑娘,我们县主请您过去一趟。” 重岚一怔,重姑母已经帮着推拒道:“我侄女身子不适,不能在太阳底下走动,还望县主见谅。” 那侍婢不耐道:“我带了伞过来,晒不到重姑娘的。” 重姑母皱眉道:“她身子不适...” 什么主子养什么下人,那侍婢沉了脸:“我们县主那边有御医,有什么诊治不了的?县主叫她过去一同观赏游猎已经是给她脸面了,你们莫要太过。” 重姑母被个奴才这般抢白,心里已经起了怒气,强压着火正要再说,重岚已经起身道:“那我就随这位姐姐走一趟吧。” 第63章 重岚看了眼骑马出了林子的姜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笑道:“既然是县主相邀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侍婢没想到她答应的这般利落,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然后带着她往清河县主那边走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清河县主见到她不但没有早上的阴戾,反而和颜悦色:“正愁在这儿无人说话,所以把你叫了过去,你不会嫌我唐突吧。” 重岚福身道:“县主相请是我的福气,怎么会嫌弃呢?” 她之前虽见过清河县主几回,却都没有细瞧,现在打量了才发现这位郡主出乎意料的貌美,年纪不到三旬,云鬓花颜,眉飞目细,真看不出来内里竟是那样的暴戾脾气。 不过也是,看看姜乙就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她细看了才发现姐弟两个竟然颇为相似,让她格外不自在起来。 清河县主嗯了声,捻了一颗枇杷果吃了,懒散道:“我这人性子直,脾气也暴了些,上午的事儿是我不对,还望你不要见怪。” 她归位皇室宗亲都已经这么说了,重岚也只能道:“不敢当,我言语有冲撞之处,还望县主莫要计较才是。” 清河县主笑了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说来也怪了,我那弟弟对什么事儿都甚少上心,怎么今儿早上偏偏帮你,难道你跟他认识?” 重二夫人当初带着重岚拜访郡王夫人的时候,清河县主已经嫁出去了,因此不知道两家有亲的事儿也属正常。 重岚却不想提这个,只是道:“镇国将军乐于助人,我甚是感激。” 清河县主见她不肯说实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乐于助人?呵呵,我可没听说我那弟弟什么时候会帮不相干的人。” 重岚堆出满面的为难:“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还望郡主恕罪。” 清河县主见她不肯说实话,面色阴戾起来,想到早上受得气:“恕罪,你的罪哪里用得着我来恕?他不是早上就把你保下了了吗。” 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从腕子上褪下个羊脂玉的镯子来想要套到她手腕上,忽然又转了话头:“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这个给你,权当是早上那事儿的赔礼了。” 重岚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正要推拒,就见她涂了蔻丹的五指一松,那羊脂玉镯子直直地落了下去。 重岚从刚到这来就开始防备着,见那镯子往地上掉,当即伸手去捞,却还是没赶上,眼睁睁地看着那羊脂玉镯子摔成了好几截。 清河县主理了理衣裙,从贵妃椅上直起身:“看来你是瞧不上我送你的这份礼了。” 她话才说完,立刻有人从后面推搡了重岚一把:“混账东西,摔了我们县主的心爱之物,还不快跪下认错!” 重岚被猝不及防推的一个趔趄,脚步顿了下才道:“县主明鉴,方才我并没有碰到你这镯子,也不知怎么它就跌落了,这如何能怨得了我?” 清河县主眯起美目:“你是说,是我自己摔了这镯子?”她弹了弹手指,漫不经心地道:“难怪人家常说无奸不商,你倒是生了一张利口,犯了错还要狡辩,实在是令人生厌。” 重岚心说我口舌在利落也比不上你颠倒黑白的功夫,就见她抬了抬手,几个婆子立刻上来制住重岚,想把她硬压着跪下,当中一个走到她面前,高扬了巴掌就要扇下来。 若只是挨打倒还罢了,问题是今日这猎场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被人打了脸可就真是尊严尽失了。 清河县主又斜靠在贵妃椅上:“今日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重岚被身后几个婆子用力捏了几把,疼的皱起眉头,见那巴掌带着风就要扇下来,下意识地想躲开,就听身后有道声音传了过来:“这是做什么呢?” 清河县主微怔,立即起身行礼:“拜见皇上。” 姜佑一身猎装,托着下巴瞧了一圈,看了被压的跪在地上的重岚一眼,皱眉道:“你让她先起来,你闹成这般样子成何体统?” 清河县主大概没想到皇上会管这种闲事,又是怔忪了一瞬,随即道;“你们还不快把重姑娘放了。”听这话头倒像是下人自作主张把重岚制住似的。 清河县主满面歉然地道:“方才重姑娘摔了臣女的玉镯,我几个底下人一时不忿才要惩治她,治下不严,倒是我的罪过了。”她虽性情暴戾,但却不是个蠢人,在皇上面前也装的出样来。 姜佑哦了声,接过旁边内侍备下的解暑雪泡茶浅浅饮了一口:“她为什么摔你的玉镯?” 清河县主叹了声:“许是瞧不惯臣女吧。” 重岚在心里暗暗一嗤,并不言语。姜佑解开披风递给底下人,懒洋洋地问道:“我记得你们坐的地方差的老远,你是说,她因为瞧不惯你,特地跑过来从你手上拽下玉镯子来摔了给你看?她这么做图什么?” 她撇嘴道:“要真是这样,不是她脑子有毛病,就是你脑子有毛病。” 重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清河县主面色一僵:“是我没说清楚...” 姜佑摆摆手:“你身为宗室子弟,更要以身作则,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净干些丢脸的事儿,你以为自己是威风了,别人眼里不过是条母大虫罢了。” 重岚脸一个没绷住,些许笑意流露了出来,清河暴戾之气满盛,抿着唇道:“皇上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就先训斥我,不怕寒了宗室子弟的心吗?” 姜佑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解这人为何如此胆大,顿了下才道:“不怕。” 清河县主被一口气噎了回去,就听姜佑不耐道:“朕是皇上又是长辈,训你你就老老实实听着,还敢顶嘴了,这是哪家的规矩?”她理了理袖子:“朕倒是要好好地问问平乐郡王,看他怎么教的晚辈。” 她给平乐郡王脸面不过是因为他这回平定广西有功,又失了两个儿子,没想到倒助长了他女儿的骄纵之气。 清河县主再不敢多言,姜佑缓和了神色,转向重岚道:“你先回去吧。”毕竟两人私交在暗,平乐郡王又有功在身,她也不好对重岚太热切。 重岚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告辞了。正好那边游猎的人也从林子里出来,她看了看却没瞧见晏和,有些失望地转身回去,就见姜乙摆开全副仪仗挡在她身前。 他马鞍上扔下来一只火红的狐狸递给他,狐狸皮珍贵难得,但若是上面有伤痕就不好看了,所以他一箭射穿了狐狸的两只眼睛,狐狸皮半分无损。 失了眼睛的狐狸还在不住挣扎,两行血泪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姜乙往她跟前递了递:“送给你,我特地猎的。” 这下子在原地坐着的好些夫人小姐都窃窃私语,不住地猜测姜乙身前的这位姑娘到底是哪家千金,怎么这镇国将军如此讨好她? 重岚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后脊背一股凉气冒了上来:“人着布衣,畜有皮毛;各安本分,焉起夺心?将军这礼我是万万不敢受的。” 姜乙用鞭梢挑起她的下巴:“是不敢要这份礼物,还是因为它是我送的?” 这举动太过轻佻无礼,重岚伸手挥开,冷声道:“无功不受禄,将军若是喜欢,就自己留着吧。” 她说完转身要走,姜乙想要拦着,晏和却骑着马稳稳走到他身前挡住:“送礼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儿,镇国将军又何必这般强人所难呢?” 姜乙笑了笑:“你阻拦我,是记恨我占了先吗?” 两人俱都是世上含有的好相貌,一个位高权重,一个金荣尊贵,没想到竟针锋相对起来,让好些人都抻着脖子等着瞧热闹。 晏和扬唇,却并不理会他,拨马走到重岚身前,他翻身下马,立刻有个圆滚滚的,黑白相间的脑袋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眼睛旁边还有两个黑眼圈,说不出的憨态可掬。 他把怀里的家伙拎出来,悠悠然瞥了眼姜乙:“这貔貅的父母均被镇国将军射杀了,只剩下它一个,就算没被将军杀了,只怕也活不了多久,劳烦重姑娘帮忙养着了。” 他倾下身把貔貅兽抱给她,在所有人都瞧不见的地方极轻声地道:“抱歉没给你猎到狐狸了。” 重岚这才想起来他上午答应他的事,面上不经意地红了红。 瞧热闹的众人都兴奋起来,话本里两男争一女的戏码谁不喜欢?难怪两人这就对上了,原来是为了博佳人的青睐,这般一想,众人都把眼挪到重岚身上,顿时恍然了,这般艳如桃李又媚骨天成的佳人,难怪两人争的这般厉害。 她倒也没有推脱,而是伸手去接,按着规矩福身行礼:“多谢大人了,我定然会好生照料的。”那小貔貅毛脑袋晃了晃,似乎是瞧了她几眼,然后乖乖顺顺地任由她抱着。 她拒了姜乙的礼物,选了晏和的,不管有意无意,都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给了他一个巴掌。 姜乙唇角一勾:“放开它。”每个字都有像是重逾千钧,重岚知道,他只有极怒的时候才会用这种声口说话。 不过那又怎么样?重岚就不信他当着这么多官员贵人的面儿还能做些什么,她双膝一屈:“我收不收礼,收谁的礼,想来跟将军是没有干系的。” 姜乙笑得寒凉,声音低的几乎让人听不清:“阿岚,你可真会惹我生气。” 晏和适时地挡在两人中间,阻挡了他阴冷的眼神,唇角挑起,牵连出一片风流:“镇国将军,你该回去了,平乐郡王还在等着你呢。” 姜乙想到平乐郡王,眼神微微一动,漠然地拨马转身走了,重岚虽然不怕,但被他这么瞧着还是遍体生凉,见他走了禁不住长出了口气,却不好这时候跟晏和说什么,只是感激地福了福身,转身回了原处。 重姑母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和镇国将军还有晏大人...?” 重岚怕她继续问,倒在她怀里撒娇道:“姑母快别问了,我自己也纳闷得很呢。” 齐朝风气开放,男子追求女子之事并不罕见,甚至还有专门为未婚男女准备的‘诗社’,允许他们去社会上相互相看,若是瞧上了可以使媒人来提亲,只是不准私定终身。 重姑母想到不会碍着重岚名声,这才放下心来,又看了看自家侄女娇美无俦的模样,笑道:“我们囡囡长大了。”又担忧道:“可平乐郡王府和齐国府的门第都不低,别是想纳你为妾吧?” 重岚一手摸着小貔貅柔软的皮毛,微微笑着不言语。 那边姜佑也瞧见三人之间的暗涌,不过她对感情之事向来迟钝,倒也没往深处想,只想着回头叫重岚来问问详细。 她随意在座首坐下,薛元坐在她左侧,鞑靼可敦坐在下首,她正要宣布开宴,没想到林子里这时候还有人钻出来,马鞍上挂着两只呱呱乱叫的活大雁。 出来之人面容英俊刚毅,可惜生了一双三角眼,破坏了面上的端正之态,竟然是晏远。 晏远老远就见到姜佑,眼睛不由得一亮,策马竭力维持着英武的姿态,然后策马缓缓走了过来,却被姜佑身前的锦衣卫拦住了。 姜佑不悦道:“这人是谁啊?怎么如此唐突?” 晏远耳朵好使,听见了这话就知道姜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忍不住在心里大骂齐彦个王.八.蛋,收了银子不办事! 幸好齐彦还算有点良心,忙呵着腰上前几步道:“这位是正七品的安抚使司佥事。”他见姜佑兴致缺缺,忙又补了句:“是晏总督的亲弟弟。” 姜佑想到日后用晏和的地方还多,便缓了神色:“他有什么事儿吗?” 齐彦又看了眼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晏远,继续呵着腰道:“听说是猎了好东西,想要献给皇上。” 第49节 姜佑随口应了,摆了摆手道:“那就让他过来吧。” 锦衣卫让出一条路来,晏远忙理了理衣裳,再整了整腰间的玉佩,翻身下马走了进来,叩拜行礼道:“臣晏远,参见皇上。” 姜佑对他没什么兴致,不过瞧在晏和的份上还是给了几分脸面,托着腮道:“听说晏爱卿猎到了好东西要献给朕,是什么稀罕东西啊?” 晏远忙捧出那一对儿大雁来往前递了递:“就是这一双大雁,臣今日能猎到这两只大雁,全是拖了皇上的洪福。为了表示臣的感激敬慕之情,这两只大雁就全献给皇上了,还望皇上不要嫌弃臣送的礼简薄。” 坐在姜佑左侧的薛元眯了眯眼,摘下佛珠细细盘弄,唇边浮起冰凉的笑意。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大雁素来是忠贞之鸟,显示男女情挚,而且最重要的是,按着成婚的古礼,男方是要送女方大雁作为彩礼的。 重岚暗暗咋舌,这晏远胆子可以啊,当着薛君后的面就敢这般表心意,他这亏是吃定了。 姜佑在这种事儿上素来迟钝得很,倒也没想这么多,只是略带嫌弃地看着那一对儿大雁——还没貔貅兽稀罕呢,肉又不好吃,送这个干什么。 她不怎么想要,随口敷衍道:“你的心意朕已经领会了,这一对儿大雁却不必送了,你能猎到它们是你自己的本事,跟朕没得干系,所以你自己留着吧。” 晏远一怔,拿不准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干脆把心一横:“皇上,大雁是忠贞之鸟,臣是想借此显示对皇上的心意,还望皇上允准。” 姜佑终于觉出不对来了,微微皱起眉头,第一反应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而是转头去看薛元,见他似笑非笑地看过来,面皮子僵了僵,坚决道:“忠心可不是送两只鸟儿,再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表的,你们齐国府世代为武将,帮朕保家卫国,你能承袭家祖风采,上阵杀敌,才是对朕最大的忠心。” 一般人听这明摆着拒绝的话也就知难而退了,偏晏远想着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还是不能死心,嘴一张就道:“皇上,其实臣对皇上倾...” 重岚见他已经现了几分死缠烂打之态,捂着脸不忍再看,又下意识地去瞧晏和,见他饶有兴致地看戏,也跟着放了心继续看戏。 姜佑现在很头疼,她才不在乎一个晏远,但想到薛元回去之后的反应就头大如斗,这时候必须得坚决,越坚决越好! 她抢在晏远说完话之前沉着脸开口:“晏佥事今日游猎之时受伤,已经神志不清了,你们还不快把他带下去,让他好生修养。” 这次游猎晏家一家子几乎都来了,晏三思作为现在的齐国公自然也得过来,他虽然想让儿子嫁进宫里,但也知道要是晏和的品貌没准还有几分可能,晏远就差的太远了。 因此就算是他的脸皮厚度,也臊得满脸通红,忙起身道:“孽障,还不退下!”又忙不迭给姜佑道歉:“这孩子打猎前喝了点酒,这才君前失仪,还望皇上见谅。” 几个锦衣卫听到吩咐就想把人拖出去,就听姜佑旁边传来一声:“慢着。” 姜佑侧眼去看薛元,就见他取来干净的巾栉擦了擦手,漫声道:“臣瞧见晏佥事,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知皇上能否允准?” 姜佑一听他用臣和皇上来代称就知道他现在心绪不佳,硬着头皮道:“你说。” 薛元把目光转向一边的鞑靼可敦:“若是我没记错,这次可敦前来,一来是为了拜见皇上,二也是为了给长风公主选夫,我说的可对?” 鞑靼可敦本来在一边正瞧着好戏,冷不丁被点名,怔了下才回神:“君后说的没错。” 薛元提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又抬眼瞧着晏远,微微笑道:“鞑靼女子最喜欢善骑射的勇武男儿,今日臣瞧着,晏佥事骑射功夫甚好,勇武过人又对皇上忠心不二,还出自齐国公府这样的名门,不如就由皇上赐婚,让他和长风公主择日完婚,之后一同回鞑靼,和我齐朝修永世之好,皇上以为如何?” 他说的极漂亮,但但凡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愿意的,鞑靼重男轻女,公主名头虽然响亮,但还不是由着人摆布?更何况还是倒插门,去了鞑靼还不被讥笑到死。 姜佑连忙道:“君后说的有道理,就依君后所言,就是不知道可敦意下如何啊?” 薛元见她应的爽快,脸色微微和缓。 鞑靼可敦本是想找位宗室或者世家大族的嫡出子弟联姻,晏远明摆着哪边都沾不上。 但如今齐朝为首的两位都发话了,她再拒绝岂不是不识抬举,于是举杯笑道:“这位晏佥事品貌过人,又能文能武,长风她肯定是喜欢的,我在这里先谢过皇上君后赐下的这桩姻缘了。” 晏远以为就算表白不成,也最多被人嘲笑上一阵子,没想到竟然直接被送往鞑靼,想到以后就要去那苦寒之地,前程未卜,顿时慌了起来,高声道:“回皇上的话,这万万不可啊!臣家中还有长辈要侍奉,父母在不远行,岂能抛下他们远去?” 晏三思也有些发急,忙着起身道:“皇上,是啊。”他说完找不出词来,转头看着晏和,想让他帮着说几句,没想到晏和只是给自己倒酒,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薛元慢慢眯起眼,面上满是寒凉:“和亲是齐朝和鞑靼修好的大事,佥事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家事放在国事之前了吗?” 晏远后背被冷汗浸透,抖着嘴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随即委顿在地上,任由几个锦衣卫的番子把他拖开。 这宴席眼看着也开不下去,姜佑起身宣布散了,和君后相携着离去了。 众人今日看到两场大戏,也都心满意足地散开私下里讨论。 重姑母趁着众人都起身,眼看着晏和走过来,在重岚胳膊上半轻不重地捏了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第64章 重岚故意装傻:“姑母在问什么打算,我怎么听不明白?” 重姑母在她腮边拧了一把:“还跟你姑母装傻呢。这两人都是难得俊杰,现在摆明了对你有意,可是好女不嫁二夫,你总得选一个出来。” 她说着又开始愁起来,原来重岚亲事不上不下的她操心,现在一下子来了两个桂树琼枝一般的人物她更操心,一会儿担心重岚选了其中的一个得罪另一个,一会儿又担心这两人只是想纳妾。 重岚听她问完话,面色微红,低头而笑,把脸埋在她怀里不言语。 重姑母难得见她露出小女儿情态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羞什么,姑娘家都会经历这一遭的,只是得好好想清楚,可别得看走了眼。” 她想到重岚方才选了晏和送的貔貅,心里一动,搂着她笑道:“你想必是中意晏大人了?” 重岚仍旧垂头不语,小貔貅抱着她的大腿蹭来蹭去,正好晏和走了过来,重姑母忙上前几步拦住了:“晏大人有何事?” 晏和态度难得温和:“我有话要和重姑娘说。” 重姑母不卑不亢地道:“那真是对不住了,我这侄女如今还未出嫁,您又是外男,只怕有话也不方便单独说,还是就这么说吧。” 这话便是逼着晏和表态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是我和她的亲事,也能当着旁人面说吗?” 重岚听他当着重姑母的面就直喇喇说了出来,面上更见尴尬,双手把小貔貅勒紧了,它不满地挥着小肉爪呼了过来。 倒是重姑母心里一松,既然说了提亲,那便不是纳妾了。过她态度仍是十分坚决:“既然大人有这个心思,也该拿出些诚意来,正正经经请媒人来提亲,不然便是私定终身了,我们重家门第虽不高,但重家女儿是断不会给人为妾的。” 晏和一派谦诚的声口:“那是自然,我是真心想托付中馈于重姑娘,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样都不会少的。” 姜乙骑在马上,看在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三人,神色漠然,日光透过树影打了下来,在他脸上打出了细碎的光斑,秀美的脸上有种不可言说的寂寥。 他薄唇抿成一线,转头问道:“重正在家里还如何了?” 身后的亲卫答道:“回将军的话,重家二少爷每天吃吃喝喝,玩的不亦乐乎,直夸您招待的好,他都快乐不思蜀了。” 其实他十分不解为什么姜乙要养个酒囊饭袋在家里,每天好酒好菜的伺候着,要什么给什么,不过既然是主子的吩咐,他也只能听命行事。 姜乙唇角一勾:“他玩的高兴就好。”他说完望着远处重岚的身影,拨马转身回了平乐郡王府。 阿岚,你逃不了的。 他回到府里,就见重正坐在水榭里,请了个戏班子听戏,见他回来,笑着招呼道:“哎呦,表弟过来了,刚好咱们一起听戏。” 姜乙微微笑了笑:“二哥在这住的还习惯吗?” 重正忙不迭地点头道:“习惯习惯,在习惯没有了。”又不好意思地笑道:“只是好些日子没回去,有些惦念家里,本来打算今天下午向你告辞的。” 姜乙问道:“二哥是惦念妹子吗?” 重正眉毛一动,随即又拍着桌子道:“谁惦记那小没良心的,都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看她还没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姜乙任由他发完火,笑着问道:“二哥觉着她偏帮着晏和,那是因为晏和和你并不熟识,对你这个二舅没放在眼里,二哥为什么不为令妹择一位知根知底的佳婿呢?” 重正听他前面的话,先是连连点头,听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是说...?” 他笑了笑:“你觉着我如何?” 重正不想让晏和当自己妹夫,是觉着他长的太好,而且会夺走心爱的妹子,所以他不想让晏和当自己妹夫,同样的道理,他也不想让姜乙娶自己妹子,因此面上一沉,要不是嘴里还含着姜乙请的酒,早就拂袖而去了。 “不要拿我妹子开玩笑。”他满面不悦地道。 姜乙一挑眉似乎有些诧异,随即唇角微勾:“我若不是开玩笑呢?”他见重正面上已经带了怒色,这才换了神色道:“说笑几句,二哥不要放在心上。” 他指尖轻轻扣着酒壶:“我当年和令妹见过几回,自然拿她当亲妹子一般,对她并没有旁的心思。” 重正狐疑道:“真的?” 姜乙笑了笑:“自然。”他起身道:“既然二哥今日要走,那我也不多留了,只是想为你摆一场饯别宴,还望你赏脸留下来吃完再走。” 重正见他并没有寻常宗室子弟的倨傲情态,待他有谦和有礼照顾周到,心里对他颇有好感,便缓了神色道:“让你破费了,回头送几样海上来的好玩意来给你。” 姜乙一笑,起身命人布置水榭。水榭里已经摆开了歌舞,当中设着一张芙蓉甜石的圆形方桌,桌上摆了几十道珍馐美味。 重正落座之后先敬了姜乙一杯,姜乙诡秘地笑了笑,右手微抬,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打起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那女子肤色白皙细腻,眼珠却透着几分蓝,高鼻深目,胸前的雪丘不像是齐朝女子能有的尺寸,偏生面庞又有着东方人的秀气雅致,竟是个带了异族血统的美人。 重正瞧得两眼发直,姜乙道:“还不快来伺候客人?” 这位混血美人低低应了声是,乖巧地依偎在重正身边,端酒添菜,忙的不亦乐乎。 重正有美人佐酒,喝的浑然忘我,全然没注意美人的左手一拧,镯子上的宝石翘起一线,有白色的粉末顺着她的玉手滑落到重正酒里。 姜乙自斟自饮,饶有兴致地瞧着重正。他已经喝的有七八分醉意,靠在椅子上双颊潮红,呼吸急促,身下却起了反应,不住地在美人身上胡乱摩挲,时不时在酥胸上掏一把,又在大腿上拧一下。 姜乙见时候差不多了,冲混血美人轻轻颔首,混血美人似有些不情愿,低声道:“将军...” 姜乙温柔笑道:“好好去办事吧,你的父母家人我会好好安置的,这事儿也不会让父王知晓。” 美人这才放下心来,躬身拽着重正往屏风后面走,偏间里置了床榻和被褥,还燃着催.情的香料,不一会儿男子的低吼和女子娇柔婉转的□□声就传了出来,相和着传入外间。 姜乙好似全无所觉,仍旧浅啜着杯中酒,等玉壶里的酒堪堪见底,那美人衣衫凌乱,双颊潮红的走了出来,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他身前:“将军...我的事儿已经办完了,能不能放我回王爷那里?” 姜乙笑着应了,女子如释重负地出门,没留神身后有条影子贴了过去,伸出两只手死死地扼住女子的脖子,女子奋力挣扎一时,终于抵不过身后人的大力,委顿在地上动弹不得。 姜乙淡淡地瞧着地上的尸体:“把她扔在重正的榻上,一切都处置好。” 他唇角一翘:“重家二少爷来府上做客,醉酒之后瞧见父王新纳的爱妾貌美,便拖进水榭奸.污,醒来之后又怕事情败露,便掐死了父王的爱妾,你们可记住我说的话了?” 这时候屏风后面重正的惨叫传了过来,姜乙漫步走了过去,他惊慌地指着地上的尸体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姜乙笑了笑:“方才忘了告诉二哥,这女子是我父王的爱妾,不慎被你酒后沾了身子,又被你杀人灭口了。” 他蹙着眉状似为难:“让我想想,这该如何是好呢?” 重正这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了,冲过去大声吼道:“你陷害我!”他还没冲到近前便被人拦住。 姜乙由着他叫骂了会儿,笑了笑:“二哥不必骂这么难听,此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抬手拍了拍,有人捧着锦盒过来,他从锦盒里取出婚书:“阿岚父母早逝,只剩了你这么一个兄长,长兄如父,她的婚事也只能有你做主了。” 重正嘴唇一颤,看了眼那婚书上的名字,才知道姜乙早就打上了重岚的主意,大骂道:“姓姜的忘八,你休想我签字,我妹妹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跟你这种混账!” 姜乙有些讶然,他以为依着重正的秉性,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肯定会痛快签了,没想到他竟然难得硬气。 不过这种硬气却不是他现在喜欢的,因此只是微微笑了笑,对着身边的亲兵吩咐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帮我好好招待二哥吧。” 他说完又喃喃道:“兄妹连心,这消息想必她还不知道吧。” ...... 重岚这时候正在游猎的别庄里逗弄貔貅,拿了筐竹笋让它抱着筐子咔擦咔擦啃着,转头对着重姑母问道:“依姑母看,给它起个什么名号?” 第50节 重姑母瞧她一眼,故意道:“既然是晏大人送你的,那你就去找晏大人问吧,他可是探花,起的名字定然比我强些。” 重岚尴尬道:“你真是...明知道我和他...” 重姑母哈哈大笑,用绢子擦了擦笑出泪来的眼角,忽然又担忧起来:“婚姻大事儿总归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虽中意你,但他家里人...” 重岚心里一沉,又作出满不在意地样子道:“大不了就不嫁了,有什么稀罕的。” 重姑母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瞧着晏大人是有主意的,既然有本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对你示好,肯定就有法子说服家里人,八抬大轿的把你娶进门。” 她说完又叹道:“说起来那姜将军也是极好的,既有品貌又有才干,跟你也还算中表之亲,可惜了,没缘分。” 重岚想到姜乙心里就发寒,不过他面子功夫做得好,人前总是恭谦有礼,难怪重姑母会这般感叹。 这些由头都不好跟重姑母说,她只是笑了笑:“姑母想想清河县主,谁家姑娘摊上这么个大姑也够受得了。” 这话重姑母倒也赞同,又问道:“你二哥这些日子怎么不见踪影?你婚事他可不能缺席。” 重岚皱眉道:“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几日都不见人影。” 重姑母无奈摇头,两人说完话又去看貔貅,见它转眼的功夫就把筐里的竹笋啃得只剩了几根,见两人看过来,抱着竹笋三两下进肚子,生怕人抢了似的。 众人齐齐笑道:“这般能吃,真真是个吃货了。” 正说笑间,有个侍从急匆匆跑了进啦,惊声道:“姑娘,席掌柜的让我传话过来,说二少爷奸杀了平乐郡王的妾室,如今已经被人关起来了!” 重岚的面色苍白,几欲站立不稳,重姑母大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回报之人满面为难:“这...小的也不知道啊。” 重岚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手用力抓着扶手才觉着自己有了依靠,勉强开口道:“被关起来了...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先回去一趟。” 重姑母也是心急如焚,点了点头让她先走。 重岚骑着快马往城里赶,饶是如此也是下午才赶回了重府,她连口水也顾不上喝,紧赶着问席雪天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席雪天正要回答,就听见游廊外有人传话:“姑娘,门外有位自称是镇国将军的求见。” 重岚微怔,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方才赶路的时候没来得及思索,现在猛然间想起姜乙和平乐郡王的关系来,心里一寒,但还是咬着下唇道:“请他进来。” 席雪天皱眉想要开口,重岚摆了摆手:“雪天,你先出去,他是来找我的。” 不过片刻姜乙便进了正堂,站在雕花青砖上对着她微微笑道:“想进你府里一回还真不容易,这次要不是你二哥出事,你应该还不会放我进来。” 重岚面皮微抽,起身让他坐在上首,转了话头道:“将军这次来是有何事?” 姜乙选了跟她相对的位置坐下,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神情:“我说是来找你叙叙旧,你信吗?” 重岚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我自然信,将军说话我为何不信?” 姜乙从她根根发白的手指看到带着惊慌的眼睛,笑了笑道:“这么说,你二哥的死活你不准备管了?” 重岚手指松了又紧:“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姜乙起身,帮她别开落下的一缕碎发,声音轻柔:“这些日子你二哥一直住在郡王府里,我知道你们是兄妹,一直帮你悉心招待着,没想到...” 他眼底浮现诡秘的笑意,眉宇却带着忧愁:“你二哥今日醉酒之后遇见了我父王的爱妾,不知怎么起了不当的心思,将她奸.污之后又活生生掐死。” 重正的性子重岚自然清楚,若是他贪花好色自然是有的,但杀人的胆子是绝对没有,哪怕是醉酒也不可能。她嘴唇一颤,强自撑着:“这未免也太牵强了些,难道偌大一个郡王府都没有人看管吗?我二哥想做什么就能做的了什么?” 姜乙笑而不答,继续道:“我父王知道了之后很是震怒,立刻从猎场赶了回来,想要当即处决了你二哥,不过被我拦下了。” 重岚面色煞白,要是平乐郡王不知道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知道了就是她有再多的道理也没用,重家再怎么现在也只是经商的,郡王想要杀了重正简直再容易不过。 她白着脸,勉强道谢道:“多谢镇国将军救我家兄一命了。” 姜乙把玩着她一缕碎发,凑近了用鼻尖摩挲着她的脸颊:“我能保他一时,总不可能保他一世。” 重岚忍着想要尖叫的冲动,问道:“将军想要如何?” 姜乙笑了笑,想要轻吻她的脸颊,被她一下躲开:“小坏蛋,我想要什么你难道会不清楚?” 他难以遏制想要靠近她的冲动:“只要你成了我父王的儿媳,你二哥也就是他的晚辈,他就是在生气,难道还能杀了自己晚辈偿命?” 重岚指尖发颤:“我要是不答应呢?” 他笑了笑:“那可是小时候背过你抱过你,陪着你玩护着你的亲二哥,难道你忍心看着他死?” 他摩挲着她温软的后颈,想到她即将属于自己,心里的渴望几乎按捺不住:“去拒绝晏和,答应嫁给我,我会待你好的。”他跟她鼻尖相抵:“比晏和要好上千万倍。” 重岚身子发颤,面上却镇静下来,漠然问道:“为什么?”他不解其意,她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他笑了:“你说错了,是你不放过我。”他转身笑着扔下一句:“过几日我会请人来换草贴八字,你到时候可要准备好啊。” 重岚委顿地坐在原地,身上的冷汗几乎把中衣浸透了,清歌走进来用绢子帮她擦汗,见她神色不对头,急急劝慰道:“姑娘,天无绝人之路,您先别急,先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重岚听见她的声音,原本涣散的目光才渐渐有了些焦距,紧握着她的手,眼里慢慢沁出水雾:“当初重家败落,有好些地痞无赖上门来饶,二哥为了护着我,被他们打的满身是伤,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清歌拍了拍她的手,她顿了下,哑声道:“你说的是,我要去见郡王妃,请她帮忙求情。” 虽然当初郡王妃和她母亲因为姜乙轻薄她的事儿闹翻,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清歌一怔,试探着问道:“姑娘难道不打算把这事儿告诉晏大人?” 重岚也是一怔,默了半晌才点头道:“你说的是,是我疏忽了,你快派人去告诉他,请他出面帮忙。” 她没有想到晏和,不是因为矫情地不想请他帮忙,而是一个人处事惯了,不习惯陡然有了倚靠,现在想起他来心里定了些,也不像方才那么惶急了。 不过她素来习惯两手准备,一边派人告诉晏和,一边备下帖子急急忙忙去见郡王妃。 等到了平乐郡王府上,受了那门房好些冷言冷语才算把帖子递了进去,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个面相冷肃的嬷嬷走出来,上下打量她几眼,问道:“是重家三姑娘?” 重岚强压着心中的焦急,福身应道:“正是。” 那嬷嬷点了点头:“你跟我进来吧。”她带着重岚走过几重游廊,又经过层叠的套院,才到了郡王妃住的院子,比了个请的手势:“就是这了。” 这院子压抑冷清,半点不像是王妃的住处,不过重岚这时候也没心思想这些,急忙抬步迈了进去,就见庵堂的门敞开着,一位穿着银灰长衫的中年女子正敲木鱼诵经,听见人进来也未曾看一眼。 重岚急步走到游廊里,一边福身行礼,一边出声打断她念经:“郡王妃?”要是平时她肯定不会这般失礼,但现在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郡王妃手里的木槌一顿,背对着她静默许久,才缓缓转过身来:“是岚姐儿啊,许久不见了,你坐。”她每个字都说的极慢,像是迟暮之人。 清河县主和姜乙的容貌大半都承了她的容貌,即使年近五十依然风采过人。重岚勉强定了定神:“好久没见姨母了...” 郡王妃抬了抬手:“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细算下来,自打我和你母亲闹翻之后,我和你已经用五六年没见了,你突然来,肯定是有事。” 重岚只能放下身段:“姨母是通透人,我也不瞒着了。”她把事情重复一遍,起身低低地行了一礼:“想来想去,也只能找姨母了,看在我二哥也是您外甥的面上,请您拉拔他一把吧。” 第65章 郡王妃见她行礼,面上似有些讶异:“你长得真像你娘,好些年没见了,她还好吗?” 重岚一顿:“回姨母的话,家母已经过世了。” 郡王妃哦了声,似乎并不意外,慢慢地道:“我记着你娘当年是何等的清高,跟我闹了一回之后宁可眼睁睁地看着重家门第败落,也不到王府上来见我,没想到你倒是舍得下颜面...” 她看了眼正在行礼的重岚:“不过你这样也好,过刚则易折,姑娘家太过清高孤傲了也不好。” 重岚拿不准她这是不是借机讽刺,当初她娘和郡王妃闹翻的原因就是姜乙轻薄她,不过这事儿不好宣之于口,便只是道:“娘当年打理家事,性子难免冲些,她就是一副执拗脾气,姨母心里不舒坦也是有的,如今我娘也去了,您最是慈悲不过的人,难道还会和我们小辈计较这个?” 郡王妃面上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仍旧不喜不怒的,淡淡道:“你娘为了护着你,当时没带你过来,那场热闹你也没瞧着,她当初骂我的话我现在还记着。” 她起身整了整蒲团“她直把这府上比成了烂泥坑,偏偏当时还反驳不得,再想起来还是臊得满脸发红。” 重岚也能大概猜到自己亲娘得知心爱的女儿被人恣意轻薄,盛怒之下到底骂了什么,她默了下才道:“姨母知道的...娘也是迁怒。” 郡王妃淡淡道:“姜乙怎么说都是我的儿子,子不教父母之过,你娘说他,跟骂我又有什么分别?” 重岚双手攥了起来,一下子跪下道:“姨母若是不满当年的事儿,尽管打我骂我,拿我撒气,只求您能救我二哥一命,他可是无辜的,又是您的亲外甥,您难道忍心看他就这么白白冤死?” 郡王妃眼皮子也不抬,面上古井无波:“你二哥奸.污王爷的妾室,之后又杀人灭口,证据确凿,有什么好冤枉的?” 重岚大声道:“姨母真的这样想?偌大一个王府难道就没人看管,我二哥酒醉之后难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没人拉住他?还有,王爷那妾室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我二哥喝醉了之后才出现,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郡王妃面上终于显出几分波澜:“你是在指责我们郡王府故意栽赃诬陷你二哥了?你倒是好大的胆子,郡王府诬陷你有何好处?!” 重岚反而静默了下来,顿了半晌才淡淡道:“姨母知道原因的,就像当年一样,姨母一直都知道的。” 郡王妃搭在椅子上的手紧了紧,指节根根泛白:“我知道什么了?你简直一派胡言!” 重岚继续道:“姨母以为这般清修礼佛,不闻不问就能当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了吗?这样只能是为虎作伥,让他一直错下去,真到了不可挽回的时候,那姨母又该当如何?!” 郡王妃起身道:“放肆!” 重岚也跟着站起来,福身行了一礼:“外甥女还小,有言语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姨母勿要见怪,但还请您相信,我方才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郡王妃面色变了几变,又弯下腰缓缓地落座,阖上眼似乎不想看她,方才那嬷嬷上来给她抚胸顺气,过了半晌她才满面疲惫地睁开眼:“你跟你娘的性子也真是像极了,都一样的口无遮拦。” 重岚方才不过是兵行险着,见状忙道:“姨母...” 郡王妃摆了摆手止了她的话头:“你处处都想到了,唯独没想象我的立场,就算我能帮你求情,郡王也不会听,只怕还要火上浇油。” 重岚心里一沉,郡王妃毕竟是王府正室,要是帮着众人眼里害死得宠妾室的凶手求情,八成会被人指责不怀好意。 她忽然又转了话头:“求情我是没法子,不过倒是可以把郡王请来,你来跟他说,能不能成事就看你的造化了,要是能救下人来,你也不用谢我,是你自己的福气。” 重岚面上微松,躬身道谢,郡王妃转头道:“你去把郡王请来。” 那嬷嬷躬身应了,不过一炷香的时候平乐郡王就进了院子,却是满脸不耐的神色,身后还跟着姜乙,看见重岚,唇角微微一勾。 平乐郡王先是满面不耐地对着郡王妃训斥了一通:“府里出了人命案子,你身为王妃,不帮着料理庶务也就罢了,反而这时候叫人来打扰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自己说过瘾了,才皱着眉问道:“你有何事?” 郡王妃沉默着听他训完,似乎全然不在意他在外人面前这般丢自己脸面,听他问话才道:“就是因着这事儿才叫王爷过来。” 她抬手指了指重岚:“这位是重正的妹子重岚。”她又补了句:“也是妾身的外甥女。” 她虽没有说半句求情的话,但最后一句已经是求情了,重岚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平乐郡王年过四旬依然相貌俊逸,沉下脸来自有一派皇家威仪,他漠然打量了重岚几眼,对着郡王妃道:“哪又如何,那姓重的竖子杀人之事已经定了,你还想让我因为你徇私不成?” 他嘴里虽训斥,但到底没有叫人把重岚赶出去的意思。 郡王妃默然以对,重岚抓住机会开口道:“启禀王爷,我二哥在郡王府惹上人命官司,他固然是有错,可是这案子其中有几处我不解的地方,事关我二哥性命,还望郡王帮我解惑。” 她不等平乐郡王开口,便立即道:“其一,我二哥为什么出现在郡王府,又恰好在王府妾室闲逛的水榭里;其二,我二哥算是外男,而王爷的妾室应当属内宅中人,两人究竟是怎么碰上的?” 平乐郡王气得额头青筋乱跳:“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的爱妾和你二哥合奸?还是怀疑我堂堂郡王要诬陷你二哥?!” 重岚深吸一口气:“郡王明鉴,我并无此意,只是有几处十分不解,请问郡王府上是否有日夜巡逻的家丁仆役?” 第51节 平乐郡王想到上回在皇上别庄瞧见了她,到底有几分顾忌,还是没把她赶出去,漠然道:“自然。” 重岚继续问道:“既然府上有巡逻之人,就算我二哥喝多了酒欲行不轨,也应当有人拦着才对,为何我二哥就能顺顺当当地对她做下错事?” 平乐郡王一怔,他今日也是被气昏了头,如今被重岚从一团乱麻理出一个线头来,就听姜乙在旁边轻笑了笑:“就算是巡逻之人,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看顾着,有时候一个不慎就酿成了大祸。” 他红唇边上浮现一个浅浅的涡:“况且父王的妾室被奸.污,又死在重正的床榻上,这是许多人都瞧见了的事实,你再怎么解释也没用的。” 平乐郡王才找回些的清明一下子又被怒意取代了。老实说,死一个妾室他虽然可惜,但未必就十分难过了。 相比之下,这妾室跟别人上了榻,还被那么多人瞧见了,让他头上平白戴了顶绿帽,这才是他狂怒的原因,不杀了重正岂不是让旁人看笑话吗?姜乙不过三言两语就把他的火气重新挑了起来。 重岚见事不好,忙道:“那也未必,也许是...” 这回平乐郡王却没打算再听她说话,满面怒容地道:“也许是什么?!难道还能是我存心做了套要害你二哥不成!” 他满面阴霾:“我看你年纪小的份上不跟你计较,杀人偿命,我绝不会放过你二哥的!” 重岚手里沁出冰凉的汗,姜乙冲她一笑,站在平乐郡王身后对她做了个口型:“求我。” 她身子发颤,忙跪下道:“王爷痛失爱妾,我二哥自应当负责,只求王爷饶过我二哥性命,我愿意倾家荡产来答谢王爷不杀之恩。” 平乐郡王冷笑道:“难道我缺你那点银子不成?”他不耐地一甩袖:“把她赶出去。” 外面的几个侍从一拥而上围住重岚,就要在这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人身上捏几把,姜乙就先一步站了出来,半躬身道:“父王,我送她出府。” 他也不等重岚拒绝,半强迫地捏着她手臂带了出去,她用力想要挣开,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想要救你二哥?等会儿就去我院子里。” 重岚身子一颤,愤恨地瞪着他,他丝毫不以为意,甚至还带着几分享受地迎接她想要杀人的眼神。 当初也是这样,重家败落之后,父亲发现他对她有意,便想方设法地把她送到姜乙身边,姜乙笑着对她说:“我不迫你。” 他见她满是不信,对着她伸开双臂:“想要你父兄过上好日子吗?主动到我怀里来。” 重岚一把推开他,漠然道:“你真以为你可以只手遮天了吗?” 姜乙微微一笑,正要答话,就听院门外有人高声来报:“王爷,晏总督求见。” 晏和任命总督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平乐郡王倒也不敢随意怠慢,正想命人请进来,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施施然迈了进来。 他眉眼盈盈地递来一个眼波,湛然若秋水,又转头神色自若地行了个平礼:“本官有要事前来,失礼之处,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重岚见到他,心里不由得一松,原本紧绷着的弦陡然垮下来,像是找着主心骨一般,眼泪转眼就落了一片。 平乐郡王勉强笑道:“晏总督前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呢?” 晏和自打进了这院子,全幅心神就放在重岚身上,见她落泪,唇边的笑意减了几分,眼底沉凝,却并不言语。 平乐郡王虽不至于怕他,但心里却有些忐忑,问道:“不知道晏总督前来是有何事?” 晏和唇角一扬:“听闻我舅兄被王爷关起来了,所以特地赶来探望,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乐郡王一怔:“这...不知晏总督所说的是何人?”没听说晏和娶亲了啊,从哪冒出来的舅兄? 晏和已经走到重岚身边,瞥了眼面色阴鸷的姜乙,淡然道:“重正。” 平乐郡王满脸不可置信:“重正是你舅兄,那她是...”他把目光投向重岚。 “她是我未婚夫人。” 平乐郡王面上青了又白,最终还是压不住被带了绿帽的火气,阴沉着脸道:“晏大人身为总督,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的道理,就算他是你舅兄,可他奸.杀了我的爱妾,实在是可恨之极!” 他定了定神:“不是本王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不杀重正不足以服众。” 重岚心里发紧,晏和借着宽大袍袂的遮掩轻轻勾住她的手:“王爷放心,本官也不想做让你为难之事,只是有几句话告诉你罢了。” 他慢慢地道:“重正是镇国将军带回来的,按说将军也应当告诉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怎么任由他喝的烂醉,还偏偏选了那般瞧得时候和地点,对王爷的妾室欲行不轨呢?” 平乐郡王正要开口,他却继续道:“还有,今儿个下午游猎完镇国将军就骑快马回了府,他回府之后做什么了,有没有和重正在一起?还是说重正一个人自顾自地喝了个烂醉?” 姜乙面色不动:“我身子不适就先回来了,这有什么不对吗?” 晏和眯起眼:“你身为郡王府的正头主子,难道不知道重正在做什么吗?还有...你原来跟重正并不熟识,为何这回允他在府上盘桓了这么久?正好留到王爷的妾室出现?” 姜乙还要开口,被平乐郡王叫了住口。他却想到另一桩事儿来,今天游猎的时候姜乙也是对着重岚示好过的,他当时也没有在意,现在细想起来却觉着不对头,为何偏偏这么巧出事的就是重岚的二哥? 他见火候差不多了,慢悠悠地道:“王爷想要处置重正也不是不行,只是得按照章程来,把人送到衙门去,该怎么审怎么审,要是滥用私刑可别怪本官计较了。” 平乐郡王面上更见犹豫之色,这种丑事他自然不想闹大,而且现在瞧来还跟自己儿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勉强沉了沉心思,张口道:“晏总督这般要求未免有些苛刻了,他毕竟害了我的爱妾,难道我连处置都不行了?” 姜乙面上阴冷:“这是王府家事,想来和总督没有干系。” “既然王爷笃定是重正害了你的妾室,又何惧去衙门走一遭?”晏和并不答姜乙的话,不动声色地瞧着平乐郡王的神情,见他面露迟疑,继续道:“这是桩无头公案,要是认真审了,只怕要牵扯出更多污秽之事,王爷若是怕人指点,最好的法子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平乐郡王面皮一抖:“那我王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晏和淡淡道:“难道王爷举着闹大了王府就有颜面了?” 平乐郡王面色青了又白,但也没有直接应下:“此事事关重大,总督容我思量几日。” 姜乙似乎还要开口,平乐郡王沉着脸道:“你近日身子不适,在院子里好好养着,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姜乙面沉如水,唇畔却慢慢浮起一个寒凉的笑容,路过重岚身边的时候轻声道:“我和你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目光,身子微微晃了晃,晏和让她倚靠在自己怀里,漠然地迎视着姜乙阴鸷的目光,他带着重岚,转身向平乐郡王告辞:“既然王爷要处理家事,那我们就先走了。” 平乐郡王现在心烦意乱,只是随意挥了挥手。 他在路上见她皱眉,还以为她是担心姜乙的事,声口稳稳:“你不用挂心了,平乐郡王方才说要考虑,不过是给自己个台阶下,不过几日你二哥就能回来了。” 两人已经走到府外,上了马车,她担忧道:“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心里动摇了,我是在担心你,你和平乐郡王不会因此结下仇怨吧?” 他靠在车围子上握着她的手:“都是他儿子做下的好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就算有仇怨也不当冲着我来。” 重岚皱眉不语,他探出根如玉的手指,摩挲着她脸上犹带的泪痕:“你若是觉着对不住我,那就亲我一下算是抵了。” 重岚难得没啐他,转头飞快地看了眼后面,见车帘都拉严实了,凑近了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的吻了下。 他觉着不太称意,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的嫣红唇瓣,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身子往后缩了缩才道:“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他挑了挑眉:“无妨,把你人赔给我就是了。” 跟他说不到三句话就要拐到这种地方,她脸皮也跟着厚了不少,用绢子按了按额角,权作没听见。 他对这种无言的敷衍十分不满,贴着她坐在烟锦蓉覃上,整个人都挨在她身上,倾身紧着追问:“岚岚,我要娶你,你应是不应?” 他身上的沉水香丝丝缕缕缠绵地沁入她鼻端,她心里又开始乱跳,低头故作恼意地道:“不是早就心照不宣的事儿,还有什么好应的?” 他右手沿着她手臂摩挲,含笑紧逼着她:“你老是没个准话,倒显得我强逼你似的,一日听不见你亲口答应,我心里就不痛快。” 重岚抿了抿唇,却抵不住他灼热的视线,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挺直了腰道:“我...喜欢你,自愿应下的,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把喜欢两个字咬的极轻,但他耳朵好,还是听得明白,心里的欢喜像是要满溢出来,静静盯着他不言语。 重岚又不自在起来:“你看我干什么?” 他继续瞧着:“看我未来娘子。”一派从容的声口,半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他的手渐渐摩挲到了她肩头:“以后都是要日夜相对的,你老这么脸红可不行,总得从现在开始练起来。” 是这个理没错,但现在不还是没到日夜相对的时候,她脸上又发起烧来,正好这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重府,她踩着脚凳跳了下去,听见他在车里轻飘飘地道:“后天是宜嫁娶的吉日...”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重岚用头发丝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摇了摇头,面上却掩不住的笑意。转身回了重府。 ...... 齐国府的东边院子里,晏老太太正皱眉焦躁地在屋里走着,有个大丫鬟快步走了进来,她急忙问道:“和儿要娶那女子为妻的消息是谣传吧?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的传出来的?” 丫鬟满面为难地摇了摇头:“回老夫人的话,少爷是真的打算娶重家姑娘为妻,他已经把这事儿传出去了,现在大半个金陵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这事儿了。” 晏老夫人脸色泛白,手里的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拄:“他这是在威逼家里认了这门亲事,那重家姑娘就这么好,让他不惜和家里翻脸也要娶她?” 魏嬷嬷见她有些站立不稳,慌忙扶着她坐下:“老夫人,您难道真的要认个商户女做孙媳?您娘家姐姐不是说要把嫡长女嫁过来,这多好的亲事啊,难道就这么给搅和了?” 晏老夫人靠在椅背上无力地喘了几声,捂着心口,满面疲惫:“和儿的性子...他认准的事儿,用尽手段也要达成了,我能有什么法子阻止得了?” 魏嬷嬷皱眉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老奴倒是有个法子,既可以让少爷得偿所愿,老夫人也不至于娶这么个孙媳妇回来。” 她俯在晏老夫人耳边耳语片刻,晏老夫人微微皱起眉头,随即轻叹了声,点头道:“依你说的办吧。” 第二日一早,重府上就迎来了齐国府的来人,重岚本以为是媒人和来换草贴的长辈,没想到来的竟是位嬷嬷打扮的人,她请人落座看茶,和气问道:“不知道嬷嬷前来是有何事?” 魏嬷嬷笑着道:“自然是为了我们府上和哥儿的婚事前来的。” ☆、第66章 重岚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却也没急着开口,静静听他往下说。 魏嬷嬷神态隐隐有些倨傲,面上笑意却不减分毫:“前日在游猎场上,我们大少爷的心意姑娘也都瞧见了,想来心里也有了计较,我这里先给姑娘道喜了。” 她略顿了顿,随即道:“我们老太太最是心疼大少爷,见少爷如此中意姑娘,便特意命我前来,觍颜来说一句,少爷身边如今没有妥帖人看顾着,老夫人倒是有心想挑,但挑来挑去都没有满意的,不是模样性子不好,就是少爷看不上,正好这时候见着了姑娘,容色好,气度也是上佳,最重要的是得少爷喜欢,因此想下了纳妾文书,纳了姑娘为正经偏房,姑娘觉着如何?” 此言一出,重岚身后的清歌清云都变了颜色,她把脸一沉:“嬷嬷莫不是说笑不成?” 魏嬷嬷自顾自地道:“姑娘是知道的,我们齐国府怎么也算是高门,大少爷又是长子嫡出,你跟了他当正经偏房,总比跟那些不知猫三狗四的人强,以后生下个一男半女,便是比正头夫人也不差什么了。” 重岚大为光火,腾的一下子起身,就要命人把她给赶出去,冷不丁瞧见她眼神闪烁,勉强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冷笑道:“嬷嬷传的可是晏老夫人的意思?” 魏嬷嬷点头道:“自然。”她从袖子里掏出加盖了红契的纳妾文书,递到她眼前:“姑娘是爽利人,我也不多废话了,若姑娘愿意,便把这文书签了。” 她捋了捋袖口,掏出几锭梅花状金锞子,皮笑肉不笑地道:“纳妾到底不比娶妻,姑娘把这文书一签,再收了我这彩礼钱,就算是少爷的房里人了,姑娘再看看什么时候合适,挑个好时候进府?” 重岚用力砸了个茶盏子到她脚下,滚烫的茶汤泼溅出来见到她鞋面上,魏嬷嬷惊得倒退了几步。她冷笑道:“好一个牙尖齿利的刁奴,江宁重家现下虽败落了,但也没败落的重家女儿要给人为妾的地步,我家里就是再不济也在金陵有头有脸,难道要跑到你们晏家为奴为婢才算体面?!” 魏嬷嬷是晏老夫人的身边人,在府里也颇受敬重,被人骂作刁奴,脸色难看,连面上情都顾不得了:“再怎么说姑娘现在也是个经商的人家,能进齐国府跟了大少爷那是天大的福气。” 清云性子最暴,实在是听不下去,跳出来道:“什么高门大户?我呸!别拿乔作势的了,你去打听打听,哪户人家不知道齐国府早就败落了,还跑到我们重家吆五喝六,逼着我们家姑娘给你们为妾,还真把齐国府当人人都想去的天宫玉京了,小心惹急了告你们一个逼良为妾!” 魏嬷嬷气得身子发颤,忽然转念一想,她今日来的目地,要么就是让重岚自愿给晏和当偏房,要么就是索性搅黄了这桩婚事,现在这目地也算达成了。 她心思一转,起身虚虚笑了笑:“既然姑娘执意不允,那真是太可惜了。不光是老夫人的意思,我们少爷也喜欢姑娘,想收了姑娘做房里人,真真是...哎。”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声。 就算重岚明知道她是故意激怒,听了这话心里也被撩出些火气。清云更是按捺不住,跳出来就要骂人,被她抬手止了止,不动声色地啜了口茶。 她倒想看看,魏嬷嬷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魏嬷嬷见重岚到现在还能定住神,心里哼了一声,又呵呵笑道:“其实我们老夫人也挺喜欢姑娘的,可惜姑娘这门第实在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重府门口突然热闹起来,门房匆匆来报道:“姑娘,是晏大人请人来纳彩,还备下了纳彩之礼,您快出去瞧瞧。” 魏嬷嬷听完,霎时脸色铁青。清云头一个回过神来,大声道:“你不是说你们大少爷想纳妾吗?这纳彩之礼是给正头太太准备的,你们倒是给个准话,到底是娶妻还是纳妾啊?” 重岚学着她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看过去问道:“可看清楚了,是纳彩之礼,别不是纳妾的彩礼吧?” 那门房一怔,当即道:“绝对不是,小的问了好几遍,请来了金陵里最上等的媒人,怎么可能是纳妾?” 第52节 重岚呵呵笑道:“那就要问这位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们齐国府好歹也是公府,办事竟这般不知体面,派个奴才来我这里耀武扬威,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魏嬷嬷脸色极难看,像是当面被扇了个漏风巴掌一般,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几个字:“这是两下弄混了...” 重岚懒得再听她废话,使了个眼色清云,后者会意,上前几步把那纳妾文书撕了个粉碎扔在她身上:“那你就回去弄个清楚,重家不是你能来撒野的地方!” ...... 齐国府的东院里,晏老太太手一颤,一碗茶汤泼洒出来好些,她也顾不得了,大声道:“你可瞧清楚了,和哥儿当真备好了纳彩礼送过去?!” 她是要纳妾的,孙子如今跟她这般对着干,明摆着是要打她脸,让她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魏嬷嬷脸上臊得慌,点了点头道:“重家那位直接把纳妾文书撕了个粉碎,还说咱们齐国府不知规矩...”她说完又道:“不过她像是真气着了,任由纳彩礼摆在门口,既不收下也不应答。” 晏老太太松了口气:“那就好...” 魏嬷嬷发急:“老太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故意把纳彩礼摆在重府门口,就是让所有人都瞧瞧,大少爷是要聘她为正妻,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好?!” 晏老太太指尖不住地颤着:“那...那可如何是好?” 外面一道清越的声音绕过山水屏风传了过来:“什么如何是好?祖母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说。” 晏老夫人身子一僵,晏和已经走上来,欠身行了一礼:“孙子来给祖母请安。” 晏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不住的怒火:“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祖母,我还以为你的魂儿被哪个姓重的勾去了,再也不会踏进我这东院一步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正头夫人对花心夫婿说的,魏嬷嬷脸上不大自在,抬手扯了扯晏老太太的袖子,后者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搭理她。 晏和淡淡道:“祖母慧眼,我今日来,正是为了重姑娘的事儿。”他起身负手而立:“过几日便要行问名之礼,我想请祖母亲自过去交换草贴。” 晏老夫人再软的性子,这时候也被气得够呛,站起来大声道:“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那商户女进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晏和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他从容地理了理金线绣的流云纹袍袖:“祖母不要忘了,如今爹爹虽放出来了,几位叔伯还在牢里关着,爹爹如今空担了个齐国公的虚名,薪俸土地金印宝册,祖母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闹事?不怕皇上更不待见齐国府?” 晏老夫人怒声道:“你敢拿他们来威胁我,难道你就不是齐国府出来的人?!” 晏和旋身坐下,不答反问:“祖母觉着呢?” 晏老夫人委顿在帽椅里,一时言语不能,她心里很清楚,皇上这次游猎能带晏家去,全是看在晏和的面子上,但晏和的几位叔伯受罚,却全然没有影响他的荣宠,晏家现在想要复起,只能靠着他。 但要是让她讨这么个儿媳回家...她面上忽青忽白,最终放下身段来,软语道:“和哥儿,你要真这么喜欢她,祖母就帮你把她求来做个偏房,你一样能和她朝夕相对,只是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可千万马虎不得。” 晏和细白的手指交扣起来撑着鼻梁:“对我来说,只要成亲对象不是她,旁的都成了马虎,我向来不喜欢退而求其次,祖母当时知道的。” 晏老太太简直不可思议:“你就这般中意她,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惦念着?” 他唇边扬起个清浅的笑容:“我心悦的人,自然哪里都好。” 晏老夫人捂着眼,似乎不想搭理他,半晌才颤声道:“你跟你父亲真是一个样,当年他也是这么闹死闹活地要娶你娘的...” 晏和讶异地挑眉,他娘是齐国府的一个禁忌,他就从未听晏老夫人主动提起过她的事。 她放下手,端起魏嬷嬷奉上的药来喝了半碗,这才半阖着眼缓缓道:“你不是执意要娶重家姑娘吗,听我说完这些再做决定,听完之后你还执意要娶,我绝不拦你。” 她用绢子掖了掖嘴角:“你这么多年可曾见过你外祖家?”她见晏和抿唇,这才道:“那是因为你娘出身不高,只是个九品小官家的闺女,家里也早就败落了。”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有些恍惚:“当初你爹不知何时见了你娘一眼,那时候就上了心,日思夜想地惦记着要娶她,我和你祖父原也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他日日夜夜跪在地上哭求,终于松了口让她进门...现在想来,那是我这些年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定定瞧着晏和,莫名地想起了二儿媳妇进门给她端茶叩头的样子,当真是仙子一般的美人:“你娘跟你相似,相貌自然是极美的,十分得你爹爹宠爱。才新婚那阵两人好得蜜里调油,连当初我送他的几个通房他都主动遣了,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晏和面色古怪,他以为依着晏三思好色如命的性子,妾室通房应该来者不拒才是。 晏老夫人神情越发恍惚:“后来你父亲年纪大了,你也快要出生,他便想着谋求前程,荫妻庇子,咱们家的境况你是知道的,他岳家更是不堪,他处处碰壁,事事都不如意,偏偏你娘已经被他惯坏了,每日只知道缠着他吟风弄月,稍有半点不如意就打人骂狗,他在家里家外事事不如意,跟你娘也渐渐远了...” 她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后来的事儿你想必也听说过些,你娘不甘寂寞,又怨恨你爹爹冷落,便和别人通.奸,最后投井自尽,带累你的出身也遭人诟病。” 她隔着泪眼看着晏和,温声道:“和哥儿,祖母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但门当户对的世情如此,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现在爱慕她容色鲜妍,等她容颜老去,你又关心前程的时候,你会不会责怪她不能给你助力,会不会嫌弃她年老色衰,还没有好娘家帮衬,累的你仕途没有坎坷?” 她想起惨死的二儿媳妇,半辈子郁郁不得志的晏三思,抽噎了下鼻子:“你想过她能否适应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齐大非偶,重姑娘嫁进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若是真喜欢她,就不该再跟她有缠扯了。” 晏和一直静静听着,神色不见喜怒:“祖母怕是弄错了吧,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他笑了笑,眼里带了些轻慢的鄙薄:“父亲半生不得志,祖母倒是会给他找由头,难道朝中那些阁老重臣都是靠岳家和妻子才得以平步青云的?享受了妻子最美丽鲜妍的时候,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前程来,转头责怪妻子无能,岳家不得力,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托词罢了。” 他讥诮道:“身为男子,理应为妻儿遮风挡雨,护佑他们一辈子平安喜乐,反过头来责怪妻子不为自己添助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晏老夫人一怔,随即大怒道:“你敢这么说你父亲!” 晏和淡然道:“不过听祖母提起往事,随意感叹几句罢了,祖母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他起身道:“孙子的主意已定,还望祖母帮着去重府行问名之礼。” 晏老夫人勃然大怒,正要严词拒绝,就听晏和轻轻飘来一句:“皇上本来赐下来宅邸给我,但我想着常住在外面也不好,便和皇上说了,在齐国府住够一年再搬过去,祖母若是执意不允,那我也只好携新婚妻子立即搬过去住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不管她同意不同意,重岚他都娶定了,二是若晏老夫人执意不答应,他就可以就着这个由头搬出去,和齐国府断绝往来。 晏老夫人一股火憋在胸口发泄不得,身后的魏嬷嬷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攥紧了拳头,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委顿在帽椅里,颓然地点了点头。 ...... 那边重府里,重岚明知道这是晏老夫人想出来的损招,也没忍住气得够呛,清云在一边劝慰道:“您消消气,只要晏大人是好的不就行了,您又不是嫁给晏老夫人,其他人您理他们呢?” 重岚按着额角:“我是在想以后有这么位仇人似的婆祖母可怎么办?” 清云半点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婆祖母比婆母好对付多了,又不能碍着您什么。” 她拉着重岚往出走:“晏大人这回送的纳彩之礼可丰厚了呢,什么赤金桌子,南海明珠,还有一尺来高的珊瑚,更别提还有什么金啊玉啊,茶饼果缎这些东西,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 重岚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见晏和心意郑重还是欢喜的,她还没让纳采礼进门,现在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让进来就伤了晏和的颜面,便松口让媒人进来。 没想到纳采礼刚刚抬进来,正门外又是一阵喧闹,她怔忪地抬起头,诧异道:“这又是怎么了?” 清歌忙跑出去看,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却跑进来,泪珠盈满了眼眶,倒把重岚吓了一跳。 她素来稳重,此时却激动地满眼是泪,大声道:“姑娘,是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七名,京里要受庶吉士给他,现下衣锦还乡回来了。” 嚓地一声,重岚手里的青玉笔架跌了个粉碎,忙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哥他当真没出事儿,还中了进士?” 清歌用力点头:“大少爷刚到城门口便被几个同窗的学子拉去宴饮了,这个是县衙派人来给您报喜,门口还有大少爷派来报信的人呢。” 重岚也激动地眼里发酸,用力跺脚道:“他到底是怎么搞的?这快两年了音讯全无,连个信儿也没给家里报,到家了也不嫌回来看看,我们到底还是不是他亲人?!” “你们要不是我亲人,我也不用跑死了几匹好马,加急赶回来了。” 重延从影壁绕了出来,一脸的风尘疲惫,神态坚毅淡漠,只有落到重岚身上的时候,眼里才漫出些笑意;“囡囡,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比原来更漂亮了。” 重岚正要冲上去,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清歌,她立在重延身前定住,满面激动地神情掩也掩饰不住,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勉强福身行礼:“大少爷终于回来了,这些可好了,家里总算是有主心骨了。” 重延是典型的重家人相貌,玉白面皮,眉眼靡丽浓艳,不过他惯常板着脸,不显山露水的,端正之气硬生生压住眉梢眼角的媚态,只剩了俊美的容色,显出山水一般的磊落挺拔气魄。 他对着清歌淡淡笑道:“你费心了。” 重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冲上来给了他几拳,咬着牙又喜又怒:“你这些年是怎么搞的,不知道家里担心吗?就算出门在外传信不方便,托人带个口信总可以吧!我和二哥都以为...都以为你...”她哽咽着没说出来。 重延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说完摇了摇头:“前年刚出金陵就遇到雪灾,好容易捡了一条命来,又遇到了流民叛乱,一路颠簸去了京里,正想着给家里传信,没想到又听说了临川王叛乱的消息,就这么一次次地耽搁了下来。” 重岚也有些无言,这两年金陵的事儿也太多了。 他三言两语叙述完自己的经历,肃了神色:“我这一路听了几条咱们家的消息,老二被关在王府的事儿,你不要有所隐瞒,都给我照实说了。” 重岚叹了口气,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恨恨地补了句:“都是姜乙那个畜生!” 重延瞧了他一眼:“你也别帮着你二哥开脱,姜乙禽兽不如是不假,但你二哥也难辞其咎,这么明显的套儿,只有他瞧不出来,差点赔上自己亲妹子。” 重岚正要开口说话,重延已经起身:“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先去平乐王府把他接回来。” 重延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在家里连口茶还没喝就转身出门,不过这回回来的倒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重正回来了。 重岚正纳闷他们怎么还不来正堂,就见清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姑娘,您快瞧瞧去吧,大少爷一回来就拉着二少爷去了老爷老夫人的牌位前,说是要打断二少爷的一条腿呢!” 她对重延十分清楚,绝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说要打断重正一条腿,绝不会只打断他一条胳膊,她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冲到灵堂,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重正瘫软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哭的涕泗横流,重延手里还拎着跟胳膊粗的用来执行家法的棍子,沉声道:“...姜乙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敢跟他结交,险些害了囡囡一辈子,这些你可都知道?!” 到底是亲兄妹,她心里就是再恼火也见不得重正这般模样,一条腿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骨头都错位了。她不忍地道:“大哥,你这手也太重了些...这可是你亲弟弟啊。” 重延面色冷峻:“一是一二是二,有功赏有过罚,就是亲弟弟也不能这般惯。”他用棒子指着重正:“你给我在房里老老实实禁足三个月,要是期间敢出去一回,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重正身子不住打颤,重岚忙命人把他抬下去,去请最好的骨折大夫给他看腿。 重延倒也没拦着,静静地瞧她忙活完,才淡淡道:“还有一桩事,你和齐国府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强势归来! ☆、第67章 重岚听他发问,面色紧了紧,拧着帕子道:“大哥问这个做什么?纳彩之礼已经下了,亲事已定,有什么好说的。” 重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随即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打小就懂事,齐大非偶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咱们不是那贪慕高门的人家,我本想着给你找个门户低些的人家,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说得上话。反正齐国府这般还没换草贴...” 重岚忙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纳彩之礼已经下了,这事儿都传出去了,怎么能轻易更改?” 她说完叹了声:“况且门户低的人家也就好吗?江秀才你是知道的,瞧着也是个本分厚道的,没想到后来又是传谣言坏我名声,又是让家人来咱们重府门前撒泼,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这事儿重延倒是没听过,他默默听完,亲手沏了杯安神的茶递给她,反问道:“那你怎么就能保证那位晏总督就是好的呢?若我没记错,两年前你还被他逼着舍了西北的生意吧?” 重岚语塞,重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况且今天发生的事儿清歌都告诉我了,他们齐国府到底是想娶妻还是纳妾?” 重岚瞪了清歌一眼,他神色淡漠,却透着一股坚决:“囡囡,你嫁给这样的人家要好好想想清楚。长兄如父,必要的时候,大哥就算逆了你的意,也不会让你再错下去的。” 重岚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错的?” 重延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淡淡道;“我不跟你争这个,是好是坏,等过几日问名的时候再看吧。” 重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回到家里就开始整顿盘点家里大小事务,有这么个大哥在,重岚反倒清闲下来,整日由清歌清云陪着在家喂喂鱼逗逗和和——和和就是晏和送的那头貔貅兽新起的名字。 纳彩之后没过多久便又是个吉日,重延正和重岚在堂屋说话,清歌端着两碟子藤萝饼上来,重岚下意识地伸手要接,没想到她胳膊肘一拐就放到重延的面前,低声道:“大少爷,请用。” 第二盘才送到重岚跟前,她面色古怪,看了眼清歌又看了眼自家大哥,重延倒是面色如常地喝着茶。 这时候清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面压不住的得意喜色:“姑娘,齐国府派人来问名了,您猜是谁?居然是齐国府的老夫人。” 重岚一怔,重延这些日子以来都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松,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率先起身道:“走吧,咱们去见见这位晏老夫人。” 重岚敛裙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待客的正堂,晏老夫人见到她,勉强挤出些笑意来:“重姑娘。” 重岚福身行礼,指着重延介绍道:“这是我大哥。” 重延拱手:“晏老夫人。”他一撩袍袂坐在了上首,对着晏老夫人道:“不知道老夫人来所谓何事?” 第53节 晏老夫人知道他年纪轻轻就中了二甲第七名的进士,马上要受庶吉士,未来肯定颇有前途,重家也勉强算个官宦人家。 她念及此处,面上的笑容真心了几分,取出草贴来递给重延:“重家姑娘我瞧着是极喜欢的,正好我那嫡出的长孙如今还未婚配,便厚着脸皮上门来讨一讨重姑娘的草贴八字,结成一桩好姻缘。” 重延看了眼那草贴,却也没伸手去接,袖手淡然道:“我这妹子自小被家父家母惯坏了,只怕配不上贵府的嫡出长孙,老夫人还是为晏总督另择良妇吧。” 晏老夫人伸出去的手一顿,面色一僵,却还是道:“重大少爷哪里的话?江宁重家世代书香,重姑娘定然也是知书达理的,何谈配不上这一说呢?” 幸好重岚定力了得,才没在她说知书达理的时候露出尴尬表情来,想到当年逃过的课,真是让人汗颜啊。 重延八风不动,稳稳当当地道:“齐国府是公府高门,便是重家当年最盛的时候,我家阿岚陪贵府嫡出长孙都差了一截,更何况是如今呢?未免阿岚进门之后被人当妾看待,还是现在想清楚的好。” 晏老夫人面上更为难看,她以为依着齐国府的门第,晏和的本事,重岚能嫁进来就该千恩万谢了,万万没想到她大哥这般难缠。 不过想起晏和说得话,她还是放下身段,忍着气道歉:“前几日纳彩时候的事儿都是家中刁奴自作的主张,当然也是我治家不严,倒让重姑娘受委屈了,当真是我的不是。” 重延起身虚扶了她一把,温声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您是长辈,便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我们又怎么敢责怪您?” 他说完瞧着重岚,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显了几分淡淡的怅然:“家父家母极是疼爱我这妹子,当年父母去世的时候还定下几个条件,嘱托我要寻一个满足了这几样条件的人家,才能把小妹嫁过去。” 晏老夫人一怔:“大少爷不妨说说。” 重正淡淡道:“其一,年过四十无子方才能纳妾,其二,除非我家妹子愿意给,夫家不得动用她的陪嫁,其三,还请老夫人下聘的时候请一位礼部的礼官来下聘,这对晏总督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重岚一怔,她和重正是商量过不得纳妾这事儿的,怎么现在重正又多加了两条? 晏老夫人大怒:“我们齐国府是来诚心求娶的,重大少爷提出这几个条件,简直是欺人太甚了!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竟没想到重姑娘是如此善妒之人!” 她说完就去看重岚,重岚这时候当然不能拖自家大哥后腿,便只是低了头做害羞状。 重延吹了吹茶叶沫,连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漠道:“看来咱们两家没缘分了,老夫人若觉着不合适,那就去寻个不善妒的人家吧。” 晏老夫人想到晏和提出的条件,想到晏家的前程,不得不又坐了回去,忍气吞声地道:“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而且和哥儿也未必愿意。” 重延哦了声:“强扭的瓜不甜,那就请老夫人回去问问贵府长孙的意思吧。” 晏老夫人气冲冲地走了,重岚过去皱眉道:“大哥...” 重延淡淡道:“怎么了?” 重岚问他:“咱们不都是说好了吗,你怎么临时又改了口风?” 重延道:“这三桩条件听着苛刻,但对他来说都不算难事,他若是诚心娶你,那就一概应下,若是不行,咱们再另择一户妥帖人家就是了。” 他瞧了眼重岚:“你不是觉着他对你是真心的吗?那就来瞧瞧他究竟有多真心。” 本来晏和要娶商户女为正妻已经让人大吃一惊了,没想到这重家竟拒了给草贴八字,还提出那般严苛的条件来,又让城中人吃惊了一把。 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笑看重岚自己作死,把天大的好姻缘生生给搅黄了。 晏和收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批改公文,听完了之后扬唇而笑,吩咐道:“回去告诉老夫人,不论重家提什么条件都一概应下。”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回头我亲自登门拜访那位重大少爷。” 回报之人一脸错愕地转身去了,明明眼前这人就是大少爷,为什么行事作风跟大少爷一点也不一样呢? 晏和放下手里的狼毫,从书卷底下慢慢抽出干净细腻的宣纸,微闭着眼仔细描绘着她的音容笑貌,突然无声地一笑。她这人就是有点小刻薄,不过刻薄的很讨他喜欢。 晏和同意了重家提出的三样条件,终于顺顺当当地换了草贴,让金陵城里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家眼睛都快跌出来了,一边在心里扼腕,感叹苍天无眼,金陵所有有未嫁闺女的人家都惦记着的那个男人,他怎么就瞧上了一个商户女呢! 齐国府虽然败落,但好歹也是公府人家,婚嫁仪式要比寻常人家繁琐许多,最快也要三四个月才能成型,不然便是礼数有失。幸好草贴已经换了,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多了。 重延对此倒很满意,不过让他吃惊的是,晏和竟然挑了个时候亲自登门了。 他一时没收到风声,便急忙在厅堂上坐了,让重岚躲在屏风后面听着。 他四平八稳地托着茶盏子,不动神色地打量着晏和,只见他丰神如玉,风姿绰约恍如姑射仙人,偏生眉眼生的极魅,瞧起来有种恍惚感,清极艳极。 重延怔了一瞬,见他丰姿出众,心里的恶感去了些,起身拱手道:“晏总督。” 他自问算是俊秀难得了,但比这晏和还是差了数筹,难怪小妹被迷住了。 晏和难得谦逊,拱手回礼,却叫道:“大兄。” 重延摆摆手道:“如今婚礼未成,晏总督这么叫我可担待不起,还是叫我小字伯延吧。” 晏和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微微笑道:“伯延大哥。”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面无表情,一个云淡风轻。还是重岚先落了座,随即请他坐在左边上首:“我自打前年出去科举,一路上惊险连连,小妹在家我也放心不下,这些日子承蒙晏总督照顾了。” “伯延大哥说错了...”他托着茶盏,让白瓷盏子在如玉的指间转了一转:“不光是这些日子,而是之后的每一日,令妹都会由我来照顾。” 重岚就在屏风后面,这话听得真真切切,脸上顿时一僵,莫名尴尬起来。用湘妃团扇挡着不敢让人瞧见,心里暗骂晏和脸皮厚,又责怪大哥,没事说这个干什么? 虽然理儿是这个理儿,但重延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独占自家妹子的模样就觉着碍眼,便装作没听见,淡然继续道:“只是小妹到底年轻,涉世未深,我这个做大哥的只怕她被人骗了去。” 晏和牵唇一笑:“伯延大哥心疼妹子也是有的,不过以后自有我护着她,定然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重延扬了下眉毛:“是吗?当初贵府老夫人可是要纳阿岚为妾,敢问晏总督可知道这事儿?” 晏和顿了下,摇头又点头:“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知道之后便让祖母上重府来了。” 重延慢慢地道:“可那终归是你的家里人,一次两次还好,日子多了,你总归还是要偏帮着家人的。” 晏和理了理扇面一样的曳撒,慵懒地斜靠在椅背上,眉眼挑出几分风情:“看来伯延大哥对齐国府的事儿并不清楚了,小时候在府里的时候,他们把让我在一边自生自灭,后来我在西北多年,跟齐国府的人素无往来,这些日子在金陵任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重延没想到他直接把家中隐秘说了出来,面上不禁露出几分讶异。 他掖了掖唇峰,淡然道:“我的家人只有我一个,不过几个月之后你妹子就要进门,那便是两个了。” 重岚的脸觉得脸上发热,用扇子快扇了几下。 重延倒似有些动容,又问道:“可我记得当初你和阿岚在西北是敌非友,你到底是怎么...” 他垂下眼,突兀地转了话头:“我现在只后悔过一件事儿。” 重延挑眉:“什么事儿?” 他长睫密密地交织,目光却落在厅中的屏风上,似乎要把这屏风看透一般:“我只后悔当初在西北没有早些认识她,平白耽误了这么些年和她在一处的时候。” 重岚不理会旁边清云调侃的目光,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抬眼透过屏风的白绢直直地往外看。 重延也有些招架不住,轻咳了一声,淡然道:“婚姻大事不只是拿嘴说说就够了。” 晏和声口平稳:“那是自然。” 重岚在里头敲了敲屏风,重延顿了下,只当没听见:“既然晏总督心意已决,那我们重家也不是拿乔作势的人家,这门亲事定下了就不会再改,总督请回吧。” 他开始不愿让重岚嫁过去,一是不喜齐国府中众人,二是对晏和的人品心意又存有疑虑,现在晏和的心意他明了了,他也说了跟齐国府中的人不亲近,他心中自然是满意的。 可满意归满意,但见自家妹子这般在意晏和,心里大为不悦,直接起身送客。 等晏和走了之后重岚才敢转出来,抱怨道:“大哥,你怎么又变卦了,都是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你那心思比海底针埋的还深。” 重延当然不会把心里那点拿不出手的嫉妒说出口,冷肃道:“按着俗礼,成婚之前不得见面,你难道不知道吗?” 重岚哼了声,嗔怪地翻了他一眼,就见重延把家里的账本子掏了出来:“现在也差不多该盘算盘算你的嫁妆了。” 重岚一怔,才想起来这事儿:“我这些年自己也准备了些,只是还是不够,要不多带些银子带过去?” 重延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看着几个账本子,淡然道:“咱们娘当年去得早,嫁妆也没剩多少了,我和你二哥商量过,里面的首饰古玩玉器都归你,还有家里的产业,大半也都是你挣下的,那些金银珍宝,珊瑚海珠,毛皮料子...我都挑了最成色最好的给你带过去。” 他顿了下,继续道:“不过这些到底是死钱,花一个少一个。所以各家铺面我帮你挑了几十间进账最多的,海上的海船你也一并带走,虽然你以后嫁人没法再出门经商,但好在你手下管事得用,让他们也一并跟了你,帮你照料生意,还有郊外的田庄,林子...”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说完之后浅啜了几口清茶。 重岚张了张嘴,皱眉道:“大哥,这也太过了,把大半个家当都给了我,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陪嫁?你如今才入官场,正是需要打点的时候,二哥又没有营生,你们才最需要用钱,还是给你们多留着吧。” 重延摆了摆手,一向冷肃的脸上出现几分怜爱,抬手拍着她的肩膀:“你二哥什么都不会,我又只是读书在行,重家败了之后挣钱养家全靠你在外经商,大哥现在给不了你什么,但这些陪嫁本来就是你的,让你在夫家能有依靠,这是大哥唯一能帮你做的了。” 他叹气道:“齐国府怎么说也是公府门第,你这般高嫁,多带些陪嫁过去,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也有银子傍身。” 重岚眼圈微红,沉默了半晌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大哥...” 他抬手摆了摆:“我和你二哥都是男子,身为男子就该自己能立的起来,拿家里的钱算什么本事?” 她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大哥我是不担心的,可是二哥...” 他摇摇头:“剩下的这些钱,也足够他成家立业,安生过好日子了,他我会好好管教的,你不用再为他操心了。” 他既然心中有了大主意,重岚也不再矫情推脱,反正海船和铺子还在,她日后给他们分成就是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难得柔声道:“你今日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重岚低低应了,转身出了正院,往自己院子走,清云跑过来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她脸上一红,还是跟她走到后院角门处,把守角门的老夫妇支开。 重家后面是条小河,直接引河水进院,河面上行着一叶孤舟,晏和斜靠在船边,见她出来,对着她伸出手来。 重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他,任由他拉着自己上了船,接着就被他搂在怀里,低声道:“好些日子没见了。” 她推了推他:“小心让人瞧见了。”又奇道:“这也没多久,还不到一个月。” 他拉着她坐下,一字一句地重复:“还不到一个月?”他冷哼了声:“看来你是半点都没记着我。” 听听这哀怨的语气,重岚忍着笑哄他:“怎么会没有,我心里一直惦念着你呢,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他唔了声,淡淡道:“是吗?我还以为你大哥回来,你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这是吃哪门子的飞醋?重岚没忍住笑出声来:“我高兴他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她转了话头道:“说起来,你今早上哄我哥哄得可真好,他一听当时就松了口。” 他看着碧油油的江面,被小舟划出几道水波,荡漾出像是丝绸般的波纹,他面上还是淡淡的,唇边慢慢泛起笑:“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重岚斜眼看他,曳撒被河风吹开,像是扇面一样展着,她抬手整了整腰间的绦子,扬了下眉梢道:“是不是肺腑之言,要做了实事才知道。” 他长长地哦了声,突然偏过头,薄唇顺着她脸颊来回摩挲:“怎么做实事,是这样吗?”他一手摩挲着她温软的下巴,让她面对着自己:“或者你来教教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维持着一贯淡然的声口,像是真的在求教一般。重岚伸手抵住他,转了话头道:“我大哥那三条条件你是真心答应的?尤其是不得纳妾那条,你不会先是应了再反悔吧?” 他撑住手臂把她困在船板上,她脸颊泛出好看的桃粉色,越发显得艳光四射,这幅拈酸吃醋的语气真是让人心痒,他偏头,似咬非咬的划过她耳垂,又一口含住,轻声呢喃般的道:“不纳妾又不是什么难事,我本来就没有。” 他轻轻咬了下,见她敏感地缩了缩脖子才放开,低声道:“重老板倒是教教我,怎么用实事来证明我那番肺腑之言呢?” 重岚对他没法子,侧开身用胳膊肘抵着他,急忙道:“我不要你证明了,你再闹腾小心掉下水去。” 他掖了掖唇峰,偏头道:“那可不行,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一手顺着她肩头下滑,暧昧地摩挲着那一捻柳腰,她被闹的发痒,忙忙地推开他道:“快起来,痒呢。可别让人瞧见了,没成亲之前不得见面,回头让我大哥知道了又是一通好训。” 她不自在地咳了声,低声补了句算是服软:”都已经快要成亲了,以后在一处的时候多着呢。” 他揽着她,眼波流转俱是柔情:”是啊,终于快要成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成亲,最近风头比较紧,洞房什么的我好好想想...尽量让大家满意.... 推荐基友的文:幻想言情《特殊工作者从业守则》今斐 ☆、第68章 第54节 三个多月一晃而过,重岚和晏和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按着早早定下迎亲的日子,她忙派了人头天去齐国府铺房,命性子泼辣的清歌和几个婆子看守着,再遣了清云回来复命。 铺房也得拿部分嫁妆过去安置好,清云回来之后满脸得意:“姑娘您是没瞧着,咱们把嫁妆抬过去了之后,齐国府上的好些人险些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我瞧着齐国府也不怎么样吗,就比咱们重府大了丁点,内里还没咱们府里精致呢。” 重岚拍她一下:“你没做什么失礼的事儿吧?” 清云撅嘴道:“瞧您说的,我是那种不开眼的人吗,倒是齐国府有几个不长眼的,说什么‘到底是商人暴发户’还说‘不过是成个亲,也太过奢靡了’,不过被晏大...不不不,准姑爷瞧了一眼就不敢再说话了。” 重岚斜了她一眼,清云忙忙地催她上床睡觉,一边道:“明日还要忙一天呢,您早些睡,明天才有精神。” 第二天早上果然很忙,所幸重姑母和重家族长夫妇都跑来帮忙了,重姑母带着引礼帮重岚绞面开脸,嘴里还唱着开面歌“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 她做这活儿不甚熟练,重岚被绞的痛叫了几声,她一眼瞪过来:“疼也忍着,开了脸才算是从姑娘当夫人的第一步呢。” 几个引礼低声笑了起来,隐晦地讲着荤话:“郑夫人说得对,开脸的疼算什么,到了晚上...” 重姑母用银梳敲了下桌面:“都赶紧忙活着,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重岚这些日子没少被灌输这个,压箱底的衣服里还有一本春宫图,因此一听这话就明白意思了,幸好脸上已经擦了粉,就是红了也瞧不出来。 重姑母见给她打扮停当,又拿来马面裙、竖领长袄和大红褙子给她换上,褙子上的刺绣精美之极,她满意地看了看,又给她戴上戴盘锦璎珞项圈。 趁着戴项圈的时候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姑爷是习武之人,身子骨肯定比一般读书人强多了,晚上...你可是头一次,得让他节制些。” 重岚哭笑不得,嘴里含含糊糊地应了声,被人搀着出了门,一路到了正堂,因着她父母双亡,便由重家族长夫妇代为行训导之礼,他们在堂上道:“往之尔家,无忘恭肃...” 重岚一一躬身应了,被盖上刺绣百子盖头,由重延背着出了门,重正在一边护着。 她俯在他背上轻声道:“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回头再看看家门,又被红盖头挡住,心里莫名酸楚。 重延本就不是善言之人,听她叫自己,只是道:“你要好好的。” 重岚趴在他背上用力点了点头,重正腿上的伤也也养好了,这时候也红了眼眶:“我说不让嫁你非嫁,找个倒插门多好。” 原本一点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重岚藏在盖头里乐了,重延瞪他一眼,冷然道:“等会儿你给我老实点。” 这时候晏和已经行完了奠雁礼过来,重延重正这点倒是很一致,对着他都没甚好脸色,还是重延淡淡道:“以后小妹就有劳烦你了。” 晏和一身红衣,竟显出几分端丽飘逸来,微微笑道:“并不劳烦,这是我的福气。” 重延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重岚听到他的声音,心里微微一颤,很快又上了轿子。 等到了齐国府,依着规矩行了拜堂礼、同牢礼、合卺礼,挑开盖头,两人这才瞧见彼此模样,对视着一笑,又很快错开目光,在众人的簇拥下喝交杯酒。 两人挽到了一处,甜酒入喉,心里终于安定下来,她瞧着他眼里漾起琉璃一样的浮光,唇边泛起笑,将交杯酒一饮而尽。 他行完礼还要出去迎客,屋里的几位都是女眷,其中除了宁氏她是认识的以外,其余的都只是在当何兰兰的时候见过,却叫不出名字来。 宁氏身为长嫂,头一个笑道:“瞧瞧这新娘子,我还道咱们家那几个闺女生的都不差了,没想到跟和哥儿媳妇一比,真真是不能看了。” 她心情颇不错,晏和选了个商户女,没娶高门贵女为妻,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其余几个婶子辈儿的也都笑了起来,跟着凑趣了几句:“早就和哥儿媳妇是个美人,今日瞧了才知道闻名不如见面,真跟那画上的人似的。” 重岚老老实实地低头装害羞,又有人继续道:“不光生得好,陪嫁也丰足,和哥儿真是有福气了。” 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哪有在成亲的时候议论新娘陪嫁的,宁氏到底当家多年,多少还知道些体面,一个凌厉的眼风过去,立刻让那人止了话头。 她又带着众人说笑几句,抬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带着众人起身告辞。 又过了会儿,清云见屋里的人都走光了,便鬼鬼祟祟地跑进来,低声问道:“姑娘,您要吃些什么吗?” 清歌瞪了她一眼:“你该改口叫夫人了。” 清云忙拍了下自个儿的嘴巴:“口误口误,夫人可要用些什么?” 重岚扭着脖子,抬手捶了捶:“我都饿过劲儿,现在早就不饿了,先把我这一身行头给卸了,可把我给压死了。” 清云和清歌忙不迭地服侍她打脸洗漱,换上素绸中衣,又不知从哪里提了个食盒过来,低声道:“少夫人,这是少爷命我备下给您的,还是热着的呢,您赶紧吃些。” 重岚本来已经觉不着饿了,但看见这几样菜还是难免动了些食兴,又吃了碗紫参野鸡汤,觉得又五六分饱就停下筷子,在屋里走了几步,往床上一趴,瓮声瓮气地道:“清云,来给我按按,腰上快酸死了。” 她见那边没传来动静,正要再重复一遍,肩膀上一只手就搭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揉按着,拿捏的恰到好处,她疲累了一天,陡然这般松快下来,禁不住张嘴低低呻.吟了几声。 搭在她肩头的手僵了僵,很快不老实起来,沿着纤细袅娜的肩背往下,在腰窝里时轻时重地来回摩挲。 她回身拍了他一下:“跟你说了几回了,总是记不住,痒呢。” 晏和见被她认出来也不尴尬,一撩袍袂坐在床边,扬着眉梢道:“你认出是我了?” 她一只玲珑的手肘支着下巴,另一只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撇嘴道:“这有什么认不出来的,那力道大小都不一样。” 她本就嫣红的唇上还存着一层薄薄的胭脂,他抬手抚上去,殷红染在指尖:“怎么没卸干净?” 她瞥了他一眼,媚态横生:“不是等你来擦吗?” 他倾下身来,含吮上去,细细帮她把那一点胭脂舔掉,又慢慢地描绘着她的唇形,一边又一遍,怎么也尝不够似的。 她微惊了下,随即回过神来,反正两人现在是正经夫妻,要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便两手攀着他的肩膀,生涩地探出舌尖,犹豫着又想缩回去,被他缠绵地勾住,慢慢地咂弄着。 他这回吻得蛮横不顾一切,她一开始还任由他恣意,过了会儿就喘不上气来,轻轻推着他肩膀,等他稍微推开几寸,才用力深吸了几口气。 他就在离着她脸几寸远的地方,对着她暧昧地吹了口气,吐气如兰,含着笑道:“你怎么了?” 重岚心又快跳了几拍,再深深地吐纳一下,怨他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他忽然又贴了过来,声调无比缠绵:“为夫帮你渡气?” 她哎了声,被他动作轻缓却坚定地压在龙凤被面上,他从耳垂到嘴角,一路亲了下来,在下巴的时候略顿了顿,又沿着白皙的脖颈往下,在她敏感的脖子处来回打转。 她没忍住笑了几声:“别,别碰那里,痒死了。”忽然前襟一凉,中衣的衣带已经被拉开,里头艳红色的鸳鸯戏水肚兜趁着莹润的两团玉软,让人几乎沉醉进去。 他看得几乎失神,呼吸也跟着急促了几分,又小心翼翼地把中衣拉开几分,让里头的肚兜也跟着全露了出来,衬着较好玲珑的身段。 她平日里看着修长偏瘦,没想到摸起来却是些微的丰腴,温香软玉一般,恰到好处的触感,没想到这幅身子竟比她的脸还要漂亮。 她给他看的恼了起来,忙想掩住衣裳,冷不丁被他从底下一抽,上身只剩下了兜衣,他顺着脖颈往下吻,等到了峰顶,隔着丝绸的布料来回抚慰,一手又从底下探了进去,肉贴着肉地摩挲着。 她从没经过这种刺激,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眼里竟沁出些水雾来,低低地哼了一声,张嘴道:“你...你不要...” 她被撩拨到说不出话来,迷蒙之中一抬眼,见他还是衣冠楚楚的模样,心里大为不满,一时之间恶向胆边生,扯住他腰间的玉带,又用力一拉右衽,他大片玉白的胸膛就露了出来。 他似乎怔了下,身上轻薄的衣料就落了下来,重岚低声嘟囔:“穿这么少做什么?勾引人呢。” 他有些尴尬,抿着唇,面上泛起桃色,干脆又低头吻住她,不让她再说话。 她百忙之中乱摸,在那凸起的一点挨蹭了好几下,他身子一僵,咬着下唇十分辛苦的模样,白生生的面皮上沁出汗来,在她唇瓣上轻咬了一口,下手越发不留情,转眼就把她剥了个精光。 唇顺着往下移,在她圆小可爱的肚脐上来回打转,她哎呦了一声,整个人瘫软了下来。 他一只手从她的大腿内侧往上辗转,开始有些迟疑,后来却对那片凝脂一样的肌肤爱不释手,顺着本能往上走,她却突然惊慌了起来,探手想要推来他:“不要...那里不成...” 他安抚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又笑着问道:“你说的是哪里,不指明了我怎么知道?” 她抬眼瞪他,正犹豫着要不要用枕头给他一下,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探到了地方,她又惊叫了声,跌在他怀里两眼含泪。 这幅遭人蹂.躏的可怜样真是让人...更想蹂.躏了,他用指尖撩她,她气喘吁吁却无可奈何,全身都漫上一层粉色,忽然眼前一亮,接着又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人都要昏过去了般。 他讶异道:“你也太敏感了些。”随即又倾下身去问她,从脚踝到大腿内侧,重岚现在浑身脱了力一般,只能任由他施为,嘴里低声念道:“你,你轻些...唔...” 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地方,她只觉着热血澎湃,一只手都圈不住,表情惊慌起来:“你,你可别就这么...” 他揽着她安抚,顶着芙蓉窍研磨挑.逗,见她眼神又涣散起来,才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愿意吗?” 重岚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胡乱点了点头,他唇边泛起笑,不过仍是尽力耐心地慢慢来,却还是让她疼的受不住,捂着脸道:“你快出去,我不成了,我怕是要死了。”泪水渗到鬓发里。 他略微一动她就是皮肉分离般的痛楚,但那销.魂蚀骨的所在又没法离了去,他只好耐下性子来吻她,柔声道:“岚岚,别怕这个。”等她稍微放松了些,才不动声色地重复动作起来。 开始还能轻拢慢拈,到后来几乎控制不住动作。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到了什么时候,床边的红烛都烧了一半,他才觉着略有些餍足。 低头见重岚面上满是倦怠,细长的黛眉蹙起,似乎在隐忍着痛楚,半睁着眼被他抱起来,他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把她放到命人备下的浴桶里。 这浴桶虽宽大,但两人一起进去还是溢了不少水出来,滴滴答答溅到了地上,她累到不想说话,趴在浴桶边上等人服侍。 他果然过来殷勤服侍,帮她擦脸净手,没一会儿两手又不规矩起来,顺着肩膀往下,拿捏着前面的莹软。 这下不开口都不行了,她无力地道:“你可饶了我吧,明儿早还要早起呢。” 他又有些意动,见她累的连手都抬不起来这才作罢,却挨着她不依不饶:“你叫我什么?” 重岚抬起眼,用水润的眸子询问,他在她唇角亲了亲:“叫声好哥哥这回就饶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_(:3」∠)_大家要在书评区保持低调...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像我一样优雅端庄地留评 ps:没有微博的苦你们不懂(t▽t) ☆、第69章 平乐郡王面上满是恼意,指着被强压着跪在地上的姜乙怒声道:“混账东西,今日要不是我命人硬拦住你,你只怕就跑去搅合齐国府的亲事了吧,枉你还是宗室子弟,竟做得出来这种混账事,要真是让你做成了,我的人也给丢尽了!” 姜乙被几个王府的护院强压着,神情却像狼一样的桀骜,他并没有挣扎,转而问道:“她现在嫁过去了吗?” 平乐郡王见他还惦念着这事儿,气得身摇心颤,差点站立不稳,恨恨地道:“重三姑娘已经嫁到齐国府,拜了堂入了洞房,如今是名正言顺的总督夫人了,你这辈子都惦记不上了!” 姜乙目光幽凉,饶是平乐郡王是他亲爹,也被这目光看得脖颈发凉,随即又勃然大怒:“上回你为了强娶重三姑娘,设计陷害他亲哥,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力气才给你压下来吗?!本想着把你派到岭南呆上三四个月你好歹能收敛些,没想到一回来就险些又给我惹出这种祸事,混账,废物!” 他越说越怒,从一边的下人手里夺过马鞭,劈头盖脸地抽了下去:“枉费我这般看重你,竟为了个女人差点毁了自己前程,今日还想强夺□□,你简直不知所谓!” 姜乙不避不闪,似乎人还在这里,心却已经飘到了别处,等他打够了,才舔了舔嘴角的血,右边唇角挑起:“不是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他看着平乐郡王错愕的脸:“我这都是跟父王学的啊。” 平乐郡王握住鞭子的手猛然顿住,指尖发白:“你知道了什么?!” 姜乙笑了笑:“按着父王的先例,我得先想法子让晏和死了,才能抱得美人入怀啊。” ...... 重岚泡在宽大的木桶里,无力地想要抬手搡他,没想到推了半天却没推动,只能有气无力地道:“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这慵懒中含着一丝媚意的语调,她一只手还在自己胸口按着,对男人来说简直是最惹火的撩拨,他按住她的手往下带,轻声道:“我饶了你,谁来饶了我?” 重岚冷不丁被他拉着握住地方,下意识地想要抽手,却被他抱了个满怀,在加了花瓣的温水里研磨动作,她随着他的动作呜呜咽咽,不住地让他轻些。 又是一轮狂风暴雨,她像是被风雨打过芍药花一样委顿在他怀里,倦怠却又媚意惊人,他又有些意动,却也知道她再经不住一次了,便倾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帮她重洗了一回,擦干了抱到床上。 重岚睡眼朦胧中只觉得全身酸痛,有一处火辣辣的疼着,正好这时候一缕日光打进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帐子里,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抬手撩起帐子想要叫人。 晏和穿着一身松鹤纹的素白中衣走了进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我特意叫人不要叫你的,怎么不多睡会儿?” 第55节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了下日头,随即慌慌张张地起身:“早上还要拜见父母长辈呢。”她冷不丁一挺腰,腰间立刻一阵酸痛,她哎呦一声差点跌下来。 他忙伸手把她扶住,薄唇贴着她耳垂:“还疼不疼?”他怜惜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我问过了,女子第一回都这样,以后就快活了。” 重岚红着脸啐他:“你正经些,什么快活不快活的。” 他扬了下眉梢:“你不快活吗?那昨晚上是谁身上都成了粉色还用力抱着我,一边全身发颤,还不住地叫我好哥哥?” 她简直无地自容,反守为攻地冷笑道:“我瞧你昨晚上挺熟练的,怕是早就收用过妾室通房了吧,谁在成亲前信誓旦旦地跟我说没有旁人的!” 事关清白,他拧紧了眉头,一概往日的从容,难得发急:“你这是不信我吗?” 他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衣裳里探,人又倾身压了下来,抿唇冷脸道:“你既然不相信,那就好好验验,今日能让你下的来床就算我说谎。” 这这这这怎么验?她目瞪口呆:“验这个跟下不下的来床有什么关系?” 他捏着她的下巴,颇有些半笑不笑的意味:“因为没有旁的女人,所以把精力都留给了你,才能让你满意的下不来床啊。” 这歪理...他最后几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重岚不敢再多嘴,见他开始挑自己中衣,捂着前襟告饶道:“我信你我信你,不过是多嘴问一句罢了。” 她蹙着眉红着脸推他:“今天可别...我还疼着呢。” 他听完也难得红了红脸,终于放开手,她忙换了清歌清云来梳洗打扮,又有嬷嬷来收了元帕,她看着那上面的艳艳桃花血,心里复杂,冷不丁瞥见元帕上其他的污迹,顿时红透了脸不敢多看。 晏和也换上了一身红衣,她昨天没仔细看他穿红衣的样子,总觉得他这样淡然的人穿红色有种别扭,不过今日瞧来却忍不住在心里头感叹,美人到底是美人,穿什么颜色都漂亮得紧。 他换好衣服就在一边等她,直到两人都收拾停当才带着她出门,一般新嫁过来的第一天是要拜父母,但晏和母亲早亡,她本以为要去祭拜牌位,没想到直接被人领着去了正堂,上首坐着晏老夫人,一边坐着晏三思。 晏三思这人说难听点就是鼠目寸光,自打知道晏和进不了宫,对他娶谁也不关心了,不管他娶的是高门女还是商户女,反正不是皇上。 有这么个原因在,他对重岚倒还算客套,只是板着脸说几句要为晏家开枝散叶的话,重岚脸色微红的低下头。 晏老夫人的脸色就难看许多,她不想让晏和娶重岚,一是嫌弃重家门第地位,二是担心孙子重蹈儿子的覆辙,两相加起来,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 按着礼数递来一个羊脂白玉镯子给她,然后就把手中的茶碗一顿,满面不愉地道:“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不知道家中有长辈等着呢吗?” 她一转眼又瞧着晏和:“还有和哥儿也迟了,你也不从旁规劝提点着,反倒还两人双双一道迟了,这般慢待长辈,你就是这么做晚辈的?” 重岚想到方才的情景,心道她要是再劝两人只怕要双双滚到床上了,这时候解释什么都是托词,她很光棍地福身认错:“都是孙媳的不是,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 晏老夫人正要开口说话,宁氏却忽然帮腔道:“新婚三日无大小,娘就是提点你几句,哪里会责怪你呢?” 她一转头对着晏老夫人笑道:“知道娘体恤我们,小两口新婚燕尔,多亲热些也属常事,我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过来的,再说了,这也没等多久。” 晏和主动道:“是我起晚了,岚岚为了照看我洗漱,也跟着一道迟了。” 重岚垂头掩去扬起的嘴角,虽然早就知道他的心意,但见他在长辈面前维护自己,还是觉着心情好。 晏老夫人气得不轻,重岚只做没看见,从清歌那里接过荷包和金锞子给晏三思的几个孩子分发,轮到晏宁的时候,她轻轻眨了眨眼,让晏小胖子红了脸。 晏和乜了他一眼,晏老夫人见礼成了,便淡淡地吩咐人摆饭,等着吃食流水一样的送上来,两边又摆开男女席面,她想要上前帮着布菜。 没想到晏老夫人随意摆了摆手,淡淡道:“你先坐下。” 重岚一怔,但还是依言落座,晏老夫人给自己舀了勺粳米粥喝了,然后放下白瓷勺,缓了神色对着重岚道:“你和和哥儿才新婚,府里诸事忙乱,再加上和哥儿近来才任的总督,也是公务繁忙,这些想必你都该知道。” 重岚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只是颔首道:“孙媳知道。” 晏老夫人见她不接话,只好自顾自地把话往下接:“男人在外面忙着正事,咱们做女人的自然该体恤些。” 重岚挑了挑眉:“祖母的意思是?” 晏老夫人道:“你就把归宁的时候暂缓几日,到第九日上头再归宁,再让和哥儿陪你归宁,如何?” 归宁即是姑娘出嫁了头一次回娘家,一般是第二日,第三日或者第七日,若是她九日才归宁,娘家和她的脸只怕就丢尽了。 重家的祖宅和重岚父母的牌位都不在金陵,重大哥坚持要把归宁宴定在江宁。本来重岚怕担心晏和公事,便想着在金陵重府办一顿归宁宴来,没想到重姑母听说这事儿,立即赶来劝她,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咱们做女人的,贤惠体贴是应该的,但该矫情的时候也得矫情,该使小性子的时候就得使小性子,把握住分寸便成了。不然贤惠的日子久了,男人把你的退让当理所当然,夫家也觉得你软弱好欺,由着他们揉圆搓扁。” 她当时对这话还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真是有理,归宁宴是何等重要的礼数,这还没如何呢,晏老夫人就开始想要拿捏她了。 不过这时候不能直接反驳,不然便是不贤惠,她放下筷子,讶异道:“第三日归宁,不是夫君和我娘家大哥商量好的嘛?难道是他跟老夫人说了自己近来有事,到第九日上头才能闲下来?” 她说完又含着泪,委屈道:“昨晚上也没听他提起来,难道和我说一声我会不许?还特特跑去和祖母说,倒显得我多不明理似的。” 晏老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有大主意的,听她发问,面露尴尬:“倒也不是和哥儿告诉我的...” 重岚心里起了火气,便不依不饶起来,面上作出一幅委屈难言的神态,用绢子按着眼角:“您别替他瞒着,不是他说的,难道还是您自己猜的不成?” 晏老夫人面上更见尴尬,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咳了声道:“是我想着和哥儿刚上任,事情应当不少,江宁又路远,便替他开了这个口。” 重岚张大了还含着泪的眼睛,不解地眨了眨:“还真是您自己猜的啊。” 席面上传出几声窃笑,不过应是忍住了,晏老夫人气得够呛,险些摔了筷子:“你给句准话吧,到底应是不应?” 重岚还没说话,外面男席上晏和的声音就轻飘飘传进来:“总督府上公务多不多,我这个当总督的反倒没有祖母清楚,当真是失职了。” 晏老夫人见他如此护着重岚,怒声道:“我是怕你为着男女私情耽搁了公务!” 晏和在外面淡然道:“正好我也有事儿要去江宁办,两相便宜,就不劳祖母挂心了。” 重岚低头做局促状,晏老夫人气得只喝了两口粥,这么多人瞧着也不能甩袖而去,只好在首位忍气坐着。 重岚埋头喝粥,权当自己是来蹭饭的,不过她耳根还是清静不下来,桌上一位六房的夫人,就是昨天说她嫁妆那位,半阴不阳地打趣道:“还是和哥儿媳妇有福气,夫君这般护着,连长辈也敢顶撞。听说你和和哥儿在成亲之前就熟识了,现在瞧来果然是真的。” 重岚浅浅笑道:“六婶子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夫君不过是担心老夫人身子,怕她忧心劳力过度,怎么就是顶撞了?” 那夫人面皮僵了僵,偏生重岚态度和蔼,说得话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便只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和哥儿媳妇到底是在惯常经商的,嘴皮子就是利落,一会儿功夫就想出这许多说辞来。” 重岚假装没听懂,笑道:“都是看六婶和蔼,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些。” 其实她能猜到这群人的心思,不过是看一个商人家的嫁给了齐国府嫡长孙,以后还要和她们这群所谓的高门夫人同进同出,同桌吃饭,心里不舒坦罢了。 旁边有位妇人转了转腕子上的镯子,看着玉镯上的一处裂痕,哎呀一声:“这怎么缺了个口子?” 六夫人瞅准时机,故意瞧了重岚一眼,笑着接话道:“不如让和哥儿媳妇给你瞧瞧,听说她商铺里就做这些生意呢,肯定能修补好的。” 两人说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儿,齐齐用绢子掩着嘴笑了起来。 重岚眯了眯眼,正要说话,有位打扮素简的妇人放下筷子,淡淡道:“两位弟妹慎言,小辈们都在呢,别让他们瞧了笑话。” 六婶子不甘不愿地道:“五嫂提点的是。”竟然真住了嘴。 重岚一怔,细细打量着这位开口帮自己说话的妇人,就见她打扮的极为简单,一身素白从头到脚,头上只简简单单用木钗绾着,要不是坐在主人坐上,她肯定以为是哪个管事娘子。 她冲那五夫人报以感激一笑,后者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调开目光。 到现在宴也吃的差不多了,突然听正堂的檐外有人高声报道:“老夫人,国公,皇上派人下了旨意下来,封大少夫人为二品的夫人,如今人就在外面等着咱们过去领旨谢恩呢!”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静了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方才还讽刺过她的六夫人,张大了嘴巴瞧着她。 重岚低头害羞,起身行礼道:“既然皇上有旨,那我就先去接旨了。” 幸好晏家到底是公府,用来接旨的香案还是备下的,赶忙接了旨意,又眼看着内侍笑呵呵地把二品命妇戴的牡丹珠翠衔珠结金冠和云霞翟文霞帔递给她,又授了金印宝册,晏府上下的人才知道这真不是弄错了。 其实重岚心里也颇为紧张激动,对姜佑万分感激,不过面上分毫不显,神色如常地接了东西,和晏和相携着回自己院子了。 她一进屋才激动起来,胡乱吩咐清歌道:“快快快,把这衣裳放衣柜里...算了算了,还是跟金银宝册一道锁起来吧,清歌,把我嫁妆箱子里那个九转玲珑锁拿出来!” 晏和:“......”他上前抱住胡乱激动的重岚,嗤笑道:“还当你有多冷静,原来也是这样慌里慌张的。” 重岚还是兴奋莫名:“我可是二品夫人啊,是不是以后跟你品阶相当了!” 不能怪她眼皮子浅,齐朝二品和二品以上的夫人统共也没几个,就连晏老夫人都不过是四品的恭人,一下子从白身成了二品夫人,是个人都要兴奋的。 他拉着她往黑漆嵌螺钿小几那边走,随口道:“是,以后你说东我不敢往西。”顿了顿,他又道:“早上看你没吃多少,一道儿来用些吧。” 重岚正处在头脑发热中,也没注意他语气里头的揶挪,喜滋滋地道:“那我能让你跪下行礼吗?” 她说完才觉着不对,猛然住了嘴,他侧眼看她,忽然扬唇笑道:“原来岚岚喜欢这种姿势,我明白了。” 他在她温软的下巴上轻掐一把:“既然你喜欢,我这个当夫君的自然得满足你。” 她头脑一下子冷却下来,虽然没领会他话中深意,但也猜到六七分,陪笑道:“我就是随口说说,可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恩了声:“没关系,是我想冒犯你。”他见重岚嘴角僵住,贴在她耳边道:“让夫人欲求不满,倒是我的不是了,咱们晚上试试?” 她低头装没听见,他不依不饶地凑近了,别有深意地从她身上打量到身下:“你那儿还疼吗?” 她推了他一把,脸几乎要烧起来:“你老问这个做什么!” 晏和给她夹了块鹿脯:“随口问问而已,问清楚了才能决定晚上干什么。” 她用力戳着米饭,恼怒道:“你什么都干不了!” 他别有深意地冲她一笑,重岚嫁妆低头吃饭,早上确实没吃什么,这会儿早就饿了,一块桂花鱼条堪堪吃完,清云就隔着碧纱橱敲了敲门,立在外面躬身道:“少夫人,画屏去厨房里要竹笋他们不给,咱们和和从昨晚上就没吃东西了,早上该喂什么啊?” 重岚一怔,晏和就已经扬起了眉毛,一字一字地重复道:“和和?那是谁?” 她心虚道:“就是你上回猎来给我的那头貔貅兽...”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是哪两个和字?” 清云刚出去了,还以为晏和不在,怔了下才道:“是天佑人和的和。”她说完也觉着不对,低声说了句我去给它喂剩饭,一溜烟跑了出去。 晏和眯起眼看着她:“这名字是谁起的?” 重岚硬着头皮道:“是我,我翻了翻尔雅,觉着这个字寓意不错,就给它起了这么个名。” 他见她还负隅顽抗,淡淡道:“那尔雅上和字是何解啊?” 重岚:“......”不爱读书真的好可怕。她想了想,硬憋出一个理由道:“就是...当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 他哦了声:“原来你对我已经到了相思入骨的地步了,给身边的爱宠都要取这么个名字来睹物思人,幸好我娶了你,不然你岂不是要相思成疾?” 这真是倾尽秦淮河水也洗不净的冤屈,她翻着眼睛道:“你想多了。” 她忙转了话头,蹙眉道:“既然厨房不给东西,你这桌吃食是哪来的?” 他淡然道:“从外面酒楼里端了一桌。” 这不是打人脸吗?晏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说她奢靡铺张,但这些家里琐事给男人讲从来讲不通。 她想了想便问道:“我还带了几个好手艺的厨娘过来,咱们要不在院里建个小厨房,以后要是饿了,随时都能开火。”说完又偏头皱眉道:“就怕祖母不同意。” 他果然不大理会这些琐事,颔首道:“你拿主意就好,你过的舒坦比什么都要紧,不用理会旁人,什么事儿都推给我便成了。” 她唇角翘了翘,就听他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怨我让你还住这府里?” 她放下筷子,叹口气道:“你就是齐国府的人,又是新婚燕尔的,不住府里能住哪里呢?” 她看他歉然蹙眉,忙柔声道:“我没有怨你,要不是你跟晏老夫人妥协,咱们的婚事还不一定能成行呢,再说了,当今圣上对先皇至孝,也最崇孝道,你要是才升了总督就急忙搬出去,旁人指不定怎么说你呢,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也不好听。况且...” 她偏头冲他一笑:“只要有你在,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第56节 ☆、第70章 他见她侧眉婉转,从自己含情笑着,自有一股天成的妩媚,他不自在地低低地咳了声:“我只怕你受委屈。” 重岚倒不是很在意这个,就像嫁之前重姑母说的,要是男人有主意又跟你一条心,只管把男人拢住,自己再有本事管事理家,那日子过的差不到哪去,现在瞧来,她日子过的算是滋润了。 她怕他老惦记这事儿,宽慰他笑道:“这有什么,咱们不缺钱财,我才封了二品的夫人,又不用给婆祖母请安,哪个为人妇的有我这般舒坦,要是怕人寻事,平时呆在院子里头不出去就是了。” 这话虽然是宽他的心,但大抵也是实情,她挪过去扯着他袖子道:“只是有一样,你没事带我出去多走走,我经商的时候还能天南海北的跑呢,现在要长年累月的呆在院子里,闷也闷死了。” 她难得提要求,晏和自然无有不应的,她又问道:“还有桩事儿要问你,兰兰在别庄里如何了,这些日子忙的连轴转,都没顾得上问她。” 他神色淡淡的:“人还昏睡着,我把她安置在别院里,已经遣人照看了。” 他就是这种凉薄性子,对人不上心,重岚也没法子,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问道:“我觉着把她一个人扔在别院里不大好,好歹我和她也算有段缘分,不如就接回来由我照料,你觉着如何?” 他捏着她的下巴问道:“你弄错了一件事吧,这是和她的缘分,还是和我的缘分?” 连这种飞醋都吃,重岚对他简直没脾气,哄他道:“自然是我和你的缘分,她算是当了红娘了。” 他听到想听的,满意起身:“我下午就派人把她接回来,不过她现在还昏睡着,接回来也做不了什么。” 重岚早就有打算了,飞快地道:“咱们明天不是要进宫谢恩吗,我打算求求皇上,让她请张国师来看看。”她见他是要走的样子,奇道:“近来你不是不用去总督衙门吗,这是要去哪儿啊?” 他眯起眼看了她一眼,听她发问才道:“虽然不去当差,但还有不少公文要批。” 她在心里叹了声,虽然两人都是心悦彼此了,但到底相处的时候太短,她就觉着自己不大了解他,连他喜欢什么忌讳什么,想要做什么,每天的日常安排都不知道。 她想了想,笑道:“那我跟你一道去,帮你铺纸研磨吧。” 红袖添香是人生一大乐事,他自然无有不允的,倒是走到书房门口,守在门外的几个侍卫见自家大人把新夫人带到办公的地方,面上都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晏和的卧室她是见过了,他的书房还是头一回进,她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发现布置出奇的简单,只有黑漆葵纹的书柜,乌木的长桌并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然后就只剩下了累叠的公文。 她诧异道:“这么简单,真不像是你的做派。” 他随口答道:“书房里紧要的东西不少,东西放少点也能一目了然。” 她暗自记下,他抬手招了招:“帮我更衣。” 他这人事儿多,进院子就要换套宽松衣裳。她帮他拿来了宝蓝底杭绸直裰,见他立在当场平伸着双手,一副诱人采撷的姿态。 帮美人脱衣让人心驰神往,她在搭上他腰间的玉带轻轻一扯,他身上的大红锦缎袍子就敞开了。 她初为人妇还有些别扭,迟疑着缓慢地伸手在他胸前,把前襟扯开,指尖无意地在他胸前两点挨蹭了几下,让他呼吸骤急了几分,瞧他强自忍着也挺有意思的。 她又绕到他后面把袍子褪下来,柔软的手掌贴在他肩背上,想要看他蹙眉强自忍着的神情,没想到这回玩过火儿了,被他抱着抵在菱花窗边,吻着她的唇长驱直入,稍稍撤离之后,用一种笃定地语气道:“你故意的。” 她觉得他不敢在大白天的在书房把她怎么样,便无辜道:“大人误会了,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这无辜的神情让人想把她一口吞进肚里,他眯起眼,见她还想狡辩,薄唇顺着她的脖颈摩挲,一手揽住她的柳腰贴近了,在她圆润的臀上暧昧地抚着。 重岚在心里大呼后悔,忙忙地想要推他,他手又不经意地换了地方,抬起她的腿,顺着罗裙游移了进去,沿着大腿内侧一路往上... 他见她气喘吁吁,无力地靠着墙壁站着,抿着的唇稍稍松了松,挑着眉梢道:“你不是千方百计地勾引我吗,我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岂不是让你失望了。” 她懊悔不已,早知道不该贪图一时美色的,换个衣服都能换出火儿来。 她身上的罗裙被半解开,虽然窗子是关严实的,但明晃晃的日头还是透过窗纸打进来,她慌忙道:“你可别乱来,这是大白天呢,让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传。” 她犹豫了下,见他还是在他身上恣意燎原,喘着勾住他脖子贴在他耳边告饶:“先,先别急于这一时,晚上在...” 他眼睛一亮,又拉着她的手找到地方:“那你瞧瞧这怎么办,被你勾起来的,难道就让我这样看公文?” 一股热气透过薄薄的绸裤灼着她的指尖,她想到昨晚他就是那样...脸上又红了几分,咬着牙道:“我帮你,我帮你还不成吗!” 屋外的侍卫好好地守着,屋里倒也没什么动静,过了半晌,突然听新夫人有气无力地喊了声:“来人啊,打些温水过来。” 端着水进来的侍从,就见这位新夫人好像跟自己的手有仇似的,取了香胰子反复擦洗,一边洗还一边手腕子还一边打颤... 她自己洗完了手,帮晏和换了干净衣裳,他这才终于开始看公文。她随意瞧了几眼,发现每个字她都认识,连成一块咬文嚼字起来就都不认识了,她有些憋闷,不服道:“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得这么文绉绉的扯古论今。” 晏和只三两下就改完了,夷然一笑:“不然你以为十年寒窗,苦读出来考取功名是为了什么?虽然是显摆文墨,但官场上的人就喜欢瞧这个。” 她怔了怔,感叹道:“当初见你的时候老觉着你阴阳怪气冷言冷语,现在也温柔多了,还老对着我笑,果然是日久见人心啊。” “你以为我没事对谁都温柔?”他选了根小号的毛笔,低着头却挡不住面上泛起的一点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不是说喜欢我笑吗?“ 一般两口子的气势都是此消彼长的,她见他脸红,又猖狂起来,伸手去摸他脸:“那就挺好,你以后只能给我笑,旁的人谁都不许看,谁让我是你夫人呢?” 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放肆,扬着眉梢重复:“阴阳怪气?你原来就是这么瞧我的?” 她讪笑道:“这不是改了吗?”这话题又往危险的地方转了,她转了话头,瞧着那堆公文道:“女子科举的事儿你当是知道的吧?要不是近来忙着咱们成婚的事儿,我已经请来先生准备参加科举了。” 他随口道:“你如今已经成亲,在家安心地当夫人不就成了,女子科举现在对你有什么用?” 她不满道:“你还是探花呢,就不许我也中个功名回来,就这么敷衍我?” 她又不好意思地扭着裙带:“人往高处走,我现在虽然不能出面经商,还不能多学些东西了?要是也有了功名,说出去也是光彩事儿,有人拿我经商的事儿整天说嘴,我也有由头堵回去。” 她性子好强,虽然不会真为晏家人的话生气,但总想着从别处找回场子来。 他对这个事儿不甚在意,懒声道:“你想去就去吧,别累着自己就行。” 她本还以为他不会同意,没想到这般好说话,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下:“还以为你不同意呢。” 他怔忪一瞬,白生生的面皮又泛起红色来,她没注意,托着下巴自顾自地想着:“可我怎么请先生进府,或者跟晏宁他们一道去周先生那听课?周先生怕是不收我吧。” 他眯起眼:“你是想学学问,还是想跟晏宁厮混在一处?” 她怔了下,忍不住翻他一眼:“你想哪儿去了,你那弟弟才多大,老牛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她忍着笑在他吹弹可破的脸上戳了一下:“况且我不是有了你这根嫩草吗?” 她又撩他!他伸手就要把她按在书桌上重振一下夫纲,就被她侧身躲开:“别光顾着挤兑我,你倒是给我拿个主意啊。” 他收回手,捧着茶盏啜了口:“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何会想着让别人教你。” 她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他眉眼微横如波:“还有比我更合适的吗?” 重岚兴奋起来,眼前这人既是名动天下的探花郎,又是他相公,确实再合适不过了,她笑着笑着又不好意思起来:“不瞒你说,我也就看账本子利落,其他的正书瞧了就晕,这不是怕你嫌我笨吗?” 他盈盈地瞧着她,含笑道:“想让我不嫌你,晚上多卖力些不就成了。” 她正想顶回去,就听檐外有人来报:“大人,夫人,何家小姐带过来了。” 重岚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忙出门去瞧,就见院外停着软轿,她掀开轿帘看了看,发现何兰兰昏睡着被乳母抱在怀里。 她伸手把她抱出来,接到屋里给晏和看,皱眉道:“这孩子瞧着瘦了不少。” 她翻来覆去地打量一阵,见她虽昏睡着,但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也没有生褥疮,庆幸道:“好在下人得用,不然她指不定还要遭多少罪。” 晏和正在听别院的下人回报,忽然道:“她上个月和前几日共醒来过两回,只是每回都不到一个时辰就睡过去了。” 重岚惊喜道:“能醒就是好事儿,她可有说些什么?” 晏和摇头:“好像神智还有些糊涂,并没有说话。”他说完又补了句:“已经让大夫诊治过,她现在身子亏空的厉害,要是到了冬天还不醒,只怕就难熬过去了。” 重岚蹙起眉头,叹气道:“看来还是得谢恩的时候找皇上问问了。” 他嗯了声,神态淡漠,她又不满起来:“好歹你也养了这么久了,也是真心喜欢过的,这么不闻不问的也太敷衍了吧。” 他用碗盖压着茶叶沫:“我只喜欢你。”顿了顿,又淡淡道:“对她我尽心照顾了。” 重岚脸色微红,知道他说的是她当何兰兰时候的事儿,摸着何兰兰的小脸又止不住地叹气。 他起身又要去看公文,刚才她在的时候他才看了不到十分,她这回没敢再跟去,老老实实地回了卧房。 清歌清云正在屋里整理物件,另两个大丫鬟画屏和流萤在帮着洒扫,她只让清歌和清云留下,问道:“新买进来的几个丫鬟怎么样?” 重家到底底蕴不足,她这回出嫁只能临时买了好些下人,挑几个老实的带了进来。 清歌答道:“大少爷选人的眼光好,那几个都老实肯干,暂时也没瞧出什么幺蛾子。”她提到大少爷的时候,眼里不由得怅然。 重岚瞧在眼里,并不点破,继续问道:“流萤和画屏呢?这两个虽然是府里的,但到底不像你们,是常年跟着我的。” 清歌想了想道:“流萤是个闷葫芦,也是个没眼色的,你让她做什么她才做什么,不会主动帮忙,但也不会偷奸耍滑,画屏就...” 她皱着眉道:“伶俐过头了,前日来铺房的时候还大骂齐国府上的人势利眼,今日才见她就和厨房里的婆子和几个伺候长辈的嬷嬷打的火热,又是谄媚又是逢迎的。” 这种人倒也常见,重岚笑道:“这两人真是有意思,一个太木讷,一个太活泼。” 她见清歌想要说话,抬手摆了摆:“这种人倒也常见,再说她也没犯什么大错,总不能因为她和旁人说了几句话就处置她吧。” 她又转头问清云:“你知道齐国府有位五夫人吗?” 清云最爱打听,听她问话忙答道:“怎么不知道,这位五夫人是出了名的贞烈,夫婿晏五老爷死了之后就在齐国府上守孝,轻易不出门子,还得了个贞节牌坊,齐国府上上下下对她都颇为敬重呢。” 重岚想到她上午一开口六夫人就不敢还嘴,颔首道:“总算齐国府里还有个不那么混的,等我归宁回来就去寻这位五婶子说说话。” 她现在当了夫人,倒比在家时清闲不少,也不用管家理事,问完了家事就无事可做,便拉着清歌清云练习明天谢恩要用的礼数。 她到底不是高门闺秀,不像那些女子,从小就开始学这些礼数,现在速成难免做的磕磕绊绊,幸好她头脑伶俐,照猫画虎了半个时辰也似模似样的了。 等到晏和看完公文回来,两人一道用了膳,她刚想说几句闲话,就被他用力压到缎面被褥里,一晚上说的最多的都是‘你,你轻点’‘我不成了’‘恩...好哥哥,你饶了我吧。’ 折腾了大半晚他才一脸微扬着唇搂着她安寝,幸好她牢记着要谢恩的事儿,第二天早早地就醒了过来,穿戴上全幅的命妇装扮,和他坐上轿子往宫里赶。 刚进入正殿,就见皇上正和平乐郡王说些什么,平乐郡王躬身自谦,又把身后的姜乙推了出来,笑道:“我当初能平定广西,全靠了我这儿子从旁协助。” 姜佑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这位第三子倒是青年俊杰。”她随意赞了姜乙几句,冷不丁瞥见重岚和晏和进来,笑着冲他们颔首。 姜乙对她来说简直是挥之不去的噩梦,她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手却被人牢牢握住,她见晏和就在身边,心头安定下来,和他一道上前行礼谢恩。 姜乙静静地看着她一身命妇装扮,头发也改成了妇人发髻,和晏和举手投足之间的浓情蜜意任谁都能看出来,他眼神幽暗,忽然笑了笑道:“没想到总督和夫人才新婚,就这般伉俪情深,真是让人羡慕。” 只是她身边站着的人不是自己,握着她的手的也不是自己。要是她身边站着的人当即死了就好了,姜乙不无遗憾地想。 晏和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似是不屑一顾:“求之不易,自然得珍惜。” 他淡淡道:“镇国将军若是羡慕,为何不求皇上指婚,听说鞑靼可敦还在招驸马,将军若是嫁过去,想必也能跟鞑靼公主伉俪情深。” 姜乙唇角一翘:“可惜我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对旁人也只能敬谢不敏了。”他说完目光落在和姜佑说话的重岚的身上,眼里的灼热和觊觎毫不掩饰。 晏和眯起眼,不动声色地压低声音:“你心仪之人,见了你就避之如蛇蝎,害她亲哥,逼她下嫁,你也配有喜欢她?” 姜乙唇边的笑意幽冷,同样低声回道:“别这么说我,你不过是披了张谦谦君子的皮罢了,难道你就没对她动过同样的心思心思?” 他弹了弹手指,用耳语一般的声音道:“我保证,她像讨厌我一样讨厌你,远着你,你的手段只怕比我还要残忍十倍。”他又偏头去看她,自语般的道:“想来她初为人妇的滋味不错吧?” 晏和抿着唇,漠然地看他:“我想得到她的心思不亚于你,但我舍不得她难过。你不过是为了得到她而得到她罢了。” 姜乙隐在流云纹广袖里的手紧了紧,白皙的面容上泛起几条青筋,嘴角已经沉了下去。 那边姜佑先嘉勉了平乐郡王几句,又跟重岚说了几句话,倒没功夫注意这边,她颁下赏赐来给平乐郡王,又把他和姜乙打发走,才对着重岚笑道:“祝你们花开并蒂,丝萝春秋了。” 第57节 她说完又抚着下巴琢磨:“朕本来以为你这辈子是难嫁了,没想到竟嫁给了晏总督,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重岚讪讪赔笑,心里却忍不住反驳,她嫁给晏和哪里奇怪了,您娶了厂公当君后才奇怪吧! 姜佑兴致勃勃:“你们不是就见过几面吗,怎么这魂说成就成了呢?” 晏和不动声色,重岚忙道:“皇上,这事儿说来话长,正好和臣妇今日要求您的事儿有关呢。” 姜佑挑了下眉梢:“你有事儿要求朕,说来听听。” 她定了定神,把当初和何兰兰换身子,认识晏和,被他护着到了金陵,又来来回回在两个身子里跑了好几回,这林林总总说下来,她就是再简略也说了半个时辰。 姜佑听的瞠目结舌,诧异道:“原来你当初昏睡就是因为魂儿跑到何家那小姑娘的身子里了,世上竟有如此神异之事?” 她诧异完又兴奋起来,高声道:“马成,把君后叫来也听听。” 重岚无奈地看她一脸听故事的神情,她还是当初那个孩子脾气,追着问道:“你见过人的三魂七魄吗,人头顶上真有三昧真火,在别人身子里是什么感觉?” 还是晏和淡声道:“皇上,我们是来问,您能否让我们见一见张国师的。” 姜佑这才勉强肃了神色,眼看着薛元进来,勉强咳了声道:“张国师朕前日见过一回,不过他闲云野鹤的,不知道还在不在金陵,朕回头遣人帮你问问,看能不能把何家小姑娘救醒,也省得你万一有个磕碰又跑人家身子里了。” 她说完抬眼瞧了瞧日头,见薛元走进来,便道:“正好到了午膳的时候,你们留在这儿一道用膳吧,朕还有些出海的事儿要跟你商议。” 她现在虽然嫁了人,但海上和商铺的陪嫁都带了过来,所以姜佑嘱托的事儿还是她管着,便依言和晏和在下首落了座。 不料内侍刚碰上一盘鲍鱼燕窝粥,姜佑闻着那味儿脸色就是一变,捂着嘴满脸恶心神色,不住地干呕起来。 薛元在一边赶上去给她顺气,也不避污秽,亲自端了清水让她漱口。 重岚不知道皇上究竟怎么了,但这忙乱的情形也不好多留,只得谢恩告辞了。 她和晏和并肩宫门外走,就听他在一边沉吟道:“姜乙对你...是怎么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岚妹的心里:皇桑你不还是娶了个太监,怎么好意思说我婚事奇怪(╯‵□′)╯︵┻━┻ ☆、第71章 这些日子他对姜乙对重岚的疯狂自然瞧在眼里,不过她提起姜乙总是一脸嫌恶,他也没忍心再追问,如今两人才新婚,没想到又见着姜乙一回,他这才把当年的事儿重新提出来问。 重岚微怔,随即涨红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我和他有首尾?” 他反手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下,淡然道:“自然不是,只是想到他比我还早认识你,心里不称意罢了。” 至亲至疏夫妻,这时候要是隐瞒不说,纵然晏和现在不会说什么,但以后难保不会多想。她想了想,按着额角叹气道:“你想必也知道,我娘和郡王妃是姨表妹吧?” 他颔首,她被他拉着走在宫内的夹道里,神情有些恍惚:“当时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娘带我去郡王妃那里做客,当时他不知道想了什么法子把我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调开,把我...” 她婉媚的大眼里泛着惊惧:“我当时吓坏了,张嘴尖叫,他过来捂我的嘴,又怕我把人引来,这才放了我,还警告着让我不要说出去...” 他抚着她的脊背,她略顿了顿,定了定神才道:“我后来想起他就犯恶心,本以为他去了广西就能天南海北再也不见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晏和摩挲着她的长发,换了个温缓的声口:“你已经嫁给我了,再不用怕什么了。” 她闷闷地应了声,两人相携着出宫,他瞧见她一脸烦闷,便转了话头道:“明日就要归宁了,等江宁那边置办完归宁宴,我带你出去转转。” 她面色一喜,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道:“罢了,让府里人知道了还指不定说什么呢。” 他伸手刮着她柔软的脸颊,指腹在细嫩的肌肤上游移着,嗤笑道:“还以为你是个胆大的呢,不过是出门踏青,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咱们是要去江宁的,难道他们还能根去不成?” 重岚闻言放了心,想到能出门游玩,心情霎时好了不少,兴奋道:“我知道江宁有处庙宇,听说极灵验的,咱们到时候可以去庙里转转。”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瞄了她的小腹一眼,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是该拜拜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了府,姜佑办事儿利落,张国师那边已经收到信儿,派了人来,只说要把何家姑娘接走,让国师先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是能治好,过几日便送回来。 重岚倒没什么意见,堂堂国师,总不会把人给拐了,她去瞧晏和,他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闻言便点了点头。 她亲手把何兰兰抱起来交给来人,正用绢子擦着额上的汗,就听门口一声轻小的叫唤:“大嫂?” 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一抬头就见晏宁立在门口对她摇晃着一只小胖手,见她看过来,又轻声叫道:“嫂嫂?” 她笑着招呼他进来:“原来是宁弟啊,直接进来就是了,在门口站着算什么?” 晏宁这才敢蹦蹦跳跳地走进来,诧异道:“嫂嫂认识我啊。” 她笑而不答,只是抬手让她进来,晏宁喜滋滋地道:“就知道嫂嫂人是极好的。”他站在院中却不往正堂走,而是立在中间东瞄西瞄。 重岚心知肚明他在找谁,故意问道:“宁弟怎么不去里面坐着,站在这儿吹冷风做什么?难道是在找什么人,告诉嫂子,我来帮你一块找。” 晏宁脸皮厚,被拆穿了也不脸红,搓了搓小胖手道:“嫂嫂,我听说兰兰妹妹回来了,她现在在这儿吗?” 她心里大乐,心说这小胖子有良心,便拉着他进屋,命人上牛乳和点心,一边道:“你兰兰妹妹生病了,我和你大哥把她送到大夫那里去瞧病,瞧了病才会赶快好,你也盼着她赶紧好起来,能再跟你玩是不是?” 晏宁这时候果然懂事儿,忙不迭点头道:“是呀是呀,让兰兰妹妹赶快好起来,我那儿有好多好吃的要给她,让她多吃点把身子养的壮壮的,以后就不怕生病了。” 重岚故意揶挪道:“像你这般壮实吗?” 晏宁也不尴尬,大咧咧地道:“是啊,所以我姨娘说我从来不生病。” 她掩嘴而笑,看着晏宁白团子似的小脸,拼命告诫自己那是你弟弟是你弟弟,硬忍着没捏一把,改为在他小胖胳膊上捏了下:“等你兰兰妹妹回来了,你记得叮嘱她要好好吃饭。” 晏宁满口应下,他觉着新嫂子厚道又和气,说话也亲昵起来,难得扭捏了下:“嫂子,听说你这养了头貔貅兽,我能瞧瞧吗?”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重岚自然不会不允,正要命人把和和签过来,就见院门又被瞧了瞧,有个娉婷的身影立在院门口,老远也瞧不见是谁,款款福身,扬声道:“奴婢是来找宁少爷的。” 重岚听着这声音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便点头让人进来,门口那人进来之后,恭敬地给晏和和她行礼,低声道:“大少爷,少夫人。” 重岚瞧清楚她的相貌之后才哦了声,原来是那位纸鸢姑娘,她心里冷哼一声,瞥了眼晏和,微微笑道:“你是谁,来这儿有什么事儿?” 纸鸢今日特地打扮了一番,滚绿边白色偏襟下面配着白底蓝花裙,头上簪了根小小银钗,既不逾越又显得精心。 她目光落在晏和身上,见他只是低头看书,并不曾往这里瞧一眼,心中失望,又赶忙转回视线,躬身答话道:“回少夫人的话,我是秀姨娘房里的纸鸢,来接宁少爷回去。” 晏宁大声嚷嚷道:“不是都说好了吗,我等会儿回去,我还没看貔貅呢!” 童言无忌,重岚听完这话不由得扬了扬眉毛,既然都说好了时候,纸鸢这般急着赶到她院里来,怕是想见什么人吧。 纸鸢低声道:“宁少爷,大少爷和少夫人都有正事儿要办,咱们先回去,奴婢给您做一个布貔貅,如何?” 晏宁一脸嫌弃地摇头:“布的我都玩腻了,嫂嫂这里不是有活的吗,为什么不让我瞧?” 纸鸢巴不得他不回去,一脸为难地看着晏和和重岚:“少爷,少夫人,您看这...”她虽叫了少爷少夫人,眼睛却直直地瞧着晏和。 重岚笑了笑,命人把和和牵过来:“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让他玩一会儿吧,只是小心别伤了自己。” 她又转头看向晏和,满脸发自内心的贤惠:“瑾年,你不是还有公文要看吗,怎么现在还不去书房?小心耽误了公事,皇上拿你问话。” 晏和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却也依言起身道:“这就去了。”当初废了多大的劲儿才让她叫一声瑾年,现在倒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纸鸢面上又一瞬的失落,很快又低着头不让人瞧见,和和这时候被牵上来,瞧见重岚,挥舞着两只毛爪子就要扑上来要抱抱。 纸鸢冷不丁瞧见,心思一转,忙挡在重岚身前,惊声道:“少夫人小心。” 重岚若有所思地瞧了她一眼,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不要紧的。”她取来竹笋逗它,又在毛茸茸的圆脑袋上摸了几把:“它认得人,不会轻易伤人的。” 纸鸢红着脸道:“奴婢只是担心少夫人安危,一时情急这才挡在少夫人身前,希望少夫人勿要见怪。” 她漫不经心地道:“你是好心,我怎么会见怪呢?”她瞧了纸鸢一眼:“你在府里几年了?” 纸鸢心里一喜:“奴婢是家生子,从小就在这府里的。” 她递给晏宁几根竹笋,又叮嘱他不要揪和和皮毛,命人看着才放他去玩,转头对着纸鸢道:“我这人素来是有功赏有过罚的,你有这个心便很好。” 她抬手让清歌取了几枚银锞子过来:“这个是赏你的,你先拿着吧。” 纸鸢忙推辞道:“咱们做奴婢的,服侍主子是本分,况且奴婢还没帮得上主子什么忙,怎么好意思收赏赐?” 这话说的极漂亮,要是重岚当初没顶着何兰兰的名头见识过她,指不定也信以为真。不过既然已经见识过了,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你真不要?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纸鸢轻声道:“我知道少夫人对下宽厚,只可惜我是个没福气的,不能在少夫人身边伺候。” 重岚差不多知道她的意思,见晏和那边路子走不通,便想着让自己开口把她留下来。 她弹了弹指甲:“这么说来,你是想在我身边伺候了?可是那怎么好,你可是秀姨娘身边的人啊。” 纸鸢垂着头道:“奴婢在秀姨娘身边不算得用,再说奴婢在府里也算待了许多年了,对府中大小事儿也算熟悉,想来还是能帮得上夫人一二的。” 重岚哦了声,微微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就是不要你。” 纸鸢怔了下,满面愕然,她以为重岚刚进府不久,肯定急着了解府中情况,她自荐过来无意就是雪中送炭,她为什么拒了自己? 重岚瞧了眼正在跟和和玩捉迷藏的晏宁,嘴角沉了下去:“仆人护主是忠心本分不假,可宁少爷分明才是你的正头主子,你护救的时候应该头一个想到他才是,连自己主子都不护着,你跟了我之后能对我有多忠心?” 她说完也不理会纸鸢涨红的脸,抬手摆了摆:“你先回去吧,宁少爷等会我自会把他送回去。” 她说完就起了身,直去了晏和书房,见他低头执笔就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用白玉镇纸瞧了瞧桌案,怒哼了声道:“你现在可得意了吧,出门去西北了那么多年还有人眼巴巴地惦记着!” 他垂眼蘸了笔朱砂,在白洁的宣纸上勾勒了一笔浓艳的色彩:“你觉着...她真的是惦记我?” 重岚正想讽刺回去,冷不丁一转念,想到这话别的意味,哼了声道:“那也未必,不过是想着跟了你能有个好前程罢了,哪怕是换了个人,只要是位高权重的,她肯定也会惦记着。” 他随意又换了支细毫的毛笔细细勾勒着,淡然道:“那不就结了,你恼什么?” 重岚语塞,只能用眼睛瞪他:“大齐男子成婚早,十五六成婚的都有,你这般年纪都算人老珠黄了,还能四处招蜂引蝶,我不恼才怪呢。” 他颇有几分无言,女人恼起来真是没有半分道理可讲,便只是道:“我这辈子只招引过你一个。” 她回击道:“你一辈子还长着呢,谁知道以后还要招引几个?” 约莫是情到浓时,她胡搅蛮缠的样子他竟觉着有几分可爱,不过还是招架不住,转了话头道:“我刚收到信儿,皇上已经有了身孕。” 重岚一怔,果然转了注意力,诧异道:“这么快啊?” 他恩了声,嘲讽地一笑:“也不算快了,君后和皇上成婚将近一年,事关龙嗣,朝中上下都快急疯了。” 重岚摇了摇头:“这帮官员也是太闲了。” 他随意道:“如今皇上怀孕,经不起颠簸,本来回程的事儿便要耽搁了,只能在南边安心养胎,这回文武百官倒是没催她回去。” 她点头道:“正该如此。”她说完伸头瞧了眼他在宣纸上画的东西,奇道:“你画的这是什么,桃花?这都秋天了啊。” 他唇边泛起笑意:“我是成婚那日早上开始画的,留个念想。你觉着像什么?” 她皱起眉头,把脑海里的东西都过了一遍还是没想出来,纳闷道:“这到底是什么?” 他不答话,只是目光在她窈窕的身段上流转,她不期然想起那方元帕,还有上面的点点...顿时脸涨成血红色,指着他道:“你你你你...你有病啊!把那个东西画下来做什么,让人瞧见了笑话吗!” 他揽着她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跟她鼻尖贴着鼻尖:“我不是说了吗,留个念想而已。” 她抬手去抢,他已经从容不迫地把宣纸折起来放好,来回抚着她腰窝:“如今我越发熟练了,岚岚却还是生涩的要命,得好好练习才是。” 重岚坚决拒绝他的挑逗:“明日还要归宁呢,绝不能再迟了!” 第58节 她说的咬牙切齿,说完又催着他赶紧上床睡觉,还以分房睡来做威胁,他好笑又无奈,便也依着她,今儿晚上没再行事,只是温香软玉在怀,只能看不能碰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两人第二日便和重延重正一道走水路去江宁,虽然水路近些,但迎着大舅小舅仇人似的目光,他更没法子做什么,只能一路维持着云淡风轻的姿态上了岸。 没想到在岸上来接的人却急匆匆地报道:“大少爷,二少爷,三姑娘,大夫人怕是出事了。” ☆、第72章 当年二房败落,白氏帮衬过三兄妹不少,闻言都齐齐一惊,重延先回过神来,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来回报的是重家二房的旧仆,对这事儿也只是囫囵知道了个大概,叹气道:“大爷府上昨天晚上又是请大夫又是煎药的,闹腾了一晚上,今早上我瞧准时候拉了个大夫细问,只说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白氏这胎至少有五六个月,按理来说已经稳当了,重延和重岚对视了一眼,齐齐皱眉,重正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唏嘘道:“大伯母如今年龄大了,怀孕本就不易,孩子没了倒没什么,别伤了身子就行。” 理是这个理,但这话实在难听,他不会说话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重延只是瞪了他一眼,重岚忙道:“那我去瞧瞧大伯母。” 重延摇头道:“你这时候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容易把事情传出去,要是耽搁了归宁宴,大伯母心里肯定更不好受,还没得让人瞧她笑话。” 他见重岚想要说话,摆手道:“咱们一起去大伯必然要拦着,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等摆完归宁宴你再过去,大伯母想必不会见怪的。” 他既然有了主意,那旁人再说也无用,重岚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几人一道去了重家祖宅,不过重延去了大房,重岚和晏和却去了二房。 他们去的时候宾客还没来齐,因着这回女客颇多不方便,所以重岚就把晏和和重正留在外面待客,她自己径直去了招待女客的地方。 宴女客的花厅里已经坐了几个重氏的女子,重柔穿着荔枝红缠枝葡萄文饰长身褙子,下面配了同色裙子,头上还梳着夫人样式的朝天髻,用对儿金簪绾住,她容色本就极好,这般一打扮更是明艳,顾盼神飞地和几个女眷说笑,倒好像她才是今日的主角一般。 “...可惜这几日秋凉,不然还能请你们去陈府做客,冰窖里镇着西边来的葡萄酒,夏日的时候倒在琉璃盏里,喝上一口,全身的暑热都解了。” 重丽坐在她身边,不耐烦地喝了口茶,旁边有人凑趣道:“也只有你命好嫁进了陈府,咱们就没这个福气,什么葡萄酒琉璃盏,寻常见都见不到。” 重柔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主座,其实眼挫早就瞄见重岚走近了,却故意装没瞧着,继续道:“什么了不得的,等夏日了咱们几个聚聚便成了,不光是夏日,就是寻常冬日里吃不到的小菜也有存着的。” 旁边又是一阵凑趣之声,也不怪她得意,陈家老爷近来升了四品,重柔的相公又才任了七品县令,在高门世家眼里不算什么,但在败的差不多的重家人眼里,重柔能嫁进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重岚跨过门槛,不动声色地瞧了一圈,福身行礼道:“大家都在呢,瞧着是我来迟了。” 拜高踩低也算是人的本性,屋里的众人想着这位嫁的更好,便都把重柔抛在后头,上前紧着奉承。 重丽听重柔翻来覆去的显摆陈府,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大声道:“堂姐你可算来了,不然四姐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她嘴上不饶人是出了名的,大家也都当个笑话听,倒是重柔面皮子发紧,干干笑道:“堂姐如今是嫁入高门了,便是迟了些,我们又怎么敢怪你?” 她说完就去打量重岚,见她头上戴着五凤朝阳的挂钗,身上穿着命妇才能穿的衣裳,身上戴的也都是镶金嵌玉,不光名贵,而且寻常人家穿戴不得。 她从小不论是相貌气度心智,样样都不如重岚,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压过她一头,本以为婚事上总能压得住她,没想到临了临了,重岚这个嫁不出去的竟攀上了公府高门,这下子又远胜于她了。 她心里越发难受,出言道:“不过听说齐国府门第高规矩也大,堂姐在府上还有长辈盯着,回来一趟也是不容易。” 重岚对她明着解围,暗着讥讽的话并不搭理,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方才瞧着主座上有人,我还以为是族长夫人来了,没想到是四堂妹啊。” 她瞥了重柔一眼,语意一派关切:“虽然咱们都出嫁了,但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的,对长辈就得敬着,不然岂不是让人瞧了笑话,说你仗着自己嫁了好门第就得意忘形?” 重柔给她说的面皮发僵,心里大恨重岚又拿大道理压她,却不敢再多坐,只能不甘不愿地起身让座了。 重岚打量了她几眼,发现她一身打扮的华贵是够华贵了,但是也太过了些,倒好像在刻意张扬,粉饰太平。 这时候人渐渐来齐,由族长夫人压着,大家也都不敢再闹腾,只是命人奉了茶果点心来,一边吃一边说笑。 重柔没说几句又忍不住说起陈府的事儿:“...陈家到底是几代簪缨,家里的晚辈个个都是有出息的,要说家门是富不过三代的,要看家门能不能振兴,还得看后辈们有没有出息了。” 齐国府子孙不兴是出了门的,她在这时候说这话,颇有含沙射影之嫌。 重岚倒不见恼怒,反而越发奇怪起来,按说陈府真有她说的这么好,她现在过得应当是荣华日子,心胸眼界应当开阔些才是,怎么越发狭窄了? 重丽撇了撇嘴,凑在她身边:“她有什么可神气的,谁不知道她成婚的仪式省了又省,就差没把三书六礼给省了,四姑爷成婚第二日就去妾室房里了,如今成婚不到两个月,四姑爷林林总总又收了三房妾五个通房,陈府有谁把她当回事儿。” 她瞧不惯重丽这幅小人得志的模样,大声道:“四姐,怎么今日堂姐的归宁宴只来了你一个,陈府的其他人呢,姐夫呢?怎么不陪着你过来?” 即使画着浓艳的妆容,也能瞧见重柔的脸扭曲了一下,随即强笑道:“他们都有事儿要忙,不比咱们清闲,只怕要来得晚些。”她面上虽难看,却不敢再多话了 重丽哼了声,倒也给她留了几分面子,没继续挤兑。 其实以重柔的性子,本来不至于这么不受待见,谁让她当初唆使陈元儿跟重岚闹腾,重瑞风权势迷了心窍,出了事儿之后还硬要把她塞进陈府,受冷落都算轻的了。 重丽说话向来直率,重岚一哂,不动声色地低头喝茶。 这时候人已经来齐,族长夫人便做了重岚亲长,带着众人往前厅走去,众人想着能见到重岚的夫婿,心里不免都起了好奇的心思。 重柔当初虽见过晏和一回,但并没把他往重岚夫婿身上想,只盼着她的夫婿是个奇丑无比,或者是有不良嗜好的,嗜酒嗜堵嗜男风都行,只要能让她扳回一局。 这也不能算她多想,南边龙阳风气甚重,有好些公子哥儿就好这个,娶个门第低些的在屋里放着当门面,外面继续走旱道。 像晏和这般门第才干的,要不是有点毛病,干嘛要娶个商户女为正妻?她这般着,心里终于舒坦许多。 不过这气儿顺了没多久,她刚进正厅,一眼就瞧见亲爹重瑞风在个身条挺拔颀长的男人身边,呵着腰恭敬说话,脸上堆满了笑。 那男子神色淡淡的,懒散地坐在帽椅里,手里把玩着白瓷茶盏,等见了重岚,唇边才泛起一星半点的笑意,不知从哪里取来披风给她披上:“方才叫你你都没听见,怎么不把披风系上再出去?” 重岚见他在人前没半点顾忌,脸色不由得红了红:“我都回屋了,你还给我穿戴这个干吗?”话虽这么说,倒也没把披风解下来的意思。 两人之间流转的情意,就是瞎子都能感受得到,重柔想到自己夫婿瞧见自己就一脸不耐的样子,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还不得不上前巴结:“堂姐夫这般体恤,堂姐真是好福气。” 她说完才瞧见晏和相貌,先是一愣,随即想起来自己当初就见过,那时候重岚被陈家人刁难,好像就是他帮着解围,心里不由得哼了声,这两人只怕婚前就有了首尾,真真是不知检点! 一众人瞧见晏和对重岚这般看重,既有羡慕也有嫉妒的。 重瑞风心里也是羡慕不已,只恨晏和不是自己女婿。他以手掩嘴咳了声,抬出长辈架子来:“你妹妹说的对,你福气好,既然有幸嫁进来齐国府,又得夫婿看重,就更应当恪守妇道,侍奉长辈,伺候夫婿,不得任性妄为,不得善妒无礼。” 重岚讶异地挑了下眉毛,不知道重瑞风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就见他对着晏和赔笑道:“男人家的三妻四妾也属平常,我这侄女实在是太不懂事儿,这才提出年过四十无子不得纳妾的条件,嫁过去连通房也没安排一个,实在是有违妇德。” 大户人家姑娘出嫁前确实有带通房的惯例,他这么说也不能为错。 他自己是纳妾纳惯了的,便以己度人,觉着世上就没有哪个男子不爱妾室的:“她父母去世之后,我身为大伯便该监督教管她,这回也是我疏忽了,不如这样,我挑两个稳重得用的丫鬟送过去,帮着一起服侍侄女婿,如何?” 虽然不是亲女婿,但送两个通房过去也算是攀上了高枝。因此他这话是对着重岚说的,但看的人确实晏和。 重柔在一边幸灾乐祸,几乎要笑出声来,送上门的美妾,哪个爷们能拒得了? 重岚心里哼了声,一转头又是满脸温柔贤淑:“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全听他的。” 晏和面上不见喜色,眼底却越发沉凝,淡然道:“君子一诺,既然我应了她不会纳妾,那就不会收人,我心无二志,除了她,谁也瞧不进去。” 众人都静了静,重瑞风满面讪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这也是怕侄女嫁入高门,被人笑话不懂规矩。” 晏和哦了声,又随意调开视线。 重瑞风白讨了个没趣,冷不丁瞧见站在重岚身边的重丽,拿她撒气,沉声道:“王家老夫人来了,你出门去迎一下。” 他说的王家老夫人就是当初那个帮着自家傻儿子向重岚提亲的,也是王姨娘的亲族。 重丽站在原处不动,他不耐地又重复一遍,问道:“怎么还不过去?” 重丽仍旧稳稳站在重岚身旁,昂着脖子道:“爹爹是不是糊涂了,说起来王老太太不过是咱们家妾室的家里人,我好歹是正头主子,凭什么让我去迎接她?!” 她这火.药性子重岚拉都拉不住,重瑞风气得指尖发颤,扬起手就想挥一巴掌下来,重岚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微微笑道:“堂妹年小不懂事,大伯多多可别气坏了身子。宴席快开始了,大伯还是赶紧落座吧。” 重瑞风到底没有当着晏和的面儿打她的胆子,挥出去的一巴掌急顿了顿收了回来,怒哼一声拂袖去了。 开宴的时候男女还是分开做的,重延为了她归宁宴热闹,特地定了个戏班子和杂耍班子来,让人能边用膳边瞧戏。 她拉着重丽往女眷呆的楼上走,一边问道:“大伯好端端让你去接王老太太做什么?” 重丽摆摆手道:“谁知道又被王姨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这王老太太三天两头的跑过来,也没别的事儿做,就把我叫出来说话。” 重岚心思微动,重丽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难道重瑞风是想...? 她摇了摇头,按着额角道:“先不说这个了,大伯母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病了?” 重丽两只手紧握成拳,满脸愤懑的恨恨道:“我本来想要去伺候的,没想到被爹一句‘不慎着凉’打发了回来,家里的丫鬟婆子没一个得用的,问什么都不知道,真真是气死人了。” 她扯着重岚袖子:“堂姐,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求你去瞧瞧我娘,有姑爷在,爹肯定不敢拒绝的。” 重岚拍了拍她的手道:“大哥已经过去了,等会归宁宴完了咱们一道去。” 她心里头越发担忧,但这时候所有人都看着,她也不可能撂下众人就走,只盼着重延能帮得上白氏。 两人走到楼上,堪堪落座,重柔就亲亲热热地挨了上来,挽着她的胳膊道:“我等了你好久,你左右不来,我都不敢动筷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家这边四十二度,感觉自己狗带了 ☆、第73章 要是重岚第一天认识重柔,没准就信了她这谦卑态度,可两人也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她不动声色地去拉重丽,借着这个动作避开重柔伸过来的手。 “堂妹若是饿了就先用吧,等我来做什么?难道还要看着我下饭不成?” 重柔对她对自己漠然的态度已经习惯了,丝毫不以为意,用绢子掩嘴笑道:“三堂姐还是这般好逗趣。” 她亲亲热热地招呼重岚重丽:“快来这儿落座吧,大家伙都等着你们呢。” 重岚本不想跟她挨太近,但这时候走开未免太过明显,便拉着重丽走了过去。 重柔离近了更瞧清她身上的华贵物件,心里极不舒服,还不得不装作满面愉快的样子紧赶着恭维奉承:“...小时候我就觉着三堂姐好,不光模样出众,气度才智更把我们几个给比了下去,如今瞧来,你果然是个有福气的,既嫁了高门,堂姐夫也温柔体贴,真真是羡煞旁人了。” 重岚吃了个蟹黄饺,漫不经心地道:“哪里的话,堂妹嫁了个簪缨世家,世代书香,家里父兄都为官,子侄也都是有出息的,我才是羡慕得紧。” 重柔神情忽然一黯,用绢子揩了揩眼角:“都是面上的风光罢了。”她是把做戏的好手,演起悲情戏来比台上唱戏的都要情真意切。 重岚不紧不慢地道:“堂妹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瞧瞧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比当姑娘的时候好数倍,陈府又富贵,夏日解暑的饮子,冬天能吃的小菜,样样都捡精细的来,这还叫面上的风光?你若是都这般说了,可让别人怎么过?” 重柔拧了拧帕子,眼眶微微泛红:“本来今天是堂姐大好的日子,我不该提这个的,可堂姐也知道,我嫁过去之前犯了些小错,嫁过去之后陈家就不待见了,你堂妹夫更是见天儿地拿我撒气,动辄就找些姬妾饮酒作乐,连我的院子都没进过几回。” 重岚道:“纸包不住火,既然当初四堂妹选了唆使陈家姑娘来闹,就该做好被责罚的准备。” 重柔急急道:“堂姐这么说我,可是让我没脸见人了,我当初是真心想劝堂姐和小姑和好的...” 她抽噎了一下:“也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许是小姑听错了什么,这才怒气冲冲地去找堂姐,小姑那暴烈脾气,我想拦也拦不住啊。” 重岚随意瞧了她几眼,重柔这人她知道,要是没有好处,才不会费这般大力做戏,便微微笑道:“堂妹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何必这么东拉西扯的。” 重柔咬了咬下唇,一脸柔弱无助,配着她面上的浓妆,倒真有些不伦不类的:“不瞒堂姐,家里公爹当初刚上任就受了责罚,累的夫君他近来仕途一直不顺,回来总拿我出气,我想着要是能在仕途上帮他一把,在夫家也能得些看重。” 重岚哦了声,没继续接她的话,她只好自顾自地道:“我想着堂姐夫是江南总督,肯定能拉拔连襟一把,也能...” 她话还没说完,重岚‘啪’地一声把筷子拍在桌上,冷笑道:“你倒是心大,说拉拔一把就能拉拔一把,以为衙门是他开的吗?!” 她不等重柔开口,就继续道:“况且我不过嫁进齐国府三日,就急着提这等要求,你让他和府中长辈怎么看我?敢情堂妹是光想着自个儿了!” 其实她要是去求晏和,他未必不肯应下,只是她凭什么为了重柔去让晏和劳心劳力? 第59节 重柔被她突然发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重岚已经拉着重丽拧身坐到族长夫人身边去了 。 族长夫人让出空地来让他坐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你姑爷是个好的,你要好好跟他过日子,等你们三兄妹都成了家,你爹娘也能瞑目了。” 重岚乖顺地应了声是,族长夫人正要再叮咛几句,就见王老夫人打扮的珠光宝气走了进来,自来熟地在她身边一坐,高声聒噪道:“我家里有点事儿来迟了,老姐姐和重家姑娘可别见怪啊。” 族长夫人素来不待见她,只是皱了皱眉,并不言语,重岚和重丽有样学样,都低了头不言语。 王老夫人见无人搭理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瞧了重丽一眼,提高了嗓门道:“我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在门口呆了半天也没见有人来迎。” 重丽撇撇嘴,重岚随口:“刚刚大家都忙着呢,人手难免不够,所以没人去迎老夫人,还望老夫人勿要见怪。” 王老夫人端着架子点了点头,又瞧了重丽一眼,笑道:“好久不见六姐儿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她说完就探手去扯重丽袖子,重丽猝不及防被拽住胳膊,她咧嘴大笑道:“哎呦,六姐儿的模样愈发好了,身子也窈窕了不少,都成了大姑娘了。就是打扮的太素净了。” 她说完就要拔下头上的金簪硬给重丽带上,姑娘家可不能随意收人家东西,重丽身子往后退,一边坚辞不受。 一个硬要给,一个就是不收,族长夫人见王老夫人推推搡搡实在闹的不成样子,便皱眉不悦道:“王家婶子怎么回事儿,这不年不节的你送的是哪门子的礼?” 她又瞥了眼那金簪:“何况这礼实在是太贵重了,丽儿不能收。” 重丽终于趁着这个机会脱开身,一溜烟跑到重岚身边,王老夫人抓了个空,却还是笑道:“又不是外人,这礼送了也就送了,能值个什么。” 族长夫人淡淡道:“王家婶子到底是客,该讲究的规矩还是要讲究的。” 王老夫人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继续笑道:“也不是外人,你们重家这几个姑娘生的都是好模样,我真是喜欢得紧,当初还想和岚姐儿议亲,只可惜没缘分,丽姐儿也...” 族长夫人重重把茶碗顿在桌案上,沉声道:“王家婶子慎言,莫要污了我们重家姑娘的名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更何况我记得,如今你们王家至今未婚配的就剩了你那痴傻的小儿子吧,这样的人也敢来谈婚论嫁,当我们重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骂人不揭短,族长夫人平素也不是那等刻薄人,但今日实在是被气着了。 王老夫人臊得满脸通红,竖着眉毛想要拍桌骂人,但无奈她在族长夫人跟前也是晚辈,这又是重家的地盘,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围着桌子坐的众人都窃窃私语,用讥诮地目光瞧着王老夫,饶是她这般厚实的脸皮也抵受不住,终于垂下头不敢再找事儿了。 这一顿归宁宴竟然吃的暗涌不断,重岚放下筷子揉了揉额角,只盼着赶紧结束,她好去瞧白氏。 底下重瑞风正在晏和身边讨好巴结,不断地灌输着他大丈夫就该三妻四妾,不能惯着婆娘的理论。 晏和神色如常地呷了口‘金风玉露’,好似没听见一般,由着他在耳边聒噪。 重岚在楼上刚好能瞧见这一幕,她倒不担心重瑞风送的丫鬟晏和真能收下。 别说是几个丫头,他在官场行走这么多年,什么美人别人没送过,像什么西域胡姬,龟兹美人都算是礼轻的了,这些他都没收,能瞧上重瑞风送的几个寻常丫头才奇怪,不过见他一个劲儿地骚扰晏和,心里大为不悦。 都说兄妹之间心有灵犀,这话倒也不是虚言,重正自己虽是个爱美人的,但见有人要给自己妹夫送妾,心里头哼了声。 他扣着酒壶的壶把走过去,哈哈笑道:“我说大伯好偏的心,我好歹给你当了这么多年侄子,你都没说送我个美人,今日我这妹夫一来你就热脸贴了上去,可惜我这妹夫瞧不上,不如你就送给我吧,他不解风情,我解啊。” 重瑞风脸一沉,偏偏对着这么个浑人还发不出火来,只能摆手赶他:“有你什么事,赶紧去招待宾客去。” 重正这人优点不多,但脸皮厚绝对是其中一项,听了这话反而亲热地挨着他坐下,拎着酒壶道:“别介啊,咱们伯侄二人好久不见,来,大伯给我个面子,咱们来喝两杯。”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大酒碗,倒满了之后不由分说地给重瑞风灌了一碗,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又一边说着祝酒词,一边嬉皮笑脸地又给他灌了好几碗。 重瑞风喝的两眼发飘,两腿发软,被人扶去了偏厅歇息,正坐在高背椅上喝醒酒汤骂重正,有个自家下人竟急匆匆走了进来,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老爷,二房的堂少爷到了咱们府上,说是要来探望大夫人呢。” 重瑞风虽有几分醉意,但脑子还算清楚,闻言心里一警:“你们想法子把他赶走,我去瞧瞧大夫人。” 他想着近来的盘算,最好在归宁宴结束之前尘埃落定,便急急忙忙起了身往大房白氏屋里赶。 白氏的屋里一股血腥味,纵然被人洗刷过好几遍也难以消去,她原本鼓涨的腹部已经干瘪了下去,人越发显得老迈憔悴,面如死灰地靠在床上。 重瑞风进她屋里之后,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坐在她身边,难得温柔地宽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昨天的事儿是个意外,不能怨你没护住孩子,谁也没想到那夜猫会扑上来抓人,让你失了孩子。” 他见白氏不接话,又自顾自地叹气道:“这也是你命里跟这个孩子无缘,不过所幸你还有丽姐儿,她若是嫁得好,你以后也有个依仗。” 白氏静静地瞧了眼他,以及他身后跟着的王姨娘,又漠然地别过头不言语。 重瑞风见她不接话,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仍是继续道:“如今大哥儿不在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又没保住,只剩一个丽姐儿你可以倚靠,咱们多年夫妻,我打算帮丽姐儿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你以后也也能靠的着。” 白氏身子猛地坐直,睁大眼死死地盯着他:“你要把丽儿嫁给谁?” 重瑞风捻须笑道:“是一户体面人家,家里钱财颇丰,而且又在咱们县上,你若是想念,随时都能去探望。” 白氏仍旧直直地盯着他的眼,攥着被子的手指根根泛白,声音透着几分空洞的尖锐:“到底是那户人家?” 重瑞风迎着这样的目光,竟有几分心虚,低下头不敢跟她对视,还是王姨娘笑着接口:“回夫人的话,是王老夫人的儿子,我那娘家堂弟。” 她用百花绢子掩着嘴角轻笑:“夫人也知道,王家钱财不少,家里人也厚道和气,六姑娘能嫁过去也是她的福气。” 王家里尚未成亲的男丁不就剩了那个傻子,她身子往前倾,一把攥住重瑞风的手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老爷,她说的可是真的?” 她见重瑞风点头,才尖声道:“我不同意!” 她咬着牙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半晌才开口道“王家那小儿子是个傻子,连吃饭喝水都让人伺候着,还动辄出手伤人,污言秽语地骂人,丽儿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重瑞风见她反对,沉声道:“不过是个傻子,王家富足,只要让丽儿把他哄好,以后他能分的的家财不都是丽儿的?” 白氏想到唯一的闺女要嫁给个傻子,顿时疼得心肝都颤抖起来,一改往日的柔弱性子,强撑着病体爬起来,用力啐他一口:“你这丧尽天良利欲熏心的畜生,就你这样的也配为人父?丽儿可是你的亲骨肉啊,你竟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重瑞风被骂的火冒三丈,但白氏是当娘的,这门婚事要结成还要让她帮着操办,他也不好出口就骂。 王姨娘见状忙接口道:“夫人这话可就是冤枉老爷了,丽姐儿可是老爷的亲骨肉,他自然是打听过了才把人嫁过去的,我那堂弟虽然是个痴儿,但也知道心疼人,王家上上下下都恭谦有礼,待人和蔼,我堂婶也是个知冷热的,丽姐儿嫁过去自然是有福享的。” ☆、第74章 白氏在王姨娘面前向来是不欲多言的,但今日事关女儿终身,她一把掀开被子大声道:“都是一个县的,真当我不知道王家是个什么德行吗,既然王家有你说的那般好,你为什么当初不把四姑娘嫁过去!” 她因着体力不支,全身都在发颤,空洞的眼睛转向重瑞风:“老爷,丽儿可是你的嫡出女儿,你让他嫁给一个傻子,不怕别人耻笑吗?!” 王姨娘吃吃地笑了笑,面上有些嗔怪,用绢子掩了掩嘴:“王家可是要跟咱们亲上加亲的,夫人,瞧您说的,什么傻子不傻子的,这么说未来六姑爷岂不是让人笑话?” 她杏眼含笑,却难掩其中的恶意:“况且丽姐儿那粗野性子,肯娶的人家还真不多,我们家老夫人也是瞧在亲戚情分上才肯娶回去好好待着的,夫人怎么能说这么难听的话呢?” 她亲生的儿子中了功名,闺女又嫁入了官宦人家,娘家得力,重瑞风又一面倒地向着她,再把那个常跟她作对的重丽打发出去,她就算不能扶正,也跟正头奶奶没两样了。 白氏想到唯一的闺女,又瞧着眼前王姨娘的笑靥,攥紧了的手缓缓松开,用力一巴掌挥了过去:“你住嘴!我绝不会同意的!” 她转向重瑞风,每个字都说的极用力:“你们别做梦了,我去求岚儿他们,去求族长夫人,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你们就休想摆弄我闺女!” 王姨娘这些年保养得宜,生了两个孩子还显得娇艳如花,白氏的力气虽不大,但还是让她白皙娇嫩的脸上浮起手掌印子。她捂着脸看着半死不活地白氏,心里大恨。 重瑞风听完她的话,心里头也火冒三丈,用力把她搡开,嫌恶道:“你我夫妻一场,实话告诉你吧,我和白儿都才考了功名,正是需要打点的时候,就是以后中了进士,进官场也得花大价钱铺路,咱们家这些年的境况你也知道些,祖上留下的田产铺子入不敷出,你那好侄女半分都不肯接济,所幸王家夫人厚道,愿意出大笔彩礼迎娶丽儿,你不光是丽儿的娘,更是重家大房的当家夫人,自然该为重家大房着想。” 白氏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勉强撑起身用力啐了过去:“你自己不擅筹谋,不会经营家业,由着几个妾室通房管家,把偌大的家业败了个干净,竟想到拿自己的女儿填补亏空,亏你想得出来,你这样的也配为人父!” 重瑞风以为按照白氏的柔弱性子,这事儿应当很快就能谈妥,没想到说了这么久还没有丝毫进展,不由得又惊又怒。 王姨娘福身行了行礼,也不管脸上顶着的巴掌印子,轻笑道:“妾身也在重家呆了近二十年了,夫人不妨听妾身说几句。” 她柔柔地瞧了眼重瑞风:“咱们家若是发达了,不光是四姐儿,六姑娘在夫家也有依仗。“ 她轻鄙地瞧了眼趴在床上大口喘气的白氏,笑着道:“还有...白哥儿虽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您总归是嫡母,怎么说也得管您叫娘,他如今是秀才老爷,若是能得钱财开道,以后有出息了,受封赏的可是您,这是天大的好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完整了整衣裙,想着方才挨一巴掌的恼怒,掩嘴笑着道:“您也别怨谁,要怨就怨大哥儿下落不明,白哥儿又有了功名,这才是您能依仗的那个。” 这话明着是劝慰,其实就是朝着白氏心窝子戳了一刀,她喉头一甜,差点吐出血来。 “姨娘说的头头是道,可是你凭什么断言就算三堂弟得了这笔钱,一定能有出息。”重延一撩袍袂迈了进来,淡然道:“要知道,这世上有的人天生就是穷命。” 重瑞风见重延走进来,大惊道:“你怎么进来的?!” 重延道:“自然是走进来的,难道还是飞进来的?” 重瑞风怒道:“这是我们大房的家事,大房二房已经分家,我们的家事不用你来管,现在给我立刻出去!” 重延不急不慢地道:“当初小妹病重,大伯过来开口就要重氏商行的管理权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大房二房分家之事?” 他目光落到白氏身上,躬身把她扶起来:“况且侄儿这次来,只是探望大伯母的。” 重瑞风被噎了个捯气,还是王姨娘见机快,忙道:“二房那边还开着归宁宴,既然大少爷探望过了,那就早些回去吧。” 重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只是转向重瑞风道:“咱们重家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矩了?主子说话的时候,奴婢也能插嘴吗?幸好我是大伯的侄子,要是让外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王姨娘这些年在大房威风得意惯了,最恨别人道出她身份,攥起来的手指根根泛白。 白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拉着重延的袖子不撒手:“好孩子,你快劝劝你大伯,王家那样的人家,嫁的又是那样的人,你堂妹如何能嫁过去,还不得被生生作践死。” 重延温言道:“伯母安心休养,堂妹不会有事儿的。” 重瑞风终于回过气儿来:“你打的这是什么包票,我们大房儿女婚嫁之事,你这个二房的侄子插的哪门子嘴!我既然给她定了这桩婚事,就是捆着她上了轿子,也一定要嫁过去!” 重延不搭理他,白氏指尖发颤,眼里带了些祈求和希冀:“我记得你前年是和老大一起去科考的,现下你回来了,那...那他呢?” 此言一出,王姨娘的眼神不由得闪了闪。她能得势,全是因为正室夫人的儿子下落不明,自己的儿女又有出息,可要是大哥儿回来了... 重延取了个大迎枕让她靠好,缓声道:“我正要说这个。” 他淡淡叙述:“当初我和大堂兄去京里赶考,结果半道上遇到了雪灾,之后又是流民叛乱,我们两人便被冲散了,我侥幸去了京城,一边备考一边等大堂兄赶回来,结果一直没有消息。” 他见白氏面色苍白,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过去,继续道:“我是去年到的京里,左右等不及,便先参加科考,又听说小妹病重,就在学馆留了个字条,自己先赶了回来。前日我却收到堂兄来信,他错过了跟我一道的考试,正能参加之后的那场,如今成绩下来,他是二甲二十三名同进士,仔细算了算时候,我刚好跟他错过了。” 王姨娘脸色清白交加,也顾不得礼数了,尖声道:“你怎么证明?” 他看也不看王姨娘,从袖子递出书信来:“大伯看看吧。”他神情淡然:“去掉书信送来的时间,大堂兄应当也快到江宁了,到时候看到大伯母这般憔悴,心里定会十分痛心。” 白氏面带激动之色,险些流下泪来,双手合十不住地念佛。 重延漠然地瞧着王姨娘:“你方才说谁才是伯母能依仗的那个?”他声音泠然,如同冰玉相击:“你有句话说对了,三堂弟就是以后封官做宰,那也是正室的封赏,跟你这个当奴才的没有半分干系。” 王姨娘脸色煞白,身子发颤,几乎站立不住。她所依仗的不过是儿子的功名,现在老大没死,前程又比自己儿子还好,想想她这几年对白氏使的手段,心里不由得一凉。 重瑞风这人颇会审时度势,二甲二十三名,这个成绩虽不比重延,但以后为官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便拿着信张口吩咐道:“来人啊,给大夫人请大夫来,好生将养着,不得怠慢,不然揭了你们的皮!” 他原来是巴不得白氏早死的,王姨娘心慌意乱,过去攀住他的胳膊:“老爷...” 重瑞风一把推开她,对着自己身边的得意人怒斥道:“贱妇,你以后要谨守妾室本分,不得在大夫人面前无礼,不然我就立刻把你卖出府去,听到了没有!” 他冲着重延一叹:“这些日子都是我在外忙着,难免疏忽了家事,今天让你见笑了。” 重延眼底似有讥诮之色,拱手道:“大伯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六堂妹的婚事...不如等大堂兄回来再商议?” 重瑞风眉头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笑着道:“那是自然。” 重延办事素来利落,见事情已经办好,想着重岚还在那边等消息,便直接赶去了二房。 这时候归宁宴已经办的差不多了,重岚送完最后一批客人,正要下楼找晏和说话,就见清歌垫着脚往外望,蹙眉担忧道:“大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别是大爷故意刁难吧?” 第60节 重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依着大哥那性子,他不刁难别人就谢天谢地了,谁能刁难得了他?” 清歌面上一红:“是奴婢失言了。” 重岚用绢子扇了扇,托腮瞧着她:“有句话叫关心则乱,我说的可对?” 清歌一怔,立即跪下道:“姑娘都瞧出来了,请姑娘责罚。” 重岚把她扶起来:“你好端端的,我责罚你做什么?”她看了眼还没弄清楚情势的清云,示意她去倒杯茶来。 她把清歌扶到一边的凳子上,沉吟道:“我大哥不会纳妾,这个我是清楚的,我也不是那等有门户之见的人,你又跟了我这么些年,处处体贴周到,只要他愿意,还了你的卖身契让你做个良人嫁给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清歌眼里沁出些水雾:“姑娘...” 重岚摆摆手:“只是你跟我同年,咱们女人家的光阴短暂,我不能平白看着你这么蹉跎下去,他的心意你可知道?” 清歌沉默一时,缓缓摇头道:“姑娘想错了...”她用绢子揩了揩眼角:“我心里是惦念着大少爷,但我更惦记姑娘,再说了,以大少爷那样的品貌,怎么会瞧得上我?我只想留在姑娘身边帮衬着,时不时能瞧他一眼我就知足了。” 清歌这丫鬟读书识字,肚子里有文墨,人又谨慎慧黠,处事进退有度,比大家闺秀都不差什么,可惜就差在了出身上。 她叹了口气,也不敢再劝,万一重延没这心思,她岂不是让清歌白存了指望,那样更折磨人。 清歌还想说话,正要这时候重延上楼,对着重岚道:“大伯母那边的事儿弄清楚了,她孩子前日没了,如今正在将养身子。” 清歌慌慌张张闭了嘴,重岚一下子起了身:“怎么会这样,大房的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重延微微沉了脸:“说是被夜猫扑在肚子上,伯母被撞到在地,孩子一下子就没了。” 他又淡然道:“不过你大堂兄已经快要回来了,这事咱们暂时不方便插手,我把这事去信告诉他,他心里自有计较。” 重岚忙起身道:“我去瞧瞧伯母。”她又狐疑道:“大堂兄...能成吗?不怪她疑惑,在她心里大堂兄和大伯母是一般的性子,都自己没个主意的。 重延倒似对他很是放心,颔首道:“若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不会进士及第了。” 这两者有关系?重岚顾不上跟他争论,忙命人请了大夫,带了补品去瞧白氏。 这一忙就快忙到傍晚,她好容易回到二房,就看见二房已经摆上了饭,她两个兄长和晏和,三个大男人坐在饭桌边等着她,见她进门,又扭过头来齐齐看着。 她被瞧得有点尴尬,讪讪笑道:“你们怎么不先用饭?” 重延并没答话,抬手给她布了一筷子银芽:“咱们难得聚在一起,今日就不分桌用饭了。” 她在空位坐下,晏和就挑着鱼翅根底下的肉夹了一筷子,细心给她挑完刺夹过来,看来也是个会吃的:“我以为你爱吃鱼肉多些。” 重延漠然地瞧了眼,用筷子夹了块杏仁豆腐:“鱼肉易腥,你今日吃了些酒,还是吃些清淡的养养肠胃。” 重岚的筷子刚伸到半空:“......” 晏和和重延两人一个从容一个淡然地瞧着她,等着瞧她先吃谁的。 她现在好比受婆婆和媳妇夹板气的男人,哪个都不敢偏帮,生怕一言不合就家宅不宁,胳膊在半空中颤颤地伸了半天,突然手一松,两根乌木筷子就齐刷刷落了下来。 她呀了声:“这筷子怎么掉了?” 说着想要弯腰去捡,清云已经傻乎乎地捧着新筷子来献殷勤,笑着道:“姑娘别费力了,这有备用的呢。” 重岚讪笑了几声,慢慢地伸手去拿筷子,正想着怎么和稀泥,冷不丁看见在一边闷头吃饭吃的正开心的重正,心里大为嫉妒,在桌子底下用力踩了他一脚。 重正哎呦了一声,她忙过去搀着他:“二哥你怎么了?是不是酒喝多了身子不舒服?正好大夫在,我带你去瞧瞧大夫。” 她说完也不等重正反应,用力把他拽起来,拉着往外走。 晏和唇边含了笑,转头吩咐道:“把少夫人爱吃的菜取几样给她送到房里。”他想了想,干脆自己起身:“罢了,我自己送过去吧。” 重延面无表情地阁下筷子,别以为他没听出来,他在少夫人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重岚走到半路就把重正扔了,自己跑回房歇着了,呆了会儿才觉得饿,正要命人送饭回来。 就见晏和已经单手托着托盘走了进来,他把托盘放到桌上,眯起眼道:“你走的倒是快。” 重岚揉了揉酸疼的脖子:“你和我大哥活像是蛮横夫人和刁钻婆婆,我不走难道要留在你们中间和稀泥?” 他慢慢地重复:“蛮横?” 重岚咳了声,正色道:“我哥就那性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到底你是要陪我过一辈子的人,有什么好跟他计较的?”她随意扒了几口饭,正要出去散散步,就被他扯住腰间的绦子。 她扭头去看,才发现他已经斜靠在软塌上,拽着不让她走:“你吃饱了吗?” 她怔了怔,点头道:“吃的有点多,我出去散散,你要是乏了就先歇下吧。” 他冲她轻笑,眼波晃晃悠悠要把人的魂儿一道勾了去:“我现在精神头正足着呢。” 她想了想:“那咱们一道出去散散,也反正动一动,一天到晚闷在屋里,小心长出一身肥膘来。” 他干脆把她揽过来,脸贴着她柔软平滑的小腹,一手缓缓抚着她的后腰:“谁说动一动非得在外头了,在屋里也能变着花样的‘动一动’。” 他说完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其实在外头也可以...” 重岚怔了下才反应过来,用力啐他道:“天还没黑呢,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没事儿好好看看公文,压一压你的邪火!” 她说完又哼了声起身:“反正我是要出去散散的,到时候长肉让人笑话呢。” 他的手不知不觉在她莹润的柔软上游移,声调暧昧地道:“也不见得,有些地方长肉我瞧着还高兴呢。” 她一把拍开他,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在贵妃榻上,交错的支架咯吱一声响,他想到前些日子看秘戏图上的花样,纤长的手指已经勾住了她的裙带。 重岚两手攀在他肩膀上,不知道是推开还是从了,这时候就听外面有人敲门,然后是重延的声音四平八稳地传了进来:“囡囡在吗?” 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起身,三下五除二用梳子抿了抿头发,用整了整衣裳才跑去开门,重延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点心碟子:“方才瞧你什么都没吃,所以挑了几样你喜欢的点心过来。” 重岚还没来得及说话,重延目光已经落在那托盘上,自嘲道:“看来我是来晚了。” 重岚心里一软,推着他往外走了几步,两人走到檐下,她笑道:“正愁吃不下饭呢。” 重延哦了声,又看了眼屋里:“你不怕他恼了。” 重岚正色道:“他就那性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跟你才是亲兄妹,有什么好跟他计较的?” 重延脸色微缓,把手里的点心碟子递给她,自己转身走了。 她终于哄好了两位大爷,精疲力竭地回房,就见他对着自己倚枕而笑:“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谁?” 他忽然探身把她拽到床边,舒展双臂抱在怀里,贴着她耳垂道:“你劝慰人都不带换话头的吗?” 她深觉无力,也自知理亏,躺在榻上任由他摆弄,头疼道:“你们男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凑在她脖颈边嗅了嗅,香气一如既往地讨他喜欢,他满意地攀上了她前襟的玉扣,在她细长的颈子上轻咬了口:“想知道吗?今晚上好好服侍我就告诉你。” 她想了想:“那我要是说不想知道了,你现在能不能放我去散步?” 他隔着藕色的兜衣揉.捏起来,听到她细细的喘息,微微笑了笑:“你觉着呢?” 她认命地勾着他的脖颈,就听外面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囡囡还在吗?”又是重延的声音。 重岚慌里慌张地想要翻身而起,被他轻轻压住,手指抵在她唇上,自己出了碧纱橱去开门,不动声色地挡住重延的视线。 重延见是他来,默了下才负手道:“囡囡呢?” 晏和面不改色,抱胸斜靠在门边,神态慵懒:“她散步去了,伯延兄有什么事吗?” 重延颔首道:“正好,我是有事找你。” 晏和挑了挑眉:“伯延兄有什么事?” 重延同样四平八稳地胡诌:“听闻瑾年兄未及弱冠就中了探花,学识渊博,我在经义上有几处不解,想要请教你。” 要是他还未曾考试,这么请教还情有可原,如今他都进士及第,又不用再考试了,傍晚来请教这个谁会信?” 重岚本来想出来瞧瞧,但听见他们是文斗不是武斗就放了心,又轻手轻脚地缩了回去。 重延点头以示诚意,还比了个手势道:“请吧。”然后跟他一道走了出去。 ☆、第75章 晏和被重延拖着,从四书五经讲到琴棋书画,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大舅子肚子里竟然如此能说,两人谈论到深夜,重延几乎可以确定重岚已经睡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放晏和走人。 晏和走之前瞥了他一眼:“今日真是辛苦伯延兄了。” 重延别有深意地道:“客气了,瑾年兄更加辛苦。”说了几个时辰的废话他确实辛苦,不过最辛苦的还是听了几个时辰废话的晏和。 他转身回了重岚住的院子,游廊上还挂着羊角灯,一星半点的微芒,却正正好能照亮夜路。 他扬了扬唇,进屋却发现重岚早已经睡下了,身上搭着薄衾,露出半个雪白的膀子,一把青丝落在枕头上,长发里隐隐约约露出蜜合色的绳结。 他嘴唇抿了抿,下意识地走过去,沿着光滑白洁的脊背往下摩挲,她轻轻地唔了声,猝不及防地睁开眼,目光迷蒙,半晌才回过神来,抬眼盯着他:“你回来了,快去洗漱吧。” 他见她既然醒了,干脆把人搂在怀里,在她额上亲了亲:“怎么睡得这么早?” 她眯起眼瞧了瞧更漏:“不早了,都快子时了。这么晚了,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干脆在我大哥房里留一夜?” 他哼了声:“怕你担心,没想到你却先睡了。” 这么说可见是有为人丈夫的自觉了,她抿嘴一笑,起身推他:“快去洗漱吧,早些睡觉。” 他想了想道:“咱们明天出去转转吧。”揽着她肩头,暧昧地低声道:“你等着我。” 重岚困得要命,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又忙着推他。 晏和洗漱完回来,发现她躺在床上...又睡了。 两人昨天都折腾了一回,今早上睡到辰时才起,他起身更衣,她这才伸了个懒腰起身,定定地瞧着他半晌才讶然道:“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晚上就睡在大哥哪儿了呢。” 他顿了下才道:“我昨晚上就回来了,你还醒了一回。” 她摇了摇头,捂着脑袋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我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他托起她的下巴:“那我昨晚上说的事儿你定也忘了。” 她扶额苦思,半晌才道:“你是说要带我出去转转?” 他慢悠悠地道:“你不是说总觉着在家闷得慌,回了金陵又难出去了。”最重要的是,出去两个人才能脱离大舅子。 她开心起来,匆匆忙忙地起身更衣,又催着他收拾停当,两人连早饭也不吃就准备出门。 没想到重延来得更早,一听说两人要出去,当即表示好久没回江宁了,也要跟着出去转转。 这回重岚都有些不乐意了:“大哥你怎么跟二哥似的,想转你自己个儿不能转,非得拘着我做什么?” 重延神情高深莫测起来,那模样活像是看见自己儿子偏帮媳妇的婆婆。 重岚不理他,拉着晏和上了早就备下的马车,兴致勃勃地道:“我几个月前在这儿盘下了个茶园,还没来得及去瞧呢,咱们这就去瞧瞧去。” 晏和自然无有不应的,就听她又感慨道:“雪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上上个月就主动要来江宁帮着打理生意,怎么拦都拦不住,哦,对了,他今日好似也在茶园。” 第61节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不过这时候两人已经启程,他倒也没说什么。 她才盘下的茶园离这里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茶园,席雪天正在园里来回巡视,见她过来,惊喜笑道:“东家。”目光又落到身后的晏和身上,笑意减了几分:“姑爷也来了。” 重岚颔首道:“盘下这茶园之后还未曾来过,今日特地来瞧瞧。” 席雪天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他二人往里走,一边笑道:“江宁这地方的土地不太适合种茶,种出来的茶也比不得杭州那边,我想着干脆把这边修葺成一所风雅的园子,能供人闻着茶香饮酒作乐,喝茶赏景,可以陶冶性情,想来那些名人雅士应该会喜欢的。” 重岚想了想,觉着这主意真不错,含笑点头道:“你拿主意便是,钱不够了就使人去账面上支。” 席雪天笑着应了,又问了她几个生意上的事儿,虽然同样是没话找话,但他没话找话的水平可比重延高多了,至少到现在都没让重岚瞧出来。 他们谈生意经,晏和自然插不上嘴,只是神情淡然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突然手里塞进了一只温软的小手。 重岚牵着他的手笑道:“光顾着谈生意了,险些忘了你,你会不会觉着无趣?” 他漫不经心地道:“是有些无趣。” 席雪天神色微沉:“这些可都是东家的心血,总督大人竟觉着无趣吗?” 他瞥了他一眼:“我是说你无趣。” 席雪天张嘴就要说话,重岚不知道两人怎么就开始针锋相对了,摆摆手道:“正好我也走的乏了,咱们到厅里去歇歇吧。” 她犹豫了一下,转头对着席雪天道:“早上还没用饭,劳烦你帮我们备些吃食了。” 席雪天听她还饿着,不善地看了晏和一眼,但也顾不得再说话,急急忙忙地吩咐人做饭了。 他拉着她坐下:“早上让你在家用点,你非不听。” 重岚按了按额角,头疼道:“对着大哥二哥的两张寡妇脸,你吃的下去饭?” 他想到重延的表情,不由得一哂,随意地瞧了瞧屋里的摆设,席雪天已经把早饭备好端了过来,还额外捧了两杯香茗。 两盏茶分别由两个貌美的侍女端着,他笑了笑,却不急着给两人奉茶:“东家先别急着喝,不如先猜猜这是什么茶?” 重岚这些年喝的茶也不算少了,一闻就道:“是上等的雨前龙井?” 席雪天笑了笑:“东家那杯是的,不过姑爷这杯要更为稀罕些。” 重岚虽然做茶叶生意,但这些生意自有底下管事操心,所以她对茶的种类并不熟悉,皱眉苦思道:“这闻着还是雨前龙井...不是?那就是大红袍?白茶?碧螺春?” 她不论说什么席雪天都只管摇头,不由得恼道:“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他这杯到底是什么茶?” “姑爷这杯名叫美人茶。”他笑着看了眼晏和身边的采茶女,那女子立刻乖巧地奉上茶盏,他这才道:“特地选了相貌上乘的采茶女,用舌尖把上等茶叶采下,再请人稍稍调制,最后放在自己胸乳上烘干,所以跑出来的茶叶自带了女子身上的香气,是真正的极品好茶,其中的旖旎风味,也是寻常好茶比不了的。” 重岚托着茶盏的手一僵,席雪天又瞧了眼那采茶女,淡淡道:“姑爷身边站着的,就是烹制这杯茶的女子。”他随意道:“还不快给姑爷奉茶?” 他说完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晏和的神色,想从他脸上找出动心之色,不过晏和面上从始至终都很没变过,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玩味地瞧着桌面,漫声道:“不必了,我不用这个。” 席雪天说不出心里是欣慰还是失望,正欲开口,就见他把重岚手里的茶盏子端了过来,随意道:“我跟她喝一盏就行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茶盏已经被他拿了去,她今儿早上涂了口脂,啜过茶的地方有道殷红的弯月,茶盏在他如玉的指间转了个个儿,正好停在那轮弯月上。 他把茶盏子凑到唇边,在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冲她暧昧地笑了笑,对准了唇印,不急不慢地啜着茶,时不时抽空瞧她一眼,长长的睫毛微动,让人心痒难耐。 他晃了晃茶盏,略微凑近了,声音极轻地道:“这才是真正的美人茶。” 如兰似麝的味道绕过鼻端,重岚又开始不自在起来,不过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斜了他一眼,正襟危坐在原处。 她以为这番眉来眼去无人瞧见,席雪天却都瞧得分明,心里微涩,躬身道:“东家还有什么吩咐,我都一并准备着。” 重岚给晏和看得浑身不自在,随意扒了几口饭,起身道:“不用你忙活了,我们先去别处转转,你去忙你的吧。” 正好这时候晏和也喝完了茶,起身道:“走吧,接下来去哪里?” 重岚是做事极有条理的人,想了想道:“上回来江宁就想着坐船呢,结果被人搅和了没做成,离茶园不远的地方有条河,咱们刚好可以泛舟游湖,而且湖对岸就是泰清庙,游完湖刚好能去庙里拜拜。” 能和她在一块,去什么地方都是好的,他自然没意见,由着她拉着往外走,刚走出去她就咬牙抱怨道:“都是你,害得我又没吃几口饭就得出来。” 他目光从她脸上兜转而过,最终定在她唇上,故作诧异地道:“我怎么害你了?” 她红着脸翻他一眼:“我不管,反正我现在饿的走不动了。” 他舒展双臂:“那我抱你去湖边上?” 她啐他:“你越发没个正经了。” 他淡然道:“我对你一向正经。”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湖边,湖边修了专供人等着的石桌石椅,她看人不少,好些都是女眷来出游,便想先坐下等着,被他带着往前走:“你方才说要来的时候,我已经命人来订船了,只管去坐就是了。” 她狐疑道:“可是人这么多,就算你派人提早来了也未必订的上吧?” 他嗤笑:“用用你的脑子,我出十倍二十倍的价钱,还会有人嫌钱少吗?” 他一副财大气粗的恶霸模样,她忍不住笑了:“你说的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这就去吧。” 他瞧见重岚因着走了山路,额上泛起细汗,便拉着她在阴凉处坐下,自己站着给她挡太阳,命管事去打点。 没想到不一会儿那重府管事就小跑着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姑爷,姑娘,方才小的去找船家开船,没想到迎面走来一众带了家丁的女眷,那户人家好生跋扈,二话没说直接就抢了咱们的船,还险些把几个小的给打伤了。” 重岚一怔:“是哪户人家这般跋扈?你们没说明身份吗?” 管事苦笑着回话:“是陈府的夫人,咱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只是分辨了几句,那边已经动上手了。” 重岚想到陈元儿和重柔,嫌恶地皱起眉头:“果然是家风使然。” 晏和握着她的手起身,见日头有些大,便把帷帽给她戴上:“走吧,咱们去瞧瞧去。” 一行人走到湖边,陈府的下人已经护着夫人姑娘准备登船了,有位嬷嬷样的妇人看他们走过来,先是瞧见了晏和,不由得怔了怔,但又见他身上服饰寻常,身边跟着的女子也同样是荆钗布裙。 她不知道两人是为了爬山方便才做此打扮,便微扬着下巴,语气骄矜淡然:“方才这船是你们包的吧?也是不赶巧了,我们夫人和姑娘要游湖,所以先用了这艘船,你们反正也不急,就等下一艘吧。” 晏和还没说话,一个打扮华贵,头上戴着帷帽的妇人也从船里走了出来,不悦问道:“你是怎么办事的,为何还不开船?” 那嬷嬷满脸委屈地正要回话,就见她说完目光落到晏和身上,先是漫不经心,随即是愕然,犹疑着问道:“你是...” 晏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眯起眼道:“带着你的人滚下来。” 重岚觉着他说的有些过了,但有的人就吃来硬的这一套,陈夫人面上忽青忽白,似乎显了几分怒意,但更确信了几分,躬身道:“是妾身无礼,不慎用了大人的船只,不如就请您上船与我们同游,算是妾身赔礼了。” 重岚忍不住道:“陈夫人,你船上可都是女眷,我家官人怎么方便上去?” 陈夫人陪笑道:“我们家老爷也在上面...” 晏和不等她说完,已经垂下了眼:“不必。” 这是非赶陈府的人下船不可了,陈夫人无奈,又不敢得罪他,只能回去禀告之后带着一众人灰溜溜地下了船。 重岚和晏和又回到石凳上等着他们把船腾空,因此陈府的人也没瞧见他们俩,只是一脸晦气地走了。 这回终于能清清静静地上船,晏和却忽然改了主意,指着当中的一艘乌篷船道:“咱们坐这个吧。” 重岚翻了他一眼:“想什么呢?这么小的船,咱们带来的人怎么坐得下?而且谁来撑船?” 他指了指那艘大船:“让他们坐那个,我来撑船。” 有人愿意撑船,重岚当然愿意,不过还是狐疑道:“你会撑船?可别瞎闹啊。” 他也不多言,拉着她直接上了船,拿起长竹竿就撑了起来,她盘腿坐在船上瞧着,见他似模似样的,船也能动起来,便放下心,取了渔夫的斗笠给他戴上,哈哈笑道:“你这样活像是个打渔的。” 她又低头看着他的一身打扮,抚着下巴琢磨道:“要是裤腿再挽起来,背个鱼篓就更好了。” 他随口道:“那你又是什么,渔婆吗?” 她想着原来看的话本子,自顾自地编的高兴:“我是这河里头住的神仙,见你打渔太多,所以特地上来降罪给你...” 他斜了她一眼:“然后对我一见倾心,不能自已,所以决定留在岸上给我生一堆小神仙。” 她啐他:“肯定是你个不要脸的,偷了我的衣裳,逼着我留在岸上当你娘子。” 他接口道:“然后又生了一堆小神仙。” 她见他老提这个,有些不满起来:“你说这个干什么,非得我肚子里有货你才喜欢,空心的你就不喜欢了?” 他怔了下,急着扬眉道:“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那我不要孩子了,就要你如何?” 她又不悦道:“你这话是当爹的说的吗,好歹也是你的骨血,要是以后有了孩子,难道你还把他们扔了不成?” 难怪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女人真是难哄到了极点,他顿了半晌才道:“我喜欢孩子,更喜欢生孩子的过程。” 他哼道:“昨晚要是不是你哥拦着...” 她跳起来捂他的嘴:“你想怎么样啊,这般口无遮拦的,小心给人听见!” 他扬了扬眉梢:“你看哪里还有人?” 她左右瞧了瞧,两人不知道怎么了,已经把船开到一处水草繁茂的地方,长出来的水草足有一人高,把周遭遮挡的严严实实,也瞧不见有什么人烟了。 她哎呀了一声:“你怎么撑船的,这下子怎么出去?” 他干脆放下长竹竿坐下:“路在我脑子里记着呢,丢不了你的。”他想要擦手,船上却只有一块给船家擦汗的手巾,他略带嫌弃地瞧了眼,勉强将就着用河水净了手。 她见他胸有成竹,便坐下吹着河风,细碎的头发飞扬起来,她摘下钗环,用手帕包着头发,没想到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男女调笑之声,她吓了一跳,忙起身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儿?” 晏和面不改色,显然是早都听到了,他轻轻拨开茂盛的水草,露出一角指给她瞧。 一男一女并肩坐在船上,那女子完全被挡住,瞧不出详细来,只是看大概身形轮廓,应当不是什么美人,男人堪堪露出个侧面,瞧着倒是颇为俊俏。 男人的声音先传了过来:“...元娘,好些日子不见了,我好想你。” 女子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诚哥哥,我也是。” 重岚听这声音颇觉耳熟,但这声音被河风吹散,传过来的时候有些模糊,她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女子继续道:“今日要不是打着陪我娘家爹娘出来游湖的旗号,我还寻不到由头见你呢。” 那男子道:“别怕,咱们在一起的时候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日。” 那女子嗯了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满是怒意:“那老东西本来还拦着不想让我出来,说是新妇不易出门,我呸!幸好我娘亲自上了门找他,他这才松了口。” 她说完声音又委屈起来,腻在男子身上,声音恨恨地道:“我好不容易出来一回,还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全都是为了你,你要是敢负了我,我定不饶你。” 重岚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子竟还是个妇人。她下意识地转眼去瞧晏和,见他盘膝坐在原处,面上似乎带了几分玩味。 那边男子自然哄了她一番,又感叹道:“相逢恨晚未嫁时啊。”又拉着那女子调笑起来:“既然那个老东西灌溉不了你这亩水田,就让我来滋润滋润。” 那女子打了他一下,半推半就地倒在他怀里。 这对儿苦命鸳鸯又相互诉了会儿衷肠,渐渐地相互搂抱着倒在船上,光天化日之下就放浪形骸起来,虽然没有真个儿入巷,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重岚听着那边传来的□□,船舶摇晃的声音,黏腻的吮吸声,惊得目瞪口呆,要不是怕被人知道,她早就让晏和开船走人了。 她用力扯了扯晏和的袖子,又指了指那边,这回晏和竟然听懂了,不知道从哪里寻出个石头,屈指一弹就落到了远处,打了五六个水漂才沉下去。 那对儿野鸳鸯听到动静,吓得也顾不得继续**,撑着船慌忙走了。 第62节 她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真是要人命了,怎么出来游个湖都能碰到这种事儿?被他们俩知道了还不得把咱们灭口?” 她虽然没做坏事,但还是心虚的要命,催促晏和道:“快撑船快撑船,咱们赶紧到对岸去。” 她话还没说话,就被他带到了怀里,在她耳垂上半轻不重地咬了口:“咱们也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晏和大人最近到了发情期啊 ☆、第76章 重岚身子晃了晃,又怕被人听见,一边搡他,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学什么不好,跟人学这个,要是有人瞧见了,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呢?” 他敷衍地恩了声,微凉薄唇顺着脸颊往下,游移着过来亲她:“咱们的人在不远处过来守着,谁敢过来打扰?” 他跟她鼻息相接着,有些埋怨的咕哝道:“我看你就没把我当夫君,难得你大哥不在这里,你难道也不想跟我亲近?” 哪一点带着淡香的热气全洒在她唇齿间,这话说的无比幽怨,到让她没法接口,不然就是不顾着他。 她勉强张开嘴,刚想说话,就被他勾住舌头品弄起来,不一会就眼神迷离,下意识地回应着。 明晃晃的日头下,她脸颊越发艳的跟桃花瓣似的,迷蒙地睁眼瞧着他,袖管滑落下来,露出雪白的臂膀,下意识地勾着他的颈子,简直让他恨不能拆吃入腹。他略带得意地抚着她的腰窝,又不规矩地往下,探手捧着圆润的臀贴近自己。 秋日里的河水没了蝉鸣蛙叫,只剩下河风吹着水草的刷刷声,无数根长长的芦苇低垂交织,让两人的船在中间若隐若现。 两人紧密贴着,她身上都能觉出他身上灼人的温度,身下是潮湿的船板,船板下是漾着柔波的河水,一点一点地飘荡着,让她头脑有些发晕。 他又开始亲她的脖颈,顺着往下,用牙咬开了一粒盘扣,檀黑的直发从发冠上冒出来几缕,低低地扫过她的脖颈。 她被弄的浑身发痒,伸手推了推他,他不满地抬起头来,眉间似蹙非蹙,眼里含着春意,这场景让人瞧着心都跟着乱跳起来。 他的手已经往上,探到两团莹软的地方,脖颈间的扣子被他咬开,高高隆起的堆雪被浅草色的兜衣束缚着又映衬着,他眼神一黯,隔着衣料轻咬着,听到她发出近乎□□的一声轻叫。 重岚的额头冒汗,原来没成婚她还没察觉,现在经历了鱼水之欢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竟然...敏.感的要命,被身上这可恶的稍稍一撩拨就...每次虽然难免有青涩的痛楚疲累,更有难以言说的...,脑海里空白一片,好像身上要炸开了似的。 她不知道男人给有这种体质的女子起了个名,叫尤物,只知道现在难受的要命,再不制止只怕真要出事儿了,勉强靠着一丝清明推了推他:“算我求你了,你快起来...方才咱们瞧见了那一对儿,安知现在不会有人这样瞧着咱们?” 他已经把她身上的褙子解开大半,中衣拉开便是掩藏着的丰胸细腰,他置若罔闻,顺着她的腰窝来回吻着,她左躲右闪,却仍旧被他牢牢箍在怀里。 今天真是在劫难逃,她瞧了眼明晃晃的日头,勉强把自己衣裳抢回来,咬着牙道:“你再闹腾,我可恼了啊。” 她又软语求道:“咱们晚上回去在...这是大白天的,又是在外面,我实在是...万一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最多被传个年少风流,外面指不定怎么传我呢,你难道忍心看我被人唾骂?” 他想到这个可能,这才慢慢地起了身,男人这时候还得硬忍着,那火气来的比什么都大,他抿着唇,却不想对她发火,瞧了眼天色,扬了下眉梢道:“那咱们现在回去?” 她瞧出他心情不好,想到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不由得想笑,把身上的衣衫整理好,挪过去从后面搂住他:“老话说细水长流,你干嘛非急在这一时呢?” 她头回主动搂着他,让他脸色略微和缓,又蹙着眉道:“回去就又得见着你大哥了。” 重岚大乐,敢情他是真怕了重延了,忍着笑哄他:“我从小到大一直跟他在一块,最喜欢的人也是他,现在陡然不在他身边,最喜欢的人又换成了你,他也是一时想不开,等他想转过来就好了。” 晏和果然受用,唇角扬了扬:“我看他一辈子想不开了。” 重岚见他头发也乱了,从怀里取出犀角梳子来给他篦发,一边道:“那你也只能一辈子受着了,谁让他是你大舅呢?不过我瞧着也用不了这么久,等他以后娶了大嫂,有了儿女之后就不会这么老跟你赌气闹腾了。” 他眯起眼,开始盘算金陵里有哪家姑娘未嫁,她看了看日头,推他道:“咱们还是快走吧,我可快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这时候赶去庙里还能吃上庙里的素斋,晚了咱们就得饿着回去了。” 提起这个,他面上忽然见了几分恼色,颊上还有了淡淡桃花色,拧眉道:“还不都是你,让我怎么出去?” 重岚怔了怔,往他身下一瞧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趴在船沿上笑了起来:“你自己不检点,也怨得了我?” 她又忍不住瞧了眼,勉强正色道:“要不你就这么走吧,反正你今天的衣裳宽,只要步子不是太大,旁人应该瞧不出什么来,只是这么立着...走路不难受吧?”最后一句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他哼了声,把她翻过来压在身下:“那就借娘子的**一用了。” 一艘船又摇摇晃晃了大半个时辰,他这才亲了亲她汗湿的额头,虽然没有真个刀枪入库,但她也是手腿齐动才让他满意。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勉强清洗了一下,见身上没什么不妥之处了,这才起身重新拢了拢头发,没好气地道:“现在可以走了吧。” 他心绪开阔不少,果然不再闹别扭,拿起长竹竿就撑了出去。 两人的方向感显然不在一个层次的,她还没分得清东南西北,他就已经把船开到了对岸。 他先跳下船,把手伸给她,带着她往庙门前修好的宽台阶走。这庙据说神明灵验,又环境清雅,因此远近闻名,香火鼎盛,正午的时候还是有许多衣着不俗的人进进出出,她仔细瞧了瞧,其中夫人太太携着自家姑娘来的居多。 她肚子里的算盘精又开始作祟,羡慕地感叹道:“这庙里一年这么多香客进进出出,又大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不知道能收到多少香油钱,要是我在旁边开一家专门卖佛家饰品的店,像是佛头塔,念珠,八宝之类的,想必也有赚头。” 她见晏和无语地瞧她,讪笑道:“习惯了习惯了,勿怪勿怪。”明明想着要彻底弃商了,可见到能赚钱的机会还是觉着心痒难耐。 两人走到庙门前的时候他才说了句:“你要真的想开,到时候开一家,挑个人打理就是了。”他用袍袖帮她挡着太阳:“反正那些官员府里,也大都是开着铺面的,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她一喜:“好,那我回去好好盘算盘算。”又忍不住跟他絮絮叨叨:“其实我也不是见钱眼开,就是喜欢这个行当,见到能赚钱的时候就心痒,瞧见算盘珠子就想拨一拨。” 她叹了口气:“可惜世人都觉得商人轻贱,我大哥算是开明的了,也觉着经商不好。” 他静静听她琐碎的抱怨,心里蔓生出温情来:“你喜欢就什么都好。” 她听他说的这般直白,脸上微微一红,跟着他走进庙里。 庙里后面的几处地方只许女子进去惨败,男子不得入内,她才想起来这回事儿,歉然道:“你先去前院吃茶歇歇吧,前面有专门招待男客的地方。” 他没应答,她以为他这是同意,便提起裙子去了进了殿里,闭上眼睛跪在蒲团上,对着菩萨参拜,又摇晃着签筒,一根签子就掉了出来。 她叩首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窃窃私语传了过来,以为是哪户人家不懂规矩,皱了皱眉,就见旁边有两位年轻姑娘窃窃私语,时不时地捂嘴窃笑,还对着一处指指点点。 她顺着两人指点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晏和立在台阶下,正往她这边眨也不眨地瞧着,身边经过了好几位夫人姑娘诧异地看着他,他像是全然没看到似的,只是抬眼瞧着她。 他立在日头里,玉白的俊脸被晒得微微发红,她也顾不得手里的签子了,忙提着裙子跑下去:“不是让你去前面休息的地方等了吗,你怎么还在这儿?” 现在日头高照着,他怕晒到她,撑起伞来给她打着,随口道:“等一会儿又不值得什么,你参拜完了。” 她哭笑不得:“都觉得你是个顶精明的,我瞧着简直是个傻子。在外面喝着凉茶,吹着凉风等不是一样的吗,何必在这儿巴巴地等着,不知道热啊?” 他引着她往树荫底下走,声音还是漫不经心的:“在外面就瞧不见你了。” 她娘常说,男人爱你的最好表现就是拿你当闺女宠爱,那真是没有一处舍得不尽心的。她用绢子擦了擦汗,借着这个挡住发红的眼眶,轻声道:“咱们等会儿吃完饭在庙里转转?等下午凉快些了再回去。” 晏和恩了声,拉着她往专供宾客休息的地方走,休息的地方也分男女间,当中才是供人用饭的地方。 这时候秋老虎发作的厉害,她走了一早上的路,又没吃早饭,这时候有些走不动道儿,一边喘一边道:“这些年还是养尊处优的荒废了,十二三岁的时候,我满山乱窜都不带出汗的。” 他见她被伞挡着,脸上还是晒得发红,蹙眉带着她进了一间专供女客休憩的地方:“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帮你要素斋。” 他们带的下人太多,都被留在了寺外,难得他要事事亲力亲为,她恩了声,把伞塞进他手里:“你小心点,别中暑了。” 他转身出门,她坐在原处百无聊奈,喝着桌上备好的清茶,又抬眼打量着墙面上的挂画。 这时候侧门的白底蓝花棉帘被打开,几声响亮的说笑先涌了进来,然后是一阵香风飘入,五六位女眷笑着走了进来,瞧见屋里有人,都怔了怔。 重岚听见响动,转头看见好几位打扮华贵的女眷站在原处。最让她讶异的是,重柔和陈元儿赫然在其中。 她下意识地去瞧陈元儿,就见她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褙子的下摆长过膝盖,只露出一截雪青撒花百褶裙和缎面鞋上滚圆的珍珠,头上的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微颤,似乎也没想到在这儿瞧见了重岚。 她这般打扮,脸上又细细擦了粉,可比原来漂亮了不止一星半点,竟也称得上是美人了。 最让重岚诧异的是,她竟然梳的是妇人发髻,居然嫁人了? 重柔还是老样子,不过今日却不敢抢了陈元儿的风头,穿的简约素雅,脸上也是素面朝天,瞧了瞧重岚,又瞧了瞧陈元儿,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地闭上了嘴。 几人都静了下来,还是一位二十上下的妇人先开了口,笑道:“是我们唐突,打扰这位夫人了,既然已经有人在了,咱们就换个地方歇息吧。” 陈元儿冷冷地瞧着重岚,端着架子抬手道:“这天气这么热,其他地方人肯定也满了,你给我找个能歇息的地方试试。” 她说话还是这么不走脑子,重岚听着她的声音,心里却微微一动,这声音...有点熟悉啊。 陈元儿见她不言语,心里怒哼了一声,抬高了声音道:“咱们就在这儿歇着吧,重三姑娘肯定会同意的。” 重岚听她声音,越发觉得古怪,却也回过神来,稳稳当当坐下,半开玩笑似的道:“既然几位夫人不方便,那就在这儿歇着吧,这儿也不是我家开的,哪用得着问我?”她虽不喜陈元儿,但也没有为她得罪这么多人的道理。 这话成功活泛了气氛,几位夫人都笑着道谢,她又转向陈元儿,含笑道:“好久没见陈姑娘...哦,现在该改口叫陈夫人了,方才一时有些失态,还望陈姑娘不要见怪。” 按理来说,女子听见别人打趣自己嫁人,就算不是又羞又喜,也会娇嗔几句,陈元儿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大变,眼里竟浮现几分怨恨,绝对不是什么娇嗔的模样。 重柔故意张嘴装作凑趣的模样:“三堂姐有所不知,元儿妹妹一个月前嫁给了前承宣布政使,冯布政使对元儿妹妹关护有加,又见她想娘家想的厉害,所以还特地命人送她回我们府上住几日,真真是好福气啊。” 她说完就满意地看见陈元儿变了脸,长长的指甲在桌布上划出几道痕迹来。 陈元儿紧紧抠着桌布,勉强道:“你说的是。” 重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来这对姑嫂也没多和睦。不过前承宣布政使她倒是有些印象,如今年逾五旬,死了两任正妻,嫡子嫡女留下好几个,陈元儿到底是青春年少,嫁给这么个老翁做填房,前头又有嫡子女,难怪心里怨恨。 重柔婚后不得夫婿婆婆待见跟陈元儿也颇有关叙,方才她那话简直是往她心窝上戳,偏还让她发作不得,难道她要当着众人的面儿说她不满这门婚事? 重岚仔细想了想,才把这关系理透,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如同一个惊雷划过,差点让她身子打了个激灵。 方才她在湖里泛舟的时候见到的那对野鸳鸯,她总觉得声音耳熟,现在仔细回想,不正是陈元儿的声音吗?而且想想他们说得话也对的上号,就是不知道那位奸夫是谁了。 她勉强调整着表情,才让脸上没露出异样来,微笑着恭喜:“原来是冯夫人,近来事忙,冯夫人成婚的时候我没去恭贺,就在这人先恭喜夫人了。” 布政使是从二品,虽然冯大人已经致仕,但到底身份还在,在座的女眷都凑嘴说了几句恭贺的话,引得陈元儿脸色愈发难看,却还不敢直言说出来。 她忽然转头看向重岚,见她服侍寻常,心里更为鄙夷,面上带着嫌恶和一如往昔的骄矜,微扬着下巴道:“看你的发式也是嫁了人的,不知道嫁的是谁,是东边村里的屠户,还是西边河上打渔的?” 她觉着自己说了个绝妙的笑话,捂着嘴笑了起来,有那想要讨好她的,便跟着放声大笑,也有的见她说的太过,皱了皱眉不言语。 她嫁到了别处,又是今日才回来的,陈府里知道她和重岚的事儿,没想着两人会遇见,怕触霉头没敢跟她说,因此她倒是不知道重岚嫁给晏和的消息。 重岚静静地用碗盖压着茶叶沫子,连瞧也没瞧她一眼。 只是好奇自己到底怎么得罪她了,要说是为了姜乙的事儿,可陈元儿现在已经嫁为人妇,连情夫都有了,纠缠这个好像没什么必要。 陈元儿见她不搭理自己,还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心里越发愤恨,头上的金簪颤动一阵,理了理裙摆,对周围人道:“这庙里头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怎么什么人都往进放,商贾人家也配跟咱们一道儿参拜?” 她装似漫不经心,实则挑衅地瞥了眼重岚:“重三姑娘的夫婿呢,怎么只让你一个人过来,没见他跟来啊?” 她越说心里越痛快:“咱们好歹相识一场,他要是待你不好,你只管来告诉我,我找人帮你说和。” 她当初因着在重府二房闹事,后来被晏和瞧见了,逼着陈府的人把事情闹大,后来又被姜乙想法子整治了一番,她本来有好几门正在观望的好亲事都告吹了。 母亲上门去问亲事的时候被人阴阳怪气的嘲讽“贵府姑娘太过了得,咱们实在不敢攀这门亲事。”只能带着一肚子火回来。 后来打听到冯大人要娶填房,父母不顾她的哭闹,强行把她嫁了过去,她被迫嫁了个年过半百的老翁,觉得一辈子都被毁了。又想到重岚是罪魁祸首,便将她深深地恨上了。 重岚听见她的恶毒言语,又想了想才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其实当初要不是她自己太过蛮横跋扈,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明明是自己作死,又能怨得了谁? 她竖起两根纤秀的手指,微微笑道:“首先,菩萨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杀猪的也好,种地的也罢,都有资格进来参拜,其次,夫人还是叫我晏少夫人吧,叫我重三姑娘有些听不习惯。” 一般夫人是对已婚女子的美称,她这个夫人却是实打实的正二品夫人。 陈元儿怔忪了一瞬,能想到的姓晏的只有齐国府一家,只是还是不信,冷笑道:“你这样的身份,也配称夫人?” 重岚忍不住笑了,跟这么个糊涂人真是讲不通道理,她笑过之后便淡淡道:“我也不爱别人这么称呼,夫人这称呼显老,只是圣上御笔亲封的,不好好用着就是对圣上不恭,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陈元儿原本不大的眼睛当即就睁圆了,旁边几个帮忙笑话她的夫人也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都低下头有些不敢看重岚,心里大悔得罪了二品总督夫人。 第63节 陈元儿面上满是不信,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大声道:“你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嫁进齐国府,就算嫁了,最多也是个妾室的身份,哪里来的二品夫人?!” 今天最愉快的事儿之一大概就是看见陈元儿脸色大变了,她瞧了眼重柔,漫不经心地道:“冯夫人才回江宁,有些事儿还不知道,四堂妹不打算跟她好好说说吗?” 重柔本来看热闹看的正高兴,冷不丁被重岚盯上,她又不敢得罪,只是硬着头皮道:“元儿妹妹有所不知,我这堂姐才嫁给了晏总督,如今是为了归宁才回来的。” 陈元儿又是嫉妒又是不甘心,保养得宜的手在宽袍大袖里攥紧成拳头,冲口道:“原来如此,那我在这儿先恭喜三姑娘了,看来晏总督真是个不计较出身的,商户出身的竟然也敢娶回去,只是不知道齐国府的人作何想头了!” 重岚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这边才成婚不到一个月,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就是不知道冯夫人婚后如何了?” ☆、第77章 依着陈元儿的性子,要是重岚品阶比她低,这时候早就一巴掌过去了。她本来是从二品的夫人,按说江宁这地界上品阶比她高的几乎没有,没想到今天遇见的重岚还偏偏是正二品的总督夫人。 她比身份比不过,斗嘴又斗不赢,脸上的愤懑之色掩都掩不住,重岚只专心等着晏和过来,气定神闲地喝着茶,眼尾都不往陈元儿那边扫一眼。 重柔见两边都要偃旗息鼓,忙笑着凑过去,在陈元儿耳边说了几句,她听完之后眼睛一亮,转向重岚阴阴一笑,随即用绢子掩着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方才是我一时失态了,晏少夫人莫要跟我计较,只是听到你嫁给晏总督太过吃惊,我本来以为你会嫁给...” 她说着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说了不说了,免得晏少夫人嫌我多嘴。” 重柔凑趣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咱们这边又没外人,元儿妹妹不妨说给我们几个听听,三堂姐大度,定然不会计较的。” 陈元儿做戏的功夫不到家,明明想说的要命,面上却还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但既然二嫂问起来,那我再不说倒显得真有什么似的。” 她装模作样吊足了人的胃口,才道:“大家都知道平乐郡王家的镇国将军姜乙吧?我们家和平乐郡王府交好,还有幸请了姜将军来做男媒,上回操办我哥哥的婚事,也不知怎么的姜将军就认识了晏少夫人,打听了少夫人当时未嫁之后,便又是送礼上门,又是亲自过来,只为能和晏少夫人说上几句话,我瞧着姜乙将军情深意重,本以为定然和晏少夫人是一对儿佳偶,没想到夫人居没过几日然嫁了晏总督,这才让我吃惊之下失了态...不过也是,姜将军到底是宗室,比不得晏总督有前程。” 三言两语就把重岚说成了个水性杨花,见利忘义,为了前程抛弃深情公子的狐媚子。 重岚现在一心只等着吃饭,本也懒得跟人斗嘴,但瞧见陈元儿这般胡诌,心里难免不悦,淡淡道:“看来冯夫人记性不大好,我再说一遍,我娘和郡王夫人是表姐妹,两家多年没见,又是亲眷,姜将军送个礼也没什么稀奇的,再说那礼也不是送给我的,而是送给我二哥的,不过我想着无功不受禄,便退了回去。” 她说着叹了口气,拢了拢腕子上的虾须镯,面上满是痛心:“当初我和你本是关系极好的,咱们两家也算是姻亲,结果为了这礼的事儿砸了我家门,我那时候红口白牙解释的清清楚楚,你为什么还缠着不放?”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砸了府门?” 重岚轻轻地恩了声,脸上满是失望痛心,还用绢子揩了揩眼角:“我知道你被平乐郡王府拒了亲事心里不痛快,但咱们到底相识一场,我自问对你以诚相待,可你偏偏听了四堂妹的几句话,非说我毁了你的亲事,还带着人差点砸了二房,我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了,那时候我连府门都没出一回,到哪里去坏你的亲事?” 不就是揭短吗,她难道还怕劣迹斑斑的陈元儿不成? 底下夫人虽然碍着陈元儿在这儿没敢说话,但面上都显了几分惊恐不屑神色,有的不着痕迹地离陈元儿远了些。 原来是陈元儿瞧上了姜将军,偏平乐郡王府又瞧不上她,听了几句挑拨信以为真,跑到跟平乐郡王有亲的重府撒野出气,现在还反咬一口,如此野蛮无礼,又言语刻薄,哪有半点大家夫人的气度? 又把脸转向重柔,这也不是个好的,明知道两边有龃龉,不在中间帮着说和也就罢了,还蓄意挑唆脾气暴躁的小姑和堂姐闹腾,可见居心不良。 陈元儿本来等着看重岚羞愤欲死,最好流着泪夺门而出,没想到又被她噎了回来,还被重提了旧事,气得浑身颤抖。 重岚不急不忙地继续添火,端起茶盏子递给她:“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旧事了,老揪着这些个不放也没意思,我也不要你赔不是了,咱们喝了这茶,就一笑泯恩仇,如何?” 陈元儿想到自己拿鹤发鸡皮的丈夫,想到婚前被人指指点点的那段日子,凭什么她能嫁的良人,还过的风光锦绣! 她面带暴戾地站起来大声道:“谁要向你这商户女赔不是了!” 她这人脑子素来缺根筋,做事儿只随着自己的脾气,血气冲到头顶,想也没想就一把掀了重岚的茶盏子,大半碗茶眼看着就要泼到重岚身上。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来,搂着重岚把她带开了去,那半碗茶汤又不少泼在地上,她也惊了惊才定下神来。 下意识地忙去看把自己带开的晏和,见他袖子被淋湿了大半,忙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凉茶才松了口气。 她这回是真的恼了,幸好天气炎热,庙里备的都是凉茶,要是热茶,晏和这手臂得烫成什么样? 她现在真恨不得上去给这小蠢货一巴掌,却被晏和微微拦住,淡淡道:“这就是陈府的家教?” 陈元儿张口想要分辨,却发现他这话不是跟自己说的,侧间的棉帘子一动,陈大人带着陈夫人,良人脸色难看地走了进来,陈大人躬身行礼道:“小女不懂事,我在这里给大人和夫人赔不是了。” 他一边在心里大骂陈元儿成了亲还不省心,做什么要招惹晏和老婆! 晏和眯起眼睛看着他,并不言语。 陈大人见他这幅模样,也知道今日不给个交代是不能罢休的了,咬了咬牙,大声责骂道:“你这孽障,只会给家门招灾惹祸,蛮横无礼,跋扈刻薄,现在出了门子还这般不省心,动辄寻衅滋事,我们陈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他边说边用眼挫瞄着晏和,见他面上还是不见喜怒,狠了狠心,高举了巴掌怒声道:“罢罢罢,就是让你再回夫家也是丢人现眼,我还是一巴掌打死你了事!” 说着就一巴掌扇了上去,啪地一声闷响,陈元儿脸色立刻浮起清晰的手掌印子,半边脸都肿了起来,连浓艳的妆容都遮掩不住,可见陈大人下了大力气。 陈元儿捂着脸不敢置信,过了半晌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而且这么多人都看着,羞愤的感觉更胜于脸上的疼,颤着嘴唇开了口:“爹,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凭什么要为了个贱...” 她话还没说完,陈大人就铁青着脸又一巴掌扇了过去,让她另一边脸也肿了起来。 要说陈大人方才那一巴掌是为了讨好晏和,这一下子就是实打实动了真火,这混账现在怎么还看不清楚情势,还想要当着晏和的面儿辱骂他夫人。 陈夫人在一边心疼的要命,却也不敢在夫君盛怒之下拦着。 陈元儿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懵了,陈大人怕她留在这人还要说什么不当的话,高声吩咐外面站着的几个婆子:“把三姑娘带回去,明日就送给冯家,告诉冯家老爷她这几年都不必回娘家来了!” 他说完向晏和歉然拱手:“子不教父之过,得罪了尊夫人,全是下官教女无方,还望总督大人不记小人过,勿要记在心里。” 晏和任由重岚掏出绢子给他擦袖子,淡淡地道:“我记得当初在她未嫁之前,就特地派人叮嘱过陈大人要好生管教了吧,没想到管教了这几个月还是这幅模样,陈大人这个爹当的未免有些失职。” 陈大人冷汗涔涔地道:“都是下官的不是,下官这回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那边陈元儿被几个婆子搡着走,忽然扭头满面愤恨地看了眼重岚,大声道:“晏总督,你可知道你全力护着的这位娘子在婚前就给你戴了顶绿帽子,就是平乐郡王的儿子姜乙!” 陈大人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冷汗几乎把额头都打湿了。 重岚心里冷笑,要是她说别的没准还管用,姜乙的事儿她早就和晏和说开了,陈元儿这话真是白费口水。 晏和一哂:“我信她。” 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陈元儿青白的脸:“况且说起绿帽这事儿...我倒是同情冯布政使。” 陈元儿身子一颤,竟好似吓软了般,像是看见活鬼一样看着他,转眼就被几个婆子拉了下去。 在座的都不解其意,只有重岚听懂了,飞快地瞧了晏和一眼,他低头看着陈大人,随意道:“你下去吧,我不想再瞧见陈府的人了。” 陈大人嘴里哪敢说半个不字,躬身行了个礼,飞快地退了下去。在座的几位夫人也不敢多留,面面相觑一阵,当即抬步告辞了。 两人这才得了清净,晏和命庙里的沙弥摆了素斋上来,仔细打量着她:“你没事吧,她说你什么了?” 重岚摆手道:“论结果,应当是我挤兑了她。” 晏和一哂,给她夹了筷子烩三鲜:“我猜也是,你不是养在高门里的娇花,谁轻易能说得过你?” 她用筷子敲他的手背,不满道:“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哪里不是娇花了?” 她低头看着一道形似东坡肉的素菜,小心夹了筷子尝了尝,惊奇道:“尝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咬破了还有油水,这难道真是肉菜?” 这家素菜出名的原因就是会做把素菜做成肉菜的模样,却不光是形似,吃到嘴里也像是荤菜。 他跟着夹了一筷子,笃定道:“是冬瓜。” 重岚狐疑吃了口,不信道:“冬瓜我也吃过,怎么可能是这个味儿?要说是别的菜蔬我还信,冬瓜我是绝对不信的。” 他扬了扬唇:“你要不要跟我赌一把?” 重岚对自己尝过金陵十六楼的舌头还是有信心的,自信道:“好啊,你说赌什么?” 他长长的睫毛眨动,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就赌...今晚上五次,怎么样?” 她脸一下子涨红了,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佛家庄严地,你正经点!” 他唔了声,竟垂下头认真地想了想:“那就赌今晚上你在上头或者我在上头。” 重岚虽没试过那姿势,但好歹婚前看过几本春宫,一下子就想了出来,啐他道:“你就不能想个正经的!” 他轻啜了口凉茶:“还有比绵延繁嗣更正经的事儿吗?” 她被气昏了头,冷笑道:“好啊,你要是输了,从今晚上起,一个月都别近我的身!” 他放下茶盏,随意唤来了外面扫地的和尚,指着这菜问道:“你们寺里这菜用的是什么菜蔬?” 和尚一怔,随即双手合十,躬身答道:“回禀施主,是冬瓜。” 看着晏和含笑抛来一个眼波,重岚顿时眼前一黑... 她愤愤不平了会儿才开始用饭,半晌却不甘心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晏和漫声道:“原来去京里的素菜馆子吃过类似的。” 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咬牙用力嚼着,显然是把那冬瓜当成他的脸了。 两人都吃了有七八分饱才住,她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想动弹,看着他问寺里的僧人要来了茶叶和茶釜,姿态优雅地煮着茶。 她半眯着眼问道:“方才你说那话...是知道陈元儿和人私通了?” 晏和惬意地烹茶:“咱们在湖面上见到的那一对儿不就是吗?” 她起了八卦的心思,半支起身子道:“那你知道奸夫是谁吗?” 他唔了声,她以为他要说,就听他话风一转:“晚上多加两次我就告诉你。” 她用力啐他:“就知道几回几回,你也得有那体力消受!” 男人大概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了,他眯起眼,眼里蓄着风雷,神情有点危险,忽然又微微笑道:“我能不能消受,你晚上自然就知道了,就怕你到时候又哭天抹泪。” 重岚被堵了回去,两人成婚日子尚端,欢.好的时候也不多,可就这几回都是她受不住,流着泪求饶。 她闭眼不让自己再想这些丢人事,心里发狠回去一定要把春宫一百零八式都学会,想法子榨干他,看他还得意不得意的起来。 晏和不知道自家娘子心里转的是什么年头,只是就着刚才的话头道:“一会儿出去,你自然就知道与她合奸的那人是谁了。” 她哼了声,正好这时候茶煮好了,他过了一遍,也不加盐桂椒姜等物就递给她:“你尝尝看。” 时人都爱喝点出来的茶,加了好些佐料,她就喜欢加些蜂蜜冰糖。难得喝这清茶,浅浅啜了口才笑道:“没想到清茶味道也好,喝了之后齿颊留香,你火候把握正好。”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漫声道:“其实早上说的美人茶我也知道,只是品茶却不是早上那么品的。” 重岚好奇道:“那你知道是怎么品的?” 他浅浅饮了口茶,冲她牵了牵唇角:“我来教你。” 他说完倾身压了下来,抵住她舌尖,一口清茶就喂了进去,茶香在两人唇齿间久久缠绵着,她唔了声,似乎有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到了,下意识地张了张嘴,些许茶水沾在唇边。 过了半晌他的唇才撤离,她正要说话,就被他又渡了一口过来,他挑弄着丁香舌,不给她躲闪的余地。 两人就这么极尽暧昧缠绵地喝完了一盏茶,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双媚眼快要滴出水来,人整个软倒在他怀里。 她喘了半天才道:“你,你搞什么...” 他用绢子帮她擦了唇边的茶渍,轻笑了声:“我是看娘子疲累,这才喂你喝茶。” 重岚捂着脸:“下回上香再也不带你了。”她说完也没脸再在佛寺多待,拉着他急匆匆出了门,生怕晚一步就要遭天打雷劈似的。 两人迈着大步走到停马车的地方,就见一位俊逸的男子立在车前,恭敬地跟陈夫人说话:“外祖母,母亲她到底出了什么岔子,竟让外祖父这般大动肝火?” 第64节 陈夫人皱眉道:“不过是和人拌了几句嘴...哎,罢了罢了,回去跟你父亲好生解释,让他千万别动怒。” 那男子躬身应了声是。这人相貌虽俊逸,但面色苍白,脚步也似不太稳当,一副酒色过度的模样。 重岚觉得这男子极为眼熟,上了马车才想起来是谁,用力捂着嘴才没惊叫出声:“这,这不是早上在河上的那个...?!” 晏和颔首:“正是。” 她嘴巴开合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艰难地开了口:“他是陈元儿的继子?” 晏和道:“冯家的庶出儿子。” 堂堂从二品夫人与人合奸已经够耸人听闻的了,合奸的对象还是自己继子,简直是惊世骇俗,她张着嘴道:“那...这,这不是**吗?” 晏和在鞑靼,见惯了兄夺弟妻,子承父妻的,倒不觉着十分惊异,只是反问道:“是又如何,两者又不是亲生母女,也没有血脉关系?” 重岚还是觉着匪夷所思,喝了几口茶,顿了半晌才摆了摆手:“哎,罢了罢了,陈元儿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也是我瞎操心。” 她想通这点,震撼之情去了不少,正好这时候马车也听到重府二房门口,她一转眼就瞧见大房那边张灯结彩,打扮的喜气洋洋。 她好奇之下叫来门房细问:“大伯那边有什么喜事儿,怎么布置的这般喜庆?” 门房笑道:“回姑娘的话,是堂大少爷回来了,早上才刚到的,咱们大少爷已经去恭贺了,本来想命人去叫您,却没找着您人。” 重岚想到白氏和重丽有了依靠,面上也露出喜色来,扯了扯晏和的袖子:“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去大房道贺。” 晏和道:“我陪你一起去。” 重岚笑着应了,跟他道了自己院子,却发现不光重正重延没在,就连屋里伺候的清歌和清云都没在,她奇道:“这几个丫鬟都跑到哪儿去了?” 她话音刚落,房门就一下子打开了,清云和流萤半搂着个清歌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清云见她回来,把清歌安置好,满脸是泪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姑娘为清歌做主啊!” 清云和清歌在一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是最好,因此面上的泪留个不住。 就是流萤这般性子木讷的,眼里也泛起泪,一言不发地扶着面如死灰的清歌。 重岚大吃一惊,忙定睛去看清歌,见她身上衣衫残破,像是被谁撕扯了过,外面的半臂和中衣都已经衣不蔽体,隐约能看见兜衣。 她慌忙取来外衣给她裹上,却见她两边脸上几道巴掌印子,嘴唇还破了皮,淌下一丝鲜血来。 她又惊又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清云面上满是恨意,流着泪道:“今天堂大少爷回大房,咱们家两位少爷赶去恭贺,到了大房使人来传话,说是忘了备礼,让清歌赶紧备一份送过去,她也没多想,又怕两位少爷在大房失了礼数,备了礼就亲自匆匆送了过去,没想到路上却遇见了白少爷,用巾子捂住她的嘴,她被迷晕了之后...” 她说到这里已经是泣不成声。清歌面如死灰,身子颤了颤,眼里留下两行泪来。 其实清歌一向心思细腻,不过一遇到重延的事儿就全乱了章法。 重岚勃然大怒:“重白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儿!” 这事儿想也不用想,肯定是重白假借了重延的名义让清歌过去,再借机对清歌... 清云哭着道:“我们见清歌好久没回来,忙使人去问大少爷,多亏了大少爷当机立断,这才在白少爷房里找到了她...”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当时我就要冲上去和白少爷拼命,但被大房的家丁拦住了,混乱之中我们几个差点受伤,还是大少爷先发话让我们回来,我们这才能脱身...” 重岚怒不可遏,心里对清歌无比心疼,起身吩咐流萤:“你先扶清歌回房休息。”又转头对清云道:“带齐了人去大房,我倒要看看重瑞风这回还能怎么护着!” ☆、第78章 重岚看清歌面如死灰,心里忍不住叹了声,她一个姑娘家,不光遇上这种事儿,还是被心上人撞见的,现在心里想必是万念俱灰。 她心里大恨,当即命流萤把她送回房,自己准备带人去拿重白,旁边的晏和从侧间走了出来,立在她身边道:“我跟你一起去。” 方才重岚要处理家事的时候他就避了出去,见她有麻烦才走了出来,她这感激地冲看了他一眼,却还是摇头道:“你晚点再过去吧,等实在不成了…”她说着叹了口气。 现在他去了也定不下来事,反倒要让大房的更加胡搅蛮缠。 几人刚走出院门,就听见流萤一声惊叫:“清歌!” 重岚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跑到清歌房里,她手里握了把小剪子对准了自己脖子,尖利的尖儿已经入肉半分,有血林林沥沥地流了下来,所幸被流萤死死拉住,只是划破了肉皮。 她忙上前几步把清歌死死攥在手里的剪子夺下来,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她忙命人去请大夫,用取来干净绢子把清歌的伤口细细包住。 清歌默默流着泪,摇了摇头不言语。 她现在有心去大房,但又怕清歌想不开,摆手让跟来的人下去,握着清歌的手道:“你是个最伶俐的,明知道这事儿不是你的错,何苦为了重白那个禽兽不如的再赔上自己的一条命?” 清歌默了下,面如死灰地道:“大少爷闯进来救我的时候,什么都看到了...” 重岚紧紧握着她的手,明知道不好发问,却还是不得不出声道:“你已经被他...” 清歌身子僵了僵,默默地摇了摇头,惨笑一声:“有没有的又有什么分别,这事儿传出去,我这辈子已经完了...” 重岚忙打断她的话:“胡说!”她忍不住低头瞧了眼清歌的下半身,见她身上的衣裳虽残破,但裤子还完好,也没有血迹和...痕迹,心里稍稍松了松。 一抬头却看见清歌面如死灰,忍不住搂住她道:“你别胡思乱想,你模样好性子好,做事细心又周全,我已经把你们的陪嫁都打点的差不多了,自有大把的好男人等着娶,再说了,就是不出嫁又能如何,不是还有我吗?你姑娘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自然能让你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 清歌是个聪明揪细的人不假,但这些人都有个通病——敏感多思。她本就觉着自己配不上重延,再闹出这种事儿,还是被重延亲眼瞧见的,一时想不开,便觉着连活着都是负累了。 她轻轻拍了拍清歌的肩膀,柔声道:“我会想法子把这事儿封口的,况且咱们马上就要回金陵,金陵到江宁路远着呢,你还怕这事儿能传过去?” 清歌趴在她肩头,泪如泉涌,身子抖得像飞絮一样:“姑娘...” 重岚听的心里一酸,轻轻拍着她:“姑娘现在就去大房,给你讨个说法回来,你别做傻事儿了,咱们明天就离开江宁,如何?” 清歌轻轻点了点头,眼里终于冒了几分活气儿。重岚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着外面站着的流萤道:“你好好陪她说说话,开解开解她,实在找不出话头了,给她找几个喜话本子念一念也是好的。” 流萤肃容应了,又迟疑了一下道:“姑娘...今天清歌去大房送礼,是画屏过来传的话。” 重岚手在袖子里紧了紧,颔首道:“我等会儿会查明的,你现在不要告诉旁人。” 她带人直接去了大房正堂,重延面色沉凝地跟重瑞风说话,重家大房的长子重敬拧眉坐在堂上,重白状似恭谦,实则浑不在意地在一边立着。 他瞧了眼重延,不以为意地道:“……我说你们也是小题大做了,不过一个丫头而已,又能值个什么呢?大不了出些钱把她买下就是了。” 重延正想说话,重岚是在听不下去了,走进去扬手就给了重白一个巴掌,重白没想到这个素日温文有礼的堂妹发起脾气来竟如此骇人,一时没反应的过来。 重岚劈手又给了他一耳光过去,她两巴掌都是实打实下了力气,自己手心都红了,重白这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你!” 重延见状忙把重岚护在身后,重敬一把拉住重白,不让他继续往前,他心有不甘,捂着脸道:“堂妹好大的威风啊,到底是嫁了人的,为了个丫头把自家堂兄打成这样。” 她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嫁了人的,也该知道堂堂齐国府的丫头比你都高贵几分,你既然有胆子干出这等事来,最好有本事承担后果!” 重瑞风见她像是真要拿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问责,忙道:“任她再是高门的丫头,那也是奴才,他到底是你三堂兄,都是一家人,咱们好好地坐在这儿说开了,别为着个奴婢生了嫌隙。” 他缓了声气,一副劝慰的语气:“我知道你看重这丫头,不如就让白儿正正经经摆酒,出具文书,纳了她为妾室,我身为大伯的不好看你吃亏,再另给你补两个得用的丫鬟,如何?” 重白做戏是把好手,跟着道:“堂妹放心,我以后定会好好待清歌,清歌那丫头若是知道自己终身有靠,定然是会同意的。” 重岚听的冷笑连连,突然听旁边沉声道:“这样不妥。” 她本来以为说话的是重延,没想到一转头却看到了重敬,他摇头道:“清歌到底是堂妹身边的丫鬟,要是寻常粗使丫鬟给了三弟做姨娘就罢了,她是堂妹贴身的人,传出去了于堂妹的名声有碍,也显得咱们大房不成体统。” 贴身丫鬟一般都知道主子不少私密事,甚少有把贴身丫鬟轻易送人的,再说堂妹的贴身丫鬟给了堂兄做姨娘,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重瑞风这提议简直不顾体面了。 重敬的外貌大概是最不像重家人的,端端正正一张四方脸,肤色黢黑,满脸憨厚,相貌未免平凡了些,也因着这个一直不得重瑞风的喜爱。 重岚印象中他跟白氏是一般柔弱性子,如今见他说话有理有据,心里稍稍放下。 重敬生的憨厚壮实,面上一脸的人畜无害,说话却针针见血道:“而且今日之事就是三弟做错了,既然错了便该受责罚管教,今日爹能帮着捂住一日,以后三弟若是再犯类似的事,难道爹还要帮他收拾一辈子的残局吗?” 重延冲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淡淡道:“伯父心里最清楚,这种事发生绝不止一回了,三堂弟以后若是惹下更大的您摆不平的乱子,难道要整个大房一起受他连累?” 重瑞风面皮子抽了抽,心中微微一动,转眼却看到二儿子和自己相似的面庞,皱着眉道:“不过一个奴婢而已,你们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他忽然又带了些怒气转头,对着重敬道:“枉费我生养你一场,你衣锦还乡回来的头一件事不是拉拔弟妹,竟然是要逼我定你三弟的罪,这是亲生兄长该说的话吗,真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重敬瞧得很明白,重岚对这事儿可不会善罢甘休的,要是重瑞风能主动罚了重白,这事儿没准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和母亲妹妹才有脸继续和二房来往,可现在...他微微叹了一声,不再言语。 重瑞风以为他是惭愧,心里舒坦了不少,他又把头转向重岚,语气强硬了几分:“侄女,今日这事儿闹大了两家脸上都难看,你如今又是新婚,要是为着个奴婢让夫家人取笑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就这么揭过去吧。” 他顿了顿,又缓了声口道“今日是你大堂兄的好日子,你大伯母和六堂妹一心盼着呢,可别为了这个搅和了。” 他说完一扬下巴:“再说了,白儿这事儿有谁看见了,没准是你管教不严,那婢女为着攀高枝,有意勾引白儿呢。” 重白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附和道:“对对对,都怪那贱婢引.诱我。” 先是拿夫家威胁她,又是用白氏母女动之以情,最后又要把污水泼到清歌身上。 重岚冷笑了声:“今日大伯倒是对大伯母和堂妹上心了,也不知道前日是谁巴不得大伯母早死,好能把堂妹嫁给个傻子换彩礼钱。” 敬默然地看了眼重瑞风,脸上微微一沉:“反正我身上的功名跑不了,面子不值得什么,还堂妹和清歌姑娘的公道要紧。” 重瑞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听那边重岚道:“况且大伯说错了,清歌她这些年伺候的好,我早就还了她的卖身契,她现在是良人,可不是奴婢,只是还在重府上做活罢了。”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不过清歌的卖身契在不在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先用这个整治了重瑞风和重白这父子俩再说。 她上挑的媚眼讽刺地弯起:“咱们齐朝从太.祖皇帝就定下规矩,奸.污良家妇女者...”她声音陡然冷硬下来:“杀无赦!” 此言一出,满屋的人都是一静,重敬虽然厌恶这个弟弟,但到底性子淳厚,没有见着他死的道理,正要开口,被重延轻轻按下,摇了摇头。 重瑞风大惊:“你...你竟如此狠毒!” 重岚毫不示弱,直接驳了回去:“大伯中了举人,想来也是学过律法的,难道敢说自己不知道这条吗?我说的是实情,什么叫狠毒,难道你觉着太.祖皇帝狠毒吗?!” 重瑞风句句都辩驳不得,就这么硬生生被噎了回去。 重白面色煞白,双腿支撑不住地打着摆子:“我...我没有...” 重岚靠近了几步,故意直直地盯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愤懑和狠厉:“三堂兄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是跟我上公堂吧,是不是真事,上了公堂自然能见分晓!” 先不说去了公堂官员如何断案,就凭她总督夫人的身份,县老爷肯定是不敢得罪的。 重白自然知道这点,身上抖若筛糠,再也瞧不出寻常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惊慌道:“我没有奸.污她,我没有奸.污她,我只是想法子把她带到房里,还没来得及...” 这招对心虚的人还真是屡试不爽,重岚满意地转头,瞧着脸色铁青的重瑞风:“大伯都听见了,三堂兄自己都承认了,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冷笑道:“大伯和三堂兄别急啊,虽然你奸.污未遂,用不着判斩立决,但一个流徙坐牢总是免不了的。” 重瑞风心里大骂重白愚钝,一边抖着嗓子道:“这...这... ” 这时候侧间里跌跌撞撞冲出个人来,满面是泪地搂着重白,流泪道:“三姑娘怎么这般狠的心,虽然白哥儿跟你不如你大堂兄和六堂妹亲厚,但也是你嫡亲的堂兄啊,你这般害他,对你有何好处?!” 王姨娘满脸是泪,搂住重白不肯撒手:“我知道你跟你夫人要好,怕白哥儿抢了敬哥儿和丽姐儿在老爷面前的欢心,可你也不能这般冤枉他,这不是生生毁了他前程吗!” 她说着跪在底下砰砰磕头,一边抽抽噎噎地去扯重岚的裙角:“岚姐儿,我给您跪下了,这些年是我和白哥儿慢待了您,原来也是我不慎言语上冲撞了您,您有什么火气只管冲我来,千万别害了白哥儿。” 她哭的脂粉捶胸顿足,脂粉糊了一脸,重白也像是开了窍一般,慌忙开口道:“姨娘说的是,都是那贱.婢三翻四次撩拨我,我今日偶然遇见她,一时没忍住才把她硬带回了房里,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儿,她本也愿意的,没想到才进我屋里就开始喊救命,变着法地要把事儿闹大!” 这话的意思竟是重岚为着帮白氏帮重敬重丽,故意设计陷害他了,后院里果然卧虎藏龙,王姨娘这般胡搅蛮缠竟还有几分歪理。 要说他今日碰见清歌是偶然,这话重岚半点不信。今日是大堂兄回来的日子,人人都忙活着,没功夫盯着后院,而且重延刚好也来了大房,天时地利俱全,难怪他按耐不住色心,想法子对清歌下了手。 第65节 她嘴角一扬,讽刺笑道:“王姨娘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那好啊,你要是不嫌丢人,我就把我府上的人都带上来,咱们来当堂对质。” 王姨娘用绢子揩着泪,神情柔弱无依:“岚姑娘府上的下人,自然是向着你了,您又和大夫人关系亲近,到时候白哥儿被冤死都没处说理。” 重岚眉头一皱,就听门口有人懒声道:“什么时候奴婢竟有能耐出言挤兑主子了?” 重岚微微张开嘴:“...你怎么过来了?” 晏和一撩曳撒迈了进来,进来之后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我看你还没回来,想你应该是在这儿,所以来瞧瞧你。” 她尴尬地笑笑:“娘家的丑事...让你见笑了。” 重瑞风才回过神来,跳起来道:“侄女婿,快把岚儿带回去好生歇着,她今日也乏了。” 晏和摆摆手,往前走了几步,身上的曳撒像是扇面一样散开:“这个不急。”他把目光落到王姨娘身上:“先说说这下人顶撞污蔑主子的罪名。” 王姨娘俏脸煞白,用绢子揩了揩眼角:“妾,妾身并没敢顶撞污蔑,只是一时情急,这才...” 晏和并不听她说话,只是抬眼瞧着重瑞风,微微笑了笑:“重家大爷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应当知道按着规矩该怎么办。” 这话威胁之意溢于言表,但重瑞风对王姨娘还是有些情分的,心里一抖,一转眼又对上了晏和的眼睛,身子不由得颤了颤。 功名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他心里一横,咬牙高声道:“来人啊,把这贱婢拖下去掌嘴十下,再敲上二十板子!” 晏和嗤笑一声:“二十板子?” 重瑞风面色惨白,他到底不是蠢人,也明白了晏和的意思,狠下心道:“打四十,不,五十板子!” 这话说完,王姨娘当场僵在了原地,竟连哭求都忘了。五十板子下来,她就是不死,这两条腿也废了。 不过这时候也没人理会她的心思,几个长相凶蛮的婆子走过来,拽着胳膊把她给拖走了。 重白身子颤抖着想要挡着,最终还是没鼓起勇气,一下子委顿在地上,浑身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晏和又拖长了声调:“我夫人贴身丫鬟被调戏的事...” 重瑞风看了眼重白,王姨娘感情再深也是妾室,说舍下也就舍下了,可重白到底是他亲儿子,他为难道:“这...这到底是...” 重敬见他还执迷不悟,心里叹了口气,但却不得不担负起兄长的职责,躬身应道:“长兄如父,三弟做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我也有责任,这回定当严惩三弟,决不轻饶!” 他说完叹了口气,挠了挠后脑,对着重岚歉然无奈道:“只盼着你莫要介意,让咱们两家生了嫌隙。” 重岚知道他的为人,颔首道:“那就有劳大堂兄了。”她瞥了眼重瑞风:“大伯最好把心思放明白些,若是你管教不了,那就让大堂兄帮着管教吧。” 她说完就和晏和转身往外走,重延难得没上来捣乱,两人难得独处,她一出正院的门就卸下满脸的咄咄逼人,倦怠地倚在他身上。 他不顾后面重延的冷脸,伸手一把把她揽住,让她全靠在自己身上,才道:“我可以跟江宁县衙提前打招呼,让他们...” 重岚靠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罢了,到底伯母堂兄堂妹都在大房呢,要是重白闹的身败名裂,堂兄的仕途必然受影响,伯母和堂妹也没有好日子过,再说了,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清歌的清白也就毁了。” 她又恨恨地道:“要不是顾忌着他们,我真恨不得让他流徙千里,让他好好地尝一尝吃苦受难的滋味。” 晏和恩了声,有意无意地往后看了眼,把她揽的更紧了些,引得重延和重正齐齐哼了声。 这时候再回到屋里已经入夜了,她全身乏的要命,匆匆泡了个澡就扑在床上,晏和在她身边又是脱衣又是眨眼,只穿了广袖的素色中衣,半干的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的身形,偏眼神又极淡漠,乍一瞧竟有种禁欲的魅惑。 他摆出一副勾人模样想要撩她,她心里暗骂了一句‘搔首弄姿’,别过脸抵住了诱惑,不一会儿就哈欠连天。他见今晚上是忙碌不成了,便也跟着上了床,躺在她身边。 夜里风凉,她打着滚钻进他怀里,闻着熟悉的淡香,朦朦胧胧间尽是安心。 第二日一早便大房那边便传来消息,王姨娘那五十板子虽然挨了过去,但到底受了重伤,活不活的了全看命,被重瑞风打发到乡下的庄子上去了。 重白也挨了重敬亲手操持的一顿板子,挨打的时候鬼哭狼嚎,听说差点瘸了两条腿,不过没有一年的修养难下地,也被一并送到庄子上去了。 重岚听完消息,心里冷哼了一声,只去向白氏和重敬重丽辞行,然后就坐船返回金陵。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被闹腾的太厉害,她今儿上了船竟然头晕起来,对于个南方人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幸好晏和当了人肉垫子,全程把她抱在怀里,这才免了许多艰辛。 不过重延重正大为不满,一个又开始找各种理由试图把两人分开,一个哼哼唧唧地在外面撩闲——晏和一概没理睬,重岚伏在他怀里狂笑不止。 好容易下了船,重岚终于瞧见自家兄长两张仿佛吃了山西老陈醋的脸,忍不住大乐,故意逗他们:“你们怎么了这是,船上住的不好吗,还是昨晚上吃饭醋放多了?” 重延冷哼一声:“你先跟我回家一趟。”他又转向晏和:“想来姑爷应当不会介意的吧?” 晏和悠悠道:“自然不会,毕竟我要跟你们一道走的。” 重延又哼了声,阴沉着脸上了马车,刚进了金陵重府,竟然引出两个嬷嬷来,一个圆脸大眼,神情慈爱,一个端正四方脸,表情肃穆。 作者有话要说:  /(ㄒoㄒ)/~~,本来可以早点替换的,结果晋江又抽,打了客服才弄好,让大家久等了,跪地求原谅 ☆、第79章 那个神情肃穆的重岚不认识,另一个神情慈爱的,她瞧见了,忍不住又惊又喜:“许嬷嬷。” 许嬷嬷也是眼眶一湿:“好多年没见岚姐儿,姐儿都这般大了,也嫁人了,好好好,姐儿是个有福气的。” 重延请两位嬷嬷坐下,淡然道:“我想着你才成亲,身边也没有个贴心长辈看顾提点着,便请了许嬷嬷和陈嬷嬷来看顾你。” 他顿了下,见晏和面上没有异色,才继续道:“许嬷嬷原来是伺候娘的,最是细心周到,便负责你的日常起居,这位陈嬷嬷是我拖了京中同窗寻来的,原来是宫里的教养嬷嬷,教导你一些大户人家的礼数。” 他难得露出叹息之色,略带不满地看了晏和一眼,才继续道:“你礼数素来周全,本来也不用我多操心的,只是公府的礼节和咱们寻常用的不同,你要是行止稍有差错,难保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礼数确实是个难题,从她上回正式去宫里给皇上谢恩就可见一斑。她没想到重延事事都替她考虑妥当了,眼里发酸,转头激动地瞧着晏和。 陈嬷嬷听他介绍完便福身行礼,姿态从容,神态平和:“老身见过夫人。” 重岚忙还礼道:“以后有劳嬷嬷了。” 重延见她二人说话,便上前几步,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我还是很讨厌你。” 这点晏和早就知道了,不过没想到重延直接就说了出来,扬了扬眉梢:“我自问不曾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伯延兄。” “你娶了囡囡。”重延向来淡漠的眉眼里透出一股深深的不悦:“当初见你第一眼我就不喜欢你,你心思太深,门第又高,囡囡是个自在性子,本来就不适合去你们齐国府那种事儿堆。” 他顿了下,又继续道:“我本想着给她找个小门小户的人家,这样她一进去就能当家做主,出了什么事儿我们也能说得上话。” 晏和漫声道:“小户人家就一定好吗?” 重延又顿了下,淡淡道:“不好,但至少拿捏得住。” 他看了眼晏和,一向冷清的脸色竟浮现出几分分古怪的笑意:“我看不惯你还有个原因。从小到大,囡囡最喜欢最崇敬的都是我,最护着她体贴她的也是我,可现在这人都换成了你。好像我最重要的宝贝被人抢走了。” 虽然面前这人是重岚的亲哥,但听到有人形容自己娘子为最重要的宝贝,他还是觉着心里不痛快。 他眯了眯眼:“人总是会长大的。” 重延颔首:“你说的是。”他忽然笑了笑:“这些日子你对囡囡的体贴我都看在眼里,倒也配得上她对你的心意,我这才没后悔我当初同意她嫁给你的决定。” 他寻常老冷着一张脸,虽然相貌和重岚相似,但很难把两人想到一块,这么一笑起来,竟如同冰雪初融,和她形神皆似。 他伸手拍了拍晏和的肩膀:“妹婿,以后好好待我妹子,不说荣华富贵,只求你们一生平安喜乐。” 晏和面色微缓:“承伯延兄吉言了。” 他恩了声,这时候重岚也跟两位嬷嬷说完了话,她起身走过来,面上似有为难之色:“大哥,清歌的事儿...” 她知道清歌的心意,要是能促成这桩好事她自然高兴,可若是重延不愿,她总不能强逼着他应下,只好先把清歌想法子留下,让两人处些日子,看能不能情投意合。 重延淡淡道:“我知道。” 重岚一怔,她还没开口说呢:“你知道什么了?” 重延定定地看着她,重岚被他看得心虚,干脆直言问道:“你既然知道了她的心意,那你的意思呢?女子的青春短暂,这么白吊着可不好。” 重延略想了想,沉吟道:“到底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若是愿意留在重府,我自不会亏待她,她若是愿意,我也会为她寻一户好人家嫁了。” 重岚心里一沉,却没法怨怪重延,只是为清歌的痴心难过。听他这话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她不死心的问道:“你这样...是因为昨日重白的事儿?” 重延淡淡道:“跟昨天之事无关,我并非计较这个的人,就算没有昨日之事,我也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她仔细回忆了一番,重延虽然待清歌平和客气,但也仅止于此了,也没见他对她格外看顾。 她想到清歌哀戚的模样,心头一颤,叹了口气道:“可惜她的一番心意了。” 重延仍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立在远处不言语,重岚无法,只好先和晏和回府。 既然是归宁回府,少不得要拜见几位长辈,两人先去见了晏老太太,她上下打量了重岚几眼,又看了看晏和,见两人精神头都不错,面色微微缓了缓,却还是难免嘀咕:“江宁路远,白白荒废这几日,万一耽误了公务可如何是好?” 她抬头咳了声,吩咐道:“你如今入了我晏家门,就是我晏家媳妇,江宁娘家还是少回为好,免得别人起了闲话。” 重岚想到重府大房,其实也没多想回去,这回只是为了全归宁颜面,便痛快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媳记住了。” 晏老夫人见她恭顺,面上带了些满意之色,又细细叮嘱了几句,转头瞧了眼魏嬷嬷,几不可察地对着魏嬷嬷点了点头,随即道:“咱们齐国府到底是公府,行事做派自有一套礼数章程,样样都是按着钟鸣鼎食人家来的,你身为长孙嫡媳,一举一动都关乎晏家脸面,更不能轻忽怠慢了。” 重岚恭敬问道:“祖母的意思是...?” 晏老夫人一指魏嬷嬷:“魏嬷嬷当初是咱们府上几个姑娘的教养嬷嬷,规矩最是严整不过,而且你身边也没有个贴心人看顾着,我打算派她过去教导你,直到你熟悉了府中规矩为止。” 魏嬷嬷见机极快地福身行礼道:“老奴拜见夫人。” 当初定亲的时候,魏嬷嬷就在她手里出了丑,晏老夫人又不是不知道这事儿,这时候把魏嬷嬷派过来,说不是为了打压她只怕没人信。 重岚心道大哥真乃神人也,一边道:“祖母觉着我礼数不周全吗?” 晏老夫人还没说话,魏嬷嬷先开口答道:“少夫人恕老奴直言,夫人的规矩确实有不少疏漏的地方,头一个便是这妇德,不过好在夫人年纪尚小,经老奴教导几日应当能改正回来。” 妇德有亏可是大过,她看晏和已经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握着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挑眉道:“嬷嬷请说。” 魏嬷嬷端着一张脸:“夫字天出头,身为女子,就应该出嫁从夫,姑娘这回归宁,本来没什么不妥当的,但既然大少爷有公务在身,你得体恤着些,主动跟夫婿说晚些归宁。” 她冷硬着一张脸,伸出两根手指:“其二,虽然没得才成亲几天就给夫婿纳妾的道理,但至少您也得安排几个丫头,帮着服侍大少爷。” 重岚是自己靠着经商才能活的这么滋润的,对什么夫字天出头的话压根嗤之以鼻。 要是全靠着夫君过活管用,她娘就不会快赔光了嫁妆,早早地去了;白氏也不会被个姨娘压在头上作威作福,现在流连病榻起不得身。 晏和虽然待她好,但她自己也有大笔的陪嫁在,至少在钱财上不至于事事都靠着他。 不过这些话也不能说出来,不然就坐实了妇德有亏的罪名。她笑着道:“这话可就有些奇了,金陵城这么多人家,就连王妃都是第三日回娘家归宁的,怎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不体恤夫婿?难道嬷嬷觉得,别人的夫婿个个都清闲在家?还是金陵城的夫人都不体恤夫君?” 魏嬷嬷面上一滞,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咱们齐国府是高门大户,因此才要更讲究规矩,妾乃家宅不宁之根本,您瞧瞧那些簪缨世家,哪个成亲没过几日就急吼吼地提小星丫鬟的事儿,我倒是无所谓的,就怕夫君出门被人指点。” 她用绢子揩了揩眼角,努力把眼眶搓红:“您说我回几日娘家便是耽误公事,要是弄几个丫鬟放在房里不是更会耽误公事?” 她哀声道:“我一心为瑾年考虑,就是为这个引了祖母生厌,我也认了,只求祖母不要迁怒瑾年。”她一边冲晏和眨了眨眼,作势就要跪下去。 晏和跟她倒是心有灵犀,一把扶住她,淡声道:“你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跪。” 晏老夫人和魏嬷嬷原本准备的一通道理被生生噎了回去,要说纳妾这事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凡是有了妾的家里头,哪个能亲热和睦跟一家人似的,所以不少簪缨世家都立下了‘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 重岚打着为夫君好的旗号,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魏嬷嬷顿了下,平了平气儿,沉声道:“既然少夫人执意如此,那便罢了,不过这规矩礼数还是得学起来,老奴脾气鲁直,行事若有不妥的地方,还望夫人多担待。” 第66节 她依靠在晏和身上做柔弱无依状,心里却冷哼了声,偏头为难道:“可我长兄前些日子去信去京里,帮我请了个教养嬷嬷回来,若是还劳动魏嬷嬷,只怕要被人说托大...” 晏老夫人皱了皱眉:“教养嬷嬷既有教导礼仪,也有督查管教之责,可不是什么乡野地方随意出来的婆子都能当的,魏嬷嬷在咱们府上当了多年的教养嬷嬷,规矩极严整的,寻常嬷嬷比不得。” 魏嬷嬷捋了捋半旧褐色洒金铜钱纹的袖口,一派骄矜神态,福身行礼道:“老夫人谬赞了。” 重岚淡淡地哦了声:“那教养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她把脸转向晏老夫人,轻声道:“祖母方才说什么乡野地方?孙媳没听清。” 笑话,齐国府的规矩要是比宫里还严整了,那宫里的女官嬷嬷就头一个不答应,这话不管是真是假,说出来就是不敬。 重岚饶有兴致地瞧着晏老夫人涨得通红的脸,转了话头,微微福身道:“不过长者赐不可辞,既然祖母执意要把魏嬷嬷送来,那孙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说完就命人请了魏嬷嬷,带到院里直接扔给新来的陈嬷嬷。 她收下魏嬷嬷,一来是为了试试陈嬷嬷的手段深浅,二来她今日已经明里暗里挤兑长辈多次了,要是过了头,可就要有不好的名声传出去了。 两人辞了晏老夫人,直接去晏三思的院子拜见,晏三思这人虽然也混,但至少是个男人,没晏老夫人这么多事儿,接了重岚奉上的鹿血酒后面上和缓不少。 他叮嘱了几句让晏和好好当差,又让重岚好好为晏家开枝散叶,急着享用那坛鹿血酒,挥手让两人滚蛋了。 重岚跟晏和并肩走在路上,忍不住捂嘴笑道:“公爹真是个妙人。” 晏和淡然道:“他素来都是如此,只要自己活得舒坦快活,别的什么都不计较。” 重岚被他拉着往前走,用绢子按着额角:“你祖母本来是个没主意的,近来怎么这么能生事?” 他眯起眼:“想必是背后有人教导。” 重岚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突然迎面走来五六个丫鬟妇人,为首的是个十七八岁,妇人打扮的女子,穿着粉橙绣梅花对襟褙子,跟同色的马面裙配了,有种说不出的明艳爽朗之感。 这女子生的俏美,只是嘴唇略大了些,不过瞧多了却别有一种风韵。她身边站着的是晏安,转头抱怨道:“我都说了不爱吃鱼不爱吃鱼,做完了连厨房里都是一股子腥味,你还非跟同窗出去钓鱼,要是钓不上来还罢了,你看你钓了一鱼篓,让我怎么办?” 晏安挠了挠头,冷不丁瞥见晏和,高兴的什么都忘了,激动道:“大哥!” 重岚听的一哂,忍不住接话道:“用黄酒和花雕酒可以去鱼腥味儿。”她又行了个平礼:“三堂弟,三弟妹。” 晏安一见晏和就激动起来,拉着他非要谈论孔孟之道。 晏安娘子何氏听到有杀鱼的法子也激动起来,兴奋道:“用酒真的管用?” 重岚瞧见这两口子如出一辙的眉飞色舞,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我亲自试过的。” 何氏心里大悦,福身行礼道:“多谢大嫂了,不然这几十条鱼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置。”她模样跃跃欲试,好像恨不得把重岚拉回去给她演示一番。 重岚忍俊不禁:“若是你们实在吃不完,给府上长辈每人送几条就是了。” 何氏眼睛一亮,忙不迭地吩咐人去准备了,笑看重岚道:“还是大嫂懂得多,我就想不到这些个,到最后没准都扔了。以后大嫂若是得闲,我能不能去找大嫂说话?” 她见何氏性子娇憨,本想多聊几句,但今日实在是乏了,便顺着这话道:“那是自然,我也正愁没人说话呢。” 她说完拉着晏和回去了,对着依依不舍的晏安两口子挥手告别,路上却忍不住笑道:“堂弟妹这性子真是有趣。” 两人回了院子,她本想着魏嬷嬷至少还要客气一段时候,没想到这就和陈嬷嬷对上了,不过她也懒得理会这些事儿,把来回报的人打发了,由着她们争个输赢。 好容易回到房里,她由清云服侍着下了钗环,又换上宽松的家常衣裳,转头问清云道:“画屏呢,看住了吗?” 清云点了点头,她捏了捏眉心:“那就好,你先下去吧,清歌这些日子在重府修养,这些日子劳累你了,流萤我看是个得用的,能帮得着你。至于画屏...回头再想法子处置了吧。” 清云肃容领命下去了,她闲着没事儿干,便取来陪嫁的账本子,噼里啪啦拨着算盘珠子。 晏和从她后面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漫声道:“你一回来就做这种无聊事儿。” 重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半点不懂经商之道,只有这样时时打点着家业才有得赚,不然你就等着坐吃山空吧。” 他随意往账本上瞧了眼,她突然起了好奇的心思:“原来一直没问过你,你每年的薪俸是多少?” 他哼了声:“要是光靠薪俸,只怕早就饿死了。”他捏了捏她的脸:“也养不了你这个穷奢极欲的。” 重岚推他一把:“少废话,快说快说。” 晏和挑了挑眉:“你真想知道?” 重岚点头,他拖长了腔:“那晚上...” 她一下子就领会了其中深意,瞪了他一眼,不耐地点了点头。 他凑在重岚耳边报了个数,到让她目瞪口呆,喃喃道:“难怪人家说穷文富武呢,打仗真的这么赚钱?” 他一哂:“打仗是一部分,可世上最赚钱的不是打仗,也不是经商,是垄断。” 他淡淡道:“西北那地方虽然荒蛮,但受的约束也少,那些商人想要做盐铁,皮毛,各种各样的生意,就得从我的地方路过,难道还能一文钱不出?还有西北的豪门大族,每年的孝敬也少不了。” 重岚若有所悟,转头斜了他一眼:“瞧你在西北还把自己养的细皮嫩肉的,想来没少用职权之便干这些事儿。” 他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勾人的眉目间有种说不出的放松神态:“官场上钩心斗角不易,这些事儿,就算我不做,底下人也会逼着我做,若是没有好处,他们凭什么给你卖命打仗,拼死效忠?” 重新心疼地按着他眉心:“你也是不容易。现在还累吗?”想他这么多年在西北征战,也没有家里帮衬,想想就觉着不容易。 他凑到她细长的颈子便轻轻闻了闻,喃喃道:“好香...”又抬眼道:“你亲我一下就不累了。” 重岚难得没啐他,低头在他淡色的唇上正正经经地亲了一下。被他拉到怀里缠绵地吻了起来。 两人终于腻歪完,窗户大开着,她觉着有些冷,便使唤起晏和来:“你在箱子里给我拿件披帛。” 他也心甘情愿被她使唤,转头去找她箱子,刚翻找了没几下,一本在衣裳里夹着的书就掉了出来。 书皮上写着‘论语’两个大字,他随意翻开瞧了瞧,里面却尽是赤身裸.体的男女相互搂抱着做那些个事体,不过画面精致如行云流水,他细细观摩了一阵,扬起来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重岚只是随意扫了几眼,整个人就僵住了,她以为他还没来得及翻看,慌忙辩解道:“那是论语,你不认识吗?我打算抽空读一读,陶冶性情的。” 晏和唔了声,慢慢翻开一页对着她:“你果然陶冶得好性情,可惜陶冶了这么久了还没什么进步。” 这页上画的是一对儿男女坐在秋千上,身上的衣服都还完好,只是下.身就...秋千高高荡起,两人下.身紧密相连,面上满是欢愉之色。 她见狡辩不过,讷讷道:“这,这也不是我要的,姑母说是规矩,所以硬塞给我的。” 她当然不会说,重姑母还给她带了春凳,香料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助兴之物。 他随意翻看了几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既然娘子陶冶了这么久的性情还没什么进步,想必是独自一个练习的缘故。” 重岚恨不得把方才说得话都收回去,涨红了脸恼道:“你想怎地?!” 他两指捻着书页,冲她笑得转折多情:“我身为夫君,怎么忍心看着娘子固步自封,肯定是要帮着娘子一起练习了。” 重岚还没说话,就被他走过来带到桌案上,她今日穿的宽松,腰间的绢带轻轻一拉外袍就敞开。 他倾身吻她,又辗转下来在锁骨上细细研磨,直到她受不住般的轻叫了声,双手揽住他的肩膀,有气无力地反抗着:“这是白天...”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吼,下章发福利 ☆、m第80章 晏和唔了声,手已经探进了她中衣里头:“白天就白天吧,自己院子怕什么?” 他在她耳边哼笑了声:“为了你的面子,白带着我去了江宁,你大哥二哥在旁边盯得牢靠,你竟也听之任之。你做生意久了,难道不知道求人办事得先给些甜头的道理?再这么推三阻四的,别指望我以后带你出门玩了。” 他一脸恶霸相,让她也没了法子,只是勾着他脖子喃喃道:“要是让人听见了什么,我可没脸见人了。” 他似乎想要出言安慰,但纤长的手指细细摸索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眼里浮现出一二分的惊喜:“你没穿里衣?” 重岚顿了下,支支吾吾地道:“天实在太热了,我想着又是在家里,就换下了...”她话还没说完,身上披着的褙子就被他一把拉了下来。 她脸色涨红,慌忙去遮掩,那素绸的中衣根本挡不着什么,虽然是宽大的袍袂,却遮掩不住底下鲜活动人的身子。 他十分满意,抬手帮她除了钗环,让云髻散了下来,他又撩开她的头发,凑在脖颈间闻了闻,这香味极能挑动人的情.欲,她越是出汗,味道就越发明显。 她许是因为紧张,白皙的脖颈上浮现一道青色的经络,在脖颈上蜿蜒下来,像是跃动的溪流,人美的越发真实鲜焕。 他在她敏感的经络处咬了口,低声问道:“你身上用的是什么香?” 她被抵在桌上动弹不得,有些迷茫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我用过香料?” 他轻笑了声,指尖忙不迭地解着她的衣带,倒数第二层遮掩褪下,他看见她身上的兜衣都是薄纱制成的,什么都遮掩不住,只在凸.起的最顶端处绣了朵暧昧的花,欲拒还迎,任君采撷。 他惊讶道:“你什么时候换上的这身儿?” 重岚被他问的无地自容,这身是直接从她那家店里拿的,方才换衣服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就换上了,本想着晚上的时候一雪前耻,没想到现在就被他拿了个正着。 她横了他一眼:“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这么穿凉快,我在自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晏和玩味地瞧了她一眼,伸手去拉她的中裤:“我瞧瞧底下。” 她遮掩不及,被她把中裤褪了下来,跟兜衣明摆着一个绣工的亵裤便露了出来,也绣了朵淫.糜的花。他心情莫名好起来:“让娘子这般欲求不满,实在是我这个当夫君的失职了。” 重岚张嘴想辩解,却被他目光瞧得浑身臊得慌,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是遮上面还是下面,只好略略侧过身,低声道:“别看了...” 他拉下她遮掩的手,爱不释手地捻弄着那朵艳色的花儿,又凑着亲了上去,隔着纱衣挑弄着,转眼花儿便濡湿一片,紧紧贴在她白玉般的胸膛上。 她实在是经受不住,两手颤颤地攀着他的肩,似乎想要推他:“你轻些...别咬那里...皮儿都要破了。” 她身子瞧着轻盈婉转,其实却绵软香甜,让他恨不能一寸寸尝遍了,只是隔了层衣料到底不够称意,他探手解开她脖颈后的绳结,让丰盈的雪团,圆小可爱的肚脐,还有一把细腰都展现在自己眼前。 她还是禁不住这种白日里的欢好,忍不住遮着身子,红着脸道:“别看了...” 他牵了牵唇角,并不理会她无力的反抗,低头去看她亵裤,这种料子一旦有个什么都别想瞒着,底下已经一片湿意已经在料子上洇开了。 他满意地凑在她耳边笑道:“口是心非的小坏蛋,明明心里喜欢的要死。”他说着伸手去扯她亵裤,她两只手都占着,只能任由他恣意妄为。 眼看着身上被剥了个精光,又被他调笑了一句,低头见他衣冠楚楚的,心里十分不平衡,忍不住探手去扯他腰带。 他有些讶异她的主动,不过还是享受她服侍,已经站立起来的小总督有意无意在她光洁的腿上摩挲着,像是在提醒她动作快些。 她咬着牙一把扯开他的腰带,他人精细,身上衣裳的料子都极轻薄,一拉就顺着笔直修长的两条长腿落了下来,他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唇边又泛起笑:“这么主动?”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捞起一条腿,从脚踝细细摸到内侧,看着她娇喘连连,这才抵住了芙蓉窍,慢慢地研磨着,以看她媚眼含泪取乐。 她站立不稳,只能攀上他的肩膀,稍微一动就拉扯着大腿,脚尖为了配合他,紧紧地绷着,伏在他身上边喘息边道:“不成...别这样,咱们回床上吧。” 他见她紧紧蹙起眉头,便知道这姿势对她十分难捱,他自幼习武自然是无所谓的,她一只脚却撑不住,不一会儿就累倒在他怀里。 他到底还是体恤的,两人才新婚,要试新花样回头再试也不迟。他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她勉强爬起来把床幔放下,他暧昧笑道:“你是怕人进来打搅了咱们?” 她是觉得日头太亮不好意思,不是谁都有他这么厚的脸皮,重岚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他倾身压了过来。 这时候就听门口一阵喧闹声传过来,似乎是魏嬷嬷的声音传了进来:“...我有事儿要找少夫人。” 重岚心里一惊,还以为她要直冲进来,下意识地揽着晏和。 男人这事儿被打断,那火气来的比什么都大,他面上一沉,皱眉露出极不耐的神色。 外满守着的清云和流萤自不会让她进来,便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拦着,没想到魏嬷嬷甚是蛮横,竟立在门口不走,还拿出规矩来压人。 重岚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缩在晏和怀里,两人大白天这幅模样要是被旁人瞧见,那她真是再没脸见人了。 那边魏嬷嬷本来气势如虹,差点没冲进来见人,就听陈嬷嬷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似乎跟魏嬷嬷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魏嬷嬷在外头顿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第67节 她这才放下心来,用力在他身上掐了把,嗔怪道:“都是你,要不是你大白天的非拉着我干...干这事儿,何至于这般狼狈?” 他捉住她腕子压了下去,声音喑哑地嗯了声,从脖颈一路亲了下去,她足尖募得紧绷起来,他发现她的紧张,似乎轻笑了声,探下去在她圆润的脚趾上亲了亲。 她才发现自己的脚竟也十分...敏.感,忍不住哼了声道:“你...属狗的啊。” 他见她还嘴硬,一手探了上去,沿着白洁笔直的两条腿蜿蜒而上,到达地方之后轻拢慢拈,缓缓地探索起来。 她被他弄的差点丢了魂儿,身子先是一紧,最后一松,只觉得脑海里空白一片,不知不觉眼里沁出泪来,躺在床上无力地喘着。 身下的床单已经洇湿了一片,她捂着脸几乎不敢看他,他爱溺地在她额上亲了亲:“觉着差不多了吗?” 她胡乱地点了点头,他慢慢地深入进去,初时还是有些钝钝的疼,后来觉着好些了,下意识地配合起来。 两人一直折腾到下午,差点错过了吃晚饭的时候,她匆匆忙忙地换好衣服,还要应付他在一边捣乱,两人去正堂的时候饭已经摆好了。 她隔着琵琶袖掐了他一把,尽量神色如常地提筷吃饭,好容易等到一顿饭吃完,她立刻就想把他打发到书房去,却听见他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还欠我两次。” 重岚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却见他人已经走了,想掐他都找不到人,只好忍着脸红勉强坐下,开始处理院里的事儿。 她先转头对陈嬷嬷道:“嬷嬷,听说今日魏嬷嬷要来找我,可有什么事儿吗?” 陈嬷嬷躬身,说话如同和风细雨:“嬷嬷她想让您从下午开始学规矩,我想着您和少爷在屋里闲话,她这时候进去终归不妥,便把她给劝回去了,还望姑娘勿要见怪。” 重岚满意地一笑,看来魏嬷嬷下午没讨到什么便宜,这陈嬷嬷也是个嘴严的。 她含笑看了眼陈嬷嬷,又叹息道:“魏嬷嬷到底是祖母派来的人,打不得罚不得,便是有个什么疏漏的地方,咱们也得担待着。” 陈嬷嬷还是满脸从容:“姑娘这话可就有些偏颇了,奴才的本分便是服侍主子,就是有体面那也是主子给的,自然该加倍恭谦,小心服侍。若仗着有几分体面,便在主子面前耀武扬威,那就是恩将仇报。” 她顿了下,又继续道:“况且老身以为,礼数这东西只是为了教化提点,彰显风范使得家风井然。若拿捏着礼数这个话头与人为难,挑人毛病,那真真是没意思极了。” 重岚大为满意,知道魏嬷嬷在陈嬷嬷手里基本讨不到什么便宜了,心里大悦,递了个金锞子过去,笑道:“我年轻,又是才嫁进来的,事事都得提着心,生怕不留神出了错,就被人拿住训斥,今日祖母把魏嬷嬷送来给我,可让我心惊肉跳了好一阵。” 她拍手笑道“好在有嬷嬷在,您这么说我可就放心了,日后还需要嬷嬷多多教诲才是。” 陈嬷嬷拿了赏银,便福身道了声谢,转身退下了,举手投足都颇为省心悦目,让重岚瞧得赞叹连连。 一边站着的许嬷嬷欲言又止,重岚跟她亲厚,便主动问道:“嬷嬷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许嬷嬷犹豫一时,嘴巴开开合合半晌,才道:“这...我知道姑娘和姑爷才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可,可也得稍稍节制些,这么不分白日黑夜的,伤了元气不说,让有心人知道了传出去难免不好听。” 重岚脸上一下子涨得通红,用茶碗遮着脸,期期艾艾地道:“嬷嬷怎么瞧出来的?” 许嬷嬷嗐了声:“老身可是过来人,有什么瞧不出来的,姑娘还指望能瞒得住我?” 重岚嘴巴开合几下,又愤愤道:“我也不想的,才规劝了没几句,他就硬要...又主动凑过来,我有什么法子?” 许嬷嬷也是一脸为难,咳了声道:“姑爷这么大了也没个房里人伺候,憋了这么多年...咳咳,辛苦姑娘了...人.伦大事儿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得挑着些时候,也别纵欲过度了...”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姑爷到底是习武之人,也不知道姑娘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重岚听她说完话,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许嬷嬷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道:“姑娘到底是新婚,还害臊着呢,要是像我们这些成婚久了的,谈论夫妻之礼都是平常事儿。” 她犹豫了一下,凑在重岚耳边低声道:“我这里倒有几个法子,既能让男人得趣,也能早些...完了,姑娘也不至于这般辛苦了。” 重岚红着脸犹豫一时,还是抵不住心里好奇:“是...什么法子啊?” 许嬷嬷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些,她听得面红耳赤,却点头认真记下,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一雪前耻。 两人说完话,重岚体谅许嬷嬷年纪大了,便让她先回去歇着,慢慢地喝了盏茶,才吩咐清云道:“你把画屏给我叫过来。” 清云肃正了神色,领命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把人带了上来,画屏笑得殷勤依旧,福身行礼道:“夫人唤我有什么事儿?” 她面上虽带着笑,心里头却难免惶恐,她那日收了重白的银钱,又被他花言巧语哄了几句,便去二房把清歌骗了过去,没想到重白东窗事发,自己都自身难保。 她这些日子过的提心吊胆,见重岚始终没有问责的意思,这才逐渐放下心来,今日又被单独带来,面上虽带了笑,心中难免忐忑。 重岚笑了笑:“没什么,就是这些日子不怎么见你,所以叫你来问问。” 她原来有事无事都要在重岚晏和面前晃上几圈讨个好,最近这几日因着心虚,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画屏没想到她第一句竟是问这个,微微一愣才道:“近来外面的事儿忙,我一直在院子里忙活,所以不曾到姑娘的跟前去。” 重岚恩了声,忽然又转了话头:“你觉得我待你如何呢?可曾短过你的月例银子和四季的头面首饰?” 画屏忙摆手道:“谁不知道夫人是个最宽仁体恤的,待我们下人又优厚,从来不曾有缺的。” 重岚哦了声,点头道:“既然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吃里扒外,帮着大房的算计自己姐妹?重白给了你什么好处?” 画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子发颤地道:“我对姑娘忠心不二,从来不曾有违逆的,怎么可能帮着别人呢!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还望姑娘明鉴啊。” 重岚不想跟她多言,冲着外面的流萤一扬下巴,她立刻走进来,把手里木盒往画屏面前重重一丢,就听见‘当啷’一声,一个珠光璀璨的金步摇滚了出来,底下缀着的几颗明珠在灯影下熠熠生辉。 重岚两手撑着下巴:“我从不记得我赏过你这只金步摇,你的月银也不像是能买得起的,说说,这只是从哪来的?” 画屏眼珠子转了转,还想狡辩,就听重岚自语般的喃喃道:“重白倒真是舍得下本钱,大伯母在重家连看病吃药都没有银钱,他却随随便便就把只金步摇赏给了你。” 画屏慌道:“这,这不是白少爷给我的,是,是我一个娘家兄弟送的。” 清云在一边响亮的嗤了声:“你娘家兄弟,你娘家在山里头,连吃饭都是问题,有钱给你打这只金步摇?你莫不是在做梦!” 画屏恨恨地看着她,清云丝毫不惧跟她对视。 重岚像是没听见听人的争执一般,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一直找不着出头的机会,清歌是我的贴身丫鬟,她要是出了这等丑事儿,肯定是不能再留了,我身边空出了一个位置,又无人可用,你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顶替上来?” 画屏吓得身子乱颤:“奴婢...奴婢不敢起这等心思。” 重岚淡淡道:“你承认不承认都没关系,我这里不是官府,如今人证物证都在,直接就能定罪,也用不着你签字画押。” 画屏吓得流下泪来:“奴婢,奴婢也是被白少爷哄骗,他只说让我叫来清歌姐姐叙叙旧,我这才敢去叫人的,要是早知道他会做出这等事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帮他的。” 重岚冷笑一声:“好伶俐的口齿,你脑子好像也没问题吧,要真是叙叙旧,他会这般鬼鬼祟祟,会送你这么大一只金步摇做谢礼?” 她弹了弹指甲:“来人啊,把她拖出去。” 画屏胡乱擦了擦眼泪,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奴婢自知做错了事儿,可我到底是从重家跟您过来的,您要是这么罚了我,不是丢了重家的人,也让齐国府上下瞧了笑话吗?” 这丫头倒真是个聪明的,这时候还能道出厉害半胁迫她,只可惜聪明劲都用错了地方。 重岚轻轻敲了敲额头:“你瞧我这糊涂的,都忘了这事儿。” 她淡然道:“把她先关到偏房里,明日一早把她堵上嘴悄悄地送出去,你不是跟重白亲近吗?那我就把你送到重白和王姨娘现在住的庄子里,你好能伺候他们。” 王姨娘已经是个快死了的,重白也因着受了重伤脾气暴戾,动辄打人骂狗的,见到能动的在他面前心里就不舒服,跟着这两人先不提前程了,命能不能留下来都是两说。 画屏面色煞白,身子发颤,忙不迭地磕头想要哭求,却被走进来的几个侍从压制住,找来绢子塞了嘴,硬生生地拖了下去。 重岚处置完她也觉着乏了,转头问清云道:“清歌呢,现在好些了吗?” 清云答道:“清歌在家里呆着呢,她家里人都厚道和气,待她也好,直道当初买了女儿是实在没法子的事儿,清歌还说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伺候您呢。” 重岚摆摆手道:“这个不急,让她好好歇着吧。” 她今天实在是乏的厉害,吩咐了清云几句就转身回房了,刚回到里屋,就见晏和长发半干,坐在床上含笑看着她。 重岚登时头大如斗,扶额道:“你饶了我吧,我今日可快累死了。” 他暧昧地笑了笑:“你想什么呢,我不过是想叮嘱你泡了澡早些歇息罢了,难道你一瞧见我就想到那种事儿?” 他略微正色道:“虽然我知道你对我魂牵梦萦,但为着你的身子着想,那种事儿你还是要学会节制。” 哪个不要脸的下午缠着她要了一回又一回,现在倒说起节制来了! 重岚:“......”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洗漱,然后把自己扔在床上装死。 他似乎在她枕边轻笑了声,在她额上亲了亲,柔声道:“岚岚,早些歇息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她叮嘱的缘故,重岚这晚上睡得格外好,她这几日都没什么事儿,每日只围观魏嬷嬷和陈嬷嬷明争暗斗。 陈嬷嬷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对谁都一派和气,说话针针见血,又防的严实,让魏嬷嬷连重岚的身都进不得,一分便宜都不给她占,差点把她气了个仰倒。 每每她向重岚说魏嬷嬷的不是的时候,她就一脸为难道:“陈嬷嬷也是长辈。”然后不疼不痒地说她几句。 除了这两个老当益壮的嬷嬷,何氏这些日子也常来向她讨教吃货秘诀,她走南闯北的时候不少,因此各地美食几乎吃了个遍,说起来如数家珍,把何氏听得心驰神往。 她说的兴起,便带着何氏去大厨房里露了一手,让何氏立刻把她奉为神人,几乎一有空就黏在她背后,那模样倒跟晏安黏着晏和的如出一辙,倒真不愧是亲亲的两口子。 今日何氏又提着裙子大早赶了过来,重岚对她笑道:“你来得巧,正好小厨房里做了桂花米糕呢。” 何氏摆摆手道:“咱们今儿早上只怕都得去老祖宗那里用早饭了。”她顿了下,笑着道:“平乐郡王妃登门拜访,老祖宗让咱们都去拜会呢。” ☆、第81章 重岚眉头一皱:“平乐郡王妃,她和咱们府上素无往来,怎么这时候来了?” 何氏性子风风火火,边说边来拉她的手:“谁知道呢,一道儿来拜会的还有好几个大家夫人,正在祖母屋里呢。祖母说让咱们小辈儿也过去待客,走吧走吧,别耽误了时候。” 重岚白她一眼,挣开手道:“你先等等,我去换身衣服。”她回屋换了身端庄持重的衣裳,又去了太过耀眼的头面,这才跟何氏出门。 她本想称病不去,但这时候推脱未免太显眼了,而且郡王妃怎么说上回也帮过她,她来了自己不去见一面也不好。 何氏边走边跟她闲话:“要说这平乐郡王妃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嫁的两任夫婿都是王爷,现在跟平乐郡王也有了二子一女,平乐郡王和镇国将军才平定了广西的乱子,现在正得皇上器重,现在咱们金陵城里的大家夫人里头,就属她身份最贵重,好多人紧赶着奉承呢。” 重岚怔了怔:“两任夫婿,郡王妃不是就嫁了平乐郡王一个吗?” 何氏白了她一眼,又不无得意地压低声音道:“这事儿郡王府上瞒得紧,想来你也不知道,郡王妃第一个夫君是当年的安王,也是平乐郡王嫡亲的兄长,可惜安王是个没福气的,郡王妃嫁过来不到半年他就去了。” 她咳了声,语意不屑:“郡王妃想得开,也没执意为安王守节,转头嫁给了安王弟弟平乐郡王,平乐郡王娶了寡嫂约莫是觉得不好意思,就想方设法地把这事儿瞒下了,如今两人有儿有女,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桩旧事也没多少人知道。” 重岚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转头瞧见何氏一脸不屑,想了想道:“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郡王妃,她一个女人,遇上的又都是宗室子弟,平乐郡王要娶,她哪里拒绝的了?” 她叹了口气,眉心微皱:“不过世上的人听闻这种事儿,往往责怪的都是女人。”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也能反着来推,想想姜乙疯狂的势在必得的神情,郡王妃只怕也是平乐郡王强娶回去的。 何氏微怔,难得收了嬉笑神色,正色道:“你说的是,咱们女人在世上的条条框框已经够多的了,要是女人再不怜惜着些女人,这日子还怎么过?” 重岚笑道:“你能想透就好。” 何氏开心起来,拉着她往正堂走,一进门就瞧见宁氏在帮着招呼郡王妃,见何氏进来,不悦训道:“你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何氏是个混不吝,凑过去奉茶给她,嬉皮笑脸地道:“方才拐道儿去叫大嫂,这才来的晚了些,娘别跟我一般见识。” 宁氏心里虽不喜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只好把头拧开装没看见。 要说何氏这性子也极有意思,她不过是个五品官员的嫡女,嫁给晏安之后宁氏便觉着她配不上自家儿子,平日里不是冷脸以对就是想法子整治。 偏何氏是个滚刀肉,给她冷脸她装没看见,让她端茶倒水她能打碎几套茶盏子,要西湖龙井她给泡碧螺春,给晏安妾室她自己收了当丫鬟使,让她上夜她每天起的比宁氏还早,在宁氏房里又打呼又翻身的,倒扰的宁氏睡不着,她还跟个没事人似的。 任宁氏再聪明,如此整治下来自己反倒瘦了一大圈,这讨人厌的大儿媳妇反倒胖了,她又不能真对她打骂,也只能眼不见心不烦,想法子把她打发远点。 第68节 重岚见宁氏满脸憋闷,心里止不住地暗乐,上前给几个长辈行礼,晏老夫人对她淡淡的:“怎么来的这般晚,不知道客人都在等着呢吗?” 重岚学着何氏的样子,笑嘻嘻地认错:“都是儿媳的不是,儿媳想着不能慢待了贵客,便想穿戴庄重些,这才来晚了,让大家都等着,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晏老夫人还是能寻出错儿处来:“女人家妇德才应当放在首位,穿戴那都是次要的。” 重岚正想搭话,那边郡王妃已经招手叫她过去,一向冷淡的面容上泛起几分笑意:“我那表妹言容德工俱是上佳,她叫出来的女儿怎么会差了?” 她对着重岚寒暄:“你这孩子生的越发标致了,穿戴打扮也得体。”她面上浮现几分感叹:“自打你嫁了人,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重岚没想到她竟在众人面前给自己长脸,忙福身谢道:“多谢王妃挂念,我也惦念王妃许久了,正想着什么时候过府探望呢。” 这话当然是虚言,就冲着姜乙在平乐郡王府,她也绝不可能踏足平乐郡王府一步。 这寒暄的话算不得多热切,但还是让瞧了许久她冷脸的晏家众夫人吃了一惊,晏老夫人一怔,忙问道:“郡王妃和我这长孙媳妇有亲?” “她是母妃的表妹之女,和我是表兄妹呢。”一道微沉的声音送郡王妃身后传了过来,说话之人冲重岚微微一笑,端的是丽色如花。 重岚身子微颤,强撑着不让自己露出异色来。这时候人太多,姜乙坐在郡王妃后面,由几个小辈陪着,她竟然都没瞧见。 她又环视了一圈,发现那位阴狠暴戾的清河县主也来了,她冷冷地瞧了重岚一眼,又转过头去。 重岚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捡了个不起眼的下首坐了。 既然重岚和郡王妃有亲,她也不好当着郡王妃的面太过苛责,便只淡淡道了句:“下回注意着些。” 又转向郡王妃笑着道:“我还是十多年前见过县主一回,那时候就县主就已经漂亮的跟画儿上的人似的,举止又雍容高贵,想想还跟昨日的事儿似的,一晃这么多年也就过去了。” 她从手边取出来一只小小的锦盒,递过去想要给清河县主:“这是老太爷还在的时候从北边带回来的红宝头面,我们家里的几个个个都拿不出手,今日瞧见县主仪态端庄,便觉着它算是找着归宿了,就把这红宝头面送给县主吧。” 重岚一怔,随即注意到宁氏目光凝住,牢牢地盯着那锦盒,好像恨不得扑过去抢下来。 郡王妃淡淡地拒了:“采儿何德何能,又跟老夫人非亲非故的,我瞧着老夫人的几个孙女儿媳孙媳都不错,还是给她们吧。” 她又顺着感叹道:“是啊,咱们都老了,儿女也都大了。” 晏老夫人见她压根没有伸手的意思,清河县主也闲闲地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只好把手收回来,讪笑道:“郡王妃哪里老了,县主雍容高贵也更胜往昔,只有我这个不中用的才是老了呢。” 她就着郡王妃的话头,叹了声道:“俗话说得好,儿女是咱们的命根子,三思这孩子命不好,头一个夫人也是没福气的,他这些年都没再娶。我已经是半截快入土的人了,实在不忍瞧着他人过中年还孤零零的。” 郡王妃面色越发冷淡,似乎还有些莫名的怒气,转头瞧了自己女儿一眼,淡然道:“老夫人一片慈母心肠,想来齐国公能够体会。” 晏老夫人叹息道:“他是个长情的,这些年都未曾娶妻,心里一直念着头一个夫人,也是没找着合心意的。” 重岚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晏三思长情?怕是娶了老婆他左一个右一个地纳妾吧。 晏老夫人显然不知道她心里再想什么,转头瞧了瞧清河县主,转了话风道:“我瞧着县主也是个好的,品貌出众身份又高贵,再这么耽搁着,岂不是白白误了大好年华?可有中意的人家吗?” 郡王妃默了片刻,才淡淡道:“她心里头有主意着呢,不需要我来为她操劳。” 她又顿了许久,似是极不情愿地道:“其实我心里也惦念着这事儿,老夫人在金陵城里呆的久,还望你帮着留心一二了。” 两人一步一步谈到了婚嫁,重岚忍不住诧异地瞧着清河县主,又想到了晏三思,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晏老夫人听见这话,面色一喜,微微坐直了身子:“既然王妃这么说,那我也想厚颜提一提。” 她面有喜色,嘴上却极谦卑:“三思如今才承了齐国公的爵位,虽然没有官位在身,但他总算知道上进,大器晚成也说不准,况且还有爵位靠着。” 她一口气说了长串,喘了几声才继续道“我知道县主是宗室女,本不应厚颜高攀,但我实在是对县主的品貌喜欢得紧,而且又男未婚女未嫁的,是以明知不配,也想觍颜提一提这桩亲事。” 清河县主虽是寡妇,但这么当着她的面提出来也有些莽撞了,重岚心里虽有准备,但听她就这么说出来还是觉得匪夷所思,倒是郡王妃和清河县主哪个都没露出意外之色,神色如常地听完了。 郡王妃甚至还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但不知想到什么似的,眼神微动,就被嫌恶和不悦取代了,面上的神情更为冷漠。 她像是强压着什么的似的:“老夫人这般突然,叫我不知该怎么应答,况且这孩子的婚事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还得回去跟王爷禀报了才能定夺。” 她说完就要起身告辞,晏老夫人还算知趣:“郡王妃说的是,事关县主婚事,自然马虎不得,是我太莽撞了。” 她见郡王妃要走,忙命人去送,宁氏主动揽下这差事,笑道:“我来送王妃出去。” 她带着晏茹一道儿送郡王妃,路上却不住拉着郡王妃和清河县主说话,故意把姜乙和晏茹留在了后头。 晏茹打扮的出挑又不刻意,头上梳着双环髻,缠着五彩的绦子,耳朵上坠着赤金柳叶耳环,上身穿了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底下配着同色挑线裙子,远远望去像是一株含苞欲放的琉璃繁缕,收敛了刻薄性子之后更显得秀气明媚。 她小脸泛红,提着裙子小心走着,轻声抱怨道:“娘怎么走的这么快?” 姜乙像是没听见一般,远远地望着重岚离去的方向出神,晏茹有些失望,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咬了咬牙,细声细气地道:“上回多谢将军出手相救了,要不是将军,我今日哪有命在?” 姜乙随意瞧了她一眼,面上挂着一成不变的笑:“晏姑娘客气了。” 晏茹见她如此冷淡,心里沉了沉,又把装扮秀美的半张脸抬起来,柔声道:“我爹娘想设宴款待将军,想答谢将军的救命之恩,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前来呢?” 姜乙好像这才瞧见她一般,目光头次落在她身上,看得她心里砰砰乱跳,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却舍不得挪开目光。 他笑了笑:“那是自然。晏姑娘能带我去园子里逛逛吗?” 晏茹见他主动邀约,心里一喜,想到晏老夫人和那几个教养嬷嬷。又拧着帕子为难道:“这...今日怕是不成。” 他唇角微勾:“那以后若是得了空...” 晏茹忙接口道:“既然将军愿意,那我当然要尽东道之谊,带您好好地逛逛。” 他恩了声,竟起了个不相干的话头:“晏总督才新婚,想必定和少夫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 晏茹一怔,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不过她对这个话头不感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哼了声道:“大哥能娶她,对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偏还不知好歹的提了好些条件,大哥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竟都还答应了。” 她说完才发觉不小心在心上人面前露了刻薄性子,忙红着脸道:“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姜乙别有深意地笑道:“我和晏总督当初打过几回交道,他夫人可是我的表妹啊。” 他忽然将身子压低了些,轻声道:“以后晏家女眷要是有什么集体要出门的日子,劳烦晏姑娘提前支会我一声。” 晏茹还以为他是要想法子和自己私会,心里又惊又喜,一时间把什么都忘了,只能看着他秀美如玉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姜乙满意一笑,折扇合于掌心,转身去了,没过半晌宁氏便转回来,见晏茹还呆愣在原地,用力戳了她一指头:“呆在这儿想什么呢?怎么不回去?” 晏茹脸色一红,说不出话来。今天的事儿宁氏自然也有安排,见她红了脸,拉着她笑道:“平乐郡王府端的是个好人家,镇国将军虽不是嫡出,但极得郡王器重,人又生的俊秀,提亲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 晏茹垂下头,却也道:“我也觉着他好...” 宁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想着要是能攀上这样的人家,心里不由得万分欢喜,却还是肃了神色叮嘱她道:“男人家都图个新鲜,你见他这一回就够了,日后自有我和你爹奔走。” 晏茹想到和姜乙的约定,面上虽肃容应了,底下却低头不以为然地撅了撅嘴。 ...... 那边重岚心烦意乱地回了院子,坐了没多久就看见晏和回来了,她有些诧异,心里却一定:“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迎上去才发现他身上带了些酒气,皱眉道:“你喝酒了?” 他素来爱洁,身上除了沉水香再没有别的味道,既然能闻到盖都盖不住的酒气,那肯定是喝了不少。 他略略退开几步:“熏着你了?” 重岚忙命人准备干净衣裳,又取了干净巾栉给他擦脸:“我是怕你喝酒耽误正事儿。” 他按了按额角:“今天检阅完水师,就被水师营里的几个老将拉去喝酒,我懒得繁衍这些,所以喝了些就干脆回来了。” 军.营里的各个都是海量,她忙命人去煮醒酒汤,又问道:“你可吃过饭了吗?” 他摇了摇头,她一脸的不赞成:“空着肚子吃酒可不好。”又忙命清云去厨下让人做几个清淡开胃的小菜来。 清云怕记漏了,便写了个菜单子,带着菜单和十两银子来了厨下。 管着厨房的曹娘子见她这个时候过来,还以为是重岚要吃,随意就着她的手瞧了几眼,连看都没看齐全,皱眉冷淡道:“这菜单上的菜好些做不了,姑娘换几样菜吧。” 清云一怔,这单子上尽都是清淡小菜,少有的几个肉菜也都是麻油肉丝,醋溜鱼片这样的简单菜式,怎么就做不了了? 她奇道:“这又不是什么大菜,怎么就做不了了?” 曹娘子一点菜单上的清炒冬瓜片:“老夫人上了年纪,就爱吃些清淡好嚼的,冬瓜得给她晚上留着。” 她又往下点了点绿豆粥:“熬绿豆汤且得费工夫呢,咱们都忙着做晚饭,哪有功夫看着炉子。” 清云忍着气道:“那依娘子看该怎么办?” 曹娘子往灶里扔了块木炭,瞧了那十两银子一眼,叹气道:“少夫人要吃的东西金贵,可咱们厨房都是有规矩的,超出的只能自己掏银子补了。” 她笑着道:“不过府中上下谁不知道少夫人有钱,这点银子想必还是掏得起的。” 十两银子已经不少,拿来做完这些菜还有大半的富裕,前几日陈姨娘来叫菜,一文钱没掏这起子奴才号不是做好了送过去。 清云见她贪心不足,气得恨不能大吵一架,想到重岚,有些难听话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深吸一口气,转身回禀去了。 重岚听完这事儿,问道:“你没说是大少爷要的?” 清云红着脸道:“当时气不过,一时什么都忘了,又怕出口就要跟她吵起来,转身就回来了。” 重岚哭笑不得,转向晏和道:“只怕他们以为是我嘴馋要的这些菜式,又想多挣些银子,这才有意慢待的,到连累你连醒酒汤也吃不上一碗。” 她摆摆手,对着清云道:“十两银子,想买什么好菜买不到,何必非巴巴儿地贴上去。你去找人,去咱们酒楼里端一桌过来。”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就说是大少爷要的。” 晏和蹙起眉:“我不在的时候,他们都是这般慢待你?” 重岚不以为意:“反正我也不常出院门,咱们又自有花销银子,想慢待我也没机会。” 她托腮笑道:“只是我嫌烦,不爱跟这些人来往,咱们还是自己想法子弄个小厨房吧,这样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了。” 男人对家务事一向不上心,他只是颔首道:“前几天你跟我提过这事儿,想弄就弄一个吧。” 她高兴他还记得,牵着他袖子笑道:“你也瞧见了,我要是弄了,祖母肯定要责怪我,你去跟她说。” 晏和乜了她一眼:“我生来就是为你背黑锅的不成?” 她起身帮他按着额角,嘿嘿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不是两口子吗,建了小厨房,你难道就不用了?” 他听她说完,唇角微微一扬,这时候清云已经点了席面回来,把十好几样菜一一摆到桌上,又还了她四两银子,笑道:“酒楼一听说是自己东家点的,本来不打算收钱,还是我硬要钱,他这才只收了本钱。” 重岚摆摆手,不在意地道:“辛苦你了,你就拿着吧。” 清云笑嘻嘻收了,和和闻到饭菜香味,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一扭一扭地用毛爪子扒着门槛跨了过来,跑到她身边用肥爪子勾她裙子,黑眼圈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重岚笑骂道:“寻常犯了什么事儿,要揍你的时候连个影子都瞧不着,一到吃饭的时候你倒是不用人喊,真真是个吃货。” 它抱着圆凳,歪着毛脑袋看她。她正要摸摸它的圆脑袋,就见外面流萤来报:“少夫人,厨下的曹娘子要来见您,手里拎着个食盒,还带来了您要的吃食。” 重岚讥讽地笑了笑:“她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来将功补过了。”她对外面道:“你跟她说,我和少爷已经用上了。又没多掏银子,不敢劳动她跑一趟。” 流萤应声去了,她夹了筷子冬瓜给他,小心问道:“爹和清河县主的事儿...你知道吗?” ☆、第82章 重岚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搁下筷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平乐郡王府上的人今日来过了?” 重岚颔首:“郡王妃带着...清河县主过来的,郡王妃瞧着有些奇怪,像是不满这桩婚事,却又不得不促成的样子。” 第69节 晏和一哂,往她碗里加了筷子鱼片:“清河县主已经珠胎暗结,不尽早成婚又能如何?” 重岚的筷子惊得掉到地上,诧异道:“县主有身孕了?是公爹的?你从哪知道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往她嘴里喂了勺玉带汤,淡声道:“几个月前的狩猎你还记着吗?那时候两人就有了首尾,后来一来二去了几回,就这么搭上了手,清河县主有身孕只是意外,不过后来平乐郡王觉着早点把她打发出门子也不错,所以就让郡王妃上门来商谈这事儿。” 重岚勉强咽了下去,喃喃道:“祖母肯定是千肯万肯的。” 他哼笑了声:“都闹出这等事儿了,张扬开去两家的人都要丢尽了,不肯也得肯。” 她想到当初还是何兰兰的时候,也有个被晏三思搭上手的寡居妇人找上门来了,也不知道晏三思是什么毛病,专挑守寡的妇人下手。她摇摇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公爹真是...老当益壮。” 两人吃完饭,她轻轻敲了几下桌案:“我上回跟你说的,要考女科举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他吃完饭便闲适地坐在原处,山水折扇遮着半边脸,用懒洋洋地声口道:“记得,你不是请我给你当先生吗。” 重岚满意笑了:“本来这些日子看你公务不少,没好意思跟你提,赶早不如赶巧,既然你现在没事儿,咱们这就开始吧,我还能赶上明年的考试。” 他没说话,只是倾下身,玉白半张脸凑了过来。她对这套无比熟悉,在他脸上亲了亲他才满意起身:“跟我来吧。” 重岚自打十岁之后就再也没进过学堂,跟他进书房之后还颇有些怀念,又命人在他那张大书桌下摆了张小桌,置了小杌子在桌前,两手托腮眼巴巴地看着他。 以晏和的身份自然从来没有给人教过书,不过他对经史子集倒背如流,在年少未成年的时候也求学过数年,略考校了几句便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重岚被瞧得心虚,真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似的低下头,讷讷道:“当初就把蒙学的几本《幼学琼林》《三字经》之类的学过了,经学就再没学过了。” 就是女子科举比寻常科举简单,但儒学十三经也是必考的,只是取消了杂文和经义,他沉吟道:“你这程度...比晏宁还是要强的。” 重岚被他安慰的生不如死,扶额道:“那...明年的春闱是不是没希望了?” 他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到她桌前立着:“科举就是考到七老八十也是有的,反正每年举办一回,你不必太过担心,总有运气好能中的时候。” 重岚:“......”她咬着牙笑道:“那真是多谢先生的提点了。” 晏和对自家老婆打击起来也毫不留情,抱胸看着她,倚在书桌上道:“名师未必也就出高徒了,不是有句老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暗地里磨了磨牙,忽然换上婉媚的笑容,白洁细长的指尖点在他胸前:“谁说的?学生学的好不好也要看先生教的用不用心,妾身可是真心向学的,晏先生可要好好教导妾身啊~” 晏和僵了下,没想到她突然开始撩他,耳根可疑地红了红:“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她手指在他胸前慢慢地画着圈,故意斜去一眼:“先生想让人家怎么表现呢?人家可什么都不会呀~” 他似乎有一瞬的不自在,却难得见她的妩媚姿态,舍不得把她推开,故意冷着脸道:“读书这事儿也是要看天分的。” 见他还小瞧自己,重岚心里哼了声,身子故意往他身上倒,一手勾着他下巴:“那先生觉得妾身有没有天分呢?” 她倚靠在他怀里,故意捂着胸口,眨巴着眼睛道:“先生不要妾身愚笨,只要先生能让妾身过了这次科举,妾身什么都肯为先生做...” 她学着他寻常的样子,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咬了一下:“什么都可以哦。” 他耳后的红晕迅速蔓延,转眼脸也红了起来,这说来也是怪事,他撩她的时候多了去了,但被她稍微调戏几句就开始脸红。 他在夫纲和闺房之乐之间犹豫了一瞬便下定了决心,搂着她的腰,两人瞬间换了个身位,挑眉道:“什么都可以?” 重岚见火候也差不多了,一下子换了神色,板着脸扶了扶发髻,冷哼了一声道:“那也得等你教出成果来了再说,不然休想。” 女人翻起脸来可比翻书快多了,刚还是热情洋溢地挨蹭着你,一转眼说把你推开也就推开了,他一股火憋着,皱眉冷脸看着她,白生生的面皮竟沁出汗来。 他抿着唇道:“你是故意的。” 重岚捂着嘴讶然道:“我故意什么了,先生,话可不能乱说,难道我尊师重道也有错儿了?” 她取了绢子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故意纳闷道:“您这是怎么了,大秋天的出了一身汗,难道是秋燥不成?” 他捉住她的手腕,正要说话,就听檐外一声报:“少爷,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重岚看着晏和被打断的憋闷模样,心里不由得大乐,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道:“怎么回事儿?” 檐外那声音回话道:“是张真人派来的人,带着咱们何小姐回来了,说是治好了要送还给您,现在正在府外等着呢。” 重岚先是一愣,随即惊喜道:“是兰兰回来了。”她扬声道:“快命人请进来。” 她又忙不迭地吩咐清云和许嬷嬷备些小孩子喜欢吃的点心,晏和在一边抱胸瞧着;“我记得你好像和何兰兰并不熟识吧?” 重岚翻了他一眼:“你懂甚么,这茫茫人海,我这个魂儿谁都的身都不上,就上了她的身,这难道不是缘分?好歹我借用她身子这么久,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正好这时候下人领着何兰兰走了进来,她正张大眼睛四处打量,眼底有好奇也有惊惧,重岚冲她招了招手,笑着道:“兰兰回来了,还认得我吗?” 她上下看了几眼,见何兰兰小脸白嫩,双眼有神,像是当初没出过事儿一般,也不知道那张真人用的是何等通天的手段才能起死回生的。 何兰兰皱着小眉头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认识,你是我娘的姊妹吗?” 重岚被呛得咳了声,她和何夫人...当初没仔细想,现在想来果然有两三分相似,她不理会一边晏和揶挪的目光,讪笑道:“我不是...不过你可以叫我一声婶婶,以前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何兰兰垂下脑袋,她头发被晏和狠心剃了两次,现在还有些短,只绑了小辫子,小羊角辫子随着脑袋一晃一晃的。 她神情有些忧郁,皱着眉努力想了想,说话有些语无伦次:“白姨娘推我下水,水里很凉...还有好多鱼,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绞着衣角:“张爷爷说我爹娘已经不在了,让一个姓晏的大人养着我,他说的是真的吗?”然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重岚有些为难,看了眼坐在一边的晏和一眼,想当初她在何兰兰身体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时候,他也是在一边瞧好戏,现在更指望不上。 她犹豫了一下,摸了摸何兰兰的脑袋,柔声道:“你爹娘没死,只是换了地方护着你呢。” 她一指晏和:“那位就是姓晏的大人了,你可以叫她叔叔,他也是我夫婿,为人最是和善不过,我们既受了你爹娘的嘱托要照顾你,你就安心在这儿呆着,想要吃什么玩什么都告诉我,我来帮你安排。“ 何兰兰先是小声抽泣,又见她柔声细语,身上温暖香软,忍不住把脸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重岚对安慰小孩没经验,只好又把和和牵出来给她瞧,拿了好糕点哄着她,她这才渐渐止了哭声,好奇地去摸和和的圆脑袋。问重岚道:“婶婶,它叫什么啊?” 重岚心虚地瞧了眼晏和,飞快地道:“和和。” 何兰兰茫然道:“呵呵?” 重岚:“...是和和。” 何兰兰跟着念道:“...科科?” 重岚:“是...算了,你才来南边,口音可以慢慢学。”她拉着她往里走,一边问道:“这一路累了吧,要不要先吃些东西?” 何兰兰眼珠子却黏在和和身上,好奇问道:“它一般都吃什么啊?” 重岚想了想:“笋子,肉类,逮着什么吃什么。” 何兰兰戳和和柔软的毛,继续问道:“它是汪汪叫呢?还是喵喵叫呢?” 重岚:“...都不是。” 何兰兰眨了眨眼:“能让它叫一声吗?” 重岚:“...这个,得看它自己乐意不乐意了。” 何兰兰歪着脑袋问道:“那它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我娘说底下长小葡萄的是男孩子,没有的是女孩子,它长了吗?” 重岚:“......”她竟然被一个五岁小女孩问的哑口无言,不过说起来和和到底是公还是母... 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和和,它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夹紧腿躺在地上誓死不从。 她回答不上来这话,只好拿出大人哄小孩的通话:“等你长大之后就知道了。”然后就拉着何兰兰去用点心。 她一边正给何兰兰安排住的地方,一抬眼老远就瞧见晏宁鬼鬼祟祟地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她忙命人把晏宁叫进来:“想进来就进来吧,这么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晏宁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听人说兰兰妹妹回来了...” 重岚无言地瞧着他,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天天在自己院门口晃悠,不然每回何兰兰一来,他怎么都第一个赶过来?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就黏在何兰兰身上,一时激动,扑过去就想给她个熊抱:“嘿,兰兰妹妹!” 何兰兰怔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等他靠近了才反应过来,两拳把晏宁掀翻在地上,尖叫道:“登徒子,下流!” 重岚瞧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何兰兰力气这般大,晏和倒是颔首道:“这孩子倒是有你当初的风采。” 晏宁被揍得有些发蒙,坐在地上回不过来神,半晌才跳起来,满脸委屈地道:“兰兰妹妹,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重岚忍着笑给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兰兰妹妹得了怪毛病,原来好些事儿都不记得了,你好好跟她说,没准她能想起来。” 她吩咐下人好生照看着,任由两个小朋友出去玩,随即转身揉了揉腰:“到底是年纪大了,被闹了这一回就有些乏了。” 她一转头就对上晏和无言的眼神,毫无诚意地笑道:“一时忘了你比我还大,勿怪勿怪。” 她说完又叹气道:“现下又多了个人吃饭,再吃大厨房的饭可就麻烦了,咱们得明日就得开始建小厨房了。” 他过来在她腰上轻轻按着,力道拿捏得刚好,她舒服地吐了口气,靠在他身上,就听他低低问道:“你喜欢孩子?” 她反问道:“你不喜欢?” 他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漫声道:“原来在军.营里也有好些将领早早地就成亲了的,我瞧见了只觉得烦。不过现在有了你,忽然觉得有个孩子也不错。” 他慢慢地摩挲着她的腰窝:“不过这事儿不急,你的身子要紧,再等几年也没什么,要是你为了孩子亏了身子,那我宁可不要了。” 她笑着轻声应了,转头去准备新建小厨房的事儿了。 他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没几天就把小厨房建好,她还特地请了几个重家酒楼里的掌勺来做事儿,几顿饭吃的甚为舒心。 不过也不是人人都觉着这是个好事儿,晏老夫人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把她叫过去,手里的茶碗顿在桌案上,满面不悦地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当祖母的放在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  庆祝晏总督和岚妹师生play(≧▽≦)/ 庆祝晏小胖和兰兰胜利会师(≧▽≦)/ ☆、第83章 重岚没急着回话,先打量了一下周遭,瞧见晏老夫人下首分别坐着一位细眉圆脸的老妇人,和另一位与晏老夫人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妇人,心里顿时有了些谱,茫然福身道:“祖母说什么,孙媳怎么不明白?” 晏老夫人见她装傻,心中愈发不悦:“你在家里的那些奢靡习惯我没法管,但既然进了齐国府,这性子就该收敛些,人人用的都是大厨房准备的膳食,怎么你就这般金贵,没有小厨房你就吃不得饭了吗?” 重岚心里哼了声,别以为她不知道,晏老夫人自己,宁氏和府上几个得脸的夫人,人人院里都有小厨房,论起规格比她院里的还大些,现在转过头来训她奢靡了。 不过这话不能说,不然便是不敬长辈,她面上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那依祖母看...孙媳该怎么办?” 晏老夫人摆摆手:“自然得先把你院里那个小厨房拆了,咱们府上不兴这个。” 重岚低低应了声是,又叹了声,一脸的追悔莫及:“也是孙媳年轻,不懂处事,上回瑾年应酬回来喝的有些多,儿媳便命人去大厨房要了碗醒酒汤和几样清淡小菜,厨房说份例菜不够,瑾年知道这事儿心里不痛快,敦促我建个小厨房,我就自讨了嫁妆钱建了,没想到为这个惹得祖母不痛快,早知道我应当先来请教祖母的。” 贤惠的孙媳宁可自讨嫁妆钱建小厨房也要让夫婿满意,却被刻薄的祖母逼着把才建好的厨房拆了,这传出去名声到底难听。 晏老夫人不是傻的,犹疑着问道:“这小厨房真是和哥儿让建的?” 重岚颔首苦笑道:“那是自然的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要没有瑾年发话,怎么可能在院里大兴土木的?” 她还谨记着重姑母在她成亲之前说的话,儿媳做的再怎么好,在夫家眼里都是外人,要是长辈有心刁难,无论如何他们都能寻出错来,凡事儿只往夫婿身上推,那做长辈的指定就说不出来了。 晏老夫人果然显了犹豫之色,口气如同受了潮的火.药:“既然是和哥儿允准的,那便罢了,小厨房你就留着吧。” 第70节 她为了给自己找回些面子来,又补了句:“我也不是存心不让你建小厨房,只是担心你年轻,处事不周全。” 重岚福身笑着给她留了台阶:“祖母心疼孙媳,孙媳岂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 晏老夫人脸色稍稍和缓:“方才只顾着跟你说话,忘了跟你介绍。”她一指那位圆脸细眉的老夫人:“这是我娘家荣昌伯的当家夫人,也是我长嫂,你叫一声舅奶奶吧。” 重岚乖巧地行礼:“舅奶奶。” 荣昌伯柳家虽然是有爵位的人家,但究竟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不然当初也不可能让晏老夫人嫁到败落的齐国府里。 柳老夫人初次见面,用挑剔地神情瞧了眼重岚,从腕子上褪下个成色中上的玉镯算是见面礼:“你就是老大媳妇吧?生的倒是标致,口齿也伶俐,难怪能讨了和哥儿的喜欢。” 重岚面色如常地道:“您过誉了。”心里却在嘀咕,她没得罪这柳老太婆吧,怎么瞧着她对自己很有些不满? 那边和晏老夫人有些像的中年妇人见场面有些尴尬,便招手让她过去,命丫鬟取出早就备下的锦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拿去玩吧。” 且不论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这份礼外面瞧着就比柳家老太太的正式多了,她心里先起了几分好感,福身欲谢,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妇人。 晏老夫人瞧着那妇人,面上浮现出几分笑意来:“这是你公爹的妹子,你三姑母。” 重岚忙又行了个礼:“给姑母请安。”她还是头回见这位三姑母,只听说她当初嫁了魏太傅的侄子,以晏家的门第算是高嫁了。 魏姑母笑着对晏老夫人嗔道:“方才您还对我抱怨这孙媳不好,她哪里不好了?性子温顺,礼数又周全。别说和哥儿了,我瞧着也喜欢。” 晏老夫人见她毫不在意地就说了出来,脸皮子僵了僵,又不好对着亲闺女发火,只是皱眉道:“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 魏姑母面容寻常,但一笑之下自有股奇异的魅力,朗声笑道:“我都这把岁数了,儿女夫婿都习惯了,还改什么啊?” 她这话引得晏老夫人和柳老夫人都齐齐笑了起来,又指着她笑骂。 重岚冷眼旁观,发现这位魏姑母又是笑闹又是逗趣,三言两语就把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化解了。 她倒是没想到产出了晏三思那种歪竹的,竟也能产出魏姑母这棵好笋来,还以为这一屋子都是那副德行呢,她心里不由得暗暗称奇。 不知是有意无意,晏老夫人和柳老夫人聊得欢畅,全然忽略了还在一边站着的重岚,既不跟她说话,也不让她坐下,倒显得她像个外人一般。 还是魏姑母拉着她坐到一边,见她要推辞,忙道:“你才新婚,咱们家没那么多条框规矩,你也别太拘谨了。” 她又掩着帕子笑道:“我又不是吃人鬼儿,还能活吃了你不成?” 重岚道了谢,依言坐下。 柳老太太眼神闪了闪,瞧了眼重岚:“你不是说把魏嬷嬷派去给老大媳妇,让她学规矩了吗?我瞧着长进不大,难不成是魏嬷嬷没用心教?” 重岚微微眯起了眼,听见这话,她便知道这些日子在晏老夫人背后出主意的人是谁了。 晏老夫人叹了口气,枯瘦苍老的手摩挲着椅子扶手:“魏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教导礼数自然是极用心的,只是...” 重岚笑着接了句:“只是孙媳笨拙,学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倒是让舅奶奶看笑话了。” 她说话进退有度,待人又和蔼有礼,哪里像是没规矩的样子?倒显得柳老夫人没事找事了。 魏姑母好似对这位舅母不怎么喜欢,淡淡道:“我瞧着侄儿媳妇礼数不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纵然有疏漏的地方,咱们自家人提点几句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是,你个姓柳的外人插的哪门子嘴? 重岚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柳老夫人有些讪然地住了嘴,转了话头道:“如今满京都传开了,说三思要续娶清河县主,我开始还以为是外面风传,今日问了你才知道是真的。” 晏老夫人脸上闪动着莫名的光彩:“难得平乐郡王不嫌弃,愿意将清河县主下嫁,也是我们运气好。” 柳老夫人笑着嗔道:“瞧你说的,怎么是运气了?那也是你们三思人才品貌好,才被平乐郡王瞧中的,再说了,清河县主也是再嫁之身,照我说,能嫁给三思才是她的福气呢。” 晏老夫人心里十分受用,嘴上却谦虚道:“哪儿的话,可别让人听了去瞧笑话。” 重岚心里摇摇头,想到清河县主那暴戾跋扈的性子,这样的人娶进来可不是家门之福。 不过到底跟她没得干系,她现在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家的小日子,对外做出晏家上下兴旺和睦的样子,等回头想个法子搬出去就成了。 那边柳老夫人问道:“婚期定了吗?” 晏老夫人笑道:“定在了今年十月初五,正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柳老夫人一怔,这时候离十月初五还不到两个月,她下意识地问道:“这么急未免有些慢待吧?” 晏老夫人脸色又僵了僵,借着喝茶遮掩,叹息道:“两边年纪都不小了,这亲事自然也拖不得。” 知道□□的重岚忍不住在心里一哂,是怕清河县主肚子里的孩子等不得吧? 柳老夫人自然又恭维了几句,冷不丁瞧见重岚坐在原处走神,面色沉了沉,转头而笑道:“瞧见你们齐国府如今风光煊赫,三思又有了好亲事,和哥儿也娶了媳妇,都成家立业了,我心里是极高兴的,只是...”她突然叹了声,面带怅然,住口不语。 晏老夫人自然追问道:“只是什么?你我多年姑嫂,有什么不好说的?” 柳老夫人又叹了口气:“只是媛儿那边还没着落,我心里难免着急。”柳媛是她的嫡长孙女。 晏老夫人听完也是一叹,忍不住瞧了眼重岚:“媛儿那孩子的品貌我是极喜欢的,身诗文品貌出众,份也和和哥儿相配,我当初也想着两个孩子要能在一块,那真是天赐的良缘...现在,哎,也是可惜了。” 要是能的话,重岚真想吼一嗓子,你喜欢这么喜欢干脆自己娶了!可惜她不能,只能喝茶吃糕点装没听见。 柳老夫人得意地瞥了眼重岚,见她神色如常地用茶,心里暗暗涌上气来,对着晏老夫人笑道:“我也觉着可惜,要是和哥儿选的是个身份品貌都比媛儿出众的,那我也没甚可说的,没想到...竟选了重家姑娘。” 重岚现在总算知道为何柳老夫人对自己不满了,她清了清嗓子,正想回话,那边的魏姑母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开口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做亲事讲求个缘分,任媛儿是七仙女下凡呢,缘分没到这亲事也结不成。” 她又爽利笑道:“还有...这话舅母在咱们跟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往外传,不然当心坏了媛儿的名声。”她一副关怀的语调,旁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有些话重岚这个做晚辈又是做人儿媳的不好说,魏姑母倒是尽可以说说,她听完心里颇觉痛快。 柳老夫人神色有几分勉强,强笑道:“侄女说得对,是我失言了。” 晏老夫人不满地瞪了魏姑母一眼,偏闺女是亲生的,又舍不得出言责骂,只能转向重岚道:“你舅奶奶心直口快,你莫要见怪。” 重岚笑道:“瞧您说的,舅奶奶年纪大了,咱们做晚辈的怎么都该体谅着。” 晏老夫人嗯了声:“我听说你那儿有个丫头生病在家休养,又有个前些日子犯了错被打发出去了,你那儿人手怕是不够用,我指派两个给你帮忙吧。” 这话压根没给人拒绝的余地,重岚眉头微皱,正要说话,晏老夫人却已经命人带了人上来,其中一个柳叶眉樱桃口的她不认识,另一个肤色雪白的她却认识——竟然是秀姨娘房里的纸鸢。 柳老夫人一脸看好戏的神色,重岚便知道这只怕又是她在后面出的歪点子,心里冷哼了声。 晏老夫人道:“这两人一个叫纸鸢,另一个叫青莲,都是我从别的房里调出来得用的,都拨给你使唤吧。” 要是晏老夫人真心想帮她,选出个相貌普通的不就成了,这两人都是上等姿色,说这老太太没有旁的意思,重岚头一个不信。 她想了想,起身道:“回祖母的话,孙媳在外养病的丫鬟已经快回来了,如今又多了几位嬷嬷,院里实在是不缺人手。” 晏老夫人道:“那怎么能一样?谁还嫌伺候的人多,既给了你,你就收下吧。” 她为难道:“祖母也知道,我和瑾年住的院子地方有限,现在他已经嫌挤了,实在是腾不出地儿来给这她们住下。” 纸鸢似乎想要插嘴,但又碍着主子都在场,终究是没敢说话。 重岚继续道:“再说了,我那边儿一少个人就问祖母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瑾年见天儿地算计祖母的物件和屋里人呢,传出去了对他官声也不好,你说是吗?” 晏老夫人还要张口,魏姑母已经起了身:“娘,我家里还有事儿,这就先回去了啊。” 她又看了眼重岚:“让侄媳妇送送我吧。” 晏老夫人见闺女今日处处跟自己作对,皱着眉不悦地说了她几句,却还是允准了,挥手让重岚送她。 两人走到后院,还是魏姑母先拍了拍她的手:“家里这些事儿...真是难为你了。” 重岚一怔,就听魏姑母叹了口气道:“我跟你重姑母是十几年的交情,她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都说侄女肖姑,你自然也不会差了。” 重岚吃惊地瞧了她一眼:“您和我姑母是...?” 魏姑母笑道:“她是我多年好友了。” 都是直爽性格,重姑母是直爽中带了几分干练,魏姑母则是直爽泼辣,连晏老夫人都敢怼的火爆脾气,这两人成了闺中密友也不稀奇。 重岚这才回过神来,神色亲昵几分,福身谢过,笑着道:“方才多谢姑母帮着我了。” 魏姑母笑着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客气,又想到在一边煽风点火的柳老太太,面色一沉,哼了声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实在是瞧不惯舅母的做派,当初齐国府败落的时候没见她这般热络,现在有了府里有了复起的架势,她倒是见天儿地跑来认亲了。偏娘还就吃这套,几句好话就给哄得找不着北。” 她抱怨亲娘可以,重岚这个孙媳妇却不好跟着开口一起抱怨,只好在一边赔笑听着。 魏姑母又说了几句,忽然叹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重姑母跟我说了好些,人人都说你福气好,结了门好亲事,我瞧着可未必,这府里良莠不齐,各有各的想头,你又不得长辈看重,底下人见风使舵,未免要怠慢,哪有你嫁个小门小户的舒坦?更别提跟你当姑娘的时候比了。” 重岚心思微动,这话已经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在里头了,魏姑母想说什么? 她拍了拍重岚的手,叹息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也是个有本事的,不然不能凭空赚来偌大一份家业,你和和哥儿不耐府中的人事儿,可齐国府终归是你们的根基,你们难道忍心见它就这么败落了?” 重岚隐约猜到她的意思,却还是问道:“姑母的意思是...” 魏姑母嗔她一眼:“还跟我装傻。”她握着她的手往前走:“我娘这人心地不坏,就是耳根子软,又太过看重身份,她犯浑的时候你想法子劝着些,不能由着她把这个家折腾散了,还有我大哥二哥,底下的侄子侄女们,事事儿都得周旋着。” 魏姑母倒是一心为齐国府好,说得话也都是实打实的好话,重岚却沉吟道:“姑母也瞧见今日这情形了,我怎么都不讨祖母的喜欢,公爹那里更不用提了,就算我真心劝了他们也不会听的。” 这情形魏姑母倒是知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只能苦笑一声:“苦了你了。”然后一脸神伤地出了府门。 重岚对她颇有好感,这时候也只能同情地看她一眼,转身回了院子。 晏和这时候已经回来了,蹙着眉瞧她:“他们又为难你了?” 重岚摇摇头道:“祖母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为难的了我,只是听姑母说话有几分感慨罢了。” 她把魏姑母的话重复一遍,晏和两手交叠撑着下巴,淡然道:“姑母把事儿想的太简单了,齐国府如今已经是千疮百孔,除非老一辈儿地都不在了,你才能下狠手整治,不然...”他哼了声,没继续往下说。 重岚白了他一眼:“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小心传出去御史参你不孝。” 他见她心气儿不顺,捧着她的脸,颇有几分献宝似的道:“咱们出去住几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下本好像写师徒~~o(gt_lt)o ~~最近好萌师徒play啊 ☆、第84章 重岚一怔:“住几日?”她随即狐疑道:“你可是有公务在身的人,能随随便便就住出去?” 晏和捏了捏她的脸:“前几日皇上赏了些稀罕玩意下来,你可还记得?”他见重岚点头,继续道:“那是为了检阅南边军.队,我这几日要到郊外去练兵,所以刚好可以带你去郊外的庄子上住几日。” 重岚开心起来,也不计较他捏着自己脸的手了,兴致勃勃地问道:“是在哪边郊外,我好盘算咱们去哪个庄子上住。” 他摇了摇头:“不必,就去我当初带你去过的别院。” 重岚微怔,想起来当初还在那里被他瞧见过洗澡,面上禁不住露出讪然神色,偏头问道:“祖母能同意吗?” 晏和已经起了身:“我去跟她说,你先去准备着,咱们下午谢恩之后就去别院住几日。” 有晏和这样的夫婿,当他老婆的能省下不少事儿来,重岚喜滋滋地应了,转头命人打点行装,又换上全套的命妇披挂,准备和他一道坐马车入宫。 姜佑自打怀孕之后便跟被禁足了一般,整日只窝在宫里难得出门,只是偶尔被君后敦促着在御用的院子里走动,幸好她现在犯困的时候也多,有大半天的功夫都是睡着的。 她此时趴在薛元腿上,薛元把湃好的葡萄用银签子扎了喂在她嘴里,她只用饭来张口就行了,不过他每次只让吃五颗葡萄,等第六次的时候,她张嘴等着投喂,却不见有葡萄送进来。 她懒散地瞧了他一眼,起身抚着已经显怀的肚子,摸着下巴好奇:“你说...这里头真有一个小娃娃?” 第71节 她这些日子胖了不少,不如原来清俊秀丽,却多了几分女子独有的温柔神采。薛元也跟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微微笑道:“是啊,再过几个月就能出来了。” 姜佑好奇起来:“那你说,他会长得像我多些,还是像你多些?” 薛元摁了摁额角,低垂着颈子,几缕青丝从发冠里滑落了下来,懒声道:“长得像谁不要紧,性子不要像你就好了,你小时候可是个混世魔王,上蹿下跳的一只活猴儿,他要是也是一样的脾性,咱们得费多少工夫教养?” 姜佑不服气地张嘴想辩,想到自己小时候那猫狗都嫌的熊脾气,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梗着脖子道:“难道像你就好了?!” 薛元颔首:“至少比你强些。” 姜佑咬着牙坐起来,挽起袖子,正要用拳头和他好好地辩一辩以后的孩子该像谁,就听外面内侍来报:“皇上,晏总督和晏夫人前来谢恩了。” 姜佑怔了怔,扬声道:“宣他们进来!”又瞪了眼薛元,换上团龙常服出去见人。 重岚站在殿里,瞧见姜佑隆起来的肚子,微怔了下才见礼道:“参见皇上,参见君后。” 虽然明知道姜佑的性别,但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忍不住把她当少年看,如今瞧见她凸起的小腹,总有种回不过神来的感觉。 晏和神色如常地行了礼,姜佑颔首道:“你们起来吧。”她顿了下,转向重岚道:“你才新婚没多久,正是要整顿家务的时候,谢恩什么时候都能谢,不必急着这时候赶过来。” 重岚忙起身道:“皇上抬爱,臣妇更不敢轻忽了。”她又笑道:“况且府中事务自有几个长辈操心,臣妇没什么可整顿的。” 姜佑一手撑着下巴,神情颇有几分倦怠:“那要是你近来没什么事儿,便进宫来陪朕说说话吧,朕整日呆在宫里也烦闷得紧。” 重岚躬身应了,姜佑又转向晏和,沉吟道:“前几日福州被倭寇侵扰,这事儿你知道吗?” 晏和颔首道:“臣已经派人开船前往福州了。” 姜佑先是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一时派过去人手也不济事,这些年每次派兵把倭寇赶跑了,他们仗着有船有岛,便在海上漂一阵,等咱们的官兵走了就又折回来。” 晏和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处:“那依皇上的意思是?” 姜佑淡然道:“朕想派专人去整治,等根治了这毛病再让派去的人回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静静地瞧着晏和的神色:“镇国将军向朕举荐你去清剿倭寇...” 重岚心里一紧,晏和平静地道:“那真是多谢镇国将军赏识了。” 姜佑哼了声:“朕已经驳回了。你是江南总督,这边还有好些事儿要靠你调度,哪里是说动就能动的。不过要是这回还不行,你就是不想去也得去了。” 她顿了顿,忽然转了话头道:“朕在当初游猎的时候,好像觉着你和镇国将军有些龃龉?” 晏和神色如常地道:“回皇上的话,只是随意和镇国将军说几句话罢了,并没有什么龃龉。” 姜佑眯起眼睛看了他半晌,用‘镇山河’敲了敲桌案:“这样最好,若是因为你们二人的私怨耽误了朝事,那你们就自己掂量着吧。” 她缓缓出了口气:“就是在他面前,朕也是这么说的。” 晏和淡然应了声是,就见上面的姜佑松开了‘镇山河’,缓声道:“听说齐国公要和清河县主结亲,齐国公虽然没有官位在身,但到底是公爵之尊,跟清河县主也算相配了。” 晏和垂眸道:“自从家母去世后,臣多年不曾归家,也不知道家中长辈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此事木已成舟,臣也没法子阻拦。” 这话其实是道明了他和家中的关系并不好,姜佑神情和缓几分,指尖轻轻点着桌面:“长辈的事,你身为晚辈的的确不好置喙。不过县主既然是宗室女,娶了她就得按规矩来,这辈子想要入仕是不能够了。” 晏和神色如常地应了声是,姜佑真正满意起来,神色松快,又笑嘻嘻地叮嘱重岚常带些新鲜玩意进来看她,见她答应了才挥手放行,似乎一下子又从帝王变成了那个偏头冲她笑的活泼少年。 她神情有些恍惚地走出宫里,等到半路被晏和拉着手才回过神来,感叹道:“皇上这些年也变了不少。” 她半眯起眼仔细回忆:“我当初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以为是哪家偷跑出来的调皮公子哥儿,现在也深谙为君之道了。” 晏和不以为意地道:“她不光是你旧友,更是齐朝的皇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重岚跟着他慢慢往前走:“也是,皇上这辈子仅有的几次公器私用都留给君后了。”她顿了下,担忧问道:“皇上这是对你起了疑心?” 晏和摇了摇头,颔下的组缨随着这个动作,丝丝缕缕地拂在他下巴上:“不过是平衡之道罢了,我如今已经算是位极人臣,若是再有个强大的齐国府做后盾,只怕皇上也要忌惮起来,不过所幸齐国府...” 他一哂,才继续道:“府里那副样子你也是知道的,皇上的意思很明确,他娶了清河县主,这辈子却别想步入仕途了。” 重岚转瞬便了然了:“毕竟齐国府又没有镇国府和皇上那样一荣俱荣的关系,要是齐国府再起复,皇上只怕是不敢重用你了,哪有天下好处都占全了的道理。” 她想到晏老夫人提到清河县主就恨不能笑开花的脸,忍不住笑道:“只是祖母这次怕是要失望了,巴巴地把清河县主娶进门,本以为能靠着平乐郡王让公爹再出仕,没想到反而断绝了公爹仕途。” 他见她穿着全幅诰命披挂走不快,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让她倚在自己身上:“现在纳彩礼已经下了,祖母就是想反悔也不成。” 他又蹙眉道:“只是辛苦你了。”他带着她慢慢往前走,沉吟道:“得想法子让府里出个大错,咱们才能找着由头搬出去。” 重岚叮嘱道:“你别光惦记着搬出去,要是为着这个你真犯了大错,那我宁可天天被恶心着。”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马车边上,他一哂:“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无能之人?” 重岚被他拉着上了马车:“我是怕你出错儿才多说这几句的,你看我怎么不去说别人?” 她唠唠叨叨竟让他有种莫名的欢欣,又随意调侃他几句,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别庄,她命下人把东西收拾停当才入住。 她跟着他进了正院,指着他的屋揶挪笑道:“当初你在这屋里洗澡,没留神被我看了个干净,啧啧,好好的一个清白男儿,在那之前这辈子都没被姑娘见过吧。” 他乜了她一眼:“也算是扯平了。”他扬唇笑了笑:“说起来,还是我占了便宜。” 她用力瞪了他一眼,他突然转过身来,凑近了问道:“说实话...你第一次瞧见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重岚本想调戏他几句,没想到被他反将了一军,用绢子半遮着脸,讪讪道:“我当时光顾着心慌了,哪有功夫想别的,你问这个我可没法回答。” 他唔了声,若有所思地道:“我想起来,你当时不光看了,还伸手握住了,觉着如何啊?” 这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人没法回答,她咬着牙道:“你问的好古怪,我又不是刻意去...,怎么可能记得住?”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她脸上扑闪着:“咱们成亲你摸了这么多次,难道就没有一次记住的?”他拉着她的手往里走:“那你就再摸摸看。” 男人果然不能轻易撩拨的,重岚正想着怎么脱身,就听院外有人回报:“主子,咱们旁边庄子的主家听说您过来了,特意下了帖子邀您和夫人过去相见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卡文_(:3」∠)_所以更的比较少 下章可以愉快哒污了(≧▽≦)/ ☆、第85章 重岚趁机脱开身,转头去问来回报那人:“旁边庄子住的是什么人家,怎么这时候邀请我们过去?” 外面的人似乎怔了怔,才答话道:“不是夫人您大哥买下的庄子吗?是他特地命人请您和主子过去的。” 重岚一怔,这才想起来重延帮她置办陪嫁的时候在郊外买了两处庄子,一处给她做陪嫁,另一处本来打算扔给重正让他打理,没想到他竟然就买在了晏和别院的旁边,不知怎地现在竟自己住了进来。 她惊喜道:“你去回报,说我和你们主子收拾停当之后即刻过去。” 她和晏和在院里换了身衣服才出门,进了隔壁庄子却没见重延来迎,只是被几个下人迎了进去,走到正堂里一瞧,就见有个身穿紫色褙子,媒人打扮的中年妇人正对着重延舌绽莲花。 “...要说我们章员外郎的闺女,那好处可真是说上十天十夜都说不完,模样生的好还擅女红,厨事,规制下人,管家理事样样来得,言容德功俱都是上佳,最得紧的是她还知书达理,懂得诗词歌赋,听说大少爷如今中了进士,诗文倜傥,若是娶了章家姑娘,肯定能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重岚素来冷着的脸上头回显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漠然地摆手道:“重某暂时不打算娶妻,冰人请回吧。” 那媒人拍着大腿哎呦了一声,笑着道:“不是我说你大少爷,你看看咱们金陵城,哪有像你这般年纪还不娶亲的?你这是还不知道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的好处,照我说,章家姑娘实在是你良配。” 重延淡然道:“我无心于此,暂时也腾不出手来为亲事奔忙,只能敬谢不敏了。” 重岚当年刚及笄的时候也见过这些媒人的本事,那媒人像是块牛皮糖,继续笑道:“我知道大少爷是忙人,可婚事乃是一辈子的大事,就是再忙,也得抽时间打点啊。” 她冷不丁瞧见重岚,当媒人的眼神毒辣,她从相貌上一眼就瞧出了重岚和重延是兄妹,笑着上前行礼:“请晏夫人安,晏夫人也帮着劝劝自家兄长啊,哪有人到了年纪不成婚的?” 重岚见重延面无表情,就知道他半点没这个心思,只能无奈笑道:“我大哥他如今忙着立业,还没功夫想妻子的事儿,只能向托你向章家道一声对不住了。”说完递了个荷包过去。 媒人张口欲言,冷不丁瞧见晏和,又把要说的话硬咽了回去,接过荷包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重延坐在上首,这才露出不胜烦扰的的模样,正欲跟重岚抱怨几句,猛然瞧见晏和,立刻端出大舅子的架子,八风不动地坐着喝茶。 晏和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下,也开始慢慢地给自己倒茶,这两人都定力了得,对着喝茶只怕能喝上一整天。还是重岚先开口道:“方才那媒人是怎么回事儿,怎么找到咱们别院来了?还有章家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哥?” 重延皱了皱眉:“我这回到郊外来就是为着躲她们,这群媒人也真是神通广大,不知怎么竟寻摸到了这儿来。” 重延自己是进士前程远大不说,唯一的妹子又嫁给了二品的总督,他现在又未曾娶妻,生的这般俊秀挺拔,在那些有未嫁女的人家眼里简直是个宝贝,一窝蜂地派媒人来提亲,赶都赶不走。 重延实在是被烦的头疼,干脆自己跑到郊外来住着,跑了这么远还是能被人找着。 重岚没忍住笑出声来,勉强正色道:“其实她方才说的话也不全错,你如今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该找个好人家的女儿成家了,要是那章家小姐真有媒人说的那般好,你和她岂不是天赐良缘?” 晏和十分及时地接了句:“这位章家姑娘可是章员外郎家的女儿?”他顿了下,饶有兴致地瞧着重延的神情,继续道:“听说这位姑娘腋下有异味,就是穿着再厚的衣裳都遮掩不住,在金陵官宦人家里算不得什么秘事。” 这不是就狐臭?她见重延脸色有点黑,转了话头道:“二哥呢?二哥怎么没跟你一道儿过来?“ 重延淡淡道:“我最近给他说了门亲事,他不大情愿,正在家里闹别扭,你回头找时间劝劝他。” 重岚奇道:“按着二哥的脾性,心里不痛快不应该是去各大勾栏逛一圈吗,怎么今日肯老实呆在家里?” 重延哦了声:“我关起来的。” 重岚讪笑几声不敢再说话,偏头问道:“你给二哥说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重延随口道:“你重姑母家的庶女,你回头帮着相看相看吧。” 这亲事以重延的身份秉性倒也算相配,她却皱眉道:“二哥那脾性...别害了人家姑娘啊。” 重延倒似是胸有成竹,对这事儿不愿多谈,抬手招了招,就见好些天没见的清歌走了进来,他淡声道:“清歌家里听说你已经还了她卖身契,差点把她又卖一回,我把人接来本想给你送过去,正好你今日在这儿,把她领回去吧。” 重岚听的心里一纠,忍不住去看清歌,见她人清减虽不少,但精神头倒还尚好,忍不住轻骂道:“怎么清云去你家里瞧你你也不说?” 清歌面带苦涩:“都是亲哥亲嫂子,奴婢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如此绝情的事儿来。”她福身向重延和重岚行礼:“这些日子给大少爷和姑娘添麻烦了,还请少爷姑娘责罚。” 重延淡然道:“你以后加倍用心看顾囡囡便可。” 清歌低低地应了声是,重岚见她现在对着重延也是神色如常,心里对她应该是放下大半了,她在心里喟叹了声,带着清歌告辞了。 她回府便命清歌先下去歇着,自己正要进屋里歇歇,冷不丁被晏和勾住腰间的绦子,眉眼生花地看着她:“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身上有些乏了?” 重岚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狐疑地点了点头:“怎么了?” 他过来拉她的手:“刚好咱们去温泉池子里泡一会儿,解解乏。” 她这才明白他没安好心,抽手就要脱身,没想到被他半强迫地一路带到温泉池子里,池子边上已经摆好了香胰子,干净的巾栉,还有林林总总十几样干净的巾栉和香料,一笔的干燥处还放了两人穿的干净衣裳。 她这才知道他早就准备好了,忍不住偏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不累,要泡你自己泡去。” 晏和上挑的眼角微微一扬,盈盈地看着她:“你不累?” 重岚:“......”她苦口婆心,一副贤惠妻子的模样劝道:“你身为男子,老这么贪于床笫之欢怎么成?万一亏了身子老了小心疾病缠身。” 晏和扬了扬眉梢,面带古怪地道:“我不过是见你精神头不足,想让你泡温泉解乏罢了,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重岚被噎了回去,想到他方才那两眼放光的模样,才不信他刚才没想到那事儿呢。 他抚着下巴琢磨,忽然对着她微微笑了笑:“不过让娘子时时刻刻想到这种事儿,看来是我这个当夫君的不够努力,这才没把娘子喂饱了。” 重岚听他说荤话,脸上微微一红,却冷不丁被他拉住手带到温泉池子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绣鞋踩在池底十分别扭。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咬着牙道:“瞧瞧你干的好事儿,全身都湿了,我一会儿怎么出去!” 他只穿着亵衣入了池子,浸湿之后贴在身上,显出全身漂亮流畅的线条,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就是不想让你出去。” 第72节 他偏头笑了笑,一手摩挲着她的脖颈:“都湿了吗?让我瞧瞧。” 他隔着湿透的衣料,顺着跌宕起伏的曲线往下抚着,直到到了腰间,一勾一拉就让她衣裳散开了,葱绿色绣鸳鸯戏水的肚兜贴在雪堆上,不但遮不住风.月,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情来。 重岚认命地叹了口气,忽然眼珠子转了转,想到许嬷嬷教的那些法子,两手勾着他脖子,娇声道:“相公可要怜惜妾身啊,妾身现在身上还乏着,只怕经不起伐挞。” 晏和的身子僵了僵,在她唇上轻咬了口,又眯起眼定定地瞧着她:“你故意的。” 重岚无辜地眨了眨媚眼,一手有意无意地挨蹭着地方:“相公说什么,妾身怎么听不懂?” 晏和抿了抿唇,一手沿着光洁的脊背往下,暧昧来回抚着那圆润的臀,又试探着往下,到了最得紧的地方,见她身子一僵,又无力地靠在池壁上低低喘着。 她这些日子虽跟许嬷嬷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到底还是比不上他的一日千里,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做这事儿天生就有天赋,他细白的手指所到之处倒像是要在她身上燎原,加上池水的蒸腾,她身上转眼就变成了粉红色,原本想压他一头的心思早就被抛到不知哪里去了。 她长发蓬松微湿,浑身脱了力一般,只能任由他上下轻薄,没过多时眼里就沁出泪来,神情茫然,伏在他怀里不住的喘息着。 他在她玉白的耳垂上亲了亲,正要入了芙蓉窍,就见院外不远处起了冲天的浓烟,有人高声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第86章 重岚一惊,原本旖.旎风光也都消散殆尽了,她匆匆忙忙退开几步,站在温泉池子里远眺,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突然走水了?” 晏和眉梢眼角都是阴霾,神情阴沉的能凝出雨滴子,紧抿着唇道:“跟咱们有关系?” 重岚哭笑不得:“我看你是昏了头了,离的那么近,万一烧过来咱们难道要在这儿做亡命鸳鸯?” 她说的倒是好听,方才他用尽了各种手段,一路殷勤服侍,她自己倒是畅快完了,留他在这儿不上不下的,憋着燎原之火在身上。 重岚见他抿着唇冷着脸不说话,白生生的面皮上沁出汗来,估摸着男人这事儿被打断,心里恼火得紧,强忍着笑,凑过去软声道:“你急个什么呢,咱们是夫妻俩,这事儿来日方长...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她想了想,又在他耳边补了句:“先去瞧瞧为什么走水了,咱们晚上在...” 约莫是得了准信,他脸色终于和缓了些,眼看着这么一耽搁,浓烟又往别院这边逼近了几分,她也顾不得再哄他,急急忙忙地拉着他上岸穿好衣服。 出去的时候就见下人们急急忙忙提着水桶推着水车往后面走,她见这些人拿的家伙事儿虽多,但都一窝蜂地往后面走,又一窝蜂地回来,救火救的没半点章法,忙履行当家主母的职责,把人分成几波,轮番去救火。 幸好在这附近购置下别院的不止晏和一家,几家人齐心协力终于赶在宅子被烧之前把大火扑灭了。 重岚松了口气,用绢子按了按额上的汗,心疼地抬眼往外看,见原本漂亮挺拔的树木被烧的焦黑一片,皱眉道:“南边气候湿,就是秋天一般林子也不容易起火的,咱们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晏和自然没有异议,拉着她往后边走,这时候热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烟火气萦绕不散,他怕呛着她,把自个儿的袖子弄湿了之后给她捂住口鼻。 重岚见下人都在,面上不禁红了红,轻轻横了他一眼,就听不远处有人叫道:“囡囡?” 重岚抬眼一看,就见重延捂着嘴从一片烟雾里冲了出来,对着她皱眉道:“你这时候出来干什么,万一火势再起来了呢!” 他不忍心苛责妹子,略说了几句,就把不善地目光投向晏和,重岚忙打圆场道:“还说我呢,你书生一个,跑的指不定有我快,你又出来干什么?” 重延冷脸看她:“我来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按说这气候纵然发山火,火势也不该如此大。” 三人目地一致,干脆都结伴往里走,没走多久就看山脚那边又绕出来一行人,为首的被人扶着的竟然是当初见过的何老,他见着晏和也是吃了一惊,随即摇头笑道:“早就听说我们何家院子旁边的别院被人买下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咱们真真是缘分了。” 晏和执弟子礼,随即淡然道:“在娘子面前,我不跟人谈缘分。” 何老噎了一下,又吹着胡子瞪他一眼,晏和从容地转了话头道:“想来何师也是瞧见后院的山火才赶过来的,您可知道山火到底是怎么发这么大的?” 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着何老能知道,没想到何老却沉了脸,一转身对着身后沉声喝道:“你们自己做的好事,自己来跟人说!” 晏和两口子和重延这才瞧见他身后还跟着三人,是他妻子成安公主,儿子何长青和闺女何长乐,三人坐着滑竿急匆匆赶过来,端坐在滑竿上的成安公主搂着儿女,对着何老皱眉道:“你这么大声做什么,长青也不是故意的,别吓着孩子。” 何长青甚是畏惧父亲,听完何老的吩咐也不敢附和母亲,老老实实地下了滑竿,满面尴尬地道:“我在林子里放烟火,没留神烟花爆开,这才发了山火,真是太对不住了。” 何长乐也老老实实地道:“我也有不对,没能劝得住二哥。” 成安公主瞧见晏和,心里微微一提,怕他真个计较起来,自然而然把一边布衣打扮的重延忽视了,对着晏和笑道:“你师弟贪玩,这回还险些伤了自个儿,还忘你念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别跟他计较。” 又作势要福身下去:“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师母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她摆出师母的架子,又是公主之尊,让人责难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这话说的毫无诚意,何老面上一沉,重岚忙虚扶一把:“您是长辈,哪有让您赔不是的道理。” 成安公主本也没想真行礼,就势起了身,扶了扶鬓边的发簪,对着重岚笑道:“我们终究是有些错处的,既然不能赔不是,那就把你们院子里损失都报上来,我拿钱遣人来给你们修补院子。” 她目光又匆匆掠过重延,神色淡然,带着几分矜持倨傲:“还有这位公子,也可把你院子的损失一并呈上来。” 重延和晏和夫妇俩都不是缺银子的人,这压根不是钱的问题。重岚见她这般狭隘偏私的模样,心里十分不喜,也住了嘴不再言语。 何长乐在一边都瞧不下去自己母亲的做派了,用力扯了下她袖子,叫了声:“娘!” 她又上前几步,分别福身给几人行礼,连连道歉:“这回都是我和我二哥的不是,这才让几位受了惊吓,我在这儿给几位赔不是了,几位的损失我们兄妹二人愿一力承担了,还望几位莫要见怪。” 她虽然有些骄矜之气,但到底比成安公主明理许多,此言一出,三人面上都和缓了不少。 何长青也跟着站出来,满面惭然道:“都是我的不是,在这里给晏兄还有这位...公子道歉了。” 他虽然面带歉疚,但冷不丁瞧见重延,见他容貌俊秀异常,身姿又挺拔磊落,一派河清海晏的气魄,心里又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何老见两个小的倒是比老的明理许多,没好气地瞪了眼成安公主,苦笑着对晏和重延拱手:“都是老夫的不是,教出来的儿子顽劣不堪,险些让你们遭了灾,真是罪过了。” 他对着还未曾授官重延也没有半分架子,坦然道歉之后便道:“你们受的损失乃是我们何府的过失所致,回头我就派了人手来帮你们修缮院子。” 重岚听的连连点头,这般气度难怪能授封帝师,相比之下成安公主就太过狭隘偏私了。 她想着重延刚步入仕途,要是能结交何老这种文官中执牛耳者,对日后的仕途定然有帮助,与其让他这时候就补偿了,倒不如让他欠个人情,以后也能说得上话。 她忙笑道:“何老太客气了,方才火势虽大,但幸好没烧到院子里来,也没伤着人,我们这边没什么用得着修缮的地方。” 兄妹之间到底是心有灵犀,重延也上前一步,淡然道:“多谢何老挂心,我这里也没什么要修缮的地方。” 何老见他身姿挺拔,气度磊落,言谈间不卑不亢,他眼里不由得一亮,捋着胡子正要发话,就听何长乐在一边惊声道:“怎么是你?!” 晏和和重岚一怔,何老也转身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位公子?” 重岚见状插了句:“这是我娘家大哥。” 何长乐竟显出几分扭捏之态,犹豫片刻才上前福身道:“原来是重家公子,上回真是多谢重家公子了。” 她见几人都疑惑地瞧着她,用绢子掩嘴咳了声:“方才天气昏暗没认得出来,方才听重公子声音才认出来了,一个多月前我去上香的路上下了暴雨,马车不慎侧翻,整个儿陷在泥里了,多亏了重公子仗义相助,把马车扶正我才能脱身,不然那日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来了。” 重延哦了声,神情淡然,知道自己救得是内阁大臣,前任帝师的闺女也不见喜色,只是淡淡道:“原来是何姑娘啊,那日姑娘戴了帷帽,是以我今日也不曾认出是谁。那日不过是碰巧路过罢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何长乐还欲再说,他却不想多谈,拱手道:“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老见他救人却不居功,眼里带了几分激赏,捋须笑道:“今日实在诸多不便,改日请重小友喝酒。” 重延满应了声,又瞧了眼晏和和重岚,转身告辞了。 重岚急着去问他事儿,用力扯了扯重延的袖子,拉着他也告辞了,她提着裙子急匆匆追上重延:“大哥你这可就没意思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告诉我,要不是今日何家姑娘认出你来,你还打算瞒一辈子?” 重延先是冷着脸斥道:“走路就好好走路,跑来蹦去地做什么?”随即又淡然道:“本就没什么可说的,巧合而已。” 重岚迅速脑补了一众话本子:“会不会你这就红鸾星动,就此传出一段佳话?” 重延压根不理她,自顾自地往回走,重岚八卦的瘾头还没下去,被晏和拉着的时候犹自嘀咕,他瞥了她一眼:“你若是这般好奇,直接让你大哥去提亲不就成了?” 这不就美感全无了吗?重岚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又开始翻旧账,用力哼了声:“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儿来,我瞧着何家姑娘当初对你还有几分想头,你们还是师兄妹,你是不是也想过直接提亲啊?” 他似乎是在一片昏暗中轻笑了声:“我唯一想过提亲的姑娘,姓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的cp真的让我好苦恼啊啊啊! ☆、第87章 女人大都爱听情话,重岚横了他一眼:“说好话也没用,谁知道你之前还有没有什么李姑娘赵姑娘。” 她这幅蛮不讲理的模样竟有几分可爱,他拉着她往回走,一边道:“当初才成亲的时候就让你验我的清白,你那时候非不同意,既然你现在又起了疑心,那咱们就回去再验验看。” 重岚怔了怔,才想起他逼着她扯他裤子验清白这回事儿来,一时有几分哭笑不得,被他强拉着往回走,嘴上当机立断地转了话头:“咱们晚上还没吃饭呢,你想吃什么啊?” “吃你。”他往后瞥了她一眼:“你下午还欠着我...” 重岚耍赖道:“下午那是下午的事儿,不算数的。” 他哦了声,抬眼瞧了瞧周遭的林子:“你是想跟我回房,还是想在这里...恩?” 这威胁果然奏效了,重岚悻悻地闭了嘴,他干脆把她打横抱起来直接回了寝屋,又连声吩咐人准备热水。 她瞧他因为忍着情.欲,玉白侧脸泛出明显的红晕,想到他下午箭在弦上却不得不收回去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折腾他,身子干脆倚靠在他怀里,环住他的腰无声地往前带了带。 这番鼓励果然起了效果,屋外守着的许嬷嬷只听见哗啦啦水声,夹杂着暧昧娇柔的呻.吟,时急时缓地传了出来,她老脸一红,随即神情自若地带着丫鬟们离远了些。 等到浴桶里的水洒了小半,剩下的也是半温半凉的,她以为终于完了,正靠在浴桶边沿上不住地喘着,又被他打横抱起来,擦干了放到床上。 他的手还在四处撩.拨,她有气无力地推他:“你饶了我吧,我不成了。” 他移过来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这是补上下午的,晚上的呢?” 他拿捏到了紧要的地方,细长的手指轻拢慢拈,她身子一僵,随即脱了力般的躺在枕头上。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春.宫里的姿势,沿着她光洁顺滑的脊背下移,将她轻轻巧巧翻了个身,挺身重复动作起来,手还不规矩地上下游移着。 一晚上侧着仰着,蜷着腿伸直腿,他甚至作势要把她脚腕子抬起来放在肩头,见她实在累的受不住方才作罢,她嘤嘤泣泣地求饶,他次次都应着‘马上就好’,结果一转眼就当了耳旁风,到后来全把她的抵赖求饶当作助兴了。 她翻来覆去不知道被折腾了多少回,直到天色将明才得了消停,蒙着被子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府里,慌慌张张地就要起身,被一只手探进帐子来按住。 晏和半个身子探进芙蓉帐,直接把她按在了枕头上,又给她细心盖好锦被:“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么不再睡会儿?” 重岚昨天被采阴补阳了一晚上,这时候头脑还昏昏沉沉的,撑着额头躺在枕头上:“还以为是在府里,想着要给祖母请安呢。” 她说完又张开眼不善地盯着他,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都怪你昨晚上...” 他嗯了声:“娘子客气了,这是我为人夫的本分,不必谢我。” 原来怎么没瞧出来晏和脸皮怎么这般厚呢?她被噎了个倒回气儿,躺在枕头上缓了会儿才回过神来,掀开被子起身,见自己换了身新的寝衣,全身上下也清洁干净,料想是这脸皮厚的给自己清理过了。 她起身穿上绣鞋,见他神清气爽地立在床边,正含笑看着他,对比自己一脸萎靡,心里登时又不高兴起来,在他掌心掐了把才跟他去吃饭。 这时候早饭已经摆上了桌,她慢慢吃着香菇鸡肉粥,忽然对着炸糕叹了口气:“本来在家里忙的连轴转,现在冷不丁闲下来了又觉着心里空落落的。” 晏和微微眯起眼,长长地睫毛上下扇动一时:“有多闲?” 重岚瞧见他神情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义正言辞地道:“你休想!” 他托着广袖给她夹了个精巧的南瓜包子,微微笑道:“岚岚果然跟我心有灵犀,不用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重岚对他恶狠狠地一笑,用筷子对准南瓜包子用力插了下去,金灿灿的汤汁儿溢了出来,威胁之情溢于言表。 好容易等到一顿饭吃完,重岚一边命人准备了蜂蜜鸡蛋和珍珠粉,打到一起慢慢地往脸上涂着,长出了口气道:“在府里待了几个月,感觉我能老上好几年,得好好儿养养了。” 第73节 她对着铜镜,用特制的刷子往脸上刷,左一边右一边,细细刷匀称了。晏和在一边挑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重岚摆摆手:“做海上生意的时候,有个外番人给我的方子,你觉着怎么样?” 晏和怀疑这东西的效用,不过蜂蜜鸡蛋和珍珠粉都是无害的,也没有相克之物,便由着她往脸上折腾,却还是扬着眉梢道:“这东西有用?” 跟男人永远没法交流容貌的重要性,重岚对他晃了晃手里的刷子:“别在一边说风凉话了,要不要来帮我?” 他虽觉得是浪费时间,不过浪费也是浪费在她身上,浪费的心甘情愿,便走过去接了刷子,按着描绘丹青的手法,在她脸上细细涂抹匀称了。 她满意地对着镜子照了照:“瞧不出来你在这上面挺有天分的,以后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举着刷子兴致勃勃地道:“来,我给你也涂点,白生了这么一张漂亮脸蛋,不好好保养可惜了。” 这话倒有些像青楼老鸨的腔调,他无言地摇了摇头,还是在她身边坐下,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折腾。 重岚抬手在他白生生的脸上胡乱摸了几把,手指所到的地方,只要稍稍用点力就泛起一簇一簇的红,真可谓是吹弹可破了。 她嫉妒地瞧了他几眼,嘀咕道:“一个男人生这般好的皮子做什么?” 他按住她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似笑非笑地道:“没有这好皮相,你会甘心跟了我?” 重岚用刷子在檀木碗里蘸了蘸,哼了声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甘心跟了你,没准先是假意屈从你,背地里想着谋夺你家财呢。” 她涂涂抹抹的功夫比晏和差多了,在他脸上刷的薄一块厚一块,转眼风神俊秀的一张脸就被盖住,模样引人发噱。 他认真地想了想:“咱们成亲那天晚上,你在床上亲口说的,说你喜欢我喜欢的魂牵梦萦,一刻也...” 重岚想到自己为了讨饶说的那些丢人话,红着脸打断他:“那还不是你逼我说的!” 晏和唔了声:“今晚上再试试?” 重岚对他的话只能假装没听见,两人都把脸涂的惨白一片,对坐以看对方的脸取乐,等过了一刻钟才去沃面。 在别院的日子过的甚是悠闲,就连晏和也是一开始忙了几日,等皇上检阅完也闲了下来,整天陪着她上山采花儿果儿,在屋里就跟她下棋,对着她作画,给她授课。 名师出高徒这话倒也不是白说的,而且晏和对她自然不会藏私,又根据她的程度细心放慢了课程,两人是夫妻,也比寻常师徒要亲近许多,她有不懂的立时就能请教,也不怕他嫌弃,学习的速度虽不说一日千里,但也算小有所成了。 用晏和的话来说“你已经可以给晏宁当师傅了。” 重岚白他一眼,又看了眼滴漏,见已经到了下学的时间,便伸了个懒腰道:“咱们晚上吃什么?” 自打到了别院,她唯一要操心的就只有‘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然后晏和负责想个让她满意的菜单。 他对这事儿向来没挑拣的,只要精细就行,于是把球又踢了回来:“你想吃什么?” 重岚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昨天大哥送来了好几尾鲜鱼,咱们晚上吃鱼羹还有...” 她正要继续往下说,外面清云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少爷,夫人,隔壁何府的人给咱们府上投了帖子,说是要办个赏菊宴,邀少爷和您一道儿去赴宴呢。” 重岚一怔,不过何老是晏和的恩师,请他去赴宴倒也没什么不对,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知道是谁下的帖子吗?” 清云不解其意:“既然是何府上发的帖子,那自然是何阁老下的啊。” 重岚换了个问题:“除了咱们,还请谁了?” 清云想了想,犹豫道:“好像也给大少爷那边投了帖子,奴婢没瞧清。” 重岚嗯了声:“你下去吧。”然后转头兴致勃勃地问晏和:“你说何家姑娘会不会真的瞧中我大哥了?” 晏和斜了她一眼:“你是希望她瞧中呢,还是希望她没瞧中呢?” 重岚仔细想了想,叹气道:“人走茶凉,我们家自打败落之后,官场上就无人照应着,我自然想他有个得力的岳家靠着,不过还得看他自己喜欢...哎,罢了,我这也是闲操心,没准两边都没那意思呢。” 她掩嘴浅浅打了个哈欠:“咱们早些用饭早些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去赴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要疯了!!家里的wifi坏了!特地跑到kfc来蹭网!阿西吧!!! ☆、第88章 因着今日参加宴席,所以重岚起的格外早些,坐在梳妆台前开始准备,头上绾着个半偏的堕马髻,配上累丝佛手拈花篮金簪,簪子垂下的红宝若隐若现,再用玫瑰晶并蒂海棠修翅玉鸾绾住长发,发间点缀着淡色的银箔珠花。 清歌皱眉看着给她拿来的云纹绉纱罩衣和滚雪细沙裙:“夫人今日就穿这个?” 重岚平伸双手让她帮自己换上,一边道:“咱们是去做客的,打扮那般艳丽难免抢了主人家的风头,打扮的太素净又显得太轻慢了,这身刚刚好。” 她说完理了理伸手已经换好的兰草纹中衣,那边的声音淡淡传了过来:“不过是做客而已,也就只有你才这般讲究了。” 重岚见他一身天青色缂丝曳撒,用金银线绣着云纹,一头青丝也用锦冠束住,三两下就收拾停当,利落又不失讲究,不由得嫉妒地看了他一眼,艳羡道:“还是你们男人打扮起来快,三下五除二就弄好了。” 她又扶了扶鬓边的金簪:“我今个还算是快的了,原来参加宴席,有时候一两个时辰也打扮不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双双打扮停当,他拉着她往外走,瞥了她一眼:“打扮妆容有这般重要吗?” 重岚用力点头:“那是自然。”她不无得意地道:“我原来才做生意的时候,有位官夫人想赶制一批首饰,当时好几家都在争这笔生意,其中有一家财力声望都胜过我数分,可最后那位官夫人还是把单子给了我,你知道这是为何啊?” 晏和挑眉,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她眉梢眼角挑起几分得意:“跟我争的那家老板虽然财力声望胜过我,可惜他形貌丑陋,所以那位官夫人一见我人就立即拍板把生意给我做。” 她说着在晏和的手上拍了拍:“人相貌生得好,在什么地方都会占便宜些的,尤其是刚见面不熟的时候。”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你见我第一眼想的是什么?” 重岚想了想道:“你这人生的太好了,又年少才高的,肯定很难相处。” 他挑了挑眉,正要说话,两人却已经走到了何府,何老和成安公主带着何长乐迎了上来,笑道:“瑾年来的好早。” 晏和淡笑道:“何师有约,自然不敢轻慢了。” 成安公主笑着寒暄几句,又把目光落到重岚身上,眼底浮现几分惊艳:“早就听说瑾年新娶的娘子是个美人,上回没看仔细,今天瞧见了,果真不假,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她赞叹归赞叹,心里却有些泛酸,本觉着自家闺女和晏和大有可为的,没想到便宜了这么个商户女,想想真是造化弄人。 重岚福身行礼,轻声道:“公主谬赞了,我哪里担当得起。”她虽然不喜成安公主势利眼,但也没必要得罪了。 她又瞄了眼何长乐,把方才的夸奖添了好几倍夸赞何长乐,直把成安公主夸的眉开眼笑,心里的芥蒂散去不少。 倒是何长乐有些心不在焉,等到外面的人来报:“重家大公子来了。”她才精神一振,挺直了脊背向外张望,重岚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顿时敞亮起来。 重延进来之后先和何老晏和说了几句,接着他和晏和就被何老引去了男客座,正堂里剩了成安公主何长乐还有好些女眷,重岚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喝茶。 何长乐目光在重岚离去的地方流连了片刻,然后拎着裙子不经意般的坐在重岚身边,嘻嘻笑道:“晏少夫人好。” 重岚颔首:“何姑娘好。” 何长乐眨了眨眼睛:“晏少夫人叫我长乐便成了,姑娘来姑娘去的倒显得生分。” 重岚笑道:“长乐姑娘,我单字一个岚。” 何长乐立刻顺杆儿爬:“岚姐姐。”然后又问道:“岚姐姐不是和晏总督来别院休憩几日吗,怎么你娘家大哥也过来了?” 她倒是直接问出来了,一点不参假。重岚被震得一愣,随即道:“巧合而已,城里的宅子出了点事儿,所以大哥他也来别院住几日,没想到跟我们做了邻居。” 何长乐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下巴,一般女子做这个动作总嫌粗鲁,她做出来却有种别样的味道。她偏头问道:“重家大哥平素为人如何?他性子向来就是这么寡淡少言吗?” 没想到大家闺秀里也有这么豪放的,重岚还以为她至少要掩饰一二,没想到她这么不见外,这就一口一个重家大哥了。 她又被震得愣了楞,顿了半晌才开口道:“他是长兄,我和二哥又都是爱热闹爱说笑的,长兄如父,他若是也端不住,跟我们笑闹到一处,那我和二哥就更无法无天了。” 何长乐不知想起什么,端着脸摆出肃穆的架势,正要开口,就听见门槛外一阵少女的嬉笑声传了进来,有位衣着素简的少女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这少女耳边水滴状的耳坠不住晃着,一身象牙白色暗纹长褙子,底下露出的几寸裙摆,竟也是滚雪细纱的,长裙下隐约露出镶了南珠的尖头鞋,随着她轻烟若柳般的步伐微微颤着。 这少女容貌秀丽,腮上还有微微几粒雀斑,论颜色不过是中上,但满身儒雅高华的书卷气引人侧目,眉宇间自有一股难言的清高孤高之意。 只不过在旁人家宴会上穿一身白就跑出来总觉着有些...怪异。重岚虽然也穿了滚雪纱裙,但上身的衣裳首饰都是精心挑出来的,掩饰了下身纱裙的素简,绝不会冒犯主人家。 重岚下意识地去看成安县主,就见她面上也有些不愉,不过碍着客人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和那少女的长辈寒暄。 这少女倒像是在一众贵女里颇受欢迎,偏她又淡淡的不怎么说话,站在那边倒有些众星拱月之态。 重岚不动声色地把裙子掩了掩,撞衫本来就够尴尬的了,要是再被人发现那就更尴尬了。没想到事与愿违,那少女竟然调转过目光,直直地向她看过来。 重岚微怔,下意识地回以一个友善的笑容,没想到那少女只是冷淡的皱了皱眉,没看见般的转过头和身边围着的少女说话。 重岚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姑娘,可瞧着这模样她倒像是认识自己,她左思右想都想不起来,心里不由得扼腕,要是现在何氏在就好了,凭她八卦的本事,肯定知道这少女的身份。 幸好旁边的何长乐也是个话唠鬼,不屑地撇了撇嘴之后就开始八卦:“岚姐姐知道她是谁吗?” 重岚洗耳恭听:“我还真没见过这位姑娘。” 何长乐捉了颗瓜子磕了:“她是荣昌伯柳家的嫡长女,单字一个媛,身份虽然不高,但她善笔墨丹青,善吟诗作赋,每次不管摆什么宴身边都有一堆人围着。” 重岚心里一动:“是我婆祖母娘家的那位柳姑娘?” 何长乐用绢子擦了擦嘴边的瓜子皮:“正是啊,岚姐姐不知道吗?”又皱眉把绢子在眼前挥了挥,像是要赶走什么似的,小声牢骚:“本来以为这回在别院摆宴她肯定不会过来,怎么还是来了。” 重岚想到前些天晏老夫人和柳老夫人说的话,心里约莫有了些底儿,笑着转了话头:“快要开宴了吧,长乐姑娘不去帮公主的忙?” 何长乐一拍脑门,这才追着成安公主急急去了,重岚起身往摆宴的水榭走,没想到那柳媛竟然挨了上来,差不多跟她并肩往外走。 这下众人都发现两人穿的是同样的裙子,面面相觑一阵,有的掩着嘴低声议论起来。 柳媛面上还是淡淡的,只是眼里露出几分难堪来,衣裳撞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别人穿着同样的衣裳比自己好看打眼,这就让人很不高兴了。 重岚本就容色艳丽,清雅秀逸的一身也被她穿出冶艳的容光来,将一遍站着的柳媛衬得越发无光,她抿了抿唇,心里忍不住骂了句狐媚。 重岚提了提裙摆,带着清歌清云往后退了几步,对着柳媛微微笑道:“道儿窄,走一道难免磕了碰了,还是姑娘先请吧。” 柳媛恩了声,心里虽然极不情愿,但嘴上还是客套:“客气了。” 重岚落后她几步,原本跟在柳媛身后的几位姑娘都好奇地瞧了过来,有的壮着胆子问道:“我瞧着夫人气度极好,偏又面生得紧,敢问夫人贵姓啊?” 这个姓自然问的是夫家姓,重岚笑了笑:“我夫家姓晏。” 晏和为了娶重岚费的心血金陵城的人有目共睹,两人婚后重岚又被封了二品夫人,她年龄虽不大,身份倒是这些夫人里最贵重的。 旁边的几位姑娘都啧啧艳羡,又瞧她容色过人,气度温文,举止有礼,比之豪门闺秀也不逊色,半分不像是商贾人家出来的女子,都在心里暗道,难怪晏总督被迷的神魂颠倒。 柳媛走在前头,看原本紧着奉承她的人都跟在重岚身边凑趣,尤其是那一口一个‘晏少夫人’尤其刺耳,她咬紧了下唇,忽然扬声道:“夫人才新婚就被封为了二品诰命,想来夫人定是德才兼备,学问和品德俱是上佳,不知道我能否向夫人讨教一二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wifi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第89章 重岚当然不会傻到问她要讨教什么,转了话头假装不认识她:“敢问姑娘贵姓啊?” 柳媛略略一福身,姿态自有股魏晋名士的风雅:“荣昌伯,柳家。”她把话头硬转了回来:“早就听闻夫人美名,还望夫人不吝赐教啊。” 第74节 重岚眨了眨眼睛,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理了理袖口,含笑道:“柳姑娘这话我可听不懂了,在座的夫人姑娘哪个不是德才兼备,美名在外之人,我也得向她们好生学着呢,你向我讨教,岂不是舍近求远?” 这话听的座位上的夫人姑娘都面带笑意,见她身份贵重又不骄矜,心里不由得对她起了几分好感。 柳媛面色不变,只是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放低了姿态道:“我这些日子听了好些关于夫人的传闻,心里不由得生了敬仰之情,是以今日明知不妥,还是开口向夫人讨教。夫人方才教训的是,是我不慎失言了。” 重岚不动声色地一笑:“柳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我年纪差不多大,哪里谈得上教训呢?不过是瞧你面善,这才多说了几句。” 柳媛的薄唇几乎抿成一线,她和重岚确实差不多大,在齐朝都算是大龄未嫁女了,如今重岚已经出嫁了,而且嫁的还是晏和,她却仍待字闺中...她只觉得重岚这话是借故讽刺,面上不由得更冷了几分。 柳媛这真是误会重岚了,她还真没别的意思。重岚说完话就对着她浅浅一笑,也不理会她冷然的神色,转身进了花谢。 她本想随意找个不打眼的位置坐下,没想到何长乐热情太过,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叽叽喳喳,旁敲侧击地打量着重延的事儿。 这时候柳媛也走了进来,见好些小姐都有意无意地围着重岚说话,心里暗暗冷哼一声,站在一丛盛开的菊花旁,一手爱怜地抚着花瓣,轻轻吟了首咏菊的诗,坐在席位上的少女们都住了嘴,转头听她吟哦完。 重岚对诗词歌赋虽算不上一窍不通,但也没通了几窍,不过她家里有个中了二甲进士的大哥,身边还有个探花的夫君,对律诗的品鉴能力还是有的,柳媛这首诗算是中等,也只能糊弄糊弄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少女了。 她一首诗吟哦完,立即把在座小姐的目光都引了过去,出声赞叹不已,倒是好些夫人觉得她风头太过,都暗自皱了皱眉。 她见众人都瞧着她,没人再关注重岚,立即转头瞧着重岚,见她浑不在意般的冲自己微微一笑,心里又气闷了起来。 何长乐也瞧见这一幕,她父亲是阁老帝师,见过的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无数,当然不会被这么一首闲诗折服,她鄙薄地皱了皱眉:“这人毛病可真不少,她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过是会几句诗词罢了,要不是她这般张扬,也不会沦落到到现在都无人问津...” 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掩着嘴,讪笑看着重岚。 重岚正好想知道这位柳家姑娘的事儿,忙问道:“我方才正觉得奇怪呢,这位柳姑娘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又这般知书达理的,梳的竟还是姑娘家的发式...” 她说的虽然委婉,何长乐还是一下子就听懂了,她不说是怕重岚觉得自己饶舌,见她也问才放心开始八卦:“她打十岁就传出才女的名声,到了及笄的时候已经才名在外了,所以上门来提亲的人家也不少,偏荣昌伯府上眼界高,觉得这位柳姑娘不仅多才而且又是嫡长女,她自己也挑挑拣拣的不肯下嫁,一会儿觉得这家不通文墨,一会儿又嫌弃那家身份不够,这才一直拖到现在的。” 所以荣昌伯府上就一门心思地惦记着晏和,晏和人才品貌俱全,身份又贵重,跟他们也算是表亲,实在是难得的好人选,可惜她们一门心思中意的好人选却娶了自己,难怪柳老夫人和这位柳姑娘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这真可谓是无妄之灾了,重岚颇有几分感慨,却也懒得再理柳媛,低头和何长乐说话。 柳媛被众人艳羡的目光包围着,似乎极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偏还要做出浑不在意的模样,轻轻一振衣袖,不经意般的坐在了中间的位置,这下连成安公主这个主家都无人关注了。 有位长相跟她相似的妇人笑着嗔了她几句,跟成安公主告罪道:“这孩子打小就爱诗文,诗兴发了谁也拦不住,还望公主不要见怪。”她笑容满面,显然没把这事儿往心里去。 成安公主不是大度之人,见柳媛这般喧宾夺主,心里极不痛快,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什么,只是不咸不淡地道:“腹有诗书气自华,柳姑娘爱吟诗作对是好事。” 她说完就起身,也不理会柳夫人的凑趣说话,自顾自地起身招呼年长的客人,再吩咐管事娘子传菜上来。 柳媛的位置和重岚紧挨着,重岚不动声色地挪开些,眼看着席面渐渐摆满,她正好也觉着饿了,提筷正要夹一块水晶虾,就听坐在不远处的柳媛朗声道:“咱们酒这么干吃也无趣,不如行酒令助兴,谁若是输了就自罚一杯,大家伙儿意下如何?” 这个提议也不算过了,但就算席面上要戏耍,也应该由主家提出来邀请大家一道儿做耍。 柳媛一个来做客的,而且和何家既不是亲戚也不算太熟,这时候提出来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倒显得主家考虑不周似的。 众人都相互瞧了瞧,其中一个容貌娇俏的少女用绢子掩着嘴笑道:“我们肚子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诗词,没几轮下来就行不出来,到时候只能干喝酒了。” 她这话一出,好些人都跟着应和,笑着劝了几句,柳媛虽爱出风头,但也没不开眼到这种地步,要是平时她也就就着这个台阶下了,今日想到身后的重岚... 她掩嘴淡然一笑:“那既然不行酒令,咱们就以‘菊’为题,作一首诗如何?” 一众少女纷纷摇头,笑着道:“我们哪有这等本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还是安安生生地听你作诗得了。” 柳媛也浑不在意,忽然转向身后的重岚,微微一笑道:“晏总督是当年圣上钦点的探花,素有才名在外,晏少夫人能和总督大人琴瑟和鸣,想必也是才思敏捷,还请夫人不要吝惜,作诗一首权当是佐酒助兴了。” 此言一出,满座都静了静,都知道晏少夫人是商户女出身,让她管家理账还行,吟诗作对不是为难人嘛? 重岚淡然地一眼掠过她:“柳姑娘还未出阁呢,说话的时候应当注意着些,我和夫婿的闺房之乐,是否琴瑟和鸣,你一个未嫁女子这般说出来也太不自重了。” 她的语气虽然不咸不淡的,但意思却重了。柳媛急着瞧她出丑,没想到被她拿了话柄,一时秀丽的脸涨得通红,忙低声歉然道:“是我敬仰夫人才名,一时失言了。” 她也算能屈能伸,重岚‘恩’了声就不再说话了。 柳媛还是不死心,扬起脸道:“但我今日和夫人相见也算是缘分一场,我于诗词之道上也算有些心得,要是能从夫人这里讨教一二,也算不枉费来此一趟了。” 她这话说话,脸色最难看的不是重岚,反倒是成安公主,什么叫‘不枉费来此一趟’了?难道重岚不和她切磋,她就算白来这宴会一趟,当着成安公主的面这么说,简直是不把主家放在眼里。 重岚不以为意地道:“姑娘这话又说错了,你看这宴上大都是倾慕诗词之道的,你又和大家相谈甚欢,你若是想吟诗作对,自有人愿意跟你切磋,何必非得我来应和。什么叫’不枉费来此一趟’?难道不和我讨教,你就算白来一趟了,这样把席上的诸位置于何地?” 柳媛脸色微变,但还是强圆了回来:“是我说话不周全,急着想和夫人应和一首,爱诗心切,还望诸位不要见怪。席上高朋满座,我自然只有欣喜的,哪里会觉着白来一趟呢?” 本来面上有些难看的夫人小姐面色和缓了几分,她趁机道:“诗词之道,本就是为了陶冶情操,增添雅兴的游戏,我是趁着大家酒兴正好,这才提了这个提议,夫人何必总拿着我的错处推脱呢?” 重岚捋了捋腰间的绦子,并不言语,柳媛以为她没话说了,继续道:“今日何公办赏菊宴,宾客如云,满堂欢欣,何公才名动天下,又是夫人长辈,夫人为什么就是不肯吟诗一首,博主家一乐呢?” 她说完见重岚闭口不言,又掩了掩嘴,满面自责地道:“莫非夫人不会作诗,若是果真如此,那倒是我强人所难了。” 她面上虽满是自责之意,但眼里掩不住地幸灾乐祸,仿佛笃定了重岚作不出来,又抬出何老来压她,重岚倒有些不知怎么接话。 幸好成安公主这时候开了口,不冷不热地道:“柳姑娘多虑了,我们老爷不会因为旁人作诗一首就大乐的。” 重岚笑了笑:“柳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就献丑了。” 她沉吟片刻,缓缓道:“采采黄金蘂,盈盈白玉觞。露兰何足饮,自觉肺肝香。” 这诗虽不算上品,但也比柳媛方才作的强上数筹了,众人听的如此如醉,都赞叹起意境巧妙,立意独特来了。 等她不急不慢地吟哦完,柳媛的面色已经完全僵住了,颤着声儿道:“你...你怎么会...?” 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把后半句咽了下去,心里却满是惊怒,重岚的出身她清楚得很,一个满身铜臭气的商贾人家,整天和账本算盘打交道,哪有功夫学吟诗作对这等风雅事? 何长乐看柳媛不满已久,大声道:“怎么会什么?难道这天下只准你一人会作诗,别人都不能会不成?” 重岚笑吟吟地道:“我作的这首诗如何?还请柳姑娘品评几句啊。” 柳媛面上忽青忽白,抿着唇道:“夫人高才。”就再无旁的话了。 她见重岚之前,总想象着她是个满身精明市侩的商户女,靠着狐媚手段才迷惑了晏和,没想到见到真人之后,发现她不光容貌气度胜过自己,连她一向引以为傲的诗词也强过她。 被厌憎的人这么生生比下去的感觉倒比什么都难受,她面上涨得通红,想象着重岚正在用嘲弄的眼神看着自己,握着筷子的手指根根发白。 重岚才没功夫瞧她,她方才说了半天话,早就觉着口干舌燥,浅浅饮了口蜂蜜冲的茶才好些。 其实她这时候心里也有几分没底气,她这些天虽然进步神速,但至多也就是个打油诗的水平,这诗是她做的不假,但是后来晏和实在瞧不过眼,手把手地帮她全改了。 她一边喝茶一边在心里庆幸,有个探花的夫君真好。 何长乐倒似是真心高兴:“岚姐姐原来也会作诗,怎么一开始不拿出来让大家瞧瞧?你要是一开始就拿出这首来,也轮不到她张狂了。” 重岚真怕被她捧成了诗词大家,她这点底子没过两天就要露馅,忙自谦道:“我不过是胡诌了一首,抛砖引玉罢了。” 何长乐见她为人谦和,不全是因为重延的缘由,心里对她这个人添了几分喜爱,喜滋滋地挽着她的手道:“我那里有好些京里送来的宫花首饰,和几匹上好的布料,岚姐姐等会儿陪我瞧瞧去。” 重岚想起她奇怪的癖好,还有当初还是何兰兰的时候在她手里被打扮成一颗茄子的惨状,敬谢不敏道:“别院还有些事儿,我得早些赶回去打点了。” 她说完忍不住去瞧何长乐的穿衣打扮,瞧着挺正常的啊,怎么帮别人一打扮就这么不忍直视呢? 她倒是没猜错,何长乐还真是手痒了想帮她装扮一番,见她婉拒了,不由得失望地撅了撅嘴。 重岚假装没看见,等到宴席散了,她和众人并道儿走了出去,老远就瞧见晏和等在游廊的那边接她。 何长乐本来对晏和就没多少深情,自打遇见重延之后早就散了那份心思,见状揶挪地看着重岚:“这么点路,晏总督还怕你跑了不成?” 重岚正欲答话,后面的柳媛忽然心思一动,想到方才那首诗作,笑着扬声道:“采采黄金蘂,盈盈白玉觞。露兰何足饮,自觉肺肝香。我细品之后才觉着意境极好,又有些琢磨不透似的,能否请夫人详解一二啊?” ☆、第90章 重岚面上不由得紧了紧,她虽然知道这首诗的意思,但若是柳媛紧着追问,她只怕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更何况晏和还在,万一他不慎说出实话来,那今天乐子可就大了。 至此,她对这柳媛半分好感也没有,只剩下反感了。她微微蹙起眉,隐约有不耐之意:“我并非柳姑娘的师傅,没有教导你的义务。姑娘怕是有些想一出是一出了,难道你读李杜诗词遇到不懂的时候,还能把两人从墓里头刨出来不成?” 她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但柳媛先唐突在先,倒也没人觉得她说话难听,只是打圆场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若是柳姑娘有意,不妨私下再和晏少夫人切磋。” 柳媛现在的心态像是个急红眼的赌徒,明明已经输了一盘,却还忍不住孤注一掷地把场子找回来。 她面上尽量端着清高飘逸的架子,眼看着晏和越走越近,也不理会那打圆场之人,对着重岚朗声道:“既然这诗是少夫人所作,为何少夫人这般推脱,不肯解意呢?” 她又瞧了眼晏和,用湘妃竹团扇半掩着脸,轻轻挑了挑描的细长的眉毛:“莫非这诗压根不是少夫人所作,而是晏总督代笔呢?” 晏和这时候已经走到近前了,旁边还跟着几个何府请来的男客,也是来接家中女眷的,一众女眷避让的避让,行礼的行礼,人倒是显得更多了。 晏和垂眸道:“我代笔什么?” 柳媛迤逦转身,状似漫不经心般的行了个礼,但举手投足都带着股说不出来的风流优雅。她抢在重岚先开了口:“采采黄金蘂,盈盈白玉觞。露兰何足饮,自觉肺肝香。是我今日才听到的一首诗,不知道晏总督是否觉着耳熟呢?” 她半点不信重岚能做出这等好诗来,思来想去,只能是晏和作诗之后,被她无意中瞧来的,只要晏和开口承认这诗是他做的,那重岚就名誉扫地了。 她也几乎猜中实情了,重岚心里一跳,她现在没法说什么,晏和又不知道事情始末,要是真把实话说出来,那真是让人白瞧了一场笑话。 晏和立在游廊的廊柱边,袍角被风吹的扬起。他伸手漫不经心地转着拇指上的戒筒,转向重岚道:“你把这诗念给她们听了?” 他本来就生的风流秀逸之极,这般闲散的姿态更显出慵懒多情的美人模样,在场有好些已经是孩儿娘的夫人都止不住心肝乱跳。 重岚不好给他使眼色,只好屏气凝神地点了点头,心里祈祷两口子心有灵犀。 柳媛倒是越发得意,却抿着唇角,有些怅然哀愁地看着晏和。 晏和没多看她一眼,伸手把重岚拉过来,轻轻在她额上点了点,神情淡漠,声音却极爱溺:“不是说了吗?你作的诗,除了我,不准给外人看的。” 重岚微怔,看到他眼里的戏谑,反应极快地低头做害羞状,轻声道:“柳家妹妹让我作诗一首以助酒兴,我实在推脱不过,这才拿出来献丑的。” 柳媛看着两人亲密交握在一处的手,心里的酸涩抑制不住的冒了出来,听完她说得话,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个漏风巴掌般,脸上火.辣辣的。 几位身份贵重的夫人走在众人之前,都鄙夷地瞧了眼柳媛。这诗是不是重岚作的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晏和一心向着她,那在座的各位谁也不敢对她小觑了。而柳媛这样的,诗作的再好,在众人眼里也不过是个逗乐解闷的罢了。 成安公主懒洋洋地落井下石:“也是柳姑娘不懂事,自己常爱在人前吟诗作对,便以为旁人跟她一样,喜欢这才女的名头。” 她一派贤德长者的语气,语重心长地对柳媛道:“柳姑娘方才还怀疑这诗作不是晏少夫人所做,现在听着实话了吧?你年轻,自信些是好事儿,只是不要太过目中无人了,须得知道山外有山的道理。” 她一派知心长者的语气,又是公主之尊,被她说几句也不敢反驳,只能涨红了脸,屈膝行礼道:“公主说的是,都是我的不是。”说完话,她眼角已经泛红,却硬忍着不掉下泪来。 几位老成些的夫人见气氛尴尬,善意地打趣了晏和和重岚几句:“都说总督和夫人是难得的亲热夫妻,今日瞧见了才知道蜜里调油是什么意思。也是我们的不对,你们闺房之乐作的诗词,我们确实不该听的。” 好些人都上前凑趣儿,倒把柳媛远远撇在后头,让她面上又开始泛红。 重岚佯作害羞,红着脸任由她们打趣,时不时低声说一句“哪里哪里。”然后就再不肯开口了。 重岚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柳媛,见她形单影只地站在原处,倒让她想起了柳媛才进来时众星拱月一般的架势了,两相对比之下着实有点讽刺。 柳媛似有所感,也抬眼看着她,嘴唇颤了颤,眼里满是冰冷厌憎。 重岚收回目光,这时候几位夫人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她干脆和晏和转身告辞,出了何家别院的大门才吐舌拍胸口:“好险好险,幸好你方才机灵,不然今日我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晏和哼道:“你好歹也是二品命妇,就是大字不识,谁还敢当面笑话你。” 重岚啐他:“理是这个理,但大字不识的名声传出去好听呢?” 他掖了掖唇峰,垂下眼脸瞥她一眼:“今日的事儿你做的也有不当的地方。” 重岚尴尬道:“是啊,我不该为了争一时意气,拿你的诗作充数的。” 第75节 他挑了下眉毛:“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一怔,试探着道:“那是我不该和柳姑娘一般见识,当着众人的面儿闹腾?” 他乜了她一眼:“自然也不是。”他伸手用力点着重岚的额头:“是你平时学诗词不用心,如今吃着苦头了吧?回去把《对类》《韵诗训》《笠翁对韵》各抄二十遍。” 重岚满脸愁云惨雾,哀嚎着被他带回了别院。 没想到刚一进门何兰兰就由乳娘护着,迈着两条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跑了过来,手里还举着才从山上才下来的花儿,朗声道:“重婶婶,婶婶。” 重岚怕她摔着,忙上前几步搂住她,掏出绢子帮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嗔道:“走那么急做什么,我又不会跑了。” 晏和本想把何兰兰留在府里,派专人照管,但重岚想到齐国府那糟心的一大家子,实在不放心把何兰兰单独留着,所以干脆把她一并带了过来。 何兰兰手里举着花,别在她鬓边:“送给婶婶的。” 重岚在她水豆腐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兰兰真乖。”她见她手里还有一朵,故意问道:“另一朵呢?” 何兰兰怔了下,慢慢地伸出手:“这朵是给晏叔叔的。”小孩子其实最为敏感,晏和寻常老冷着一张脸对她,她虽然感激,但对晏和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重岚不动声色地踩了晏和一脚,他瞧了眼何兰兰,想到当初她还是重岚的时候,面上和缓了几分,伸手接过花朵:“多谢。” 何兰兰这才开心笑了起来,重岚见她身上有灰,伸手帮她拍了拍,皱眉问何兰兰的奶娘道:“怎么弄的?” 何兰兰的奶娘一脸尴尬地道:“方才小小姐硬是要出府爬山,我不敢让她去,便哄着她带她出去转了转,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只中等大小的野狗,我吓得要带小小姐往回跑,没想到小小姐反而冲了上去...” 重岚还以为这是底下人不尽心找的托词,狐疑地瞧了她一眼,低头问何兰兰:“乳娘说的对吗?” 何兰兰一脸得意地挺起小胸脯:“是啊,我可厉害了。” 奶娘满脸尴尬地接口:“奴婢当时还没反应的过来,小小姐就一把把那野狗揍翻到地上了。” 重岚:“......”她想了想何兰兰在府里撒欢儿欺负晏小胖的样子,也就不觉着多吃惊了。 何兰兰仰着脸一副求表扬的样子,重岚只好昧着良心夸了她几句,等回了正堂,一转脸却跟晏和愁道:“这孩子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啊?” 晏和把小花搁到花瓶里,随口道:“这有什么不好,以后肯定没人敢得罪她。” 重岚哼了声:“也更没人敢娶她。” 晏和斜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瞧了她一眼:“她今年多大。” 重岚一怔:“整六岁了,怎么了?” 晏和道:“离出嫁至少还有七八年,你急什么?” 重岚嫌他没眼光,踌躇满志地一挥手:“得在这几年里把她的性子给扳回来,争取学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以后自有大把的好男人排队等着娶。” 晏和嗤了声:“敢问你琴棋书画精通几样,不也还是被我娶回来了吗?” 重岚眉毛一扬:“你这是后悔了,要不要我买个琴棋书画都会的才女给你收房啊?” 女人有时候没有道理可言,晏和在心里把这话默念了几遍,淡然道:“说起这个,你今日的功课还没学呢。”他朝她伸手:“走吧,离明年春闱也不远了。” 晏和在别院的藏书比院里的还多,教习重岚的各种书都能在他书房找到,她跟着他进了书房,直接从书架上拿了书本下来,坐在他下首等着听讲。 他讲课的时候声音不温不缓,三言两语就能疏通其中的关窍,重岚听的正入神,就听他突然提问道:“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城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齐家,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你来说说这句的释义。” 重岚一怔,犹豫道:“这句好像还没学到吧?” 晏和淡然瞥了她一眼:“就算没学到,你难道就不能提前温习吗?难道字字句句都要我来讲不成?” 重岚听他口气一本正经的,没察觉出他故意刁难,还以为真是自己做错了,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是,看来我以后每日都要提前温习了。” 晏和唇角扬了扬,虽然又淡淡地瞧着她:“那你就先把这句抄上五百遍吧。” 重岚大吃一惊,想到自己还要把那三本作对子的抄十遍,双手合十求饶道:“这也太多了,我这一个月什么都不用做,只能光抄这个了。” 晏和从玫瑰交椅上慢慢直起身,又倾下来看着她:“你这是在讨价还价了?” 重岚陪笑道:“我明日还要查账呢。” 他凑的越发近了:“讨价还价...倒也不是不可以。看你拿什么换了。” 重岚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神情古怪地瞧着他:“你想要甚?” 他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脖颈,顺着襟口往下滑:“两百下减一百遍。” 重岚觉得他不怀好意,却皱眉不解道:“什么两百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饱含暧昧,手不规矩地滑到她外衣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重岚这才了然了,没想到他说这种荤话,红着脸指着他:“你你你你...” 他握住她的手指,搁在嘴边轻轻吻了下:“五百遍,一千下,怎么样?” 重岚用力啐他:“有你这样为人师表的吗!” 他哦了声:“你就当我假公济私吧。” 他无耻的明目张胆,重岚气的说不出话来,一手去推他,半晌才红着脸告饶:“不成,我受不住,你是想要了我的命才甘心啊。”她现在深深怀疑晏和答应教她课业,就是为了那档子事儿。 他蹙眉偏头想了想,不知想到什么似的,脸上竟难得的红了红,眼里却有几分神往,手指仍旧在她莹软的雪丘上流连:“不一定非得那样...这处也可以的。” 看来他这些日子没少看乱七八糟的春.宫肉戏,重岚一把把他在自己胸前作怪的手拍开:“你正经些,少看点乱七八糟的。” “你就是故意刁难。”她红着脸咬着牙道:“反正我是抄不完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哦了声,神色瞬间淡了下来,负手起身道:“我这里自有我的我的规矩,你既然完不成罚抄,明日起就不用来上课了,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过来。” 这变脸的速度让人咋舌,重岚现在确定他一开始答应教她,就是为了这时候讨甜头,她现在就像是被恶棍先生欺压的倒霉学生,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血气翻涌到了脸上,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的:“你你你...知不知羞?!” 他眯起眼:“恩?”两只细白的手交叠支愣着下巴,神色淡然地道:“身为学生,居然不懂尊师重道,再加一百遍。” 重岚眼前一黑,瞧不下去他这幅欺男霸女的嘴脸,扶额不想跟他说话,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微微笑道:“我不逼你,你考虑清楚了再来回话。” 重岚心里后悔的捶胸顿足,晚上用完晚膳,就见他斜靠在床幔上,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她。 她想到没剩几个月的春闱,认命地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狐疑问道:“你说话算话?” 他淡色的唇角微勾:“对你我从不食言。” 她愤懑地瞧了他一眼,主动亲了过去,晏和微微一怔,随即搂住她的腰,拉下床幔遮住了满榻的风.月。 床幔里隐约有人语声传了出来:“你来计数?” 然后是娇媚的女声透帐而出:“我不...唔...” 在外头守着的许嬷嬷就听见模糊的暧昧声响,然后奇异地传出了数数的声音“三百九十一,三百九十二,三百九十三...” 许嬷嬷人老成精,虽然不知道具体两人在做什么,但也能猜到是两人的新想出来的的闺房之乐,忙带着清歌和流萤往远处站了。 步床的吱呀声许久未停,还是重岚实在受不住伐挞,昏昏沉沉地想到许嬷嬷教的法子,紧缩内里绞了一阵,又勾着他脖子尽力应和。 他果然身子一僵,在她唇上用力咬了口,不由得快了几分。重岚本以为这就完事儿了,没想到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还差三百一十九下。”然后就又... 重岚早上起来的时候腰酸背痛,要说许嬷嬷这法子也不是不顶用,只是晏和恢复的太快...想想真是苦不堪言啊。 昨晚上起来劳累过度,她头晕目眩的,缓了会儿才下床,然后瞪着身边人,咬牙切齿地道:“你昨晚上肯定超了...这笔账该怎么算?” 他偏头想了想,几缕细碎的青丝垂落,微微笑道:“欢迎夫人随时讨回来。” 重岚在心里用江宁话狠狠骂了几句,发挥生意人本色:“这些个多出来的...”她脸上红了红:“算在以后的罚抄上。” 反正要罚抄几回还不是他说了算,晏和含笑应了,倒让她面上狐疑起来。 他拉着她出去用早膳,就见清云急急忙忙提着裙子走了进来,见两人都在,才满面尴尬地躬身行礼道:“少夫人,府里方才派来了人,指明了要来见您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忍住又写了一张师徒play,作为单身狗我写的时候心都在滴血啊/(ㄒoㄒ)/~~哭唧唧 来,大家一起张嘴接狗粮 ☆、第91章 重岚揉腰的手不由得一顿,皱眉道:“府里来人了?来的是谁?” 清云福身应答道:“回少夫人的话,是晏老夫人身边的冯嬷嬷和魏嬷嬷,冯嬷嬷现在正探望小小姐呢。” 重岚皱了皱眉,要是旁人推病不见也就罢了,但在她还是何兰兰的时候冯嬷嬷照顾的颇为尽心,倒是不好不见了。她想了想,点头道:“嗯……让冯嬷嬷过来吧。” 她转头看向晏和:“估计没什么好事儿,八成又是要这要那的,你在的话反倒方便他们开口,要不你先去用早膳吧,我等会儿就过去陪你。” 晏和知道她独自打理家事惯了,寻常也不爱让他插手,便只是道:“若是有你不好开口的,命人叫我过来。” 重岚颔首,转头吩咐清云去请人,她特指了冯嬷嬷,但来的时候魏嬷嬷也跟着过来了,她看晏和不在,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却仍旧板着一张冷脸,礼数倒还算周全,不过行完礼就没话说了。 冯嬷嬷见场面尴尬,对着重岚行了个礼,称了万福,又道:“好些日子没见小小姐了,怪想的。”她转头瞧了眼在外面由下人陪着玩闹的何兰兰,对着重岚由衷赞叹道:“老奴瞧着小小姐倒比原来还胖了些,人也开朗不少,还是少夫人会照料人。” 重岚想到当初冯嬷嬷的悉心呵护,缓和了神色笑道:“兰兰这孩子正到了最跳脱的时候,我正愁不知道怎么管教,听说当初兰兰就是冯嬷嬷一手带的,我还想找您讨教呢。” 冯嬷嬷忙自谦了几句,两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一阵,一边的魏嬷嬷不冷不热地咳了声:“少夫人寒暄完了,容老奴插句嘴吧。” 重岚浅浅啜了口茶:“嬷嬷请说。” 魏嬷嬷肃容道:“听说昨天少夫人和柳家姑娘闹了一场,这事儿可是真的?” 看来是柳媛回去告状了,重岚故作讶异地道:“嬷嬷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和柳姑娘谈论诗词,怎么就成了闹一场了呢?” 魏嬷嬷皱眉道:“可老夫人表姑娘说...少夫人对她明褒暗讽,还挑唆着别家夫人挤兑她。” 重岚面上一沉,晏老夫人传出来这话,明显是偏帮柳媛了。不过也正常,谁让人家是表亲,自己是个外人呢? 她轻描淡写地把昨日的情形复述一遍,淡然道:“昨天柳家姑娘喧宾夺主,惹了成安公主不快,才得了训斥,怎么一转眼就记到我的头上,我可真真是冤枉极了。” 她哼了声:“昨日我可半分责备话都没说,若是祖母不信,大可去问一道儿参加宴席的几位夫人和成安公主,再叫上柳姑娘,咱们来好好地对质一番。” 魏嬷嬷心里一惊,怕她气急之下真叫人来对质,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晏老夫人准备的那些责骂的话她这时候也不敢说出来了,生怕重岚犯浑,便挤出个笑脸来:“表姑娘性子是有些张扬了,姑娘是她表嫂,就是说几句也没什么。” 重岚淡淡道:“我哪里敢?她是金尊玉贵的表姑娘,我不过是没顺着她的心意来,就被她说成了挑拨口舌的长舌妇,要是再敢说她几句,十恶不赦的罪名岂不是就要扣到头上了?” 重岚说话向来温声细语的,这般夹枪带棒还是头一遭,魏嬷嬷不知该怎么接口,也不敢在言语上放肆了。 她晾了魏嬷嬷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嬷嬷这回来有什么事儿,不会就是为了训我吧?” “哪里哪里。”魏嬷嬷被她抢白一番,难得老实起来。 她只是叹了口气:“少夫人也知道,二爷要迎娶清河县主,老夫人为着这事儿忙的整日的连轴转,连歇口气儿的功夫也没有,偏这事儿又重大,也不敢交给那不可信的,哎。” 重岚不动声色地道:“嬷嬷这么说我可就不懂了,大伯母和几个弟妹都是能干人,祖母为何不把事儿平摊给她们来做呢?” 魏嬷嬷脸上一僵,含糊道:“上回大夫人没有看好库房钥匙,不慎把好些个名贵器皿给摔碎了,老夫人心里不痛快,便不准她插手此事了。” 第76节 是借题发挥,怕大房坏了晏三思和清河县主的好事儿吧?重岚笑了笑,信口说着场面话:“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再说大伯母到底为家里忙活了这么多年,有疏漏的地方也难免。” 她说完又担忧地蹙起眉:“祖母的不痛快可别囤在心里头,病由心生呢,可要我取几味安神纾解的丸药带回去给她老人家?” 魏嬷嬷见她越扯越远,就是不往正题上走,忙道:“丸药府里自然是不缺的,老夫人现在最缺的就是能帮忙的人。” 她清了清嗓子,终于带入了正题:“少爷和少夫人在别院住的也够久的了,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 她又微皱着眉,摆出长辈的架势来:“老夫人说了,少爷有公务在身回不来也就罢了,少夫人又没有什么大事儿,老留在别院像什么话?” 重岚弹了弹指甲:“嬷嬷真当我来这儿享清闲来这吗?瑾年衣食住行样样不得我操心,他身边没个贴心人看顾着,别人照管我不放心。” 魏嬷嬷一顿,很快回道:“那就收一房贴心人好生伺候着。” 这是想把她打发走给柳媛找机会,还是想趁机塞妾进来? 重岚心里冷笑,面上却叹了口气,扶着额满面疲惫:“嬷嬷当我不想吗?早就说给几个得用的丫鬟开脸,也省的我每天起早贪黑的伺候他,可瑾年他死活不同意,非说旁人靠不住。” 她摇头道:“不过也是,瑾年打交道的都是军机要文,要是找个好的倒还罢了,万一碰上个心术不正的再传出去什么,这责任谁担待得起?” 这世上还有男人不好美妾?魏嬷嬷半点不信,不过重岚既然抬出外面的正事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少爷和少夫人焦不离孟,老奴听说少爷在外面的事儿也快办完了,敢问您和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府?” 当然是拖到非回去不可的时候再回去,重岚心里念道,面上却笑吟吟地看着魏嬷嬷:“嬷嬷放心,肯定能赶上爹的婚事的。” 魏嬷嬷心里一急,光赶上婚事有什么用,她挺直了脊背道:“到底什么日子回府,少夫人总得给个日子啊。”她说完又觉着自己语气太重,补了句道:“老夫人也好准备着给你们洗尘。” 重岚笑了笑:“那可真是劳烦祖母了。”她又摇头道:“不过嬷嬷这话我可没法回答,瑾年没跟我说什么时候回去,我怕他嫌烦,也没敢多问,总之能赶在爹婚宴之前回去就是了。” 魏嬷嬷还想急着开口,她已经起了身,看着外面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等会儿到中午了日头毒,嬷嬷要是发了暑热可就不好了,我这里也不敢多留您了。” 这都是仲秋了,哪里来的暑热?魏嬷嬷暗暗着恼,但听了这般明显的逐客令,却拉不下脸来留在这儿,满脸愤懑地往出走。 她刚走到门口,重岚就亲亲热热地挽了冯嬷嬷的胳膊:“嬷嬷还没用早膳吧,不如就在这儿用了,也省得顶着日头赶路。” 魏嬷嬷气得一个趔趄,每一步都像是要把青砖踩裂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冯嬷嬷见她已经走远,哭笑不得地道:“少夫人这可是折煞老奴了。” 重岚也不说话,引着她去了正堂,晏和当然早已经吃完走人了,她命人重新做了一桌,拉着冯嬷嬷坐下,笑道:“嬷嬷当初还带过瑾年,真是辛苦你了,可别跟我客气。” 冯嬷嬷见她是真心相邀,便也不再推脱,在下首坐着笑道:“那是老奴应尽的本分,再说少爷小时候好带着呢,只要吃饱了,不拘在哪里一躺都能睡着,压根不用旁人操心。” 重岚脑海里浮现出晏和吃了睡睡了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那他小时候岂不是很胖?” 冯嬷嬷想到晏和小时候的事儿,也跟着笑道:“少爷这身子骨也不知道怎么长的,怎么吃也吃不胖,但凡胖了点,只要稍微少吃几顿就瘦下来了。” 重岚满心嫉妒,就听冯嬷嬷又笑道:“不过少爷小时候长的精致,十岁之下的孩子男女又难辨的,所以二夫人常‘娇娇娇娇’地叫他,三四岁的时候还给他穿女娃娃穿的裙子。” 重岚想到晏和板着小脸被人套女装的模样,顿时乐不可支起来,手一抖,一块豆腐就掉进碗里。 她揉着肚子笑了一时,两人又聊了会儿晏和小时候的趣事,她给冯嬷嬷频频夹菜,突然叹了声道:“在这府里头,除了嬷嬷,也没人跟我说这些话。” 冯嬷嬷正欲劝慰,就见她面上忽然带了些怅然,皱眉道:“我年轻不知事,又不得祖母喜欢,嫁进来这几个月日日都跟在冰上踮脚走路似的,生怕一个不慎更惹得祖母生厌。” 冯嬷嬷安慰道:“老夫人人最是慈蔼不过,少夫人贤惠,老夫人怎么会厌了您?” 重岚用绢子掖了掖唇角,满面愁容地道:“嬷嬷快别安慰我了,今天我怕是又讨了祖母的嫌,她老人家明摆着想让我回去,我没得瑾年的允,也不敢贸然应了,回去之后祖母指不定怎么恼我呢。” 她蹙着眉,满脸烦闷:“只是不知道祖母近来忙乱什么,我就是想帮忙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 冯嬷嬷犹豫道:“这...老夫人最近确实有些事儿...” 重岚喜道:“到底嬷嬷是主母身边人,知道的比我们这些小辈清楚多了,还请嬷嬷指点指点我。” 冯嬷嬷听她说指点,忙道不敢,她有些忧郁,但转念一想这事儿重岚一回府只怕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她想了想,长叹一声道:“这回迎娶清河县主,平乐郡王府那边提了好些要求,府上的银钱本就不宽裕,这么一来更是捉襟见肘,老夫人便命人查账,却发现这些年的积蓄亏了小半,这么多年都是大夫人管着家,老夫人当即派人责问,大夫人只推说不知道,平乐郡王府那边又催得紧,老夫人也没功夫再责罚大夫人,只是为着银钱日夜发愁。“ 宁氏这些年看来没少搂银子,重岚也陪着愁了几句,却绝口不提帮忙的事儿了。 难怪晏老夫人这般急死忙活地要让她回去,让她帮忙筹备婚是假,让她贴补府里才是真的。 重岚倒不是小气之人,但也不是那冤大头,她在齐国府上没少遭人白眼挤兑,凭什么出钱养活这帮人? 她转了话头,陪冯嬷嬷说笑几句,等两人饭毕,她这才命人抬了轿子送冯嬷嬷下山。 回府的时候自己却有些乏了,伸了个懒腰带人去温泉池子里泡着,衣裳脱的堪堪只剩中衣,却瞧见晏和隔着渺渺的水雾走了进来。 她想到早上冯嬷嬷说他小时候的趣事,嘿嘿笑道:“娇娇,你怎么也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拜拜晏和会怎么惩罚岚妹: 1.挤兑回去 2.打屁屁 3.啪啪啪 ☆、第92章 晏和似乎是怔了下,还没反应的过来,耳朵泛起一片红,脸色冷了下来,沉着脸道:“哪个狗东西告诉你的?!” 他这句话的神情堪称是咬牙切齿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难得发这么大火儿,重岚倒有些想笑,忍着笑意,故作诧异地道:“我不过是随口叫了句,你这般生气做什么?” 她上前几步,纤纤食指点在他胸口:“我是瞧你人比花娇,才想了这么个昵称给你,你不喜欢吗,娇娇?” 他脸上也泛起红来,显然是这件事儿为奇耻大辱,重岚终于报了昨晚上不得好睡的大仇,心里大为畅快,得寸进尺地凑在他耳边:“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娇?” 他抿着唇冷着脸看她:“是冯嬷嬷告诉你的?” 重岚嘻嘻笑道:“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到底是小时候带过你的,知道你小时候的事儿真不少,我随意问几句她就跟我说了好些。” 她掩嘴笑着轻声道:“还有...穿女孩子衣服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比男装要漂亮啊?” 晏和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比有人五岁尿床,六岁还穿开裆裤强。” 晏和面上的僵硬表情一下子挪到重岚脸上,她面上空白了半晌,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起来,大声道:“谁跟你说的?!” 她心念一桩就想到是谁,咬牙切齿地往外走:“肯定是大哥说的,我找他算账去!” 她才迈出两步,就被他拦腰拖了回来:“是你二哥说的。”他搂着她挑了挑眉:“你找大哥算账之前,咱们的账是不是该先算算?” 重岚挣了两下没挣开,恶人先告状道:“枉费咱们还是夫妻呢,我除了知道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你小时候的事儿我一概不知道,今日不就是多问了别人两句,你就猫子似的鬼叫什么呢?难道你小时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不成?” 晏和哦了声,却没着她的道儿,倾下身双手搂着她带近了些:“娘子想要了解为夫,何必巴巴儿地去找别人?我就在这儿任你施为,你想怎么了解就怎么了解。” 一般他用娘子为夫来称呼的时候就就代表大事不妙了,果然,就听他施施然地继续道:“正好,为夫也想更深入的了解娘子。” 他在‘深入’两个字儿上加了重音,重岚现在一听就明白,本来想扳回一局,没想到引火烧身,心里不由得大悔,急急忙忙地想要抽身:“你先放开我,我还没沐身呢。” 这温泉池子是建在密林里的,他恩了声,拉着她往池子的另一端走:“正好,我等会儿也要洗。” 本来念着她昨晚上辛苦,今天他倒没想那档子事儿,不过既然她主动挑衅,那他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了。 温泉池子不大,转眼就到了另一端,重岚才发现新建了架秋千,她本来以为晏和拉她过来又要行夫妻礼,现在倒有些不解其意了,难道他特特拉她过来荡秋千不成?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前些日子才建好的,本来怕你受不住,暂时没打算用的。既然娘子嫌对我的了解不够深入,咱们就好好地深入深入。” 就算重岚再迟钝也听出不对来了,在秋千上也能...?她被吓住,急急忙忙地想要退开:“你可别胡乱折腾,我还有事儿呢。” 她转身想跑,被他一把拉住,按坐到宽大的秋千架上,他倾下身,暧昧地凑在她耳边,语调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保管‘深入’的你哭着求我。” 他按着不让她动:“有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什么事儿比让你快活更重要?” 重岚垂死挣扎,一边搡他一边道:“这大白天的...还是在外面,就不能等晚上回房再...再折腾吗?” 他旋身坐到秋千上,把她按在自己腿上,在那圆润的臀瓣上半轻不重地拍了下,冷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重岚从小到大还没被打过这地方,一时间脸涨得通红,挣扎着就要爬起来,被他轻轻制住,在丰润的臀瓣上又打了几下,她红着脸咬着牙威胁:“你...你再敢...这辈子别想碰我了!” 他恩了声,微微笑道:“娘子不喜欢,我不碰就是了。” 她诧异他突然这么好说话,没想到他的手就探进她亵裤里,暧昧地来回揉.捏着他方才打的地方,又沿着幼嫩的肌肤往里探,直到她有些惊慌地唔了声,他才不紧不慢地撤回手。 重岚勉强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被他分开双腿跨坐到他身上,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亲,见她有些惊慌,便探手安抚地抚着她的背,然后扬唇笑道:“娘子想怎么个深入法?” 她感到他直盯着自己的...心慌意乱得厉害,压根没注意他说什么,冷不丁被他把亵裤勾了下来,面对面地姿势直入了进去。 她仰着头轻轻呀了一声,他脸贴过来,在她颈项上来回吻着,接着她惊恐地发现,原本静止不动的秋千竟然晃晃悠悠动了起来... 这秋千一荡将近一个时辰,重岚不知道头脑空白了几回,竟觉得比在房里...还要累上数分,偏偏晏和又故意把秋千晃的极高,她惊恐之下四肢死死地缠着他。 他倒是很享受她惊恐之下的香.艳,刻意把秋千当的更高,饶有兴致地瞧她似惊慌又似欢愉的表情,含着她耳垂低声问道:“你觉得这样够深入吗?” 事毕的时候重岚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被他抱着去温泉池子清理,他又心情极好地命人准备了干净衣裳来帮她换上,带着她回房歇着。 重岚起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了,腰几乎酸的起不来,手脚跟木了似的,全靠着毅力起身,一眼就看见那可恨的在床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她想扑上去挠花他的脸,就见他笑吟吟地问道:“你醒了,去正堂吃饭还是我命人把饭送过来?” 重岚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呲牙咧嘴地起身穿鞋:“兰兰还在呢,在房里吃像什么样子?” 他探手扶她,若有所思地道:“我瞧着你还挺喜欢这些花样的,没一会儿就泄了...” 重岚大声打断他:“我一点都不喜欢,还不是你硬按着我...!” 他凑在她耳边轻咬了下:“不喜欢,那是谁夹我夹这么紧?” 重岚从头到脚都红了,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两腿颤颤地去了正堂,他在一边扶着她慢慢地走,满脸的神清气爽,见谁都含着笑,到把好些个丫鬟看红了脸。 正堂里兰兰已经等了许久,坐在圆桌上眼巴巴地看着这没羞没臊的两口子,满脸写的‘饿’字。 重岚被看得脸上一红,转头嗔几个下人:“瞧把孩子饿的,你们怎么也不早些上饭。” 清歌笑着接口道:“您答应了小小姐今天晚上陪她用晚膳,小小姐自己不让我们摆饭,一直等着您呢。” 重岚脸上更红,转头狠狠地瞪了眼晏和,递了盘子点心给何兰兰,何兰兰却不接,咬着筷头打量晏和和重岚,歪头问道:“叔叔婶婶,我今天中午找你们玩的时候你们怎么都不在啊?你们做什么去了?” 中午的时候,她和晏和不是正在...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话,说出来肯定教坏小孩子,就听晏和施施然地答道:“我和你婶婶在荡秋千。” 重岚想到中午那情形,脸臊得通红,暗道回去就翻晏和的书房,把他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全给烧了。 何兰兰一脸艳羡地撅嘴道:“我也想荡。” 重岚没那么厚的脸皮,扶额几乎不敢看她,晏和倒是神色如常,帮她添了一筷子菜,转头对何兰兰道:“回头给你院里修一个,你想荡多久就荡多久。” 何兰兰开开心心地啃了个鸡腿,又转向重岚,疑惑道:“叔叔婶婶是一起荡的吗?两个人怎么起得来?” 重岚含含糊糊地道:“秋千宽大。” 晏和淡然道:“我荡的好。” 何兰兰钦佩道:“叔叔好厉害,我每回只能荡丁点高。” 第77节 晏和坦然受之。重岚实在瞧不下去了,正想把话题转开,就见清云迈进饭堂,福身回禀道:“少爷少夫人,外面有位自称是小小姐亲戚的妇人求见。” 重岚微微一怔:“兰兰的亲戚不都在山西吗?怎么跑到咱们这边来了?” 晏和漫不经心地道:“你既然这般好奇,那就把人叫进来问问。” 重岚颔首示意清歌去请人,想了想还是把何兰兰留在身边,回头来了人也好辨认。 不一会儿清云就带着位身材高大的妇人走了进来,这妇人身上的衣料不错,头上簪的也是玉簪,料想家境不错,一见到兰兰就把人搂到怀里,红着眼眶摸着她的小脸:“兰兰啊...” 重岚是见识过何家那起子人的,本还以为是何家哪个亲戚来打秋风,没想到这来人她竟然认识,就听那边何兰兰怯生生地叫道:“姨母...” 赵姨母搂着兰兰哭了会儿,这才瞧见重岚,忙用绢子擦了擦眼泪,福身行礼道:“民妇拜见大人,拜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了好多和.谐的古代话本子,没忍住写了一章秋千play_(:3」∠)_ ps:不看不知道,古代人真豪放啊,各种play研究的淋漓尽致(咳咳,正经脸) 晏总督致力于研究各种姿势并在岚妹身上试验啊! ☆、第93章 当初重岚变成何兰兰在山西的时候,最亲近的人除了晏和,大概就只剩下赵姨母了。因此看见她来,惊讶归惊讶,还是笑着让座:“原来是兰兰的姨母过来了,快请坐下吧。” 晏和对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儿向来不敢兴趣,随意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重岚命人给赵姨母看座,瞧见何兰兰仍搂着赵姨母不撒手,便干脆在她身边放了个小杌子。 赵姨母诚惶诚恐地道谢,又推脱几句,见重岚执意让座,这才毕恭毕敬地坐下了,不等她发问就开始说话:“多谢夫人了。”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又坐着欠了欠身:‘我和兰兰她姨夫本来是在山西经商,后来她姨夫有笔大生意要来金陵做,我想到兰兰,硬是跟了过来,一路打听着到了晏总督的别院,还望夫人别见怪我唐突。” 她顿了顿,又补了句:“她姨夫还在外面看着马车呢。” 重岚笑道:“你是兰兰的姨母,自然也是我们的座上宾,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你唐突了?”她笑着道:“那快请进来吧,秋日晚上风大,可别着凉了。”她说完就去命人请赵姨夫进来 赵姨母低头打量着何兰兰,见她小脸白白嫩嫩,衣裳料子和穿戴首饰都是自己见都没见过的,料想她在这儿住的应当不差,想到自己的来意,不免犹豫起来:“兰兰这孩子性子皮,只怕给总督和夫人添了不少麻烦吧?” 重岚笑着啜了口茶:“哪有的事儿,我正愁成天闷在宅子里无聊,幸好有兰兰陪着,不然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赵姨母正想自谦几句,就见这时候赵姨夫走了上来,低声责怪道:“我就说总督和夫人为人最是和蔼了,怎么会不放咱们进去,白害我吹了这么久的冷风。” 他又对着重岚谄笑道:“内子夤夜造访,实在是唐突了,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他说话不伦不类,带着浓重的乡音,偏还要做出一副斯文有礼的模样,赵姨母直觉得丢人,忍不住一眼瞪了过去。 重岚笑了笑:“你们都是兰兰的长辈,我又拿兰兰当亲闺女养,来探望她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见怪?” 赵姨夫呵着腰应了好几声是,眼挫不住地瞄着屋里的陈设摆件,心里啧啧称是。赵姨母身子微动,面上欲言又止。 重岚主动问道:“她姨母是有什么事儿吗?” 赵姨母面上似有为难之色,半晌才狠了狠心道:“夫人是个通透人,咱们也不瞒夫人了,我这回来是想接兰兰回去的。” 重岚一怔,微微皱起眉道:“她姨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嫌我和外子照看的不好吗?“ 赵姨母慌忙起身赔笑道:“我知道夫人心善,但兰兰到底是我亲姊妹的闺女,我也不忍心看她流落在外面,而且多年不见,我心里也怪想的。这些...我索性把话摊开了说。” 她叹气道“总督和夫人虽是极好的,但兰兰在这儿一来给夫人添麻烦,二来她长大了...诸事儿也不便宜,三来总督府上还有长辈在上头,万一兰兰不慎惹了哪个长辈不快,反倒给您和总督添乱。” 这话说的句句在理,看来赵姨母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当初晏老夫人要赶何兰兰走的事儿闹的不小,也幸好当初在何兰兰身体里的是她,不然孩子还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儿呢。就是现在,齐国府也是个事儿堆,以后保不齐还有人拿兰兰做文章。 再者说来,现在重岚和晏和没孩子,当然有心力好好照管何兰兰,万一等以后两人有了自己孩子,纵然对兰兰疼爱依旧,但也分不出更多的心力照看她了。 赵姨母虽然有自己的孩子,但年纪都已经大了,不用再时时刻刻看顾着。 这赵姨母倒是个明白人,重岚不由得去看何兰兰,见她仍旧搂着赵姨母拧来蹭去,心口难免有些泛酸,沉吟了片刻才道:“她姨母说的也在理,只是我和兰兰呆的久了,要分开也...” 赵姨母忙接口道:“咱们还要在金陵呆上许久,若是这笔买卖做得好,以后只怕就长住金陵了,夫人若是想了,随时都能过来看看。” 重岚叹了口气,毕竟赵姨母才是何兰兰的亲姨母,她要带兰兰走自己也不好强拦着,便转头柔声道:“兰兰,你自己想要跟谁住呢?” 何兰兰面上有些茫然,咬着手指甲不言语,看了看赵姨母又看了看重岚,半晌才道:“我想和婶婶住,也想和姨母住,不能大家住在一起吗?” 赵姨母怕怕这话让重岚听了,还以为他们贪慕齐国府富贵,忙轻拍了她一下:“咱们有咱们住的地方,你要是想婶婶了,姨母带你过来探望她好不好?” 何兰兰咬着手指,眼泪汪汪地道:“真的不能住在一起吗?” 重岚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何兰兰又左右看了看,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纠结,把袖子拧的皱皱巴巴。 重岚怕她把袖子扯破了,干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兰兰年纪小,让她一时决定这么大的事儿为难她了,不如姨母就把她带回去住几日,到时候再让她做决定,如何?” 赵姨母仔细想了想,也觉着这法子不错,面上浮现几分笑意,又起身行礼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我就想不到这等好主意。” 重岚笑着又和她寒暄了几句,她起身要领何兰兰往外走,赵姨夫却似急了似的,转身赔笑道:“兰兰也是咱们的外甥女,咱们自然想让她住的好些,只可惜家里实在不宽裕,就怕慢待了兰兰...” 他话还没说完,赵姨母就一眼瞪了过来,吓得他缩了缩脖子,忙忙地住了话头。 重岚虽不喜赵姨夫这么市侩,但他说的也属人之常情,她不打算直接给钱,免得被人当做烂好人惦记上,想了想道:“我娘家也做着些买卖,若是二位不嫌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去找重氏商行,倒也能行些方便。” 赵姨夫喜上眉梢,但凡做生意的,哪有不知道重氏商行的名头?赵姨母瞪了他一眼,两口子带着兰兰转身告辞了。 何兰兰这么一走,重岚陡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怅然若失地回了两人住的院子。 晏和一身玄色绣二指宽金边的广袖中衣,施施然坐在院里喝茶,满头青丝垂落在腰间,端的是风雅倜傥。 她见重岚眉宇间似有愁绪,扬了扬眉梢道:“你既然舍不得,干嘛又放人走?” 重岚嗔他:“什么放不放的,兰兰又不是卖身给咱们家了,人家嫡亲的姨母来要,我能硬关着不给?” 她在晏和身边坐了,捧起茶盏子一气喝完了,忽然想到一事儿,转头问道:“我记得当初何副将死的时候留了家产给兰兰,现在都还在吗?” 晏和颔首:“我都留在山西着人打理,到时候她不管是想折现还是想回去都由她自己决定。” 重岚见他处置得当,心里又莫名的不是滋味起来,低着头继续喝茶,一边叹气道:“我总觉着和兰兰有缘分,因此对她也格外喜欢些,她就这么走了,我心里头难免不称意,说句心思不当的,我现在巴不得她瞧不上赵姨母家,转了心意再住回来。” 她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笑道:“不过心里最着急的应该是你弟,咱们回去之后他要是知道兰兰没了,指不定怎闹腾呢。” 晏和斜了她一眼:“你倒是对他关心得紧。” 她不搭理他,一手托着下巴:“你不在的时候成日闷在屋里,原来还能照管兰兰打发时间,现在这日子可怎么打发?” 晏和伸手拦住她,让她舒坦地靠在自己怀里,一手摩挲着她平坦的小腹:“这么喜欢孩子?那咱们就多生几个,最好让你就忙的连无聊的时候都没有。” 重岚拍开他的手,啐他道:“中午才...这又不正经起来了,你也消停些吧。” 晏和让她服帖靠在自己怀里:“这世上还有比子嗣更正经的事儿吗?” 他一说重岚也发愁起来,两人成亲也有几个月了,那事儿...做的也不少,她到还没动静,别是有什么毛病吧? 晏和听了她的担忧,转了话头劝慰道:“你现在才多大,急这个做什么?”他又谑笑道:“况且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日子还早着呢。” 重岚在他胳膊上轻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就盼着你四十岁的时候我还没生,然后等着纳几房年轻貌美的妾室啊?” 晏和伸出纤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将眉心磨的通红才开口:“你听话都不听要处的吗?” 重岚瞪他一眼:“你是说我蠢吗?” 他无言了半晌:“我是让你在孩子的事儿上放宽心。” 重岚怒道:“你是说我生不出来了?” 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真是让人说不出话来,他顿了顿才道:“我是说不论你能不能生出孩子来,我都不会纳妾的,你只管放宽心,好生将养着。” 重岚冷着脸道:“你是说我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了?” 晏和:“......” 作者有话要说:  晏战神是怎么被逼疯的23333333! 学校停网停电停水,哭晕在厕所/(ㄒoㄒ)/~~ ☆、第94章 接下来的几天重岚抽空理了理账目,又去周边几个田庄里转了转,顺带发落了几个中饱私囊的管事。 之后又接受了何长乐的邀请,参加完成安公主摆的宴席之后又被她拉到房里打扮了一个多时辰,何长乐终于没辜负她的期望,把她打扮成了一根插满了绢花和钗环的大葱。 打扮完毕,何长乐还一脸由衷的赞叹:“岚姐姐这样真好看。” “......”重岚赶紧换上自己的衣裳:“谬赞了。” 她又东拉西扯地想要打听重延的事儿,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重家大哥这回怎么没来,难道是上回下人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重岚差不多猜到重延无意于何长乐,但这事儿自然不能明说,只好道:“他再过些时候就要回京了,现下正准备着呢。” 何长乐面露失望之色,慢慢地哦了声。 重岚东拉西扯了几句,心力交瘁地和晏和回了别院,就看见晏老夫人又派了人过来,这回咬定了要请他们两口子回去。 她仔细算了算,晏三思和清河县主的婚期也差不多到了,这时候再在外面住可就说不过去了,今天赴宴的时候好些夫人都好奇怎么亲爹马上就要娶亲,晏和两口子却还在府外呆着,几个老成持重的夫人都好言相劝,让他们这时候回去帮帮忙,也省得让外人传了闲话。 现在算算时候也拖的差不多了,重岚便没向上回一样把话说死,转身去跟晏和商量:“算算日子,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府了,再晚只怕就有人要说闲话了。” 晏和沉吟道:“你想回去?” 重岚摇摇头:“肯定是不想的,不过公爹再过几日就要成亲,咱们拖的也够久了,回去做做样子也好。” 晏和一哂:“那就依你,咱们这就回去。” 道理虽然都明白,但真回去的时候还是难免舍不得,在别院里清闲惯了,又要回到齐国府那个事儿堆,想想都让人头疼。 她命人慢慢收拾着,第二天一早才出发,中午才和晏和赶了回去,她本以为到了之后肯定又要被晏老夫人责骂一通,没想到晏老夫人满面和蔼,见到她和晏和晚归也没半句苛责的,只是拉着她和晏和不住地寒暄。 重岚仔细打量周遭,见齐国府上下几位得脸的叔伯婶子都在,都面带愁容,有几个似乎想要开口,但又看了眼晏老夫人,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倒是宁氏,这些日子虽然在晏老夫人那里虽然丢了人,被身为长嫂却赶到末座坐了,但却拿了实在的好处,因此唇边泛出些微的笑意,见重岚看过来,忙低了头做出满脸憔悴。 晏老夫人拉着晏和的嘘寒问暖一阵,见他淡淡地不怎么答话,便又满面慈蔼地转向重岚:“和哥儿媳妇这一路辛苦了,听说你在别院亲自照料和哥儿起居,真是难为你这般操持,怎么不先下去歇着?” 还不是你一路催命似的催人过来。重岚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对她难得和善的表情半分受宠若惊的意思也没有,起身笑道:“还没给长辈们行过礼,我哪里敢擅自歇下?” 晏老夫人含笑点头,似乎对她的应答很是满意,还特地指了位置让两人坐下。 重岚依言坐了,没想到座位旁边就是当初她和晏和成婚第一天挤兑过她的六婶子。 她现在半分也瞧不出当初的刻薄神色,亲亲热热地给重岚让了座儿,又把果盘和点心碟子往她那边推了推:“我瞧侄儿媳妇这一路风尘仆仆的,你们急着赶来怕是还没用膳吧?先吃些这个点补点补。” 重岚挪开手,靠在椅背上和气笑道:“劳烦六婶子挂念,我已经吃过了。” 六婶子嘴巴一张,还要说话,就见上首坐着的晏老夫人已经开始说话,她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第78节 晏老夫人转向晏和,面上堆满了愁绪:“咱们家里这情况魏嬷嬷也跟你说了,你大伯母管家不力...” 她瞪了宁氏一眼,宁氏忙愧疚地低头:“让咱们家底儿亏空了好些,偏跟王府结亲排场又大,咱们家现在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晏和不咸不淡地说着场面话:“大伯母辛劳多年,难免有个疏忽的,府里上下都是能人,齐心协力之下,这点亏空想来没多久就能填补上,祖母不必忧心太过。” 晏老夫人急道:“可是你爹和清河县主的亲事就在眼前,咱们从哪里填补这亏空?” 晏和偏头想了想,漫声道:“不如先找相熟的人家借些?等渡过这段日子再连本带利的归还就是了。”他含笑道:“柳家不是和祖母关系甚密吗,祖母为何不找他们家借些?” 重岚暗里笑了笑,这个促狭的。 这话说的一副事不关己的声口,晏老夫人皱了皱眉,强压下心中不悦:“荣昌伯府上经营不善,这些年亏了不少,其他几个跟咱们相熟的府宅也都是差不多的境况,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哪里能腾出手来帮咱们?” 晏和无可无不可地哦了声:“我前些日子见柳夫人带着儿女去何府赴宴,打扮的极是尊贵奢华,倒真是瞧不出来家中有亏空。” 重岚忍着没笑出来,晏老太太脸上更难看几分,松垮的面皮紧紧皱着,像是要从脸上溢出来似的。 她知道再由晏和这么东拉西扯下去,只怕天黑也说不到正题,便抢着开口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荣昌伯府就是再有钱也不干咱们的事,亏空之事还得靠自己。” 晏和淡然道:“既然祖母这么说,想必您是有赚钱的法子了?” 晏老夫人这回学了一手,不再接他的话茬,沉声道:“这回结亲的是你亲爹,你爹娶了清河县主对你以后的仕途也有帮助,你难道不该帮着操办操办?” 重岚在心里冷笑,这就是晏老夫人的‘靠自己’?而且再说了,这世上哪有父亲娶亲让儿子出钱的道理? 晏和缓缓地呼了口气,转了转手上的戒筒,淡然道:“祖母说的是,父亲结亲,咱们做儿女的是该贴补些的。” 他在父亲二字上加了重音,见晏老夫人面露尴尬,他才不急不慢地道:“只可惜我每年的薪俸不过区区几十担陈米,就是再加上冰敬炭敬也差得远,自身尚且顾不来,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晏老夫人捏着佛珠的手紧了紧:“都说穷文富武,你多年征战在外,总有些积蓄留下来吧。” 重岚这时候连不屑的表情都懒得做了,晏和在战场风里来雨里去,陷入重重陷阱的时候,这些人哪有一个过问过心疼过?现在倒好意思张口要钱。 晏和面上倒没见怒色,仍旧平和道:“当初是有些积蓄留存,只可惜当初和娘子成亲的时候花的一干二净,现在只靠着俸禄和皇上的赏赐带着娘子勉强糊口罢了。” 他说完眼带笑意地瞧了眼重岚,看得她脸上红了红,嗔了他一眼垂下头去。 晏老夫人才不信他手头没有积蓄,但想到晏和成亲的时候府里一个子儿都没出,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能喃喃道:“那怎么办...” 重岚低头喝茶,冷不丁身边的六婶子笑了几声,亲热笑道:“大侄儿哪里话,你是没银子,可你媳妇有啊,娶她进门你也不算是亏了,哪里说得上‘勉强糊口’?” 晏老夫人装作才想起来的模样,忙转向重岚,慈蔼笑道:“和哥儿媳妇,你现在也是我们家人了,和齐国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咱们上下齐心,先把眼前这难关先渡了过去,你觉着如何啊?” 重岚心里冷笑,原来晏老夫人打着算计她陪嫁的主意。六婶子跟她一唱一和地笑道:“侄儿媳妇最是贤惠,哪里有不允的道理。反正你是长孙嫡媳,名正言顺的宗妇,得带着一家子撑得起大梁来,到时候整个管家权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 如今齐国府官家的是晏老夫人,她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丝不愉,但很快又忍住了。 这是典型的威逼利诱,重岚想了想,叹息道:“祖母应当知道,我们家做的是皇商的买卖,瞧着风光煊赫,其实也不过是给皇上管家的罢了,我的陪嫁瞧着多,但好些都是家里的产业,没有上面同意,账面上的银钱我连一厘都不能动。” 这话自然是夸张了,不过在座又没人看过她的账本子,还不是由着她编排。她又肃了神色转向六婶子,正色道:“婶子慎言,所谓长幼有序,如今祖母和大伯母还健在,家事哪里轮得到我置喙?” 重岚是典型的生意人,大部分时候只计较得失,六婶子想用管家权换钱,这事儿听着是她占了大便宜,但仔细想想却得不偿失。 一来齐国府的长辈都在,她就是得了管家权也得被处处掣肘,再说府上有几分斤两她也知道个大概,这管家权肯定换不来她要掏的这些银子。 六婶子目光闪了闪,似有不甘,但却没法反驳回去。 晏老夫人听她抬出皇上,面上隐有怒色,正欲开口,就听晏和在一边漠然道:“只有那软骨头或者过不下去的人家才处处算计娘子陪嫁,我在娶她进门之前就跟自己说过,以后哪怕是吃糠咽菜呢,也绝不动她一文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忙_(:3」∠)_又更晚了 ☆、第95章 重岚见他当众就帮自己挡回来了,心头一热,又轻轻斜了他一眼,暗啐他明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穷困潦倒的机会才发下这种誓。 晏和淡淡瞥了眼面色铁青的晏老夫人:“况且旁的暂且不论,咱们齐朝律法规定了,陪嫁是家妇私产,若非她自己同意,就是夫家人也动用不得,咱们齐国府好歹是世家,为着这么点小事儿就动用儿媳陪嫁,让外人怎么想?” 晏老夫人早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但被人这么当面拒了还是气得浑身直颤:“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真真是不假,当初我过门的时候,就是婆母不说,我也自觉的贴补家用,哪个做人儿媳的不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你媳妇这儿就不成了!” 重岚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所以您老人家就落到这般没银子可用的田地了。 晏和细白的手指轻轻敲着碗盖,唇边泛起一个凉薄的笑:“祖母出身荣昌伯府,她娘家不过是普通人家,怎么敢跟您比?自然是没得比的。” 晏老夫人面上一滞,她自己常拿重岚的娘家说事儿,底下一干侄媳也有样学样,现在被晏和拿这话堵了回去,心里头好不憋闷。 六婶子见状忙接过话头:“侄儿话不能这么说,你是长子嫡孙,这齐国府早晚都是你和你媳妇的,要是败落了对你们以后也不好,何必计较这一时的得失呢?” 她不顾宁氏愤懑的目光,又转向重岚:“侄媳妇,你是个最明理贤惠的,你说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话说的倒也在理,不过她其实是把问题往大了说,难道晏和和重岚不出这笔银子,齐国府就能倒了不成?或者退一步说,就算齐国府倒了又能怎样?以晏和之能,封侯拜爵也不算难事,也只有齐国府里的人才把这爵位看得稀罕。 重岚暗里撇了撇嘴,并不接这个话茬。 六婶子面上尴尬,干脆用手把眼一抹,哀哀哭道:“哪里这样狠心的晚辈,自己守着金山银山,看见家中无米下炊了都不说拉拔一把,我可怜的二嫂,你是出了名儿的菩萨心肠,你怎么养出这么个铁石心肠的...” 她说的二嫂就是晏和的亲娘,晏和虽没说话,但微微垂下长睫,眼里透出几分冷厉来。 不就是比哭吗,谁怕谁啊?重岚见她一副要撒泼的德行,干脆也掏出绢子掖着眼角:“婶婶这话是怎么说的,什么叫金山银山?瑾年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谁关心过一回?我每回帮他更衣的时候瞧见那满身的伤疤心肝都在颤,有一道儿就砍在心口那处,我看的心惊胆战,拿命也没换来几文钱,难道要他死在战场才甘心吗?” 晏和身子她几乎天天见,要说身上的伤疤还真不多,但当年受的伤却不少,只是调养的好没落下罢了。 他听她把自己身上的事儿拿出来说,耳根微红,挑眉瞪了她一眼 她只当没看见,赌气般的绞着帕子:“如今瑾年正好升任了总督,要是婶子非逼着他拿钱,那干脆把府库的银子都搬空了,反正头掉了也不过碗大的疤,左右忠孝难两全,到时候我也把要给宫里送的银子和珍宝拿出来给您,然后跟他一起去死,也省得落下个不孝的名声!” 对付无赖就要用无赖的法子,六婶子面上发白,别说晏和和重岚肯定不会这么干了,就算他们真把这些钱拿回来府上也不敢用啊! 五婶子本来是守寡过清净日子的,寻常轻易不开口,这时候也看不下去了,皱眉对着六婶子道:“你满嘴胡沁什么,和哥儿是守着金山银山,但那也不是他的银子!再说了,死者为尊,你少拿二嫂说事儿。” 六婶子跟她素来不对盘,张口便讥讽道:“嫂子左右没有家里人要养,反正你带着平侄子吃斋念佛也能过,可不像咱们拖家带口的,牵挂也多。” 这话是暗骂五婶子的寡妇身份,说的着实有些过了,五婶子却没见动怒,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就算你拖家带口又如何?各家顾各家,更何况你还是长辈,也没有让和哥儿两口子出钱帮你养着的道理。况且我记得你六弟不是搭上了贩盐的买卖,难道还养不起家里?” 六婶子面上僵了僵,捏着帕子的手也是一顿,齐国府各家都有各家的营生,还真没哪家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只是她想趁着这机会为自家讨些便宜罢了。 而且...她想到晏和和重岚新婚那日的十里红妆,嫁妆流水似的送进来,不光那些日常用的物件都精致考究,镶珠订宝的,什么玉器古玩,名家字画,还有各色海上来的珍玩简直数不胜数,她不由得一阵眼热。 五婶子不理她,转向重岚,面上似有责备之意:“你这孩子,瞧着顶机灵的,中饱私囊这话也能随便乱说吗?小心给和哥儿惹麻烦。” 这语气虽然是责备,但话都是实打实的好话,重岚由衷感激道:“多谢五婶提点,我以后再不会了。” 晏老夫人本来还指望六婶子给重岚施压,见她被五婶子三言两语就责了回去,心里不由得万分气恼,但这时候也无计可施,两人直说了没钱,她也没本事逼着人硬把银钱交出来。 她左思右想,还是无计可施,只能为难道:“这清河县主马上就要进门了,咱们家还有这么大的亏空...这可怎么办?” 晏和一哂,温言道:“县主的陪嫁定然不少,又是宗室女,想必是识大体的...” 晏老夫人听出他未尽的意思,心头不由得一颤:“怎能如此...” 晏和轻笑一声:“祖母刚进门的时候不也自献了嫁妆来贴补家用吗?怎么祖母可以,县主就不可以?” 这话等于把晏老夫人的话原样还了回去,她捏着拐杖的手一紧,指尖有些发白,似乎还想说话,就听晏和继续道:“吏部有几位大人前些日子跟我说,父亲虽为齐国公,但于江山社稷毫无建树,实在是难堪此位...” 晏老夫人双手一颤,没想到他竟然拿自己亲爹来威胁,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晏和却已经撩起曳撒起身,对着重岚招了招手:“既然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商议不下来,我就先告退了。” 他不等晏老夫人发话就先走了出去,重岚跟他相携而去,路上却忍不住皱起眉:“你跟公爹...” 他的天青色缂丝曳撒像是扇面一样徐徐展开,上面的锦绣山水飘动,他偏头道:“你觉着我很残忍?” 重岚想到晏三思那副德行,不由得叹了声:“他毕竟是你亲爹。” 晏和恩了声:“我会保证他平安终老的,至于旁的...那就听天由命了。”顿了顿,他才道“你问这个作甚?”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她左思右想还是觉着奇怪:“我只是觉着不解罢了,譬如我和我二哥,他这些年做下这么不少混账事,但总归是我亲兄长,我也是盼着他好的。就是大哥,嘴上说的硬,但心里也惦记着要帮他寻一户好人家的女儿娶了,让他好好收敛性子。“ 他笑了笑:“你两个哥哥待你都极好。” 重岚犹豫着问道“你跟公爹这般僵...是因为婆母?” 晏和他母亲在齐国府是个禁忌,光凭这一点她就能察觉到不对,但晏和自己不说,她自然不会多问,也约束着底下人不准他们打听。 晏和沉吟道:“我母亲当年是通奸之事败露...被逼自尽的。” 重岚没想到他这般直接就说了出来,张了张嘴才道:“这...会不会是有人蓄意陷害?” 晏和摇摇头:“是真的。”他顿了顿,云淡风轻地道:“当初父亲爱慕母亲容色,所以娶了她进门,后来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又年龄渐长,容色大不如前,父亲就在外面另结新欢,母亲那时候已经被骄纵惯了,自己没有半分筹谋,所以就和...做下错事,我眼睁睁地看着祖母和父亲把她逼着跳了井。” 重岚叹了声,晏二夫人固然不对,但晏三思更是大错特错,偏偏两人行事的时候都没有半分顾虑过尚还年幼的晏和。 他垂下长睫:“这事儿祖母虽下了严令不许传出去,但久而久之也传了好些风言风语,好些人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日子久了祖母和父亲也半信半疑,那时候开始就对我多有苛待,我小时候就和府上差不多形同陌路了,等稍长大了些认了还在任上的何老为师,后来几乎常住到何府上,要不就在外住客栈。” 他说这些的时候语调平静,倒像是再说别人的事儿,重岚听的心酸,勉强对他笑了笑:“难怪这么些歪竹里产了你这颗好笋,原来是没在这地儿上长。” 晏和失笑,又拉住她的手道:“我小时候便想过,要是能找着相濡以沫之人,以后肯定一心一意对她。要是没有这人,我宁可一辈子不娶。” 重岚面上一红,眼波微横:“我看你是怕她也做出这等事儿。” 晏和从容道:“有了我,谁还舍得出墙?” 重岚见他自卖自夸起来,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院子,她一拍脑门道:“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想个法子给祖母也添添堵。” 她转头吩咐清歌:“你去把晏姑母找来,把今日的事儿告诉她,她到时候自然知道怎么办。” 晏姑母没过多一会儿就来了,还是风风火火地来了,她直冲进了晏老夫人的东边院子,一进来就大声问道:“娘,你是不是请了老四老五老六还有几个族叔来压大侄儿,逼他拿钱来贴补府上?!” 晏老夫人见她大大咧咧就冲进来,问的又这般直白,心中难免不悦,但又不好责怪亲闺女,只是道:“你不在夫家好好呆着,跑来这儿做什么?” 她说着面上忽然一变:“是和哥儿媳妇找你告状了,我就说她心眼子多,你还不信,你瞧瞧...哼!” 晏姑母上下打量晏老夫人几眼,皱眉正色道:“您别怪这个怪那个,顾左右而言它的,就说说是不是真有这事儿?” 晏老夫人皱眉不耐:“是又如何?我身为家里长辈,难道还说不得她了?” 晏姑母登时一个头两个大,出口就道:“您真是...怎么这般糊涂啊!” 要是别人敢这么说话,晏老夫人早就命人打将出去了,偏晏姑母天生就是这么个爽利脾气,她只好恨恨地瞪着她道:“你也一大把年纪,家里也是有儿有女的了,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晏姑母摆摆手:“您先别急着寻我,等我先把话跟您说完,您这事儿做的真是大错特错了!” 她见晏老夫人又要责骂,抢先一步开口道:“咱们先从礼数上说,哪有公爹娶亲让儿媳出陪嫁的道理,简直是奇闻,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传的怎么难听呢!而且陪嫁本就是家妇私产,夫家若是想用也得经过同意才成,您这简直是明夺了!以后谁还敢跟咱们家结亲?”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端起茶盏子一饮而尽,才用绢子掖了掖嘴角继续道:“就算先撇开给平乐郡王府的不论,咱们家剩下的银钱总不能平白没了,谁弄丢的您找谁去,大嫂再怎么只手遮天也总要家法管着,该打打该骂骂,凭什么让和哥儿媳妇掏钱?” 她缓了口气,又继续道:“您还有一个错处儿,凭什么平乐郡王府要多少您就给多少,他们漫天要价,您难道不会就地还钱?说的难听些,清河县主一个害死夫婿的寡妇,值这么多价吗?她身上的丑事儿郡王府上比咱们更急着遮掩,再等些时候她那肚子肯定藏不住,到时候还不得求着咱们把人送进府门,您这般着急做什么?!” 晏老夫人耳根子软,最怕这等强硬之人,闻言也觉着有理,讪讪道:“是你柳家大舅母说让我早些应了平乐郡王府的要求,省得夜长梦多...” 晏姑母气道:“平乐郡王府倒是会请说客,让您逼着问和哥儿媳妇要钱的馊主意也是大舅母出的?” 晏老夫人老脸一红,慢慢地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又不悦地对着晏姑母抱怨:“你那侄儿媳妇待人接物没有半分规矩,心思又不正,对长辈也不恭敬,上回在何家别院挑唆着媛儿出丑,今天对我对你六婶子也是连讥带嘲的,子女不可言父母之过,纵然我有错在先,她也应该好生劝慰着,说话这般夹枪带棒的,简直是...” 第79节 晏姑母气得面皮子一抽一抽的,头上珠翠乱摇,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咬了咬牙,硬是忍下心里的火儿,苦口婆心地劝慰道:“娘,您怎么还瞧不明白,明明是柳媛自己没在和哥儿媳妇那边讨到便宜,让大舅母来蹿腾您找和哥儿媳妇的麻烦,这是拿您当枪使呢,您怎么能听她的呢?” 晏老夫人颇有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思,怒哼了声:“你瞧她倒是好,媛儿我从小看着长大,断不会做出那种事儿来!再说了,就算她暗害媛儿是假,但顶撞长辈总是真的吧?” 她说完满脸神伤,扶额叹道:“当初要是和哥儿娶了媛儿就好了,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事儿,偏偏娶了这个...” 晏姑母想到柳媛那自命清高的样子,颇为无语,转了话头冷笑道:“娘说的什么话,要是嫁进来的是柳媛,你看大舅母会舍得让你动她的陪嫁吗?!” 晏老夫人一怔,晏姑母再接再厉地道:“我瞧着和哥儿媳妇很识大体,待人接物也自有一番气度,并不是那等吝啬钱财之人,堪为宗妇。只是您今天要钱的由头太过离谱,换我我也是绝对不给的。” 晏老夫人不悦道:“难道我换个由头要,她就肯给了吗?” 合着她老人家听了半天就听了要钱这么一句,晏姑母简直哭笑不得,正色道:“您快把那心思收起来,咱们有田庄有铺子,干嘛要算计人家的银钱。” 晏老夫人仍是不开怀,晏姑母只好留下来好生哄着,到了入夜才命人传了话给重岚,自己回府去了。 ...... 不过重岚这时候也有烦心事儿,她皱眉盯着院里多出来的两个丫鬟,其实一个是老熟人纸鸢,另一个貌美却眼生,转头问流萤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流萤满脸尴尬,正要说话,纸鸢就极伶俐地跪下来道:“回少夫人的话,老夫人体恤少夫人伺候少爷辛苦,前些日子把我们送到院里来候着,只等着少爷少夫人回来让我们伺候。” 流萤留下来看家,这事儿确实是她失职了,她垂头惭愧地报了个日子:“老夫人那天气势汹汹地把人送过来,我怎么也拦不住,又不敢硬拦,老夫人还拦着不准我传信过去...” 她一下子跪下道:“请少夫人责罚。” 她说的日子正是重岚赶魏嬷嬷回来的那天,重岚叹了口气,抬手让她起身:“罢了,你到底是下人...这事儿也怨不得你。” 她今天确实累了,也懒得再和两人废话,随口道:“既然是伺候我的,那就现在西边房子住下吧。清歌,你去好好教教她们院里的规矩。” 她直接把那个伺候少爷给忽略了,纸鸢面上似有不甘,但却不敢说话,低头慢慢地跟清歌走了。 重岚一脸晦气地转身回屋,拿起团扇扇了扇还觉得心头冒火,侧眼看见晏和正低头作画,便把火儿全撒到他身上了,用扇柄敲了敲桌面:“你可得意了吧,一回家就多了两个貌美的丫头伺候着,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艳福。” 晏和已经被她这些日子胡搅蛮缠习惯了,淡然道:“我眼里只有娘子一人,其他人多了少了与我何干?” 重岚被堵了回去,又上下打量他两眼,想找错处又找不出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没事儿穿什么天青色,瞧着真晦气,就不能穿鲜亮些吗!” 要是他穿的鲜亮了,她肯定又会说:“你穿这么鲜亮做什么,没瞧见我正晦气着呢吗!” 晏和在心里默默地把这话转了一圈,细白的手指搭上了颈间的金扣上:“岚岚想看我全脱了?” 重岚又被堵回去一回,又用力敲了敲桌面,没想到这扇柄不经瞧,一下子从当中裂开,她又找到由头发作,把扇子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你瞧见了没有,扇子都被你磕坏了,我回头用什么?!” “......”晏和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她了,默了半晌才道:“我赔给你。” 重岚这才满意点头,其实她也不是瞧他不顺眼,就是想找个人出出气,齐国府上下能任由她发火的只有他一个了。 他说着要赔扇子,却还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另换了幅素绢开始作画,重岚等了一会儿,见他垂眸认真作画,忍不住戳了他一下:“有你这样的吗,不是要赔给我扇子,扇子呢?” 晏和瞥她一眼:“稍安勿躁。”然后又低头专心画起来。 重岚等的百无聊赖,正想上前骚扰他,他却停笔起身,把画展给她瞧:“这个做扇面如何?” 她一怔,画上的女子双眸半开半合,似有水光流转,含羞带怯,云鬓蓬松,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微微抬起,透着无言的邀请。 虽然衣饰整齐,但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风情,寥寥几笔就勾勒出天生媚骨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画上的女子五官和她一模一样。 晏和在她耳垂上轻咬:“像不像?” 像倒是真的像,只是画上的她红唇微抿,贝齿半露,怎么看怎么像是求.欢,她自己看着都脸红,坚决摇头道:“不像!” 晏和抚着下巴琢磨道:“不像吗?可你每回情动的时候不就是这样。” ☆、第96章 重岚没对他发成火,反倒被他调戏了一回,红着脸转头啐他一下,嘴硬道:“哪里像了,我看一点都不像,别是你在外面的相好的吧!” 他若有所思地颔首:“你说的是,确实不大像,衣裳穿的太多了。” 重岚气的指着他:“你你你...你害臊不害臊啊!”她红着脸把那幅画推给他,转了话头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可是要当扇面的,你画成这样让我怎么带出去啊?!” 晏和偏头瞧她一眼:“就算你要出去用这个,我也是要拦着的。”他亲了亲她嫣红的唇角:“娘子的风情,我一个人欣赏就够了。” 重岚红着脸在他玉白脸上咬了一口:“少废话,今儿个话不出来你别想吃饭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吃你就行了,何必吃饭?” 重岚脸上已经不能更红,反倒麻木了,面无表情地道:“要是今个画不出来,你就回书房睡。” 晏和挑了下眉梢,似乎还想说什么,见她恶狠狠的神色又住了口,低头认真作画,重岚怕他还要画什么乱七八糟的,干脆凑在他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 他这回画出来的倒十分正常,重岚衣带飘扬的坐在秋千上,又寥寥几笔把他的轮廓勾勒出来,站在秋千架后面慢慢推着,这画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这秋千... 重岚想到前些日子让人脸红心跳的情形,转头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换个场景?” 晏和笔下一顿,诧异道:“这场景有何不妥吗?” 重岚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跳进去,斜了他一眼:“没有,你赶紧画,等会儿画不完你的晚饭可没了。” 晏和轻笑一声,干脆又画了四幅,这六幅画里三幅是正常的美人图,另外三幅确实让人脸红不安的闺房之乐,他画完之后大方地全给了她:“都送你了,挨个换着用吧。” 重岚红着脸翻了翻底下那几幅,斜着眼瞪他:“还探花呢,净画些不正经的,我看你以后要是穷了,画画为生也饿不死。” 这时候也差不多到了晚膳的时辰,他拉着她往外走,漫声道:“可惜我只会画娘子,要是作画为生只怕收入有限,就看娘子肯不肯舍得赏赐了。” 重岚斜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这时候清歌却拎带着几个小丫鬟过来,每个丫鬟手里都捧着样东西,笑道:“少夫人,大姑奶奶刚命人送了北边的土产过来,说是要给您呢,她还说难得来一趟却没空过来瞧你,还望你见谅。” 晏姑母想请她见谅的当然不是这个,重岚不置可否地一笑:“姑母有心了,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她随意瞧了那些东西一眼,虽然她不缺这些个,但也瞧出晏姑母是用了心的,她想了想又问道:“姑母还说了些什么?” 清歌为难地看了晏和一眼,重岚知道她是怕晏和听了心里不痛快,便笑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你只管说,说错了也不会扣你月钱的。” 清歌这才放心,沉稳道:“姑母说老夫人也是受了柳家舅太太的挑唆,还望少夫人不要见怪。” 要不是晏老夫人存了不正的心思,又怎么会被人三言两语就挑拨了?重岚心里不以为然,但也知道晏姑母的为难,颔首道:“我倒是无妨的,只怕祖母还是瞧不上我。” 清歌无奈一笑,站在重岚身后帮她布菜,两人还没动几筷子,就见门口有个丫鬟呵着腰要进来,被守在门口的流萤和清云双双拦住。 重岚偏头去瞧,就见是那个和纸鸢一道儿送来的貌美丫鬟,她皱了皱眉:“这个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送过来的?” 清歌见她这般没规矩,心里也十分不痛快,低头回话道:“回少夫人的话,她叫引秋,是柳家舅太太送来的。” 清云脾气不好,已经不留情面地骂上了:“你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没看见少夫人和少爷正在用膳呢,这么横冲直撞地往里闯,惊了少夫人你担待得起!” 引秋垂首,楚楚可怜地道:“清云姐姐勿恼,就是少爷和少夫人在里屋用膳,咱们做下人的才要去伺候,哪有主子用膳,下人却闲着的道理?” 清云鄙夷地瞧着她:“主子吃饭咱们要伺候着是不假,但也轮不着你啊,没瞧见清歌已经在里面了吗?来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近身伺候你也配?!” 清云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一张嘴不饶人,引秋面上忽红忽青说完,垂头辩解道:“这些日子少爷和少夫人都不在,我也躲了好些日子的清闲,好容易主子回来了,我自然该尽丫鬟的本分,不然老夫人责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她搬出晏老夫人来,清云倒不好再骂,重岚转头看着晏和,见他八风不动地用饭,是不是给她夹一筷子菜,心里称意不少,嘴上却道:“听听,祖母特地给你送来的人呢,你怎么不帮衬着些?” 晏和对她三五不时的无理取闹已经习以为常,权当是撒娇弄痴,挟起几筷子嫩滑酥软的酱牛肉夹到烤的薄脆喷香的芝麻饼里递给她:“好生吃你的饭,下人的事儿交给下人管,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 重岚也不接,就着他的手咬了几口,他慢慢地喂过来,两人配合着吃完了巴掌大的薄饼,她才叹气道:“说得容易,到底是长辈送来的人,轻易罚不得,一个处置不好就是我的错了。” 她用绢子帮晏和擦掉了手上落下的饼渣,转头看见引秋还在和清云纠缠,不悦地蹙起眉:“她就没长点眼色,祖母怎么挑了这么个人过来?” 清歌也往外瞧了一眼:“准是又被纸鸢挑唆几句才过来的,她内里跟纸鸢较着劲呢,空手回去怕丢了面子。” 重岚又横了晏和一眼,哼笑一声:“纸鸢倒是个聪明的,拿她来探路,八成以为我会借此罚了她吧?我还偏不如她的意了。” 她抬手招了招,对着清云道:“让引秋进来吧。” 清歌一转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倒是清云有些不解,不过她素来听话,怔了片刻就放行了。 重岚抽空斜了晏和一眼,他慢条斯理地用完膳,十分自觉地回了书房。 引秋本来面带喜色,见晏和走了却不由得面露失望,但想到能讨重岚喜欢也不错,便又转了笑模样出来,款款上前,福身行礼道:“少夫人,奴婢来伺候您用膳。” 重岚笑着携了她的手,又给她让座:“这事儿自有清歌管着,哪里劳的着你,你就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引秋想到她下午的态度,本来没指望她给自己好脸色,如今见她待自己和颜悦色,半句重话也无,心里忍不住又惊又喜,忙道:“就怕我言谈粗鄙,入不了夫人的眼。” 重岚拍了拍她的手:“我瞧着你伶俐得很,哪里粗鄙了。”她啜了口茶,漫不经心般的问道:“跟你一道儿过来的纸鸢呢?怎么不见她也过来陪我说话?” 引秋逮住机会上眼药:“纸鸢是从秀姨娘房里出来的人,据说还伺候过老爷的,自然跟我们这些寻常丫鬟不一样了。” 重岚一笑,也不再过问此事,又拉着引秋随意寒暄了几句,笑道:“你模样好,言谈又爽利,做事儿也知分寸懂规矩,不亏是祖母□□出来的人,我真是喜欢得紧。” 说完就把腕子上的虾须镯给她戴上,又在桌上挑了盘点心给她,还命清歌送她回去。 引秋喜上眉梢,她是真没想到重岚待自己这般好,要知道,想要当通房妾室,不光要哄得住男人,主母首肯也是必须的,重岚待她这般亲热和气,是不是... 她越想越是心花怒放,踏在地上的步子都轻了几分,回去的时候特地亮出腕子上耀目的虾须镯,端着点心在纸鸢面前晃了好几圈。 她抬手抚了抚镯子道:“我瞧着夫人亲切又和气的,还赏了我这般贵重的东西,今儿早上纸鸢姐姐不是单独跟夫人说话了吗?可讨了夫人的赏?” 今天早上纸鸢和重岚说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有没有得赏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纸鸢本以为她会去重岚那儿触个霉头,没想到却得了赏赐,面色微沉,不过随即就换了从容神色,淡然道:“那真是恭喜妹妹了,我是没有妹妹讨人喜欢的本事的。” 引秋没见着纸鸢羡慕嫉妒的神色,难免有些失望,还欲张口挑衅,清歌直接告辞离去了。 重岚正在正堂等着她,见她回来便问道:“怎么样?” 清歌笑道:“两人本来就有些龃龉的,只差没吵起来。” 重岚颔首道:“明天随意把话传到纸鸢耳朵里,说我中意引秋,有意把她的位分升一升。” 清歌转眼就明白了她的法子,忍不住笑道:“老夫人要是送一个过来还有些棘手,送两个来简直是为了让咱们瞧热闹。” 重岚揉了揉额头:“摆明了想给我添堵。”她摆摆手道:“你最近不要管她们的事儿了,让她们自己闹着去,等拿住两人的大错再一并发落了。” 清歌笑着应了声是,重岚想着自己在这边闹心,晏和却在书房里舒舒服服地看书,心里又不平衡起来,端了几盘子点心过去骚扰他,探头看了看:“你在看什么书呢?” 晏和倒也没瞒着她,悠悠然倒过来给她看,重岚噌一下红了脸:“你怎么又把这本给翻出来了,我不是命人拾起来了吗?!” 他随手把书放到一边,挑眉看她道:“拾起来做什么,咱们还有好些姿势没试过呢。” 他说着蹙起浓冶的长眉,神色似有几分懊恼,翻出一页来给她瞧:“这里有张是在山里的,咱们在别院的时候有山有水,好些却没试过,可惜了。” 重岚认真地看着他,发现他懊恼神情不似作伪,说得话也不像是在开玩笑,没忍住骂道:“你别想了,我死都不陪你做这个,这不是野,野...”她最后一个字说不出来。 晏和那种本事能一日千里,书本和实践的结合功不可没,闻言阴郁地叹了声:“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就是做这些人.伦大事儿也没人敢置喙,有什么可羞的?” 重岚毫不客气地道:“是你脸皮太厚。” 晏和乜了她一眼,又调戏几句才办起正事来,重岚自觉在他身边磨墨,没一会儿就有些犯困,磨着磨着竟掩嘴打起哈欠来。 第80节 晏和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诧异道:“真有这么困吗?” 重岚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她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犯了秋乏,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一天睡五六个时辰还不够。 他把手里的账目迅速看完,抱着她洗漱歇下,本来还想再征伐一番,见她一脸倦怠才作罢,抱着她匆匆睡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晏和特地吩咐人不准打扰她,因此她睁开眼日头已经很大了,幸好给晏老夫人不用每日问安,晏三思那边更不用她去请安,便慢悠悠起身下床。 清歌服侍她起床洗漱,忽然来了句:“少夫人,今天早上好像柳家舅奶奶要来。” 重岚擦脸的手一顿,清歌忙补了句:“不过重姑母邀您去郑府吃茶,您刚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躲出去,左右也碰不着舅奶奶。” 重岚这才放心,不过还是三两下用完早膳,迅速坐上马车,把昨天晏姑母送来的土产带上了些,动身往郑府去了。 她如今是正经的总督夫人,待遇比未嫁的时候不知道好了多少,刚到郑府门口句被人殷勤迎了进去,没想到才到正堂的时候郑老夫人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重姑母的声音不卑不亢地传了出来:“娘,公爹和昭儿她爹都同意昭儿对这门婚事是极愿意的,娘这般反对,让儿媳怎么跟两人说啊?” 郑老夫人冷哼一声:“你少抬出他们来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昭儿是你亲生的你就不心疼,把她嫁给你娘家,你倒是落了好处,只可怜昭儿了,她好歹也是要叫你一声娘的,你竟把她往火坑里推,怎么心肠这般狠毒!” 重岚听了这几句,才想起来郑家庶女和重正的婚事,就听重姑母不紧不慢地道:“婆母这话我可就弄不明白了,好歹我娘家大侄子任了庶吉士,侄女又嫁给了一省总督,怎么这就成了火坑了?” 郑老夫人怒哼一声:“谁不知道重家老二是欢场勾栏的常客,家里再富贵又如何?!” 重岚心里紧了紧,重姑母淡然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再说了,这门亲事昭儿自己相看过,也是满意的,娘别气坏了身子。” 郑老夫人被噎了个倒回气儿,用力一拍桌案,震得上面的茶盏齐跳了跳:“既然你们重家千好万好,你还留在郑府做什么?!赶紧回你们重家吧!” 重岚面上一冷,又笑意盈盈地打起帘子走了进去:“姑母和老夫人说什么,好热闹啊。”她把脸转向郑老夫人:“我怎么听见老夫人说要请我姑母回娘家住几日?” 郑老夫人虽然是长辈,但至今连个诰命也没捞着,重岚可是实实在在的二品夫人,她嘴唇一动,只能把难听话又咽了回去,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姑奶奶来了。” 重岚笑着行了礼,偏头问道:“方才老夫人说什么来着,我怎么没听清?” 她神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来:“是要请我姑母回娘家住几日吗?” 她在请字上加了重音,郑老夫人面上忽青忽白,又不好说是打算把重姑母赶回娘家的意思,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重岚笑了声,正要说话:“原来老夫人是这个意思,只是让旁人听见了,还以为您无缘无故地要赶我姑母回娘家呢。” 郑老夫人脸立刻拉长了,重岚见好就收,重姑母扯了扯她的袖子,福身道:“娘早些歇着吧,我和侄女就不打扰了。” 郑老夫人正气得慌,摆手恨不能让两人赶紧滚蛋。 重姑母回程一直扬着嘴角,路上重岚忍不住问道:“姑母,你真的打算把闺女嫁过来?“ 重姑母一听就知道她想问什么,拍了拍她的手道:“放心,我不是那等刻薄歹毒之人,昭儿是知道情况自愿嫁过去的。” 她说完也无奈地叹了声:“这孩子虽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但她姨娘死得早,打小就是我一手带大的,这孩子从小就孝顺懂事,偏偏碍着庶出的身份,她模样生的也...所以婚事才耽搁到现在。” 重岚犹豫道:“这位昭姑娘是个好的,可我二哥那脾性...” 她转头对着重岚道“你二哥坏毛病虽多,但总算没什么坏心眼,再不成上头还有大哥压着,昭儿也是个硬脾气,总能约束的住。” 重岚听她方才说这位昭姑娘模样的时候顿了顿,忍不住好奇道:“我这位昭堂姐生的是不是...?” 重姑母想了想,面色也有些古怪:“她生的倒不难看,只是...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重岚想象无能,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重姑母住的院子,她惊奇地发现重正竟然也在,听见两人进来,一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两人。 重姑母干咳了声,故意提高了声音道:“二侄子,侄女,咱们来商量个时候,让昭儿和你相看一番,然后再下纳彩礼,你看怎么样啊?” 此言一出,重正立刻从可怜巴巴变成了眼泪汪汪,转头哀怨地看着重岚。 重岚隐约猜出他是对这门亲事不满,但又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不管为什么,只要重姑母和重延愿意了,就没有重正说话的份儿。 她当下也笑道:“好啊,正好我也想见见这位未来二嫂长什么样呢。” 重正伤心欲绝地看着她,重姑母斜了他一眼,坐在他对面斜眼道:“我特地叫你来就是商量这事儿的,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重正十分明白,他大哥喜欢的,他就是再不喜欢也得认了,不然三条腿只怕都保不住。 因此他认命般的低头道:“但凭姑母做主。” 他这短短六个字说的迂回婉转,哀怨缠绵,听的重岚头皮发麻,重姑母倒是乐呵呵地道:“你和昭儿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重正叹气般的应了声,重岚接过话头道:“姑母这般...不怕违了郑老夫人的意思,小心她又给你没脸。” 重正闻言也满怀希冀地抬起头,重姑母摆摆手不以为意:“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老大回来,你又嫁到齐国府,她就三天两头的发作。况且公爹和昭儿她爹都愿意,她就是再不满也只能忍着。” 郑老夫人是怕重家起复,重姑母这个本来就不怎么听话的儿媳更不好拿捏吧? 重岚心念一转就明白了她的心思,转头看重姑母面带倦容,便关心了几句,把带来的东西留下,转身和重正离开了。 齐国府和重府有一段路程是顺着的,她让重正做自己的马车,见他一改往日的二世祖模样,一脸幽怨地看着她,忍不住好奇问道:“二哥你都二十多了,也该娶亲了,我觉着那昭姑娘是个好的,你这般不情不愿的做什么?” 重正嘴巴一张,似乎想要说话,随即又叹了口气,牢牢地闭上了嘴,不耐地摆摆手道:“你别问了。” 他越是吞吞吐吐重岚越是好奇,猜测道:“是不是这位昭姑娘的长相有些差强人意?” 重延张了张嘴:“也不是...”就又不说话了。 重岚心里好奇的要命,追问了好几句他都不吭声,逼急了直接跳车跑了,她揣着一肚子疑问回府,想着想着就泛起困来,又靠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人的腿上,头上的钗环已经被人去了,满头的青丝拖曳下来,白洁有力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一下一下地帮她篦着头发。 她抬起眼皮瞧着晏和,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外面清歌低声报道:“少爷,老夫人派了人来要剪裁咱们院里新的秋裳呢。” 作者有话要说:  岚妹无理取闹的功力和晏大人哄老婆的功力都在与时俱进╮(╯_╰)╭ ☆、第97章 重岚怔了怔,单手撑着起身问道:“我记得今年的秋裳不是已经分发过了吗,怎么这又发一回?” 齐国府份例,像他们这辈的主子每季四身新衣裳并袜鞋帽,首饰头面每季一样,秋日分发的衣服她已经命人领过了,只是剪裁料子实在不怎么样,拿回来之后就压了箱底儿,连一回都没穿过。 重岚还算过过苦日子的都没看上,晏和那种揪细讲究的人更不必说,瞧都没瞧就扔到一边了。 清歌听到她醒了,便在外面笑道:“老夫人传下话来,说后日就是大爷的婚事,都让咱们打扮鲜亮些,所以派了几个绣娘,发了好多钗环料子下来。” 她顿了顿,又笑道:“少夫人快些出来,张大娘在这儿等着给少爷和您量身量呢。” 重岚匆匆忙忙换好衣服起身,就见外面果然有个绣娘拿着皮尺等着,她打开门正要请人进来,忽又犯起小性儿来,皱眉道:“难道府里的管事娘子就没有你的身量大小吗?给你量的时候岂不是还要在你身上摸来摸去的...” 她故意拖长了腔,晏和一点就透,十分熟稔地淡然道:“我的身子只有娘子才能碰。” 重岚满意点头,嘴上还是不饶人:“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咱们夫妻一场,我虽不耐烦这个揪细活儿,也只能勉为其难帮你量了。” 她说着就斜眼看他,一副你事儿真多的表情。 晏和:“......” 她走出去对着张大娘笑道:“少爷他不爱让人近身,劳烦大娘把皮尺给我,我量好了报给你。” 张大娘是过来人,一见两人蜜里调油的模样就知道该怎么做,忙把手里的皮尺递过去:“劳烦少夫人了。” 量尺寸就是要量肩宽,腰围,长短。重岚头回做这个活儿,正琢磨皮尺该怎么用,一抬眼瞧见晏和稳稳当当地坐在原处,便张口问道:“你知道你尺寸多少吗?”要是知道她就不用费工夫量了。 晏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乌木小几,忽的神情古怪起来:“我的尺寸多少,娘子不应该最清楚吗?” 重岚没回过味来,一怔道:“我怎么能知道你尺寸多少?我又没量过...”虽然晚上在一处的时候没少搂着他,但她又不是绣娘,手一比就知道大概尺寸。 晏和起身叹了声:“这么多回了娘子居然还不清楚,是为夫失职了。” 他抓着她的手往下带:“你今日就好好地量一量为夫的尺寸。” 重岚触到地方,被火烧了似的甩开他的手,红着脸瞪他:“你想什么呢,谁问你那个地方的尺寸了?!我说的是你身上的尺寸!” 晏和乜了她一眼:“那儿就不是身上了吗?” 重岚确定他是在打击报复,干脆不在理他,恶狠狠地用皮尺把他的腰一缠,又依样量了肩宽,末了还不忘被他凑在耳边一语双关地调侃一句:“娘子对我的尺寸还满意吗?” 重岚竭力绷着脸,冷笑道:“不满意,就这样你还好意思拿出来问!” 一般男人听见这话,十个有九个都要动怒,晏和眯起眼,扬唇笑了笑:“看来前些日子喊‘太大了’的不是娘子了。” 他瞧见重岚面上泛红,悠悠然继续道:“既然娘子还不满意我的尺寸,那咱们就多试几次,直到你满意为止。” 重岚已经没法直视‘尺寸’这两个字了,掩面把皮尺带了出去,把数儿给了捂嘴偷笑的张大娘。 清歌也略带调侃地瞧了眼重岚,福身回禀道:“少爷,少夫人,老夫人那边还送了料子和月银过来,您现在要过去瞧瞧吗?” 重岚点了点头,转头瞪了晏和一眼,才跟他起身去了正堂。 正堂里来发放料子的竟然是魏嬷嬷,她瞧见这人,心里先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她走过去瞧了瞧,就见圆凳上摆着几个木箱,木箱里挨个搁着十几匹布料,从晏和要穿的杭绸锦缎到下人的细绢,却独独没有适合重岚这个少夫人要穿的料子。 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魏嬷嬷,魏嬷嬷果然没辜负她的期望,被她看的实在受不住,福身行礼道:“少夫人息怒,老夫人发过话,上好的料子要先紧着长辈给,头上的大夫人三夫人五夫人六夫人一拿,到您这儿刚好就没了,咱们总不好拿下人的给您充数,只能先委屈您了。” 要是没准备全东西,压根就不应该把这些拿过来,男主人和下人的衣料都备齐了,独独缺她的,这不是明摆着打人脸吗?晏老夫人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了,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儿? 重岚心里又是嫌恶又是感叹,可惜了晏姑母一番想劝人和解的好心,晏老夫人还是这德行。她想到今天上门的柳老夫人,这馊主意八成也有她的份儿。 晏和目光漠然地从她面上掠过:“东西你都拿回去,这个院子你以后不必再来了,不然你在府上里多年的体面...” 魏嬷嬷心头突突直跳,知道他这是动了真怒了。 她正欲分辨,就见重岚在晏和手背上轻轻一压,笑道:“你发这么大火儿做什么,魏嬷嬷是咱们家的老人了,比寻常年轻主子都体面些,要训也不该是你训。况且嬷嬷说的也没错,可不是得先紧着长辈来吗?咱们做小辈的让着些也没什么。” 魏嬷嬷不敢把人得罪狠了,忙道:“不过是一时没了,等添上了新的立即就给夫人送过来。“ 她含笑道:“既然祖母这般惦记着咱们晚辈,咱们做晚辈的自然该好好孝敬她老人家。” 她说完看了眼清歌,清歌收到她眼神后立刻会意,转身命人从屋里捧出几匹上好的蜀锦来,品质刚好压了魏嬷嬷送来的一头。 重岚淡淡道:“正好我这里还有几匹蜀锦,既然府里这般缺衣料,那就全给祖母,也算是咱们做晚辈的尽心了。” 她取出两匹紫红蝙蝠石榴纹的锦缎:“听说柳家舅奶奶来了,那真是赶巧了,这两匹蝙蝠石榴纹的蜀锦寓意多子多福,最是吉利不过,其中一匹还劳烦魏嬷嬷帮我交给柳家舅奶奶。” 齐国府这几年来命途多舛,有福气也早就散光了,柳家更是不堪,柳老太太就一个嫡出儿子,还是个路都走不了几步的病秧子,跟多子多福压根沾不上边儿,她平时也最忌讳有人拿子嗣说事儿,重岚送这纹样明摆着是讽刺她要给子孙多积点德。 魏嬷嬷像是被人打了个巴掌似的,面上忽青忽白的,极是难堪,偏重岚说的是孝敬长辈,她还不能不收下。 重岚见她脸色不佳,笑吟吟地补了句:“对了,还要劳烦嬷嬷告诉祖母,孙媳这边不缺几匹料子,祖母留着打赏小辈吧。” 魏嬷嬷脸都要被这无形的巴掌扇肿了,再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躬身,取出月例银子来双手奉给她:“这是您这个月的月例,你要不要使称来验验?” 少夫人的月例银子是二十两,重岚让清歌接过银子,连瞧没瞧一眼,淡然道:“不用了。” 她转头吩咐清歌:“几位娘子和管事来这儿一趟辛苦了,你再添上十两,绞开了给诸位分了吧。” 意思是府上给的月例银子还不够她打赏下人的?魏嬷嬷没想到她这般不留脸,一张肃穆的老脸险些变了颜色,垂首道:“夫人这般怕是不太好吧。” 第81节 重岚一手撑着下巴,笑容可掬地问道:“难道我怎么花银子还要向魏嬷嬷禀报吗?” 魏嬷嬷再不敢吭声,外面几个收到银子的娘子都喜上眉梢,不是她们没见过钱,但出手这么阔绰的主子还真不多见,各个千恩万谢,服侍起来比平时殷勤了十分。 魏嬷嬷满脸晦气地回去复命,晏老夫人人迟钝,还没反应的过来,柳老夫人见她捧着两匹蜀锦过来,还以为是重岚服了软,正要笑着转头跟晏老夫人说话,冷不丁瞧见上头的纹路,气的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盏子。 重岚随手翻了翻那几匹布料,嗤笑道:“就这样的料子,我娘家粗使丫鬟都不穿,还好意思拿过来分发。” 晏和听她一副暴发户的语气,慢慢地啜了口茶才道:“白花了三十两银子,不心疼吗?” “千金难买我高兴。”重岚冷哼了声:“敢拿我三十两,就要有还给我三百两的觉悟!” 这语气更像暴发户了,晏和用茶碗挡住慢慢扬起的嘴角。 重岚想了想,新衣裳还是要做的,重岚直接吩咐流萤传话去她名下的成衣铺子,赶制几套时兴款式的衣裳送过来。 重岚本以为这事儿过了晏老夫人又要找她的茬,没想到她不但没来寻事,反而另补了两匹好料子过来,还特地派了跟她交好的冯嬷嬷来解释,说是下人弄混了云云。 她百思不得其解,还是问了何氏才被一语道破天机:“祖母素来就是这性子,说句不恭敬的,但凡她不喜欢的人,对她再好声好气的她更不待见,你要是强硬些她反而胆怯了。” 她还拿晏和举例子“你看大哥,对祖母向来都是不咸不淡的一张冷脸,祖母跟他说话不比谁都和蔼。” 重岚想到晏和,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不是欺软怕硬吗? 这几日齐国府上下明显忙乱了起来,齐朝虽不禁止男子妻亡再娶,但也甚少有二娶还这般铺张的,听府里的老人说,当初晏三思娶二夫人的时候都没有这般隆重过。 重岚怕晏和心里不痛快,特意晚上去书房陪他,没想到被他拉住这样那样了一番,出来的时候脸色惩红。 晏老夫人看来是真重视晏三思娶亲这事儿,虽绝心不理会平乐郡王府提的无理要求,但还是亲自上阵,每日带人巡逻,倒让家风井然了不少。 如此忙乱了三五日,终于到了迎亲那日,老子娶亲虽跟儿子没什么关系,但重岚答应了晏姑母要早点去,因此早上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着。 晏和刚练剑回来就见她起了身,扬了下眉梢道:“你今日起的倒早?” 重岚正在用牙刷沾了牙膏子仔细揩牙,嘴里含含糊糊地道:“今天姑母说了要带我见见人,特地叮嘱我早些过去。” 她一转眼瞧见晏和穿了身轻薄贴身的衣裳,如玉的脸和脖颈上落了些汗珠,顺着微敞的前襟滑了进去...半掩半露倒比全脱了更撩人,寻常见他穿的宽大飘逸惯了,冷不丁穿这么贴身的还真有点...惹人垂涎。 重岚瞧着瞧着却红了脸,冷不丁他揶挪的目光看过来,她恼羞成怒地转过身背对着他:“穿的这么勾人给谁看呢!” 他擦擦干净身上,换了身儿宝蓝色暗银纹云纹团花锦衣,满头青丝用羊脂玉簪子绾住,越发显得风神秀逸。他 慢慢地凑近了,一手搭在她肩上,轻轻巧巧把她转过来:“别人瞧见都没事,就你瞧见了觉着勾人,人常说心里想什么就能看见什么,难道昨晚上你还没...” 重岚正在上妆,闻言转身一把捏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地道:“昨晚上什么都没发生。” 他轻笑了声:“果然是昨晚上没瞧够,娘子什么时候想瞧只管说就是,反正我整个人你搂也搂过抱也抱过了,只是瞧瞧算什么。” 他说完又偏头想了想,含笑道:“当然为夫知道,娘子最喜欢看我没穿衣裳的样子。” 重岚横了他一眼,想到前些日子他硬拉着她的手...她脸上不涂脂粉也红了。 美人薄怒的风采极好,她才堪堪用胭脂点完绛唇,嫣红的唇瓣显得越发浓烈,他凑过去轻咬了下,又觉得不满足似的,舌尖深入浅出的描绘着,最后细细尝着娇软的兰舌。 重岚喘了几声推开他,对镜看着自己已经花了的唇,恼道:“真是的,明知道不能耽误时间你还来招惹我,现在又得重新上妆,晏和你是不是故意的。” “这有什么难的,我帮你画。”他取过桌上的一个白玉小钵,里面盛着媚花奴,他低头看了看,微蹙眉道:“颜色太艳了。”又取另一盒紫茉莉,勉强点了头:“这盒倒还可以。” 重岚看着那盒被他拿了又放下的胭脂,狐疑道:“你会上妆?” 他微微一笑:“何不试试?” 她侧头看了看更漏,见时候还早,便半阖着眼由着他折腾,他打开她的首饰盒,细白的手指从一溜簪子上掠过,最终选定了根大小适中的,又用簪子沾了手里的紫茉莉,在她姣好的唇上细细描绘着。 她唇形极好,比一般女子丰润,形状却十分小巧,当中一点唇珠,唇瓣微抿着,闭上眼睛的时候像是等人亲上来。 他忍着吻上去的冲动,慢慢帮她描绘好了,等她睁开眼对着镜子瞧了瞧,惊喜道:“你居然真会这个。” 他瞥了她一眼:“就是寻常看你上妆也看会了。” 他突然凑过去,伸手揽着她的腰:“你知道我原来见你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重岚偏头看他,好奇道:“什么?” 他手指沿着她唇边慢慢摩挲:“亲你一下到底是什么感觉?后来我知道了...”他手慢慢抚着自己的唇,微微笑道:“甜的让人飘飘欲仙。” 重岚哼了声:“早就看出来你没安好心了。” 他漫不经心地道:“对你我一向只有好心。” 重岚把紫茉莉从他手里夺过来,啐他道:“你能有什么好心!” 他眨了眨眼,长睫微颤了颤:“我把自己给你了,还不算好心?” 他原来说情话的时候好歹还会脸红,现在却信手拈来,脸不红气不喘的,所以她大部分时候都处在下风。 重岚定定地看着他的厚脸皮,想想自己从上风飘到下风的心酸历程,把胭脂盒子往他手里一塞,颓然叹气道:“罢了,左右说不过你,继续吧。” 晏和一哂,用净水把胭脂化开,在她脸上打了薄薄一层,她颜色极好,扑粉反倒显得刻意了,浅浅一层胭脂倒显出好气色来。 重岚满意地瞧着靶镜,嘴上还是嫌弃道:“你一个大男人,老鼓捣这些做什么?” 晏和见她长眉微皱,忍不住在她细长的黛眉上吻了吻,取了螺子黛来给她画眉,一边似笑非笑地道:“闺房之中,不让我鼓捣这些,你想我鼓捣什么?” 他认真地想了想道:“不过话说回来,咱们的本子还有好些没试呢,既然你不想让我帮你描眉上妆,回头咱们...” 重岚立刻打断他道:“一心不能二用,你还是专心琢磨画眉之乐吧。” 晏和一哂,无声地取笑她。 重岚假装没看见,见妆容差不多好了,起身就要穿外衣,却被晏和一把按住:“你等等。” 他取来软笔,轻轻沾了点胭脂,在她眉心左一笔右一笔的勾画起来,转眼一朵朱红的莲花就缓缓在她眉心处浮了出来,他取来银制的圆点花钿,在花.心处轻轻贴上。 重岚左右瞧了瞧,笑道:“我记得当初在何府上你也帮我画过这个,不过今日这个倒比那日的精致多了。” 晏和唔了声:“那不过是哄孩子的,怎么能跟这个比?” 重岚犹豫道:“这也太张扬了,还是擦了吧。” 晏和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压:“有什么好张扬的,不过是个花钿而已,你也是小心太过。” 清歌这时候捧了玫瑰红暗花缂金丝锦缎褙子,又帮她在外面罩上件素白绣金暗纹的对襟纱衣,笑道:“姑娘画的这个花钿,配上这身儿再合适也没有了。” 重岚摆摆手:“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吧。”她又帮晏和整了整前襟,两人相携出去了。 刚到第二进院子的正堂晏姑母就迎了上来,瞧见重岚难得穿了一身艳色,眉心的斜红更衬出十分的好气色来,她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来了。便故意笑问:“这是谁给你画的,这般好的笔功?” 重岚尴尬道:“方才在屋里,瑾年他非拉着我...” 晏姑母打趣道:“你们闺房之乐也不挑个时候,倒害我白等了许久。” 重岚红着脸转了话头:“本来想打扮的素净些的,没想到大红大粉穿了一身。” 晏姑母拉着她往里走:“你还年轻,正是打扮鲜亮的时候,穿那么素净做什么,没得辜负了你的好容貌。再说了,咱们这是喜宴,打扮鲜亮些正合适。” 她一边说一边把重岚介绍给交好的夫人,一般这种事儿都是由婆婆来指点的,不过重岚亲婆母早死了,继婆母还没嫁过来,婆祖母又指望不上,幸好有晏姑母帮衬着。 所谓世交就是这么一代一代地互相往来,慢慢地传下来,等到子孙后代的时候,已经成了个庞大的人情网,难怪世家子弟的发展总比寻常平民人家好得多。 重岚一边得体应答,一边琢磨着要让重延也多参加这种宴席聚会,旁边晏姑母在她耳边悄声道:“那边那个,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张东岚,他本是庶出,后来当初被张皇后请封成嫡子,因为办事得力,才升任了把总,刚好来金陵办事,听说了咱们府的喜讯便过来道贺了。” 虽然同是公府,但镇国公府和齐国府简直是云泥之别,重岚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人立在那里。让她诧异的是,这年轻人竟和皇上有六七分相像,一样的清俊秀美。 晏姑母又努了努嘴:“他旁边站着的是何府旁支的姑娘,才过门不久。”她说完又遗憾地叹了声:“可惜世子和昌平公主没来。” 张东岚瞧见晏和,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想过来说话,这时候本来坐在堂上的晏老夫人突然斜插了一杠子,拉着他夫人满面笑容地说话,颇有巴结讨好之意。 她说着说着竟把腕子上的镯子褪下来递过去,晏姑母头疼道:“这怎么就没有一天省心的?” 张少夫人如莲萼的脸上已经满是尴尬之色,晏姑母走过去搀着晏老夫人:“娘,您不是方才还喊累吗?咱们这就歇着去。” 重岚跟在后面哭笑不得,也帮着去搀晏老夫人,张少夫人松了口气,福身谢道:“有劳晏少夫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1998,不要998,只要98,高品质狗粮带回家(≧▽≦)/ 我要洗心革面,老老实实走剧情,不能再虐狗了_(:3」∠)_不然感觉泥萌会造反 ☆、第98章 重岚见她温柔腼腆,不似一般大家夫人骄矜倨傲,倒有些小家碧玉的轻灵,笑着道:“张少夫人客气了,是我们应该向你道歉才是,老人家上了年纪,难免多话,还望你不要介意。” 张少夫人笑着答道:“哪里的话,老夫人慈蔼,我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她说完才腾出空儿来仔细打量着重岚,见她容色艳丽,一颦一笑均是风情万种,更难得的是眸光清正,行止得体,一派大家风度,和晏和那般风华绝代的人物站在一处也丝毫没有失色的地方。 她由衷赞了句:“早就听说晏总督的夫人生的极美,又风采过人,是金陵少有的美人,我看就是京里的夫人小姐也没几个比得上的。” 重岚面上微红:“我小家子气拿不出手,二少夫人再夸我我可就没脸见人了。” 张二夫人掩嘴笑了笑:“你总夫人夫人的叫我,没得把我叫老了,我名大似锦,你若是不嫌弃就叫我的名字吧。” 重岚忙道:“我单字一个岚,你叫我阿岚便得。” 两人未嫁前都是门户低微的人家,一个嫁给一省总督,一个嫁入了齐朝第一世家,境遇颇为相似,聊了两句便熟络起来,携手坐下说些家中趣事儿。 重岚听她说她和长嫂昌平公主的趣事,京中的世家豪门比金陵只多不少,何似锦一个孤女,才嫁进镇国府开始应酬世家女眷的时候没少受人挤兑,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有人说她攀高枝入了镇国府,也有人笑话她礼数不周,连官话都说不好。 幸好有夫婿疼惜,又有嫂子昌平公主全力护着她,敢嚼舌根的都被她当面斥了一番,打点家事的时候还带她在身边悉心教导,她这才得以应付自如。 而且镇国府人口简单,家风井然,婆祖母慈蔼宽怀,公爹公正严明,也没人因着她出身低微就瞧轻了她,反倒是见她年小,多有体恤。 重岚听着听着,忍不住艳羡她好福气:“镇国公府不亏是齐朝第一世家,这般宽宥明达,难怪能昌盛百年。”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叹气,这就是传说中别人的婆家,想想齐国府,想想晏老夫人和那几个叔伯婶子,想想就心里堵得慌。” 何似锦对齐国府的事儿也听说过些,忍不住掩嘴笑道:“我听说晏总督对你娇宠得很,成亲之前就答应了你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还特特请了两位礼部的礼官来下聘,宁可顶撞长辈也要娶了你,这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儿?” 重岚看了眼晏和,红着脸道:“都是以讹传讹,哪有那般夸张了。” 何似锦还要说话,就听外面迎客的人高声报唱道:“魏太傅夫人到。” 紧接着一个团团脸的夫人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一身天青色的少女。 本来依着齐国府的门第是请不来这么多贵客的,但贵人们瞧在晏和的面上,就算自己没来也都派了家里人过来,晏和年纪轻轻已经做到总督的位子,日后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反正来一趟喜宴又不损失什么,结交这样的人物自有好处。 魏太傅是出了名的肃穆严谨,连圣上都要畏惧三分,魏夫人却面相和气,见人先带了三分笑意,对谁都和善慈蔼。 不过魏夫人身后的少女更加引人注目,她身材高挑,比在场的好些男子还要高些,打扮的随意素简,只穿了天青色的褙子,半分多余的装饰也无。 她既不漂亮,也不十分美丽,却有种奇异的风情,神态淡然而孤傲,进来之后就随意找了个角落站着,双手拢在袖子里,不笑不言。 何似锦轻声跟重岚道:“魏夫人娘家在金陵,近来回娘家探望的。”她悄悄指了指那打扮的淡然素简的少女,轻声道:“那是魏太傅的小女儿,魏四娘。” 第82节 魏四娘静静跟在魏夫人身后,对着旁人瞧来的目光毫不在意,既不抗拒也不享受,行如风坐如钟,腰背挺得笔直,看起来不像是个娇柔的闺阁少女。 重岚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称奇,真想拉柳媛过来瞧瞧什么才叫真的清高绝俗。 柳媛面上再怎么淡然,但也能瞧得出极享受被人众星捧月一般的捧着,说白了就是沽名钓誉。 这位魏姑娘就冷清多了,任你再奉承的天花乱坠,她只自顾自地冷脸不言。 大概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重岚刚想完柳媛,外面报唱的礼官就高声报唱——柳家舅太太来了。 柳家舅太太一身紫红色长褙子,头上勒着昭君抹额,拄着拐杖进来,笑得满脸亲热,一进来就往晏老夫人那边直奔了过去。 柳媛还是老样子,步履婀娜,走的如轻烟若柳般,不过她身上的衣裳... 重岚见她身上也穿了身儿玫瑰红的长褙子,粗看过去和她自己身上这件竟有六七分相似——她不由得被茶水呛得咳了下,这柳媛跟自己也是孽缘啊。 她正好笑间,就见前面有人来唤,说是晏老夫人请她过去。她想了想,反正晏姑母在哪儿,今天又是她宝贝儿子的喜宴,重岚也不怕她这时候找事。 她略想了想往前走了过去,刚要福身行礼,就听见柳老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孙媳妇真是个大忙人,半天不见人影儿,长辈还在这儿呢,怎么不见她在身边伺候,帮着张罗客人,倒是跑到一边躲清闲去了。” 重岚诧异道:“舅奶奶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不是半天见不着影儿的大忙人吗?怎么又躲起清闲来了,我到底是太忙还是太闲啊?” 晏姑母没忍住一笑,柳老夫人握着扶手的手猛地一紧:“你敢这么跟长辈说话?!” 重岚面上越加不解:“外甥媳妇愚钝,听不懂您说话才多问了几句,您怎么就这般恼了?” 她说完也不理会柳老夫人脸色如何难看,转头对着晏老夫人笑道:“方才张家二少夫人拉着孙媳说了会儿话,孙媳这才没顾得上这边,还望祖母不要见怪。” 晏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和镇国府攀上了交情,心里权衡片刻,对着她颔首道:“你做的很好,是该以客人为先。” 柳老夫人见她不帮着自己,也没了找茬的由头,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晏姑母见她还站在原处,便上前拉着她坐下,笑着道:“你和张家二少夫人差不多大的年纪,自然有许多话能说得上,二少夫人人也随和,你日后跟她多多来往才好。” 重岚笑着应了,柳老夫人身后的柳媛见她又是跟自己相似的一身,忍不住把手里的帕子用力扯了扯,不经意般的淡然道:“少夫人当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会儿地功夫就结识了好些贵人。” 她自觉上回不如重岚是因为穿的太素淡的缘故,这回干脆反其道而行之,换了身鲜亮的服侍,又画了精致妆容,悉心选了首饰,本以为能艳压群芳,没想到连重岚都没压过。 重岚懒洋洋地道:“哪里,比不上柳姑娘吟诗作赋的本事,不过靠着待人热诚方才能和人往来。”反正都快撕破脸了,她也懒得给柳媛留面子。 柳媛粉嫩的唇抿成一线,眉心促成一个‘川’字,忽然又眉头一松,落落大方地道:“当初我从何家别院受了委屈回来,一时气盛,是说了些不当的话,家里长辈疼惜,也把话传左了,我现在只盼着能和少夫人就此和解,以后咱们还能和和气气的当亲戚。” 看来这也是个说惯了漂亮话的,一番话说的坦荡磊落,但是什么叫受了委屈?谁给她委屈受了,还不是她自己作的妖? 重岚只是一哂,抬手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子不言语。 柳老夫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带着金刚石戒指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道:“媛儿大度,想来外甥媳妇也不是小气的,你就向媛儿敬茶赔礼,这事儿咱们就算没过去了。” 她转向晏老夫人:“你觉着如何啊?” 晏姑母怒声道:“舅母未免太荒唐了,侄儿媳妇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给媛儿敬茶赔礼?!” 重岚不等晏老夫人答话,直接嗤了声:“让我敬茶赔礼也行,但是总得让我知道我那天犯了什么错儿吧,既然舅奶奶觉着我有错,正好成安公主和那天的几位夫人都在外面,咱们就把她们请进来好好地说道说道,看看到底是谁的错。” 她直接起身,吩咐清歌道:“去,把几位夫人都请过来,看看那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她冷冷地瞥了眼面上着慌的柳老夫人:“舅奶奶总该知道知道,二品夫人的敬茶,不是那么好喝的。” 其实她一直喜欢把二品夫人的身份抬出来压人,但有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总仗着年纪大辈分高就可以为所欲为。 柳老夫人没想到她性子这般强硬,一时也有些着慌,忙起身道:“你怎么敢这般对待长辈?” 这时候还想着摆长辈架子呢,重岚心里的怒气半分没露出来,笑意盈盈地起身:“就是心疼长辈,才不忍心您受这种蒙蔽啊。” 晏老夫人也吓了一跳,赶忙命人拦住清歌,转头对重岚道:“你舅奶奶就这脾气,嘴上不饶人,其实是个最心软不过的,你这孩子也是太较真。” 她欺软怕硬的性子又发作起来,见重岚强硬便不大敢说她,心里对柳老夫人不由添了几分埋怨,不悦道:“你方才说只是让把和哥儿媳妇叫进来见见,说话这般夹枪带棒的做什么?不过是孙辈儿斗了几句嘴,你参合进来小心让人瞧了笑话。” 重岚给清歌使了个眼色,让她回来,又慢悠悠地补了句:“况且外面这么多宾客在,万一闹出个什么来,公爹和县主的婚事岂不是难看?” 她轻巧一句话就把错儿全推到柳老夫人身上,果然晏老夫人听完更加不悦,想想还觉得后怕,恼道:“你明知道今天三思和县主成亲,还挑这个时候发作,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柳老夫人见素来对自己千依百顺的小姑子说这般重的话,一时竟被骂的怔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晏老夫人是忧心儿子一时情急,说完也觉着自己过了,不自在地咳了声,晏姑母见柳老夫人吃瘪,心里颇觉痛快,这位舅奶奶平时可没少给她娘出馊主意。 重岚也懒得理会这些个,起身道:“既然祖母无事,那孙媳就先告退了。” 她说完转身走了,不一会儿晏姑母也跟了过来:“还是你有能耐,我平时怎么劝你祖母她都不听,铁了心地要听舅母的。” 晏老夫人自己就满身是问题,心眼小孩识人不明,不过这些话重岚都不好当着晏姑母面说,只是笑了笑:“老人家固执起来也没办法,只能多劝着些。” 晏姑母叹了口气,两人又一道儿等了会儿,迎亲的终于回来,重岚站在人堆儿里打量,清河县主头上盖着喜帕,面上倒瞧不出什么来,只是小腹微隆,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清河县主这胎应该有三四个月了吧,都说十月怀胎,她到时候怎么生还是个麻烦,稍不留神就被人知道这是奸生子了。 新人送进洞房,外面终于可以开宴,重岚坐在女席上,心里却惦着外面的晏和,干脆命清云去打听情况。 清云没一会儿就转了回去,低声道:“少爷倒是没什么,只和何家大少爷说话,倒是咱们大少爷被人劝了几杯酒,现下好像喝醉了,刚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也没个人跟着。” 大哥喝醉了?重岚记得重延酒品实在不怎么好,忙吩咐道:“你赶紧命人跟着他,府里池子多,仔细别让他跌进去。” 她等了一会儿还是觉着不放心,敢人告了个罪出门去找重岚,她也不好大声叫,只好带着清歌一路边走边看,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后面的桃园,隐约听到有人语声传了出来。 “...乙,乙哥哥,我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近来很忙吗?” 竟然是晏茹的声音,重岚一惊,就听一道儿男声紧跟着传了过来:“晏小姐还是叫我名字吧,你这么叫我听不习惯。” 晏茹的声音有些失望:“是,姜,姜将军。” 姜乙嗯了声,转身道:“晏小姐若是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晏茹顾不得矜持,抬手想要拉他袖子:“我命人给你传的话...你都没回我。” 姜乙的声音幽凉:“小姐还记得我请你传的什么话吗?那些你侬我侬的废话就不必说了吧。” 重岚听见姜乙的声音,本来打算直接转身走人的,但听见这话脚步却不由得一顿,姜乙让晏茹传的什么话? 晏茹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些恳求:“近来府上没什么动静,大家都忙着二叔结亲的事儿...” 姜乙本就没指望她能传出什么来,闻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既然如此,我和小姐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转身就走,毫不留情,晏茹在原地愤懑委屈地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还是忍着没落下来,在原地跺了跺脚,拧身跑走了。 姜乙走的地方正是重岚这边,她急急忙忙转身转身离开,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根枯枝,发出清脆的‘咔擦’声,她心里一凉,正要跑出去,就被一阵清雅的香气包裹住了。 “小坏蛋,看见我跑什么?” 重岚被他撑臂困到树上,清歌满面错愕,又惦记着重岚的名声,忙捂住了嘴把惊呼咽了回去,惊慌地看着二人。 重岚压住心里的嫌恶,皱眉道:“将军自重,别逼我喊人了。” 清歌上前几步想要挡到她身前:“我们少夫人还有事,请将军赶紧让开。” 姜乙眼神幽暗地看了过来,伸手扼住清歌的脖颈,微微用力:“聒噪。” 清歌脸色憋得通红,重岚用力推他的手臂,咬牙恨道:“将军在我府上要杀我的婢女,眼里还有王法吗?!” “我不杀她,你让她滚远些。”他低头笑了笑。 清歌当然不走,仍旧直直地挡在她身前,重岚却知道,姜乙说要杀了清歌,那肯定会言出必行的,她一把把清歌推开:“你走远些,不要让人过来。” 她本想说把晏和叫过来,但又怕姜乙这畜生对清歌下手,只好把后半句硬咽了回去。 她转向姜乙,漠然道:“将军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乙仔细地打量她的面容,妩媚绝丽更胜往昔,眉心一叶红莲显得她容光照人,他目光突然凝了凝,伸手点在她眉心:“这是他帮你画的?” 她侧头躲开他的手:“这事儿跟将军无关,恕我不便回答。” 他垂眸而笑,清秀俊美不可方物:“可惜了。” 重岚冷冷地抬起眼皮盯着他,他继续笑道:“宗室子弟不能娶寡妇为正室,只能委屈你了。” 他抬手想抚她的脸,笑容竟有几分温柔天真:“不过我会建最好的金屋把你藏起来,给你穿最好的衣裳,吃最好的佳肴,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你永远也出不去,只能留在身边陪着我。” 重岚被他的怪异的腔调说的毛骨悚然,冷冷地瞧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轻声下来想问她,被她一脸嫌恶地躲开了,左边嘴角挑了挑:“想干.你啊。” 语调那么的理所当然,像是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得话有多么卑鄙龌龊。 重岚因为愤怒,白皙的脸迅速红了起来,瞪大了眼恨声道:“滚,不然我拼着不要名节了也要叫人射杀了你!” 姜乙笑着道:“那样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死在一块了?” 重岚冷笑着看他:“能跟我死同穴的人只有我夫君,我就是尸骨无存身首分离也不会跟你死在一起。”字字锥心,像是再发毒誓。 姜乙笑得幽深:“凡事无绝对。”说完就松开手臂任由她逃开,今天能见到她算是意外之喜了。 重岚提着裙子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一出园子就撞上了迎面跑过来的清歌,她张嘴想问,被她摆手止了,两人放缓了步伐回了正堂。 她扶着清歌的手,慢慢地坐在原处,才发现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 魏四娘很烦,她觉得真的很烦。 要不是魏夫人威胁她今儿个不过来就一年不准她动刀,她今天肯定不会过来参加这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喜宴。 齐国公是谁?清河县主又是谁?为什么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凑对儿还要摆宴庆祝?为什么她明明不认识这两个人,还要被逼着过来赴宴道喜? 在她看来,宴席应该就是来了就闷头吃,吃完了就走,而不是被一群女人拉着问东问西,从她头上的绢花称赞到鞋里塞着的袜子,就连她一不小心带错的耳环都被人夸赞有个性。 所以她没动几筷子就走了出来,随手拽了个下人过来,想去个清净地方呆到喜宴散了。她也没旁的要求,就两个字——清净。 下人听了她的要求,干脆带她到了一处隐蔽的池子边,她来回走了几圈,看没什么人在,心里大为满意。 她正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打盹,没想到刚闭起眼,就听见一阵断断续续地干呕声传了过来,要吐不吐的,听的她也想跟着吐。 她起身找了找,没多一会儿就瞧见个男人斜靠在太湖石上,抚胸弯腰,身上还带着薄薄的酒气。 这人靠在太湖石上抬起头来,竟生的十分俊美,而且是偏向于妖媚的俊美。 重延抬起头,朦胧中见魏四娘一身青衣青裙,打扮简单,还以为她是府上的丫鬟,伸手吩咐道:“扶我起来,给我煮完醒酒汤端过来。” 魏四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要走,重延醉的十分厉害,下意识的跟着往前走了几步,踉踉跄跄地差点跌到她怀里,不过被她一闪身避开了。 他张了张嘴,这时候还不忘摆大道理,沉声道:“齐国府上的下人这般不知规矩?” 魏四娘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动。重延头疼的要裂开一般,意识模糊间隐约听到她说了四个字: “滚一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的cp也出来了...其实我一度想把她写成汉子来着╮(╯_╰)╭ 女大王x酷书生,我的恶趣味╮(╯_╰)╭ 第83节 ☆、第99章 重延扶额的手一顿,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弯腰干呕起来,白玉般的脸庞被呛得通红,咳了片刻才道:“劳烦帮我拿碗醒酒汤来。” 魏四娘面上还是古井无波,心里头却狂风呼啸,本来以为这地方够清净了,没想到还能遇到一个醉汉,她转身想走,却看重岚身形踉跄,好悬没一头扎进湖里。 她看重延咳得撕心裂肺的,站在原处沉吟了片刻,伸手提着他的腰带把他整个人弯折着拎起来。 重延怔了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还没反应过来,小腹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身子一颤,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上,接着一手撑着太湖石吐得昏天黑地。 魏四娘收回拳头,抱胸退了几步。重延吐完之后人清醒了不少,勉强抬头看着她,深吸几口气问道:“你...” 魏四娘道:“不用谢我。” 她说完直接转身走了,重延视线模糊,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天青色影子渐渐走远了... ...... 重岚坐在喜宴上食不知味,晏姑母看她压根没动几筷子,压低了声儿问道:“怎么,菜不合口味吗?” 她搁下筷子摇了摇头:“劳姑母挂心了,我只是没什么胃口。” 晏姑母还以为她因着方才柳老夫人寻事所以心里不痛快,也搁下筷子,叹了声道:“舅母就那刻薄性子,你也别往心里去。” 她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事儿了,半晌才冷笑道:“本来咱们家和柳家就算不上热络,去年府上不慎参合进临川王的案子里,柳家当即就跟咱们撇清了干系,府上送的年礼都被退了回来,生怕跟咱们家沾上一点干系,现在瞧见和哥儿出息了,立刻就觍脸凑上来,想想都觉着不堪。” 她对柳老夫人没有半点好感,因此说话也不积口德。 重岚勉强定了定神,劝慰道:“世情如此,少来往就是了。” 晏姑母拍了拍她的手,抬手帮她夹了筷子香酥鸭子:“我也不瞒你说,本来府里出事,我在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自打和哥儿回来方才好些。这日子本就是帮扶着过的,我全然盼着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我的日子也能好过。” 晏姑母倒是个明白人,不像晏老夫人和柳老夫人整天搅风搅雨的。重岚笑道:“姑母说的是,侄儿媳妇受教了。” 她两边嘴角微扬,笑容还没完全展开,就见姜乙从正门里慢慢地走了进来,身姿挺拔容色秀美,袍袖被过堂风吹的飞扬,眼睛深邃幽暗如同夜幕,引得众人齐齐看了过去。 他微微偏头,对着重岚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她手腕微颤,面上更加难看,晏姑母见状还以为她是身上不爽利,关切道:“你也忙了好些时候,要是撑不住就回去歇歇吧。” 重岚想到姜乙跟她共处一室,就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闻言忙不迭地点头道:“多谢姑母,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向席上的人告了罪,扶着清歌的手转身回了院子,路上清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少夫人...” 重岚按了按额角:“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清歌抿了抿唇,躬身道:“少夫人,今日这事儿绝不能传出去,就是少爷也最好别让他知道。” 她言辞恳切:“原来姜将军再怎么纠缠,那毕竟是婚前,如今您已经成婚,所谓‘至亲至疏夫妻’,您自然是一清二白,但少爷对您是关心则乱,难保知道了不会多想。” 重岚按了按额角,想到姜乙说的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心里一阵烦乱:“你说的也有道理,容我再想想吧。” 她以为离宴散还有好一会儿,正半闭着眼在暖阁小歇,没想到门‘呀吱’一声响,她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拥入熟悉的怀抱里。 晏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放柔了声音道:“你怎么了?” 重岚反手抱着他,懒懒地靠在他怀里:“喜宴不是还没散吗吗,你怎么这就回来了?” 晏和在她身边坐下:”看你脸色不大好,就紧跟着出来了。” 重岚抱住他的手紧了紧,看见他关切的神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半晌才道:“我方才在园子里...遇见姜乙了。” 她说完就小心觑着晏和的神色,就见他抬手抚了抚她的有些散乱的长发,偏头问道:“他可有伤着你?” 重岚摇了摇头,探问道:“你不问他跟我说了些什么?” 晏和挑眉道:“你想说?” 重岚犹豫片刻,把方才姜乙说的话告诉他,末了又画蛇添足般的解释了句:“我瞧大哥喝醉了,本想出去找他的,没想到在园子里遇见了...” 他食指在她唇上一压,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不用说了,我知道的。” 她原本提着的心不禁松了松,担忧道:“近来朝上有什么动向吗?”她素来不大关心朝中事儿,今儿个也是被吓着了。 晏和干脆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海边的倭寇侵扰变本加厉,姜乙向皇上举荐我去平乱,不过皇上现在还没应下。” 重岚把他搂的更紧了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保家卫国是他的职责所在,明知道被人用这个辖制却不能拒了。 她头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叹气道:“你当初明明考了功名,好好地当个文官,高居庙堂指点江山,也省得像现在这般搏命。” 晏和神情柔和,失笑道:“你看朝内外的文官有多少,能坐到正二品的又有几个。” 他隔着衣料抚她的肩背,觉着比原来丰润柔滑了些:“从武虽然不比文官安稳,但升迁却要快得多,当初我若没有投笔从戎,现在只怕还不知道哪个地方当知州知县,也遇不到你了。” 重岚现在完全放松下来,冷不丁想到几年前的旧事,挺直了腰斜眼看他:“那对我也未必就是坏事了,至少当年不用灰溜溜的从西北逃回来,没准现在早就成了北地赫赫有名的豪商呢。” 晏和唔了声,指尖有意无意地抚着她的腰窝:“你走之后的第三个月鞑靼人就开始在北地抢掠,你要是还在北边,没准现在哪个帐部当可敦。” 重岚在他腰上轻掐了把,被他压住手腕按在榻上亲了许久,起来的时候云鬓蓬松衣襟微敞,他微微眯起眼,美人榻的摇晃声如鼓点般急急地传到檐外,过了许久才停歇。 重岚记着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向新婆母请安,坚决拒绝了他的各种调弄,抱着被子睡了一夜。 她第二日早起绾了个规整庄重的随云髻,用碧玺挂珠长簪堪堪绾住,又找出了甚少穿的霞影色半臂配蜜色襦裙,显得分外温婉端庄。 她和晏和来到正堂给清河县主奉茶,才发现晏老夫人竟然也在。晏三思陪坐在清河县主旁边,他才抱得美人归,娶了相好许久的清河县主,约莫人逢喜事精神爽,见了谁都是满脸笑意。 清河县主从重岚面上掠过,从身边的下人手里接过个荷包给她,全了礼数,忽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些日子不见,没想到咱们竟成了一家。” 重岚双手接过,起身回道:“这是公爹和婆母的缘分,也是儿媳的福气。” 她闹不清楚清河县主说这话的意思,但她和清河县主实在没什么利害关系,当初虽有些龃龉,但究竟是小事儿,她总不至于记恨这么久吧? 这话倒是让晏三思十分高兴,连声赞道:“和哥儿媳妇果然会说话。” 清河县主微微一笑:“说的也是。” 晏老夫人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终于把清河县主娶过门,面上的喜色掩也掩饰不住,闻言转头问道:“槿儿,你和和哥儿媳妇认识?” 她叫清河县主闺名,却只叫重岚和哥儿媳妇,亲疏之别立见,重岚甚至怀疑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清河县主丝毫看不出当初的暴戾之气,微笑着回晏老夫人的话:“过世的重夫人和我母妃是故交。” 她慢慢地瞥了眼重岚:“不过重府人和母妃来往的时候我已经出阁,只是前些日子在郊外猎场见过一回,不过听说当年重夫人常带和哥儿媳妇去郡王府走动,她和我三弟应该是极熟的。” 这话既像是暗指重夫人攀交情,又提出她和姜乙的事儿来。 重岚微皱了皱眉,笑道:“郡王妃为人热枕,当初常常相邀我娘过府走动,我娘和郡王妃本是极好的姐妹,也时时过去陪王妃说说话儿。”清河县主的最后一句话,她直接掠过不提。 清河县主嘴唇微动,却硬是忍住了,啜了口茶道:“原来如此。” 晏老夫人半晌才理清楚两家的亲戚关系,压根没注意到两人的暗指,只是随意点头道:“看见你们婆媳和睦,我也就放心了。” 重岚:“......”晏老夫人当真是心大啊。 几人又随意说了几句,清河县主话里倒没再藏玄机,面上倒是一团和气,转眼各房的妯娌婶子都到了。 晏老夫人正要介绍清河县主认人,忽然就听正堂外一阵笑声传了进来:“大姑你也不等等我,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 柳老夫人被丫鬟扶着走了进来,面上笑得亲切慈蔼,全然不见昨天的尖酸神色,转头对着清河县主仔细打量,连连夸赞道:“还是你有眼光,老二媳妇不亏是名门出身,这通身的气派排场,可把我们家的那几个都比下去咯。” 重岚退一步坐到人堆儿里,暗自皱了皱眉,今天是新妇见人,见的是齐国府上下家眷,这柳老太太过来凑什么热闹?她还嫌昨天没丢够人? 晏老夫人却显得极受用,却作势拍了她一下:“你个老没正形的,可别带坏了小辈儿。” 众人都齐声笑了起来,晏老夫人命乳母把晏三思底下的几个庶子庶女带了上来拜见继母。 清河县主眼里划过一丝嫌恶,搭在椅背上的手紧了紧,随即神色如常地叫几个孩子起身,依着大小递了荷包过去,平和道:“你们以后就如我亲生的一般,可千万别拘谨了。” 几个孩子都躬身应是,重岚看见晏小胖子明显左顾右盼心不在焉,忍不住横了他一眼,他这才慌忙低头。 柳老夫人又赞道:“老二媳妇大度,待孩子这般好,日后必然能教出国之栋梁来。” 她有意无意地瞧了眼重岚:“当正室就得有正室的气度,主母宽大贤惠乃是世家之福,正头太太贤惠了才能让家里开枝散叶,免去许多争端。”她转头瞧着重岚:“和哥儿媳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重岚神情自若地起身道:“舅奶奶说的是,多亏了您贤惠大度,荣昌伯府才能煊赫荣华,子嗣繁茂。”她福了福身,微微笑道:“不知道侄媳妇送给您的蜀锦您收到了吗?纹样可还喜欢?” 荣昌伯本来就是一脉单传,老伯爷想着开枝散叶,当初纳了不少妾室,也有几个庶子女,可惜到现在只剩了一个嫡出的病秧子,若说柳老夫人没有从中作梗谁信啊? 柳老夫人眼角一抽,但重岚装出不知情的样子,话又说的极漂亮,她也不好反驳,缓了口气道:“我是让你跟你婆母好好学着些。” 她掩嘴咳了声:“你出身低微,言行举止多有差池,老二媳妇出身名门,气度礼数不凡,你该以她为榜样,多学多看,收了骄纵轻慢的心思。” 晏老夫人连连点头,对着重岚道:“你舅奶奶说的对,你还年轻,难免有个差池的,是该向你婆母多学着些。” 重岚想到清河县主那性子,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反正晏老夫人早晚能发现,她也懒得多说,恭谦笑道:“祖母说的是,儿媳也打算跟婆母好好学学呢。” 清河县主如今未过三十,被左一个婆母右一个婆母叫的极别扭,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一概笑着听了。 众人又闲话几句,各自散了,重岚用完午膳又犯困,一觉睡到傍晚,就听重姑母命人传话过来,让她明天来陪重正相媳妇。 重岚欣然应了,晚上跟晏和说了声,让他提前跟府里打过招呼,第二日收拾收拾便出府,重延和重正驾了两辆马车在外面等着,三人一道儿去了金陵最有名的锦楼。 男女大防,重岚独坐一辆马车,心里好奇的要死,下了车忙不迭就见重正一脸生无可恋,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只是闷头走路,满脸认命般的感慨。 重延还是老样子,一身玄色直缀,面上不见喜怒,见重岚走过来,沉吟片刻问道:“你们齐国府上...有没有一个脾性古怪的丫鬟?” 重岚不解其意:“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府上丫鬟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百人,我哪有功夫去挨个了解。”她想了想道:“不如你说说她的长相,我回头帮你留心找找。” 重延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才问出这话来,明明跟那人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但又想不出具体的容貌,依稀是个清淡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看见重岚重正好奇的目光,摒除了心里的杂念:“进去吧。” 这话就是就此打住的意思,重正重岚失望的哦了声,正好这时候重姑母派了人来迎,三人一道儿进了二楼的雅间。 重姑母一见他们就笑道:“我还想着你们路远,还得一会儿才能到呢。”她起身拉了重岚坐下,关切问道:“你婆母为人如何,没难为你吧?” 重岚急着看未来二嫂,闻言随口答道:“这才第二天,不碍着什么的。”她左右看了看:“姑母,昭堂姐呢?” 她话音刚落,就见从重姑母到重延重正都面色古怪,她茫然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重姑母哭笑不得,努了努嘴道:“那不是,你昭堂姐早都到了。” 重岚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了过去,人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眼里却露出震惊之色,她勉强用茶盏子挡住脸,压住眼里的惊色:“这...昭堂姐?” 平心而论,这位是昭堂姐长得一点都不丑,目如点漆,眉分八彩,鼻梁挺直,唇峰凌厉,肤色呈健康的蜜色,满头乌发挽了个中性的发髻,端的是英俊潇洒。 她身材也是极好的,宽肩窄腰长腿,说句实在的,这位昭堂姐比她家那位瞧着还像纵横沙场的将军。这相貌颇好,但是左瞧右瞧不像是个女的啊! 重岚一脸愕然地看着重姑母,她老人家出门的时候是不是带错人了?这哪里是昭堂姐,分明是昭堂哥啊! 重延显然是见过人了,一脸淡定地喝茶,重姑母闲闲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点心,重正满脸沉痛地左顾右盼。 郑昭挠了挠头,笑着先打了个招呼:“堂妹好。” 声音倒是还有几分女子的娇柔婉转,但是配上长相有种说不出的别扭,重岚艰难地咽了口茶:“昭...堂姐好。” 第84节 郑昭显然是不善言谈之人,寒暄了一句就再没话说了,只在一边憨笑听话。 重姑母接过话头,叹了口气道:“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昭儿打小就生的像她大伯,性子也随了她大伯,又是天生的神力,最爱舞枪弄棒的,本来有几户中意她的人家,但打听了她的性子就望而却步了,因此拖到快二十了还没嫁人,我和她爹为这事儿日夜发愁。” 她瞧了眼重正,见他一脸哀痛欲绝,哼了声道:“这孩子性子没得挑,要不是因为这个,我还真舍不得把她嫁给老二。” 重岚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啜了口茶道:“堂姐是姑母一手带出来的,咱们自然是信得过的。” 而且这门亲事重延也中意,她对自家大哥的眼光是信任的,这郑昭的人品定然不差,就是这长相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过娶妻娶贤,也不能凭长相过日子,郑昭是官家...女,以后重正也算是有靠,再说厉害点的刚好收拾重正的野性子。 重岚权衡一番之后,也觉着这门亲事不错,但也不想害了人家姑娘,小心探问道:“我觉着昭堂姐极好,只是我二哥打小被家里惯坏了,就怕性子跟堂姐合不来...” 一般人家都把这话来作为谦辞,但重岚说的绝对真心实意。要是她婚后才知道重正动辄就喝花酒逛勾栏,管又管不住,那真是要成一对儿怨偶了。 郑昭对她一笑,从旁边取来一张小杌子,用力一拍,‘啪’地一声,杌子瞬间四分五裂。 重岚肃然起敬:“堂姐和我二哥定然能琴瑟和鸣。”绝对能管得住重正这厮。 重姑母笑着嗔道:“你当心着些,别把你堂妹吓着了。” 郑昭挠头一笑,也不反驳。 重岚感叹道:“我要是有昭堂姐这般本事傍身就好了,倒像是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 重姑母摆摆手:“她性子野,你别跟她学。女孩子稍稍学些武艺能强健身子骨,学的太厉害就怕没人敢娶了。” 几人相谈甚欢,倒把正主儿重正丢在一边,他默默地瞧着那被一掌拍碎的椅子,面如死灰。 重岚见了郑昭这般好功夫,心里不由得浮想联翩,要是她以后有了闺女,也要让她爹教她武艺,省得在婆家受气。 她一下子想到十几年以后,冷不丁被重姑母问道:“你嫁给晏总督也有小半年了,怎么肚子里还没有动静?” 她又凑在重岚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他平日太忙,你们在一处...太少?” 重岚想到方才的心思,又听她问的这般直白,面上止不住地红了起来,窘道:“我这才成亲多久,方方面面的事儿还没捋清,您急个什么?” 再说她和晏和那事儿一点也不少,多的她都快吃不住了。 重姑母急道:“你这孩子也太不上心了。”她想了想,又道:“我那儿有个偏方,保管你一吃准怀上,现在就命人取了给你吧。” ☆、第100章 重岚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哭笑不得地摆手道:“您也太心急了,这才什么时候?” 她心里其实颇不以为意,面上不由得显了些:“再说瑾年他也不急,婆祖母最近忙着公爹亲事,哪有功夫过问这个?” 重姑母先把重延重正和郑昭打发到隔壁雅间,这才正色道:“你娘去得早,不能手把手地教你,只有我勉强能代行母职了,今儿咱们好好说说体己话。” 她缓了口气,慢慢地道“当人儿媳妇是门学问,你别不拿这当回事儿,现在你和晏总督当然是千好万好的,但要是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呢?有了孩子你才能有底气,日后不管是面对婆婆刁难还是长辈苛责都能挺直了腰杆,把主母的位置坐稳当了。” 重岚知道她说话都是真心实意,但还是听不惯这种把孩子当筹码的说法,蹙眉道:“姑母...” 重姑母摆了摆手,神情有些伤怀:“你别嫌我说话过了,只是我当年吃过的苦实在不想让你再吃一遍。” 她慢慢地捋了捋袖口,想到旧事,神情有些恍惚:“当初我才和昭儿她爹成亲咱们家就败了,公爹和昭儿她爹倒还好,我婆婆那人你也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变着法儿地折腾我,往房里塞妾,以无出的名义想让相公出妇,我那时候伏低做小,生怕有半点差池,我记得有一回早上忙着招待客人,去的晚了些,她就罚我跪着抄佛经,我的头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流掉的...” 她保养得宜的面庞上漫声出许多纹路,每一条都像是藏着许多苦难,眼里沁出些泪来,用绢子揩了揩眼睛:“我那可怜的孩子啊,大夫说还没成型就...” 重岚忙伸手过来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正要出声安慰,就见她摆了摆手,自己先止了泪:“哎,都是当年的事儿,我还存在心里念念不忘的。” 她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揉按着额角“后来我生了大哥儿,又不计陪嫁给昭儿她爹铺前程,想法子拢住了他的心,这样才算有了些底气,但也是小心翼翼的,就怕给人拿了错处。” 重岚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姑母未出阁的时候性子娇纵,一个不如意就发火撒气,如今二十年一晃而过,昔年的闺阁娇娇女成了圆滑世故的夫人,磨平了娇气棱角。 她听得心头酸楚,一个女人的大半辈子就这么委曲求全地过去了,又多少时候是为自己活的? 她拉着重岚絮絮道:“我当时算是平嫁都是这般境况,看着你嫁入那般高的门第,我心里担忧大过高兴,总怕你在高门里受气,好在总督是心疼你的,免了你好些委屈。” 她摇了摇头道“这样很好,但好日子还得自己挣出来,不能全指着男人,齐国府上下都不是省心的,你总得有个孩子傍身,上上下下都不要失了礼数,以后说话做事儿都能少一分畏惧。” 重岚动容道:“姑母...”她点头道:“我省的了。” 重姑母这才放心,拍着她的手道:“别嫌我小题大做,我也是过来人,晓得其中难处的。” 她扬声让重延三人进来,又命跑堂的上菜来,笑着道:“当初怀大哥儿的时候成日的犯困,脑子里老爱胡思乱想,什么都吃不下,昭儿她爹每回下了差都顺路从锦楼里给我些下饭的菜带回来,这才能勉强用饭。” 重岚心里一动,想到什么似的,又硬是压下了念头,笑着打趣道:“锦楼离郑府隔着半个金陵城,姑父真是太顺路了。” 重姑母用力拍了她一下:“长本事了,敢拿你姑母寻开心。” 重岚忙告饶,正说笑间一道东坡肘子就端了上来,冒着热气躺在青花盘子里,油光水滑的皮肉上浇了一圈汤汁,肘子微微颤着,食材的鲜香慢慢地逸散出来,旁边撒了一圈翠绿可人的雪菜,更显得当中的肉皮光可鉴人。 重姑母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又给郑昭夹了筷子:“东坡肘子是选了最鲜嫩的地方,把肘子炖到酥软光光滑,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分开。” 重岚用碟子接过,低头尝了尝,发现果然鲜美软嫩,入口即化,酱汁的味道没有半分盖过肘子的鲜香,她低头慢慢吃了,还惦记着家里的晏和,便吩咐跑堂往厨下传话,再准备一份炖上,等会儿直接打包带走。 她刚吩咐完就见重姑母揶挪地看着他,重正瞠大了眼故意道:“囡囡你打包这肘子是要给我的吗?二哥在这儿先谢谢你了,正愁回去没菜下酒呢。” 重岚才不吃他这一套,笑着道:“既然二哥喜欢吃,那就让昭堂姐帮你夹啊。” 重正立刻偃旗息鼓,重姑母难得高兴,还命人上了雕花酒上来,正言笑晏晏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金陵的秋雨如烟如雾一般,缠缠绵绵地荡在天地间。 重岚多喝了两杯有些上头,微晕着脸晃晃悠悠地起身:“不成了,我得先回去了,一会儿下大了不方便走。” 重姑母见她已经有几分醉意,怕她走雨路出事儿,忙拉住她道:“你今日就别回去了,刚好离重府近,你就在重府先歇下,等酒醒了再回去。” 重岚摆摆手道:“也没多远,我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重延转头看她:“再近也没府上近,别不贪这一时,我命人去传话到齐国府。” 重正酸溜溜地道:“你那亲亲心肝还在当差,回那么早也见不着他。” 重岚转头瞪了他一眼,不过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也不好说再走,只能折腰坐下,跟他们继续说话。 几人又谈笑了一时,见时候不早了才算散了晏,重岚一手挎着食盒正要往出走,就看见云雾一般的雨里立着个颀长的影子,单手撑伞,神情淡然,杏花雨绵延的落在他四周,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流轻灵。 重岚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上前几步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晏和把伞举到她头顶,伞面上寥寥几笔勾勒了锦鲤莲叶,在雨中像是游动起来似的。 他伸手扶住她,见她站稳了才道:“今天下雨,我怕你不方便回来,抽出空过来接你。” 重姑母在一边打趣道:“这下可好,人自己送过来,你也不用时时惦记着回府了。” 重岚面上一红,晏和冲她颔首打招呼:“姑母。”又转向重延和重正:“大哥二哥。” 重延和重正这时候出气相似,齐齐冷哼一声,负手转过去头去。 晏和不以为意,把伞又往她那边递了递,打了个招呼便扶她上了马车。 她心里高兴,嘴上还是嗔怪道:“我记得总督府在城中吧?你过来要走好久,急忙赶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路,惹人笑话呢。” 晏和对她的话已经学会反着听了,心平气和地道:“我也是顺路而已,不用感动太过。” 重岚想到同样‘顺路’过的重姑父,不由得一笑,趴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顺路?有多顺?” 晏和抿了抿唇,见她姿态妩媚,只恨现在两人的马车是在大街上,他只能偏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要多顺有多顺。” 重岚往后退开些,斜斜横了他一眼,其媚竟如丝。 晏和见她这般秀色可餐,可惜地方不对吃不了,不由得深吸了口气:“你今日跟姑母和两位舅哥出来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眉间带了几分不愉:“站在你姑母旁边的男子是谁,怎么能让你见着外男?” 重岚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郑昭,头埋在她肩膀里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抬起头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还当你眼神多好呢,原来也跟我一样看走眼了。” 她一边笑得打跌一边道:“今天陪我二哥来相媳妇,你问的那个,就是他要相的对象,也是我姑母家的闺女,我的堂姐。” 晏和微怔了怔,随即扬唇笑道:“二哥舅艳福不浅。”一个老对着他横眉冷对的总算是打发了,他想了想,又问道:“大舅呢?” 重岚摆摆手:“大哥的心思谁知道呢?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他对哪家姑娘动心过,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他瞧入眼。” 晏和唔了声:“像大舅那般的人物,定然只有巾帼奇女子才能配得上。”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幸灾乐祸?她瞧了他一眼,靠在车围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帘上的流苏,犹豫道:“其实不光是这个,还有一件事儿...” 她难得吞吞吐吐,两人虽然成婚的日子不算短了,但她提起这事儿还是红了脸,想到生孩子之前要做的事儿... 她看他表情古怪地看了过来,干咳了声道:“姑母说...咱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她对他也不想瞒着,摊开了说道:“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好些乌眼鸡似的瞧着我,子嗣又是大事儿,被人拿住了话柄肯定要生事的。“ 她靠在他怀里,皱眉道:“万一婆祖母再借着这个由头给你塞妾怎么办?” 她和晏和那事儿虽频繁,但除了偶尔的情热时候,大都是按着日子行事的。 晏和表情越加古怪,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直看得她恼羞成怒,才慢慢地开了口:“我本想着你年纪还小,想让你多松快几年,左右有我在前面挡着,旁人也说不着你。”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夫人这般心急啊。” 重岚瞪他一眼:“我看你是怕要孩子,耽误你...”她面上一红,猛地住了嘴。 他循循善诱:“耽误我什么?” 重岚紧闭了嘴不言语,他把她抱坐到腿上,手暧昧的在她腰臀上来回摩挲,又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没看过画本里有一宗,在车里头...” 重岚见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用力推开他道:“你想都别想,让人不留神瞧见一眼,我只能吊脖子自尽谢罪了!” 他也没指望她能答应,但还是失望地瞧了她一眼:“不是你急着要孩子吗,怎么事儿到临头反倒胆怯起来了?”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重岚咬着牙道,又想了想:“你愿意给我生孩子了?” “......”晏和慢慢地道:“指望我生孩子,只怕你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重岚捂着嘴道:“口误口误。” 她本来没悉心想过孩子的事儿,但今天冷不丁被重姑母郑重提出来,又得了晏和的准话,心里莫名兴奋起来:“你说咱们头一胎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晏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头胎?你还打算生几个?” 重岚摆摆手:“生一个多意思,你看看我们家兄妹三个,在一起才热闹呢。” 她扳着手指为难道:“男孩子太皮,生下来就怕管不住,女娃娃倒是乖巧,但当长姐要担的责任也多,一辈子都是操劳命。” 晏和淡淡道:“...这也是你能决定的?”他搭在她背上慢慢地安抚着:“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好好准备着,把身子调养好再说。” 重岚兴奋之情稍退,过了半晌又激动起来:“咱们第一步要准备什么呢?” 晏和见她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伸手按着额角道:“你觉着呢?” 重岚异想天开:“拜送子观音?” 第85节 晏和:“......”他顿了下才道:“还是我仔细去问过大夫吧。” 两人一路闲话着回府,重岚这才记起车里还放着东坡肘子,提出来还有些温热,她递给他道:“在锦楼里没吃完,剩下来给你尝尝。” 说完就抬眼促狭地看着他,他随手揭开檀木盖子看了看,见完完整整的一块肘子躺在青花缠枝的盘子里。他心头微漾,扬唇笑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重岚跟他进府:“你晌午饭用了吗?” 晏和悠悠然瞥了她一眼:“你不在,我怎么吃的下去。” 重岚面上微红,跟着的几个丫鬟都识趣的落后几步,她进院之后直接拐进才建的小厨房,用银攀脖挽起袖子,准备自己做几个小菜。 她也没功夫自己做洗菜刷碗这种活儿,把笋子丢给厨娘剥皮洗涮,自己开始切整块的金华火腿,把火腿切成薄片码在盘子里,又开始前切洗好的芦蒿。 她一心忙着做菜,没留神厨房周遭都静了下来,耳垂冷不丁被含住,吓得她差点叫起来,转头看清人才埋怨道:“你搞什么呢,也不出个声,吓死人了。” 他看着她手里的一把青翠欲滴的芦蒿,扬眉道:“房里的厨娘都呢,怎么让你亲自动手?” 明明几个厨娘是看他进来,自己识趣退了出去,重岚用拐肘顶开他:“你别耽误我做饭,快出去。” 晏和下巴置在她肩上:“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重岚狐疑道:“你能做什么?怕是连菜刀都拿捏不好吧。” 都说君子远庖厨,除了掌勺的厨子,重岚还真没见过哪个大男人主动帮着做饭的,更何况还是他这种身份。 不过他既然主动要干活,重岚也不会把人往外推,拿了根山药递给他:“你去,把这个剥皮洗干净。” 外面站着的厨娘都捏了把汗,敢这般吩咐总督,不怕他到时候恼了? 晏和皱眉看着手里的几根山药,难得的露出几分无措来。他当初在齐国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长子嫡孙,像是洗菜做饭这种事儿还真没做过 不过一转眼看到佳人如玉,在灶台案板旁边团团忙活,心里瞬间释然了。 重岚刚切完芦蒿,就见晏和手里的山药被他削的只剩下手指粗细的一小根,呀了声夺过来道:“早说了不让你动,你偏要过来糟蹋东西,今天的樱桃肉山药吃不成了。” 晏和的手白洁有力,握过剑,执过笔,杀过人,唯独碰见了菜刀却像是遇上了克星,拿着左右都觉得不对。 重岚取笑他:“就知道你不会用刀,非要在这儿跟我闲耗,你还是去正堂老老实实等着吃饭吧。” 晏和干脆放下山药,对着她牵唇一笑,似乎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怎么不会?我身上有把刀,除了夫人就没让旁人见过,夫人应该最清楚我会不会用刀。” 他倾身下来,偏头在她腮边亲了亲:“就是不知道夫人现在准不准我刀枪入库?” 重岚虽然脸红,但已经能十分淡定地推开他:“正做饭呢,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他偏头吻着她的颈子,让她怕痒似的乱躲,才声音微沉地道:“我只想吃夫人。” 他轻怜蜜爱,轻柔的吻如雨点般的落了下来,细细吻着她眉眼,辗转着往下,亲过挺直的鼻梁,又落在丰润嫣红的唇上,他留恋这蜜糖般的滋味,辗转研磨了许久才往更底下去了。 重岚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跟他说孩子的事儿了,本来他就逮着时候欺负她,现在折腾起来简直不分场合时候,她勉强推了推他,咬着牙根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让人瞧见好看呢?” 他一手探进她衣裳下摆,轻拢慢拈:“人都给赶出去了,你怕什么?” 重岚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我不干!” 他偏头笑道:“我干就行了。”他轻轻一拉她前襟,露出胸前一片春.光来,葱绿色的封腰托着莹白,让人目眩神迷。 重岚拼死挣扎:“你可饶了我吧,咱们吃完饭回房在弄...唔,你干什么?” 他轻咬了口:“这里沾上调料了。”他慢慢地下移,隔着布料含住当心那一点,悉心撩.拨着,这时候灶台里的火已经燃了起来,小厨房里除了愈发娇柔婉转的低吟,隐约还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 外面的几个厨娘只知道厨房里突然没了声息,又过了片刻,就听少夫人一声尖叫:“呀,锅热了!”没过片刻,就见少爷满面阴霾地走了出来... 不管过人如何辛酸,两人终于在快吃晚饭的时候吃上了午饭,重岚几乎是被晏和打横抱着进了卧室,筋疲力尽之后才被他搂着,面带餍足地睡下了。 重岚帮重正相完亲就又无所事事起来,每日干脆只躲在屋里温书,没事儿就出门溜和和,等晏和有空了把看不懂的地方拿过去问他,没少被他借机讨便宜。 相比起两人的悠闲惬意,晏老夫人就头疼地多了,她想象中的清河县主应当是出身名门,宽宥慈蔼,上能照管婆婆和睦妯娌,下能教养子女,让家门兴旺,既能辅助夫婿上进,又能料理家事庶务。 一开始清河县主着实忍了些日子,但没过几天就露了本性出来,晏三思对她新鲜劲儿还没过,明知她怀着孕不能做什么,新婚的时候还夜夜陪在她身边。 但晏三思也不是个能守得住的性子,过了些时候就忍不住了,同一个新来他房里伺候的丫鬟眉来眼去,本来有意收用,也不知怎么的,清河县主就知道了这事儿,随意扣了个偷窃的罪名,把那丫鬟打死了扔出府。 她左思右想还觉着心里不痛快,干脆把晏三思身边的大丫鬟都换成了三四十岁的媳妇子,仅剩下的几个粗笨丑陋的,让晏三思叫苦不迭,见天儿地和晏老夫人诉苦。 若只是这些还罢了,清河县主性子暴戾跋扈,随意插手庶子女的事儿,压的齐国府其他几房都抬不起头来,连晏老夫人派去劝和的嬷嬷都不放在眼里。 晏老夫人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当初平乐郡王府上狮子大开口差点把齐国府的家底掏空,压根就是清河县主的主意,后来见齐国府态度强硬才作罢,如此种种加起来,直把晏老夫人气倒在病床上。 重岚靠在贵妃榻上听清云打听来的消息,一边闲闲地翻书。清河县主那性子,不闹出点事儿来才奇怪,这些都算轻的了,以后晏老夫人且有的头疼呢。 她这边正思量着,就听檐外有人传话:“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正堂一趟。” ☆、第101章 晏家儿孙多,要是每日都去晏老夫人处请安那谁都不得安生了,因此晏老夫人定下规矩,每月岔开去五次即可,今天还没到请安的时候,她让自己过去做什么? 重岚想了想道:“稍等会儿,我这就过去。”反正晏老夫人最近为了清河县主的事儿焦头烂额,应当腾不出手来折腾自己。 她思忖片刻,心里定了定,起身往正堂走了过去。 正堂那边除了寡居的五婶子没到,其他的几房夫人和少夫人都到了,外间是府上的几位叔伯和孙辈儿,正围坐在芙蓉填石的红木如意圆桌跟前说话,有的小心避开清河县主的视线,有的则刻意巴结,曲意奉承。 清河县主面上倒是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来,眼里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她这几日腰身又渐渐粗了一圈,掩也掩饰不住,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精力闹腾。 重岚目光在众人中逡巡了一圈,缓缓地收回视线,慢慢福身行了个礼,而后便在在何氏旁边落座,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何氏在她耳边轻声道:“祖母见近来闹的实在不成样子,所以特意把大家伙儿叫过来说话。反正不干咱们的事儿,咱们就当是来吃饭的,不说话就是了。” 重岚一笑,这才放下心来,看来今天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只管看戏便得。 晏老夫人在上首道:“你们来我这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么拘谨做什么,先把早饭用了吧。” 桌上摆了才蒸好的螃蟹小饺,还热腾腾的捂在精巧的蒸笼里,旁边配了十几样醋雪里红,麻油拌熏肉丝之类的小菜,还有热腾腾的糖蒸酥酪,金灿灿的蒸鸡子,林林总总摆满了整个圆桌。 重岚面前的是碗高汤馄饨,薄透的面皮里隐约透出肉粉色,十几个小馄饨浮在碗里,清亮的高汤里撒了香菜和小葱,一股香气透了出来,闻着便让人馋涎欲滴。 晏老夫人在那边问道:“老大媳妇呢,她怎么还没过来?” 桌上的人面面相觑,重岚老老实实地盯着面前的馄饨发呆,晏老夫人见无人回答,正要说话,就见宁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今日好像刻意摆了排场似的,不光带着人摆开了阵势,身上的穿戴打扮也是贵气十足,头戴赤金景福长绵凤钗,上身穿着大红金枝线叶纹长褙子,下配妃色水仙散花绿叶裙,再加上当家多年的,自有一番威严气度,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她款款走了进来,未语先笑:“儿媳院里还有些事儿,不小心来迟了,还望娘和二弟妹不要见怪。” 清河县主用白瓷勺拨弄着碗里的馄饨:“我见怪不见怪倒是没什么,老夫人不见怪就得。” 晏老夫人听她连一声娘都不叫,心中大为不悦,不过清河县主是她讨的儿媳,再不满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转头对着宁氏颔首道:“你先坐下吧。” 宁氏依言落座,清河县主忽然发问道:“不知道大夫人忙什么事儿忙了这么久?险些连老夫人相邀都错过了。” 宁氏面上不经意地沉了沉,皮笑肉不笑地转头道:“二弟妹昨个儿把在我身边服侍的雪娘打了个半死,今天早上人差点没救回来,她忠心伺候了我多年,我总得帮她请医问药啊。” 重岚隐约记得雪娘是宁氏身边颇得意的一位管事娘子,现下宁氏虽失了势,但到底多年的体面还在,竟被清河县主欺压至此? 清河县主用筷子拨了拨酥炸春卷,漫不经心地道:“大夫人真是心慈软善,那种敢于欺主的刁奴,就是拖出去打死都不为过,你还为她求医问药,真真是菩萨心肠啊。” 宁氏握在手里的帕子紧了紧,冷冷地看着她,又转头收回视线,问道:“那我倒是要问一句了,她怎么得罪弟妹,才让弟妹下如此重手啊?” 清河县主正要说话,晏老夫人已经抬手摆了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一人都少说一句,赶紧坐下用饭吧。” 她见宁氏落座,便肃了神色道:“咱们晏家也算传了百年,这些年虽有不少磕磕绊绊,但总算没辜负祖宗期望,传承了下来,一家子想要兴旺,唯有互相扶持才是正理,但切忌因着一点小事儿就心生龃龉。” 宁氏坐在原处垂首道:“娘说的是...”她又转向清河县主:“但雪娘是咱们家的老人了,总不能被弟妹这么无缘无故的打了个半死,总得给个说法吧。” 晏老夫人皱眉转过头,清河县主嗤了声:“我这儿没什么说法好给的,当初大夫人快把咱们家家底儿都掏空了,不也不了了之了吗?” 她懒洋洋地一拢鬓角:“况且再体面的奴才那也奴才,我打了她就是打了,难道还要我向她赔礼道歉不成?” 这话说的极蛮横无礼,但偏偏戳在宁氏的软肋上,宁氏面上一怒,但想到那些去向不明的银子,到底气势弱了下来,勉强定了定神,沉声道:“一码归一码,我当家不力娘已经罚过我了,弟妹打伤我的下人,又该怎么算?” 重岚暗自咋舌,没想到这两人竟然当众就唇枪舌剑起来了,倒是其他人老神在在。 何氏见她神色愕然,还悄悄趴在她耳边道:“别怕,这些日子县主在府里耀武扬威,对家事儿指手画脚,婆母和县主已经闹过好几回了。 ” 清河县主压根不接宁氏的话茬,目光兜转了一圈,不急不慢地落在重岚身上:“当初的事儿听着我就心惊肉跳,好端端的大笔银子,说没也就没了,倒差点累的和哥儿两口子出钱贴补,要是我做下这等事儿,愧也愧死了,那还好意思坐在堂上呢?” 重岚本来慢悠悠地吃着馄饨,没想到突然引火烧身,忙放下筷子,用绢子揩了揩嘴角。 见宁氏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才不急不慢地放下绢子:“夫人还是不大了解情形,瑾年和我当初本是有意帮衬家里的,但手头实在没银子,这才辜负了长辈的信任,至于旁的...我和瑾年也不知道。” 清河县主才在婚事儿上算计了晏家一大笔银子,现在才进门没多久,竟然又惦记上宁氏手里的那笔了,她到底是嫁人还是来搂银子了? 宁氏这才收回目光,啪地一声把筷子搁在桌上:“长幼有序,弟妹好家教,竟然这么跟长嫂说话!” 清河县主嘴角一沉:“长嫂也得有个长嫂样子,要是自己带头犯事儿,怎么让底下的弟妹信服?” 一顿饭还没动几筷子,两人已经唇枪舌剑斗了好几个来回,晏老夫人见她们把自个儿的话权当耳旁放,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颇觉心累。 她想着想着又转头去看重岚,其实这孙媳自打进门她就颇瞧不上,只觉得她身份低微见识浅薄,配不上晏和那般的人才。 而清河县主出身平乐郡王府,身份贵重父兄得力,她开始还为娶了这么个儿媳得意,当这几日下来,见识她凶蛮暴戾的本性之后,她除了头疼就是头疼,对比之下重岚就显得格外温婉,她瞧重岚也顺眼不少。 重岚见她目光殷切地看过来,忙低头看着碟子里的螃蟹小饺儿,只当自己是来蹭饭的。 那边宁氏也不是个能善罢甘休的,反唇相讥道:“当初家里银子亏空也不是我所愿,但弟妹好歹是平乐郡王府上的人,难道还在郡王府上说不上话?明知道咱们府捉襟见肘了,还紧赶着提要求,我们也是被逼的没法子,才觍颜问小辈儿伸手要银子,咱们寻根究底,弟妹也不能一味怪我啊!” 清河县主正要说话,晏老夫人已经怒了,她用力一拄手里拐杖:“你们还有完没完了!要不要老婆子腾地方,让你们好好地争出个长短来!” 话音一落,宁氏虽然当家多年,清河县主虽然跋扈,但对婆母的话却不敢全然无视的,忙双双起了身,垂头道了声:“娘(老夫人)息怒。” 晏老夫人正要开口训斥,就见那边帘子一阵响动,晏三乐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站在宁氏面前大声责道:“你这无知蠢妇又闹什么呢!娘身子骨不好,弟妹又是双身子的,你若是闹的她们俩出了什么事儿,我头一个不饶你!” 重岚微微一怔,忍不住多看了晏三乐几眼,这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再这么闹下去,若是闹大了真追究起来,宁氏拿的那笔银子就是想不吐出来也不行了。 晏老夫人纵然再不喜这个庶子,这时候也不得不附和道:“老大说的是,老二媳妇现在怀着身孕,你这个做嫂子的应当让着她些,况且当初银子那事儿她问的也有道理,你是该给府里一个交代。” 她又转向清河县主,沉声道:“你也是,老大媳妇到底是长嫂,纵然有不当的地方,你也不能这般说话。” 清河县主美目在晏三乐身上一睇,不知道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了笑道:“老夫人和大哥说的是,我年轻不懂事儿,还望大嫂不要跟我计较。” 她容貌本就极好,明艳娇媚又有一股成熟妇人的风韵,这一笑风情万种。宁氏相貌虽也不错,但少了几分明艳,年纪又比她大了十多岁,在她面前生生失了颜色。 晏三乐瞧得一晃神,很快恢复如常,对着被斥的呆住的宁氏沉声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啊! ☆、第102章 第86节 宁氏儿女双全,又在府里管家多年,向来得晏三乐器重,便是她有个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也是在人后说,在人前这般没脸还是头一遭。 她呆愣了半晌,才怒声道:“你骂我什么,我这般不顾体面的闹腾还不是为了...” 她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就被晏三乐厉声打断了:“住口!” 清河县主啧啧了两声:“在家从父,大夫人却对大伯摆起当家主母的威风来了,这就是大夫人的家教?” 宁氏又气又恨,不管不顾不依不饶地闹了起来:“我在这个家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当初为了管家陪嫁不知道赔进去多少,如今你瞧我人老又没用了,帮着她来糟践我,晏三乐你还是人吗!“ 晏三乐真怕她恼怒之下说出点什么来,想着左右都来了,干脆做戏做全套,扬手欲打,宁氏尖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避开。 还是晏老夫人实在瞧不下去了,怒声道:“你们闹够了没!非得把我老婆子气死才甘休吗!” 她虽然不喜宁氏,但见她这般狼狈,清河县主也对自己不恭敬,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感慨来,抬手摆了摆:“你先把你媳妇带下去,这事儿回头再说。” 晏三乐硬扯着闹腾不止的宁氏走了,她目光落到清河县主身上,又下意识地转开,本来举办这家宴是想敲打清河县主,诘问宁氏,让家里安生些,没想到反而被大闹了一场。 她一时意兴阑珊,心里顿生出许多无力来,长叹了声:“都散了吧。”说完也不理会众人,转身自己走了。 底下人面面相觑一阵,也都各自散了。 清河县主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处清净园子的时候,转头对丫鬟道:“有些冷了,你去帮我去件披风来。” 等打发走了丫鬟,她才慢慢走进院子里,晏三乐站在树下等着,她冷笑一声道:“怎么?安顿好你们家那个黄脸妇了?” 晏三乐微微笑了笑,他容貌只算得上周正斯文,一笑之下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度,答非所问地道:“幸好她没伤了县主和县主肚里的孩子,不然我定不饶她。” 言下之意是现在可以先饶过她,清河县主面上一沉:“没瞧出来啊,你对我和孩子倒是关心。” 晏三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道:“县主是我二弟妹,现下有怀着我侄子,我身为大哥,自然要关心些。” 清河县主抚着肚子,慢悠悠地道:“是吗?我肚子里的真的只是你侄子?” 晏三乐嘴角一沉,长出了口气:“县主,府里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啊。” 他说完躬身行了个礼:“贱内多有得罪之处,我在这给你赔不是了。” 清河县主本来还想说话,但听了这话却慢慢福身还了个礼:“有劳大伯挂念了。” 正好这时候取披风的丫鬟转了回来,她眼波在晏三乐身上一扫,转身走了出去。 晏三乐一个人站在原地,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凝望着清河县主的背影不言语。 ...... 重岚的小馄饨还没吃完戏就散场了,回去的时候脑子里还想着那碗馄饨,就连何氏跟她说话都没听进去。 何氏伸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大嫂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重岚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想吃的,转而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何氏兴致勃勃地道:“夫君前些日子给我寻了个巴儿狗回来,让我养着解闷,我瞧了正好是个母的,回头找人配了小狗,我给你送一只过来。” 重岚想到院里的和和,忙摆手道:“算了吧,我养院里的那个吃货都快养不起了,那还腾的出功夫来养狗,你给府上的哪个姑娘吧。” 何氏撅了撅嘴,正要跟她说养狗的好处,就见不远处清河县主慢慢走了过来,她忙拉着重岚行礼道:“二夫人。” 清河县主倒随意点了点头算是回礼,目光落在重岚身上,微微笑道:“我跟儿媳有话要说,劳烦侄儿媳妇先回去吧。” 何氏虽不愿,却也无可奈何,担忧地看了重岚一眼,转身走了。 重岚跟清河县主走了一段,就听她冷哼一声道:“你倒是会说话,四两拨千斤就把事儿避了过去,我本是好心帮你们两口子讨公道,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白惹了人笑话,难道你们就愿意矮人一头过活?” 清河县主针对宁氏的目地她不知道,但绝对不可能是要帮晏和和重岚讨公道,重岚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清河县主用绢子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冷笑道:“儿媳好气量啊,当初陪嫁银子都差点被人要了去,由得人踩在头上也不生气!” 重岚微笑道:“夫人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平时帮衬自家长辈一把也是应该,只是我和瑾年手头实在没钱,不然早就拿出来给家里用了。” 清河县主见她只说漂亮话,面上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儿媳贤惠,我是万万不及的。你这般才干,只管着你们院里的一亩三分地,难道不觉着可惜?” 重岚假装没听懂她后半句,自谦道:“夫人说的哪里话,我才要向您多学着呢。再说儿媳粗笨,能管好自己院子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有什么可惜的?” 她也懒得再跟清河县主多言,假装抬头看了看天色:“呀,日头不早了,儿媳那里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要走,清河县主忽然在她后面,声音竟有几分怨毒:“自打你和齐国府订婚,我三弟就被父王派去了岭南,岭南气候潮湿,民风又粗蛮,你知道他回来的时候身上添了多少道伤吗?” 重岚脚步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往回走,清云性子急,在路上就忍不住问她:“少夫人,清河县主说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重岚在她脑袋上拍了拍:“你自己个琢磨去,什么都拿来问你家夫人。” 清云不满地摸了摸头上被拍乱的丫髻,两人边说话边往院里走,就见刚踏进院门,就见和和撒欢地跑了过来,张开毛茸茸的臂膀就要亲亲要抱抱。 它这些日子长了不少肉,冷不丁冲过来把重岚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她抱起它掂了掂,发现压根抱不起来,忍不住轻轻揪着它耳朵:“你个吃货,整天没事儿就是吃了,吃完了就睡,也不说动几下,你瞧瞧你现在胖的。” 和和委屈地哼唧了几声,毛爪子把她手拨开,想了想还是继续张开来继续求亲亲求抱抱求举高高。 重岚哭笑不得,倾身在它的毛脑袋上亲了一下,它这才满意,转身要走,就见廊下跑来个人,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道:“和和跑起来我怎么都追不上,方才没惊着少夫人吧?” 她定睛瞧了瞧,才发现说话这人是引秋。当初晏老夫人送过来引秋和纸鸢为了给重岚添堵,最好能让晏和收房,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两人还是一事无成的,心里难免着急。 引秋是柳老夫人送过来的,在府里一没根基二没底气,这些日子瞧着少爷对少夫人千依百顺的,想着只要少夫人开了口让他纳了自己,少爷肯定不会驳了她的面子,所以干脆想尽办法讨好少夫人,只求她能瞧得上自己。 纸鸢就不同了,见晏和待重岚好,心里不免心动,总想着自己当初伺候过晏和的情分,他待自己应当是不同些的,所以变着法儿地往晏和跟前凑。 重岚见引秋殷勤,也不会故意不给她脸,微微笑道:“你有心了。” 她低头逗弄着和和,漫不经心般的道:“和和虽然不是人,但比好些人还记恩情,我养它了这么久,你只见它对我亲热,何曾见它对我张牙舞爪过?” 引秋到底也不笨,忙道:“少夫人说的是,您对下慈和,要是有那不知恩义的,那真是该遭天谴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吹捧,重岚对底下人十分宽厚,打赏和月银都比府里别处高上好些,却也赏罚分明,该罚的时候陈明利害,让人十分信服。她就是瞧清了这点,才敢来重岚这边百般讨好的。 重岚点了点头,引秋往主屋那边瞧了眼:“偏有人恩将仇报,趁着您不在就打扮的妖妖调调地往少爷跟前凑,这种人我最瞧不惯了。” 重岚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见清歌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方才您在东边院,不好派人去传话,好在您回来了。” 她性子素来温和,说到这事儿也满脸不悦:“方才少爷提早回院里,径直进了书房,纸鸢不知道的就收到了风声,端了盘茶点凑过去,咱们拦都没拦住。” 引秋耳朵尖,听见这话,趁机给重岚上眼药道:“是啊,她还特地把声音提高了,故意嗲声嗲气地在外面叫唤,生怕少爷听不着似的。” 她一转头看见重岚脸色不好,忙补了句:“幸好少爷慧眼,没让她进去。” 晏和的书房是院里的禁地,每日都有护卫把守的,除了重岚能随意进出,其他的就是几个贴身丫鬟也不准进去的,难怪纸鸢触了这个眉头。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思量不周,晏和平时一回来就跟重岚呆在一处,就连去书房看公文都把她带上,今儿个好容易重岚不在,她当然得想尽办法在晏和面前露个脸。 重岚摇了摇头,吩咐道:“帮我备好茶点,我去瞧瞧少爷。” 她说完径直往书房走,刚走了没几步,就见纸鸢垂头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低头不住地抽泣着。 她瞧见重岚进来,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哀哀哭着道:“求夫人明鉴,奴婢方才看大少爷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这才想端了茶水进去服侍,并不是有意要过来的,不知怎么惹了大少爷的眼,罚奴婢在这儿跪着,求少夫人救奴婢。” 她当然不是向重岚求情,只是借着这个由头解释自己清白而已。 重岚低头看她,见她头戴着枚白玉小簪,簪上银铃轻响,身上配着同色的银白色菊花缠枝胚子,一身行头是下足了本钱的,但若说不是故意来这儿的,只怕也没人信。 重岚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只是转头瞧了眼引秋。 引秋果然不负所望,跳出来啐她道:“我呸,什么不是有意的,你在房里涂脂抹粉又穿衣打扮的,难道这也不是故意的?你若是真只是为了伺候少爷,素面朝天直接来就是了,打扮的妖妖娆娆给谁看?!” 纸鸢面上青白交错,似乎想要回话,但又硬是忍下了,只是红着眼眶低头,满脸委屈,轻轻抽噎着:“引秋姐姐说的是,我不该看姐姐素日打扮庄重,自己也开始打扮的。” 引秋气得脸色发红,重岚按了按额角,皱眉道:“都吵够了没,要闹回去闹,别在这儿说话扰了少爷清净。” 她待人向来和颜悦色,难得沉下脸,引秋和纸鸢都吓了一跳。她转头瞥了纸鸢一眼:“你这几日不用出来了,月例减半,好好地抄几本佛经养养性子。” 纸鸢咬了咬下唇,低声应了声是,重岚端着托盘要往书房里走,就听她忽然道:“少夫人当心,少爷方才吩咐过了,谁都不准进书房扰他。” 她当然不是好心提醒。 重岚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刚迈进去几步,立刻就有护卫迎了上来,躬身殷勤地给她开了书房的门。 她端着茶点走进去,就见晏和低头安安静静地看着账目,她哼了声道:“你倒是会躲清闲,外面都快为你闹翻天了,你还在这儿优哉游哉的。” 晏和低头倒茶,琥珀色的茶汤缓缓入了茶碗里,他倒好之后递给她:“不过一个下人而已。” 重岚在他身边坐了,托着茶盏子斜了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祖母把她送过来,是让她当普通下人的吗?” 晏和朱笔随意勾画了几下:“不管她是不是普通下人,你把她当下人不就行了?” 重岚想了想,也找不出反驳的道理来,只好使出杀手锏:“你是不是男人啊,还跟我计较这个,就不能顺着我的话说?!” 晏和:“...好吧,她确实不是普通下人。” 重岚眼睛一瞪:“怎么?不是普通下人难道你把她当妾室待?” 晏和:“......” 重岚小小地欺负他了一把,心情大好,挨着他身边坐了,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晏和乜了她一眼,眼里很有几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感叹,顿了下才道:“你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重岚怔了下:“怎么?你还有好几个答案,都说来听听。” 晏和浅浅啜了口茶:“假话是早上我去水师那边才回来,正好府衙上也没什么事儿,我干脆直接回府了,不过下午还是要过去的。” 这假话听着听正常的,重岚问道:“那真话呢?” 他扬唇一笑,被茶水浸润的丰泽的唇瓣弯出一个饱满的弧度:“我突然想你了,想得要命,所以骑着快马赶回来想见见你。” 重岚面上红了红,心里的欢喜要满溢出来,纵然两人成婚已经有小半年了,他这份热情劲儿也不见消减,说起情话来让人招架不住。 她只能嗔道:“你不是天天见吗,何必非要丢下公事赶回来。”她说着又不信:“我看你是自己想偷懒提早下衙,拿了我当挡箭牌。” 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口是心非,直看到她脸红,才不急不慢地从地从手边取出一只精巧的锦盒,打开锦盒拿出来还沾着露水的寒兰,伸手别在她衣襟上。 “这个是早上采下来准备送给你的,不知道能否证明为夫的心意?” 重岚抬手摸了摸柔嫩的花瓣,飞了一眼过去:“怎么不整枝连根挖下来?我还能好好养些时候,单个儿摘下来没几日花儿都死了。” 晏和对着她微微笑了笑:“那样的话,我怎么每天摘花给你?” 重岚心头一热,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泉里,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难得没挤兑他,起身道:“好好好,看在你这般有心的份上,中午请你吃好的,公文批完了没?咱们这就去用饭。” 晏和慢慢送了个眼波过来,湛湛然若秋水:“在我看来,唯一称得上好吃的只有夫人,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让我一尝呢?” 重岚:“......” 她装作没听见,和晏和一道儿出了门,就见纸鸢竟然还跪在地上,只是这回涨了点眼色,跪的稍稍远了些。 重岚本来心情颇好,冷不丁瞧见她,眉头一皱:“不是让你回屋思过吗,还呆在这儿做什么?” 纸鸢抬起来,神情惶然道:“夫人慈善,但是少爷罚奴婢跪在这儿的,没有他的吩咐,奴婢不敢起来。” 第87节 看来她是非得抓住这个机会搏一搏了,重岚皱眉道:“你先起来说话。” 纸鸢扶着膝盖,慢慢地站起身,忽然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向晏和这边倒了过来,嘴里惊叫了声。 晏和眉心往里攒了攒,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纸鸢整个人就直直地倒在地上,一时之间又是尴尬又是苦闷,眼眶微微发红,却还得跪下来叩头:“奴婢该死,险些撞了少爷。” 晏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在院子里夫人说的话就是我说的,不过既然你这般喜欢跪着,那就在院外跪上一天一夜,以儆效尤。” 纸鸢面色煞白,她要是真跪在院外跪了一天一夜,不光膝盖要废掉,人也丢光了。 她抬头正要求情,就见晏和已经带着重岚走远了,她委顿在地上,一时又是灰心又是绝望,不知该如何是好。 晏和下午果然还有事儿,见了她之后匆匆吃完午饭就回了总督衙门,重岚很体贴地把他送到院外,回来之后正准备小憩片刻,就听清云来报:“少夫人,张家二少夫人来了。” 何似锦陪着张东岚到金陵任上来,她在金陵没几个熟识的夫人,何府那边她又不想去,自打那日喜宴过后,她没事儿的时候就常来寻重岚说话。 重岚笑道:“正惦记着下午没事儿呢,快请她进来。” 何似锦一进来就嗔道:“你没事儿也不去我那儿坐坐,还得我派轿子请你不成?” 重岚笑着迎她:“你这就是冤枉我了,我们府上最近事儿忙,想看你也抽不出空儿来。” 她说着低头去看何似锦,见她手里抱着只巴掌大小的白猫儿,尖尖的耳朵,长而柔顺的毛,最稀罕的是两只眼睛颜色不一,但都瑰丽剔透,漂亮异常。 她赞叹道:“你这猫儿在哪儿买的,真是漂亮。”她说着想要伸手去摸,没想到白猫高傲地把脸一拧,埋在何似锦怀里打瞌睡。 何似锦有些脸红又有些得意:“东岚他怕我在家里闷,不知道从哪里卖给我的。” 重岚啧啧道:“怕是花了不少功夫吧,张把总真是有心了。” 何似锦红着脸把怀里的猫摸了又摸,转眼看到和和扑腾着怕了过来,逮住机会打趣道:“他算什么用心,猫儿哪里都能见着。要我说晏总督才是真用心呢,当初为了博得美人心,特意逮了只貔貅兽送佳人,让全金陵的女子都羡慕死了。” 她说完就才手里的猫儿小心递给身边的丫鬟,自有丫鬟过来取出软刷,轻轻地刷着衣裳上沾着的猫毛。 重岚正想答话,就见门口又远远进了人来,何氏手里牵着巴儿狗迈着大步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笑着道:“大嫂,你来瞧瞧我的狗儿。” 她目光落到何似锦身上,呀了声,不好意思地道:“原来张家二夫人来了,我不知道大嫂今儿个有客,实在是唐突了。” 重岚笑着道:“你不也是客吗,有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快过来坐吧。” 何氏走进来做了,目光落到何似锦的猫儿身上:“这是谁家的猫儿,品貌真好,就是猫金贵,怕是不好养吧?” 何似锦眨了眨眼,偏头道:“我觉着挺好的,乖巧又温顺,还爱干净,不像狗儿喜欢满院子撒欢,老弄的一身泥。” 重岚看她俩要为这个争起来,忙打圆场道:“各花入各眼,自己喜欢就成了。” 同时在心里得意地道,还是她家和和最可爱最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狗摸摸看晏总督花样撩媳妇 猫奴vs狗奴vs熊猫奴,究竟哪个会赢,让我们拭目以待 ☆、第103章 何氏也把手里的巴儿狗放在地上:“大嫂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喜欢狗儿多些。” 她取了枚果子,左右晃着逗弄地上的狗儿:“又会作揖又会逗趣,长的还讨人喜欢,养起来也省心,多好啊。” 何似锦对着地上的白猫拍了拍膝盖,那猫儿一下子就跳了上来:“话不是这么说的,狗虽然伶俐,但猫也差不到哪儿去,又爱干净,叫声也好听,咱们闺阁女子最适合养了。” 何氏摇摇头:“猫儿好是好,可惜邪性得很,阴气太重了,你看那些鬼怪故事里,好些都是猫妖作祟。” 何似锦笑道:“哪有这么邪乎,你都说了是故事里的了,看看打发时间还成,这么当真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道:“再说了,俗话说‘女不养狗男不养猫’,狗儿太野性了,还是养猫儿这种乖巧温顺的好。” 何氏不服道:“狗儿虽然活泼,但对主子却忠心耿耿,猫儿就不是了,不认主子,谁对它好些它就跟谁跑了。” 重岚被两人吵得头疼,按着脑仁道:“你们两个本家在这吵吵嚷嚷的做什么?没准两百年前还是一家呢,置这个气做什么,喜欢猫的养猫,喜欢狗的养狗,非得争出个所以然来干嘛?” 何氏皱了皱鼻子,忽然转头笑着道:“我这狗儿回头要配一窝,到时候拿一只过来送给你。” 何似锦也不甘示弱地道:“我的春芽回头也要配一窝小猫,到时候也带一只过来给你。”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看着她道:“你要哪个啊?” 重岚:“......”她敬谢不敏:“我哪个都不要,养一只貔貅就够我麻烦了,哪里还腾的出空来再养别的?”她摸了摸和和的圆脑袋:“再说我家和和会吃醋的。” 两人斜眼鄙视她,动作出奇一致,重岚匆忙找出个理由来搪塞:“再说了,我和瑾年商量过,这个月就准备着要孩子,也没功夫再养猫儿狗儿了。” 这倒是个好理由,何氏和何似锦都不再说话,打趣地瞧着她:“你也嫁进来不少时候,是该好好准备着,不然晏总督这些日子就是白耕耘没收成了。” 两人都是已婚妇人,开起玩笑来百无禁忌,重岚哭笑不得,随意扯了个话题岔过去:“你们说怀孕前都该准备些什么?” 何氏有个儿子,何似锦虽然没儿子,但大嫂昌平公主怀孕她是见过的,想了想道:“每个人备下的不一样,请几个好大夫来问问,自己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重岚盘算着过几日就请大夫来,何氏却忽然叹了声:“其实太早要孩子也没什么好的,没孩子的时候长辈紧催着让纳妾,有了身孕不能服侍夫婿了,上面有紧赶着塞通房过来,幸好长北待我还算好的,趁婆婆不注意就把那几个通房妾室全送走了,不然我得挺着肚子辗转反侧十个月。” 重岚知道她这般开朗人都被弄的形容憔悴,便出言劝慰道:“老四待你好就好了,其他的能忍则忍吧,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 何似锦也跟着道:“你把心放宽,这种事只要男人没那个意思,婆婆就是再怎么闹腾也没辙,总不可能拼着伤了母子情分,真强令儿子和妾室圆房吧?” 何氏愁也就愁一瞬的功夫,转眼就笑开了:“说的也是,反正我再过几个月就要陪长北去外面住了,天高皇帝远的,家里什么事儿还不是我说了算。” 她说完又艳羡地看着重岚和何似锦:“我这是能躲则躲,还是你们好,一个夫婿答应了不纳妾,一个家里规矩严谨,轻易纳不成妾。” 重岚正想说话,何似锦就轻轻哼了一声,长出了口气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家里的麻烦你瞧不着,我和东岚刚来金陵的时候就有好些人家送妾送奴婢,他退了好几回,本以为消停了,没想到前些日子平王又送了个扬州瘦马过来,偏偏平王还是王爷,拒都不好拒。” 平王是宗室里出了名的好色,听说在京城还有座庄子,专门供他淫.乐,他以己度人,也好送美人给别人,金陵好些权爵人家都被他骚扰过。 不过平王也很有意思,大都送给那些实权人物,像晏三思这样的,求骚扰人家都看不上。 她皱眉恼道:“要是那女子是个省心省事儿的也就罢了,我们家也不缺一碗饭给她,偏是个妖妖调调的,在我们家里成日不得安生,逮着机会就在后面园子里吹拉弹唱,半夜端着盘子送茶送汤的,生怕别人瞧不见她似的,我和东岚看见她都恨不能躲着走。” 重岚忍不住笑道:“看脸天下妾室使的都是一样的路数,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招。” 何似锦推她一把:“人家正烦着呢,你个不仗义的还笑话我。” 妾室是个能引起大多数女人同仇敌忾的话题,何氏忍不住问道:“这样的人确实不能留在家里,就是当妾室也不成家宅不宁呢。后来呢?那妾室打发出去了没?” 何似锦道:“后来东岚实在给她烦的受不了,把她打发到内院当粗使丫鬟,敢不守规矩就是按着家规一顿板子,她总算老实不少。” 何氏用力点头:“就该这样,不然有些人老心眼糊涂,想着自己年轻貌美想往上爬。”她又摊手笑道:“可惜我们长北不是什么大官,讨不了你这个福气了。” 何似锦咬了咬牙,在她身上捏了一把,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问重岚道:“我记得他还给晏总督送过,你又是怎么拒的?” 重岚一怔:“是么?我也没听他提起过这事儿。” 何氏拍手笑道:“肯定是大哥在你知道之前就拒了,省了你好多事儿。” 重岚暗暗盘算着回头审问晏和,三人又说笑一阵,重岚命人端了饭上来,两人用过饭之后便告辞了。 重岚起身送她们,两人把各自的宠物牵的牵抱的抱,转身往门口走,路上还不忘斗几句嘴,争论到底是猫更好还是狗更好。 重岚摸着和和的圆脑袋,全程笑而不语。 三人正走着,忽然闻到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何氏的狗儿不安地叫了起来,一下挣脱绳子往前冲了过去,就听那边传来一声惊叫,然后是匆忙躲避的声音。 何氏急急忙忙提着裙子去看,就见晏宁摔得眼泪汪汪的,捂着屁.股倒在地上。 何氏吓了一跳,忙掏出绢子来给他擦眼泪:“是宁弟啊,都是四嫂不好,险些摔着了你,乖,别哭了,我请大夫给你瞧瞧。” 晏宁闭起眼睛,为了维持男子汉的气概,硬把摔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躲着何氏的手不让她给自己擦脸,认真地反驳道:“我没哭,女娃娃才会哭呢,我是男子汉。” 重岚和何似锦被逗得乐不可支,重岚倾身把晏宁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又趁机捏了他的小胖脸一把:“好好好,你是男子汉,你没哭,这么紧赶着干什么啊?” 晏小胖子闻见一阵香风迎面而来,红了脸不敢看重岚,半晌才嗫喏道:“嫂子...男女授受不亲。” 重岚笑着道:“这时候知道男女收受不亲了,你跟兰兰漫山遍野的撒欢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啊?” 晏小胖子脸更红了:“兰兰不一样...” 兰兰搬走之后晏宁跑到重岚这找了好几回,每天都用哀怨的小眼神看着她,最后还是晏和不胜其扰,直接把何兰兰现在住的地址给了他,他抽空偷溜出去看人,这才消停下来。 她瞧了瞧日头:“现在周夫子那里还没下学吧,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她看着晏宁眼神左晃右晃,知道他又是想法子逃课出来的,摇头道:“罢了,我先带你去上完药再把你送回去。” 这话倒像是提醒了晏宁,慌忙跳起来抓着书包往前赶:“不用了我还有事儿呢,等会儿还得给母亲请安,可不能迟了。” 他惯常舞枪弄棒的,跳起来重岚都没抓住,一溜烟往晏三思的院子跑了过去。 何似锦笑道:“这孩子倒是孝顺,课也不上就跑去给母亲请安了。” 他现在的母亲肯定是清河县主,这个点儿请安也是常理,但到底课业为重,他这么急赶着去请安做什么? 重岚皱了皱眉,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想着回去让人打听打听,起身先把何似锦送出了府门。 她回了院子之后心里到底放心不下晏宁,遣人去打听一二,清歌见她忙完了,才上来禀报道:“少夫人,您让我问的事儿我问到了。” 重岚抬首:“怎么样?” 清歌皱眉道:“纸鸢果然和几个内院外院的婆子认识,听说其中一个管事娘子还是她婶子,难怪今天少爷一回来,她就能急忙收拾停当赶过来。” 重岚慢慢地啜了口茶:“难怪了,我说她今天怎么能赶得上收拾打扮,果然还是有人通风报信。” 清歌不悦道:“这种敢妄议主子事儿的刁奴,真该拖出去敲几板子。” 重岚摊手道:“也没法子,谁让这府里不是咱们管事儿呢?” 她想了想道:“你想法子让人传两个信儿给她,头一个传我容不得她了,要想法子把她送走。然后把少爷回来的时间让她知道,若是她没什么动作,大可安安生生的,若是有...你只管把她带到我面前来。” 清歌眼睛一亮,转身领命去了。 重岚撑着额头无奈叹气,其实她也讨厌这么算计来算计去的,谁不想整天约几个相熟的姐妹听听戏聊聊天?那样的日子才叫清闲。 但她马上就准备要孩子,本来齐国府人口就杂,像纸鸢这种不是自己人又心术不正的,她是万万不敢留在院里的。 晚上晏和回来,重岚边布菜边等他,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他撑着伞走进来,盈盈眼波在她身上流转一时:“这么晚还没吃饭,在等我?” 重岚坐在饭桌边摊了摊手,叹气道:“我是怕某个男人被平王送的扬州瘦马勾去了魂儿,这才眼巴巴地等着的。” 晏和把伞合拢,微蹙了蹙眉道:“谁告诉你这事儿的?” 他本来是怕重岚又多心,给身边人下了死令不准乱传的,没想到还是被她知道了。 重岚撇撇嘴:“今儿个张二少夫人来,无意中提了句,她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晏和顿了下:“本来就没什么的事。” 重岚眨眨眼:“平王到底是王爷,人也在金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送的妾室你总不好拒了吧?” 晏和唔了声,慢慢地拖长了腔:“是不大好拒...”他见重岚瞪了眼睛,才不急不慢地道:“所以我直接转手送人了。” 第88节 重岚其实也知道他没留下人,不过是闲着无聊例行刁难罢了,她转头嗔了他一眼:“说话大喘气做什么,你当你唱戏呢?” 两人用完饭雨还没停下,重岚失望地看着外面:“这雨下的,我还打算吃完饭出去散步,运动运动呢,这可怎么出去啊?” 晏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暧昧地轻咬了口纤细的指尖:“我带你动一动?” 重岚见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没好气地道:“怎么人家说个什么你都能想到那事儿上去。” 她哼了声道:“我说的是在园子里的运动。” 他偏头认真地想了想:“园子里也不错。” 重岚没了话说,直接洗漱回屋准备睡觉,在床上坚定地拒绝了晏和的挑.弄,给的理由十分有说服力:“今儿个我还不到日子,不能白白浪费了...精力,等我可以的时候再说。” 她说完就缩在被子里装睡,晏和竟也一反常态的没有贴过来,她装着装着就真睡了。 半夜里好梦正酣,突然觉着脖颈一点温热传了过来,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想要躲开去,那温热的触感却时隐时现,像羽毛一般在她身上难捱的地方轻轻掻着,时不时嗅着她身上难言的香气。 重岚想要躲避,身子却又不由自主地贴了上去,迷糊间又是抗拒又是应和,脸颊微晕,眉头紧紧皱着,又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在她身上作怪的人僵了一瞬,在她敏.感可爱的肚脐处抚慰一阵,又不急不慢地往下滑去,堪堪到了紧要处。 她一片混沌中只觉得像是被扔进了一片狂潮里,不由自主地张开眼,迷茫了一会儿,眼看着他俯下身在自己身上,被撩拨的浑身发软,眼前像是有一片烟火乍然开了。 她两手不由自主地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微敞的寝衣里,线条漂亮的胸膛冒出几粒汗珠子。 她脸上微红,难得抿了抿唇,心头砰砰乱跳,下意识地去亲他。正想着要不要从了他,他竟然两手撑着撤开身,扬唇笑道:“我忽然觉着夫人说的很对,是不能在这时候白白浪费了精力。” 然后竟然真的翻身睡了!撂下她一个人呼吸急促,抱着被子不上不下的。 重岚“.....”他绝对是故意的。 她现在脑海里已经能勾勒出他满脸得意的神态,用力咬了咬牙,决定被火儿憋死都不求他,不然以后被他抓住话柄还指不定怎么笑话她呢。她用力把被子一扬,直接翻身睡了。 这一晚她左右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脸上眼底下浮起淡淡的两圈青黛,说话也哑着嗓子,见谁都沉着一张脸。 许嬷嬷见了之后却想歪了,不由得发愁,姑爷这般勇猛固然是好的,可辛苦了姑娘啊。 正午的时候,重岚面无表情地吃着清淡的粥点心,一边盘算着怎么把昨晚上的场子找回来,就见清云急匆匆地来报道:“少夫人,方才纸鸢急匆匆出门了。” 重岚看了看更漏,点头道:“快到了少爷下衙的时间了,把她带进来吧。”她想了想,又补了句:“把她和引秋都带过来。” 引秋前些日子见了晏和发落纸鸢,越发觉得讨好重岚是对的,绕过少夫人去找少爷肯定得吃挂落,所以这几天在重岚面前越加殷勤,被带过来的时候还过来凑嘴说恭维话。 重岚笑着跟她闲谈了几句,纸鸢被带上来的时候引秋还吃了一惊,见她眼眶发红,怔了片刻才得意起来:“纸鸢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做错了差事引得少夫人不快?” 引秋这人就是没眼色让人讨厌,重岚淡淡地看她一眼,吓得她忙住了嘴,才转向纸鸢道:“说说吧。” 纸鸢眼眶泛红,跪下来用力磕了几个响头,哭着道:“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了,外院的管事是奴婢叔叔,奴婢做了身新衣裳想给叔叔婶婶送过去,没想到半道就被许嬷嬷带人拿了回来。” 她今天是改了路子,一改往日的打扮精致,换了身素衣布裙,头上簪着木钗,别有一番楚楚之姿。 重岚没想到她这时候还敢搬弄口舌,顿了下才道:“这么说来,你方才摔出来摔在少爷面前,又不住地陈情哭诉,也是巧合咯?” 纸鸢白着脸道:“奴婢一个下人,怎么知道少爷什么时候进出府,没想到赶巧就碰上了,想着老夫人的吩咐,所以和少爷说了几句话...”目光不住地往外张望,希冀谁来救她一般。 重岚微扬了扬下巴,清云立刻把一个包袱扔在纸鸢的面前,她微微笑着道:“你倒是生的一双巧手,这衣裳剪裁的也精致。只是我有些好奇,你叔叔的身量怎么和少爷一般了?” 她看着纸鸢如死灰般的脸色,淡然道:“我以为你至少得等上次那事儿过上一个月再来惹人眼,没想到没过几天就又来显眼了。” 纸鸢本来也想缓一阵再去寻晏和的,但她听说重岚要把她打发出去的消息,一时没沉得住气,就这么匆匆布置了。 她委顿在地上一时,忽然心里灵光闪过,抬眼尖声道:“是你!”她浑身发颤:“那消息是你故意放出去的,为了激我...” 清云上前用力啐她一口,大声打断了她的话:“你胡沁什么呢!若是你自己心思正派,别说是一句了,就是旁人传千句百句又能把你怎么样!分明是你存了龌龊心思,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动了歪脑筋,还有脸怪我们少夫人,快别在这儿恶心人了,我都替你臊死了!” 话是重岚故意放出去的不假,可她也给过纸鸢选择的机会,若是踏实本分,重岚也不会刻意为难她,谁让她自己先存了歪心思呢? 纸鸢委顿在地上,又频频向外张望,见始终没有人来救她,青白着一张脸,却梗着脖子:“院里少夫人一人独大,您说什么是什么,哪有奴婢说话的份儿,但奴婢究竟是老夫人送过来的,您这般随随便便就罚了,难道不怕伤了和老夫人的情分?” 重岚笑了笑:“谁说我要罚你了?” 她抬手一招,示意引秋也上前来,不急不慢地道:“我这院里人已经堪堪满了,你们年纪最长,我打算把你们放出去配人,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光引秋怔住了,就连闭眼等板子的纸鸢也怔住了。 她继续道:“你们也知道我娘家是做生意的,手底下有不少分号掌柜,虽然是生意人,但也不乏人才出众的。虽不敢说腰缠万贯,但也衣食无忧,你们若是同意,我立时就命人安排婚事,如何?” 引秋和纸鸢都怔住了,重岚不急不慢地继续道:“嫁人是女人的终身大事儿,我也不会立即就逼着你们给答复,你们回去想一晚,明早上再来跟我说吧。” 她说着就命人送一头雾水的纸鸢和引秋回去,清云气的用脚不住地搓着地面,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她说话,等人走了才跟她咬耳朵:“少夫人,你给引秋配人也就罢了,她这些日子还算规矩。可那个纸鸢...妖妖调调满肚子龌蹉,凭什么给她配个好人家!” 重岚用力点了点她的脑门:“别老想着争一时意气,到底是祖母送来的人,就这么发落了,回头东院那边又要找我不依不饶的。她要是愿意嫁人,那就是自行求去,祖母也怪不到我头上,咱们兵不血刃就能把人打发了。” 清云想到晏老夫人那个拎不清的劲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重岚淡淡道:“事不过三,我自问不算恶人,也给了她三次机会,要是她还执迷不悟,就怨不得我了。” ☆、第104章 第二日一早,引秋便赶早到重岚屋里服侍,等她起身了才跪下叩头道:“少夫人昨天说的有理,嫁人确实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儿,我回去左思右想了一晚上,特地厚着脸皮来到少夫人这儿求个恩典。” 她回去确实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当初柳老夫人送她来是想让她分宠,打压少夫人的威风,这些日子瞧着两人中间连个母蚊子都插不进去的黏糊劲儿,她也熄了兜搭的心思,只想着有个妾室的名分能够平安终老。 但昨天重岚又突然说可以把她配人,配的还是手底下的掌柜,引秋的心思不免活络起来,重岚的家底儿她隐约知道些,对人又大方,能在她手底下当掌柜,人才肯定差不到哪儿去,而且家里定然是富裕的。 重岚既然许了要把她风光嫁出去,那肯定就是良人的身份嫁人,一出去立刻就是殷实人家的正头奶奶,不比当个不受人待见的妾室强多了? 她会来求恩典是在重岚意料之中,但就见她孤身一个过来,问道:“纸鸢呢?” 引秋现在虽然放下当妾室的心思了,但到底和纸鸢积怨已深,逮住机会就落井下石:“我是个笨的,只求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到老,她铁了心地要攀高枝,谁也劝不了。” 重岚哦了声,眼底说不出失望还是放松,她冲清歌抬了抬手:“你好歹在我身边尽心伺候一场,总得得些什么,我命人给你备几样体面的陪嫁,你也能风光嫁出去。” 引秋一怔,重岚从头上拔下只簪子簪到她头上,慢慢地道:“你出去之后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一样有好日子等着你,千万别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就起不当心思,不然我头一个不饶你。” 引秋这才真感动起来,含着泪叩头道:“我刚来的时候满脑子不当的心思,多亏少夫人大度,这才饶了我一命,如今又得您赏了好亲事,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重岚摇摇头,命人把她扶出去,清云撇撇嘴,有点吃味地道:“倒也算个知道恩义的,就是不知道能记多久。” 重岚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再好也好不过你,你是不是瞧见引秋要嫁人了,心里也恨嫁了?” 清云倒也没脸红,只是撅嘴道:“少夫人又拿人打趣,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着少夫人。” 重岚本来是随口一说,但说完之后却真动了心思:“是该给你们好好张罗了,好歹我手底下那么多掌柜,总不能肥水全留了外人田吧?” 清云乐了:“原来那些掌柜的在您眼里全是肥水。” 她想了想道:“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好些日子没见着席掌柜了。” 重岚也蹙起眉道:“是啊,他最近一直主动请缨东奔西跑的,我也好久没见着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来也没见他这么爱往外跑啊。”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只得把这话先放到一边,清云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纸鸢?” 重岚弹了弹指甲:“能怎么处置?长辈送的人,打不得碰不得,不然就是不敬长辈。只能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她命人看住纸鸢,又缓了几天,趁着清河县主不在的时候去给晏三思请安,把纸鸢和清云叫上,一同往晏三思院子赶。 这几日纸鸢形容憔悴不少,苍白着一张脸,粉黛不施,站在重岚身边一语未发,神情似乎有些茫然。 重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扶着清云的手道:“走吧。” 她特地带了好些药材补品过去,晏三思见她来请安忍不住咦了一声:“儿媳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不是免了你们的请安吗?” 重岚笑着行礼,把东西递了上去:“儿媳和瑾年听说公爹不慎染了风寒,特地带了些东西来探望,只是瑾年有公务在身来不了,还望爹不要见怪。” 晏三思其实是前几天想要偷香,被清河县主抓了个现行,闹的病了一场,他想到缘由,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她说完又道:“服侍公婆本是咱们做儿女的本分,公爹体恤是一回事,咱们孝敬又是一回事儿。总不能因为您体恤,咱们就忘了本分。” 晏三思本来对这个儿媳无可无不可,听了这话心里却说不出的熨帖舒坦,心道儿子眼光不错,娶了个温柔贤惠的,不像他娶回来的那个...他想到清河县主,心里不由得长叹一声,面上显出十分的忧郁来。 他既然收了厚礼,也不好就直接送客,问了重岚几句晏和的起居,重岚一一认真答了,忽然抬起头问道:“儿媳有件事儿想要请教爹。” 晏三思一怔:“你说。” 重岚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纸鸢,蹙着眉,面上满是忧虑之色:“这丫鬟是祖母送来的,儿媳也没多过问,可前两天听人说,我这丫鬟原来是伺候爹的...” 她满面歉然道:“知道祖母慈蔼,但拿爹的人贴补儿媳和瑾年,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纸鸢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但重岚说的也没错,她原是秀姨娘房里的,又伺候过晏三思几回,也算是晏三思的人。 她不敢出言反驳,一时面色苍白,慌忙低下头去。 她头低的越低,就越引人注目,像是清云大大方方站在一边,反倒无人注意。 晏三思仔细打量着她,本来想直接否认的,但见她眉目娇媚姣好,又带着一股病态的柔弱风韵,而且面貌轮廓有几分眼熟,心头不由得一动。 他仔细想了想,咳了声道:“她原来确实是在我这边伺候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你们院里了。” 重岚惶恐地起身:“这可如何是好?纸鸢既然是伺候您的人,我们怎么敢随意使唤。” 晏三思听到纸鸢的名字,终于想起来这是谁,已经有了七八分意动:“这丫鬟原来是秀姨娘房里伺候的,也算伺候过我几回...” 纸鸢身子发颤,抬头祈求地看着重岚。 他故意拖长了腔,重岚面上越见不安:“既然是长辈身边的得意人,我和瑾年肯定不敢指派,我还是把她送还给爹算了。”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样难免不便,我还是把她送回秀姨娘那里,到时候怎么调动,全看爹的了。” 晏三思心道这儿媳真真是上道儿,反正纸鸢又不算儿媳的贴身丫鬟,只是寻常伺候的,他要过去也不为过。 他这边越想越乐,面上还端着正派长辈的架子,随意点头道:“由你安排吧。” 重岚想了想,又为难道:“可我怕纸鸢忽然没了,祖母那边来责问...” 晏三思毫不在意地一摆手:“娘那里我去说。” 这正合重岚的意思,她出门之后直接把满面泪痕的纸鸢留在秀姨娘院子,只说是晏三思的吩咐,至于后来如何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清云走到路上却难掩兴奋:“少夫人这招真是高明,依着老夫人的性子,要是二老爷把人收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肯定怪不到您头上。” 重岚伸了个懒腰:“院里总算收拾干净了,你回头吩咐人去把咱们善德医馆刘郎中请来,终于可以好好调理了。” 清云点头,认真记下,又冷不丁抬头问道:“可今天要是二老爷没瞧中纸鸢,您这番功夫不都白费了吗?” 重岚默默地看她一眼,清云自己先悟了:“算了,就二老爷那脾性,长得模样稍周正些的都不会放过,更何况是纸鸢了。” 她又转头问道:“可您不怕她在二老爷那儿说您和少爷的坏话?” 重岚懒洋洋地道:“这有什么的,她再怎么往上爬也至多是个通房,二老爷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没两日估计就要撂开手,她若是敢说,我就敢把她当初兜搭少爷的事儿传过去,二老爷能信她才怪了。” 清云佩服点头,转身去外面找郎中了,郎中在自家药店坐堂,为人断是可信的,她问道:“先生说我什么时候合适准备怀孕的事儿,应该准备些什么?” 第89节 刘郎中想了想道:“这我也不好断言,少夫人能否先让我请个脉?” 重岚点了点头,把手搭在软垫上,一边由他诊脉,一边转头跟清歌清云小声闲话:“马上就要过中秋了,我往年都是和大哥二哥一起过的,今年可怎么过啊?” 清歌知道她的意思,皱起眉为难道:“两位少爷肯定指望您跟他们一起过,但就怕府里这边不放人,要不您回头问问少爷?他要是肯陪您去的话,咱们就能省好多麻烦。” 清云附和道:“昨儿个大少爷还命人送了好些个大圆脐的螃蟹过来给您吃,顺便问您中秋回不回府上过节,他们把螃蟹宴都快准备妥当了,这是盼着你过去呢。” 重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要不我赶两场算了,中午跟大哥二哥他们过,晚上在回府过。” 她说着说着想起自己好久没吃螃蟹了,不由得有些垂涎:“咱们好久没吃过螃蟹了,可惜现在过了母螃蟹产蟹黄的时候,不然还能更美味些,不过清蒸了蘸着醋吃,滋味也差不到哪儿去。” 清云正要取笑她几句,就听旁边的刘郎中道:“夫人要吃螃蟹得再等上**个月,我先开服安胎的方子给您。” 第二日一早,引秋便赶早到重岚屋里服侍,等她起身了才跪下叩头道:“少夫人昨天说的有理,嫁人确实是女子一辈子的大事儿,我回去左思右想了一晚上,特地厚着脸皮来到少夫人这儿求个恩典。” 她回去确实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当初柳老夫人送她来是想让她分宠,打压少夫人的威风,这些日子瞧着两人中间连个母蚊子都插不进去的黏糊劲儿,她也熄了兜搭的心思,只想着有个妾室的名分能够平安终老。 但昨天重岚又突然说可以把她配人,配的还是手底下的掌柜,引秋的心思不免活络起来,重岚的家底儿她隐约知道些,对人又大方,能在她手底下当掌柜,人才肯定差不到哪儿去,而且家里定然是富裕的。 重岚既然许了要把她风光嫁出去,那肯定就是良人的身份嫁人,一出去立刻就是殷实人家的正头奶奶,不比当个不受人待见的妾室强多了? 她会来求恩典是在重岚意料之中,但就见她孤身一个过来,问道:“纸鸢呢?” 引秋现在虽然放下当妾室的心思了,但到底和纸鸢积怨已深,逮住机会就落井下石:“我是个笨的,只求一辈子平平安安过到老,她铁了心地要攀高枝,谁也劝不了。” 重岚哦了声,眼底说不出失望还是放松,她冲清歌抬了抬手:“你好歹在我身边尽心伺候一场,总得得些什么,我命人给你备几样体面的陪嫁,你也能风光嫁出去。” 引秋一怔,重岚从头上拔下只簪子簪到她头上,慢慢地道:“你出去之后要踏踏实实过日子,一样有好日子等着你,千万别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就起不当心思,不然我头一个不饶你。” 引秋这才真感动起来,含着泪叩头道:“我刚来的时候满脑子不当的心思,多亏少夫人大度,这才饶了我一命,如今又得您赏了好亲事,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重岚摇摇头,命人把她扶出去,清云撇撇嘴,有点吃味地道:“倒也算个知道恩义的,就是不知道能记多久。” 重岚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再好也好不过你,你是不是瞧见引秋要嫁人了,心里也恨嫁了?” 清云倒也没脸红,只是撅嘴道:“少夫人又拿人打趣,我才不嫁人呢,我要一辈子陪着少夫人。” 重岚本来是随口一说,但说完之后却真动了心思:“是该给你们好好张罗了,好歹我手底下那么多掌柜,总不能肥水全留了外人田吧?” 清云乐了:“原来那些掌柜的在您眼里全是肥水。” 她想了想道:“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好些日子没见着席掌柜了。” 重岚也蹙起眉道:“是啊,他最近一直主动请缨东奔西跑的,我也好久没见着了。也不知道怎么了,原来也没见他这么爱往外跑啊。” 两人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只得把这话先放到一边,清云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纸鸢?” 重岚弹了弹指甲:“能怎么处置?长辈送的人,打不得碰不得,不然就是不敬长辈。只能让她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她命人看住纸鸢,又缓了几天,趁着清河县主不在的时候去给晏三思请安,把纸鸢和清云叫上,一同往晏三思院子赶。 这几日纸鸢形容憔悴不少,苍白着一张脸,粉黛不施,站在重岚身边一语未发,神情似乎有些茫然。 重岚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扶着清云的手道:“走吧。” 她特地带了好些药材补品过去,晏三思见她来请安忍不住咦了一声:“儿媳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我不是免了你们的请安吗?” 重岚笑着行礼,把东西递了上去:“儿媳和瑾年听说公爹不慎染了风寒,特地带了些东西来探望,只是瑾年有公务在身来不了,还望爹不要见怪。” 晏三思其实是前几天想要偷香,被清河县主抓了个现行,闹的病了一场,他想到缘由,面上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她说完又道:“服侍公婆本是咱们做儿女的本分,公爹体恤是一回事,咱们孝敬又是一回事儿。总不能因为您体恤,咱们就忘了本分。” 晏三思本来对这个儿媳无可无不可,听了这话心里却说不出的熨帖舒坦,心道儿子眼光不错,娶了个温柔贤惠的,不像他娶回来的那个...他想到清河县主,心里不由得长叹一声,面上显出十分的忧郁来。 他既然收了厚礼,也不好就直接送客,问了重岚几句晏和的起居,重岚一一认真答了,忽然抬起头问道:“儿媳有件事儿想要请教爹。” 晏三思一怔:“你说。” 重岚抬手指了指身后的纸鸢,蹙着眉,面上满是忧虑之色:“这丫鬟是祖母送来的,儿媳也没多过问,可前两天听人说,我这丫鬟原来是伺候爹的...” 她满面歉然道:“知道祖母慈蔼,但拿爹的人贴补儿媳和瑾年,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纸鸢隐约猜到她想说什么,但重岚说的也没错,她原是秀姨娘房里的,又伺候过晏三思几回,也算是晏三思的人。 她不敢出言反驳,一时面色苍白,慌忙低下头去。 她头低的越低,就越引人注目,像是清云大大方方站在一边,反倒无人注意。 晏三思仔细打量着她,本来想直接否认的,但见她眉目娇媚姣好,又带着一股病态的柔弱风韵,而且面貌轮廓有几分眼熟,心头不由得一动。 他仔细想了想,咳了声道:“她原来确实是在我这边伺候的,不知道怎么就到你们院里了。” 重岚惶恐地起身:“这可如何是好?纸鸢既然是伺候您的人,我们怎么敢随意使唤。” 晏三思听到纸鸢的名字,终于想起来这是谁,已经有了七八分意动:“这丫鬟原来是秀姨娘房里伺候的,也算伺候过我几回...” 纸鸢身子发颤,抬头祈求地看着重岚。 他故意拖长了腔,重岚面上越见不安:“既然是长辈身边的得意人,我和瑾年肯定不敢指派,我还是把她送还给爹算了。”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这样难免不便,我还是把她送回秀姨娘那里,到时候怎么调动,全看爹的了。” 晏三思心道这儿媳真真是上道儿,反正纸鸢又不算儿媳的贴身丫鬟,只是寻常伺候的,他要过去也不为过。 他这边越想越乐,面上还端着正派长辈的架子,随意点头道:“由你安排吧。” 重岚想了想,又为难道:“可我怕纸鸢忽然没了,祖母那边来责问...” 晏三思毫不在意地一摆手:“娘那里我去说。” 这正合重岚的意思,她出门之后直接把满面泪痕的纸鸢留在秀姨娘院子,只说是晏三思的吩咐,至于后来如何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清云走到路上却难掩兴奋:“少夫人这招真是高明,依着老夫人的性子,要是二老爷把人收了,她也说不出什么来,肯定怪不到您头上。” 重岚伸了个懒腰:“院里总算收拾干净了,你回头吩咐人去把咱们善德医馆刘郎中请来,终于可以好好调理了。” 清云点头,认真记下,又冷不丁抬头问道:“可今天要是二老爷没瞧中纸鸢,您这番功夫不都白费了吗?” 重岚默默地看她一眼,清云自己先悟了:“算了,就二老爷那脾性,长得模样稍周正些的都不会放过,更何况是纸鸢了。” 她又转头问道:“可您不怕她在二老爷那儿说您和少爷的坏话?” 重岚懒洋洋地道:“这有什么的,她再怎么往上爬也至多是个通房,二老爷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没两日估计就要撂开手,她若是敢说,我就敢把她当初兜搭少爷的事儿传过去,二老爷能信她才怪了。” 清云佩服点头,转身去外面找郎中了,郎中在自家药店坐堂,为人断是可信的,她问道:“先生说我什么时候合适准备怀孕的事儿,应该准备些什么?” 刘郎中想了想道:“这我也不好断言,少夫人能否先让我请个脉?” 重岚点了点头,把手搭在软垫上,一边由他诊脉,一边转头跟清歌清云小声闲话:“马上就要过中秋了,我往年都是和大哥二哥一起过的,今年可怎么过啊?” 清歌知道她的意思,皱起眉为难道:“两位少爷肯定指望您跟他们一起过,但就怕府里这边不放人” ☆、第105章 重延也是个男人,还是个未婚的男人,闻言倒也没往深处想,手伸到半途一转就给了晏和。 三人又等了一会儿,就见重正领着重姑母和昭堂姐进来了,重姑母也不知道是怎么管教的,重正出去的时候还耷拉着一张脸,进门却硬挤出了几分笑意,虽然不真挚,但总比一张苦瓜脸好看过了。 重姑母撩起裙子坐下,昭堂姐亦步亦趋,等她发话才在她身后的一张小杌子做了,几人都是亲戚,问起话来也不客气。 重姑母斜了重延一眼:“这明明都快要成亲了,我听说老二前些日子还想着要逛勾栏,可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啊?” 她转头瞧了眼郑昭,不急不慢地道:“我们昭儿的婚事,我和她爹都是极看重的,若是你们敢委屈了她,我这个做娘的头一个要来讨说法。” 重延想了想道:“二弟前些日子是犯了糊涂,但已经被我劝阻了,昭堂妹也是我堂妹,嫁进来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了的。” 他侧头看了眼重正:“以后老二房里的银钱人事都交由昭堂妹管,我回头也会吩咐下去,要以堂妹说的话为准。” 重姑母这才缓了神色,一边的郑昭面上分毫不动,半分女儿家的羞赧之色也无。 重正面无人色,重岚忍不住捂嘴偷笑,重延带着众人到了水榭,又转头吩咐下人摆饭:“可惜现在是中午,咱们赏不了月了。” 重姑母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也只有你们读书人才喜欢那些吟诗弄月的风雅事儿,咱们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在一处吃顿饭不比什么都强。” 重延正要应答,就见水榭外管事匆匆跑了进来,满脸尴尬地道:“两位少爷,三姑奶奶,外面大爷带着一家人来了,小的本来想拦着,没想到他们直接在门外数落开了,我不敢擅自做主,您看...是不是把大爷一家请进来?” 此言一出,桌上的重家人都齐齐皱了眉,重瑞风一家子来了金陵他们是早都知道的,只是故意装不知道罢了,本以为撕破脸再也不来往的一家子又找上门来,简直是牛皮糖一般,怎么甩都甩不脱。 重延问道:“只有大爷一个来了吗?” 管事摇头道:“大夫人,大少爷,四姑娘,六姑娘都来了。” 重延想到白氏他们,皱眉摆手道:“让他们进来吧。” 管事转身下去迎人,重姑母见几人神色不愉,只能劝道:“瞧在你们伯母堂兄和堂妹的面子上,吃顿饭又不值个什么。” 几人正说话间,就见重家大房一行人被迎了进来,重瑞风满脸堆笑:“大家都在啊,正该如此,中秋本就该一家团圆。” 重柔见重岚和晏和都在,眼睛不由得一亮,被重丽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把,便只坐在她旁边的旁边。 白氏重丽和重敬满脸愧色,倒是重瑞风神色如常,丝毫不觉着尴尬,大方在重延身边落座了:“好歹我也是长辈,在金陵住了好些日子了,你们也不少来瞧瞧我。” 他又转向重岚:“还有岚姐儿,你和姑爷都成亲小半年了,登上我们家门的次数才几回,也不说来走动走动。” 重延也不接他的话,神色淡淡地给重岚拔了个螃蟹,精心把蟹肉剔到她碟子里,才不急不慢地道:“是个好日子,可惜三堂弟不在,不然咱们也能好好聚聚。” 重瑞风想到重白当初干的丢人事儿,面色不由得面色一僵。 重姑母见他神色难看,转向殷勤凑趣说话的重柔问道:“四姐儿怎么也回来了,不应该在陈府过节吗?” 重柔面上难看,垂头含糊道:“府里出了点事儿...” 重姑母不悦道:“你既嫁进了陈家,就该安守为人妇的本分,夫妻本为一体,夫家有难你更应该在一边帮忙才是,怎么能回娘家独善其身呢?” 重姑母是长辈,重柔就被被训几句也没法说理,只能暗地里攥紧了帕子,低低地应了声是,又把目光黏在重岚和晏和身上。 重岚压根没瞧见她的目光,愁眉苦脸的看着碟子里的蟹肉,她大哥本来是好意,可惜她现在吃不了螃蟹,又没法明说,闻着螃蟹的鲜香往鼻子里钻,心里简直是苦不堪言。 正纠结的时候,旁边一双筷子伸了过来,把她碗里的蟹肉尽数夹走,又给她加上了几块烧鹅让她填肚子。 重延见自己亲手剔的蟹肉被妹夫吃了,抬头不悦地看了晏和一眼,但冷不丁想到方才重岚拒酒的行径,眼底浮现几分若有所思。 一边急的五脏犹如火烧的重柔终于逮到插话的机会,用绢子掩嘴打趣道:“都说堂姐和堂姐夫好的如胶似漆,我本来还不信,今日瞧见了才真信了。” 重岚慢悠悠咽下一口鹅肉:“四堂妹难道就没有和堂妹夫如胶似漆的时候,有什么好不信的?” 重柔捏着筷子的手一顿,重瑞风见她左右说不到正题,干脆咳了声,直接道:“你堂妹原是和堂妹夫不错,只是这些日子陈府出了点事儿,你四堂妹和你堂妹夫闹了一场,陈府让她先回了娘家,你妹子这回能不能回去就全靠你了。” 无故被赶回娘家乃是奇耻大辱,重柔脸涨得通红,几乎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 重岚这才恍然,难怪以重柔的性子还欲言又止的,原来是桩丑事。 第90节 重瑞风却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看也不看重柔一眼,叹气道:“陈府的陈元儿姑娘你想必也认识,半年前嫁入了冯家,可没想到一个月前,她竟被冯府的人发现和庶子私通,名声全毁了。” 重瑞风面上的恼恨之色不似作伪,好像是他亲闺女在外面偷人一般:“她闯下了这般大的祸,冯布政使气得险些昏死过去,冯家人自然是不肯依的,本来想着直接把她浸了猪笼,但又怕家里夫人没了,传了风声出去,所以想把她送进家庙里,让她一辈子在那里头干活,再也不把人放不出来。” 家庙也是收容族里犯错女眷的地方,听说里面极苦,好些女眷进去几个月就没了,看来陈家八成是想要陈元儿再也出不来了。 重岚知道陈元儿通.奸的事儿,不过这跟重家大房没什么干系,他们这般热心做什么? 重瑞风见她面上显了疑色,忙解释道:“陈府的人听到消息自然不肯,但在冯家又说不上话,他们知道柔儿的堂姐嫁入了齐国府,身份贵重,想来在冯家面前也能说上几句,便催着你堂妹来求你,务必保下陈家姑娘一条命,还说若是求不动,就不准她再回夫家了。” 他这番话说话,席面上除了晏和和重岚,都多多少少吃惊起来。 重姑母鄙夷道:“陈家什么家教!竟教出了这样的女儿,通奸已经够没人伦的了,继母竟然还和庶子乱.伦,亏他们好意思上门来求,我要是有这样的闺女,早就一巴掌打死了事。” 重柔见丑事全被重瑞风抖露出来,也顾不得丢人,抖开绢子揩了揩眼角,泪珠子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能在瞒着你们了,小姑虽然做下这等丑事,但到底是我相公的妹子,我瞧着他日夜忧愁也不忍心...” 她作势要给重岚跪下:“堂姐,我求求你帮元儿妹妹说说情吧,她当初虽有得罪你的地方,但好歹是一条人命啊,难道你就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 她一边流泪一边在心里暗骂,陈元儿怎么不早死呢,留在这世上还要祸害她,害她被赶出夫家受人嘲笑。 她这话等于是把自己当初自己做的事儿摘干净了,重岚不动声色地给晏和夹了筷子菜,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重姑母恼了,双眉一条,手里的筷子啪地一下拍在桌上:“大过节的你非得这么闹腾不可?!又是哭求又是下跪,还拿这种事儿来恶心人,你是存心要搅了咱们的中秋家宴是不是?!” 重柔被重姑母的威势吓住,嗫喏了几句,竟有些说不出来话。 重姑母又转向重瑞风:“大哥你也长点骨头吧,陈家要是真心想请四姐儿帮着说话,不会当着面好好儿说,直接把人赶出来算是什么意思?” 她耳边坠下的金珠一阵晃荡,怒声道:“这般作为,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家还回去干什么,你还有脸帮他们向岚儿说情?照我说,趁着四姐儿出来的这个机会和离算了!” 重瑞风好容易才攀上这门亲事,自觉算是个官宦人家,不悦摇头道:“不过是亲家让帮点小忙,三堂姑爷几句话的事儿,你发这么大火儿做什么?” 重姑母冷笑道:“既然是小忙,你有本事自己上冯家门说情啊,看你有没有这个脸能说出口!” 重瑞风面上有些挂不住,再不跟重姑母说话,只是转向重岚道:“岚儿,姑爷,你看这...” 晏和对重家家事儿并不关心,反正跟重岚又没关系,因此只是垂眸把玩着酒盏。 重岚用筷子拨了拨盘子碗里的玉米粒,淡然道:“大伯太抬举我们了,冯家哪里是我们能说得上话的地方,况且又是这般大错儿,瑾年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直起身道:“若大伯是诚心来赴宴的,只管留下来,敞开了吃喝,若是为着这事儿,还是先回去吧,恕我和瑾年爱莫能助了。” 作者有话要说:  _(:3」∠)_感冒+发烧,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第106章 拒绝人就要摆正态度,阐明理由,重岚最近拒绝人越发有心得了,她又不是滥好人,且不说这是天大的家丑,陈元儿自己行止不检,晏和本就不好开口。 就说陈元儿见到她不是冷嘲就是热讽,当初还差点砸了他们家院子,凭什么她要为这么个人奔走说情? 重瑞风觍颜道:“看在你妹子的面子上,你难道忍心看见她被夫家休弃?” 重岚摇摇头,不急不慢地说道:“方才姑母不都说了吗,陈家根本没把四堂妹当回事儿,您又何必上赶着捧他们?陈元儿通.奸又不是堂妹唆使的,陈家人这根本是无理取闹。” 她见重瑞风还要开口说话,抢先开了口:“再说了,求人办事都讲究个情分,大伯摸着心口想想,我和陈家和陈元儿可有这个情分?” 重瑞风的话头全被堵死,一时找不出话来说,见晏和在,又不敢在重岚面前摆出长辈架子,面上忽青忽白好不难看。 重姑母不耐烦地把酒盏往桌上一搁:“我说大哥,你到底是来赴宴的还是搅人清净的?要是赴宴的就好好坐下,要是为了不相干的人求情,那就趁早回去,岚姐儿话都说的这般明白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重瑞风面上又是羞又是恼,一时之间场面尴尬之极,重白和重丽见重大伯丢人现眼,早就不想呆了,一左一右地半拽着他走人了。 重白扭头告罪道:“本来就不干咱们的事儿,父亲也是被陈家激的急了,还望姑母和堂弟堂妹不要见怪。” 重姑母对着他倒是和蔼不少,颔首道:“你多劝着他些,别为着些不着调的事儿就跑到二房来闹,让人看笑话是怎地?” 重白苦笑一声,低声劝着重瑞风走了。 被重瑞风闹了这么一出,在座的几人都有些恼意,还是重延起身吩咐人重新摆了一桌宴席,再请几人用膳。 重岚一看桌上好些河鱼鲜虾还有螃蟹,看的着又吃不着,心里好不憋闷,晏和给她夹了几筷子鹅肉让她解馋,却也不准她多吃了。 她好容易熬到宴席散了,正准备打道回府,重延却出声把人留下了,他上下瞧了重岚几眼,又看了看晏和,沉吟道:“方才你二哥也在,他嘴不严实,我也没多问,现在在这里问一句,你是不是...有喜信了?” 重岚也没打算瞒着他,闻言赧然地点了点头:“我也才知道没几天。” 重延向来肃正的脸上难得的露了笑意:“本来我也忧心你,现在也能放下心了,这下你们府上的人应该没闲话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不避讳晏和,重岚深觉他是故意的,转头嗔了他一眼才道:“还没跟府里说呢,打算胎稳当了再告诉公爹和婆祖母。” 至于清河县主,她直接掠过去不提。 重延嘴角微扬,显得心情极好:“说的也是。”他又转向晏和,叮嘱道:“囡囡正在安胎,你要多看顾她些,切不可让她为些小事儿动气。” 他向来寡言,这回絮絮叨叨个没完,重岚听着险些耳朵起茧子,最后拉着晏和落荒而逃。 两人将要为父母的激动之情褪去,但那份喜悦之情却越见深浓。晏和在路上若有所思,半晌才道:“我回去翻翻医书,把那些禁忌相克的食物都列出来给你看。” 重岚哭笑不得:“你费这份心做什么,家里的嬷嬷不就是专门管这个的?” 晏和仍是一脸若有所思,也不知听没听见。两人赶着傍晚回了齐国府,正好这时候府里的宴会也摆开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但凡摆宴都脱不了一个吃字。 重岚在重家的席面上被大哥二哥频频夹菜,早已经吃的有七八分饱,只能对着一桌宴席越加愁眉苦脸。 晏老夫人看见她,面上颇有几分不快,皱眉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府里的节宴你们都快错过了,你现在是我晏家儿媳,凡事应当以府上为重,中秋节在娘家带这么久算什么?” 重岚琢磨出来跟她打交道的门道,因此也不恼火,笑着捋了捋袖子:“大哥拉着瑾年闲话,这才回来的晚了些。祖母,爹和二夫人呢?” 晏老夫人立刻偃旗息鼓了,清河县主昨日就硬拉着晏三思回了平乐郡王府,现在还没回来呢。 她见重岚不跟她好声好气地说话,自己也就消停了,摆手放小两口回去歇着,叮嘱他们明日的宴会一定要早点去准备。 重岚这时候也乏得紧,回去之后洗漱完,头发松松地挽起来,一头扎进锦褥堆里再也不肯起来。 她正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淡香裹住,他吐气如兰,就在她耳边不轻不重地撩拨着,手也不规矩地顺着里衣探了进去。 重岚被他撩拨的浑身发软,心里警铃大作,忙起身推开他道:“别,你可正经点,头三个月不能同房,小心动了胎气。” 他慢慢攀上圆润柔滑的肩头,轻轻摩挲着:“不用进去...也有别的法子。” 重岚想要扭开身,嫌弃他道:“你又想那些歪门邪道的,就不能忍几个月吗?” 他扬眉一笑,面容秀逸风流,但这一笑之下竟然有几分重家人特有的妖媚,他带着她的手往下移:“我能忍,它忍不了啊。” 重岚瞧得怔了怔,忍不住暗自嘀咕,都说两口子在一处久了会越来越像,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就有了夫妻相了。 她走神归走神,手上忍不住想要挪开:“你自己折腾去吧,上回我帮你...咳咳,手腕都快断了。”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那我来伺候你。”活色生香的夫人虽然不能吃,但亲亲摸摸还是可以的。 她还没来得及反对,他一手就探到了地方,细长的手指不急不慢地撩拨起来。 怀了孕的人身子比平时更敏.感,她没多久就瘫软在被褥里,硬咬着唇不让自己□□出声。 他倾身下来,一头的青丝泼墨般倾泻到她身上,她双手无力地在黑发见穿梭,模糊间被挡住了视线,忽然觉着顶端一热,被他用舌头肆无忌惮地咂弄着。 两下夹击之下,重岚很快就半阖着眼靠在床上喘.息,整个人瘫了般动弹不得。 他触到两片莲花已经湿了,知道她已经动情,越发加紧了捻弄,让她轻哼了一声,整个人软了下来,两眼湿漉漉地看着他,眼里像是炸开了一片绚烂的烟火。 他趁机拉着她的手往下挪动,伸手拉开她胸前的带子,让她整个人不着寸缕,又把她放平倒在床上:“你是好了,我可怎么办?” 重岚还没从绚烂的春.潮里挣脱出来,半闭着眼答道:“你说呢?” 他在她前胸游移,小心觑着她神色,咳了声道:“不光是入巷才算成事,用这处也可以的。” 她抬手想说些什么,但又认命似的摆摆手:“你来吧。” 他倾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整个地方堪堪嵌了进去,像是平时那样重复动作起来。 重岚捂着脸不敢看,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要是她娘知道非得罚她把女戒抄个几百遍不可。 她捂着脸喃喃道:“你真是...太离谱了!” 他又倾下身来亲她,扬唇笑道:“闺阁之中,哪有什么出格不出格的?” 晚上折腾了好久,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都吃了,重岚想到晏老夫人的絮叨就头皮发麻,转头瞪了还在不急不慢梳洗地晏和一眼,急急忙忙收拾停当正院赶。 齐国府惯例,中秋节第二天要招待亲朋,是以柳家也在被邀之列,晏老夫人本来对柳老夫人言听计从,搞得她也跟齐国府半个主子似的。 没想到从孙女婚事儿开始,她就在重岚身上连连失手,早就对她憎恶之极,连她刻意庄重地打扮都觉得是在向自己耀武扬威。 她转向晏老夫人,语调古怪地嗔笑道:“我看你也是太好性,把小辈纵的都没了边儿,这么晚才来请安,这是哪家的规矩?” 重岚实在是不想搭理这个老虔婆,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对着晏老夫人行礼道:“孙媳方才服侍瑾年起身收拾,没留神来迟了,请祖母责罚。” 对着晏老夫人,把晏和抬出来十分管用,晏老夫人本来责骂的话就又咽了回去,点头道:“身为女子的,夫婿是该放在首位。你又没做错,我罚你什么?” 柳老夫人嘴唇一动,重岚抢先一步道:“孙媳答应了和姑母去见客,娘还有什么吩咐?” 晏老夫人更没了话说,颔首道:“你去吧,多认认人也好。” 柳老夫人不悦道:“你瞧瞧她,半分规矩也无,长辈还在这儿呢擅自就走了,可有把你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晏老夫人自打娶了清河县主,对媳妇的标准就十分低了,因此见重岚倒觉着还好,摆手道:“她算是个好的了,至少不会无端生出什么事儿来,哪像老二媳妇...”她长长地叹了声。 柳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她这些年没少从晏老夫人手里捞好处,要是晏老夫人和重岚亲近,和自己离心,她还怎么继续利用晏老夫人贴补府里? ☆、第107章 柳老夫人理了理身上的金钱纹褙子,正欲再给晏老夫人上点眼药,这时候晏三思带着清河县主来请安,她心思转了转,目光落在清河县主身上,面上若有所思。 清河县主袅袅婷婷地上前几步,福身行礼道:“昨天吃完饭天已经晚了,父王和母妃留我住一夜,所以昨晚上没能赶得回来,还望老夫人不要见怪。” 她既然抬出平乐郡王,晏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压着火点了点头:“客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你随我去见客吧。” 柳老夫人逮住机会插话道:“老二媳妇怀着身子呢,难怪娘家王爷和王妃惦记,是不好走夜路。” 她又笑容满面地对着清河县主道:“你怀着身子可得注意些,你身子要紧。” 清河县主向来没把落魄的柳家看在眼里,如今倒是难得多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转身和晏老夫人出去了。 那边晏姑母带着重岚认客,就见二门的影壁处绕出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来,这妇人四旬□□,身形富态,脸盘子圆润。 从正门到院里不过短短几十步路,她却摆足了派头,被几个侍婢扶着慢慢地走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晏姑母眉头一皱,似是十分不喜,在重岚耳边低声道:“这是平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小心些应付。” 第91节 重岚想到应给人塞妾的平王,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那我要不要先避着些?” 晏姑母轻轻拉她一把:“怕什么,和哥儿在呢,她能对你怎么样?可别堕了自己的威风。” 重岚点了点头,现在平王妃已经走到跟前,她想走也来不及,只能主动上前迎了几步,笑着福身道:“王妃来了,咱们有失远迎,还望您恕罪。” 平王妃笑了笑,和气道:“这话就是玩笑了,整个金陵城谁不知道,晏总督那般看重你,就是有个疏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哪用得着我恕罪?” 她说的十分和气,语气也诚恳,但总透着些不对的味道,重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只能笑着说了句场面话:“王妃慈善。” 平王妃不知道什么意思,对着她笑了笑,竟携了她的手往正堂走,一边道:“人和人相处都讲究个缘分,我今日一见你便是极投缘的,可惜晏总督为人冷清了些,不然咱们还能更亲近几分。” 要是寻常人听到平王妃愿意跟自己更亲近些,早就紧着追问了,重岚却心里一动,心思转瞬敞亮了起来,客套道:“瑾年是晚辈又是下属,对您和王爷只有敬重的,您肯亲近就是我和他的福气了。” 平王妃看了她一眼,笑意微敛,又将周遭环境打量一番:“你们齐国府家大业大,你身为新妇,应当挺忙乱的吧?” 重岚坚决不给她把话往底下说的机会,笑着道:“哪有的事儿,我年轻又帮不上什么忙,都是家中长辈再操劳,我也只能跟在旁边学着。” 平王妃微皱了皱眉,哦了声道:“我和王爷本来想着你才嫁进来,诸事忙乱,就怕对晏总督伺候不到的地方,让家中长辈不满,所以特地送了个人过来帮你分忧,现在看来竟是用不着了。” 重岚假装不知道这事儿,诧异地看着她道:“瑾年没告诉我这回事儿,想来是他自有主张。” 平王妃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王爷几年前挑了好些出身清白,样貌姣好的女子搁在家里当女儿般养着,现在又舍不得她们远嫁,就想在金陵就近找几户人家把她们送过去,当初送给总督的那个他没瞧上眼,被他转手就送了人。” 她不急不慢地用手里的绢子按了按额角,一转眼又换了笑脸出来,拉着重岚的手拍了拍:“如今我见你府里事忙,就想来问问你,我想送个人进府来帮你分忧,给你添个助力,不知道你允是不允?” 晏老夫人和清河县主这时候走进来,正好也听见了这话,晏老夫人想给晏和纳妾已久,只是被重岚嫁的嫁赶的赶,偏偏还是赶到她宝贝儿子那儿,她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见平王妃发问,也立在原处等重岚答话,清河县主则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侧头等着看重岚失态出丑。 她还出言帮腔道:“王妃说的是,我瞧着儿媳一个人独自操持院里院外也辛苦得很,是该找个能人来帮她。” 晏姑母气急,但这时候也不好插话,转头看了晏老夫人一眼,见她一脸赞同,心里直骂糊涂,王府的人是这么好收的吗? 平王妃闻言转头瞧她一眼,又直直地看着重岚,面上虽带着笑,但眼里已有了威逼之意:“王府上的几个孩子都是极听话聪慧的,稍稍调.教一下,就能帮你不少忙,你可万勿推辞了。” 这人要进来,已经不止是妾室的问题了,谁知道平王送来的人安的什么心思,而且这些年皇上独自理事,对这些藩王的各种行径已经十分不满,要是晏和收下了平王给的人,难保皇上不会多想。 重岚两手优雅地交叠着,慢慢看向等着她答话的平王妃,温雅笑道:“王妃说的哪里话,我不都跟您说了吗,府上最辛苦的是我祖母,大伯和公爹,还有二夫人和其他几位婶子,您既然这般体恤,不如先紧着他们给。” 她无视了清河县主和六婶子锐利愤恨的神色,依旧悠悠然道:“有这种好事儿,我们身为晚辈的自然该孝敬长辈,怎么能自己个儿抢先独占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抬出孝道来,旁人都觉着有理,就是觉着没理的也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平王妃还要再说话,晏姑母却上前一步把重岚拉开,对着平王妃笑得虚假而又客套:“岚儿还要去见长辈,王妃自便。” 她说完就拉着重岚走人了,平王妃见两人走得快,为了仪态,也不好赶着追上去,只好站在原地暗自着恼。 晏和已经够八风不透了,没想到他夫人更是滑不留手,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晏姑母怕平王妃再来纠缠,干脆直接拉着她上了主家做的主桌。 晏老夫人坐在上首,对着重岚恼怒:“平时你小心眼儿对妾室的事儿斤斤计较我也忍了,如今你对平王妃这般无礼,不怕坏了和哥儿的前程?” 重岚实在受不了她这不懂装懂,明明是个糊涂的还非要装聪明人的德行,深吸一口气道:“祖母这话我就不懂了,瑾年的前程靠得是自己的本事,靠得是皇上的青睐,跟平王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又怕晏老夫人还夹缠不清,狠心下了副猛药,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压低了声音:“说句不当说的,当今圣上刚继位就险些被反王挟持篡位,当时也没见哪个王爷来驰援,圣上心里对各路王爷难道没有半点怨气?要是看自己青眼有家的臣子跟王爷来往密切,您以为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晏老夫人怔住,她继续道:“自古以来,跟王爷勾连的臣子,抄家灭族都是轻的了。” 其实送个妾倒不至于这么严重,但这些用来骗骗久居内宅的晏老夫人还是足够的。 晏老夫人这人吃软不吃硬,成功被吓住,惊得声音都发了颤,恨不能立刻把平王和平王妃赶出去,颤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重岚打一棒子又开始给甜枣,继续忽悠道:“您也不用太过担心,只是别接平王给的东西就是了。” 晏老夫人心这才小小放了一半儿回去,握着重岚的手歉疚道:“还是你有见识能拿主意,你不收下是对的,方才我不该这般说你。” 重岚心里暗笑,面上肃容应道:“您说的哪里话,我本来就是您的晚辈,被您训几句也是应当的。” 晏老夫人看她又可亲了些,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子话才放人。 清河县主坐在左下首暗暗冷笑,忽然端起酒来浅浅斟了一杯,递给重岚道:“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儿不少,辛苦你了,我来敬你一杯。” 重岚现在有孕在身,肯定是不能喝酒的,但清河县主是她婆母,又不好直接拒了,因此只是道:“儿媳身子不适,没法饮酒,还望二夫人恕罪。” 清河县主上回命人探查,知道重岚前几日请的大夫正是妇产的好手,如今见她又推拒,心里肯定了几分,仍旧把酒杯往前递了递:“少喝点,这是甜米酒,喝不醉人的,也碍不着什么。” 重岚不动声色地错开身:“二夫人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饮酒?万一伤了肚子里的孩子,爹岂不是要责怪我。” 她说完提起茶壶倒了两盏茶,一杯递给清河县主:“既然我和二夫人都喝不了酒,不如以茶代酒吧,喝酒不过是喝个心意,用茶带了也是一样的。” 她说完就一饮而尽,清河县主暗自咬了咬牙,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把自己手里的酒盏慢慢喝了。 重岚不想在主桌上多待,正想找几个相熟的夫人说话,就又被清河县主叫住,命下人夹了只螃蟹到她盘子里:“你尝尝这个,底下才送上来的螃蟹,个大鲜美,蘸了姜醋吃再合适不过。” ☆、第108章 重岚自然是不能吃的,故作为难地摇了摇头:“二夫人爱惜赐饭,本来是不应辞的。只是儿媳近来染了风寒,大夫特意叮嘱过,不能碰这些荤腥和河鲜,还望您体谅。” 清河县主面上一沉:“请你吃酒你不吃,让你用膳你也不用,你这般推三阻四的,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当婆母的放在眼里?” 她想要逼重岚承认自己有孕的事儿,到时候就算不用她出手,府上那些各安心思的也不会让她好过了,没想到这倒是个滑不留手的,她算计了两回都被挡了回来。 重岚也知道再推脱下去容易惹人生疑,但又不能真吃了,幸好这时候有个丫鬟缓缓行了过来,对着她福身行礼道:“大少夫人,少爷有事儿请您过去一趟。” 她大松了口气,深觉两口子心有灵犀,忙堆了满脸歉然神色,欠身道:“对不住二夫人了,瑾年有事儿叫我过去一趟,还请您不要见怪。” 她说完也没等清河县主反应,跟着丫鬟直接转身往外走,刚出了正院门,绕过影壁就被晏和抱住,上下打量几眼:“你没事儿吧?” 重岚这时候还有点心惊,靠在他怀里拍胸口:“我觉着县主好像看出来了,又是逼我吃酒又是逼我吃寒凉之物的,好像在试探什么。幸好你把我叫出来了,不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推脱。” 晏和面上嘴角一沉,眉目有些狠厉:“你下回直走就是了,剩下的都交给我。” 重岚想了想,拍手道:“那我下回直接装晕得了,她是寡妇又是续弦,名声本来就不怎么好,再添一重威逼儿媳的罪名想必也有人信。” 晏和见她笑得欢快,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眉眼,被她一把搡开正了正衣衫:“别闹了,小心给人瞧见。” 她左右瞧了瞧:“出来待了也有一会儿了,我先回去 她瞧了瞧日头,伸了个懒腰道:“我看这宴也快散了,咱们先偷回院子应该没人知道吧。” 晏和也在席面上待的气闷,颔首道:“走吧,你是不能太过劳累了。” 重岚偏头一笑:“那祖母问起来该怎么说?” 他拉着她的手往西边院子走,腰间挂着双鱼佩的绦子一阵晃荡:“就说我身子不适,先退席回来,你特地赶回来照看我。” 重岚笑道:“妙极,在祖母面前拿你当挡箭牌果然是没错的。” 他吃酒吃的不少,现在难免有些脾胃不适,重岚吩咐人去准备了几个清淡开胃的小菜,又熬了一锅粥端上来,陪着他略吃了些,才皱眉愁道:”现在才两个月还好些,要是以后害起喜来可怎么办?” 他抬手给她添了筷子菜:“那就趁着能吃的时候多吃些。” 重岚用筷子轻轻敲了他一下:“我说的哪里是这个,我是怕害喜起来瞒不住。” 她说完又无奈一笑:“人家家媳妇怀孕了恨不能全家放鞭炮庆祝,咱们可好,变着法儿地瞒着府里人,生怕有个风声走漏了出去。” 晏和揽着她慢慢地拍了拍,长长的眼睫半垂着:“等你胎稳固了,我就带着你搬出去。” 重岚一手托腮,用汤勺搅着碗里的白粥:“能搬出去最好,实在不行你也别强求,本朝最重孝道,为着这个传出不孝的名声可就得不偿失了。” 齐国府素来有中秋节过完祭祖的习俗,晏老夫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参拜了祖宗牌位。当初晏和他娘虽然是自.尽的,但为着不让家里的丑事传出去,也给她弄了个牌位在祠堂里,让她享受晚辈的供奉。 按着规矩,继室不光要参拜原配牌位,还要在原配牌位勉强执妾礼,清河县主自然不肯,本想着就这么掠过去的,晏和却带着重岚率先跪下来对着晏和生母的牌位率先行了礼。 清河县主见他们把自己放在原配之后,心里本就恼极,两人这么一拜,她就是想装没看见也不行,让她行礼她又不甘心,只是铁青着脸站在原地。 晏老夫人见她立在原处不动,后面跟着的小辈都抬头好奇地看了过来,她咳了声道:“老二媳妇,你给袁氏上柱香吧,也算是尽了你的礼数。” 晏和垂眼,声口不紧不慢:“二夫人,后面人都等着呢。” 清河县主总不可能真转身走人,祭祖这般大事儿要是因着她出了岔子,就算齐国府再忍让她也不能甘休了。 她阴戾地看了晏和一眼,随意取了三炷香,勉强跪在蒲团上行了个礼,这才算是全了场面。 继室再大大不过原配,她半辈子跋扈惯了,冷不丁给人磕头下跪,觉得所有人都在瞧自己笑话,心里膈应的厉害,呆了会儿推说动了胎气,扶着丫鬟的手转身出了齐国府。 她坐着马车到了郊外的一所别院,还是觉得心里气恨难平,随意寻了个错狠罚了几个丫鬟,才觉得心里的气略略出了些。 又等了半个时辰,她才见到晏三乐从府门外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她道:“我这不是来了吗,你还恼什么?” 清河县主一把把手边的茶盏子扫到地方,茶水沾湿了他鞋面:“你还过来做什么?!不是要在家陪你那个老虔婆吗!” 晏三乐捋了捋胡须,在她身边坐下,一把搂住她笑道:“论颜色,她不及你半分,论风采,你更是甩了她一个金陵城,我有了你,哪里还在她身边呆得住?” 女人大都爱听这样的话,清河县主眉目缓了缓,不知想到什么似的,又冷笑道:“那你这些日子不见我是为什么?想翻脸不认人了不成?我告诉你,我的身子不是那么好沾的!” 晏三乐低头瞧了她肚子一眼,慢慢地叹道:“你瞧瞧你,又胡思乱想了,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清楚吗?况且你又有了我的孩子,我每天想见你想的抓心挠肺,可惜我得为咱们的将来筹谋啊。” 清河县主道:“我当初就说,直接药死了你那个黄脸婆,风风光光地娶我进门,你非要来回绕这么大个圈子,我现在瞧见晏三思就犯恶心!” 晏三乐伸手摸着她已然高耸的肚子,语调满是柔情:“那样的话咱们不是什么都捞不着,我虽然白占了个长子的名头,但到底是庶出,日后分了家也最多算个旁宗,这爵位永远也摸不着边儿,你又是县主之尊,我如何能配得上你?” 他语气渐渐沉了下去:“你别看晏三思那个德行,他占着嫡出的身份,袭了齐国府的爵位,平乐郡王才点头允了你们的婚事,如果是我,你觉着郡王会痛快应下吗?” 他哄女人实在是把好手,清河县主神色已经缓了下来,懒懒地依偎在他怀里:“晏三思底下那几个庶出的小崽子好对付,就是晏和呢,他如今已经是一省总督,你能拿他怎么办?” 晏三乐捋须笑了笑,别有深意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个个把人不是再容易不过了吗?” 清河县主今天早上才吃了他的算计,听完这话心里颇觉痛快,在晏三乐身上扭了几下,一手已经探了下去,吃吃笑道:“先不说他了,让我瞧瞧你的刀剑,可还经用啊?” 晏三乐身子往后仰了仰,眼里不动声色地划过一丝嫌恶,随即又朗声笑了起来,抱着她往床上走了过去。 ...... 那边被人谈论的晏和和重岚已经携手回了府,重岚偏头道:“你这般跟二夫人顶着,不怕有人传你闲话?” 晏和斜了她一眼:“我这是为了谁?” 重岚抱着他的手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声音还带着娇媚的卷儿,一波一波像是要钻进人心里去。 她最近脾气越发古怪,有时候跟个汉子似的,一言不合就要撸袖子,或者发小孩脾气,胡搅蛮缠恨不能满地打滚,或者就是娇羞温柔如同未出阁的少女,撩她一句能脸红上半天,再不就是横眉冷对,看谁都唬着一张脸。 连几个本来伺候她伺候惯了的丫鬟都头大如斗,只能时时配合着。 晏和见她又换回少女模式,十分淡定地道:“我等会儿要去府衙,你先回屋好好歇着吧,回来给你带些吃食。” 重岚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冷着脸道:“什么叫好好歇着,谁让你带吃食回来了?在你眼里我就只会吃和睡吗?” 晏和应付自如,也不接她的话茬:“上回同僚带我去的一家馆子,里面的佛跳墙和凤凰虾是一绝,晚上带回来给你尝尝。” 重岚不悦道:“你跟同僚去不跟我去?” 第92节 晏和面上八风不动:“下回带你去尝尝。” 她这才满意,懒洋洋地靠在贵妃榻上,忽一眼瞥见他眉尖蹙着,好奇道:“你还有什么事儿?” 晏和摇了摇头:“没什么,你好生歇着,有什么事儿命人来叫我。”他说完起身直接走了。 重岚微怔,心里陡然一沉,隐约猜到个可能,又不愿往那处想。 她在榻上辗转反侧一阵儿,还是觉得睡不着,干脆起身打算出去走两步,没想到刚迈出院门,就见晏宁满脸是泪地跑了过来,冲过来一把抱住重岚的腿,搂着她嚎啕大哭:“大嫂,你去救救我姨娘吧,母亲说要打死她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仔细想想晏三思简直是绿帽侠啊 岚妹各种模式来回切换2333 ☆、第109章 重岚见他急急忙忙地冲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他拽住好一通哭求,她被他没头没尾地拉着哭了一长段,半晌才反应过来,诧异道:“清河县主要打杀了秀姨娘?!” 晏宁情急之下口齿都有些不清了,拉着她只顾往前走,重岚忙一把扯住他,搂着他柔声哄道:“别忙别忙,先说说怎么回事,大嫂才好帮你啊,你说是不是?” 晏宁向来自诩男子汉,这么丁点的孩子却陡然遭逢大变,这时候哭的抽抽噎噎六神无主,重岚大为心疼,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完才知道原委。 清河县主那就不是个能容人的性子,更何况自己还有了身孕,看着晏三思的庶子庶女简直犹如眼中钉,对他们口甜心苦,便定下规矩,每日晨昏定省不得不得延误,要是不慎误了,倒不会罚这些少爷小姐,只是逮住他们的姨娘狠罚一顿。 她定下的时间跟晏宁上学的时间冲突,累的晏宁每日都得逃学来给她请安,秀姨娘怕耽误儿子前程,便趁着晏三思去她院里歇息的时候提了提这事儿。 晏三思是个不长心的,转头就给清河县主说了,她当时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忍到了今日,随意寻了个错处将秀姨娘罚跪在二门外,秀姨娘得宠惯了,又有儿子傍身,忍不住张嘴辩了一句,便被清河县主捏着个大错般的,要将她生生打死。 其实这事儿明眼人都心知肚明,秀姨娘有儿子又得宠,晏宁又聪明机灵,颇得老夫人和晏三思的喜爱,所以清河县主才拿了她作伐子,幸好晏宁机灵,瞅准机会溜出来找她。 重岚张了张嘴:“二夫人这也太过了,爹呢,爹怎么说?” 晏宁抹了抹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爹,爹不在府里。”他晃了晃重岚的手:“嫂嫂,你...你救救我姨娘吧,只有你能救我姨娘了。” 重岚听了很是为难,晏三思妻妾之间的事儿她自然不愿意参合,但是晏宁... 她捏了捏掌中有些冰凉的小肉手,见他小脸煞白一片,满是惶惑,心里忽然就有了主意,今天清河县主敢对秀姨娘下手,明日说不准就敢对晏宁下手。 她拉着晏宁的手:“我带你去见祖母,好不好?” 她蹲下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在二夫人面前也是晚辈,我说的话她未必会听,但祖母就不一样了,她是长辈,这事儿她要是发了话,二夫人也不得收手了,你明白吗?” 晏宁定定地瞧着她,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我知道了,嫂嫂带我去求祖母吧。” 重岚欣慰地点了点头,先吩咐人去晏三思院里看着,她知道事不宜迟,便拉着晏宁的手边走边跟他嘱咐:“...等会儿见了祖母,你不要藏着掖着,只管大声地哭,把你和你姨娘的委屈难处都哭出来,也别顾忌什么...” 清河县主要是知道自己带着晏宁去晏老夫人那里告状,反正有姜乙在,还有她那得势不饶人的性子,她和这位婆母也好不到哪儿去,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晏宁被戕.害。 一个小孩子,若没有亲娘护着,再加上有个狠毒的嫡母,管生不管养的爹,他该怎么在这深宅大院里活下来? 两人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就到了晏老夫人那里,她瞧见重岚还有些诧异,冷不丁低头看见哭的眼眶红肿,发髻散乱的晏宁,诧异道:“你把这孩子怎么了?” 重岚哭笑不得,懒得跟这么个糊涂人废话。 晏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抽抽噎噎地道:“求祖母救救我娘吧。” 他这回口齿清晰了不少,转而把话复述了一遍,晏老夫人听完之后又惊又怒:“她竟如此刻薄毒辣?!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母和夫婿放在眼里,有没有把家法放在眼里!” 晏老夫人好歹也在后宅混迹了多年,这种事儿就算见也见了不少,清河县主对秀姨娘下手,目地本就不在姨娘,是在那一干庶子庶女上,这是要给她自己的孩子清路呢。 重岚知道她性子软弱,怕等她气过了又畏缩不前,见时候差不多了,忙上期几步福身道:“祖母,要是寻常的儿媳也不敢轻易置喙,可秀姨娘是到底是生了儿子,立了正经文书的,要是传出去,别人指不定怎么传咱们家呢,到时候败了名声,咱们家还在朝为官的几位爷们...” 她任由晏老夫人自己想象,又把晏宁扶起来,轻声补了句:“还有,咱们家的前程都系在这些小辈儿身上,宁哥儿和其他几位哥儿若是因为这事儿耽误了前程...” 她两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晏老夫人自己补全剩下的一部分,不由得心惊肉跳,喃喃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重岚忙道:“事不宜迟,您还是先去公爹院子里把婆母劝下吧。” 有儿有女的妾室可不比那等没名没分的,要是刁难个把通房丫头晏老夫人还能睁只眼闭只眼。 晏老夫人用力捏紧了拐杖,直起身道:“走,咱们这就过去。” 重岚本来不想露脸,但又怕晏老夫人气势大不过清河县主,白跑一趟,干脆扶了她过去,到时候只说是请安时赶巧碰上的,怕老人家气出个好歹了,所以扶着她过来了。 她正思量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晏三思院子里,里头隐约传出了木板和皮肉相碰的闷响,可见是下了狠力气的。 她扶着晏老夫人走进去,就见秀姨娘被按着趴在雕花青砖上,生死不知。只是鲜血浸透了身上的罗裙,在青砖地里肆无忌惮地流淌着,黏腻腻的暗红色让人心慌。 晏宁哭的差点昏死过去,迈开大步就跳出去扑倒秀姨娘身上,忽然又抬起头来,目呲欲裂地看着清河县主。 重岚怕他真做出什么来,上前几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 清河县主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懒洋洋地挥手叫停,笑意盈盈地起身向晏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了?” 她又瞥了眼地上的秀姨娘:“屋里人淘气,让老夫人瞧笑话了。” 她一身精致的十样锦褙子,底下衬着同色的流觞绣罗裙,面颊红润,显得气色颇好。 晏老夫人其实不想跟她正面对上,但今天之事她不出面也不行了,便深吸一口气,加重了语气:“你这是做什么?秀姨娘好歹给咱们家生儿育女过,便是她有个什么疏漏的地方,也自有家规处置,哪里轮得着你动用私刑!” 她越想越是恼火,想到清河县主近来的种种行径,语调不由得越来越高,到最后倒好像在叱骂一般。 清河县主面上一沉,又勉强换了笑脸出来:“老夫人气什么,不过一个妾室罢了,再大能大的过主子去,别为这个奴婢气坏了身子。再说了,她就是生了儿子又能怎样,不一样要管我叫娘?” 晏老夫人平素虽然糊涂,但却不至于如此歹毒,见她视人命如草芥,不由得大怒:“我不管你在头一回嫁人和在王府时是如何行径,但既然入了我晏家门,就要遵守我晏家的规矩。你倒是跟我说说,她犯了什么大错,才让你想要了她的命啊?!” 她顿了下,魏嬷嬷忙上来给她抚胸顺气:“还有,哥儿们的学业为重,你拿家中余钱不多为由克扣他们月例我也忍了,但你为了让他们给你请安耽误了去下学的时间,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越说越是恼恨,忽然觉得把清河县主娶进来实在是家门之祸。 清河县主最反感有人拿她再嫁之身说事儿,她被揭了老底,连勉强的笑意都维持不下,强自忍着:“儿媳这是教给他们笑道,他们身为儿女的,给嫡母请安难道不应该吗?” 晏老夫人手里的拐杖用力一顿:“你好大的威风,我这个当祖母的为了哥儿们的学业都免了他们的请安,难道势头比我还大?或者早就把我当做了个死人?!” 其实清河县主的话在这孝道大于天的齐朝是有道理的,但她做嫡母的再大也不能越过祖母去,祖母都发话让哥儿们以学业为重了,她还逼着他们给自己请安,未免太过逾越。 晏老夫人这话有些重了,清河县主忍不住道:“儿媳怎么说也是正头太太,难道连处置个妾室都不成吗?老夫人这般嫡庶不分,也不怕寒了其他房的心。” 晏老夫人本来稍稍出了点的火气又被这句话挑了起来:“好好好,那我就请郡王妃来好好说道说道,看我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清河县主心头微惊,她虽不信晏家敢休了自己,但再闹到娘家就大失颜面了。 她念及此处,双手拢在袖子里,勉强忍着恼恨低头道:“娘教训的是,都是儿媳的不是,儿媳这就放人。” 她说着就命人把秀姨娘抬了起来,晏老夫人忙命一边的下人把她扶住抬回屋里。 众人一时无话,重岚本想着罚几日清河县主禁足,哪怕罚她抄抄佛经也是好的,没想到晏老夫人这就偃旗息鼓了,简直是个老年阿斗。 她摇了摇头,反正救下了秀姨娘,她也懒得再参合这对儿婆媳的事儿,低头拉住晏宁的手:“祖母,二夫人,我先带着宁弟回去了。” 清河县主像是才看见她一般,目光慢慢地调到她身上,隐约透着力气,她拨弄一下鬓边的红宝绢花,不经心般的道:“原来大儿媳妇也在啊。” 作者有话要说:  ╮(╯_╰)╭感冒终于好了,老难过了,大家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ps:我每回吃个感冒药跟昏过去似的 基友甜宠古言文# 电脑请戳: 手机请戳: ☆、第110章 重岚早料到她会发问,因此应答的十分从容,微微福身一礼:“方才在祖母房里说话,见祖母走的急,怕她不留神有个磕了碰了的,便想着跟过来扶一把。” 她只说了结果,可没说原因,就是晏老夫人听着也没觉出不对来。 清河县主一拢有些散乱的鬓发,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好巧啊,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她纤手一点晏宁:“别是宁哥儿求你过来的吧?” 她目光又转到晏老夫人身上,冷笑道:“你们两个小辈儿好大的威风啊,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们大可来找我,越过我向老夫人告状,有没有把我这个当嫡母的放在眼里!” 重岚轻巧地一福身,不动声色地把晏宁挡在身后:“二夫人说什么呢?儿媳怎么听不明白?” 她目光转向晏老夫人,笑着道:“儿媳不过是来当个人肉拐杖罢了,现在不是祖母在问您问题吗?您这般只顾着跟儿媳说话,怕是不大好吧?” 她不动声色地把话头引到方才,然后福身行礼道:“既然祖母和二夫人还有些事儿要说,那儿媳就先告退了。” 她这般表现十分体恤,明面上是不想让清河县主被晏老夫人训斥的太难堪,实际上该瞧的热闹都瞧完了,也差不多该功成身退了。清河县主就是想留都留不住。 晏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她跟清河县主讲不通话,便深吸了口气,左右打量了周遭一圈,问道:“老二呢?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还没出来?” 她故意提高了音量,仿佛笃定晏三思还在院里一般,她又问了几句,见晏三思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一时着恼,命身后的几个嬷嬷去屋里请人。 晏三思这才不急不慢地走出来,打着哈欠故作讶异地问道:“方才在院里午歇,娘找我有事儿?” 重岚这时候带着晏宁走到院外,晏宁堪堪回头看了晏三思一眼,眼里带着几许希冀,盼着他能替自己姨娘说几句话,但见他脸上轻浮随意的神色,小脸又白了几分,本来摇曳的半点火苗也熄灭了。 重岚在心里叹了声,她本来对晏三思没什么好感,但也谈不上恶感,这时候却不由得对他无比嫌恶起来。 他上不能收拾内院,下不能护着儿女,要不是他,晏和也不会打小就受人白眼冷落,晏宁也不会现在小小年纪就要瞧见自己生母被人生生打死。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安抚道:“你别怕,院里还有老夫人在呢,二夫人不敢再招惹你了。咱们请最好的大夫来给你姨娘看病,好不好?” 晏宁垂着头没说话,重岚轻叹了声,立刻转头吩咐下去:“去请咱们药铺最好的治外伤的医生过来,带好药材,一定要快!” 清歌知道事态严重,肃容点头应了,急急去准备。她又转头吩咐清云把晏宁送回院子,这才长出了口气,直起身敲了敲后背。 流萤上前几步扶住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少夫人,这事儿...跟您没什么关系。” 她其实还有后半句‘您压根不该参合。’,在流萤看来,晏三思院里的妻妾之争谁胜谁负跟重岚有什么关系?又不碍着她什么。 重岚揉了揉额角:“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不该参合,但...哎,算了,权当帮宁哥儿一把吧。” 她被流萤扶着回了后院,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立即吩咐身边人去打探消息。 其实也不用刻意打探,清河县主要打杀妾室的事情就跟春天里的野草一般,不过片刻就传遍了整个后院。 晏三思也是个管不住老婆的,他对老婆妾室的态度向来是管她们怎么闹腾,不耽搁我继续寻花问柳便得,任由晏老夫人责骂,就是缩在一边不吭声。 他被逼急了就直接道:“这儿媳是当初您选的,现在说好的也是您,说不好的也是您,儿子夹在中间有什么法子?”把晏老夫人起了个仰倒。 晏老夫人口都说干了他也岿然不动,便只好不轻不重罚了清河县主几天禁足,让她抄几篇佛经,长吁短叹地扶着拐杖离开了。 重岚听到这些消息已经是傍晚,忍不住头疼地用力按着额角,这罚的还是太轻,清河县主能长记性才怪呢。 晏和一进来就瞧见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整个人恹恹的,忙上前搂住她问道:“怎么了?”他微微皱眉:“府里人又刁难你了?” 第93节 重岚摆摆手,就势靠在她怀里:“我倒是不碍事儿,就是可怜宁哥儿了。” 她把今儿的事复述一遍给他,对晏三思的管生不管养深恶痛绝:“继母不是亲的,想法子作妖害人也就罢了,爹总归是亲爹吧?而且那秀姨娘好歹也是他曾经宠过的,连一句帮腔的话都不肯说,我看县主今天敢这般跋扈,全是他怯懦不作为!” 她今天真是气着了,说话极为不留情:“县主今天敢害秀姨娘和宁哥儿,明天就敢往爹的茶盏子里下□□,你瞧着他自食苦果吧!” 她说完才意识到晏三思也是眼前这位的亲爹,这话已经是十分大逆不道了,她不禁有些忐忑,抬眼惴惴地看着他。 晏和讥诮地笑了笑,多情的眼里泛出讥诮的神色来:“他向来不就是这样吗?只要他自己过的安宁舒坦,其他人,哪怕是他亲生骨肉,是死是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重岚叹了声,抬手环住他的肩背轻轻抚着:“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可不能这样,养而不教不如不养。” 她说着说着又无端恼起来,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到底还不是你们男人的色心惹的祸,要不是你们见一个爱一个,哪里会有这么多闲事儿!” 晏和淡定地转了话头:“要是咱们孩子生出来,你会严厉管教吗?” 重岚横了他一眼,注意力却被转移:“严厉管教?你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恐怕狠不下心来,如果他犯了错,你会狠心揍吗?” 晏和颔首:“自然,无有规矩不成方圆。” 重岚不悦道:“那也不能动辄就打啊,你长年征战沙场的,万一把孩子打出个毛病来我找谁哭去?就不能好好儿讲道理吗。” 晏和从善如流:“那就跟他好好讲道理。” 重岚又不高兴了:“万一他是个皮的,你说道理他不听,光说顶什么用,没得把孩子耽误了。” 晏和:“......” 两口子就着孩子的问题展望到半夜才歇下,主要是重岚不停地说,晏和跟着应和,她从孩子出生一直想到孩子的孩子生孩子,知道眼睛困得受不住才被晏和硬按到被窝里歇下了。 她到底还惦念着晏宁那边的事儿,正准备派人打听,没想到传信儿的人就先过来了。 来人是秀姨娘房里的丫头,她也是悲戚,压着哽咽低声道:“少夫人,秀姨娘伤的实在太重,昨儿个没熬住,今天早上就去了,宁少爷哭的撕心裂肺...”她微微一顿,说不下去了。 重岚跟秀姨娘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心里却漫上一股难言的酸楚。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悄没声的去了。 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复杂心思,转而问道:“老夫人和二老爷呢?可说了什么呢?” 来人答道:“老夫人闻言叹了声,赏了十五两银子下来,二老爷瞧着有些难过,但还没感叹几句就被二夫人拦回去了。” 重岚心里冷笑,她想了想,转头吩咐人取了三十两银子出来递给秀姨娘的丫鬟:“我看宁哥儿如同亲弟弟一般,不能眼看着秀姨娘走的这么凄凉,这些钱你拿着好生打点,至少让她身后有块正经安歇的地方。” 她不敢多给,怕又惹了清河县主的眼,还要打扰死者清净,这些银子够秀姨娘走的体体面面的了。 来人拿了银两,千恩万谢地走了。重岚听了这消息,一整天心绪都不宁,只能趁着傍晚赶过去瞧晏宁。 晏宁靠在秀姨娘生前睡的床上,旁边只有两个跟秀姨娘相熟的老姨娘劝慰着,不过也不敢多呆,只劝慰了几句就走了。他小脸木木的,眼泪都像是流尽了。 他见重岚走进来,脸上终于恢复了点活气,上前迎了几步,低声道:“嫂嫂。” 重岚把干净帕子浸湿,帮他擦了擦沾了灰尘的小脸,心头微酸,问道:“用过饭了吗?” 晏宁摇摇头:“我不饿。”他低下头,声音冰冷讷然:“我等了一天,爹都没来瞧一眼。” 重岚握住他的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晏宁是个大人,她肯定实话实说,让他知道晏三思有多不靠谱,但他偏偏还是个半大孩子... 她想了想,柔声道:“你爹还有事儿绊住了,其实心里惦念着你姨娘呢,只是不好过来。” 晏宁垂下头:“周先生说过,想要做的事儿,想尽办法都能做成,不想做的事儿,近在咫尺也不会挪动一步。” 重岚微滞,也不知道该劝些什么,只好道:“等这段时候过去了,我让你兰兰妹妹来陪陪你好不好?” 晏宁脸上还是闪烁起小小的光彩来,随即又很快黯淡了下去,摇头道:“还是不来了好,我有没能耐护住她,万一遇见个什么事儿...” 她摸了摸晏宁的脑袋,陪着他无声的沉默起来,他忽然又抬起头:“嫂嫂,我能不能送我姨娘一程?” 身为亲子,生母生前不但不能尽孝,死后也不能按着规矩披麻戴孝,实在是人生一大悲事。她犹豫片刻,颔首道:“可以,不过得小心些。” 晏宁用力点了点头,无声地闻着她身上的香味。 重岚又陪了他一会儿,等到天色全黑才走,回到院里的时候晏和已经在屋里坐着,坐在桌边等她吃饭,一边道:“去瞧晏宁了?” 重岚无力地点点头:“那孩子要哭不哭的,我瞧着心里实在不好受。” 晏和给她盛了碗牛肉羹:“你把能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便好。” 重岚面上这才露了些笑来,抚着自己尚还平坦的肚子:“这是给咱们的孩子积福呢。” 晏和斜了她小腹一眼,像是透过这个动作瞧着那个害他不能近夫人身的小鬼:“希望他是个有福的,若是个无福无德的...” 重岚不乐意地搡了他一下:“有你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 她吃完饭就拉着晏和去瞧重延前些日子送来的几件小孩衣服,一边嫌弃道:“大哥也真是的,送的这都什么啊,大红大绿的,上面还绣着金线,孩子穿了还不得恨我一辈子。” 她拿起地上一双虎头鞋:“这个还不错,就是颜色太花哨了。” 晏和随意瞧了几眼,心里对夫人嫌弃大舅还是十分高兴的,面上却淡然道:“我瞧着都还好,大舅费心了。” 重岚更嫌弃了:“我看你穿衣裳还挺正常的,没想到给孩子看眼光这么差。” 晏和:“......”这就叫引火烧身。 她挑挑拣拣一时,又到了夜深才被晏和抱上床,带着她胡天胡地一番才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许嬷嬷和清歌来收拾房间,闻着房里的味道都红了脸。 她这几日连连派人打听晏宁那边的消息,幸好清河县主总算收敛了几分,没敢明着在对他那边下手,他也能正常上学,先生都说他比原来刻苦了好些。 重岚有一回带人去探望他,却见他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换了人,秀姨娘留下的人不知去了哪里,新换上的两个丫鬟约莫十三四岁,都是花枝招展,晏宁才多大点的孩子,又是主子,她们竟也敢当着面儿调笑。 换来的婆子就更古怪了,一脸的惫懒懈怠,看人的时候满脸横肉,见重岚过来,上前几步,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她手里的点心盒子:“劳少夫人挂心了,都是宁少爷最喜欢的吃食。” 重岚看晏宁面带不耐,上前几步避开那两个丫鬟的纠缠,眼里泛着些嫌恶和惊惧,弯腰行礼道:“嫂嫂。” 重岚不动声色地打量完,心里觉着有异,便笑着摸了摸晏宁的脑袋:“听周夫子说你这几日学的极好,听课又认真,每天看书熬到半夜,累不累啊?” 晏宁还没答话,那婆子却先开了口:“少夫人说的是,宁少爷最近就是太用功了,咱们几个下人瞧着都心疼,你快劝劝他,让他每晚早些睡吧。咱们又不是那平头百姓,起早贪黑的,这么糟蹋自己身子做什么?” 这婆子说话语速极快,眼皮子利落,一番话说下来竟有几分歪理。 重岚无声地看着她,直看到她神情惊慌,有些瑟缩地低下头,这才不急不慢地道:“我竟是不知道,做主子的说话,奴婢能随意插嘴了?” 婆子认错倒也利落:“是是是,是老奴不守规矩,夫人教训的是。” 重岚淡然地瞥了她一眼:“你不守规矩,那就换个守规矩过来,这种没规没矩的怎么能来伺候主子?” 这番话说的她和后面的几个丫鬟都深垂了头,她笑吟吟地看着晏宁,透着无声的鼓励。 晏宁看了那个婆子一眼,大着胆子道:“累倒是不累,就是几个下人太吵了。” 那婆子显然是好耍嘴皮子之人,一个没忍住又抬起头来,委屈道:“宁少爷这般说话就是冤枉老奴了,老奴为您可是操碎了...” 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重岚的眼神,又悻悻地住了嘴。 重岚微提高了音量:“奴才伺候主子,就是操碎了你那心肝也是本分,别动辄就拿这个邀功请赏,既然主子说了,你就该认真听着,逐一改进了才是。” 她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双手搭在晏宁的肩上,笑着道:“你是咱们家的少爷,有什么不满地只管说就是了,祖母对你可操心呢,还有你大哥,前些日子还跟我说你聪慧奋进,要考校你功课,你回头多请教请教他。” 晏宁的大哥不就是晏和?要是让他跟晏和多接触了,县主吩咐的事儿还能成行吗?婆子面上一紧,但已经被重岚训了两回,再不敢多言了。 晏宁用反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一抬头却瞧见重岚对她眨了眨眼,又瞥了眼那婆子,最后起身道:“你回去好好用功吧,嫂子也不耽误你了,只是注意身子,别太劳累了。” 晏和行礼应是,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无声地用口型道‘二夫人’。 重岚见他走远了,才慢慢地蹙起眉头,那起子既然是二夫人送来的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得想个法子打发了。 她一路想一路回了自己院里,却见重姑母已经在院里等她了,见她过来,满面喜色地道:“老二和昭儿成婚的日子定下了,下个月二十一,我还命人算过了,正是宜嫁娶的好时候。” 重正终于要成婚,重岚也盼了好久,而且十分坏心眼地期待两人婚后的情况,因此拍胸脯保证那天会带上晏和过去帮忙,这才送走了欢欢喜喜的重姑母。 她等晏和回来,心里头还是止不住地乐,拉着他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沐休?咱们到时候上街去给二哥二嫂挑挑贺礼吧。” ☆、第111章 晏和难得没体会出她话中深意来,低头瞧了她小腹一眼:“你还怀着身孕呢,没事别出去乱走,小心不留神冲撞了。” 嫁入高门就这点不好,重岚在大宅院里一闷就是好几个月,难得找到正当由头出去逛逛,沮丧道:“我都快四个月了,胎早就稳固了,再说出去也是坐轿子坐滑竿,能碍着什么?” 晏和哦了声,上下打量她几眼,不由得在心里憾然,现在怀着身孕不好讨好处啊。他想了想:“我吩咐底下人出去办就是了,你安生在院里呆着吧。” 重岚给他打量的毛骨悚然,靠在椅子背上往后缩了缩,说的话自己都心虚:“不成,到底是我亲哥一辈子的大事儿,东西好不好先不说,自己置办了起码是个心意。” 晏和瞥她一眼,嗤了声道:“这时候到会讲究心意了?”他慢悠悠坐下:“二哥若是知道你有孕在身,想必不会见怪的。” 重岚连着想了两条都被驳了回来,恼道:“左右你就是不肯陪我出去,找那么多由头做什么!” 明明是她自己硬赖着要跟出门,一转眼就成了他不肯陪她出去,晏和按了按眉心,咳了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直说吧,别拿二哥当幌子了。” 重岚抱着他胳膊撒娇:“我在宅子里也闷了好几个月了,你刚成亲的时候还答应带我多出去走走,君子一言,你怎么能不守信用?” 她说完抬起眼,装模作样,凄然长叹了声,说话拿腔拿调的:“说起来我未嫁之前还能天南海北地到处走一走,嫁了你之后就只能闷在这高墙里了。” 晏和在遇到她之前对女人没什么喜恶,但托他当初满院子莺莺燕燕的福,他对拿腔拿调的女人十分不喜,但见她装腔作势,不但没觉着不愉,反倒觉着十分可爱,闺房之乐大抵就在于此了。 要是让旁人听见他心声,指不定得摇头感叹一句,总督无药可救。 他皱眉笑道:“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我带你出去的时候还少吗?才带你去别院住了大半个月,你这就忘了?” 重岚想到别院跟他胡天胡地的日子就止不住红了脸,啐他道:“你是痛快了,没少得好处,我...” 她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只是斜眼看着他,大有你不答应我就不让你吃饭的架势。 他装作认真地想了想:“那这回的好处呢?” 重岚狞笑道:“你要是不带我出去,这几日你别想进屋睡了,去书房和你公文睡吧!这算不算好处啊?” 她一脸不太熟练的恶霸像让人无可奈何,他叹了声:“明天城东庙会,城里取了宵禁,各家店铺开店到达旦,咱们明日晚上出去吧。” 她终于得他松了口,心情十分畅快,挥手命人摆饭,饭桌上想到今天的事儿,又难免跟他多说了两句:“我瞧着宁弟是真可怜,生母才没了,又被嫡母派去的人摆弄,他小小的孩子...” 晏和对别人的事儿素来不上心,淡然道:“哪又如何?不也得自己挺过来吗。” 重岚这才意识到,晏宁现在的处境跟他小时候竟有微妙的相似,一样的没了生母,没了依仗,身边环绕的人各怀心思,而且都是晏三思的儿子。 她心情陡然沉重起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才闷闷地道:“我要是小时候遇见你就好了。” 他古怪地瞧着她:“如果我没记错...我能读书习字的时候,你还不会走路吧。” 方才还温馨感动的气氛瞬间无影无踪,重岚鄙夷地瞧着他:“这有什么不好,你瞧瞧宁弟跟兰兰,这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女子看重浪漫的过程,男人看重最后的结果,晏和十分不以为然,他跟重岚既不是青梅竹马也没有两小无猜,不也照样把人骗到手了吗? 两人又说笑一阵,吃完饭拿出棋盘来对弈几个时辰方才歇下。 第94节 重岚好久没有出门闲逛,心情十分激动,第二日早早地就把出门要穿的衣裳准备好,顺便把晏和要穿的也备上,等他一回来就拉他进屋换。 女人于打扮的事儿上有着不可琢磨的天分,她帮他选了身素蓝的直缀,外面罩着纱衫,头戴方巾,神情慵懒姿态雍容,兼备了书生的儒雅和贵介公子的磊落。 她瞧见自己的成果,心情极好,遂出言调戏道:“不知道是哪家的书生公子?好不知礼,怎么跑到姑娘家的闺房里来了,小心我叫人把你打将出去。” 他闲闲地理了理腰间她亲手打的绦子,转向她扬唇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书生公子,而是在金陵让人闻风丧胆的采花大盗,听闻姑娘貌美,倾慕已久,特地来一亲芳泽。” 重岚妩媚地横了他一眼:“现在人你也瞧到了,觉得可还能入眼吗?” 他倾身下来,在她唇角轻轻吻着,喃声道:“闻名不如见面,姑娘让人难以自持啊。” 屋里传来隐约暧昧的声响,过了半晌才停歇下来,重岚红着脸看窗外,急的差点跳起来:“哎呀,咱们赶紧走,不然就迟了。” 她又扭头埋怨他:“都是你,出门之前闹什么闹,回头要是去晚了赶不上庙会,我可不饶你!” 晏和:“......”刚才是谁先开口的? 不管怎么说两人还是坐上了马车,穿过重重的巷子,终于到了城东,城东的人虽然多,但也没有到摩肩接踵的地步,只是零碎凑在一起,三五成群的说说笑笑。 便是如此,他还是紧紧护在她左右。她一下车就兴致勃勃地要拐进一家胭脂铺子,他伸手拉住她,挑眉道:“你不是要给二哥看贺礼吗?” 重岚心虚道:“我这是给堂嫂买的...”这话自己都不信,郑昭哪里像是涂脂抹粉的人? 她小心思被戳穿,反手拉着他往别处走:“哎,走走走,咱们先去置办贺礼。” 两人边说话边拐进了一间买房中摆件的铺子,重岚左右瞧了瞧,先买了个喜鹊登枝的对儿瓶,又买了图样吉利的屏风,转身走到前面跟老板砍价。 她谈起生意来嘴上能跑骆驼,谁也别想从她这儿多拿一分银子,掌柜的还以为是个好糊弄的深闺夫人,报的价格比市价高出许多,没想到她如此精明厉害,不一会儿就垂头丧气地命人把东西准备好给她送回府。 重岚得意洋洋好像打了个大胜仗:“还当我是不了解行情,久居深闺的妇人呢,报了比行价还高两倍的价儿,简直是黑了心肝。” 晏和对生意经没甚兴趣,乜了她一眼:“十几两银子的事儿,至于费这么多口舌吗?” 重岚嫌弃他没眼光,一边拉着他往出走一边数落:“你这样的说出去,别人都不敢相信你是我夫君,什么叫十几两银子的事儿,咱们府上夫人少夫人的月钱你知道才多少吗?” 她谆谆教诲,那模样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想到晏和没准已经被人坑去好些‘十几两银子’,心头都在滴血:“聚少成多,你现在不把这十几两放在眼里,以后把钱都挥霍完了才知道后悔!” 晏和:“......” 重岚拉着他保证以后买东西省着点,又语重心长地道:“我这些年在那些行商的身上赚了不少银子,你小心他们这就都算在你头上。” “......”晏和顿了顿:“我想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重岚拉着他转了一会儿,店没少逛,东西倒是没买几样,她逛着逛着就赖着不走,靠在他身上看着河边支着的好些小摊:“咱们晚上还没吃饭呢,在那儿把晚饭吃了吧。” 晏和瞥了那些小摊一眼,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但被重岚缠的无法,带着她到了摊边,小心翼翼地把桌椅擦了好几遍才让她坐下,看的重岚捂着嘴直笑。 他问她要吃什么,又转头让人奉上菜牌来,重岚忙拉着他:“小地方哪有什么菜牌,东西不都在那儿吗,你瞧着点呗,先给我来一笼小笼包。” 她话音刚落那边就把包子连着蒸笼端了过来,刚出锅的小笼包还冒着热气,透亮劲道的薄皮儿里隐约能看见汤汁儿和肉馅,配上醋味道简直不能更鲜美。 她小心把汤包夹到小碟里,用尖头的筷子挑破一个口,任由鲜美的汤汁流了出来,再小心把醋灌进去,推给他道:“尝尝这个。记得要吃慢点,小心烫。” 他皱着眉咬了一口,眉头不由得松了松,想了想,又点了一份儿最普通不过的阳春面,重岚又要了一碟酱香肉,一碟蜜汁藕,两碗甜汤,慢慢吃完了才起身。 小摊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招呼两人下次再来,重岚笑着应了,又赞了几句,才跟晏和携着手走了,再往前就是另一条街道,街口处有家百年的首饰店,城里好些夫人姑娘都爱在这儿订首饰。 重岚拉着他过去逛,刚出门口却见魏夫人带着魏四娘从阁里走了出来,两人正要上轿,没想到街口那边却吵了起来,甚至还动了家伙。 魏夫人随意探头瞧了瞧,没想到一把盛汤的勺子朝着她直直地飞了过来,旁边的丫鬟婆子都救护不及,齐齐惊呼了一声儿。 站在她身边的魏四娘随意瞧了一眼,轻描淡写地伸出手,两只轻轻松松就捏住飞来的勺子,一手把她丢了回去。 重岚瞧得目瞪口呆:“这...这魏姑娘好厉害的功夫。” 晏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勉强入眼。” 他对人评价向来不客气,这般已经是难得的好评价了,重岚更来了兴趣,就见方才错手扔出勺子的人满脸惊慌地赶过来叩头道歉,一边道歉一边自扇耳光。 魏夫人究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况且又没受伤,虽然恼怒,但也知道他是无心之过,随意训斥了几句便带着女儿上了轿子。 魏四娘无可无不可,也低头跟她上了轿。 重岚还是啧啧称赞:“魏姑娘这样的奇女子,真不知道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得了去,真是...”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看见重延正在街的另一边,若有所思地瞧着魏四娘离去的方向。 她抬手招呼了一声,重延也瞧见了她,不急不慢地走了过来,张口先训了两句:“你有孕在身,没事跑出来干甚,万一有个什么,你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重岚鄙视他转移话题,斜眼揶挪道:“大哥,方才你瞧什么呢?” 重延淡然道:“魏太傅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瞧见他夫人,在想着要不要上前拜见。”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重岚没话说了,转而问道:“你今天出来是为了什么?” 他答道:“你二哥的婚事,还有些东西没备好,我亲自来置办。” 他说着就催重岚赶紧回去,重岚被他唠叨到头皮发麻,只好带着晏和转身去了。 她回家之后有恢复了清闲的日子,只是命人暗中留意着晏宁那边的动静。 晏宁屋里伺候的那几个都不是省心的,成日闹的鸡飞狗跳让他不能安心读书,要么是两个丫鬟整日献媚讨好,要么是那婆子暗中克扣他的份例,被问起来还振振有词的。 她听完之后暗暗皱眉,伤仲永的故事她是听过的,再好的孩子被这么天长日久的耽搁着,以后只怕也没有什么大出息。 她低头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心思,前些日子的风波还没过去,现在动手太早了,还是过几日再作打算。 重正的婚事没几日便到了,那日一早,晏和跟晏老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带着重岚过去帮忙。 她说是要帮忙,其他人也不敢让她动手,因此只是和重姑母嗑瓜子说笑,时不时起身迎客。 重正的朋友都是些狐朋狗友,重延自然没让这些人进门,重家来的客人大都是商人家,但也有不少有身份的客人瞧在重岚和重延的面上过来道贺,有意无意地凑过来和晏和套着近乎。 她瞧得无奈,怕重延心里不舒坦,忙过去拉着他说话,被他皱眉说了几句之后只能讪讪地退下了。 外面迎客的管事又一声报唱,重岚和重姑母起身去迎,就见重大伯又带着一家人从正门走了进来。 她皱了皱眉,但来者是客,又是大喜的日子,总不好让这么多客人说重家人赶客,便带着重姑母迎了上去:“大伯来了,怎么没提前使人知会一声?” 重瑞风朗声笑道:“今天好歹是我二侄子大喜的日子,你们怎么也不派人来提前通传一声,害得我从别人那里才知道这事儿的。” 这人的脸皮也真是厚,这般大喇喇摆长辈架子,像是之前的龃龉都没发生过一般。 重岚轻描淡写地道:“本想着派人通传的,但知道大伯近来家里事情不少,怕耽误了您办事儿,所以没敢派人过去。” 重瑞风想到被重柔和家里四分五裂的生意,面上的笑意不由得减了几分。 今天白氏和重丽重敬也过来了,重姑母懒得搭理重瑞风,便拉着白氏往席面上走,重岚也不想理他,便转头和重丽说话,冷不丁瞥见站在一边的重柔,不由得微微一怔。 重柔今天打扮的极其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娘子呢,一身大红洒金被子,外面罩着艳红的纱衣,头上簪着衔珠赤金簪,三颗滚圆的明珠垂了下来,像是把压箱底儿的衣裳首饰都戴上了。 她面上还扑了脂粉,眉毛画着纤细的柳叶眉,眼角点着细碎的桃花——不过即便浓墨重彩,也掩不住她眼里的疲惫和焦虑,眼底下脂粉也遮不住的青黛,隐约泛黄的面皮,显得面色极差。 她似乎想凑上来和重岚说话,重丽嫌恶地别过脸,拉着重岚走的远远的。 重岚奇道:“陈府还没准她回去吗,怎么瞧着脸色比上回更差了?” 重丽低头吃茶,闻言摇了摇头,撇撇嘴道:“三堂姐你在家里呆久了,好些事儿都不知道,陈元儿上个月在冯家家庙里没了,陈府也不敢上去讨说法,爹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舔脸把她硬送了过去,陈府的人倒也没说什么就把她收下了...” 重岚一怔,继续问道:“然后呢?” 重丽掖了掖嘴角,竟然叹了声:“陈府也不是好的,把气都撒在她身上,没几天之后又给送了回来,她被送回来的时候瘦的脱了形,人连站都站不稳,一道送回来的还有封休书...哎!” 她顿了顿,又道“爹虽然恼火,但到底没敢说什么,只是见到她就没好脸色。” 重岚往重柔那边瞧了一眼,犹豫道:“既然这样...她今天打扮的也太过了些。” 重丽本来已经有几分同情重柔了,闻言又起了火气,下巴往那边指了指:“堂姐你瞧瞧,她在干什么?” 重岚定睛往那边瞧,重柔本来生的就明艳,今日隆重打扮更是娇媚过人,引得好几个来道贺的公子哥儿频频张望。 她竟也毫不避讳,大眼含情带怯地直看了过去,又轻轻地低下头,真有几分眉目传情的意思。 ☆、第112章 重岚一下子头疼起来,没想到她还被休没几天就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兜搭人,恨不得当即就把重柔赶出去。 重丽也鼓着脸颊愤愤道:“我就说嘛,被休弃回家已经是颜面尽失的事儿了,她怎么还好意思出来,打扮的这般妖妖调调的不成样子,今天瞧见她那轻浮放浪的样子才知道由头!我跟爹说了爹也不理会,她自己不要脸也就罢了,这般行径也不怕让家里蒙羞!” 重岚摇摇头:“她要是怕还会这般作妖?” 重瑞风不拦着,只怕也存了让重柔再搭上一个门第高的人家的心思,这父女俩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真担心重柔闹出什么丑事来把重正的婚礼搅合了,便转头吩咐下人道:“你去看着四堂妹,别让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下人领命去了,她对重柔的品性可是半点不放心,左右想了想,还是拉着噘着嘴满脸不情愿的重丽走了过去就近盯着。 重柔微微低下头露出光洁的颈子,一边不动声色向外瞧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外间的公子少爷。冷不丁重岚的声音传了过来:“堂妹瞧什么呢?” 重柔身子一震,转过头来勉强笑道:“没什么,想看看爹爹和哥哥在哪。” 重岚哦了声,随手一指:“不是在那儿吗。”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堂妹近来过的可好?要我说,那陈家也不是人待的地方,明明是陈元儿犯下的错,妇德有亏,凭什么要把你赶回来?” 她在妇德有亏上加了重音,重柔面上更显了几分难堪,嘴唇动了动:“堂姐说的是。”她似是又转头想往外看,但顾忌重岚和重丽在场,硬是忍住了。 重岚有意无意缠着她,上下打量她几眼,忽然轻叹了声:“前些日子看你还是珠圆玉润的,怎么这些日子清减了这么多?” 陈家那些日子把陈元儿去世的火全都撒在她身上,有意折磨她,早上顶着寒风捧着凉水站在院里,晚上又被罚跪着抄佛经,她相公也由着几个妾室折辱她,一天下来连口热饭也吃不上。 她想到在陈府受的那些折腾,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眼里透出几许狠光,她被送出陈府以后就在心里头发誓,定要找个比陈府强上百倍的夫家,好好地整治那起子狗眼看人低的! 她瞧了重岚一眼,垂下眼答道:“元儿妹妹去世了,我跟她姑嫂一场,心里头不好受。” 重岚哦了声,顺着她的话说:“逝者已逝,节哀顺变吧。” 重柔抿了抿唇,正要搭话,就见晏和步履雍容地从外门迈了进来,他手臂上搭着块杏色的披帛,递给重岚道:“你怎么又把这个脱下来了?回头着了凉又要拿我撒气。” 重岚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在屋里呆着呢,又不是要出去。”她转头嗔了一眼:“什么叫拿你撒气?我是这般蛮不讲理的人吗!” 晏和没答话,手仍保持着递出的姿势,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重岚干咳了声,起身道:“行行行,好好好,我穿就我穿,看除了我谁还会这么让着你?” 晏和斜了她一眼,手势轻柔地抖开,伸手披在她肩上。他们不过是随意问答了几句,但其中的隽永情深谁都能瞧得出来。 重丽倒还好,不过是暗自羡慕,重柔想到自己和陈少爷过的那些日子,再看晏和的风神朗朗,对重岚又宠溺之极,心里暗嫉,便如堵了块石头般难受。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忽然用绢子掩着嘴,扬唇放柔了声音打趣道:“堂姐夫待堂姐真好,连个披帛都要亲自送过来,难道是怕我们慢待了堂姐不成?” 晏和闻言,淡淡地瞧了她一眼,面上不见喜怒,重柔指尖不由得颤了颤,面上的笑还没完全绽出来,就见他已经把视线调开了。 第95节 他对重岚嘱咐道:“在这儿好好呆着,没事儿不要乱跑,我先出去陪大哥迎人了。” 重岚含笑应了:“你也别累着了。”然后起身目送他出去。 重柔见他目光始终不离重岚左右,对自己的明艳视若无睹,对着重岚勉强笑了笑,又小心探问道:“堂姐夫待你真好,这般一心一意的宠着你,听说他为了你一直不纳妾,屋里连个通房也没有,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重岚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想什么,随意瞥了一眼过去:“哪有的事儿?就是他不想纳妾,上头还有长辈的催着,前些日子还送了两个人过来。” 她顿了下,欲扬先抑“好在他主意正,又怕我吃味,随手把人给打发出去了。男人嘛,对你用了心,就会想法子按着你的心意来,这就是夫妻同心了。” 重丽哈哈大笑,抬手揉了她几下:“三堂姐你是王婆卖瓜,变着法地夸姐夫对你上心吧。” 重柔慢慢地垂下头,想到方才晏和的泠然神色,不由得有些灰心。她还算知道好歹,瞧着实在攀不上也就不惦记了,只是眼神又不住地往外溜。 她端起茶盏浅浅啜了口,巧笑道:“堂姐娘家这院子我也来过几回,只是每回都来去匆忙,没来得及细瞧,不如趁着这时候堂姐带我去逛逛?” 她便说眼睛不住地看着外院,外院是迎来送往的地方,那些公子少爷都从外院进出。 重岚瞧了她一眼,慢慢起身道:“行啊,咱们去后面院子走走。” 重柔心里一急,忙拉住她道:“咱们去前院不就得了,还能少走路几步路。” 重岚故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正现在离婚礼开始还早,多久几步就多久几步吧,更何况不是你说的要逛逛的吗,要逛还怕走路?” 重柔又往前院瞧了一眼,笑着道:“我是看前院的花儿草儿开的极绚烂,所以想去瞧瞧,堂姐何不成全我?” 重岚也笑得一脸和气:“堂妹不知道,我们府里的花花草草大都种在后院,前院反倒没种几株,你若是想看花儿草儿,就该去后院才是。” 她说着就淡了神色,慢慢地理了理裙摆:“再说了,前院正在迎来送往的,那些宾客里不光有夫人姑娘,还有不少少爷老爷呢,咱们在前院岂不尴尬?” 重柔转眼看着她,故意打趣笑道:“堂姐都成了婚的人了,自己也要迎客理事,还怕这个做什么?” 重丽在一边实在听不下去了,伸手把她一指:“你趁早收了这心思吧,打扮的妖妖调调不成体统,打量着谁看不出来你肚子里那点龌龊呢!咱们家的门楣能经得起你几回糟蹋,这般自甘轻贱的,谁能瞧得上你!” 重丽的声音不小,旁边有几个坐着说话的夫人都听见了,诧异地住了嘴,转眼瞧了过来。 重柔的脸就是擦着厚厚的脂粉也能看出来红了,恼怒道:“你说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了!身为客人,想去院子里逛逛怎么了?你们不同意也就罢了,何必将出这些话来折辱人,不过就是打量着我是庶出,又没了生母,瞧我在家里碍着你的眼了,恨不得我早些死了,你才高兴呢!” 重丽最受不得撩拨,张嘴就要骂一句“知道碍眼你还出来膈应人,还不在家老实呆着!”被重岚在手心轻轻捏了一下。 她面上笑意不减分毫:“四堂妹这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要去院子里逛逛,我这不是就要带你去后边院子吗?前面院子人来人往的,你又是个姑娘家,我怕冲撞了你反而不美。” 她说着叹了声:“哎,罢了罢了,来者是客,既然你这般想去看前面院子,咱们这就走吧。” 旁边听闲话的几个夫人本来还觉着是嫡女欺压庶女,现在听完了才知道是庶女故意闹事,面上都显了不屑神色,把头转了回去。 重柔这时候哪里还有脸去,只能悻悻地阴阳怪气:“不用了,我这样的哪里还配出去现眼?就在这儿安分呆着还有人嫌恶呢。” 重丽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重柔大怒,但这番动静已经让外间席面上不少少爷老爷看过来了,她为了维持端庄姿态,又硬是把火给压了下去。 这时候已经到了吉时,郑昭由兄长背着进了喜堂,背她的是重姑母的嫡出小儿子郑浩,他生的颇像重姑母,眉眼细长,秀丽如玉,瞧着倒比郑昭更像女子了。 重岚瞧得止不住乐,郑昭比郑浩还高了些,因此被背的时候脚尖时不时地擦着地面,等终于把人放下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重正不知道被重延警告了什么,竟然难得的没有生事,只是一脸认命地表情,穿着喜服出来拜了堂,又被送了洞房。 重岚作为小姑,也跟进去陪着她,见郑昭一脸轻松随意地坐在喜床上,笑道:“二嫂可曾用过膳?”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郑昭,她擦了脂粉摸了口脂,还穿了一身红艳艳的喜服,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就跟大老爷们非要穿女装似的。 郑昭也不见外,大大咧咧地道:“一早上没吃饭,确实饿了,劳烦三妹准备了。” 重岚听她如此说,忙命人端饭过来,笑道:“时间匆忙,没来得及准备太多,二嫂先将就着点补点补吧。” 郑昭请她坐下,见她先动筷子了,自己才开始用,重岚斟酌着词句道:“从此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有些事儿也不瞒着你了。我二哥那习性是有些轻佻,到时候还望二嫂多担待,你好好跟他说,实在不行就命人去寻大哥或者我,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郑昭啜了口酒,摆摆手道:“三妹放心,我委屈谁都不会委屈自己的。” 重岚:“......那就好。”还真不客气。 她见郑昭并不拘谨,心里先放了下来,又陪她用了几口才出去,到喜堂却见重柔竟然亲亲热热地挨着重姑母说话,重姑母旁边立着郑浩,她一双妙目有意无意地往人家身上扫,暗里琢磨着怎么把话头往他身上引。 重姑母对她的性子也多少了解几分,知道是个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主儿,不动声色地先错开身,往外瞧了瞧:“老二怎么还不出来,都等着他见客呢,浩儿你去催催。” 郑浩显然极听母亲的话,闻言躬身应了声是,转身去了。 重柔眼里明显失落几分,但还是强撑起笑脸陪重姑母说话,重姑母却懒怠和她说话,随意敷衍几句,转身和几个相熟的夫人亲热说了起来。 重柔咬着牙道:“得意什么?不过是个从四品...” 重岚从后面转过来:“从四品?堂妹在说谁?” 重柔吓了一跳,勉强笑道:“我说重姑父才升了从四品,想着要向姑母道喜呢。” 重岚哦了声,重柔想了想,小心问道:“方才来的那个是姑母的儿子?瞧着倒是眼生不常见。” 重岚随意道:“是啊,浩堂哥勤勉,常年在外求学的,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举人了。” 她夫家一个探花,娘家一个二甲进士,倒不觉着举人有什么,倒是重柔心里大大地动了一下:“这么说来...浩堂哥真是个上进的。” 重岚漫不经心地瞧了她一眼:“可不是,重姑母怕他分心,给他早早地就定下了亲事,据说今年年前就要迎进门呢。” 重柔脸上又僵了起来,她今天已经僵了太多次,连重岚都不忍心再看,随意客套一句,转身入了座。 其实她很清楚重柔的心思,想找个好人家嫁了倒也无可厚非,但她是再嫁之身,家中又是那般境况,但凡门第高的,哪个会迎她做正头太太?还不如找个低门小户嫁了,以后有个什么也能说得上话。 就是她自己,在晏和没表明心思之前,也一直想的是找一户简单省事的人家嫁过去。 不过这些话跟重柔说了也是白说,重岚摇摇头,等宴散又帮着送了一回客,才坐上了返程的轿子。 她忙了一天难免有些头昏脑涨的,靠在车围子上,按着眉心神色恹恹的,晏和上轿之后蹙眉看过来,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重岚摇了摇头,自嘲道:“我是好久没主事,身子都娇贵了,忙活半天的功夫就头疼起来。” 这长长的一句晏和就听到了头疼两个字,握着她的手道:“我去找大夫过来。” 重岚忙不迭地摆摆手:“别大张旗鼓的,多大点子事儿,我回去歇歇便得。” 晏和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伸手探了探脉,见她脉象平稳才放下心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歇息。 重岚捂着嘴笑道:“你装什么大夫,就是有事儿,你能把的出来?” 晏和懒得理她话里的鄙视:“具体的病症看不出来,隐约的脉象好坏倒是可以看看。” 重岚打了个哈欠:“好啊,你早点学成,咱们以后就不用请大夫了。” 两人随意说着话就回了府,她怀了孕的人容易饿,因此小厨房里眉头都背着温热的点心和煨好的汤,晏和见她在席面上没动几筷子,命人端来点心和高汤让她再用些。 重岚犯困,赖在他怀里不出来,哼哼唧唧地要他投喂,他无奈应了,一小碟点心吃了足有半个时辰。 转眼就到了晚上,他抱着她一道儿歇了,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全,寝室外就有人急匆匆地来报:“少爷,少夫人,宁少爷出事了!” ☆、第113章 重岚特地嘱咐过晏宁的事儿要及时来报,不得耽搁,她闻言一惊,匆匆忙忙披上件衣服起了身,向外头问道:“怎么了?是什么事儿?” 外面清歌声音里也带了惊怒:“听说是身边的婆子没看护好,宁少爷在院子里的假山那边磕着了脑袋,流了好多血。” 重岚吓了一跳,脑袋要是伤着了可是大事,她也顾不得许多,急匆匆穿衣起身,带着清歌清云就往晏宁院子去了。 晏老夫人难得到的比她还早,坐在晏宁床边,脸上满是惊怒,对着底下满脸讪然神色的晏三思道:“亏你也是当爹的,自个儿孩子出了这么大事儿竟还不知道,还让我派了丫头去三催四请的,有你这样为人父的吗!” 晏三思庶子庶女虽然不少,但却是个管生不管养的,府上拔尖的小辈就那么寥寥几个,齐国府以后就指着这几个了,晏老夫人对晏宁自然十分看重,一听说他出事儿了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重岚探头瞧了瞧,就见晏宁惨白着一张小脸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纱布,还隐隐渗出血迹来。 她明知道做大嫂的这时候插口不合适,但见晏宁脸色极差,还是忍不住问道:“祖母,宁弟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前几日见他还好端端的,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 晏老夫人还没答话,站在晏三思身边的清河县主却先一步开了口,抬眼瞧了瞧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晏宁,叹了声道:“小孩子家淘气,一大早地不好好读书,跑到后院去玩闹,不留神摔了一跤磕破了脑袋,也是可怜见的。” 这话竟是把过失都推到了晏宁身上,重岚心里大怒,冲口道:“娘这话我可就不理解了,宁弟又不傻,大早上的跑到后院玩什么?再说了,小孩子淘气不懂事,难道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也不懂事吗?由着他满院子乱跑,竟也没个人看顾着,简直是一群黑了心肝的!” 晏老夫人本来被清河县主的一番话堵得心口发闷,听了重岚的话才反应过来:“胡说!任你再多的道理,总是身边人没周到伺候才出了这等大事儿,要是有人在旁时时看顾着,就算宁哥儿淘气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岔子!” 她到底在府上当了多年的家主,一个冷眼扫过去,晏宁身边的那个刁蛮婆子和两个常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丫鬟都吓得齐齐跪下了。 那婆子垂下头,眼珠子转了转,高声叫屈道:“老夫人您明鉴啊!老奴起早贪黑地伺候宁少爷,不敢有半点疏忽懈怠,可他到底是主子,就是偷偷趁夜溜到后院那边,咱们身为奴才的也不敢管教啊!” 清河县主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鬓发,一手撑着后腰道:“宁哥儿怎么这般顽劣呢,闹出这般大的事儿,倒累的老祖宗为他担心了。” 重岚冷冷地瞧着那婆子:“宁哥儿出事的时候是谁第一个发现的?你们有没有跟在他身边?” 那婆子怔了怔,犹豫片刻,摇头道:“是...是打扫后院的粗使丫鬟发现的。” 她又急忙辩解道:“当时天色还早,老奴正在自己屋里,并不知道宁少爷出事了。” 重岚冷笑道:“你这奴才当的真够好的,明知道主子年幼,就算你年纪大了干不了粗笨活儿,也该安排人值夜照看。你倒好,主子的命都险些没了,你却在屋里呼呼大睡,还留你这等刁奴何用!” 伺候主子本就是奴才的职责,不管这婆子怎么狡辩,一个懈怠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那婆子还想狡辩,晏老夫人不耐地挥了挥手:“拖下去打四十板子,送去做粗使婆子。” 四十板子打下去,人就是不死也半残了,那婆子一下子慌了神,两眼不住地瞧着清河县主,见她连看也不看自己,又有两个高壮仆妇走进来准备拖人下去,她忙高声哭嚎道:“二夫人,您救救老奴吧,老奴可是您派来的人,您不能...”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清河县主的面色就是一戾,声音却十分轻柔:“果然是个刁奴,你自己不尽心伺候让主子受了伤,喊我有什么用?” 重岚冷眼看了过来,很快又垂下眼,微微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这婆子和那两个丫鬟是二夫人拨来给宁弟使唤的吧?今天宁弟出了这般大的事儿,要是换了不知情的,只怕还要以为您苛待陷害庶子呢,当然咱们都是一家人,知道您最是慈蔼贤淑,肯定不会干出这种事儿的。” 她心疼地瞧了眼晏宁,转过脸不急不慢地道:“秀姨娘才去,宁弟这么快又出了事儿,外面不知情的指不定怎么传您呢。” 清河县主纤细的黛眉高高扬起,尖尖的眉梢显得分外锐利:“你竟敢污蔑?!二儿媳妇真是好家教啊,这般跟长辈说话,还有没有半点礼数了!” 重岚故作讶异道:“二夫人这般着恼做什么?我不过是担心娘的名声,儿媳年轻,要是有哪点说错了,还请二夫人指出来,儿媳定然再不敢冒犯。” 清河县主面上一滞,重岚的话虽然处处透着揶挪,但明面上却挑不出什么错儿来。 晏老夫人只当是下人照顾不周全,本来没想这么多,但被重岚提了一句,这才觉出不对来,上下狐疑地打量着清河县主,慢慢地沉声道:“老二媳妇,这人是你送来的,现在事儿也出了,你可有什么说法?” 清河县主面带厉色地看了重岚一眼,转向晏老夫人道:“我是瞧着这孩子没了亲娘照管,身边几个丫鬟又都是不得用的,实在是可怜得紧,便想着多看顾他一二,所以把我身边得用的婆子和丫鬟拨了两个过去,去之前我还叮嘱她们要好生看护宁哥儿,不得见他年小就存了轻慢的心思。” 她声口不急不忙,显然是心里早就有了一套说法:“哪成想这三个刁奴连我的话都敢不听,这般慢待宁哥儿,早上听说他出了这般大的事儿,我心里真是歉疚极了,好好的孩子,要是摔出什么事儿来可怎么好?” 她十分有恃无恐,反正有平乐郡王府在那儿撑着,只要晏宁没死,晏老夫人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来,她仍能稳稳当当做她的二夫人。 重岚压下心头的怒火,站在晏宁的床边抚了抚他的脸:“二夫人拳拳爱子之心本来没什么,但下人还是用老人好,当初秀姨娘院里的几个不是被您打发去做了三等仆婢吗?眼看着宁弟出了这般大的事儿,身边又没有妥帖人看顾,不如就把那几个老人召回来吧。” 清河县主嘴唇一动,正要反驳,重岚继续慢慢地道:“当然了,您要派来人也可以,不过要是宁弟再出了什么事儿,又该怎么说呢?” 她鬓边的绢花颤了几颤,最终还是没开口。转向晏宁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晏和自己才能卓绝,年纪又长,自己暂时动不得他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么个小畜生也这么命硬。 晏老夫人瞧了瞧重岚,又看了看晏宁,颔首道:“就依你说的办。” 第96节 她目光转而落在清河县主身上:“老二媳妇,你安心养胎才是当务之急,最近你也不用出门了,宁哥儿的教养你暂时不要插手,请安这事儿最近也免了吧,免得他吵着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长嫂如母,就让和哥儿媳妇先代行母职,帮着照管宁哥儿吧。” 长嫂代行母职倒也常见,不过那都是在公爹婆母去世或者病重不能料理庶务的情况下,清河县主没灾没病地就被夺了管教之权,自然不会愿意,要是她不能插手这几个庶子的管教之事,怎么顺顺当当地为自己的孩子铺路? 她张嘴欲言,晏老夫人却难得强硬起来,扬高了声调道:“你若是不愿也行,咱们就把方才那婆子叫出来当堂对质,要是问出个什么来,你就先回娘家养胎吧!” 晏老夫人素来没个主意,好似谁都能左右的了,陡然沉下脸来让清河县主微微一怔,但她也知道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目光闪了闪,低声应了个是。 晏老夫人这才满意,留下重岚照管晏宁,带着晏三思两口子走了。 重岚取来干净的巾栉拧干了给晏宁擦脸,又细心给他擦了擦头发上的灰土,给他换了个枕头,好让他躺的更舒服些。 其实晏宁的五官取晏三思的长处长的,细看之下竟和晏和有几分相似,她心里越发爱怜,下手更轻柔了几分。 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晏宁才醒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泛着惊惧,目光落在重岚身上,哑着嗓子叫了声:“嫂嫂。” 重岚见他醒了,心里的大石先落了地:“你可算是醒了,差点没把我急死。” 她见晏宁捂着额头皱眉,忙柔声道:“大夫说你这只是皮外伤,上点药就好了,只是小心留疤。现在还疼吗?” 晏宁眨了眨眼睛,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捂住眼睛不让她瞧见男子汉的眼泪:“让嫂嫂担心了。” 重岚又好气又好笑,柔声哄了他一时,又正色道:“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详细说说。” ☆、第114章 晏宁见重岚面色肃然,也皱着小小的眉头努力想了起来,随即面色黯然:“我昨晚上听院里的丫鬟说,人死后七天内要是不给她烧纸钱,在阴曹地府就没有钱打点,就会被小鬼欺负,我不想我姨娘到了地底下还要被人欺负,所以今儿早上跑到后院去给她烧纸...” 他用童言稚语一本正经地说着神神道道的话,重岚却生出无端的酸楚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用力握着他的小手:“你有孝心这是好事,只是怎么跌着了?” 晏宁一怔,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当时烧完纸本来已经准备回来了,没想到半路上被人搡了一把,一不留神脑袋石头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重岚心里一警,要说这事儿也太巧了些,怎么晏宁才听到那些话,第二天就出了事儿。 她越想越觉着不对,看来晏宁这院里也有不省心的,不知道清河县主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在。 她想了想,起身直言道:“宁哥儿你也知道,自打二夫人进来之后院里就一直不太平,她对你没存什么好心,这院里也不知道她布置了多少人手,咱们就怕被人惦记着,正好我和你大哥哥的院子旁边还有座小院空着,你可愿意搬过去住?” 晏宁虽然舍不得和秀姨娘住了多年的小院,但还知道轻重,而且男孩子本就不比女孩子心思细腻,他不舍了片刻就点了点头:“但凭嫂嫂做主。” 重岚颔首道:“既然要搬地方,咱们得好好筹谋一番才是。” 晏老夫人才把管教之权教给她,肯定不会同意让晏宁再搬院子了,不然让外人瞧了想什么样子,再说了,清河县主那边肯定也是要拦着的,得找个正当的理由才是。 她一边琢磨着要让晏宁搬出去的事儿得在她怀孕之事被人发现之前定下来,一边陪晏宁一道儿用了午膳,又跟他叮嘱了好几句才回去。 回去之后就见晏和在院里,正对着满桌的才,斜眼瞧着她。 她被看得一阵心虚,凑嘴上去笑道:“呀,你今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下午还有事儿的人,还等着我做什么,自己先用了不就完了。” 晏和斜看着她:“你上午去晏宁那里了?” 重岚讪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他在后院跌了一跤磕破了脑袋,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看顾着,我过去看看他。” 他哼了一声:“你是长嫂他是小叔,来往也该注意着些,别让人传了闲话出去。” 重岚:“...宁弟今年还不到十岁。”这飞醋吃的,她笑着哄道:“好好好,我以后除了你谁也不见。” 晏和哦了声:“那你两个哥哥呢?” 这跟他俩有什么关系?男人吃起醋来简直没有没边了,重岚哭笑不得:“不就是少陪你吃了一顿午饭,这就给你补上成了吧?” 她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抬手给他添了筷子笋丝:“赶紧吃,吃完你差不多就得走了,你看看你们府衙里哪个不是在衙里吃,就你天天骑马两头跑,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晏和慢慢吃了,瞥了她一眼:“你个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重岚没了话说,摸了摸鼻子讪笑,她虽然方才在晏宁那里用过了,但怀了孕的人容易饿,因此又陪着晏和用了点才被清歌扶着歇下了。 明天是孙辈儿给晏老夫人请安的日子,重岚叮嘱晏宁故意打扮的潦草些,小脸苍白,眼神惊惧,头上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一副病态孱弱的可怜样。 晏老夫人果然起了些怜惜的心思,抬手把他召过去,柔声问道:“宁哥儿怎么了?可怜见的,昨天大夫不还说你好多了吗,怎么今天小脸又这么白?” 晏宁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敢说,晏老夫人经过昨天的事儿,不由得起了些疑心,转头瞧了眼清河县主,低头问晏宁道:“别怕,有什么事儿都跟祖母说,祖母帮你做主了。” 晏宁哭丧着脸:“祖母...我,我最近做噩梦了,我老是做噩梦,好像半夜睡觉的时候有人看着我,昨个半夜起来发现自己已经下了床寻摸剪子,得亏被丫鬟拦住了,要不然...” 晏老夫人一怔,六婶子已经高声叫了起来:“哎呦,别是秀姨娘惦念孩子,想把宁哥儿带着一道儿去了吧!” 此言一出,屋里的众人都觉着有一阵寒风刮了进来,尤其是清河县主,身上微微一颤,看向六婶子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晏老夫人年纪大了其实最信这个,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沉下脸轻斥道:“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乱说也就罢了,你这么大的人了满嘴胡沁什么?!” 她见晏宁还受着伤又不好斥责,只好吩咐重岚道:“宁哥儿这些日子出了不少事儿,也受了好些惊吓,让大夫给他开几幅安神的方子吧。” 重岚躬身应了,又犹豫道:“其实安神的方子宁哥儿一直吃着,却没什么效果,他还是每晚惊梦,小孩子家家的吃太多药也不好......” 晏老夫人问道:“那依你看该怎么着?” 重岚故作沉吟,想了想道:“那院子到底是秀姨娘住惯了的,宁哥儿没准心里惦念着姨娘,这才睡不踏实,不如搬到别的院里先住着,反正咱们府上还有几进空院子,宁哥儿也大了,单独住个小院也是应该的。” 清河县主沉声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府上这么多哥儿,每人都要单独分一间院子不成?咱们府上的院子哪里够分?!” 重岚笑着道:“事急从权,其他哥儿虽然分不到院子,但也不想宁弟这般生着病啊。” 她转头看向晏老夫人:“宁弟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归根结底就是心病,要是想彻底根治了,就得换个地方好好调理,您觉着呢?” 晏老夫人本来就觉得重岚说的有理,再加上近来对清河县主十分不满,见到她唱反调下意识地就起了反感。 她便对着重岚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下去安排吧,看看府上有没有合适的空院子,要是有,那就尽早让宁哥儿搬过去住下。” 重岚心头一喜,晏老夫人又对着晏宁勉励劝慰几句,又觉着有些乏了,这才挥手让众人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晏姑母不知道怎么得知了这事儿,风风火火地回家来,先是把晏老夫人说了一通,又寻到晏三思院子里,故意当着晏三思的面儿扬高了声音,让他好好看着自己孩子,千万别被有些心狠刻毒的害了。 清河县主气了个仰倒,恨不能当场把晏姑母打出去,可她娘家虽然门第高,晏姑母的夫家也不差,她拿晏姑母无法,只好咬着牙忍了。 晏老夫人既然把分院子的权利给了她,那她拿根鸡毛也能当令箭,命人把旁边那座小空院好生收拾了一番,这才命晏宁和秀姨娘原来的老人搬了进去。 她见晏宁眉宇间还是有些愁绪,想了想,再问过赵姨母之后干脆把兰兰接过来住了些时候,她又在小院里架了座秋千,还种上好些花花草草,再把和和带过去陪他们玩。 白天两人一道儿去上课,晚上她亲自带他们去后面的院子散心,两个小娃娃见天儿地疯,总算是快活起来了。 赵姨母来接人的时候晏宁拉着何兰兰的手舍不得撒开,重岚哭笑不得,转头向赵姨母道歉道:“这些天两个孩子玩熟了。” 晏宁语不惊人死不休:“姨母,你就让兰兰在这儿住下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重岚在他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瞎叫什么呢,瞧清楚了谁是你姨母?“ 晏宁舔脸道:“兰兰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兰兰的姨母就是我的姨母。” 何兰兰撇撇嘴,嫌弃地站开几步,挽着赵姨母的胳膊大声道:“这是我姨母不是你姨母,你找你自己姨母去,不准抢我的!” 重岚和赵姨母见两人很有些欢喜冤家的意思,一时笑得前仰后合,赵姨母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这些日子给大少夫人添麻烦了...” 她瞧了眼还在斗嘴的两个孩子,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贵府是世家,我们兰兰本不该来高攀的...“ 重岚摆摆手示意她止了话头,笑着道:“我是真喜欢兰兰,拿她当亲闺女看,赵家婶子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可就见外了,两人是打小的玩伴,少儿情谊,谈这些个可就没趣了。” 赵姨母一想也是,便笑着应了,起身带着兰兰回家。 晏宁厚着脸皮拉着她不撒手,重岚捏了捏他的小肉手:“还不快松开,小心兰兰妹妹嫌弃你轻薄。” 晏宁讪讪地撒了手,又往外送了一路,回来的时候垂头丧气:“嫂嫂,我什么时候能再见着兰兰妹妹啊?” 重岚看了看他虽然瘦了不少,但还是胖乎乎的脸,抬手捏着他脸上的软肉:“等你什么时候瘦下来了再说。”小孩子吃太胖对身子不好。 晏宁正要拍腿叫屈,重岚及时编了个例子:“你看看你大哥哥是不是玉树临风啊?他小时候也是个胖子,你瞧瞧现在减下来了,是不是很好看?” 这个例子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晏宁正要答话,外面晏和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小时候是个胖子?夫人知道的真清楚啊。” 作者有话要说:  /(ㄒoㄒ)/~~最近又到了卡文期,我在努力调整 ☆、第115章 晏宁瞧了瞧晏和丰神俊秀的侧脸,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奇地追问道:“真的吗?大哥哥小时候比我还胖吗?他是怎么瘦下来的啊?” 重岚本来是随口编来哄孩子的,没想到被正主抓到了,又拉不下脸来否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编:“是啊...不信你问他。” 晏宁立刻目光炯炯地转过脸去,重岚对着晏和挤眉弄眼,他瞧在她的面子上才勉强开了金口:“你大嫂说的没错,你要少吃多动,以后才不会继续长肉。” 晏宁脑袋却想到一边去了,两眼放光地瞧着晏和:“我要是跟大哥哥一样好看,兰兰妹妹是不是就能更喜欢我了。” 晏和偏头瞧他,唇边挑起一点笑:“那是自然,不然你嫂嫂怎么会嫁给我的?”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喟叹道:“当初她就是瞧了我一眼就闹死闹活地非要嫁过来,还放下话来,我要是不娶了她,她要么上吊要么剃头当姑子,家里人怎么劝都没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也不忍心看她大好年纪就这么没了,只好请媒人下聘,娶她过门。” 晏宁立刻把头转向重岚,眼里写满了“嫂嫂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嫂嫂!”然后虚心求证道:“嫂嫂,大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重岚磨了磨牙,心里发誓今晚上一定要把晏和赶到院子里让他露天睡着,同时点头道:“是,你大哥哥...说的没错,所以你要好好锻炼,千万别跟你大哥哥小时候似的!” 眼看着就要把这孩子去减肥,绝不能最后一环给否了,面子下了也就下了,这账回头再算也不迟。 晏宁摩拳擦掌:“那我也要兰兰妹妹嫁给我!” 重岚见他终于同意,笑着颔首,低头又用纸列了详详细细的减肥计划,包括早上起来跑步,晚饭要少几道菜,下午的点心按份例减了之类的,这些她都是悉心问过郎中才定下的。 她笑着把单子交给晏宁身边伺候的大丫鬟,然后道:“就从今天开始,你兰兰妹妹等着你呢。” 其实晏宁这孩子取了晏三思和秀姨娘的长处长的,五官生的颇好,只是秀姨娘到底出身不高,只觉着孩子越胖越健康,就下死命给他喂食,还觉得舞枪弄棒影响学业,也不准他多动,让这孩子也越来越胖。 最近还算好些了,重岚记得刚见他的时候他眼睛胖的只能看见两条缝,坐下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墩子。 晏宁牵着大丫鬟的手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小圆脸上一脸严肃:“嫂嫂,其实你不用为了嫁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你长的这么好看,对人又好,我以后就要娶你...” 他本来想说要娶你,但瞧了眼站在一边的晏和又觉着不对,改口道:“我以后就要娶你这样的。” 重岚:“......”她这算是被小叔子剖白了吗?她又转头狠瞪了晏和一眼,对着晏宁揶挪笑道:“你不是要娶你兰兰妹妹吗?” 她又拍了晏宁后脑一下:“难道你还想三妻四妾?” 晏宁噎住了,他本来想着嫂嫂嫁进来不容易,安慰她几句,没想到被一下子噎了个捯气,张了张嘴道:“那...那我还是要兰兰吧,嫂嫂好是好,就是年纪大了点。” 这孩子还是这么不会聊天,净戳人肺管子,重岚捂着心口瞪他,他吓得矮着脖子一溜烟跑了。 她又转过头来拿晏和撒气:“你浑说什么呢?谁当初死乞白赖地赖在我家不走,口口声声地说什么‘心悦我’,这些话是不是你说的?现在掉转头来就成了我非要嫁给你,你就这么骗孩子,咱们以后的孩子可不敢给你教了!” 晏和哦了声,牵唇笑了笑:“那是谁跟你说我小时候是个胖子了?” 第97节 重岚被反将了一军,噎的直瞪眼,他抚了抚唇角,微微笑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逐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也是难得的情愫。” 他又一眼斜了过来:“你不是要劝晏宁瘦下来吗,还有比这更好的说法吗?” 重岚说道理说不过他,只能啐道:“二十三岁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没讨着老婆,除了你只有寺里的僧人,没看出来你哪里俊俏风流了。” 他从容地端起茶盏:“那是因为我在等夫人。”他见重岚又一眼瞪了过来,笑吟吟地道:“是我对夫人一见倾心,恨不能立时娶回来,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他哄人的功夫越发了得,重岚面上已经好看了许多,轻哼一声转过头来,又摸着自己的脸疑神疑鬼:“我瞧着年纪有这么大吗?难道是怀孕的缘故?” 晏和撇唇瞧了她一眼,失笑道:“他也没说错,你跟何兰兰比起来,确实算年纪大的了。” 重岚斜了他一眼:“倒也是,那要看和谁比了,和你比自然算是年轻的,你以后出门别走我身边,免得有人取笑咱们老夫少妻。” 其实两人就差了五六岁,这个年龄差在齐朝也属常事儿,当今皇上和君后差了□□岁,不也没人议论吗? 晏和唇边的笑意凝住,慢慢地道:“那夫人晚上就瞧好了,我到底是老还是不老。”这话说的,竟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重岚小心肝吓得扑扑乱跳,到了晚上果然被他轻松逮住按到床上,虽然没能真个入巷,但旁的花样也少不了,她被撩.拨的只能婉转低吟,靡靡春水不绝,任由他拉着动作。 到最后两个手腕都快断了,大腿内侧也是通红一遍,只好哭丧着脸告饶,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他小心眼又记仇的,就不该逞口舌之快,现在倒霉的还是自己,幸好现在怀着身孕,要是没有,少不得被他拉着倒腾花样。 这么一折腾又到了半夜,她满面疲累地沉沉睡下了,第二天早上许嬷嬷带人来收拾床铺,拉过重岚满面担忧地小声问道:“姑娘,您这还怀着身孕呢,这,这怎么能...?” 重岚一见她眼神就知道她要问什么,竭力忍着脸红,低声答道:“嬷嬷多虑了,他,他昨晚上没进去...” 许嬷嬷见多识广,想了想就立刻明白了,缓了神色笑道:“姑娘这都嫁人大半年了,还羞呢,闺阁之中哪有什么矜持面子,自然是怎么快活怎么来的。” 重岚脸上更红了几分,许嬷嬷又叮嘱她:“不过您还是得注意着些,别弄得动静太大伤了孩子。” 重岚红着脸不敢看她,低头应了声是,转身出去看院里的账本,又命人催晏宁起床跑步,然后准备功课。 晏宁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有时候也犯懒,偶尔想晚点起床多迷瞪一会儿,或者吃饭的时候想多吃点,重岚就是随口一句:“当心你又胖又丑,兰兰妹妹不要你了。” 晏宁立刻精神了,一骨碌爬起来去锻炼,还闹着要跟晏和练剑。 重岚高兴之余又有点发愁,跟晏和商量道:“这孩子对兰兰的心意是没话说,可兰兰不知道怎么想,万一兰兰不喜欢他,那他不是白用心一场了吗?” 晏和不知道她哪里找的这么多闲心可以操:“他今年多大,何兰兰今年又多大?” 重岚悟了,晏宁过完年也才十岁,兰兰也才六岁,谈什么情啊爱的也太远了,她想通了之后也就不再多管,一心一意督促晏宁减肥,一个月下来竟颇有成效,他那圆盘脸竟小了一圈。 晏宁的事儿逐渐步上正道,重岚自己却发起了愁,她有身孕已经四个多月将近五个月了,肚子渐渐显怀,院里已经起了些言语,眼看着就要瞒不住了。 这事儿最好还是主动说出来的好,这大宅院里。要是被旁人发现她有身孕却还瞒着,指不定要说什么难听话呢。轻了的是不信他们,不把他们当一家人看,往重了说,没准还有编排这孩子的出身,说他出身不当她才死命瞒着的。 重岚仔细想了想,干脆趁着明天请安把事儿说了,没想到今天傍晚却晏老夫人那边的人却来请她过去一趟,说是有事儿要跟她商量。 她笑着给了赏银,起身跟来人去了东边院子,就见正堂里柳老夫人和清河县主相谈甚欢,晏老夫人时不时插一句,显得颇是其乐融融。 重岚福身行礼,晏老夫人最近对她和蔼不少,指了个座儿让她坐下,询问道:“宁哥儿在你身边住的还习惯吗?晚上可还有做噩梦,学业有什么进展?” 重岚笑着道:“宁哥儿性子活泼,我和瑾年都极喜欢的,他晚上也没再做噩梦,现在已经开始学四书了,先生都夸他聪敏好学呢。” 晏老夫人颔首道:“劳你费心了。” 重岚正要自谦,清河县主却用碗盖压了压碧色的茶叶,不急不慢地道:“可我听说,宁哥儿的份例吃食少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柳老夫人接话倒是利落,长长地叹息道:“我倒是想起我一个侄儿媳妇了,她面上对人也是极和蔼的,还把年幼的族弟接到身边教养,族里对她交口称赞,没想到前年仔细一查账才发现了其中的猫腻,她面上对幼弟衣食住行无不关照,但内里却暗自克扣,中饱私囊,可怜那孩子,一天连顿饱饭也吃不上。” 她手指虚虚地抹过眼角,对着重岚假笑:“不过和哥儿媳妇最是贤惠不过,自然不是那样的人。” ☆、第116章 晏老夫人微怔,她倒是知道重岚减了晏宁饮食份例,不过也没往深处想,闻言转头去瞧她:“真有这回事儿,你为何要如此啊?” 她虽问询,语气倒也没多少怒意。重岚行的正坐得直,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淡淡瞥了一眼柳老夫人,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子。 “我瞧着那宁哥儿前些日子跑两步就喘的呼哧呼哧的,便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太胖的缘故,而且宁哥儿虽然不是女孩子,但太胖了终归不好看,小孩子家又贪嘴,我只好把他份例菜和点心减了几样下来。” 晏老夫人想起晏宁最近确实瘦了不少,她对胖不胖的倒不甚在意,不过对重岚用心的态度倒很满意,点头道:“你费心了。” 柳老夫人没拿住她痛脚,心有不甘,皮笑肉不笑地道:“和哥儿媳妇真是有心的,不过我好奇问一句,份例菜减下来省下来的那些银钱呢?” 重岚拈了枚红枣在手里把玩着:“眼瞧着天气寒凉下来,我又自个儿添了些银两,给宁哥儿添置了几件衣裳。” 她转向柳老夫人笑道:“那些份例菜省下的银子统共也没几两,真是劳烦您这般费心盘问了。” 柳老夫人听出她的揶挪之意,面带不悦地哼了声。 晏老夫人面上似有动容之色,携了重岚的手感叹道:“难为你了,我的儿,多出的银子让公中给你补上吧。” 重岚笑嗔道:“瞧您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又是当大嫂的,就是自己过的节俭些,也不能委屈了底下的弟妹啊。” 她多年的行商经验,光说不做和光做不说的人一般都落不下什么好,得又做又说才能买好。 晏老夫人心里十分满意,柳老夫人本来是想为难她的,没想到让她趁机表了功,又得了晏老夫人的赏识,心里不由得暗恨。 重岚见她看过来的眼神不善,装作害怕的撇过头。柳老夫人为何这么针对她她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后来向家里的好些积年的老仆打听了才知道缘由。 柳老太太心里怨恨她,一是因为柳媛当初没嫁的进来,倒让她占了先,二却是因为她和晏老夫人亲近,这些年从齐国府里捞了不少好处,晏老夫人要是和重岚要好,而她总归是名正言顺的长孙媳妇,在她捞好处的时候从中作梗简直易如反掌。 其实这两件事儿细论起来都是一件事儿,倘若柳媛真嫁进来,她们祖孙俩里应外合,岂不是要把齐国府上的根底掏个干净? 她这边正思量间,晏老夫人那边喜笑颜开地和两人说着话:“...玉姐儿福气好,镇南候的小公子也不嫌她身子病弱,愿意娶她为正妻呢。” 她说着说着念了声佛:“这下绣宁可终于能放下心了,她自打玉姐儿及笄以来,不知道为她的婚事操了多少心,没想到现在好姻缘主动送上门来了。” 她不无得意地道:“镇南候如今当家的是宋老将军,三朝老臣,家里的儿媳有公主有郡主,当今圣上对这宋老将军恩宠有加,极是威风煊赫的。” 绣宁是晏姑母的闺名,晏老夫人口中的玉姐儿是晏姑母的嫡幼.女,素来体弱多病,因此门第虽然好,但还是一直没说上好亲事,高不成低不就地挑了好些年。 重岚记得当初见过玉姐儿一眼,虽然面庞清秀婉转,但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声,走两步路就扶腰轻喘,跟她身边做事利落,说话爽快的晏姑母对比鲜明,能嫁入这样的人家,哪怕不是长子宗妇,也确实是极好的姻缘了。 那边柳老夫人面露艳羡,还是笑道:“玉姐儿生的好,家里门第又高,爹娘哥嫂俱都是能靠得住的,嫁个好人家是早晚的事儿,我看镇南候能娶到她还是他们侯府的福气呢。” 她见晏老夫人被这番话捧的极快活,有意无意地瞄了眼重岚,叹息道:“只是可怜我那媛儿啊,这么大了还没着没落的,以后可怎么办?” 晏老夫人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来,只是温言劝慰道:“媛儿的才气纵横,也素有美名在外的,嫁出去又不难,只是好姻缘一时半会儿还没找上门来。” 清河县主笑道:“听说原本媛儿要和大哥儿议亲的,可有此事?” 她话音刚落,满室都静了静。晏老夫人才夸过重岚,也不想自打嘴巴,因此只是低头喝茶,柳老夫人摆出看好戏的神色,重岚假装没听见,低头看着茶碗里碧绿的茶汤。 又过了会儿,晏老夫人见气氛实在尴尬,才打圆场道:“原来我们几个老人家玩笑打趣时说的,做不得准,老二媳妇你才进来不知道详细,就不要道听途说了,免得败坏了媛儿的名声。” 清河县主冷笑着撇了撇嘴,随即又低头用碗盖挡住。 柳老夫人面上一沉,当初晏老夫人拉着她口口声声说要让晏和娶媛儿的时候,言辞何等真切,现在一转眼就成了玩笑话,果然是瞧着这姓重的商户女好了。 她眼里阴霾,上下打量了重岚几眼,忽然又展颜满脸关切:“老二媳妇啊,你嫁进来有大半年了吧,怎么肚子里还没有动静?” 她瞧了眼晏老夫人:“说来可怜,我这老妹妹家里孙辈是不少了,可惜始终不见曾孙承欢膝下,子嗣乃是家族昌盛之根本,和哥儿媳妇,你这般身份的,能嫁进来已经是福气了,可得多上心着些,别净想着如何笼络人了。” 她最后一句语意不善,晏老夫人却没听见,似是被前几句话触动了心事,若有所思:“大嫂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请个大夫来给和哥儿媳妇瞧瞧?” 清河县主笑着帮腔:“柳老夫人说的是,子嗣乃是家族的根本大事儿,千万不能轻忽了。” 幸好重岚现在已经确定有了身孕,不然听了这话也得急上一会儿,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瞧了看了眼清河县主。 有的人成婚之后一两年没有动静的也不在少数,依着柳老夫人的意思,难道每个都要跟清河县主一般婚前就有了动静才能让家族兴旺? 她面上忍不住地一乐,却又很快肃了神色,满脸为难地轻叹道:“二夫人说的是,可惜儿媳是个没福气的,不像您,才成婚就有了动静,真是羡煞儿媳了,我是个蠢笨的,不如您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尽早怀上子嗣?” 清河县主面上一黑,她最矛盾的地方在于,明明自己怀的就是奸生子,偏偏最恨人当她面提起,明明自己行止不检,非要装的一副清白良家的模样。 但凡知道清河县主怀孕详情儿的,都不会以为这是句夸赞的,偏她说的十分诚挚,仿佛毫不知情,真心求教一般。 清河县主要是这时候发火就落了下成了,因此皮笑肉不笑地笑了声:“子嗣之事是要看福气的,福气到了自然也就来了。” 重岚笑吟吟地道:“您说的是。” 柳老夫人冷哼一声:“和哥儿媳妇,这边说着正事儿呢,你总顾左右而言他的算什么?生儿育女,绵延繁嗣乃是人伦大事儿,可不是让你拿来随意儿戏的!” 她唇边慢慢浮起冷笑来:“当初我瞧你没人帮衬着,膝下又无儿无女的,这才好心送了个丫鬟来帮你服侍夫婿,如今那个丫鬟在哪?” 重岚淡淡道:“年纪到了,打发出去嫁人了。” 柳老夫人像是终于拿捏到她的痛脚一般,用力一拍桌案:“长辈好心送来的人你也敢随意打发了,你可知道善妒和无出均是七出之条,但凭这两个,你祖母和公爹就能令和哥儿出妇!” 晏老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就是她当初最讨厌重岚的时候,也没想过让晏和出妇,原因无他,齐国府上丢不起这个人。 她正要说话,就见重岚面上慢慢沉了下去,却不见丝毫慌乱之色:“瑾年成天忙着公务,对妾室通房一概不感兴趣,就是我在屋里多呆会儿他都嫌烦。引秋那丫鬟见自己年纪大了,也不想这么蹉跎着,所以就自行求去了,舅太太若是不嫌丢人,就把那丫鬟叫来对质,看看到底是我硬逼她走的,还是她自己想嫁人的。” 引秋前些日子才嫁给个她手下得用的掌柜,她得了良人身份和陪嫁,日子过的正滋润,绝不会帮柳老夫人说话。 她揩了揩眼角,满脸委屈:“说起来引秋嫁出去之前,我想着她是长辈送来的人,不光劳心劳力给她选了个好人家,还陪了一笔嫁妆出去,一句好话没落着不说,还落了场埋怨,好人真是做不得。” 柳老夫人面上十分难看,她说到底只是晏家亲戚,又不是重岚的直系长辈,这般咄咄逼人的传出去名声也难听,但不往下说她心里又不舒坦。 她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道:“那无出这条呢,这总是真的吧?既然你这般贤惠大度,那就索性给和哥儿收两个丫鬟进房,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长子嫡孙绝了后吧。” 清河县主本来已经住了嘴,但想到晏三思那满屋的妾室,再见重岚和晏和情深意重,屋里半个多余的也容不下,瞧见这一幕心里十分痛快,跟着帮腔: “舅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的爷们不是三妻四妾的,你怎能硬压着和哥儿只守着你一?再说专房独宠也不是也难让子嗣兴旺,更何况你还没有子嗣了。” 两人说完话都齐齐地盯着重岚,神情宛如逗鼠之猫,她素来以斯文乖巧示人的,要是明面上拒了,那好容易立起来的贤惠名声可就全毁了。 柳老夫人等了会儿,见重岚沉默不语,心里更是痛快,紧逼着问道:“和哥儿媳妇,这事儿成是不成,你倒是给句准话啊。你现在无后,正好我瞧了个清白姑娘家,跟你一样也是出身商人家的,正好抬来给和哥儿良妾,好趁早诞下子嗣,你觉着如何啊?” 重岚心里的一把火禁不住烧了起来,柳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商人家出身的闺女,最多配给晏和做个妾室。 她满腹恚怒,面上却垂头不语,柳老夫人不耐道:“和哥儿媳妇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挺能说道的吗?我说一句你恨不得驳十句的!现在怎么没言语了?” 她以为自己终于拿到重岚痛脚,逼得越发紧了:“你和和哥儿好歹夫妻一场,你自己无子,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绝后?” 晏老夫人张嘴本想说话,但她觉着柳老夫人最后一句颇有道理,也就闭了嘴没多言。 重岚终于抬起头来,但面上的神情绝不是柳老夫人想象中的愤恨和慌张,反而带着几分羞赧,用绢子半遮这脸,含羞道:“孙媳本来想晚点再和祖母说,但既然舅太太说到这里,那孙媳这就说了吧。” 她轻声道:“昨天才找郎中诊了脉,说我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此言一出,无异于晴天炸响了一道惊雷,屋内的三人齐齐怔住了,半晌没言语,还是柳老夫人反应最大,大声道:“不可能,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我这边才说你就怀上了,就是送子观音也没这么快的!” 她说着说着觉得有了几分底气,冷笑道:“我这才劝你纳妾,你就说你有了身孕,可别是为了赌气做出的糊涂事儿吧!” 晏老夫人也是满脸不信,微沉了脸道:“纳妾不纳妾的另说,你怎能拿这种事儿来欺瞒长辈呢?” 三人之中最镇定的反而是清河县主,她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重岚做足了新孕小媳妇的姿态,垂眸道:“既然两位长辈不信,那就请大夫来瞧瞧吧。” 其实她见柳老夫人在这儿本来不想说的,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瞒着反倒有害无益,不如说出来好好地还她一记耳光。 第98节 晏老夫人忙吩咐人去请大夫过来,待诊了脉之后,大夫满脸喜色地恭贺道:“恭喜老夫人,大少夫人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 晏老夫人想到晏和从此有后,面上满是喜色,看向重岚的眼神满是慈蔼疼惜,命人把她面前的茶水换了参汤:“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和哥儿终于要有后了,你好生将养着,以后都不必来我屋里请安,过几天咱们去寺里拜拜,保佑你们母子平安。” 重岚笑着应了,柳老夫人脸跟酱猪肝一个颜色,脸上的褶子一层一层的颤着,半晌才挤出个笑来:“真是恭喜和哥儿媳妇了,怎么怀孕这么大事儿也不早些跟你祖母说,还提防这么紧做什么?” 重岚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头,红着脸垂头道:“我听人家说怀了孕都是要害喜的,我这胎也没害喜,更没什么旁的反应,眼瞧着肚子大了才觉出不对来,请了大夫来瞧才知道是有孕了。” 晏老夫人满脸喜色掩也掩不住:“怀孕这事儿没准的,我怀三思的时候吐得昏天黑地,什么都吃不下,怀绣宁的时候却能吃能睡,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转向柳老夫人嗔道:“她才新婚,哪里知道这些,大嫂也太严苛了。” 柳老夫人脸色难看之极,勉强笑了笑,说了几句违心的恭维话,见也捞不着什么好儿,便起身告辞了。 清河县主这时候也起了身,两人出院门走到僻静院子里,柳老夫人状似无意的感叹了声:“和哥儿媳妇眼瞧着有了嫡子,我那妹子对她也看重,看来这国公之位定是要落到和哥儿手里了。” 清河县主嘴唇微动,冷笑一声,大步转身回了自己院子,她本想地偷摸地跟晏三乐商议,冷不丁瞧见正堂里有个丽色如花的青年正和晏三思喝茶谈笑,见她过来,微微颔首笑道: “长姐,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 重岚那边被晏老夫人拉着叮嘱了好些孕期的注意事项,她知道这些对自己有好处,便认真听了,两人难得相谈甚欢,到了午饭的时候她才起身告辞,晏老夫人又吩咐人给她送去好多补药。 她一边被清云扶着走一边感叹道:“晏老夫人不管对我如何,对大少爷倒还真是不错。” 清歌道:“到底是亲孙子,心里能不惦念着吗?” 清云快人快语,在一边道:“就是舅太太也忒可气了,又不是他们家,您有没有身孕,轮得到她上蹿下跳指手画脚吗?老夫人都没说纳妾的事儿呢,她倒是紧赶着贴上来了!” 重岚拍她一下:“这话别出去乱说,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她笑着道:“舅太太又不是瑾年的亲祖母,巴不得咱们家闹个天翻地覆,她好从中得利呢。” 三人说笑着回了院子,就见晏和已经在院里等着了,见她过来上前来扶:“都说了?” 重岚哼了声:“能不说吗?舅太太拿着无出的由头逼我给你纳妾,我要是再瞒着,咱们院里就得添人口了。” 晏和哦了声,显然对纳妾这个话题无甚兴趣,转了话头道:“皇上赏赐了座总督府下来,再过些时候咱们就能搬进去了。” ☆、第117章 清河县主微微一怔,随即蹙了蹙眉道:“是你?你怎么来了?” 姜乙温柔地笑笑:“怎么?长姐不欢迎我来吗?”他转向晏三思:“姐夫,我和长姐还有几句家常事要说,劳烦姐夫避一避了。” 晏三思当初垂涎清河县主美貌才跟她搭上了手,这些日子早就被她那善妒暴戾的性子搅的心烦意乱,巴不得离她远些,因此忙不迭点了点头,自个儿出府快活去了。 清河县主嫌恶地瞧了眼他离去的背影,转向姜乙问道:“你也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吧,有什么事儿?” 姜乙慢慢打量着她,笑道:“我已经调任回了南京,现在要在南京兵部任职。” 清河县主面上似有讶异之色:“父亲不是说了,让你即刻返回岭南...” 她说着又是一顿,冷哼一声道:“还是为了那小贱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般耗尽自己的前程为她奔波。” 她越说越怒,抬起的尖细指尖几乎要戳到姜乙的脸:“我告诉你,她现在可是臣妻,堂堂的正二品夫人,你再敢打她的主意,就算是父王也保不了你了!” 姜乙眼眸幽暗,望着她微微一笑:“长姐多虑了,我留在金陵,只是因为我想留在金陵。 清河县主对这个弟弟的性子多少有几分了解,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没有转圜的意思了。 她尽力缓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惦念她多年,你若是有能耐成王成侯,咱们权势够了,就是强要了她又何妨?偏偏你如今只是个镇国将军,连王储子都不是,咱们拿什么和人家去争去抢?” 她想到自身的难处,也难得的敛了满身的戾气,叹气道:“咱们是嫡出的不假,但母妃到底是继室,又是父王强娶了寡嫂生下来了,背后嚼舌根子的人能少了去?老大虽然病弱,却是正经的原配所出,母妃这些年也失了父王的宠爱,等父王百年之后,老大继位,平乐郡王府哪有你我的容身之所?” 姜乙哈哈大笑:“说来说去,长姐还是怕失了现在的富贵日子,难怪你嫁进齐国府之前拼了命的搂钱,也不怕和齐国府翻了脸。” 清河县主狠狠地瞪他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现在咱们明面上瞧着风光,但以后却是没着没落的,我能不多担心这些?如今按辈分算,你是她舅舅她是你外甥媳妇,你要是不想被人指名道姓地骂有悖人.伦,就给我熄了你那腌臜心思!” 姜乙古怪地笑了笑:“有悖人.伦?这难道不是咱们家学渊源吗?” 清河县主微微语塞,平乐郡王还在孝期就强占了寡嫂的身子,逼得现在的郡王妃不得不二嫁,她自己和嫁人之后又和大伯通奸,现在姜乙又心心念念着继外甥媳妇,简直是一团乱麻,说是家学渊源还真不为过。 姜乙瞧了眼她的肚子,凑近了道:“况且...长姐有资格说我吗?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再清楚不过。” 他眨了眨狭长秀丽的眼睛,像是三月的桃花水慢慢漾开:“我是浪子,你是荡.妇,咱们谁都别说谁。” 清河县主面色一冷,唇边泛起个略显狠厉的笑容:“是,我是荡.妇,比不得你瞧上的那个贞洁干净,对晏和一心一意的,如今连孩子都有了,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他纤秀的手紧捏了起来,手里的茶盏子炸裂开来,嘴角头回沉了下去,声音带着沉沉的凉意,有一种异样的颤音:“她有孩子了?” 她有孩子了,却不是他的! 清河县主却不怕他,冷笑道:“是啊,成亲嫁人,生儿育女,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难道你还指望她为你守身如玉不成?” 她忽然掩嘴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瞧我这记性,她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和晏和又是蜜里调油的,凭什么要为你守着?” 她听说重岚有孕,本来是又惊又怒的,但见这边有个比她更痛苦的姜乙,心里有畅快了不少,她素来以见别人的痛苦为乐,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亲弟弟。 姜乙抬起被茶盏碎片割裂流血的手半遮着眼,血滴滴答答地从他清秀俊美的面颊上滑了下来,别样凄厉。 他掩着半张脸,却募得笑了笑:“怀孕了又如何?不是还有流产这个说法吗?” 清河县主古怪地看着他:“我现在是真奇怪,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 姜乙放下手,露出微微泛着粉红的桃花眼,微微笑道:“爱到了深处,却求之不得,跟恨也没什么分别了。” 清河县主满是不解:“以你的身份,绝色的女子要多少有多少,怎么就偏偏瞧着她好了呢?” 姜乙微微一笑,极潋滟明媚:“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上辈子是夫妻,只是奈何桥上,她比我多喝了一碗孟婆汤吧。” 清河县主漠然看他,对她来说,什么情什么爱那都是话本子里的笑话,男人是满足她欲.望的物件,只有瞧得顺眼和不顺眼的分别,就连晏三乐,那也不过是她瞧着比晏三思有本事有能耐,这才青眼有加。 他看着自己修长有力的手:“你想要齐国公的位置,我想要他身边的那个人,只要晏和死了,她再没了孩子,这一切都容易的多了,你觉着呢?” 清河县主定定地瞧着他,颔首道:“你说的是。” 他笑了笑,竟准备起身告辞:“既然咱们目地一致,这事儿就好办的多了。” 清河县主等他走远了,才张嘴让身边伺候的丫鬟进来,转头问道:“二老爷在哪?” 那丫鬟面带惶恐,低声答道:“回夫人的话,二老爷在...在陈姨娘屋里。” 清河县主冷笑一声,闭目想了想,忽然一指身边长相最娇媚身段最窈窕的侍婢玉丹:“你去找二老爷吧,想法子把他拖到明天早上再回来,要是他早回来一刻,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玉丹诺诺应是,颤着身子转身去了。 清河县主扶着侍婢的手起身,淡淡道:“在院里呆的闷得慌,套上马车咱们去陪嫁别院住一晚。” 她顿了下,压低了声音道:“大老爷正在当值,想法子不着痕迹地把他请过去。” ...... 重岚听到这个消息,缓了缓才回过神来,惊喜道:“皇上真的赏了咱们一栋府邸?” 晏和难得起了打趣她的心思,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过去:“你好歹为皇上赚了这么多银钱,购买十好几栋宅院了吧?她不过还你一栋,有什么好高兴的?” 重岚鄙夷道:“要是咱们自己买的宅院能正大光明地搬出去住,就让我一次卖个十座我也愿意,可惜不能啊。” 她抚掌笑道:“这下可好了,终于能搬离这个事儿堆。咱们什么时候走?” 晏和随口道:“约莫一个月就能搬出去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刚好够她做些准备的,她不由得在心里暗喜,偷笑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道:“皇上为什么要突然送你府邸,你真要出去打仗了?” 晏和颔首:“本来我只有五六分的猜测,现在瞧着皇上又是赏银子又是送府邸的,差不多能确定□□分了。” 重岚陡然不想说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恨不能把这宅子送还回去。 他轻轻揽着她,柔声道:“这是我的职责,为了能安稳常伴你左右,我不得不去。” 重岚也知道他的道理,男人得有本事就会担起相应的责任,他可是齐朝的战神,成天拴在后院里也不像话,她心里头还是闷闷的,嗔道:“这仗怎么说打就打了?” 晏和摇摇头:“皇上心里早就有数了,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这才谁都不说的。” 重岚叹了声:“皇上越发有一代明君的风采了,你什么时候走?” 他倾身亲了亲她的唇角:“现在还不急,至少得等到咱们搬进新宅院以后。” 猜到了要打仗的事儿,两人格外珍惜在一处的时候,晚上恋恋不舍地温存到半夜才睡下,早上起来难免恹恹的。 晏和赶早府府衙当值,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里的黄米糕走神,直到清云匆匆来报,满脸是笑地道:“少夫人,重姑奶奶和重二少夫人过来瞧您了。” 重岚先是一怔,随即惊喜地抬起头来:“姑母和二嫂,她们怎么来了?快请快请。” 她话音刚落,重姑母就满脸是笑的走了进来:“还不是老大和老二听说你怀孕的消息,两个大男人又不方便过门来瞧你,便三请四催让我们来看你了。” 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郑昭对着她点头笑道:“三妹妹。” 重岚笑着还了礼,又鼓着脸颊无奈道:“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我明明昨天才告诉府里人的。” 重姑母笑着嗔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当娘的快五个月了才知道自己有孩儿,你孩子生出来还不得笑话死你。” 重岚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方便说,只能瞠大了眼道:“他敢?!我十月怀胎辛苦把他生下来,要是敢笑我,就让他爹往死里揍他。” 众人都笑了起来,晏老夫人那边听说重岚娘家人来了,还特地派人过来叮嘱她要好好待客,留客吃饭,显然是给足了她脸面。 重姑母感慨道:“都说孩子金贵,这话真不假,瞧瞧你婆祖母原来是如何待你的,现在真是恨不得把你捧上了天去。” 重岚笑着摇摇头:“我只可怜我一个大人,还得托个未出生孩子的福。” 三人又是一阵笑声,重岚见重姑母面上虽然带笑,但眉宇间隐有愁绪,频频向外张望,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她心里奇怪,故意半打趣着问道:“姑母往外瞧什么呢?难道外面开花了不成?” 重姑母听她问完,整个人沉默下来,重岚还以为自己无礼触到了她的伤心事儿,忙要转了话头:“咱们晌午吃什么?雪天在南边给我送来了不少海货,可惜我现在都吃不了,回头你们都拿去分了吧。” 重姑母顿了顿,苦笑着摆摆手道:“你也别忙着转话头,咱们一家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只是想你怀着身孕,怕你还为这些个烂事心烦。” 重岚正要说话,却是那边的郑昭先开了口:“娘,你就照实说了吧,这么吞吞吐吐独自愁着不是让三妹妹更揪心?” 重姑母一瞪眼,作势欲打:“你这死孩子...”她想了想,又挥退了周遭的下人,叹息道:“是浩哥儿的事儿。” 她是爽利人,既然开了话头干脆就一气往下说了:“前几天浩哥儿和几个同窗去南山那边办诗会,本来一群人吟诗作对都好好的,不知怎地,一个女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然后一头扎进旁边的池子里,半天没冒头,浩哥儿当时傻眼了,又救人心切,便和几个同窗跳下水救人,那女子正好给他捞了上来,可没想到...这下就吃了人的算计。” 重岚见她说胡的时候紧紧攥着帕子,显然已经怒极。 重姑母冷笑,面上满是恨铁不成钢:“我打小就提醒浩哥儿要提防那些心怀不轨的女子,没想到这回还是着了道儿,也是他自己蠢,读圣贤书读成了个榆木脑袋,也不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偏偏他开诗会的时候就有人闯进去了!现在可好,她哭死哭活地说清白已毁,要让浩哥儿负责,我看他还敢不敢做烂好人!” 她说着顿了下,重岚忙上前给她抚胸顺气,又端了茶水过去,她喝了几口热茶才觉得好些:“要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这般算计我也认了,谁咱们自己没防住呢?大不了纳回来丢到一边,可,可那女子...” 她一口银牙几欲咬碎:“是老大家的四姐儿!” 第99节 重柔?重岚这才大吃了一惊,她想到郑昭结婚那日对重柔的敲打,看来是没起什么作用,她自责道:“早知道那日我就不该顾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要是跟她挑明了说,也不会落到今天...” 重姑母打断了她的话:“你说了又能怎么样?瞧瞧她和老大的那个德行,口口声声说我要是不给她个名分,她就撞死在我们家门口,我呸,她死了最好,死了才清净呢!” 重岚听的一阵头大,这事儿确实难办,重瑞风肯定是要拿这事儿借题发挥,郑浩是马上就要考科举的,断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毁了名声,但要是让重柔进门,郑家以后还有宁日吗? 她想了想,又小心探问道:“那...那姑父和郑老夫人呢,他们怎么说?” 重姑母一脸神伤,垂头不语,郑昭主动接过了话头:“爹虽然不愿意让四堂妹进门,但也知道是大房有心算计,也没苛责娘,倒是祖母...” 她犹豫一下,叹口气道:“口口声声说娘没安好心,要拿他们郑家的子孙贴补重家的闺女,还硬逼着爹出妇,幸好祖父出面才算压下来了,但明里暗里的指责却少不了。” 重姑母冷笑一声:“她这些年对我的指责还少了吗?了不起我出了郑家门,把这些年贴给他们家的陪嫁清算一番,然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要不是惦念我那几个孩子,谁还稀罕他们郑家媳妇的名头不成?!” 重岚一惊,忙拦着她道:“姑母,你可不能意气用事啊! 你要是现在出了郑府,那就等着大伯他们来看笑话吧!” 重姑母深吸一口气,满面疲倦,声音喑哑:“我也不想如此,但事儿真把人逼到了那个份上,就由不得我想不想了。” 她用力一拍桌案,冷笑道“老大个不要脸的,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姑表之亲,我呸,大不了我豁出一条命去,也绝不会让四姐儿进门!” 重柔再嫁之事暂且不论,就依着她的品性,不管为妻还是为妾都不是家门之幸,现在眼看着重瑞风和她就是奔着正室的名头去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仔细把现在的利害想了想,犹豫道:“其实这事儿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重姑母眼睛一亮,直直地盯着她:“你有法子了?” 重岚叹口气道:“馊主意罢了。” 她细细分析道:“如果只是四堂妹一个人,肯定也翻不出大天去,坏就坏在有大伯在他背后兴风作浪,又是蹿腾又是传谣言的,这才是大麻烦。可掉过头来想想,要是咱们拿捏住了大伯,四堂妹这事儿不就无碍了吗?” 重姑母若有所思,但又泄气道:“老大那人奸诈,咱们怎么拿捏啊?” 重岚淡淡道:“那就只能设套让他往里钻了。”她说完摇了摇头,无奈道:“不过这法子也只能救一时的急,只要大伯和四堂妹还在一日,就得还防着他们兴风作浪。” 重姑母若有所思,急匆匆告辞回家找郑姑父商议了,郑昭留下来陪着她说话:“家里的丑事,让你见笑了。” 重岚道:“又不是姑母的错儿,大伯心术不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上下打量几眼郑昭,干咳了声,小心问道:“二嫂...额,和我二哥如何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看窝国庆更新有木有很感动,求表扬啦啦啦 ☆、第118章 郑昭今天穿了身天蓝色的细绸衣裳,头发尽数用翠玉簪子盘起来,身上没有半件多余的配饰,走路也是龙行虎步,神采奕奕,这幅模样倒是招闺阁少女的喜欢,但她二哥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重岚想着想着就暗暗发愁。 她取了个枇杷果,拨开慢慢地吃了,挠了挠脑门笑道:“挺好的。” 重岚狐疑道:“真挺好的?要是有什么不当的,二嫂尽管与我说,可别替他瞒着。” 郑昭嗯了声,点头道:“确实挺好的,他要喝花酒我换身衣服陪他去,他要纳妾收丫鬟我也不拦着,还能帮着点评几句,有的柳眉星眼模样好,有的□□身材好。” 她说着还叹了声:“可惜咱们家有不许纳妾的家规,大哥定下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重岚刚喝了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这到底是给谁纳妾呢?她用绢子挡住鼻子,深吸一口气才把茶水勉强咽下去:“二嫂...真不愧是女中豪杰,二哥呢?他怎么样?” 郑昭也跟着喝了口茶才开始说,重正刚新婚的时候见老婆不管自己本来还乐得自在,可过了没几天他心里就又不痛快起来了。 郑昭实在把他无视的太彻底,压根当他是个死人,只有他想去逛勾栏院找乐子的时候才兴冲冲地跟上来,他跟她讲理讲不通,动手又动不过,想故意寻歪也寻不着,整天闷在家里好不憋屈, 重岚听完大乐,她对重正那纨绔脾性头疼了多少年了,没想到却被郑昭三下五除二给降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吗? 她掩嘴笑完,又小心探问道:“那...那二嫂,我二哥这般,你不生气吗?” 郑昭摆摆手:“我婚前就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了,有什么可生气的,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我现在已经开始接管家事了,等有了孩子,给咱们家传宗接代之后,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就是浪迹天涯我也管不着,别浪费家里银子就是了。” 她说完砸砸嘴,仿佛回味一般:“不过你二哥的模样不错,算起来我也不亏。” 重岚:“......”这□□一样的语气... 郑昭倒是个看得开的,有没有男人日子都能过的痛快,于她而言,男人不过是个住在一起的同伴,肯定不是感情的寄托。 她这般想着,心里无端感慨起来,重正和郑昭这两口子真是有个性的要命啊。 她笑着道:“大哥做学问倒是不错,但于银钱之事上向来散漫,二哥更是个甩手掌柜,我本来还担心他们如何经营,现在有二嫂掌管家事我就放心了。” 郑昭叹了口气,倒也没故意逞能:“不瞒你说,我这边才接手,也是一团乱麻,今天特地来,就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你呢。” 她说着把几个打理家事时候遇到的问题说了出来,重岚一一耐心答了,又把这些年行商的心得经验都告诉她,好让她少走些弯路,郑昭也低头听的极认真。 这般一来,姑嫂二人竟然相谈甚欢,聊到正午才稍稍止了话头,郑昭看天色不早,想着晏和也快回来了,她再留在这儿也不方便,便起身告辞。 重岚略劝了几回,见留不住便起身相送,又笑道:“二嫂闲着无事常来瞧瞧我啊,我一个人在院里可要闷死了。” 郑昭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了:“我也是个爱走动的,正愁没地方去呢。” 重岚想到过几天晏老夫人就要带人去佛寺上香,便笑着邀她一同前去,郑昭自然无有不应的,两人说说笑笑地送出了府门。 她回去的时候晏和还没回来,又实在是闲极无聊,便亲自去摘了好些紫茉莉会院子,细细用玉杵捣了,碾碎的花瓣倒进小碗里,又用细笔沾了花汁,准备染指甲玩。 晏和回来的时候她堪堪涂完五个脚趾,见他进来手下一歪,一块颜色便没涂匀称,她禁不住抱怨道:“进来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吓死人了。” 他不答话,慢慢眯了眯眼,她一双玉足微微抬着,身上的纱裙滑下来,露出白皙的脚踝和一截笔直莹润的小腿,罗袜随意丢在一边,白玉也似的一双脚微蜷着搁在美人榻上,被花汁映衬的更为莹白,上面隐约鼓动着纤细的经络。 他隐约听人说过,所谓的美人足,应当是脚趾分明有序,轮廓修长,形状分明,线条优美,颜色白皙莹润,只要满足了其中三条便是难得可供把玩的恩物了,没想到重岚竟然都占了个齐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脚是女人家极其隐秘的部位,就是夫婿也不给多看的。 重岚被他瞧得不自在,想到有时候情动的时候用脚勾着他的腰...她心里暗啐了自己几口,红着脸恼道:“你老瞧着我做什么?不认识了吗?” 他若有所思,对她勾唇笑了笑:“只是想到曾听过的一则传闻,有人得了美人却不愿成好事,只是对着一双玉足不住把玩,我本来还不解其意,现在瞧来果然有其中的道理。” 重岚啐他:“你没事儿都瞎听什么,我怎么就没听说过这种...这种怪事?” 他撩起曳撒在她脚边坐下:“你孤陋寡闻,还不许我博闻强记?” 重岚手里还捧着花汁,被他看得脸如火烧,这时候收起来不是,继续涂更不是,只好勉强放下裙子掩了掩:“你最近越来越没个正经了,上回...咳咳,我还没说你呢,现在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她说着起身去推他:“你快让让,我还没涂完呢,小心给你弄花了。” 他轻轻按住她脚踝让她动弹不得,又一把撩开她裙子,吓得她呀了一声,他声口下沉,喃声道:“我帮你涂。” 重岚还没开口,就被他夺过细笔动作轻柔的在她脚趾甲上勾画起来,他惯常游走于笔墨丹青的人,调弄起闺房之乐来竟有种别样的风情,白洁的颈子微微弯出适中的弧度,低头无尽认真地托着她的双足。 她本来看得有些走神,没想到拇指当中的敏.感带被他轻轻捏了捏,指尖在脚心处有意无意地拂过。 她被撩的全身发痒,忍不住想把脚抽回来:“你...你要涂就好好涂,别,别乱摸。” 他漫不经心应了声,像是才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时不时这揉揉那儿按按,她被眼角含泪,躺在贵妃榻上不住地鼻息咻咻,声音越发低柔婉转: “你...别乱碰!好痒...那里不成...你走远点!” 他漫声道:“做事不可半途而废,夫人先忍着些吧。” 等他仔仔细细把五个脚趾头涂完,重岚的鬓发已经散开,青丝蓬松,脸泛红晕,躺在贵妃榻上一副饱受蹂.躏的样子。 这模样对男人来说更为撩火,他半倾下身凑上来,嘴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借夫人玉足一用,如何?” 他虽然是征询,却没有半点征询的意思,外面尽职尽责站着的许嬷嬷对着来问话的小丫鬟道:“告诉小厨房,今天推迟半个时辰用午膳。”然后带着下人往远站了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重岚有些喑哑疲惫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却是命人打水浣足,一边恨恨地瞪着晏和。 自打她怀孕不能行事之后,他就致力于想各种新花样来折腾,她倒霉的每回都被他压住了任意欺负。 晏和别有深意地冲她笑了笑,也不像一般男子嫌这嫌那的,干脆挽了袖子,取来香胰子给她洗脚,时不时再揉.捏几下,以看她的反应取乐。 重岚走路的时候脚用力过度,还是有点抖,他实在看不下去,干脆搂着她去了正堂。 许嬷嬷跟在后头又喜又愁,她人老成精,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两人干了什么,仔细想想虽然姑爷没有屋里人生事,但姑娘怀孕了不能行事儿也是个麻烦,两人总想这些旁门左道总归不是个办法。 她想着想着,不由得向重岚投去同情的一眼,姑娘啊,真是苦了你了! 重岚收到她的眼神,简直脸红的无地自容,家里有个老人精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她坐在饭桌上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提筷,见晏和笑眼望了过来,差点把筷子扔过去,勉强转了话头道:“皇上不是说要赐给你总督府吗?建在什么地方?” 晏和唇边笑意浅淡,含了几分揶挪,嘴里的回答却是一本正经:“年前富昌侯被抄家,他们御赐的宅子空了下来,皇上打算把街道两边扩一扩,翻修了给咱们。” 重岚想了想:“富昌侯府我知道,离齐国府就隔了一条街...哎!” 晏和颔首道:“皇上私下里也跟我说过这事儿,一来明面上我也姓晏,又是朝中重臣,要是跟家里老死不相往来不成样子,二来却是我自己想的,万一府里又闹个什么,咱们离得近了也能早做防备。” 重岚仔细权衡一番,又欢喜起来:“说的也是,反正搬了府就是两家人了,到底隔着一堵墙呢,咱们做足了礼数,按例请安让人拿不住错处便得,也不用跟着参合了。” 晏和唔了声,她又蹙眉担忧道:“咱们离了这个事儿堆是不假,可宁弟怎么办?县主那般狠毒的性子,就算不要了他的性命,只怕也要把个好孩子给养废了。” 晏和瞥了她一眼:“你对他倒是上心。” 重岚跟他成亲也有大半年了,十分清楚怎么说才能让他高兴,摊手道:“谁让他是你亲弟弟呢?” 晏和唇边略略泛起笑影,漫声道:“我小时候去何师那里求学,大部分时候都是住在何府的。” 重岚一怔,随即恍然道:“咱们可以拿求学当幌子,反正宁弟也差不多该学经史论策了,周夫子只负责启蒙,能教的都教了。” 她兴冲冲地打发人去给重延送信,让他帮着打听金陵城里德高望重的师长。 晏和吃完饭又得去当值,她瞧着明晃晃的日头,头回幸灾乐祸地捂嘴偷笑起来。 ...... 晏家大房的院子里,晏三乐用力握紧了椅子扶手,对着宁氏沉声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让你跟厨房那边打过招呼,在和哥儿媳妇的饮食上做些手脚,她怎么这么快就怀孕了?!” 宁氏耳边的滴水金坠子一阵晃荡,嗤笑道:“你说的倒是容易,你仔细算算,和哥儿媳妇在大厨房那边统共吃了几回饭?那边就是再怎么做手脚,她不吃进嘴里也没用!” 晏三乐用力一拍桌案:“糊涂!亏你当家多年,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我辛苦筹谋这么久,眼看着就要被你毁在手里了!晏和的孩子一落地,要是个丫头还罢了,若是个男胎,这爵位更没咱们的份儿了!” 宁氏冷哼一声,丝毫不惧他的责难:“筹谋?你筹谋什么了?当初夺那些银子我连管家之权都被夺了去,你口口声声说要给厨房打招呼,我没了当家夫人的身份,人家也会见风使舵,凭什么让厨房的人冒着大风险帮我办事儿?” 她深吸一口气:“再说了和哥儿媳妇警醒着呢,你看她自打有了小厨房之后,在府里吃了几回饭?就是采买菜蔬鱼肉都不跟府里一道儿,也不走公账,你让我如何动手?!” 这些情形晏三乐自然也是知道的,他再想不出话来训斥,只是面色沉凝,缓缓地道:“现在她既然怀上了,再说这些也没意义,只是这孩子,绝不能让他落地,不然一切都迟了。” 宁氏不知怎地,今天誓要跟他作对到底,冷笑一声道:“你有本事你去行事,你瞧瞧她那个小院儿被她看的跟铁桶似的,里里外外把人都清干净了,我可没那个能耐动手!” 晏三乐恼道:“你今天是怎么了?跟发了癔症似的,跟我怼着做什么?咱们夫妻俱为一体,我要是倒霉了,你还能落着什么好儿不成?” 宁氏深深地瞧了他一眼,忽然古怪地笑了笑:“夫妻俱为一体?行啊,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昨晚上去做了什么?” 晏三乐昨晚上自然是和清河县主在一起,他心头急跳,面上却不露分毫:“我不都跟你说了吗,昨晚上和同僚商量事情,聊得晚了就在他家里歇下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宁氏心头一寒,哦了声道:“没什么,你难得不归家,我随口问问罢了。” 她用绢子拭了拭额头:“和哥儿媳妇的事儿你容我再想想,她毕竟是长孙嫡妻,一个弄不好就得这火就得烧到咱们自己身上来。” 她语调如常,晏三乐听了倒也未曾怀疑,颔首道:“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第100节 宁氏嗯了声,起身道:“快到下午了,你差不多该去府衙里当差了。” 虽然清河县主身份尊贵,能给他带来的好处更多,但宁氏终归是发妻,这些年对他忠贞不二,又为他生儿育女。 晏三乐念及此处,捋须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你不是总羡慕和哥儿媳妇年纪轻轻就封了二品夫人吗?等了承了爵位,也给你讨个二品的诰命回来。“ 宁氏微低了头,掩去眼里的漠然,嘴上答道:“诰命不诰命的,我也就是嘴上说说,你是一家之主,你平安比什么都强。” 晏三乐听了越发觉得宁氏强于清河县主十倍,哈哈大笑几声,又伸手搂了她一下,抬步转身去了。 宁氏见她走远,把身上他碰过得地方用力掸了掸,忍着恶心般的问身边人:“你都瞧清楚了?他昨晚上真的进了城北的别院?把事儿详详细细都跟我说清楚了,要是让我知道你有丝毫隐瞒,仔细你老子娘的性命。” 身边的丫鬟拜月身子一颤,福身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昨天才得了探亲假,准备去城北的农庄探望爹娘,晚上准备回来的时候,就瞧见大爷的车停在离农庄不远的别院门口,奴婢心里觉着奇怪,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见清河县主身边的丫鬟银盘出来,半蒙着脸把大爷迎了进去。” 宁氏沉声道:“她既然蒙着脸,你怎么断定她是银盘?” 拜月垂头道:“银盘手上有块弯月形的胎记,样子很是奇特,奴婢这才记下了。” 这时候有个老成持重的嬷嬷匆匆走了进来,到宁氏身边压低声音道:“夫人,已经查清楚了,那别院记在平乐郡王府的一位大管事名下。” 事已至此,宁氏心里最后一分指望也没了,呵呵冷笑几声:“我说呢,怎么他近来处处帮着那娼.妇说话,在我跟前的时候无精打采的,连屋里最受宠的美妾都不碰了,原来是瞧上了自己弟媳。”她笑得凄厉,眼里却泛起泪来。 她面上满是恶心,用绢子狠狠地揩了揩眼角:“这些年我也没有亏待他,他要什么样的美妾我不给他纳了,没想到他竟瞧上了个怀着身孕的,还有清河那娼.妇,挺着肚子还来勾引自家大伯,也不嫌膈应,真真是个贱.货,比条母狗还不如!” 那嬷嬷劝道:“夫人息怒,不管怎么说,大爷和县主做下这事儿都有悖人伦,定然不敢让人知道,您还是稳稳当当做您的正头太太,现在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宁氏连连冷笑几声,闭了闭眼,她到底在内宅经营多年,伤心嫌恶过后,心头微微一惕。 既然晏三乐和清河有染,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婚前怀上的,那这孩子真的是晏三思的吗?清河想要的真是和大伯长相厮守这么简单?晏三乐又为何如此笃定他能得了这爵位? 她越想越是心凉,要是她猜的没错,清河这孩子是晏三乐的,等她生下来之后,如果她真助晏三乐得了爵位,还会留自己的命吗?还有她那三个孩儿,依着清河那毒妇的性子,会不会也下狠手除了? 她心头别别乱跳,攥着绢子的手都沁出汗来,沉默了半晌,脑子里沁凉一片,人却反而冷静下来。 她双手紧了又松,发白的唇忽然泛出个不可捉摸的笑意,伸手理了理鬓边的发钗,低声吩咐道:“咱们原来在厨房里布下的人手也该派上用场了,清河那贱.妇前些日子不是嫌补品不够吃吗?想法子给她好好补补。”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寸许长的指甲:“还有,给和哥儿媳妇那边透点口风过去,就说有人要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下手。” ☆、第119章 重岚怀胎堪堪过了五个月,大夫诊断说是胎已经稳固了,这时候正好快到晏老夫人大寿,她心喜之下,带上了浩浩荡荡的一家子女眷去庙里还愿。 她最近和重岚的关系和缓了不少,再加上重岚自己也在院里闷的够了,便欣然应下,还邀了郑昭同去。 这天重岚堪堪收拾停当,就见郑昭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大咧咧坐下:“三妹,你托大哥帮忙问的先生,已经有着落了,刚好我今天顺带过来给你回话。” 她忙迎了出去,先是嗔道:“二嫂来了怎么不使人通传一声?我好准备出去迎你。”又关切问道:“是哪家先生?” 她在帮晏宁找先生的事儿上十分用心,找来的先生品行学问要样样都好,就怕找个品行不端的,没得教坏了孩子。 郑昭道:“原本是住在江宁的一位老先生,姓白,原来是个举人,落第之后就没有再考了,教出来的学生倒是出过好些进士,自个儿子也是个进士,不过只任了从八品的须末小官,正好儿子要来金陵上任,他也跟着过来在金陵落脚,住的地方还挺偏僻,真不知道大哥怎么寻摸到的。” 重岚听的十分满意,又问道:“他们读书人一身清高气,他原本是开私塾的,现在跑到家里来给人当先生,就怕他心里不愿意。” 郑昭摆摆手:“所以白夫子也没一口应了,只是说过几天先看看孩子。” 重岚暗自提醒自己最近要督促晏宁功课,正好这时候晏老夫人院子里派人来催了,她起身携了郑昭的手笑道:“祖母怕是急了,咱们这就去吧。” 她又抬起手让郑昭帮自己瞧:“二嫂看我今天打扮的可还得体?” 郑昭仔细看了,见她头上簪着水晶冰雁钗,脖颈上挂着同色的水晶链子,衣裳也选了浅淡的碧色,便点头道:“你这打扮挺好的。” 重岚抿嘴一笑,带着她往晏老夫人院子去了。 晏老夫人先是瞧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面上抑制不住的笑意,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又指了座让她坐下:“不是跟你说了吗,你现在身子金贵,以后见了我都不必行礼的。” 重岚低声笑答:“长辈的体谅是咱们的福气,却不能因为这个失了礼数。”她又指了郑昭介绍:“这是我娘家二嫂。” 晏老夫人更是笑容满面,对着郑昭也是和颜悦色:“你二嫂一看也是个有福气的,都是好孩子。” 她见府外的车马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带着一行人往出走,重岚在府外还瞧见了跟着来一道上香的柳老夫人和柳媛。 让她诧异的是,这两人不知怎地,竟和清河县主无端亲热起来,说笑着携手上了同一辆马车,宁氏这时候也走出来,见着清河县主,唇边泛起一个冷笑,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郑昭难得多看了柳媛几眼,跟重岚上了一辆马车:“那姓柳的姑娘是你们晏府族亲?” 重岚答道:“是我们老太太的侄孙女,怎么了?” 郑昭哦了声:“前些日子荣昌伯府给她说了门亲事,是靖海伯家的三公子,也不嫌她年纪大了,说她模样好诗文好,铁了心要娶她,靖海伯门第不低,柳家本来也愿意的,没想到没过几天那三公子竟然病逝了,她本来就心比天高难嫁出去,这下子更背了克夫的名头,现在满金陵谁不知道柳家有个彻底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郑昭瞧着冷肃,内里却是个八卦狂人,重岚捂嘴一笑,随即摇摇头道:“其实她想嫁出去倒也不难,关键是她自己心气儿太高了,瞧谁都瞧不上,能瞧上的又看不上他们家。” 其实向柳媛提亲的人不少,但她总觉着自己是金陵有名的才女,总有几分自恃身价,巴望着门第高的人家,这才一直把亲事拖到现在。 郑昭嗯了声,又拉着她说了些家长里短的闲话,见她面上乏了,便取了个迎枕垫到她腰后:“你先躺会儿吧,这里到佛寺还得小半个时辰呢。” 重岚确实有些倦怠,当下也不客气,靠着迎枕盖着薄毯眯了会儿,等马车停稳了才下车。 这座观山寺修建在半山腰,环境清幽雅致,顶上霁光浮瓦,周遭云气缭绕,浮浮冉冉,漫山的花儿紫红相间,虽然香火不甚鼎盛,但却是难得的好景致。 住持见来的都是贵人,忙亲自出来迎客,晏老夫人瞧着兴致极高,被住持引着在寺里游览。 郑昭拉着重岚去殿里进香求签,还没走到殿里,就听见晏茹的声音传了出来:“...这寺庙我瞧着还没有我娘上回带我去的听音寺大,这么小的地方也不知道菩萨能不能看见,真不知道祖母怎么选了这里。” 四下无人接话,晏芷柔柔的声音传了出来:“祖母说这地方虽然不大,但庙里的菩萨确实极灵验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能应人所求便是好地方。” 晏芷哼了声,随即又得意地拢了拢腕子上的金镯,黄澄澄的金光若隐若现:“我本来跟我娘说不是什么大庙,不用打扮的多庄重,娘偏送来了一副上好的赤金头面,还把她那只宝石簪子借给我,说是不能丢了咱们家的人。” 她又转头瞧着晏茹,故意问道:“六姐姐,你怎么穿戴的这么素简?难道二夫人没给你准备衣裳首饰不成?” 清河县主恨不得他们这些庶子女早死了,哪里会特意照管,晏芷只是笑了笑,低头并不言语。 晏茹讨了个没趣,旋身把晏芷挤开到一边,自己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晏茹这么大了还没什么长进,重岚听的连连摇头,又仔细看了看,晏茹今天打扮的花枝招展,明晃晃地一身耀人眼。 她也没多做理会,带着郑昭走了进去,先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心里祈求晏和以后不要外出征战,又祈求母子平安,然后取了签筒准备求签。 她手堪堪握住签筒,没想到那竹筒做的签筒就一下子从中间裂开,里面的竹签哗啦啦滚落了一地。 旁边有个伺候的小沙弥走过来连连道歉,单掌竖着躬身道:“这签筒好些年没换了,今天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裂开了,惊扰了女施主,实在是罪过罪过。” 重岚摇头说无妨,低头一看却有只竹签滚落到自己脚边,她拿起来一瞧,竟然是只下下签,原本极高的兴致瞬间败了。 郑昭也探头跟着瞧了瞧,宽慰她道:“别担心,不过一只签文罢了,再说了,这又不是你摇出来的,做不得数的。” 重岚恩了声,随手把那竹签递给小沙弥,心里却失了兴致,在寺里匆匆逛了逛,和郑昭转身去了专供女眷休息的内室。 柳老夫人带着柳媛还在求签,晏老夫人在内间小憩,两个儿媳却都在里头捧着清茶慢慢用着。 清河县主斜靠在迎枕上,见重岚进来,懒洋洋地问道:“我方才见你在大殿里头求签,求的是什么签啊?可找人解过了?” 重岚答话道:“方才还没来得及求,签筒就已经裂开了,所以什么都没求着。” 清河县主吹了吹茶叶沫子,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她的肚子,半笑不笑地道:“那就是一场空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近来可得注意着些。” 重岚还没答话,宁氏就先一步开了口,笑道:“瞧弟妹这话说的,你也忒心直口快了些,知道的是你关心儿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巴望着和哥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呢,这孩子是咱们晏家的嫡曾孙,多少人都盼着呢,能有什么事儿?” 重岚觉着她话里有话,就见宁氏又转过头对她笑道:“你多多注意饮食,熏香脂粉那些近来都不要用了,还有尽量让贴心人留在身边伺候,那等不知根知底的都尽早打发出去,到底人心隔肚皮呢。” 宁氏话虽然不甚中听,但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好话,重岚心里十分诧异,她什么时候这么和蔼可亲了? 她心里惊疑归惊疑,面上却不露分毫,躬身笑道:“谢大伯娘教导,我这头回有孕的,要不是您提醒这些,我哪里知道还有这些个讲究。” 宁氏携着她的手让她坐下,亲热笑道:“不光怀孩子要注意,养孩子要注意的更多,不然一个不留神养歪了,那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清河县主不知道宁氏已经知道了她和晏三乐的丑事,因此也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来,只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大伯母说的是,你以后得向她多学学怎么养孩子,瞧她把自己的几个孩子教养的多好。” 她转头瞧了眼身边的丫鬟银盘,问道:“方才咱们不是看见茹姐儿了吗?她在做什么?” 银盘躬身答道:“回夫人的话,茹姑娘方才为了上香,差点把咱们芷姑娘搡倒了,又嫌寺里用的香不好,特地把住持叫出来大声叱骂。” 清河县主嗯了声,瞧着脸色铁青的宁氏,呵呵笑道:“茹姐儿果真是大家小姐的骄矜做派,到哪里都有人捧着,这都是大夫人您教养得当的缘故啊。” 宁氏握着茶盏的手指根根发白,半晌才挑出一丝冷笑来:“茹儿性子被我养的娇,毛病是多了些,但总算知道礼义廉耻,不像有些人,未婚先孕,跟男人勾搭缠扯,怎么好意思来说别人?” 宁氏跟她针锋相对的时候不少,但这般直言揭人短还是头一遭,清河县主先是一怔,以为她说的是自己跟晏三思,随即面色又阴鸷起来,恨不能把宁氏和她生的几个小崽子千刀万剐了。 重岚和郑昭在一边看戏,心里越发好奇,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宁氏说话做事向来爱留几分余地,怎么现在不留半分情面给清河县主了? 晏老夫人在内间小憩,重岚是晚辈,郑昭是外人,都插不上话,只能由着两人针锋相对,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了下来,突然棉帘一阵响动,晏茹轻快地跑了进来,一下子扑到宁氏怀里。 她撒娇道:“娘,你好些日子没带我出来了,我在院里都快闷死了,你让我带上护卫出去走走吧?” 宁氏本来正和清河县主较劲,见她这般没规没矩的冲进来,怒斥道:“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呆着,当初学的那些规矩都忘了?!你看看哪个大家小姐像你这般疯疯癫癫,没规没矩的,让人瞧了笑话!” 晏茹是宁氏的小女儿,向来最受疼爱,一向是有求必应惯了的,冷不丁被她用这般重话责骂,在原处怔了半晌,才抽泣着回道:“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又不会跑远,哪里就疯疯癫癫了?在院里你整天逼着学女红学诗词,天天都是规矩长规矩短的,烦也烦死了!” 她提这要求也不为过,但谁让她赶在枪口上了呢? 宁氏气得额头青筋乱跳,清河县主幸灾乐祸地瞧着笑话,一边煽风点火:“大夫人说的是,茹姐儿还是好好呆在这儿吧。万一不小心失了礼数,咱们家的人都要丢出去了。” 她话里有话暗讽晏茹不知礼数,宁氏自然听出来了,晏茹扯着她的袖子哭求得紧,她又不想遂了清河县主的意,头一疼就松口放晏茹出去了。 清河县主冷笑了两声:“大夫人真是疼孩子啊,难怪教出了茹姐儿这般的骄矜性子。” 宁氏不甘被她嘲讽,也出言挤兑了回去。 重岚听的无趣,而且方才那只签让她心绪不宁的,她正想推说身子不舒服,起身先回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天色突然一暗,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就降了下来。 雨点打在青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把在屋里静坐的几位夫人都惊了一跳,晏老夫人急忙走出来推开窗去看,就见雨水已经连密密的白线,哗啦啦地倾泻而下,转眼外头就积了有半个手掌深的水。 晏老夫人愁道:“本来瞧着天气晴好的,也没准备多少雨具,咱们这可怎么回去?” 宁氏也是担忧,忙吩咐下人去叫晏茹回来。 重岚瞧着也发愁,但还是出言宽慰道:“祖母不用担心,一般雨下的这般大,能下的时候就短了,咱们等雨停了就能回去了。” 晏老夫人这才稍稍宽慰,清河县主和宁氏也没了再针锋相对的心思,都走到外面宽敞一点的正殿等着雨停,丫鬟婆子也俱都敛声静气。 就这么沉默了一时,忽然见听见屋后传来轰隆隆的雷声,然后是什么垮塌的声音,摧枯拉朽一般地冲进所有人的耳朵,雕着莲花的青砖地面狠狠地震了震。 晏老夫人坐在檀木椅子上惊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打雷了吗?” 都到了秋天哪里来的雷声?重岚侧耳倾听了一时,脸色微变:“这怕不是雷声,恐怕是山上囤积的泥土石块树木被从山上冲下来了,这寺里建的墙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 清河县主听她说完也是脸色发白,嘴唇颤了几下才怒斥道:“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了,你知道什么是滑坡吗?随意听了几声就敢瞎编排!” 她斥的色厉内荏,心里已经是信了,重岚也懒得理她,转向晏老夫人道:“祖母,这地方怕是不安全了,咱们现在得找处坚固的地方躲着,您先把住持叫来问问。” 晏老夫人六神无主,胡乱点了点头就要叫人,没想到有位披着□□的僧人却带了十来个和尚先走了进来,隔着雨声大声道:“老夫人,山上已经被雨水冲塌了,寺里的围墙也不稳当,东边专门用来避难的地方,请老夫人和众位夫人跟我去那里头躲着,等雨停了我再叫人来救援。” 晏老夫人长到这把岁数也没见过这种事,正是慌乱无措地时候,自然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点了点头就要答应。 第101节 重岚仔细看着那突然进来的僧人,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听他说话也十分古怪,便大声道:“你是何人,你们住持在哪?” 那僧人微微一怔,随即道:“我是住持的亲传弟子,住持已经到安全地方躲下了,请众位夫人跟我前去避难。” 重岚站在原处不动,抬眼冷冷地瞧着他:“你既然是住持的亲传弟子,想来应该不是普通沙弥,为什么头上没有戒点?还有,你为什么叫我们为夫人,而不是称我们为女檀越或者女施主?” 那僧人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想不到老子竟然被一个深闺妇人给看出来了,兄弟们,给我拿下!” 他说着一甩缁衣的广袖,用力一扯,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来,其他‘僧人’也都纷纷褪去缁衣,从袖里抽出短刀,露出跟他一样的打扮。 殿里的一众女眷都吓得尖叫起来,纵然是跋扈暴戾如清河县主,精明干练如宁氏,也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都吓得纷纷尖叫起来。 那十几个冒充成僧人的匪徒都拧身上前想要劫人,所幸她们出来都带了家丁护院,团团护住众人和匪徒对峙起来。 晏老夫人见护卫不过寥寥几个,也支撑不了多久,忙慌张地高喊道:“其他护卫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快进来救人啊!” 其中有个护卫管事模样的人一边挡住匪徒,一边勉强答道:“刚...刚才茹小姐说自己镯子丢了,把人全都带出去帮她找...找首饰了。” 他突然用力把围在身边的匪徒踢开,发出一声大喝:“几位夫人,赶紧跑吧!” ☆、第120章 他这一声大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丫鬟主子了,都尖叫着往一侧的偏门跑,有匪徒横刀想要拦着,但被仅剩的几个护卫拼死拦住。 重岚面沉如水,也被郑昭带着往外跑,心里却不由得大为后悔,早知道一众护卫都不在跟前,她就不道出那些僧人的疑处了,先跟他们假意周旋没准还能寻到机会,现在一屋子老弱妇孺,就寥寥几个护卫,她们如何跑得掉? 清河县主用力搡开宁氏,自己先从侧门跑了出去,晏老夫人颤巍巍地跑不快,不死心地大喊道: “你们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求财,我乃是金陵齐国府的当家夫人,只要你们同意放人,我这就写了书信回去,把你们要的金银财物送过来,只求你们不伤人性命!” 头先脱下缁衣的汉子狞笑一声,根本懒得多做理会,他见重岚已经被郑昭拉着快要跑出殿外,一刀逼开还在跟他缠斗的护卫,伸手向着重岚抓了过来。 重岚身子微颤,也来不及多想,虽然明知道是螳臂当车,还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那汉子嗤笑一声,眼看着就要拉住她,突然郑昭从旁边的香案上抄起一个鎏金烛台,劈手就刺了过去,一下刺进那汉子手臂里,汉子吃痛缩手,郑昭又是一腿扫出,将那汉子生生逼退了十几步。 汉子没想到这群深宅妇人里还藏着这样身手了得的人物,一时竟有些发怔,又见她相貌,便狞笑一声道:“想不到深宅公子哥里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好汉!” 郑昭:“...滚你娘的!”她有几分跃跃欲试,但看了眼匪徒的人数,又看了看身后的重岚,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只护在她身侧。 重岚用力一扯她衣袖,急急道:“二嫂,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郑昭也知道这个道理,晏家其他人跟她不熟,她也没救下所有人的意思和本事,干脆一把把重岚打横抱起来,听她惊呼一声,沿着后面的抄手游览,直直地往寺庙后门奔了过去。 重岚吓得半死,抬手死死地搂着她脖子,生怕她一不留神两人齐齐栽到地上,幸好郑昭跑的快归快,但手里头十分稳当,两手抱着人,一手还掣着个烛台,竟然没有分毫闪失。 她探头一瞧,就见两个匪徒已经追了出来,忙大声道:“二嫂小心!” 郑昭看也不看,反手就把烛台扔了出去,竟然准而又准地砸到其中一个的脑袋上,将他砸砸直接捂着额头躺倒在地上。 另一个也被绊了一下,两人滚成了个滚地葫芦,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郑昭趁机一脚踹开寺庙的后门,抱着重岚跑进了繁密的林子里。 重岚被颠的头晕眼花,从她肩膀那边探出头去瞧,发现那几个匪徒也没能追的上来,忙拍了郑昭一把:“后面暂时没有追过来,二嫂先放我下来吧。” 郑昭低喘了几声,弯腰放下重岚,又不知道从哪里寻摸出来一把青绿色的油纸伞给她撑起来:“你怀着身子呢,千万不能淋着了。” 重岚见她掌心横亘着一道血痕,想来应当是方才不留神伤到的,她满面自责道:“依着你的本事,要不是带着我,这时候只怕早就逃到山下去了,是我连累你了。” 她说完从袖子上扯了块绸布给郑昭紧紧缠上,郑昭满不在意地摆手道:“其他人也就罢了,你既是我三妹又是我堂妹,我总不能把你留在狼窝里吧,不然回去之后怎么有脸见大哥和阿正。再说了,咱们这不是跑出来了吗?” 重岚苦笑着看了看周遭的环境,入目尽都是繁茂的树木和枝叶,还有淅淅沥沥的雨水打了下来,天空阴沉沉一片:“方才光顾着跑了忘了认路,咱们接下来该往哪里走啊?” 郑昭是出了家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闻言挠了挠头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重岚仔细想了想:“我记得咱们上山的时候是走的官道,想必官道应该是贯通整个山的,咱们先找到官道,然后再沿着官道往下走。” 郑昭凡事懒得动脑子,听她说的有理就点头允了,重岚想着越靠近官道的地方树木应该越稀疏,勉强打量了周遭环境,选了处树木较少的地方带着开始走路。 林间泥地湿滑,重岚几次都要摔倒,幸好郑昭身手敏捷,每回都能稳稳拉住她,到了最后干脆架着她往外走。 重岚颇觉得对不起她,只好贡献智慧出来,低头蹙眉分析道:“方才老夫人的话咱们都听见了,她老人家是情急之下胡说,但那个劫匪头子听到有财物可拿,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动心之色,好像全然不把那些财帛等物放在眼里。” 郑昭想了想道:“那人既然是匪首,肯定要比一般的匪徒有城府,总不能像底下人一样,一听到有钱能拿就垂涎三尺吧?” 重岚颔首道:“若是单单那匪首这般冷静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你当时有没有注意,他的手下听完老夫人的许诺,竟然也无动于衷。” 郑昭一怔,叹服道:“你瞧得倒是仔细,那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重岚想了想,皱眉道:“咱们一屋子妇孺,身上又没有什么要紧物件,他们既然不求财,难道是为了人不成?” 她叹了口气:“我原来听说佛寺里常有恶人假扮成僧侣,想法子迷倒来往过路的旅客来谋财害命,可见他们的身手不错,也不像是干这种下九流勾当的。” 郑昭心思一动,忽然想到件事儿:“我瞧着刚才那个匪首好像对你挺上心的,见你跑了还特地分出人来追。” 重岚一怔:“难道我不慎结了什么仇家?”她头个想到的就是清河县主和柳老夫人,但两人都身在其中,她们就算要害自己,也没必要以身涉险吧?”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闷头赶路,所幸两人走了这么久山上都再没有石块树木滑落,方才应该是那些匪徒故意弄出的动静。 重岚被郑昭护的严严实实,除了鞋子半点没湿,郑昭身上的衣裳却已经湿了大半,忽然见她眼睛一亮,抬头看着前面的路:“官道到了!” 重岚看着前面宽阔平整的道路也是眼前一亮,两人正要走到官道上,就见不远处一行身穿黑衣的骑手,骑着骏马飞快地往山顶疾驰。 郑昭凡事不爱多想,瞧见这鬼地方竟然有人,忙运足了中气高声呼喊道:“几位等等,这里有人遇难了!” 重岚一个没拉住她就喊了出来,其实两人藏在密林中并不显眼,但她这一嗓子让本来正在疾驰的骑手都停了下来,拨马纷纷入了林子。 重岚和郑昭这才瞧见这行人脸上都蒙着黑布,郑昭就是再迟钝也觉出不对来了,心里大悔自己鲁莽。 她小心护着重岚退了几步,沉声道:“我们是山上来进香的女客,不慎遇着了匪徒,还望几位壮士出手相救,日后必有重谢。” “那真是太巧了,我们就是来救你的。” 一行骑手没忽然从中间分开,簇拥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带着斗笠,只露出嫣红如花瓣一样的两瓣丹唇,他骑在马上,把头转向重岚那边,薄唇微微扬起个弧度: “阿岚,好巧啊。” 重岚从他出来的那刻就知道大事不好,想想晏茹为何会调走护卫,想想庙里那些突然出现的‘匪徒’,只怕和眼前这人脱不了干系。 她撑着伞的手紧了紧,脸色变了几回,最终还是定了下来,她抬起头来瞧着他:“抱歉,不知道先生是何人。” 姜乙的目光慢慢地扫过她周身,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眼神狠厉,声音却平静的不见波澜,他随手摘下斗笠递给身边人:“这么垂死挣扎有意思吗?” 重岚假作恍然,盈盈福下一礼,满脸的喜色竟发自真心一般:“原来是舅舅啊,幸好这时候遇见的是舅舅,不然我和二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就连郑昭都因为受不了姜乙的怒恨,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他声音低哑,缓缓地道:“阿岚,你真是会惹我生气。” 重岚双手紧拢在袖子里,指甲已经陷进了掌心,却转头瞧着寺庙的方向:“方才我和祖母还有家里的几位长辈在底下的观山寺里遇见了匪徒,二嫂拼死护我才跑了出来,但祖母还有二夫人都在寺里,现下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还望舅舅速去救援。” 姜乙定定地瞧着她,忽然笑了笑道:“你在套我的话。” 郑昭在一边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眼前这看着不怀好意的年轻男人不知道怎么就是重岚的舅舅,这种时候能遇见亲戚那自然是好事儿,但重岚又套他的话做什么? 重岚镇定地道:“还在庙里的二夫人可是舅舅的亲姐,舅舅难道不想先去救她?” 她抬起眼直视姜乙的眼睛:“或者舅舅笃定了...二夫人根本不会有事儿?” 姜乙定定地瞧着她,面上的笑容不变:“好啊,我先救你,再去救她们。” 他在马上冲她伸出手:“跟我上来吧,雨太大小心着凉。” 重岚往后一缩,拉着郑昭后退几步:“我有二嫂在,沿着官道就能走下去,倒是老夫人和二夫人情况危急,还望舅舅施以援手,外甥媳妇感激不尽。” 她一口一个舅舅,姜乙嘴角不住地往下沉,瞟了郑昭一眼,立刻有骑手上前把两人分离开,他柔声道:“山道多匪患,你也不想你二嫂年纪轻轻就早逝了吧?” 这话是赤.裸裸的威胁,重岚方才说了那番话,一是为了试探,二是为了拖延时间,三也是为了让他有所顾忌,可惜对他还是没有半分用处。 她看了眼一脸茫然,对着姜乙怒目而视的郑昭,忍着气道:“那就有劳舅舅了。” 她在舅舅二字上加了重音,姜乙无声地挑了挑唇,不知道从哪里驾出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来,掀起车帘让她进去。 重岚自然不愿,但他含笑瞥了眼郑昭,她深吸一口气,弯腰低头进去了。 郑昭这回终于反应过来,挺身就要上前护着她,身上却立刻被几把刀枪死死顶住,不能挪动分毫。 他这一声大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丫鬟主子了,都尖叫着往一侧的偏门跑,有匪徒横刀想要拦着,但被仅剩的几个护卫拼死拦住。 重岚面沉如水,也被郑昭带着往外跑,心里却不由得大为后悔,早知道一众护卫都不在跟前,她就不道出那些僧人的疑处了,先跟他们假意周旋没准还能寻到机会,现在一屋子老弱妇孺,就寥寥几个护卫,她们如何跑得掉? 清河县主用力搡开宁氏,自己先从侧门跑了出去,晏老夫人颤巍巍地跑不快,不死心地大喊道: “你们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求财,我乃是金陵齐国府的当家夫人,只要你们同意放人,我这就写了书信回去,把你们要的金银财物送过来,只求你们不伤人性命!” 头先脱下缁衣的汉子狞笑一声,根本懒得多做理会,他见重岚已经被郑昭拉着快要跑出殿外,一刀逼开还在跟他缠斗的护卫,伸手向着重岚抓了过来。 重岚身子微颤,也来不及多想,虽然明知道是螳臂当车,还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那汉子嗤笑一声,眼看着就要拉住她,突然郑昭从旁边的香案上抄起一个鎏金烛台,劈手就刺了过去,一下刺进那汉子手臂里,汉子吃痛缩手,郑昭又是一腿扫出,将那汉子生生逼退了十几步。 汉子没想到这群深宅妇人里还藏着这样身手了得的人物,一时竟有些发怔,又见她相貌,便狞笑一声道:“想不到深宅公子哥里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好汉!” 郑昭:“...滚你娘的!”她有几分跃跃欲试,但看了眼匪徒的人数,又看了看身后的重岚,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只护在她身侧。 重岚用力一扯她衣袖,急急道:“二嫂,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郑昭也知道这个道理,晏家其他人跟她不熟,她也没救下所有人的意思和本事,干脆一把把重岚打横抱起来,听她惊呼一声,沿着后面的抄手游览,直直地往寺庙后门奔了过去。 重岚吓得半死,抬手死死地搂着她脖子,生怕她一不留神两人齐齐栽到地上,幸好郑昭跑的快归快,但手里头十分稳当,两手抱着人,一手还掣着个烛台,竟然没有分毫闪失。 她探头一瞧,就见两个匪徒已经追了出来,忙大声道:“二嫂小心!” 郑昭看也不看,反手就把烛台扔了出去,竟然准而又准地砸到其中一个的脑袋上,将他砸砸直接捂着额头躺倒在地上。 他这一声大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丫鬟主子了,都尖叫着往一侧的偏门跑,有匪徒横刀想要拦着,但被仅剩的几个护卫拼死拦住。 重岚面沉如水,也被郑昭带着往外跑,心里却不由得大为后悔,早知道一众护卫都不在跟前,她就不道出那些僧人的疑处了,先跟他们假意周旋没准还能寻到机会,现在一屋子老弱妇孺,就寥寥几个护卫,她们如何跑得掉? 清河县主用力搡开宁氏,自己先从侧门跑了出去,晏老夫人颤巍巍地跑不快,不死心地大喊道: “你们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求财,我乃是金陵齐国府的当家夫人,只要你们同意放人,我这就写了书信回去,把你们要的金银财物送过来,只求你们不伤人性命!” 头先脱下缁衣的汉子狞笑一声,根本懒得多做理会,他见重岚已经被郑昭拉着快要跑出殿外,一刀逼开还在跟他缠斗的护卫,伸手向着重岚抓了过来。 重岚身子微颤,也来不及多想,虽然明知道是螳臂当车,还是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那汉子嗤笑一声,眼看着就要拉住她,突然郑昭从旁边的香案上抄起一个鎏金烛台,劈手就刺了过去,一下刺进那汉子手臂里,汉子吃痛缩手,郑昭又是一腿扫出,将那汉子生生逼退了十几步。 汉子没想到这群深宅妇人里还藏着这样身手了得的人物,一时竟有些发怔,又见她相貌,便狞笑一声道:“想不到深宅公子哥里竟然出了你这样的好汉!” 郑昭:“...滚你娘的!”她有几分跃跃欲试,但看了眼匪徒的人数,又看了看身后的重岚,还是往后退了几步,只护在她身侧。 重岚用力一扯她衣袖,急急道:“二嫂,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二嫂,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吧! 第102节 郑昭也知道这个道理,晏家其他人跟她不熟,她也没救下所有人的意思和本事,干脆一把把重岚打横抱起来,听她惊呼一声,沿着后面的抄手游览,直直地往寺庙后门奔了过去。 121 重岚用力搡他,他不耐地皱了皱眉,压低声音在耳边道:“你这时候折腾什么?你二嫂的性命不想要了吗?” 重岚身子一顿,方才郑昭被他们带着走了另一条小道,现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他又命一行骑手换上寻常衣裳,看来是对底下这番查验早有准备。 姜乙坐在轿子里并不说话,外面自有人帮着应付:“回这位官爷的话,我们马车里坐的是女眷,不方便打开车门让诸位瞧见,您看...是否能通融一二?” 那守在山脚处的人眉头一皱,粗声粗气地道:“既然是女眷,跑来山里做什么?” 外面人答道:“本来是想去寺里上香的,没想到半道上下起雨来,耽搁了半天好容易才下山。” 这番话合情合理,守在山脚处那人抚着下巴琢磨一时,最后皱眉摆手道:“快走吧,一个女人家,没事儿出来做什么!” 外面人呵着腰应了声是,姜乙在她耳边轻轻笑了声,重岚懊丧的恨不能一头撞死,马车内空空荡荡,仅有的方桌还是嵌实了,她冷不丁瞥见还在燃着的炉子,肩膀用力撞了过去。 姜乙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立即把她双手反剪箍在怀里,炉子晃了晃,里头的火炭扑出来几块,咕噜咕噜向她滚了过来,他用手帮她挡住,火炭贴在皮肉上,发出可怖的‘嗤嗤’的声响,焦灼的味道时不时传了过来。 他若无所觉,随手把炭火拨开,低头看重岚的手背上被烫出了小块玫瑰色的斑纹,不知道从哪里取出块干净帕子帮她包上。 “等会儿帮你请大夫过来瞧瞧,留下疤痕可就不好看了。” 重岚瞧着离山脚的官兵越发远了,心里懊丧之极,漠然地看他一眼,往后坐远了些:“好看难看也不用你看。” 他唇边又泛起笑来:“不过可惜,你以后只能给我一个人看了。” 那边晏和纵马堪堪飞驰到山脚下,任由雨水冲刷着精致多情的眉目,面色肃然冷峻,山脚下的官兵迎上来问道:“总督,山脚下没什么异常,您去山顶来回跑了两圈,还是没瞧着人吗?” 晏老夫人同来的几位夫人也被请上马车送了下来,正在山脚处惊魂未定地探头瞧着,目光落到晏和身上的时候神情才稍稍镇定。 他并不答话,转头问道:“你们看见她和二嫂是往那边的方向跑过去的吗?” 晏老夫人犹豫着点了点头,宁氏到底年轻,记性要好些,肯定地点了点头,指了个方向道:“我方才看见你媳妇和她二嫂出了寺院后门往那边去了,要不你再去林子里找找?” 晏和的眉心紧紧地攒起来,他方才去过那个地方,并不见有人。 柳老夫人这时候终于缓了过来,也从另一个马车里探出头道:“老大媳妇还没找着,别是不巧正遇上那起子匪徒了吧?” 她虽然说的满面担忧,但眼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还以为旁人瞧不出来。晏和淡淡瞥她一眼:“舅太太不耐久坐,马车里人又多,让她下来走走吧。” 柳老夫人一怔,几个粗手笨脚的将士就要上前把她扯下来,她尖叫了一声,身子一晃,差点没从马车上栽下来,大声道:“和哥儿,你敢这么对长辈?!” 她见晏和目光在周遭不断逡巡着,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几个大头兵的手又伸了过来,满面惊惧地自己下了马车,转眼就被雨水淋的狼狈不堪,再兴不起风浪来。 清河县主在一边不由得暗自庆幸,幸好她忍住了没说什么风凉话,不然现在不得陪柳老夫人一道儿去雨里站着? 晏和目光不错过每一个细处,看到地上的新泥里深深地印出了一道车辙和好些马蹄印子,他偏头问道:“方才什么人经过了?” 守在山脚之人答道:“方才有个大户人家的女眷带着随从过去了,我见他们没什么异处便放了行,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脊背一道儿凉气窜了上来,被晏和冷厉的眼神看得浑身冒冷汗。 他不明所以,也顺着晏和的目光去看那地上的车辙,这回终于觉出不对来了,要是车里坐的是个女眷,那分量必然不重,怎么会压出这么深的车辙? 晏和也没功夫罚他,冷声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守在山脚之人不敢耽搁,忙答了个方向,眼看着晏和纵马飞奔过去。 这时候雨势已经小了几分,但仍将他浑身上下都浇了个湿透,他当初在战场上面对鞑靼的长刀都没有体会过这样心慌的感觉,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握着马缰的手滑的几乎拿捏不住。 姜乙的车队走的极快,不过晏和带人疾驰速度更快,走到一处开阔的平地,远远地就见几十匹骏马簇拥着当中的一辆纯黑色马车,他抬手一挥,身后的骑手就从两边包抄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车队显然也瞧见了后面的这行人,忙不迭地吩咐人加快脚步,却被晏和布置下的人马死死拦住了,他们被堵住去路也无法往前,只好勉强挤出笑脸来周旋: “几位官爷这是做什么?我们车里还坐着女眷,惊着了可就不好了。还请诸位...” 晏和这时候已经纵马走到车前,漠然地瞧着他,出来应付那人被他眼里的冷意所慑,后半句话竟有些说不出口,只好不自在地动了下身子,下意识地往马车那边瞧了瞧。 他微抬起眼,清冷的声线穿云破雾:“下车。” 重岚听到晏和的声音,一下子抬起头来,不顾姜乙的阻拦,拼命地砸着车板,她张嘴想要呼救,又被姜乙及时捂住了。 姜乙伸手把她紧紧地拥入怀里,不让她发出半点声音来,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外面还有那么多人,你想让他们都瞧见你和我这样地呆在一处?” 重岚疯了似的,根本不想听他说话,只是胡乱挥着双手不住地挣扎,不到寸长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破坏了那副琼花玉树般的好相貌。 外面应付那人还在垂死挣扎:“我们夫人体弱,要是吹风着凉可就不好了,劳烦几位官爷行个方便。” 晏和耳力极好,听出来马车里的些许动静,心里微微一沉,直接用手里的长.枪挑破了车门,就听砰地一声,车门飞出了丈许远。 重岚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推开姜乙,跌跌撞撞地就要往下冲,冷不丁身子悬空,整个人险些从马车栽到地上。 晏和先是失而复得的惊喜,继而又是惊慌,纵身几步把想要拉住她的姜乙打开,把她牢牢地搂在怀里,低头看着她冰凉的面颊。 她嘴唇不住地颤着,转眼眼里就含了泪,搂着他再也不敢撒手,头埋在他怀里泣道:“瑾年...” 姜乙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搂抱姿势,眼神幽暗。 晏和微微吐纳一口,面无表情地对着车里的姜乙道:“内子不慎遭逢大难,多谢舅舅出手相救了。” 重岚微微一怔,随即就明白过来,现在这么多人都瞧着呢,她和姜乙在车里呆了这么久,万一传出个什么,她的名声就毁了。 她抹了抹眼泪,努力压抑着声调里的嫌恶:“这回真是多谢舅舅了。” 果然晏和此言一出,方才看见总督夫人从个男人的车里掉出来,还觉得诧异的将士都恍然,原来是晏总督的娘舅平乐郡王的儿子啊,这倒也说的过去了。 晏和抬手让跟着的将士都走远了,只留下十来个心腹死士,姜乙哈哈大笑:“我的好外甥啊,我救了你夫人,你打算怎么谢我?” 他伸展双腿跳下车,目光又落到重岚身上,爱意与怨恨交织,声音格外轻佻:“不如就让她以身相许如何?” 他看着她已经有些泛白的菱唇,冲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再感受一下她的温度,却被猛然袭来的□□逼开,他揉身闪开,挥拳砸了过来。 重岚惊慌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头上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晏和□□每挥出一下便带起一片银光,逼得姜乙连连后退,他身后的暗卫在晏和护卫的紧盯下也不敢贸然上前。 几十招转眼而过,晏和的长.枪已经稳稳地点在姜乙胸口,手腕一用力就要捅进去,重岚大惊道:“瑾年,不要!” 她也顾不得什么,跌跌撞撞地扑上去抱住晏和:“咱们大齐朝的规矩,外臣不得杀伤宗室子弟,违者抄家灭族,你不要...不要为了杀他惹上祸事!” 祖制难为,要是晏和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姜乙,就是皇上再器重他也不得不给各房宗室和众臣一个交代了。 她急的口齿不清,晏和面色微缓,姜乙任由长.枪顶在自己心口,却仰天大笑:“我固然杀不了你,难道你就能杀了我吗?” 晏和转过头,漠然地看着他,长.枪在半空中改道,低下来在他腿上用力一扫,就听两声清脆的骨裂声,姜乙面带痛苦之色,倒退几步靠在马车上。 晏和淡淡道:“镇国将军不慎被山上的落石砸中了双腿,如今双腿已断,还是回郡王府好生休养吧。” 他说完看也不看姜乙一眼,抬手抱住了还在轻颤的重岚,动作轻柔地把她抱上马车,冷冷的一个眼风打过去:“今天的事儿半个字都不准透出去。” 他身后的一众心腹左右看了看,躬身沉声应了声是。 他也跟着进了马车,低头亲了亲她冰凉的脸,用力把她搂的更紧些:“岚岚,不要害怕,我在这里呢。” 重岚含糊地呢喃一声,趴在他怀里不动。他帮她把身上的斗笠和蓑衣取下来,自己身上滴滴答答地在滴水,又怕自己身上的湿气过给她,特意离她远了些。 她不依不饶地靠了过来,他没法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毯子来把她包裹住,小心不沾湿她的衣裳。 重岚猛然抬起头,扯着他的袖子道:“二嫂!二嫂被姜乙带走去了另一条道,咱们得赶紧去救她!” 晏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声音放柔,生怕声调大了吓着她:“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姜乙的目地不是她,她应该是无事的。” 重岚这才放下心来,半阖着眼靠在他怀里,他默了片刻,一手摸着她的脸颊,一手抚着她的小腹,低头问道:“你心里有没有怨我不直接杀了他?” 重岚睁开眼,诧异地看着他,摇头正色道:“别说祖制如此了,就算是没有太.祖定下来的规矩,你也不能随意杀一个宗室子弟,若是皇上管了,你让我怎么办?要是皇上不管,如何安抚天下其他的宗室?” 她顿了下,声调苦闷:“你不光不能杀他,今天的事儿咱们还得想法设法瞒着,旁人若是问起为什么要设下这么大的局,咱们该怎么说?难道说是为了劫我...” 她默了片刻:“人言可畏,就算受害的是咱们,真传出去指不定有多难听呢,到时候流言蜚语都能生生逼死人了。” 晏和面沉如水,她又哽咽起来,难得的柔弱姿态:“我以为他去了广西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他又回来了,我就不该嫁给你,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 他亲了亲她潮湿的发顶:“你不是我的麻烦,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福运,不嫁给我嫁给谁?” 重岚在他怀里流泪,她到底受了凉又受了惊,没过一会儿便昏沉沉睡了过去,晏和抱着她回府,还没进府门就命人请大夫给她诊治。 幸好她身体底子向来好,虽然有些发热,但两副药下去烧就退了,大夫又仔细看了看胎像,确定只是稍稍动了胎气,留下副安胎的方子便离去了。 他们这边终于得了清净,府里头却不慎太平,晏茹和晏芷竟比重岚回来的还晚,是被一道儿来救人的张东岚送回来的,这两人也是倒霉,竟遇上了真正的山匪,所幸护卫拼死相护,一直拖到张东岚带人赶来才得救。 晏老夫人这回真是气极了,谁的情面也不给,先把晏茹左右双手各打了三十板子,每日只给一顿饭,又把她软禁在院子里。这回要不是晏三乐来说情,她只怕就要把晏茹剃了头发送到庵堂里了。 宁氏难得的没去说情,这时正满面阴沉地坐在院子正堂里,见晏茹进来,厉声大喝道:“跪下!” 晏茹从来没见过母亲对自己如此严厉,心慌之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娘...” 宁氏沉着脸扬了扬下巴,立刻有人抬着个浑身流血的丫鬟扔到堂上,然后屋内的几个丫鬟婆子纷纷退下,又仔细地掩上了门窗。 晏茹见被扔上来的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吓得尖叫一声,忙倒退了几步:“翠玉!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宁氏见女儿吓得小脸煞白,不由得有些心软,但想到那日被几个匪徒关押的恐慌绝望,幸好后来被人所救,不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她念及此处,心又硬了起来,沉声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那天为什么要调开守卫,究竟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都给我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晏茹脸色惨变,紧紧捏着裙角:“是,是我自己想去山上闲逛...” 她话还没说完,宁氏就用力一拍案几,茶水飞溅,她面上满是怒色:“混账东西,你现在还帮那个姓姜的瞒着吗!” 她一指地上的翠玉;“两顿板子下去,这丫鬟还有什么不招的,你这些日子怎么招摇打扮,怎么在他跟前显眼,他怎么利用你,你以为我现在还不知道吗?!” 晏茹面如死灰,垂下头不敢看她,低声道:“娘...” “你不要叫我娘了,我没有你这个闺女!”宁氏的步摇一阵晃荡,除了愤怒之外更是伤心:“我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这些年来你吃的用的那样不是顶尖的?多少好东西我自己都舍不得用,转头就让人送到你房里,本想着闺女家多娇宠些也无妨,没想到竟活活养了个白眼狼出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死了,以后就没人管着你了啊!” 晏茹泪水涟涟,瘫倒在地上哭道:“我...没有,是乙哥哥前些日子来找我,让我帮他做这件事儿,我,我...真没想到会有山匪在寺里啊。” 她膝行几步去扯宁氏的衣摆:“娘,娘息怒...山匪之事只是巧合罢了,乙...姜将军对我这么好,不会利用我的。” 宁氏恨道:“蠢物,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肯定是他早早地就布置下了,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 她怒声道:“你真以为他要娶你?不过是见你有用处罢了,等你没了价值,他就像扔鞋履把你扔到一边儿,你现在看看他可还理你?!我和你爹对你千娇万宠的,就是为了让你多见些世面,以后眼皮子才不会浅了,你瞧瞧你被个男人耍的团团转,我这些年的教导都教到狗肚子里了!” 不管她说什么,晏茹都流着泪摇头不言语,宁氏心头发寒,额头突突乱跳,简直连发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面色忽然冷了下来,目光平视着前方,看也不看哭的要昏死过去的晏茹一眼,漠然道:“幸好你这遭遇到山匪没真出什么事儿,不然你大哥哥的前程和姐姐在夫家的名声全都要毁了!” 她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用平平的语调道:“你犯下这么大的错儿,府上的人已经容不得你了,就算我保你也没用,正好你也快到了要嫁人的时候,年前你镇江舅家的表哥来提亲,我当时嫌太远没松口,现在想想把你嫁给去也不错,至少知根知底。” 她一气儿说完,晏茹已经怔住了,随即又放声嚎哭起来:“不!我不要嫁给表哥!” 她抬手挥了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说话的份儿,你现在还在禁足,下去吧。” 她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个婆子半拉半劝地把哭闹不休的晏茹带了下去。宁氏等她走远才转过身来,竟也是泪流满脸:“都是我的不是,要不是我当初存了妄念,由着她上赶着去寻姜乙,她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第103节 她身边的嬷嬷瞧了也不好受,柔声宽慰道:“姑娘只是少女心性,等嫁了人再相夫教子,慢慢地也能改过来了。” 宁氏用绢子拭泪,一边恨声道:“清河县主那个毒妇,还有那姜乙也不是个好东西,竟想出这么毒的计策来,不光害了我儿,还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她当然不知道姜乙这么干是为了重岚,只以为他是和清河县主串通好了,要取府上人的性命,好能顺利接管了这齐国府。 她用按了按红肿的眼眶,沉声道:“那贱.妇的怀胎得有七个多月快八个月了吧?这可不好落胎,除了厨房那边,其他地方也好生安排着,等她快生了的时候一并送还给她!” 122 重岚自打那日被人劫持,回到府里就发起了低烧,几个大夫忙乱了好一阵才算把烧退了,晏和虽然淋了个湿透,但回府之后什么事儿都没有,相比之下,她被人护的好好地还发了烧,人比人真要气死人啊。 所幸胎像还算稳当,她在床上修养了几日也好的差不多了,倒是晏和对她格外上心,每天都陪在她身边喂药喂饭,喝粥喝药都亲自吹凉了喂给她,连忙的正紧的差事都放下几日,致力于当二十四孝相公。 府里各家长辈也都送了补身子的补品下来,晏老夫人送的全是安胎补气的补品,还有专门给男子吃的补药,还派来个嬷嬷,一进来就先问孩子如何了?清云听见了不屑道:“老夫人真是的,光惦记少爷和孩子了,也不问问您是不是安好。” 重岚对晏老夫人的要求向来低,对此已经十分满意。这些送来的东西,有些是真心实意,有些就是应应景,有些更是只命下人带了话来。她看了看府里的,除了五婶子之外,其他人送来的基本都是应景,稀奇的是宁氏送来的东西竟都十分贵重,都是些品质上好的补药。 她想到宁氏那日在庙里的示好,心里不由得十分奇怪。 她遇险的事儿传出去之后,自然少不了人专程赶来探望,头波来的就是重延重正和重姑母,重姑母一见她满面病容,被人扶着下床出来,一个字儿没说眼泪就全下来了。 她上前几步搂住她,拉着她仔仔细细打量:“我的儿,你还怀着身孕呢,怎么能受这番折腾?快来让姑母瞧瞧,可有伤着哪里?” 重延和重正虽没说话,但面上俱都是担忧焦急之色。重岚心头一暖,正了正头上的抹额,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儿吗,就是染了些风寒,现在都能下床走路了。” 重姑母把她仔仔细细从头瞧到尾,确定她无事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又咬着牙骂道:“那起子杀千刀的匪徒,没人性的畜生,你这样怀着身孕的也下得去手,活该他们被判了斩首,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不然他们就是千刀万剐了也不为过!” 重岚一怔,问道:“寺里的劫匪已经判了?” “恩,匪首被当场击毙,活下来的都处以极刑。”这回答话的是重延。 她想了想便恍然过来,那天姜乙派人设局劫持她的事儿定然不能传出去,这般想必是晏和的安排,他风声捂的好,竟连重姑母他们都不知道,而郑昭那边想来他也嘱咐过了,是以重正重延也不知道真正的缘由,都只以为她是去进香的时候遇到了歹人。 她转向重正问道:“那日多亏了二嫂拼死相救,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里修养,也不知道二嫂怎么样了?” 重正摆摆手,不在意地道:“你的身子骨跟她的没法比,她吃了两贴药就全好了,倒是你得好好养着才是。” 重姑母一眼瞪了过来,重岚也不悦道:“二哥你怎么说话呢?二嫂平白遭了难,你更该好好安慰才是,这般不上心的岂不是要伤她的心?” 她说完又歉然道:“都是我的不是,要是这回去上香不邀她,她也不会跟我一道儿遇劫了。” 重姑母摇摇头:“你别多心,要不是她一身武艺护住了你们,你现在还不知道怎样呢,想想就不寒而栗。” 重延瞥了重正一眼:“说起来也算是因祸得福,你二哥感激弟妹救你,这些日子对弟妹好了不少,汤药饭食都是亲手端到她手边的。” 重岚正在喝茶,闻言尴尬地咳了声:“哪有的事儿,老大你别胡说,我可是堂堂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干那种下人干的事儿呢!” 重延淡然道:“随口说一句,你急赤白脸的做什么?” 重正正要反驳,重岚怕他俩又吵起来,转了话头问重姑母道:“姑母,上回四堂妹那事儿...解决了吗?” 提起这个,重姑母微微带了笑意:“你给的法子好,你大伯这几年不是一直在做香料生意吗,我们家老爷托同僚拿了他一个大大的错处,他这边立时就偃旗息鼓了。” 她说完面上一冷,哼了声道:“倒是你四堂妹上门来哭求了几回,说是自己名声已毁,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只求在浩哥儿身边有口饭吃,有个名分,哪怕是做妾室做丫鬟呢,哭死哭活地求我们给她条活路。” 重岚想到重柔的为人,低头笑了笑道:“四堂妹是不是还说,自己进门之后一定会用心服侍堂哥,伺候未来的当家夫人,也不会争抢什么,只当自己是个奴婢?” 重姑母连连点头:“差不多就是这几句。”她手里的碗盖用力在桌上一顿:“她又是下跪又是哭求的,额头都磕肿了,我们家老爷都险些松了口,最后还是被我命人打了出去,她又来求了几回,还想法子买通了浩哥儿身边的贴身小厮,我们家老爷这才瞧清她的德行,气得严令浩哥儿不许跟她往来。” 她冷笑一声:“别说她那副德行我瞧不上眼,就算她是个好的,毕竟表妹的身份摆在那儿,我也不能让他进门,轻不得重不得的,以后浩哥儿哪里还能找到好人家的闺女?” 重岚连连点头,重柔毕竟占着表妹的名头,就算是被纳为妾室也是贵妾,但凡有点根底的人家在嫁闺女之前只怕都要掂量着了。 她想了想道:”不过大伯和四堂妹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后指不定又要作什么妖。” 重延插话道:“大伯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会和大堂哥想法子商议的,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安心养胎。” 这话重姑母也赞同,重岚笑着举手投降:“全听你们的,养胎就养胎吧。”她起身吩咐清云去传饭,笑着转头道:“庄子里新送来了狍子肉,你们留在这儿跟我一道儿尝尝吧。” 她话音刚落外面人就通报晏和回来了,五人一起吃了顿便饭他们便告辞了,重岚的心情颇好,下午何似锦和何氏也匆匆忙忙赶来探望,三人说了好些贴心话。 她送完客之后觉得有些乏了,干脆坐在屋里揉腰,就见晏宁鬼鬼祟祟从门口探出个脑袋,见她发现了,不好意思地走进来挠头笑道:“嫂子,你好些了没?” 他这些日子减肥已经颇见成效,竟显出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模样。重岚看他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着道:“多谢你的关心,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晏宁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小花和几包红枣花生蜜饯之类的零嘴来,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伸手递给她道:“嫂子,这是送给你的。” 他扫了眼地上堆得大包小包,难得的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月月钱就这么多,只够买这些,花儿是我在外头采的,没有几个婶子和祖母送的东西好...” 重岚笑眯眯地伸手接了,强忍着亲他一口的冲动:“宁弟有心了,送礼物贵在用心,不要跟别人比什么,你有这份心意,嫂子比什么都感动。” 晏宁得了夸赞,立马又得意起来,用大眼上下看她几眼,突然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道:“要是那天我在就好了,我就能帮着嫂嫂打坏人,你就不用淋雨生病了。” 重岚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等你再长大些,嫂嫂就得仰仗你保护了。” 晏宁点点头:“我还要好好地读书,以后做大官,把这所有的坏人全抓起来。” 重岚用绢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好啊,你跟你大哥哥多学着些,以后争取做大官抓坏人。” 晏宁连连点头,重岚正想跟他说说新请夫子的事儿,就听外面有人报道:“少夫人,大夫人来探望您了。” 宁氏来探望她?重岚越发好奇,坐直了理了理裙摆:“快请进来。” 没过片刻宁氏就被清云领了进来,她先是在周遭打量一番,随即赞道:“这院子布置的好,侄儿媳妇巧心思。” 她略抬了抬手,身后有个嬷嬷提着食盒上前一步,她揭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的放了枸杞和党参的乳鸽汤来,她笑着道:“当初我怀安儿和茹儿的时候喝的汤汤水水就是这刘家的亲手做的汤水,生他们的时候顺顺当当的,怀了身孕的得多吃些补身子的,好生将养着。” 重岚看了眼那乳鸽汤一眼,皱眉笑着道:“多谢伯娘好意,只是我这些日子害喜的厉害,只要沾点荤腥的都吃不下去。” 不是自己小厨房做出来的东西她可都不敢乱吃,就连他们送来的那些补药她都不敢用,更何况是这碗不明不白的汤水了。 宁氏见她推拒,面上反显了笑意,抬手让人把汤碗收下去:“你是个警醒的,看来是把我的话记在心里了。” 重岚一怔,才想到那日她在寺里说过的话,嘴里还是道:“伯娘多心了,我是真的害喜,并无旁的意思。” 宁氏也不在这个话头上多做纠缠,轻叹了声道:“你这些日子病了多少天,我就跟着担心了多少天,那日的事儿想想真是可怕极了,要不是和哥儿带着人及时赶到,咱们还不知道要遭什么难呢。” 她这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儿,因此感叹起来情真意切,重岚陪着附和几句,她又满面歉然地道:“那天要不是茹儿不懂事把护卫带走,你也不至于遭了这般大难,幸好孩子没事儿,不然我真是无颜面对娘了。” 重岚笑着道:“茹妹妹年小贪玩也是有的,伯娘好好跟她说说就行了,再说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琢磨宁氏说这话的意思,难道她是从晏茹那里得知了什么? 宁氏连连道歉,又瞧了重岚的小腹一眼,用碗盖拨弄了一下茶叶沫子,不经意般的道:“说来也奇了,你怀这胎旁人不知道的时候什么事儿也没有,大家伙儿刚知道就出了这种事儿,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重岚心头一动,慢慢地道:“侄儿媳妇素来愚钝,伯娘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宁氏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闲话罢了。”她又不经意般的道:“听说那日,有人在山上见过二夫人的三弟。” 重岚心头乱跳两下,难道她被姜乙挟持的事儿被人瞧见了?她仔细想想却觉得不可能,姜乙行事隐秘,晏和风声又捂得严实,旁人怎么可能知道? 她心念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故作诧异道:“二夫人的三弟?他去山上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去看姐姐?” 宁氏见她发问,唇边笑意更深:“他做什么我可不知道,不过那日那些匪徒没伤着二夫人一根毫毛倒是真的。”她又低头瞥了眼重岚的肚子:“侄儿媳妇,你这胎盯着的人可不少哇。” 重岚这才恍然,难怪宁氏出言试探,想必她是从晏茹那里知道了姜乙利用她调开守卫的事儿,以为是清河县主和姜乙合谋要害她们性命。她不由得有些好笑,宁氏这猜的说不对又沾了一点边儿,说对又把因果都猜错了。 她做出一副惊色来,又是惶惑又是不信:“伯娘是说...二夫人要害我,这怎么可能?” 宁氏没想到她直接就问了出来,微微一怔,随即又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她低头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到底你怀着晏家的嫡孙,她怀着晏家的嫡子,心里头万一想岔了路,会做出什么来谁都不好说。” 重岚见她说话说一半留一半,也懒得跟她应付,干脆装傻道:“伯娘怕是多心了,二夫人不是这样的人。” 宁氏暗里咬了咬牙,两人一时沉默下来,她冷不丁低头看见晏宁,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叹惋道:“二夫人那性子...你瞧瞧这孩子他娘就知道了。宁哥儿是个好孩子,只可惜了秀姨娘,在老二房里伺候了这么多年,又生儿育女的,她说打死也就打死了,留下这孩子孤零零一个,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晏宁低头避开她的手,身子却不由得颤了颤。 重岚虽然对清河县主厌恶至极,但对宁氏这种拿孩子说话的做法也没什么好感:“伯娘到底想说什么呢?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都把侄儿媳妇听糊涂了。” 宁氏见她已经不耐烦了,干脆挑明了道:“这些日子老夫人身子也不大好,听说有意把家里的账目给二夫人管,我知道你看重宁哥儿这孩子,现下你自己又怀着身孕,二夫人那脾性,你放心让她管家吗?” 原来宁氏是想重夺管家之权,可惜重岚和晏和马上就要搬出去,才懒得参合府里这些争斗。 她心里已经有了送客的意思,一把拉住宁氏,满脸愤慨的起身:“伯娘说的太对了,就算不说宁哥儿的事儿,咱们这回在寺里遇险的事儿也够吓人了,二夫人若真是居心不良,那确实不能让她掌管家事,咱们这就去找她理论!” 宁氏没想到她恼怒之下居然这般莽撞,她虽然暗里头有布置,但却半点不想和清河县主起正面冲突,忙不迭地起身:“侄儿媳妇休要胡说,我几时说二夫人不好了,就是跟你聊几句闲话罢了。”她说完也不等重岚反应,直接转身走人了。 重岚捂着嘴偷笑,偏头看见晏宁情绪低落,在他身边柔声安慰了一时才让他回去。 晏和下午回来,见她面带笑容,挑眉问道:“什么事儿这么快活?” 重岚把下午的事儿跟他说了一遍,又道:“咱们再过些日子就要搬出去了,我也懒得参合府里这些闲事儿。” 晏和摇摇头,重岚奇道:“怎么?你觉得我没参合这事儿不对吗?” 他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你做的没错,不过话说错了,咱们不是再过些日子就要搬出去了,而是明日就可以着手准备往外搬了。” 重岚先是嗔了他一眼,随即又掩嘴惊喜道:“你的意思是...?” 他颔首道:“明天总督府建成的圣旨差不多就能传到府里了。” 重岚如同心里大石落地,兴奋地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又低头盘算道:“咱们得把东西先准备规制好,等到时候直接搬出去就成。” 晏和唔了声,偏头在她肚子上亲了亲:“以后咱们孩子出生就能清净了。” 重岚推开他,不乐意地道:“合着你得了个总督府,就是为了你的宝贝孩子?” 晏和淡定地道:“孩子重要,夫人自然更重要。” 她一下子坐在他腿上,这些日子她连着孩子都长了不少分量,整个人都沉甸甸的,她坏心眼地用力坐下去,他却稳稳当当地把她圈起来,她没见着他变色,有些不高兴,又给他出难题:“你觉得生儿子好还是闺女好?” 不管答儿子闺女都不大对劲,幸好晏总督平生遇到的难题无数,自然不会被个小问题难倒,从容地揽着她道:“只要是你生的都好,要是有一儿一女那就最好了。” 他抱着她晃了晃,唇边弯出一个精致温暖的弧度:“只要有了你,再有儿女凑出一个好字,我此生就无憾了。” 123 第二日正午,上面颁来的总督府建成的圣旨果然正午的时候就到了,府里自然刮起了好一番风波,晏老夫人急急地把重岚召过去问话。 她皱着眉,满脸焦急之色,还没等重岚坐稳就问道:“和哥儿媳妇,早上传来的总督府建成的旨意可是真的?” 重岚笑道:“圣旨都来了,还能有假的?”她说完被清歌扶着缓缓坐下,不光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圈,见晏家能说得上话的几位叔伯婶子几乎都在堂上了。 六婶子头一个按耐不住:“哎呦我说老大媳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真是个事儿不上心的。” 晏老夫人瞧了重岚的肚子一眼,对着六婶子摆手道:“说这么重做什么?和哥儿媳妇还怀着身子呢。”她说完捻弄着手里的佛珠,声口焦急:“和哥儿媳妇,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 重岚故作不解:“六婶子和祖母这话我就不明白了,皇上颁旨下来赐了瑾年一套宅子,这难道不是好事儿吗?说明皇上器重他啊,多少人求还求不来的福气。” 第104节 六婶子一滞,晏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我问你,你和和哥儿是不是打算搬过去住?” 晏老夫人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直直地瞧着重岚。她笑道:“自然要搬了,到底是皇上赏赐的宅子,总不好空着吧?” 六婶子不耐道:“不过一栋宅子,空着就空着吧,倒是咱们又没分家,好好地一大家子人,搬出去像什么样子?外面不知道怎么传呢?” 几个婶子辈儿的都跟着连连点头,倒是平时最爱跳哒的清河县主神色如常地低头吃茶,她自有娘家靠着,不像府里人要靠着晏和的名头,巴不得晏和早早地搬出去,只是...她目光在重岚的肚子上留了片刻,须臾便收回目光。 宁氏也不想重岚搬走,但重岚摆明了不肯帮她对付清河县主,硬留她在府也没意思,不如趁机卖个人情给她。她心念转了转,还是轻轻按捺下来,只等着合适的时候开口。 重岚眨了眨眼睛,诧异道:“好些外出为官的人家,都跟家人聚少离多,天南海北地住着,难道不在一起住,就不是一家人了?” 她复又笑道:“不管怎么说,血脉亲情是剪不断的,就是隔着堵墙,咱们也总归是亲人。” 她话说的极漂亮,六婶子微微语塞,就连晏老夫人面色都不由得和缓下来,她心头发急,干脆蛮缠道:“一屋子长辈都在,我们这些隔房的叔伯婶子你和和哥儿不愿意孝顺也就罢了,你们祖母和二老爷总不能撂下不管吧?不然便是不孝了,任你官位再高,不孝不悌的名头说出去也难以服众!” 重岚暗里皱了皱眉,她最烦这群人拿孝义的名头说事儿,偏还难以反驳,幸好她早料到这回搬出去没这么容易,心里早有一套说辞,倒也不慌乱。 她深吸一口,抬手正了正压着裙摆的玉环绶,缓了下心绪才转向晏老夫人,轻蹙着眉道:“祖母也知道,咱们府离他当差的府衙有多远您是瞧见的,偏偏瑾年又爱挑嘴,府衙里的饭他不爱吃,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回来吃饭,有时候当差晚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匆匆扒几口凉饭凉菜就得又去当值,每天三更眠五更起的,日子短些还好说,日子长了,那身子不出毛病才奇怪呢。” 她顿了下,满面的忧虑:“皇上赐下的总督府比咱们府离府衙近了许多,省下来的几个时辰,总算能让他吃睡都能安稳了,还望您体恤一二。”她说着就向晏老夫人福身行了一礼。 对长辈不孝不敬的名声固然难听,但长辈眼瞧着小辈辛苦奔波却仍旧蛮横阻拦小辈搬府的名头也没好到哪里去,六婶子面上果然难看起来,晏老夫人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面上似有动摇之色。 重岚再接再厉,继续轻声道:“再说了,皇上悯恤臣下,好心赐了府邸下来,若是咱们弃之不用,又让皇上心里该怎么想?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六婶子眼见着晏老夫人面色松动,似乎就要应下,跟身后的几位婶子对视几眼,站起来一扬手里的帕子大声道:“侄儿媳妇好一张利口,我这儿还没说一句呢,你那里千百句就出来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你拿皇上说事儿,那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我这里有个忠孝两全的法子,就看你肯不肯了。” 她不等重岚说话,就用站起来瞧着重岚,面上带着怪笑:“既然你说府里离得远,和哥儿住不下去,那就让和哥儿去新建成的总督府里住,而你...就留在府里对长辈尽孝,这不是两全的法子吗?你总不用在外面当差吧?” 晏和对重岚的看重全府上下都瞧得清清楚楚,要是重岚留在齐国府,晏和还能安安心心地住在总督府?没过几天就得搬回来。 重岚还没发话,宁氏却先开了口,摆出长嫂的架势斥道:“老六媳妇你浑说什么?要是和哥儿媳妇留在府里,和哥儿那边谁来伺候?那边府里的各项事宜谁来打点,和外头那些达官贵人的交际应酬又怎么办?” 六婶子脱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反正和哥儿媳妇现在怀着身孕也伺候不了,选几个贴心人过去伺候也是一样的,府里的事儿自然也得交给和哥儿的房里人打点。” 她说的得意洋洋,没留神府里的几个正头太太脸色都难看起来,打点府中事儿和对外交际应酬乃是正室的权限,哪有正室还在,让妾室出面应酬的道理?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府里的妾室还不得翻了天去。 宁氏先冷笑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要是让别家夫人知道咱们府上放着正头太太不用,反倒让几个妾室出面交际,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齐国府没规矩呢,你让咱们府里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瞧了眼重岚,忽而又笑得如春风拂面:“他们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和哥儿媳妇又才有了身孕,依我看,两人搬出去住在一处才好。” 六婶子怒道:“在府里住的好好的非得搬出去做什么?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宁氏正欲讥讽回去,就听院里有道声音不疾不徐地传了过来:“我为什么非要搬出去,婶子难道不清楚原因吗?” 六婶子身子一颤,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重岚转头看见晏和姿态雍容地走进来,撩起曳撒坐下,偏头看着六婶子:“听说六叔在外面跟那些盐贩勾连起来做私盐生意,赚了钱又转头去放印子钱,险些闹出人命来,拿着我的名号通了朝廷的关卡,可有此事?” 六婶子不住地颤了起来,晏老夫人吃了一惊,转向六婶子怒声道:“老六媳妇,真有此事?!”她看六婶子白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明白了,勃然大怒道:“你这般作为,也不怕坏了和哥儿的前途和官声!” 重岚也吃了一惊,难怪六婶子这般死命拦着不想让晏和搬出去,原来是怕他搬出去之后自家没法再借他的名声。 放印子钱虽然合乎律法,但于传出去名声却不好听,她心里暗怒,转头冷冷地瞧着六婶子,面上毫不掩饰地轻蔑与嫌恶:“婶子口口声声拿着一家长辈说事儿,原来您就是这么给咱们当长辈的,侄儿媳妇真是开了眼了。” 她想着这事儿就心头冒火,看向晏和见他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示意无碍她才放下心来。 六婶子张嘴想骂几句没规矩,但看见晏老夫人含着怒火的视线投过来,又白着脸低下了头。 晏和手指轻轻扣着碗盖:“现在祖母知道我为何执意要搬出去了吗?” 重岚紧跟着,有意无意地瞟了六婶子一眼:“祖母您慧眼,要是再有人借着瑾年的名头生事...”她用绢子掩嘴叹了口气“他只怕不想辞官也得辞官了。” 有些事儿不挑破了说还有回旋的余地,挑破了就真真是让人无地自容,晏老夫人恨恨地瞪了六婶子一眼,长出一口气点头道:“你们想搬出去就搬出去吧,只是记得咱们还是一家人,多来府里走动走动。” 重岚见这事儿终于落定,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点头应道:“那是自然,一家人的情分总不会变的。” 她说完就拉着晏和起身告辞,到了半道却满脸愤然:“六婶子也太不要脸了些,我为了不影响你的官声,好些擦着律法边儿的生意都不敢做了,他们一家子凭什么借着你的名头在外头狐假虎威发横财,当我是死人啊?!” 晏和没想到她气的竟是这个,失笑道:“我前些日子已经给那边打过招呼,以后六房想要做生意,盘查的只怕比寻常还严。”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虽然别人不能狐假虎威,不过你却是无妨的,你要是想重新做生意,只需给我交付些好处。” 重岚拍开他的手:“小心人看见。”她撇撇嘴:“我也没打算再做那些生意了,现在开的铺面和海上的买卖赚来的钱,够我几辈子的花用了。” 晏和叹了声,面上似有失望之色,重岚红着脸哼了声。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要搬家,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毕竟院里那么多物事还需要规制打点,重岚一回去就忙着分派人手搬东西,还要采买新宅子要添置的家具,今天忙完了明天还得去辞别晏三思和晏老夫人。 她忙到下午连饭都顾不上吃,还是清歌提醒才匆匆扒了两口饭,最后被晏和硬按在桌前正经吃了一顿,又继续忙活开来。 清歌见她忙得紧,提醒道:“少夫人,宁少爷那边你还没说呢,要不要奴婢现在过去跟他说?” 重岚一拍脑门:“哎呀,忙糊涂了,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把这事儿忘了,你快去把宁哥儿叫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清歌转身去了,领回来的确实两个人,晏宁带着一个庶弟跑了过来,两人身上还有些枝叶尘土,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重岚掏出绢子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笑着嗔道:“又跑哪儿野去了?功课做了没,仔细周夫子明天又训你。” 晏宁乖乖站好任由她摆弄,等她给自己擦完了才把身后那孩子拉出来介绍:“这是我十三弟,晏乐你快叫嫂子啊。” 晏乐睫毛动了动,抬眼飞快地看她一眼,又深深地低下头,低声道:“嫂子。” 晏乐这孩子重岚也有些印象,在清河县主嫁进来之前就不得晏三思的宠爱,走路总是怯弱地低着头,清河县主嫁进来之后更是卑微怯懦,跟人说话的时候瑟缩的厉害。 她见这孩子瘦瘦弱弱,站在那儿也怯手怯脚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便捏了块糕点递了过去,笑着道:“好久没见乐哥儿了,在嫂子这里别拘谨,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告诉我。” 晏宁附和着点了点头,自来熟地到了杯茶咕咚喝了:“就是,嫂子人可好了,你也别老闷着了。” 晏乐接过点心,小心看了她一眼,手臂微微颤了颤,手里的糕点都有些变形。 重岚只当他是怕生人,便笑了笑,转头去跟晏宁说话,没想到晏乐猛然抬起头,面上带着惊惧和慌张,人却卯足了劲道,直直地向着重岚的肚子冲了过来。 这一下谁都没反应的过来,重岚正坐在椅子上,面上带了惊色,但她如今身子笨重,想要动却反应不过来,只能眼看着那孩子向着自己直冲了过来。 晏宁也是惊住了,不过所有人里就他反应最快,一把撂下手里的茶盏子,对准晏乐就撞了过来,一下子把晏乐撞偏了过去,重重跌在雕花青砖地上。 重岚坐在椅子上,捧着肚子惊魂未定。倒不是她提防不当,只是她素来喜欢小孩子,哪里能想到这么小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会突然暴起伤人? 晏乐已经被赶上来的清歌和流萤压在青砖地上动弹不得,嘴里含含糊糊地高声嚎哭着什么“我不想害人的”“都是二夫人”“她要我姨娘的性命”之类的话。 晏和听见外面的动静当即赶了出来,见重岚脸色发白地捧着肚子坐在原处,晏乐被按在地上嚎哭不止,神色一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满面寒霜地就要张口吩咐人把晏乐拖下去关起来。 重岚忙拦住他:“你先别急着罚人。”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招了招让清歌把晏乐带过来。 晏宁这时候也哭丧着脸走了过来:“嫂嫂,我跟他玩的好好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发疯了,不然我肯定不会把她带过来见你的。” 重岚笑着宽慰他几句,挥手让人把他带回自己院子,又转头对着晏乐道:“乐哥儿,我记得我既不曾得罪你,也不曾得罪过你姨娘,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乐已经吓得有些口齿不清,挥舞着小手胡乱说些什么,重岚本来心里也是又惊又怒,看见他这模样却发不出火来,想来他也是被人指使,身不由己。 她摇摇头抬手让人把晏乐带下去,晏和目光沉凝:“就这么算了?” 重岚苦笑道:“你瞧她这么大点的孩子,像是能害人的样子吗?指使她那人巴不得咱们在搬家之前闹出点事儿呢,要是罚了他,只怕正遂了那人的意。” 她慢慢地沉下脸:“他方才口口声声说什么二夫人指派的,不然就要打死他姨娘,这事儿也不能全怨他,冤有头债有主啊。” 清歌在一旁轻声问道:“那少夫人,咱们明日还要不要去二老爷屋里辞别了?” 重岚沉声道:“自然要去,怎么不去?要是我这就怯了,不是更助长了二夫人的威风。” 她沉吟道:“你想法子把这事儿告诉老夫人,私底下透口风过去就行,看她老人家知道了这事儿,还敢不敢把管家权交道二夫人手里。” ...... 那边清河县主也在听着重岚院里的动静,她此时斜靠在美人榻上,由着两个丫鬟给她捏着腿,懒洋洋地问跪在地上的白姨娘:“怎么样?事儿都办妥了吗?” 白姨娘身子发颤地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冒了出来:“还...还没,乐哥儿被大少夫人派人送回来了。” 清河县主面上一冷,抬手挥了个茶盏子过去,正磕到白姨娘脑门上:“没用的东西,亲□□代你们这么久都没成事,留你们何用?!” 白姨娘额头上立刻有血流了下来,她忍着疼不敢去擦,哭求道:“乐哥儿马上就要得手的,却被宁哥儿拦下了。”她磕头求道:“乐哥儿还小,都是我的不是,夫人要罚就罚我吧!” 清河县主皱眉看着脚下那块被血污弄脏了的青砖,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又捂着腰靠在美人榻上,冷哼道:“本来以为留着这几个庶子庶女还有些用,现在瞧来一个比一个废物,枉费我费心布置了。” 124 晏和亲了亲她的鬓角:“辛苦你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他垂眸看她,眼神微沉“你打算就这么没过去了?” “咱们现在搬家是第一紧要的,我又没什么事儿,别节外生枝了。”重岚摇了摇头,又叹气道:“不没过去又能怎么办?她这计策瞧着莽撞,其实却高明。反正乐哥儿是个小孩子,就算我的孩子掉了也只能推说一句孩子顽皮,不留神冲撞了,那也碍不着她什么事儿,总不能让乐哥儿偿命吧?就算乐哥儿把她交代出来她也照样可以抵赖,更何况我的孩子又没什么事儿,就更拿不着她的错处了。” 她推了推他:“内宅的事儿我自忖还能处置好,你就别参合了,好好地当你的差事去。” 男人到底和女人的想法不同,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晏和这边出手了,平乐郡王府那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牵扯到前朝更麻烦,女人的事儿还是让女人来解决比较好,这也是重岚不爱让晏和插手内宅事儿的原因。 就再说晏和最近忙的事儿也不少,她也舍不得再让他为这个费心。 他微微蹙起眉:“你怀着身孕,这些事儿...” 重岚捂嘴笑道:“我怀着身孕,二夫人不也怀着呢吗,月份还比我的大,她既然有功夫算计人,那我就陪她斗。再说了,咱们收拾好东西就要搬出去了,能有多少空子让她钻?” 她这些日子丰腴不少,少了几分往日的娇媚多了几分秀美温柔,此时掩嘴一笑既有风情万种的媚态,又有为人妇的柔和,他直愣愣地瞧着,直看得她耳根发红,转头嗔道:“瞧什么呢,没瞧过是怎地?” 他叹了声:“我在算日子。” 重岚奇道:“好端端地算什么日子?” 他悠悠地送了个眼波过来:“咱们已经有多久没正经行夫妻之礼,还有多久才能正经行夫妻之礼。” 重岚耳根的红晕蔓延到脸上,轻轻呸了一口:“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些日子想的稀奇古怪的法子还少吗?我看你把这辈子的本事都用在这上头了,怎么也没憋屈着你,算这个做什么?” 他温热的掌心探进她里衣,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攒着眉心道:“那种小打小闹的怎么比得上真正的鱼.水之欢。”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我这辈子的本事,你以后有的是机会领教。” 重岚怀了孕的人身子敏.感,他还有意无意地在她耳边轻呵,她身子一颤,睁眼转眼瞪他,忽然眼珠子转了转,两手勾着他的脖子把人拉近了些,贴在他耳边道: “瞧你这委屈的,我听人说五六个月胎已经稳固了,好些夫妻这时候行.房事都没大碍,既然你憋的这么难受...” 晏和转过头,长睫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重岚忍着笑,话锋急转直下:“那你就继续憋着吧,道听途说的事儿怎么能信呢?” 晏和:“......” 重岚见他原本要泛出的笑意硬生生僵在脸上,不由得哈哈大笑,松开手起身:“我先回房睡了,你自便吧。” 一时得意的后果就是被拉着手晚上被闹腾了好几回,重岚早上起来跟府里人辞别的时候都是两眼鳏鳏的,晏老夫人见她这模样不由得惊道:“和哥儿媳妇这是怎么了?可是胎像不好,快请个大夫来瞧瞧!” 她说着就要命人请大夫,重岚本想拦着,但转念一想,又顺着她说道:“昨天乐哥儿直直地撞了过来,又胡言乱语说了好些话,我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好,累的祖母操心,倒是我的不是了。”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声音带着哽咽。 晏老夫人自然知道昨晚的事儿,听她说完心里也是冒火,但毕竟清河县主也怀着晏家的骨肉,又没有证据,她也不好真罚了她,只是下定决心绝不能让清河县主沾染管家之权,她又出言好生宽慰了重岚几句。 重岚趁机提出让晏宁到他们新府求学的事儿,晏老夫人自然也满口应下,又送了些补药给她,命人好生送她出门。 重岚沿着往后便到了晏三思的院子,晏三思这个公爹素来好打发,随意说了几句就自顾自寻快活去了 。 清河县主端坐在上首,上挑的美目把重岚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才不急不慢地开了口:“昨晚上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儿媳妇气色瞧着不大好啊,不过索性孩子没事儿,不然乐哥儿的罪过可就大了。” 其实她也不想这么急下手的,但重岚和晏和眼看着就要搬出去,她再不动手怕是就迟了,也顾不上仔细筹谋,急急忙忙地用白姨娘胁迫晏乐去找到晏宁,让他瞅准机会给重岚来一下狠的,没想到却被晏宁误打误撞地救了。 第105节 重岚也慢慢笑道:“都是托了您的福,要不是您带来的福气,我这孩子也不会护的这么稳当。” 清河县主微微一怔:“我的福气?” 重岚笑的十分柔顺:“自然是您的福气啊,昨天乐哥儿突然撞过来,多亏了宁哥儿及时把他推开,要不是您,宁哥儿怎么会住在我那边,又怎么会赶得及相救呢?” 她说的是秀姨娘的事儿,当初就是秀姨娘被清河县主打死,晏宁才到重岚那里住的,清河县主听了她绵里藏针的这番话,面上一戾,嘴角一沉,冷冷道:“也是你自己有本事笼络住人,是你自己的福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重岚明媚的大眼瞧着她,语气满是诚挚:“儿媳虽不信佛,但却信因果报应,您在前面种下的因,儿媳在后面结了果,可不就是因果报应?” 她没等清河县主发话,就漫不经心般的看着外面盛开的一丛秋菊:“昨日瞧着宁哥儿,儿媳倒是想起秀姨娘了。” 清河县主冷冷道:“一个奴婢而已,死了也就死了,你无端端想她做什么?” 她颇有打住这个话头的意思,重岚一向善解人意,平时听人有不想神探的意思也就自觉地转了话头,今日却忽的愚钝起来似的,两眼定定地瞧着外面的从菊,忽然叹了声: “也没什么,就是怀孕了忽的多愁善感起来,听说原来爹爹最宠秀姨娘,不顾她妾室的身份,把她接到正院来住着。”她点了间正屋,正好是清河县主住的地方:“听说秀姨娘就住在那间屋。” 她纤细的指尖平移,又指着盛开的那丛菊花:“听说当年秀姨娘最爱秋菊,公爹还特地命人为她移来了一丛秋菊供她赏玩,只是可惜后来也物是人非了。” 她想了想道:“听老一辈儿的说,人死后就喜欢流连在生前最留念的地方,不知道秀姨娘...” 清河县主勃然大怒,除了愤怒还有几分惊惧在,直接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你满嘴胡诌什么,谁告诉你的这些乌七八糟的玩意!” 重岚诧异道:“我不过是感叹几句佛家因果,娘恼什么?”她又一偏头,定定地瞧着清河县主,微微笑了笑:“娘觉得是谁告诉我的呢?” 多亏了清云和流萤打听闲事儿的本领了,不然十几年前的旧事她哪里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清河县主心头一寒,那时候晏宁还没生出来,肯定不会是晏宁说的,难道是...? 她全身发冷,大白天的也心里也无端发悸,她摇了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转头看向重岚,连连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有功夫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怎么安胎,我看你这胎怀的也不太平,别熬不到生产的时候吧?” 重岚微微叹了声:“二夫人教训的是。”她又偏过头,喃喃自语般的道:“说起来,我昨日听乐哥儿说,他是您用白姨娘威胁硬逼着过来的...” 清河县主心头急跳,面色泠然地道:“小孩子家吓坏了胡言乱语也是有的,你可别随意听了几句话就疑神疑鬼起来,再说了,你的孩子不也是我的孙辈儿,害了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重岚温顺地笑道:“您说的是,也许是我一时听岔了。”她起身告辞:“二夫人好好保重,儿媳这就先回去了。” 她说着就起了身,路过那丛秋菊的时候却停顿了一瞬,时候不长,不过几下眨眼的功夫,但也足够让清河县主心乱如麻了。 清云在路上小心扶着她,一边晃了晃膀子道:“您方才的表情也忒古怪了,奴婢瞧见了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重岚失笑:“我和二夫人讨论几句佛法罢了,你起的哪门子的鸡皮疙瘩?”她又伸手点了点清云的鼻子:“你又没做亏心事儿,何必怕半夜鬼敲门呢,做了亏心事的那个,才是真正该怕的。” 其实这法子并不高明,但要是心中有鬼,青天白日也能撞鬼,秀姨娘当初得宠在正院住过是真的,被清河县主生生打死也是真的,她可一句假话都没说啊。 她又没清河县主那般丧心病狂的手段,竟直接对未出世的胎儿下手,不过用这个法子让她夜不成寐,思虑过甚,腾不出手来害人还是可以的。 她回去之后清河县主那边就传来消息,她命人把院里所有的花草全拔了,又把自己房子里里外外洗刷了一遍,换上全新的家具,又瞧谁都不顺眼,动辄打人骂狗的。 重岚在自己院里听着这些闲话,对着一丛秋菊无声地笑了笑。 125 院里要整顿的东西不少,重岚到了第三日傍晚才堪堪收拾停当,想到明天搬出去住,晚上兴奋地睡不着,还是晏和作势要解她衣裳她才尖叫一声老实闭眼了。 睡到第二天起来她便浩浩荡荡地带上府里的下人去了新府,因为晏老夫人说了,两人在府里的院子还给他们俩留着,不做他用,所以她特地留了几个可信的下人在这里,除了做日常的打扫收拾,还可以时不时留意府中动静。 她布置停当才坐上马车,被人扶着进了新府,和和早几天就被放到新府养着,见她来了欢快地扑腾过来,拍着扬着毛脑袋看她。 她低头在和和的圆脑袋上亲了一口,转头对晏和抱怨道:“我好歹还是这总督府的正头夫人呢,这几天一直忙着搬家安排人手,瞧都没来这儿瞧一眼,连和和都比我对这儿熟悉。” 晏和扶着她绕过影壁,矗立的影壁过后便处处是精致典雅的院落,翠绿的藤蔓沿着青墙攀了上来,从深碧到浅绿,层层叠叠,便如水墨画一般秀致婉约。 他见她面带喜悦,嘴角也微扬了扬:“这是昔年威国公留下的院落,后来威国公一脉人丁稀疏,最后断了香火,这院子便这么空下来了,知道今年皇上才翻修了赏下来。” 他顿了下,随意道:“你若是想逛,坐上滑竿我带你去四处走走。” 重岚当然惊喜,担忧难免犹豫道:“威国公是因为子孙稀疏才绝了香火,这宅子怕是有些不吉利吧。” 他往她肚子上瞧了眼,含笑道:“夫人放心,我自然会努力让咱们人丁昌盛,断不至于绝了香火。” 重岚下意识地往后瞧了瞧,见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都没觉出深意才放下心来,转头瞪他一眼:“你不是要带我去逛吗,咱们这就走吧。” 她说着自顾自坐上了滑竿,晏和在她身边跟着介绍,两人先去看的自然是要住的主院。 主院是典型的南方院子,秀美清雅,院里种着几丛青竹还有各色花卉,正屋门前从后院大池子里引了条清溪进来,溪水湛然,里头养着各色的锦鲤。 晏和在齐国府的院子虽然不算小,但她陪嫁过来的下人多,房屋难免有些捉襟见肘,见到这偌大的院子十分满意,但转了一圈之后就忍不住发起愁来。 她转过头跟晏和商量道:“我来之前没想到咱们住的院子这么大,因此分派的人手不够,你看咱们要不是再采买些下人?” 男人对家事素来不操心,就是他原来在西北的时候,这些事儿也自有管家去办,只是随意道:“你瞧着买就是了。” 重岚嗔他一眼,主院的下人可不比其他地方的,要买就得买靠谱的才是。她一边盘算一边跟着晏和出了院子,一路她就看见了林林总总十数个大小套院,没看见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后院更是夸张,直接圈起了一片林子,当中还有偌大的一方池水,池水当中架着九曲小巧,曲折回环地通到最中间的亭子里,晏和带着她去湖心亭休息,自有下人奉了瓜果上来。 重岚本来瞧见大院子还颇有几分得意洋洋,瞧完了之后就愁眉苦脸:“这么大啊...咱们还得买不少下人进府,还有这院子,也得有专人打理着,再买些鹿儿鹤儿,再种些花树,总不能让它空荡荡的。” 晏和唔了声,低头帮她剥了只橘子喂进她嘴里,显然没对她说的话往心里去:“你自己做主吧,要是银子不够就自行支取。” 永远别指望男人操心这些琐碎事,重岚白了他一眼,命人取了账本子开始盘算,她算着算着突然问道:“咱们这府邸还没有名字吧,你又没分家,也不能自立门户,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抬眼送来一个眼波,长睫微颤,带了几分古怪的笑意:“那就叫枕岚苑吧。” 重岚还没反应过来,追问道:“这名字倒是不错,岚是哪个岚啊?” 他没答话,似笑非笑地一眼看了过来。枕岚...枕...岚,重岚瞬间懂了,气得差点拍案而起:“你要是敢叫这个名字,我就搬出去睡大街!” 他唔了声,偏头想了想:“或者叫上岚?” 重岚的脸色五彩纷呈,咬着牙道:“你给我认真点,要没有岚字的,名字叫上岚你住的下去吗?要是让谁觉出来了,咱俩能丢人能一路丢到西北去!” 他遗憾地叹了声:“既然如此,那就叫重花苑吧。” 虽然还是有她的名字,但比起前两个简直要好到天边去,重岚点头应了,又低头继续开始算账。 到了下午,晏宁也被接了过来,重岚暂时停下手头的事儿陪他去见白老先生,听先生考校他功课再决定要不要收徒。 白老先生颇有些名气,因此规矩架子也大,素来都是一次教好些学生的,这回要不是瞧在晏和的面子,又加上他确实要搬家,才不会给晏宁单独授课。 重岚见到他之前还有些忐忑,但见他身形清瘦,慈眉善目,心里也就放了下来,打过招呼之后便让晏宁进去。 白老先生考校过他之后还算满意,古人云‘朽木不可雕也’,要是晏宁是那种轻浮纨绔的豪门小公子哥儿,他为着自己多年的金子招牌,就是晏和和重延再出面他也不会教的,现在见晏宁言谈颇为慧黠伶俐,基础功课也扎实,便笑着应了,和蔼叮嘱晏宁上课不要迟到。 重岚大喜过望,忙在重花苑里选了套清幽的宅子给白老先生老两口住下,又觉得他老人家这般高才,只教晏宁一个有点浪费,立刻派人去问赵姨娘何兰兰愿不愿意过来听课,还有晏姑母的小儿子和重姑母的小女儿,她都一一命人去问了。 晚上晏和回来吃完饭,就见她嘴里还在不住地絮絮叨叨,拉过她道:“不是叮嘱你多休息,凡事儿交给下人做吗,怎么又忙乱开了?” 重岚愁道:“给了白老先生这么多束脩,只教宁哥儿一个可是亏本生意,我得想想咱们亲戚还有哪家孩子能来上的。” 这话活像是算盘精投胎的,晏和不由得失笑,伸手暧昧地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抚着:“你多生几个不久有了吗?” 重岚坐在才铺好的百子蝙蝠纹褥子里,一边嫌弃他没眼光:“就算我能多生,能听白老先生讲课还得好几年的功夫,你说这话跟没说不是一样的?” 她盘坐着嗔视斜眼,两只玉足还盘在一起,上头精心染了豆蔻身上的菱花袄子解开上头两个扣子,露出白嫩嫩的脖颈和蜜合色的兜衣,别有一番佯嗔的风情。 晏和不自在地咳了声,坐在她身边放下帐子,用细白的手逗弄她的脚趾:“你脚还冷吗?” 重岚体寒,确实有一到秋天冬天就脚凉的毛病。她想到上回那事儿,怕痒似的动了动,不自在地缩了缩脚,却被他合拢握住,刚刚好填满掌心。 她脚在他手心里蹬了蹬:“你好好说话,别乱来啊。”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是一暗,他拉下绣着五福的帐子,抱着她滚到了褥子里。 他悉悉索索地宽衣解带声传了过来,转眼只剩下中衣贴着颀长挺拔的身条,柔长的青丝慢慢流泄蜿蜒下来,和她的密密交织着,别样慵懒风情。 重岚看他玉白的侧脸,还有宽肩窄腰长腿,脸上也不禁红了红。红完了又在心里愤愤,怀着身孕就是这点不好,这么大个美人在身侧,只能看不能吃啊! 她愤愤完又唾弃自己没出息,这就开始惦记上了,忘了当初被他在床上颠荡的哭死哭活求饶的日子了。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冷不丁有只手探进了亵衣里,在她胸前一片软滑的肌肤上游移着,一股淡香慢慢在鼻端漾开。 她怔了下,他手指灵巧的解开纽子,不急不慢地往下挪动,等挪动到那处她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地扭身躲开:“不成,你别乱来啊,这还怀着身孕呢。” 他贴过来含住她耳垂,故意用喘.息一般的音调说话:“我问过大夫了,五六个月胎最稳当,不会有大碍的。” 重岚天生就身子敏.感,怀了孕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被他撩拨的全身发软,热浪一波接着一波,还是惦记着重姑母的叮嘱,勉强推拒着:“不成,姑母特地叮嘱过了,要是做了那事儿,回头孩子出生的时候,有经验的婆子一眼就能瞧出来孩子头上的...那什么,到时候丢人死了,我还活不活了。” 他伸手把她搂紧:“怕什么,过几天自动就出来了,你要是害怕这个,我不在里面...” 动情的时候能忍住才怪了,重岚虽然身子发软,但还是坚决摇头道:“不成,万一碰到肚子怎么办?” 他根本不理会她的反抗,把她从脖颈到脚踝细细吻遍了,双手揽着她轻轻一提置在了自己身上:“这样总不担心磕了碰了吧?” 他触到莲瓣微湿了,探身去亲她,呢喃一般地道:“我当马儿给你骑,你自己来动。” 重岚哎呦了一声,内里一阵紧缩,让两人都低低呻.吟起来,她红着脸撑在他身上,试探着动了几下就瘫了:“不成了,我要累死了,还是别来了吧。” 他没法子,只好小心扶住她的腰,按着自己的节奏动作起来,转眼两人都得了快活,他越来越快让她有些惊慌,断断续续地道:“你...轻点,慢点...唔。” 她已然动了情,脸上媚意横生,勉强撑着他不让自己瘫软下来,没多久就觉得眼前空白一片,枕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喘着。 他帮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挑眉道:“你瞧我说的可对,这不是没事儿吗?” 重岚懒得搭话,没留神他又蠢蠢欲动,才换下的大床又呀吱摇了大半夜,憋了这么久可真是了不得,还是她捂着肚子装样他才终于放人。 第二天早上起来,屋里都是糜糜的味道,清歌和清云走进来收拾床铺。又是尴尬又是震惊,拉过重岚小声问道:“少夫人,您和少爷这样...没事儿吧?” 重岚脸都红习惯了,因此十分淡定地嘱咐两人收拾干净,自己准备起身出门用早膳,没想到刚到正院,就听管家来报:“少夫人,齐国府里的老夫人,还有五太太六太太都过来了。您看...” 重岚对此倒是早就有谱,因此便点头让人带进来。 晏老夫人五婶子和六婶子不光自己来了,还带了浩浩荡荡数十个下人,兴冲冲地进了府里。 六婶子这一路进来就瞧见新府布置的富贵又不是清雅,颇见大家风采,每件摆设都精致厚重,一看便不知是凡品,每枝花草都是外头少见的名品,她心里不由得暗羡新府富贵,又埋怨五老爷平白得罪了晏和。 重岚站在正院迎接,晏老夫人和五婶子来倒也罢了,六婶子来她可是半点不欢迎,因此只是假作没瞧见,应了前头两人进去:“我这才搬过来,布置简陋,还望祖母和婶子海涵。” 六婶子见她独独掠过自己,心里不由得暗恼,故意抬高了声音笑道:“我说侄儿媳妇,你也太过谦了些,你这样的叫布置简陋,我那院子岂不是成了难民窟,都没法住人了。” 重岚像是才看见她一般,随意笑了笑:“婶子玩笑了。”然后起身让晏老夫人和五婶子进了正堂坐下。 晏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周遭,点头赞叹道:“本来还担心和哥儿和你才搬过来,好些事儿没收拾停当,难免要吃些苦头,现在看你到底是提前准备过的,不用再费心操办了。” 重岚笑着,亲手奉茶过去:“都是祖母教导的好。” 晏老夫人心里舒坦,又关切问道:“听说你们新府人手不够,可有此事?” 她又转头一指身后浩浩荡荡的那群下人:“我特地带了人过来,都是府里的家生子,在府里伺候多年了,你挑些过去使唤吧。” 六婶子帮腔道:“是啊,老夫人听说你们这边人手不够,急急忙忙挑了得用的人手出来,咱们几房长辈哪儿伺候的人也不多,但听说你们有难处,也都赶忙选了下人,凑堆儿给你送过来了。” 这话没给人拒绝的余地,重岚虽然对齐国府送人的事儿早有准备,但对着六婶子却没好脸色,淡然道:“这怎么使得,咱们做小辈的用了您那儿的人,既然您下人本就不多,如此一来,万一您那儿人不够使了该怎么办?” 第106节 六婶子碰了个软钉子,讪讪道:“倒也没那般紧,还是够用的,大不了我让你六叔再在外头买些,侄儿媳妇只管放心挑去使唤便得。” 重岚目光掠过她身后站着的几个娇俏的美婢,心里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道:“那可不成,外头买的那些下人到底不知根知底,万一打着主子的名头,在外头生事,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那您和六叔不就麻烦了?” 六婶子自然听出她这话的意味,不由得大怒道:“你...!” 重岚不避不闪地迎了上去,浅笑着惊讶道:“侄儿媳妇说错什么了吗,竟引得婶子动此大怒?” 六婶子一拍桌子怒道:“做长辈的惦念你们晚辈才搬府没有人手用,好心送了人手过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重岚还没开口,晏老夫人先摆手道:“你一个做长辈的,跟小辈争什么,再说了,和哥儿媳妇说的也没错。” 六婶子嘴甜会讨人喜欢,本来在晏老夫人面前极有脸面的,但自打晏和把他们那一房做下的丑事儿抖搂出来,晏老夫人便不怎么待见她了,虽然没有明着出言训斥,但面上也不冷不热的。今天要不是她死皮赖脸地要跟过来,她压根不会带她过来。 六婶子再不敢多言,愤恨地看了重岚一眼,扯着帕子低下头去。 五婶子像是什么都没瞧见一般,见晏老夫人说完话,便对着重岚道:“我带的人不多,但也在我身边伺候过许久,你瞧着有合用的就选去吧。” 重岚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几个下人,她送来的都是三十左右的媳妇,面容普通衣着整洁,见她看过来,齐齐福身行礼,看来十分懂规矩,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她心里满意,已经打算把这几人尽数留下了,转头再看晏老夫人那里,虽然站的人最多,但也显得十分良莠不齐,有恭谨规矩的,也有眼珠子乱转的,更有不少谄媚讨好的。 她仔细看了看,见冯嬷嬷也赫然在里头,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长辈好意,我和瑾年也不好推却,不如就把她们留下...” 她一指五婶子身后站着的还有冯嬷嬷,笑着道:“其余的祖母和两位婶子就留下吧,您们身边总得留几个得用的人不是?” 晏老夫人有些不悦,皱眉道:“你这选的也太少了些,这么几个人够用吗?还是再多选些吧。” 她随手一指后面的一位老嬷嬷:“你现在怀着身孕,身边得有几位有经验的老人看顾着,不然万一有个什么,请大夫都来不及。” 126 这嬷嬷姓钱,大概四十岁上下,说老有些过了,但她面上纹路深刻,还长了好些黄斑,面相比实际年龄老上许多,重岚记得她还是因为清云无意打探来,这位钱嬷嬷和清河县主那边很有些往来,她这才有印象。 她这边还没搭腔,那边钱嬷嬷已经伶俐地上前几步,福身行礼道:“老奴见过少夫人,回老夫人少夫人的话,不是老奴自夸,老奴自己就有三个孩儿,还奶过几个小少爷,对带孩子这事儿最是得心应手,定能将少夫人和小少爷照管妥当。” 这孩子还没生就一口一个‘小少爷’地叫上了,重岚面上淡淡地瞧不清神色,晏老夫人却面露满意,转向重岚道:“和哥儿媳妇,你觉着如何啊?” 晏老夫人虽然是无心,但只凭着这钱嬷嬷和清河县主往来甚密这一条重岚都不会把这人留在身边,便只是故作为难道:“祖母送来的当然是好的,只是姑母那边也说要帮孙媳寻合适的嬷嬷,要是都留下来难免人多眼杂的......” 她下定了决心一般:“既然祖母好意,那孙媳就把姑母那边回绝了吧。” 晏老夫人当然不会驳了晏姑母的面子,闻言摆摆手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姑母那边好心给你挑好了人过来,你回了岂不是伤了她的面子,留下吧,钱嬷嬷我带回去就是了。” 钱嬷嬷眼神闪了闪,似乎想要开口分辨,但见晏老夫人已经发了话,也不敢再多言,只好垂首退了。 晏老夫人又往后瞧了瞧:“后面的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你才搬新府,诸事忙乱,正是需要帮忙的时候,好生挑几个留下吧。” 她这般急着给新府塞人,一来确实是担心重岚年轻,有些照顾不周的地方,二来却是听了柳老夫人的蹿腾,也想探一探新府的虚实,就算探不到什么,了解一下大体情形也是好的。 重岚清楚她这些小心思,她也不想才搬家就落了个不敬长辈的口实,便捡那面相老实的留了十几个,再把方才选中的留下然后笑着道:“祖母好意,我和瑾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有件事儿要劳烦祖母...” 她目光在留下的那些人里转了一圈,慢慢地道:“这些底下人都是咱们府里出来的,自然是信得过的,留下来便是长久的缘分,我自不会亏待了他们,所以还请祖母把这些人的身契送过来,我也好斟酌着给他们安排职位。” 那些本来还想着能来新府享福的下人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什么叫斟酌着安排职位?分明就是怕身契没在手里,犯了错儿不好管教,但主家要个身契也不算什么,众人是面面相觑一阵,又齐齐低下头去,心里都知道这位少夫人怕是个厉害的。 晏老夫人见她遂了自己的意,说话颇中听,心里又高兴起来,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自然点头允了,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好生养胎,切莫太过劳累,这才转身回府了。 反正有身契在手,这些人也翻不出什么大天去,重岚挥手让人把他们带下去,又命人去问重姑母和晏姑母哪里有合适的能卖人手的地方。 她吩咐完又开始头疼起来,要只是单找牙婆她也能找到不少,可惜她知道的好些牙子都不干不净的,这种地方买来的下人肯定不敢放心用,只好找来那些问问那些官宦人家家里,看看他们的下人是在哪买的。 她忙完这些才总算是得了片刻清闲,才搬家的兴奋劲又渐渐复苏,指挥清歌和清云找了好几只竹篮子过来,兴致勃勃地要从后面林子里采野果子。 清歌见她一脸兴奋跟个孩子似的,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忙上前按住她道:“您瞧您,越活越小了,这大秋天的哪有什么果子可摘,您还是好生在屋里歇着吧,想吃果子就命人出去买呗。” 重岚郁闷道:“好容易出了齐国府,难道还要在屋里闷着?每天被逼着躺的我腰都快断了。再说了,好歹才搬新府,难道你还不许我好好逛逛吗?” 清歌急的一身汗,只好叫了人在后面小心护着,秋天果然没什么果子可以摘,幸好前些日子下雨,树下长了不少蘑菇,她就摘了一篮子蘑菇和几朵秋菊回屋去了。 路上路过那片清凌凌的池水,又突发奇想地想要钓鱼,被清歌和清云以死相逼才拦住了,清歌哭笑不得:“您果然是憋闷太久了吗?瞧见什么都想试一试,这般没大家夫人样子,小心底下人瞧见了笑话您。” 重岚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撑着腰:“原来没嫁人的时候好歹还能天南海北地走走,嫁了人之后就只剩跟府里的那群斗心眼了,稍微有个错处就得被人拿来说嘴上许久,你还不许我好好地松松筋骨?” 回去之后等晏和回来,得意地给他看自己采来的蘑菇,又硬把摘来的花簪到他头上。她瞧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赞道:“你这模样挺好的,咱们齐朝簪花还挺时兴的,你命人上府衙就带上这个。” 他由着她闹够了才扶着她坐下,斜眼看她:“你闹了一天了,也该躺下歇歇了。” 重岚正帮他正着头上的花,闻言扬眉撇嘴道:“你这是嫌我闹腾了?那你找个不闹腾的去啊。”她越说越来劲,把摘来的花给他插了满头。 晏和:“......”好在他近来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十分顺从地任由她摆弄,等她闹完小性子才问道:“你不是说要买下人吗?买回来了吗?” 重岚看他被大朵大朵的花朵簇拥着,几乎连脸都瞧不清了,不由得捂嘴大乐,又嗔道:“哪有那么容易的,要买人总得买些省心的,不知根知底是谁敢用?就是定下来了也得先适用一段时间,最后再决定要不要留用。” 晏和唔了声,他对这话头没甚兴趣,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罢了。 重岚倒是想起件事儿来,跟他商量道:“咱们这回搬府好些亲眷帮了不少忙,等咱们府里都打点好了,要不要摆宴好好谢谢他们?” 晏和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她本来还盘算着等过几日好好选个日子摆宴请客,没想到这几天陆陆续续就有客上门,而且都是携了厚礼过来的。 她这边吓了一跳,打听了才知道,原来这些人早就想送礼过来了,但齐国府人口复杂,这些人各个人精似的,生怕送错了地方反倒得罪人,只好暂时按捺住了,如今终于等到晏和搬府另居,便带着大箱大箱的厚礼兴高采烈地过府拜会了。 其中有个人最让重岚头大,四十多岁的一位七品小官,投了帖子自称是重家族亲,受了重氏族长的引见。重岚犹豫着让他携夫人进府,没想到他一进来就带着自己夫人,‘扑通’一声对着坐在上首的重岚和晏和跪下了,还不住地唤自己儿子给重岚晏和磕头。 重岚还没反映的过来,他就石破天惊地喊了句:“姑姑,姑父,侄儿在这儿给您磕头了。”又红着眼睛抹着泪道:“侄儿不孝,这些年没来探望您老人家,还望姑姑恕罪啊!” 重岚:“......”这这这...什么情况? 旁边的晏和也微微一怔,随即似笑非笑地瞥着重岚。 重岚被那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姑姑’给叫晕了,又被他们一大通追忆往昔给绕了进去,随意寒暄几句,让他们把厚礼带回去,赶忙叫人去问重延。 听了重延回信之后才知道她还真有这么个能当她爹的侄子,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远亲中的远亲,本来没必要来往的,不知道怎么就让他们寻摸着找上门了。 她拿着礼单对晏和哭笑不得:“当初我才经商的时候,那些亲眷恨不能躲到三千里外,现在一个个也不知道怎么找上门的,要不是他们今天过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大个侄子。” 晏和淡定地道:“是咱们的侄子。” 重岚瞥了他一眼:“你现在还有心思说笑,看来是没少遇见这种事儿。” 晏和唔了声:“原来在西北,有个也姓晏的副将,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家谱,非说我是他三爷爷。” 重岚一怔,随即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这些人倒是有意思,就为了你能给他行个方便,连祖宗都忘了,就不怕祖坟上冒烟吗?” 事实上这些人还真不少,每隔几天都能冒出几个认亲的,幸好没过几日牙子终于把下人带来,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儿她总算不用亲手操办了。 听完管事娘子的禀报,她想了想道:“你把当初那边府上送来的人和新来的这些都放到一处吧,过几天我挑个时间见见。” 管事娘子低声应了,又迟疑道:“可那边送来的到底是府上的老人,和这些新采买的下人住在一起,怕是要闹出事儿来吧。” 她摆摆手道:“什么新人老人的我可不管,我只要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既然来了府上拿着我的月钱,就得给我好好办事儿,别仗着自己多伺候了几年人就倚老卖老,拿乔生事。” 她弹了弹指甲:“你多留点神,这几天注意瞧着,有那些惹事生非的都来告诉我。” 127 重岚大小琐事儿都处理的差不多了,难得得了清闲日子,这些天只在府里闲逛,每天最费脑子的事儿就是一天三顿吃什么,过的好不悠哉。 她这边是得了闲,但齐国府和齐国府送来的几个老人却急的抓心挠肺的,他们刚进府的时候,只有重岚陪嫁过来的三个管事和管事娘子,后来又提拔了三个五房送来的老人,两个当了管事,一个当了副管事。 他们以为自己仗着资历怎么也能混个管事的差事,没想到这位少夫人可倒好,提拔了五房的三个之后就再不管他们了,这些日子升任管事副管事还有小管事的都是新采买来的,油水丰厚,他们险些没急红了眼,急急忙忙地给齐国府送了信。 府里那边晏老夫人倒是来说过一回,但却被重岚三言两语给哄回去了,这些人越发着急,干脆往上递了话求见少夫人。 田家的进来的时候这位少夫人正在梳妆,底下一众丫鬟婆子俱都是敛声静气,只有两个看起来颇得宠爱的大丫鬟才敢凑在她身边说笑。 重岚把她晾在一边,偏头对着清歌道:“前几个月买来的‘小桃红’我用着不错,抹在脸上颜色极好,我最近也用不了脂粉,回头都赏了你们,你们也拿回去用用。” 清歌笑着道:“小桃红颜色艳,只有少夫人这般好颜色的用着才好,我和清云用着就是扮丑了。” 重岚摸了摸自己越发粉白的脸:“我最近也爱颜色浅淡的,你们觉着呢?” 田家的有些沉不住气,忙接口笑道:“少夫人用什么颜色都好看,就像那诗词里说的‘淡妆浓抹总相宜’,主要还得模样气度好了。” 清云见她没规没矩,张嘴想要斥责,被重岚一摆手制止了。 她像是才瞧见田家的一般,转头问道:“嬷嬷层层递了话过来要求见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田家的上前呵腰笑道:“就是许久不见少夫人了,来给少夫人请个安。” 重岚摆摆手:“既然如此,人你也见着了,安你也请了,这就回去吧,我等会儿还有点事儿要办。” 田家的面皮子一紧,再不敢拐弯抹角,躬身道:“老夫人怕少夫人才来新府,办事难免忙乱,特地派了我们几个来给少夫人帮忙,但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闲在西院没事儿做,所以特地赶来问问少夫人有没有什么能用得上我们几个的?” 重岚瞧了她一眼:“我记得陈管事不是给你分派了管空屋的差事吗,怎么能叫没事儿做?” 田家的一怔,两手不由得攥紧了些:“是...奴婢在府里原本不是干这个的,照管空屋难免有所疏漏...” 重岚哦了声,笑看她了一眼:“原来你是想换差事了。” 田家的见她面带笑意,还以为这事儿有门,心里一喜,声音略微提高了些:“奴婢原来在府上是做副管事的,照管空屋这事儿实在是做不来,又怕有负老夫人所托,还望您...”她后半句没敢说出来,直接没在重岚冰冷的神色里。 重岚见她住了嘴,这才慢慢地收回目光,从容放下手里的犀角梳子:“看来你们这些日子没少存下怨气来,既然你问出来了,那咱们都把人叫上来,咱们一五一十说个清楚。” 清歌直接把田家的请下去,重岚换好衣服起身:“晾了这么多天,也该见见了,咱们这就走吧。” 她故意缓了脚步去正堂,果然等她来的时候那些还算有些头面的下人都已经站好了,见她走进来,齐齐叩头给夫人请安。 重岚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些人果然分做两边,一边是才采买进来的新人,另一边则是齐国府送来的新人,只有五婶子送来的不偏不倚站在当中,神色肃穆谨然,重岚瞧了颇为满意,到底是什么主子教导什么下人。 她提着裙子坐下,清歌奉了茶上来,她慢悠悠地道:“今天是我第一回见诸位,旁的也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们最关心什么,我今日在这里说一句,只要你们安心为府里做事儿,我也不会少了你们的好处。” 底下的丫鬟婆子没想到这主母这般爽利通透,一怔之下面上立即就泛起喜色来,齐齐叩头称是。 重岚笑了笑,抬手让她们起身,忽然脸色一凝,敛了笑意道:“今儿个有位嬷嬷来寻我,说我没给她们分派好差事,咱们府里这么多人,要是心里头生了嫌隙,日后也不好当差,今天我就把事儿在这里说清楚,省得再有人过来一口一个老夫人来压我。” 田家的面色一变,忍不住开口道:“少夫人明鉴,奴婢是怕有负老夫人所托,心生惶恐,这才开口询问的,并没有旁的意思。” 她顿了下,眼里似有几分嫉羡:“再说了,那些新采买来的人不比老人知根底,奴婢是担心少夫人受了蒙蔽,才厚颜来开了这个口。” 她话音刚落,正堂里便是一片骚乱,重岚一个眼风扫过去,手里的茶盏一顿,众人都低了头,不敢再多言。 重岚转向个新提拔上来的管事娘子,和声问道:“我记得你当初也照管过空屋吧,做的如何啊?” 那管事娘子挺直了背,高声道:“回少夫人的话,都是奴婢亲自打扫收拾的,没有什么纰漏,空屋里的物事地板都光洁一新,您当初还为这个赏过奴婢一两银子。” 重岚赞许地点点头,又转向田家的,脸色淡了许多:“你同样是干这份差事的,又做的如何啊?” 第107节 田家的面色忽青忽白,支支吾吾地低头不敢言声。 重岚冷笑道:“我随意去后面的几间空院转了转,屏风绣架被老鼠虫蚁啃的七零八落,花瓶摆件不知道打碎了几个,地上的灰厚的都快把人埋起来了,你还好意思跟我来讨要差事?”这得有多大的脸? 田家的没想到重岚看着一副闲散慵懒的美人做派,其实事儿都存在心里,只等着攒起来一并发作,心里不由得惊慌,还是仗着有晏老夫人撑腰,强辩道:“奴婢从来没做个这差事,实在是...” 清云忍了多时,听她说完不由得出声斥道:“不是我说嬷嬷,你没做过就去学,直到学会为止,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这个道理?难道还要做主子的迁就咱们下人不成?!” 重岚唇边含了一点浅薄的笑意:“嬷嬷要是实在学不会也没什么,不如我把你送还回府里,等你学会了再来给我帮忙,想来祖母也是同意的,如何?” 田家的面色一白,身子发颤地跪倒在地不敢言语了。 她又冷眼扫过那几个府上来的仗着资历最爱惹事儿的,冷冷道:“你们办下的差事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损坏的物件照价赔,生事儿吵架耽误的差事也从月钱里扣,要是犯下大错真罚起来,别怪我不给谁体面!” 她看了眼众人脸上的惊色,拢了拢身上的披帛:“还有...既然你们拿着我发的月钱,就别提原来的主子如何如何,我这人,最忌讳身在曹营心在汉了。” 她转向总管事,淡然道:“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扣月钱扣月钱,一切按着规矩来。” 总管这些日子也被这些人被这些人弄得十分窝火,但碍着他们身后的靠山,也不敢真罚了,这下子总算得了准话,脸上带着让人瘆人的笑开始整顿。 重岚这些日子一直忍着没发作,就是等着一并整治了,把这些人的脸面全下个干净,也省得他们再在府里吆五喝六的。 有几个晏宁院里的下人大概觉得这不是正经主子,又是个庶出的,对他有意慢待,要茶要水都晚半拍,还在背后闲言碎语,说他‘身为小叔子赖在哥嫂府里不像话’‘不知怎么讨了少夫人的喜欢’云云。 晏宁心思粗还没觉出来,重岚知道后却火冒三丈,狠罚了一通,她这回发了狠,半点机会也不给,直接打了板子发卖出去,从此府里上下秩序井然,再不敢有那犯上生事儿的。 不过犯上的是没有,但进取心太强的倒是有不少,好些人削尖了脑袋想往正院来,想要伺候重岚和晏和,但晏和要当值,在府里呆的时候不多,他们只好花样百出地在重岚跟前露脸。 重岚前几天还觉得挺新鲜,毕竟勤快上进是好事儿,再说了这些人大都是新来的,急着干出些成绩来也是常事儿,但过了几天就被夸的头皮发麻,大觉消受不得,连带着清歌她们都常被人拉住说好话塞东西,几人一脸的苦大仇深。 她不胜其扰,但又怕斥责了降低这些人当差的积极性,干脆召了清歌过来,附耳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 清歌听完犹豫道:“您这样说能行吗...小心少爷听了不高兴。” 重岚摆摆手:“你放心大胆地传话吧,少爷那边有我去说。” 清歌点头应了,没过半天府里就传出来谣言,说少爷‘身高一丈,声如铜铃,面相凶神恶煞,丑的可以吓死鬼’还有的说少爷当年在战场上杀人杀习惯了,已经养成了嗜杀的性子,每天不杀人就不自在,有好些下人就是在主院失踪的。 要只是头一个倒还罢了,第二个可就忒吓人了点,毕竟谁的命都只有一条,可不想拿来以身试险,如此一来好些人都熄了心思,尤其是些觉着自己年轻貌美巴望着往上爬的年轻丫鬟,总算不有事没事往正院凑了。 晏和在外头当值的时候多,一回来也不往别处去,直接回了正院,他又自有另一批人伺候,自然不知道这些诡异的传言。 可他这几日晚上回家,总有下人遇见他之后战战兢兢的,行礼之后就一溜烟跑的没影了,更有那胆子小的吓得痛哭流涕,跪伏在地上胡言乱语的求饶。 他开始还以为这是底下人为了在主子跟前露脸想出的新手段,可若是一个两个也还罢了,但几乎每个遇见他的下人都吓得七荤八素,这就让人生疑了。 他命人捉住个府里的下人来问了问,听到这些传言不由得啼笑皆非,用头发丝想就知道是传出来的,除了重岚,谁有胆子传这些话? 他推开院门进去的时候这可恶的正在桌边等着她吃饭,见他回来还笑着迎道:“你可算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他慢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姿态雍容地端着茶盏子,对她微微笑道:“晏某身高八尺,声如铜铃,面丑如鬼,因此羞于见人,更不敢太早回府,不然吓坏了我那貌美如花的娇妻可如何是好?” 重岚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显然没想到他这么早就知道了,她用筷子戳着米饭,变脸变得极快,转眼就义愤填膺地道:“谁?谁说的这些话,平白坏人美名,太过分了!要是让我知道谁敢这么说你,非抓出来好好惩治一番不可!” 晏和见她还装样,唇角微勾看了过去:“你真的不知情吗?” 重岚肯定地点了点头,一脸诚挚地道:“谁不知道你是全齐朝出了名的美男子,多少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怎么会有人传出这种话来?真是奇了怪了。” 晏和慢慢地问道:“那说我生性嗜杀,一天不杀人心里就不快活,每脾性又暴躁,吓得夫人每日都做噩梦,夜不成寐,白日里还常对你平白施以拳脚,每顿饭都要吃人心肝,这些话你想必也不知道了?” 要不怎么说三人成虎呢?纵然这话就是自己传出来的,重岚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她肯定后面那段打老婆和吃人的话绝对不是自己说的。 她良心小小地颤抖了一下,随即捂着嘴愕然道:“这究竟是谁说的这些混话,比神怪故事还吓人,我每顿饭都跟你一起吃的,难道还不知道你吃些什么?” 她咳了声,凑过去偎在他身边,柔声道:“咱们成亲这些日子,连句嘴都没吵过,你对我又无微不至的,这些人传的也太离谱了。” 她一抬头看见他弧线精致的下巴,忍不住伸手抚了一下,一脸正气地道:“说你生的面丑如鬼的人,八成是眼睛有毛病,再不就是自己生的丑,嫉妒你长得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不觉得你长得丑就行了。” 主动送上门的温香软玉晏和当然不会拒绝,伸手揽了她入怀,慢悠悠地问道:“那若是抓到了传话之人,你打算怎么罚她?” 重岚隐约觉得前面是个套,略一犹豫,他就低头看过来:“恩?” 重岚想了想,试探道:“让她站在府门口,喊上一百句‘总督乃是当朝第一美男’?” 晏和不置可否地唔了声,突然伸手打了个响指,清云哭丧着脸走了进来:“少夫人,我错了,您罚我吧,我不知道您还没跟少爷说...” 重岚:“......” 晏和半笑不笑地看着她:“那夫人究竟是眼睛不好,还是嫉妒为夫的美貌啊?” 重岚怔怔地看了他半晌,低头认栽道:“你想怎么样,说吧。” 他挑了下眉毛,搂着她的腰把人带近了些:“你究竟为什么传这些话出去?” 重岚把近来下人见天地往她跟前凑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重点突出她多么不胜其扰,多么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的,没想到传着传着就传成了这样,她也很无奈啊云云。 晏和伸手捏了捏她嫣红的唇瓣,一侧唇角挑的更高:“那你为什么不传你貌若无盐,生性凶悍,是个动辄打杀人的母夜叉?” 重岚犹犹豫豫地道:“这,这不是有你背锅吗。”她小心瞧了他一眼,一手捂着肚子哎呦:“你看我这还怀着身孕呢,就不去府门吆喝了吧?” 她这装的太没诚意,晏和放下她拉她去用晚膳,漫声道:“不喊这句也行,可以喊点别的。” 重岚这回总算没往沟里跳,忍住了好奇没问,但晏和显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两人用完晚膳,他带着她在后院散了半个时辰,洗漱完在床上斜靠着,摆出个撩.人姿态看着她。 他扬唇笑道:“你答应过要罚什么,可不会忘了吧?虽然不用你在府门口喊,但可以在床上喊给我一个人听。” 用膝盖想都知道他让喊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她转身想要脱身,被他轻轻拉住按在自己怀里:“你掌管一府,这般言而无信,不怕难以服众吗?” 重岚黑着脸道:“我不会喊。” 他在她唇角亲了亲:“无妨,我亲自教你。” 重岚抵抗无果,生硬地转了话头:“你明天沐休,我已经命人准备好渔具了,咱们明日去后面的池子里钓鱼吧。” 晏和恩了声,微微笑了笑,伸手带着她的一只手不住往下:“夫人说的是,我这里确实有条鱼,还请夫人好好慰藉啊。” 在外头守夜的下人隐约大半个晚上都听见少夫人娇媚中夹着几分愤懑几分不情愿的呼喊: “唔,好大...夫君好厉害。” “我的天,快活死妾身了!” 128 重岚早上起来腰都快断了,晏和那份热情劲真是要人命了,他这些日子因着他怀孕总有所顾忌,昨晚上也忘乎所以,握着她的腰不住地加快,她耍赖装肚子疼这些不要脸法子都使出来了,就是全然没了用处,只好被他抱着翻来覆去颠荡。 她转头看见他神情带着餍足,嘴角还微微上扬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抱着肚子转过身不想理他。 他长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搂住她,低低地在她耳边笑道:“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重岚把他的手拍下去,声音都喑哑了:“你还好意思问呢,要不是你...”她恼到说不出话来。 他扬唇笑了笑:“这怎么能怪的了我?不是夫人昨晚上一直让我用力再快些的吗,既然夫人有所求,我自然该尽力满足。” 重岚啐他一口:“你还要脸不要,昨晚上还不是你逼我说的!” 他颔首道:“不错,是我让你说的。”他凑近了搂住她:“再说两句来听听吧。” 这人成亲之后脸皮越发厚了,重岚别过脸去假装没听见,他不依不饶地跟过来,伸手把她整个人环住,白洁有力的手指在她胸前不规矩地来回游移,又自语般的道:“这儿倒越发大了,我记得成亲之前一只手勉强能赏玩,现在一只手都...” 重岚转过头去一把捏住他的嘴,挑起眼皮恼道:“大早上的说这些你也不臊得慌,你不是要当值吗?赶紧去去去去!” 她现在瞧见他就没好气,再多看他几眼,保不准用长指甲把那张俊脸挠个满脸花。 他在她脖颈上亲了亲,漫声道:“夫人忘了,我今天沐休。”他一手往上探,灵巧地解开她新换好的寝衣:“咱们的时候还长着呢。” 重岚左躲右闪地不让他得逞,却不敌他武力,被按在榻上从头到脚吃了一遍,到日上三竿才下来床,走路都得扶着墙走,早膳和午膳干脆合一块用了。 两人终于能坐在一处好好吃饭,重岚抖着手腕喝了口粥,还是他实在看不过眼,结果青花缠枝的小碗来喂她。 他一边投喂一边道:“过几日是你生辰,可想好怎么过了?” 重岚怔了下,一口红豆粥滑进去才反应过来:“你记得倒是清楚,不说我都忘了。”这几年她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已经好几年没过生辰了。 他那用来指点江山的手给她喂食喂的乐此不疲:“还来得及,不如趁现在好好想想。”他顿了下,给她出主意道:“你不是要宴请亲眷吗?刚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款待了。” 重岚想了想觉得也不错,又犹豫道:“要宴请的人可不少呢,我这般不会被人说铺张吧?万一累的你被言官参上本可不是好玩的。” 他夹了块切好的鸭油酥饼喂到她嘴里:“你是堂堂二品夫人,总不能比那些四品五品的命妇过生辰的规格都不如吧,谁会为了这个参奏?” 重岚这才放下心来,吃完饭之后命人紧着筹备,又给齐国府还有几个府上的夫人发了帖子过去,命人摆宴席定杂耍班子,团团忙活了好几日才算把准备妥当。 生辰那日还是娘家人最给面子,重姑母带着重延重正来得最早,见着她就笑道:“果然是成了当家夫人有派头,都能亲自筹备生辰宴招呼客人了,要是还在齐国府,这些事儿哪里轮得着你?” 重岚红着脸道:“您快别打趣我了,本来就是准备宴请您的,过生辰倒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谢谢这些日子搬府您帮的忙。” 她说完敛衽行了一礼:“上回荐牙子的事儿还要多谢您,要不是您,我这边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重姑母笑着摆摆手,她身后重正和郑昭站在一块,两人瞧着和谐不少,在一处还有说有笑的。 她心下欣慰,一转眼看见重延独个站着,身影茕然,走过去招呼他坐下来,忍不住劝道:“大哥你也是,你今年虚岁都二十有五了还不考虑结亲的事儿,瞧见二哥和二嫂甜甜蜜蜜地在一块你不难受啊?你看全金陵像你这么大还打光棍的有几个?” 重延淡淡道:“那是你没瞧见你二嫂动手打他的时候。” 重岚惊道:“二嫂还动手啊,这...”她随即恼道:“你别转移话题,金陵好人家的闺女不少,咱们又不是那攀高枝的,非要娶个高门大户,可娶个贤惠识大体的总没问题吧?” 重延道:“人心难测,你知道哪个是真贤惠,哪个是装贤惠吗?娶个惹是生非的搅的家宅不宁,还不如不娶。” 他顿了下,又面无表情地道“难道要我跟你夫婿似的没规没矩,先招惹人家闺女才决定娶不娶吗?” 这话说的怨念颇深,看来对于晏和先来招惹她的事儿介怀很久了。重岚一时无言,又被他数落了一套大道理,只好扶着丫鬟的手落荒而逃。 幸好齐国府的人也算给面子,由晏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浩浩荡荡地赶了过来。 重岚笑着去迎客,目光不动声色地逡巡一圈,宁氏照旧精明干练,五婶子还是沉默寡言,六婶子见到她就连连夸赞新府,言谈颇见讨好巴结之意,细看下来,府里的女眷里头就属清河县主变化最大。 她往日为人虽然刻毒暴戾,但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所以平日更加用心修饰,但今天重岚见到她不由得吃了一惊,就见她头发微蓬,只随意用了对儿钗绾住,脸色蜡黄,还长了好些褐色的斑点,眼里布满血丝,花了浓妆也遮掩不住。尤其是看人的时候眼里带着狠厉,一眼瞧过去格外渗人。 难道自己的话真让她吓成这样?重岚心里疑惑,面上还是如常地招呼齐国府的女眷。 六婶子改了路数,亲亲热热地上来要挽着她的胳膊笑道:“前些日子你祖母还担心,怕你年轻弹压不住下人,管不了这偌大的府邸,如今过来瞧着重花苑井井有条的,就知道你祖母的担心多余了。” 重岚不动声色地错开身,笑道:“不光祖母担心,婶子也没少跟着担心啊。” 六婶子像是没听出她的揶挪之意,继续亲亲热热地道:“咱们年纪大了,就爱替晚辈多操心,瞧着你这般能干我也就放心了。” 她把重花苑从府门夸到正院,直说的重花苑每朵花每根草都比外面长的茂盛,重岚夸的头皮发麻,偏在座的还是长辈,她又不能轻易脱身。 清河县主忽然冷冷地一眼看了过来,带着几分阴阳怪气地道:“六夫人如今就这般亲热了,不知道的还当前些日子口口声声地骂她不孝不敬长辈的不是你呢。怎么着?难道是六老爷的私盐生意又做不下去?”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内宅女眷斗嘴的时候也甚少有这般直接揭人短处的,最多都是冷嘲热讽的损几句。 没脸的事儿被人当面说出来,六婶子眼睛都气红了,她气的身子发颤,手里的酒盏险些捏碎,尖声反驳道:“那也比你整天疑神疑鬼,打人骂狗,搅的府里乌烟瘴气的强!” 第108节 重岚见两人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急急忙忙地借着迎客要脱身,没想到突然被清河县主叫住:“大儿媳妇,我喝不得酒,你给我倒盏茶来。” 重岚微微一怔,顿在原地,清河县主见她不动作,美目微眯,掩去眼里的戾气,讥诮笑道:“怎么?我这当婆婆的还吃不得一盏你亲自倒的茶吗?”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宁氏就在一边先开口了,她近来瞧着倒是意气风发:“老二媳妇也是,你要是真心想喝茶,随意让哪个下人倒不就完了,和哥儿媳妇还怀着身孕呢,何必非得让她给倒呢?” 清歌见机极快,立即就沏了杯上好的碧螺春来奉到清河县主手边,却被她一巴掌掀掉了。 清河县冷哼一声,转向重岚道:“怎么还不去?别仗着肚子里有子嗣就拿乔作势,对长辈不恭不敬的,不然别怪我这个做婆母的对你严厉。” 重岚十分不解她今天为何频频找茬,不孝敬长辈的名声固然难听,难道长辈苛待晚辈的名声就好听了?她现在怎么连半点名声也不顾了。 晏老夫人看实在闹的不成样子,‘啪’地一声把筷子一拍:“今天和哥儿媳妇过生辰,多好的日子,你们是不是非闹出点事儿来才高兴?!再有生事的,就给我立即回府去!” 清河县主目光闪了闪,冷笑一声不再言语了。 重岚觉得今儿真是有意思了,晏老夫人这些日子虽然对清河县主不满,但看在平乐郡王府的份上,面上情总还是顾着一二的,如今竟然这般连斥带骂的。 不过晏老夫人能压住清河县主总是好事儿,她福身告退去迎客,正好晏姑母这时候过来了,见到她笑着赞道:“你和瑾年这新宅子不错,地方宽敞,布置的也好看,不像在原来府里的小院子,连招待客人都不方便。” 这话赞的实在,比六婶子那番话好听不知道多少倍,重岚满面笑容地回道:“那还请您多过来坐坐,也给侄儿媳妇长长脸面。” 她打趣完又自谦道:“地方大了也不好,正头主子没几个,我还嫌住着冷清呢。” 晏姑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现在人是少了点,等你以后儿孙满堂的时候才热闹呢。” 重岚给她调侃地红了脸,带着她往宴客的水榭走过去,路上又小心探问着清河县主的事儿。 晏姑母爽利,直接道:“你这些日子忙着整顿新府,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也是常理。” 她随着重岚迈上台阶,冷笑道:“我那好弟妹这些日子没少生事儿,整天疑神疑鬼的,一会儿说秀姨娘的鬼魂回来了要索明,一会儿又说院里有人存心陷害她,还说什么晚上真的见到鬼影在她窗外飘,喝水的时候喝到了女人的头发跟指甲,老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说的倒是有模有样的。” 重岚轻轻咦了一声,清河县主纵然因着她的话疑心生暗鬼,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难道是真有人想害她? 晏姑母没听见她的声音,继续道:“她这些日子闹腾着把院里的人手换了一波又一波,打杀了好些下人和妾室,还对你们公爹动了手,把他的脸抓的一道一道的都没法见人,娘气极了,给你们公爹送了个贵妾过去,那女子听说是良家出身,父兄都有功名在,只是为了给母亲守孝这才耽误了嫁人,不然断不会给人为妾的,这女子还挺受宠,又是婆母送的贵妾,有身份有学问,她轻易动不得,这些日子心里越来越窝火,见谁都没好脸色。” 难怪清河县主瞧着这般焦虑憔悴了,重岚听说晏三思被抓了个满脸花,心里不由得偷笑,随即又感叹起来,难怪清河县主想尽办法刁难她,原来是把账算到她头上了。 晏姑母没注意到她走神,想了想,又补了句:“哦,对了,听说那女子是大嫂选的。” 宁氏送的?重岚心头一动,苦笑道:“难怪二夫人瞧着有些心绪不宁,对我也多管教了几句。” 晏姑母冷笑一声:“你如今已经搬出来了,还理她作甚?让她自个儿作妖去吧。” 她说完就瞧见了重姑母,两人交情甚笃,又好久没见,不到片刻就挨在一处说笑了。 重岚自有交往圈子,招呼完客人之后也去寻相熟的夫人说话,何氏见她过来,先笑道:“终于捉到寿星了,大嫂你今天可来迟了,先自罚三杯。” 何似锦嗔了她一眼:“你瞎说什么呢?她现在还怀着身孕,怎么能喝酒?” 何氏拍了拍额头:“哎呀,浑忘了,你们都是喝不得酒的,看来只能我一个人自斟自饮了。” 重岚听她话里有话,忙问道:“怎么?似锦你也有动静了?” 何似锦含羞点了点头:“才诊断出来,已经有三个月了。” 何氏笑呵呵地道:“这是张把总的头胎,张老夫人听说了都惦记的不行,急忙从京里赶了过来要照看孙媳呢。” 何似锦拍她一下:“你少在这里哄人了,祖母也不光是为了我,圣上那胎也快落地了,祖母主要是担忧圣上呢。” 重岚隐约记起在山上姜乙说过的话,忙问道:“圣上的怀像不好吗?” 何似锦蹙着眉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说几句妄议尊上的话,当初张皇后就有好些不足之症,也就这么传给了皇上,只是皇上身子康健,先帝又给她调养的好,所有人一直都没怎么在意,怀上孩子这病情才渐渐显现出来,只是宫里一直瞒着,怕别人起异心,这些日子才渐渐传出风声来,君后急的跟什么似的,连朝政大事儿都推后了。” 重岚心里也提了起来,既是因为晏和的荣宠系在皇上身上,还有就是她和皇上的私交,她半点都不希望姜佑出事儿。不过现在连张老夫人都不顾奔波赶了过来,只怕真有些凶险。 何氏轻轻推了两人一把:“皇上是少有的明君,自然会天佑人和,能有什么事儿,你们先别自己吓自己。” 何似锦也点头道:“是我多嘴了,皇上有上天护佑,肯定是没事儿的。” 重岚恩了声,起身命下人摆宴席上菜,又让人去传唤杂耍班子和戏班子登台演戏,对着何似锦和何氏笑道:“今天请的戏班子也就罢了,请的杂耍班子可是秦淮河边上里极有名的四喜班,听说这班人里还有人会表演幻术,你们可是饱眼福了。” 何似锦还没说话,何氏先拍手笑道:“这可好,我每次听唱戏,咿咿呀呀地唱得我头疼。” 重岚大乐,一转身又要去招呼客人,没留神一侧进来个小丫鬟,手里还抱着个厚厚的锦缎坐垫,看见重岚伶俐地大声道:“少夫人,少爷让我叮嘱您别老站着,没事儿赶紧坐下,省得站久了腿疼。” 这语气倒是晏和的语气,只是这小丫鬟说话的当口正是众位夫人专心等听戏的时候,一时这声音传遍了整个正堂,好些夫人都用揶挪打趣地目光看了过来。 只有跟着柳老夫人才过来的柳媛,眼里难掩愤恨不甘,用力扯进了手里的帕子——值得一提的是,她今天又不小心跟重岚穿了一个色的衣裳。 重岚脸涨得通红,心里把晏和翻来覆去地骂了好几遍,咬着牙根道:“我知道了,让他别瞎操心了,好好在外头待客吧!” 小丫鬟灵巧地帮她铺上坐垫:“少爷还让我帮您把您惯常坐的垫子拿过来,怕其他的您坐不习惯。” 重岚还能说什么?只好脸如火烧的坐下,勇敢地迎接众人的打趣,何氏头一个按捺不住:“你们两口子寻常在府里你侬我侬就罢了,怎么在人前还这么着,这儿还有未出阁的小姐呢,小心你们带坏了人家,人家家里找你们算账!” 重岚红着脸斜了她一眼,晏老夫人现在有清河县主做对比,瞧重岚越发顺眼,见他们两口子和睦也想说笑几句,这时魏嬷嬷却急匆匆走到她身边,俯下身来不知说了什么,就见她脸色募得变了。 129 晏老夫人惊声道:“他把折子递上去了?!”她脸色难看本来还没有多少女眷注意,这么一喊好些女眷都转头瞧了过来。 她无措地四下看了看,竟然直接向着重岚看了眼,急促地低声道:“我身子不适,你先在这里待客吧。”然后扶着魏嬷嬷的手转身走了。 好些女眷立刻窃窃私语起来,重岚忙命人摆上佳肴把人的注意力引过去,她今天为了款待客人也是费了一番心思。 除了惯例席面常有的山珍海味,羊鱼鹅肉,还弄了好些汤品,什么燕窝鸡丝汤,淡菜虾子汤,一揭开白瓷的盖子便是香气四溢,更有像是兔肉奶房签,假豹胎,假江瑶之类的席面上少见的特色菜,等众人吃的兴起,她立即命人端上了庄子里送来的各色果酒,酸甜香醇,引得人胃口大开。 等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她又命人奉上各样精致小巧的点心,还有配着喝的茶点,正好这时候对面的杂耍也开始表演了,众女眷看得惊险连连,俱都是十分满意,就连存心来挑刺的柳老夫人都难挑出什么错处来。 台上正演着仙人送寿,就见一个矮个子的女子吹着唢呐,她面前有根盘绕起来的绳子,随着她吹的曲子忽高忽低,已经把众人的心思都引了过去,把晏老夫人方才匆匆离去的事儿抛诸脑后了。 就见台上的绳子已经升到了顶棚,忽然一拉一拽,有颗桃子就勾在了绳子上,那女人双手奉来桃子,高声笑道:“夫人好运道,天上的神仙知道您过寿,特特送来了寿桃给您贺寿呢。” 众人都啧啧称奇,连道重岚好福气。 表演单子她都一一看过,当中根本没有这一幕,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安排的,红着脸把桃子伸手接过了桃子。 等杂耍表演完,这宴也就差不多该散了,这一席吃的宾主尽欢,众人都满面笑容地向重岚道谢。 重岚头回自己理事,听见别人的称赞才松了口气,累的坐在玫瑰椅上不想起来,晏和走进来瞧见她,蹙眉摸了摸她微微发红的脸:“不过是招呼客人而已,何必费这么多心思呢?” 重岚顺势靠在他怀里,咕哝道:“我办事向来就这样,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的尽善尽美,能不费心思吗?” 他知道她性子要强,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你信不信,就是你费了这般大心力摆了宴,也照样还是有人觉得不好。” 重岚赖在他怀里不愿意起来:“他们怎么觉得我管不着,当面给我说好听的就行了。” 晏和失笑:“你要是想听好听的,多少句我都说给你听,何必花这么大力气呢?” 他等了片刻却没得到回音,低头就看见重岚已经在他怀里浅眠了。他摇了摇头,伸手把人抱回了寝间。 重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她打了个哈欠起身,见床边空空荡荡的,转头问道:“少爷呢?” 清歌答道:“少爷吩咐过了,让您先睡着,等自然醒了就去湖心亭找他。” 重岚不知道他神神秘秘地做什么,但还是依言起身洗漱穿鞋,带着哈欠到了湖边,就见亭子四角的飞檐上已经挂上了璀璨分明的琉璃宫灯,湖水像绸缎一样漾开,打碎了灯影的波纹,亭子上的层层绢纱里有个人影斜靠着,遗世而独立。 她心里头快跳了几拍,不由得想起见他第一眼的情形,面上无端有些发热,提着裙子从九曲桥上走了过去。 晏和折腰而起来迎她,她嘴上抱怨道:“大晚上你弄这个做什么,怪吓人的。” 他习惯把她的话反着听了,走过来牵她的手:“给你过生辰啊。” 重岚奇道:“白天不是过过了吗?” 他唔了声:“那是你跟别人一起过的,怎么能作数?” 她嗔了他一句古怪,心里却柔软起来,跟他相携入了座,上面零零散散摆着几样小菜,还有些瓜果点心,她瞧着瞧着,突然受惊似的哎呀了一声。 他偏了偏头:“你怎么了?” 她抱怨道:“都是你,弄得神神秘秘也不跟人说,我还没梳妆打扮就过来了。”她现在脂粉未施,头上就带了几个应景的绢花,身上的衣裙都是半旧不新的。 他上下打量她几眼,挑起唇角笑道:“你不打扮,比别人打扮了还好看。” 重岚听了心里当然高兴,不过嘴上还不忘损他一句,落座的时候问道:“今天好歹我过生辰,你难道都不想着送点什么吗?” 晏和点了点桌面上的佳肴:“这些不就是了。” 重岚嫌弃道:“这些是你亲手做的还是你亲自去买的?太没诚意了。”要说晏和下厨的可能太小了,仅次于他亲自去集市买菜。 晏和淡然道:“我亲手种的。” 重岚睁大了眼,明摆着不信,他指尖托着翡翠酒盏,琉璃灯的光彩打下来,指尖也被染成了清透的绿色:“咱们在郊外的那个别院,其实在我去西北之前就买下了,当时闲着没事儿种了好些瓜果菜蔬,没想到回来之后竟然还都活了下来,我就指派了专人去打理。” 重岚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你没事儿种菜做什么?” 他想了想,脸上竟闪过难得的尴尬,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淡然:“当时我正专心研读朱子的格物致知,所以...” 她不留情面地大笑起来:“所以你就跑去种菜来格物致知了?”没想到晏和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竟然会花时间做这种无聊事儿,想着他对着黄瓜茄子豆角‘格物致知’,她就止不住地乐呵。 他挑了下眉:“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他顿了下,眼里带了些嫌弃:“自此之后,我就再也不信朱子的言论了。”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冷不丁瞥见亭子一角放着鱼竿和鱼篓,惊喜道:“你是要钓鱼吗?” 他恩了声,又暧昧地笑了笑:“你昨日不是哭着喊着要钓鱼吗?” 重岚红着脸当耳旁风,走过去取鱼竿来垂钓,她嫌那还活着的虫饵恶心,自己死活不敢往鱼钩上面放,便只站了老远让晏和挂好给她甩进去。 他一边握着鱼竿一边摇头道;“到底是我在钓还是你在钓?” 重岚笑嘻嘻地另一把鱼竿递给他:“咱们一起钓,看谁钓的多。” 他伸手接了鱼竿,含笑看了她一眼:“既然是比斗,输赢可有什么说法吗?” 重岚道:“你说来听听。” 他笑意更深:“我赢了今晚上我在上面,你赢了你在上面,如何?” 重岚:“...不比了。” 他认真地想了想:“难道你想侧躺着?” 重岚:“......”这都是怎么联系上的! 在她发火之后,两人终于能好好钓鱼,倒霉的是重岚静坐了半晌也没钓一条上来,晏和那边却一条接着一条,已经吩咐人拿去做鱼脍了。 她心里不服气,和他换了鱼竿,没想到结果依旧,又拉着他换了地方,十分勉强地钓了条巴掌大的小鲫鱼,晏和那边还是一条接着一条,像是鱼都上赶着跑他那里送死去了。 她最后终于认清是人的问题,愤愤地把鱼竿扔到一边:“不钓了!怎么都比不过你!” 晏和不急不慢地收线:“夫人承让了。” 第109节 这时候下人已经把做好的各色鱼脍端上来,还有条肉质特别细嫩的被片成了薄薄的鱼片,顺着铺在剔透的冰面上,旁边点缀着雕花,还搁了用来调味的酱油碟子,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她好些日子没吃鱼,瞧得险些没留下口水来,想了想道:“我现在胎已经稳当了,吃几块鱼肉无妨吧?” 怀着身孕倒也不是全然不能吃鱼,就是不能贪嘴吃太多。 他姿态优雅地夹了快鱼片,浅浅地沾了些酱油,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圈:“亲我一下?” 重岚:“......”老这样还有完没完了,她一时恶向胆边生,凑过去恶狠狠地拉着他的领子把人拽了下来,一仰头就亲了过去。 晏和微微一怔,随即配合着低下头,一般亲人这事儿都是他主动的,她难免有些生涩,丁香舌犹豫不决地探了又探,最终小心翼翼地沿着他的唇线勾勒。 这么要进不进的让人着急,他在她唇上轻咬了下,主动把她迎了进去,不一会儿亭里就传了细细地咂弄声。 她被亲的气喘吁吁,半晌见势头不好才推开他,捂着自己微肿的双唇道:“都老父老妻了,你还弄这些个,这还是在屋外头,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 他唔了声,伸手把鱼片喂到她嘴里:“不这样你怎么能上钩?” 重岚羞愤地吃着这块用脸面换来的鱼片,上下牙用力嚼着,显然是把鱼片想成他的脸了。她近来一个人要吃两个人的饭,中午虽然吃了不少,但到这时候也饿了,低头用斯文优雅但是绝对不慢地动作用着晚膳。 她近来出奇的懒,吃完了又懒得走路,坐在原处眨眼看着他。 他弯腰把她抱了起来,瞥了眼她越发圆润的面庞,伸手掂了掂,叹了声道:“你近来可是重了不少啊。” 130 晏和说完还伸手在她身上几处多肉的地方捏了捏,肯定地道:“你是真胖了。” 重岚呲着牙,似乎想咬他一口,又硬是忍下了,反驳道:“我没胖,你感觉错了!” 晏和权当没听见她的话,又占了几回便宜,嗤笑道:“你看看我一天要抱你几回,你胖没胖,只怕没人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了。” 重岚气得在他肩头咬一口:“怀孕了哪有不胖的?!你也不看看我是为了怀谁的孩子才这般辛苦的,嫌我胖了你去找个瘦的啊!” 他低头亲了亲她唇角:“谁说我嫌你胖了,我是嫌你原来太瘦,胖点好,摸起来更舒服。” 他说了这一长串重岚只听见了一句,扬眉恼道:“你原来嫌我太瘦?!你竟然嫌弃我了这么久,我太瘦你当初娶我做什么!” 晏和:“......” 他本来还想着晚上能偷香讨些便宜的,结果重岚只差没把他赶到书房睡了,便宜自然没讨成,只好揽着她略带遗憾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重岚起来发现他人已经不在身边,而是坐在交椅上手托着公文若有所思,他面色虽还是平静如常,但她隐隐觉出不对来,穿着寝衣起身,走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晏和长睫微动,像是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怎么不再多睡会儿,我吵着你了?” 重岚摇了摇头,挨在他身边坐下:“是我自己醒的。” 一般他不主动说,她也不会追问朝中的事儿,他沉吟片刻,缓缓开了口:“昨□□里出了点事儿。” 他扬唇而笑,眼里有几分讥诮:“皇上这胎怀像凶险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出来,底下人好些人就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尤其是那些宗室亲王,蹿腾着要让皇上过继个宗室子弟,不然万一出什么事儿,也不至于动摇国之根本。” 她对朝堂之事不太上心,皱眉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起子人是怕皇上生产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有个孩子哪怕是过继的,也算是有个保障。 她愤愤道:“这群人也是闲得慌了,皇上好端端地过继做什么,这不是没事儿咒人吗?!” 他淡淡道:“这点倒还罢了,要是皇上真的答应过继,哪怕日后诞下国嗣,这个过继来的也占着皇子的身份,就算是未来废了,也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他屈指弹了弹手里的纸:“昨天好些文官,权爵子弟和些闲散宗室在行宫外拿了折子跪谏,意图逼皇上过继立储。” 重岚心里一惊:“这群人想造反不成?!” 他唔了声:“造反倒是不敢,这些人里头当然有忠心为国被人欺瞒利用的,但更多的是争权夺利心怀叵测之辈。” 她替姜佑担心起来:“那皇上那里...” 他随手把手里的纸放在一边:“君后昨天用雷霆手段镇压了下来,先把几个打头的人头请去了东厂,又顺藤摸瓜摸出了好些幕后操纵的,这桩案子牵连甚广,怕是一时完不了。” 他顿了下,慢慢地道;“君后这几年为了皇上,一直甘居幕后,安安心心地辅政,这群人怕是忘了他当年的血腥名头了。这把刀,刀口可一直是向外的。” 重岚心里松了口气,又伸手拍着胸口道:“幸好昨天你在家给我过生辰,这事儿怎么着也牵连不到你头上。” 晏和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听檐外一声来报,他微微一怔,随即撩起曳撒下摆走了出去。 重岚在内间等了一时,就见他面色沉凝地走了进来,她急忙迎上去问:“怎么了,又有什么事儿了?” 晏和默了片刻:“最近府里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应下。” 重岚心里先生了不好的预感,有些惊慌地扯着他袖子,他面色漠然地道:“昨天齐国公不知受了谁的蹿腾,也进了那劝谏队伍里,如今已经被人押送回府,软禁起来,暂时还不曾收监。” 他连父亲都不叫,可见心里已经恼了,她心里万分惊骇,拉着他袖子的手指泛白问道:“那...那你怎么办?” 他见她慌了神,忙反手握住她的手,缓和了面色道:“皇后和君后并不是愚鲁之辈,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儿和我没关系,咱们又没做什么,牵连不到咱们,我只是提醒你要做个心理准备,估计齐国府那边又要来烦你了。” 重岚还是不放心,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没事儿?你可别骗我。” 他恩了声,伸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我如今差不多算是位极人臣,再跟个亲王又能有什么好处?难道还给我裂土封王不成?皇上和君后不会想不明白这点的。” 重岚这才松了口气,当着晏和的面虽不好说,但心里已经把晏三思翻来覆去骂了几万遍:“以后府里来人我就打出去,谁的面子我都不给了!” 他失笑道:“也不必这么刻意,没得落人话柄,正常交往,不近不远便可。” 重岚点头应了,又起身催他道:“你快去府衙吧,可别迟到了。” 她见他转身走了,这才转身去用早膳。他猜测的半分没差,果然才到中午齐国府那边就传话过来,说是晏老夫人请她过去一趟。 她本来是不想去的,但转念想到晏和的叮嘱,还是先洗漱打扮一番才坐了滑竿去了齐国府。 正堂上晏老夫人正满面焦急地等着,鬓角的白发还有些纠结蓬乱,清河县主和宁氏坐在下首,一个面色冷漠一个事不关己,还有几房的妯娌坐在下首,面上都凄凄慌慌的。 重岚进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施礼,她就一抬手示意不必多礼,指了个座儿让重岚坐下。 重岚不等她发话,先开口问道:“祖母这般急着叫儿媳过来是有何事?” 晏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眼里掩不住地急色:“是你公爹出事儿了。” 重岚早上就知道事情始末,不过这时候还得装样,掩嘴惊道:“公爹?他前些日子还好好的,如今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她装傻装的越发熟练,晏老夫人半点没有怀疑,只是想到这桩棘手事,鼻翼急促地翕动一阵,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绪,又面露犹豫,不知道该怎么说。 清河县主见状懒洋洋地接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你公爹受人蹿腾,递了个不对的折子上去,就怕皇上瞧见了不高兴,既然和哥儿在圣上和君后面前那般得脸,所以想让他在圣上面前说和说和。” 她把储位大事儿说的这般轻描淡写,重岚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要不是她早上就知道了详情,没准真要被她这态度给糊弄过去了。 她眨了眨眼睛,迟疑道:“瑾年不过是臣子,哪有在圣上面色提要求的份儿,倒是外祖是皇亲,又贵为郡王,请他在皇上面前说和岂不是更合适?” 清河县主巴不得晏三思早死了,哪里会让平乐郡王帮着说情,她嘴唇一动就要开口,晏老夫人却若有所思,转过头去看着清河县主:“是啊老二媳妇,这事儿请郡王出面,确实比和哥儿出面要合适得多。” 清河县主不由得暗恼自己方才多话,结果被重岚给祸水东引了,不过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正色道:“老夫人这话可就不对了,您也知道昨天那事儿的起因是什么,我父王是宗室,又有好几个子嗣,去说情只怕更...” 晏老夫人一顿,重岚故作好奇道:“二夫人不是说只是小事儿吗?怎么跟宗室子嗣的扯上关系了?” 晏老夫人默了半晌,缓缓摆手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皇上这胎怀的不稳当,昨天有好些朝中人聚集在行宫门口递折子,想要请皇上从宗室那里过继子嗣,你公爹不知道被谁蹿腾着也去了,我想拦却没拦住,昨天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把折子递上去了。” 她紧皱着眉头,苍老的脸上纹路遍布,满是怒其不争:“昨天君后一怒之下杀了好些牵连进去的大臣和权爵人家,还把你公爹软禁在咱们府里,今天早上锦衣卫的人才来问过话,你公爹他,他真是个孽障!” 重岚一直觉得晏三思这人十分的让人费解,总是把事儿使在了不该使的地方,就像当初他蹿腾晏和进宫去当君御,如今又递折子请皇上过继,思维之神奇简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旁边的六婶子见重岚垂头不语,忙忙地道:“老二毕竟是和哥儿的亲爹,和哥儿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吧?” 虽然这事儿没有直接牵连到他们那一房,但晏三思毕竟是齐国公,他倒了齐国府八成也难存下来,他们这些别房的能有什么好日子? 晏老夫人也转头看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重岚。 重岚肯定不会答应,先转了个话头问道:“公爹向来不爱生事的,怎么这回突然想起给宫里递折子了呢?” 晏老夫人果然被带了过去,恨恨地看着清河县主:“你公爹前些日子和二夫人吵嘴,心里不痛快,又开始打算前程,不知道被谁唆使的去递了这折子,真真是造孽啊!” 原来晏三思是不满被清河县主压的狠了,想要压过她一头不被她死死管着,没想到这力气却没用对地方,反而着了人家的道儿。 重岚继续把话题往开了带:“那究竟是谁引得公爹去递折子呢,祖母可知道?” 晏老夫人摇头道:“还能有谁?只怕就是他那些狐朋狗友。” 六婶子听的不耐:“和哥儿媳妇扯东扯西的做什么?我们问的是和哥儿能不能拉拔他亲爹一把,你问这些做什么?!” 重岚淡淡地道:“这事儿怕是没这么简单。” 她低头看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公爹多年闲赋在家,那些人没事儿蹿腾他去递折子做什么?换句话说,害了公爹他们能得到什么?” 众女眷齐齐一怔,重岚继续瞎编:“祖母和诸位婶子瞧瞧,有多少四五十岁的官员还在五六品的官位上混日子,瑾年如今才二十有余,就已经升任了正二品总督,旁人心里能服气吗?这些年他升的太快,怕是已经惹了好些人的眼了。” 晏老夫人怔道:“你的意思是...” 重岚学着神棍忽悠良民的模样,循循善诱:“这事儿事关储位,一个不慎就怕是万劫不复,公爹这事儿发生的也太巧了,怎么瞧着都不像是冲着公爹来的...” 她故意留了一半,由着一众女眷浮想联翩,晏老夫人头一个按捺不住:“你,你是说,他们是冲着瑾年来的?!” 重岚满面沉重,冲着她苦笑一声。她可什么都没说啊。 晏老夫人把这表情当成了肯定,一时间心乱如麻,重岚不急不慢地道:“所以这事儿瑾年不能贸贸然插手,不然万一一个不慎,那咱们齐国府的嫡系一脉...” 又是一串让人胆战心惊地停顿,晏老夫人连呼吸都重了几分,握在手里的拐杖都险些握不住了。 重岚这话说的捕风捉影可有可无,看上去像是暗含深意,其实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很明确,这事儿晏和不能参合,不然万一再栽进去一个,齐国府嫡系这一脉就完了。 六婶子头一个按捺不住:“这些都是你心口臆测的,哪有什么真凭实据,难道让和哥儿眼睁睁地看着他公爹去死不成,我大侄儿怎么取乐你这么个毒...” 重岚捕风捉影完了立即祸水东引:“六婶子这话未免太武断了,首先皇上还没说要怎么发落,其次能救公爹的又不止瑾年一个。”她说完,有意无意地向清河县主看了一眼过去。 她估摸着,晏三思八成不会丢掉性命,但吃点苦头肯定是免不了的。 众人都懂了她的意思,立即转头去看清河县主,晏老夫人先开口道:“老二媳妇,不管怎么说三思都是你夫婿,和哥儿既然轻易不能开口,由你来帮着说情也是理所当然。” 清河县主愤恨地看了重岚一眼,张口道:“我父王不能...” 重岚微微笑着看她:“谁说非要平乐郡王出面了,二夫人不也是宗室子女吗,更有个县主的名头在身上,又怀着身孕,在皇上面前哭求一番,皇上没准就心软了呢。” 众人听了觉着有理,调转枪口跟清河县主说着忠孝节义,家族大事儿,重岚想到前些日子被清河县主用大道理压着的时候,心里颇觉爽快,她看成功把祸水引到了齐国府内部,功成身退,直接装肚子疼告辞了。 过继之事毕竟闹的太大,没两天金陵城就传的沸沸扬扬,重延和重正心里惦记她,怕她怀着身孕还要操心这种事儿,便急急忙忙跑来寻她。 重正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消息,说晏三思被牵连进去,整个齐国府都快要完蛋了,高声嚷嚷着要让重岚和晏和和离,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还说他早就看出来晏和是个衰相。 重延冷眼瞪了过去:“你什么时候改行看面相了? 重正立刻蔫了,重延转向重岚直言道:“妹婿不错,你跟他好好过,别听你二哥瞎扯,过继之事牵连不到他身上,你放一百个心吧。” 这劝人的话倒是重延的风格,半句废话也无,不过他不是最看不惯晏和的吗? 重岚奇道:“大哥你转了性子了,你原来不是瞧瑾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吗?” 重延淡淡道:“我瞧他不对,那是因为我觉着他对你比我对你还上心,心里不痛快,但你若是离了他,哪里再找对你这么上心的人?” 第110节 她向来知道晏和对自己好,但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的窝心,她起身送了重延重正出门,等晏和回来,对他笑得如沐春风, 她自打怀孕以来,脾气用阴晴不定来说也不为过,今天这般和顺,倒让他挑眉诧异起来:“你今日是怎么了?” 重岚泄了气,把今日重延的话重复一遍给他:“还是我大哥瞧事明白。” 晏和瞥了她一眼:“我只可怜我自己,对你好你却感觉不出来,还得让外人来提点。” 重岚笑嘻嘻地帮他把头发打散了,又亲自捧来家常衣裳给他换上,让他在屋里呆的更自在些:“我自然知道你对我好,不过是当局者迷,没有别人瞧得分明而已,再说了,难道我对你就不好了吗?” 他唔了声,半阖着眼任由她用梳子帮自己篦着头发,重岚忽然起了坏心,手下不停地给他盘了起来,一边把府上的事儿告诉他,转移他注意力:“...我今天说这些话本来只是为了搪塞府里的人,好让他们不要来找你参合这事儿,回府之后仔细想了想,万一是真有人想利用公爹陷害你呢?” 他微闭着眼,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由着她摆弄:“等你想到这事儿什么都迟了,我已经让人暗中调查他近来和什么人往来。” 重岚手下不停地给他盘发:“那公爹不会真有什么事儿吧?”她倒不是担心晏三思,就怕晏三思出事儿牵连到晏和。 他抚了抚下巴:“吃点苦头是免不了的。” 他说完觉得头上不对,慢慢地睁开眼,就见头上被松松绾了个垂挂髻,还似模似样地用绦子轻轻定住。 131 重岚手里还握着他的一缕青丝,冷不丁被抓了个现行,怔了下才讪笑道:“我是瞧你头发好...” 她自己都编不下去了,晏和转眼过来看着她,她看见他怪模怪样的发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眉目生的极好,却并不女气,配上这么小姑娘的发型格外的怪异。 他转头对着铜镜照了照,也瞧见自己诡异的头发,浓冶的眉毛渐渐挑起,慢慢地带出几分恼怒来:“这就是你给我梳的头发?” 重岚慌忙把绦子一抽,他头发就立刻散了下来,她举手告饶道:“我重新梳,我重新梳。” 他却不依不饶,把她按到怀里在她手感极佳的圆臀上拍了几下,等沾足了便宜才放开她。 她被弄得气喘吁吁,一双媚眼里几乎要滴出水来,见他又跟着蹭过来,忙推开他说起了正事:“你今天去府衙,没人跟你说什么吧?” 晏和见她肃了神色,乜了她一眼才道:“当着我的面说自然是不敢,不过背地里少不了议论,我如今前途正好,却有这样的父亲来惹是生非,若是失了皇恩,日后再想升迁怕就难了。” 这话其实并不好听,但重岚听了却松了口气,外人听了都道是他被父亲连累,而没有往他跟宗室勾连的地方想,皇上和君后想必更不会这么认为了。 她说着说着又有些懊恼:“外命妇没有传召不得入宫,不然我还能进宫瞧瞧皇上,顺便探探口风。” 他伸手在她耳垂上轻轻捏了下:“就算你能去,我也不会同意的,现在宫里诸事繁杂,君后已经下令戒严了,万一有个什么不好的,牵连到你怎么办?” 重岚一怔,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薛君后前身也姓重,但跟他们重家已经无半分瓜葛了,万一出了事儿,他肯定不会念着那点香火情分的。 她笑道:“听说张老夫人也特地从京里赶了过来,听说先皇后当年也是她老人家照看生产,皇上必然无碍的。” 他淡淡道:“张老夫人确实是了不得,不然也不会执掌镇国公府数十年不倒,反而越来越兴旺了。” 她用力点头:“我原来就听过不少这位老夫人的传闻,要是能亲眼见见,得她只言片语的指点就好了。” 亲眼见张老夫人的日子很快就来了,她老人家才到金陵没几日消息就传遍了,先是晏老夫人传了话过来,要她一起拜见张老夫人,又有何似锦下了帖子过来,让她来参加给张老夫人办的接风宴。 重岚很不乐意跟晏老夫人一道儿去,但何似锦的帖子都到了,她再不去未免不给面子,错开时间去又显得太刻意,没得让人传了闲话,只能不甘不愿地让人传话应了。 她那日特地早起装扮了一番,因着她有身孕,不能施脂粉,所以只擦了香膏,抹了用花露汁子蒸出来的口脂,幸好她本身颜色极好,不用装扮也显得庄重优雅,艳光四射。 清歌清云给她打扮停当,又选了枝还沾着露水的兰花帮她簪上,然后就听见外面有人传话,说晏老夫人已经带着马车在外面等着了。 重岚无奈,看来路上也只得和晏老夫人一道儿走了。府外停着三辆马车,晏老夫人一辆,宁氏一辆,清河县主一辆,重岚正犹豫不知道上哪辆,宁氏已经撩开车帘招手:“和哥儿媳妇出来了,快上来吧。” 最近宁氏帮她说了不少好话,她犹豫片刻,还是承了这份人情,踏着杌子上了马车,笑道:“多谢大伯母赐座了。” 她略微掀开一点车帘,猛然间瞧见晏芷竟然在晏老夫人那辆马车上,装扮的十分精致,尤其是头上戴着的缠丝点翠金步摇,竟像是晏老夫人压箱底的好东西,但就是如此,也掩饰不住她面色苍白,神情憔悴。 她诧异道:“芷妹妹也来了啊。”不是她背后议论,晏老夫人对庶子还算上心,但对庶女却全然不放在眼里,从不费心的,更别提这般细心装扮地带出门了。 宁氏倒了盏红枣茶给她和自己,嘴边挑起一抹轻讽:“娘近来去张家走动的时候,常带着芷姐儿,回回都变着法儿地给她打扮。” 她不经意般的道:“也是了,二弟的庶女里,只有芷姐儿最拿得出手,刚好正当婚龄,难怪让娘入了眼。” 重岚心里一动,小心探问道:“二夫人没答应去宫里给公爹求情吗?” 宁氏心神一晃,想到清河县主和晏三思干下的腌臜事,冷笑道:“她哪里是真心嫁给二弟的,分明是...”她忙住了嘴,改口道:“分明是来搂银子的。” 重岚听出她话里有话,不由得旁敲侧击几句,见她口风颇紧才作罢。不 过她大概弄明白了晏老夫人的意思,张家是外戚,由他们说情最适合不过,但人家又不可能平白帮晏家,晏老夫人便想出送妾这么个早都不新鲜的法子,不是送给张东岚就是送给张东正。 她想到晏芷方才苍白绝望的模样,心里唏嘘一阵,想着等会儿下车提点晏老夫人几句,偏头却瞧见宁氏凝目于茶盏上,怔怔出神。 她顿了下,忽然蹙起眉担忧问道:“听姑母说,二夫人近来心绪不宁,常说自己被鬼祟缠着,白日里都异事频发,别是府上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宁氏眼里划过一丝不自在,又冷哼道:“她自己害死了人又疑心生暗鬼,别说世上没有鬼神了,就是有,那也是冲着她来的。” 重岚含笑劝解了几句,又问道:“听说父亲房里新纳了位姨娘,听说是您亲自找来,老夫人亲口同意的贵妾,我还没拜会过,实在是失礼了。” 宁氏挺直了身子,不经意般的换了个坐姿:“再贵的妾室也是妾室,你是正经主子,用得着拜见吗?” 她笑得腼腆:“就是瞧在大伯母的面子上,也是要见见的。” 宁氏又忍不住换了个动作:“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受了娘的嘱托,让底下人去寻的,自然是寻到哪个算哪个,我连她的面儿都没见过几回,你也用不着看我的面子。” 重延掩嘴笑道:“我闲话几句,大伯母紧张什么。” 宁氏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嗯了声就靠在车围子上小憩,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大抵就是晏三思有多护着这位新姨娘,晏老夫人也不许清河县主再任意妄为,所以清河县主找不着机会下手云云。 一路闲话着到了张东岚在金陵新置下的宅子门口,晏老夫人对着晏芷低声道:“祖母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毕竟是庶出的身份,才貌再好也难有桩好亲事,张二少爷出身名门,又有才干,未来定然前程似锦,你给他为妾也不算委屈了,以后要是有个什么,府里也是你的靠山。” 晏芷面如死灰,只是木木地点了点头。 晏老夫人特意等重岚了一会儿,见着她就叮嘱道:“你和张二夫人相熟,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务必要在她面前美言几句,劝她贤惠大度些。” 重岚故作不解地问道:“等会会发生什么?还请祖母明示,孙媳才好劝解啊。” 晏老夫人一时语塞,那种给人家和睦两口子里塞妾的事儿,让她直直地说她还真有点说不出口。而且这事儿不管成与不成,都是害了晏芷无疑。 重岚见她沉默,只能委婉地劝道:“祖母,今天给张老夫人接风,咱们金陵里好些有头面的人物都到了,可千万不敢出什么岔子,不然咱们家就沦为笑柄了。” 晏老夫人一心惦记着晏三思,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敷衍地应了声,带着晏芷转身进去了。 重岚皱着眉也跟了进去,刚走进没多久何似锦就亲自带着下人来迎,她笑着道:“可算把你给盼过来了,你自己说说,自打我新搬了宅子,你可有来过一回?” 重岚讪笑道:“我怀孕了犯懒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你这么说,等我生完孩子就带着一家三口一道儿过来,务必要吃穷你。” 何似锦笑着拍了她一下:“还是你讲话逗趣,我最近在府里闲着养胎,闷都快闷死了。” 两人说笑着走了进去,重岚心里犹豫,但对晏老夫人干的这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她总不能说我们家老太太犯糊涂了,要把我那庶出妹妹给张二少爷做妾吧? 她想了想,委婉地道:“我们家老太太近来常带了芷姑娘过来,她也快到出阁的年岁了,跟你相差不远,你多注意着些,今天客多,别让人冲撞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何似锦微微一怔,两人却已经进了正堂。 张老夫人坐在上首被一圈人围着,面上含笑,虽然面容苍老年华不在,但也看得出来眉目秀丽,唇形优美,当年应当是位颇出彩的美人。 重岚只看了一眼就不能再多看,连很何似锦说笑都顾不得了,两眼直直地盯着晏老夫人,以防她做出什么丢人事儿自己好及时制止。 这时候晏老夫人已经带着晏芷走了进去,众人一见晏芷装扮精致,行止自有一股温婉的书卷气,不由得出声赞了几句,晏老夫人心里一喜,也顺着众人的话含蓄地称赞起晏芷来。 张老夫人虽觉着她唐突,但来着是客,也笑着顺着她的话夸赞起来,还递了个荷包给晏芷。 晏老夫人觉得有门,夸赞的越发露骨起来,甚至已经带上了攀亲之意,何似锦面带惊色,张老夫人脸上也不由得冷淡了几分 重岚瞧晏老夫人实在没边了,忙走过去笑道:“祖母和芷妹妹一路过来累了吧,咱们先去旁边歇歇。” 她向张老夫人福身一礼:“祖母见着您就亲近,难免多说了几句。” 张老夫人见她容色极艳,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赞叹惊艳,又见她颇懂礼数,又会给人解围,心里先暗自点了点头,含笑也递了个荷包:“晏总督福气好,娶了你这般好的人才。” 她已经转过头来,摆明了不想再跟晏老夫人深谈的意思,重岚自然知道,忙接过荷包寒暄几句,就要搀着晏老夫人往一边走。 但是再擅长解围的人也挡不住有的人花样作死,晏老夫人左右看了看,见已经无人理会自己,心里一慌,但她视镇国公府为救命稻草,又转头看了眼站在外面待客的张东岚,脱口道:“张家二少爷我是极喜欢的,恨不能招了他做孙女婿,可惜他已经有了家室,我就想着把芷姐儿送给他,也算是全了一桩好姻缘。” 重岚听她说完,立刻松开手退了几步,心里大叫完了。 何似锦身子一颤,手里的茶盏摇摇欲坠,晏芷站在当中,脸上忽青忽白的,恨不能一头撞死,而张老夫人面色淡然地瞧着晏老夫人,好似什么也瞧不出来。 周围人静了下,都窃窃私语起来,说的无非是什么‘恬不知耻’‘妄图攀高枝’‘这算是哪门子的姻缘’之类的话。晏芷眼里已经泛起泪来,身子晃了晃,几乎就要晕倒在地。 何似锦也是脸上发白,眼里掩不住地惊怒。 重岚都不知道该同情哪个安慰哪个,只好对着何似锦投去个歉意的眼神,又抚慰地看了晏芷一眼,可惜收效甚微。 室内又沉默了许久,张老夫人见何似锦面上不好,先叫人把她扶着坐下,才慢慢地道:“晏老夫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寻常的玩意,什么叫送给我们东岚?你也是公府出来的,说话怎能这般轻率,让别人怎么瞧齐国府?” 晏老夫人张嘴就要辩解,她却不给她插话的机会,淡然道:“再说了,我们张家的家规,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妾室乃家宅不宁之根本,老夫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如今东岚媳妇怀着身孕,这时候更没必要纳妾了。” 何似锦面上缓了缓,总算恢复了些血色,张老夫人特意叫她留下听这些话,就是为了要宽她的心。 她转头瞧了眼晏芷,面上似有垂怜:“这孩子我瞧着也是个好的,你要是真想全一桩好姻缘,就给她寻个正经人家风光嫁了,那才是极好的姻缘,东岚无福,有他媳妇一个就够了。” 重岚心里感叹又感叹,大度又明事理,这都是人家家的婆祖母啊。她又怜惜地看了眼晏芷,被晏老夫人来这么一回,这名声也败的差不多了,以后哪里还能寻到好人家? 张老夫人的态度温和,意思却坚决,晏老夫人找不出再劝的话来,宁氏也觉得她丢人的要命,忙不迭上前把她给搀着下来了。 重岚想去找何似锦道歉,但见她人已经被扶下去了,她现在在这儿多待片刻都觉着臊得慌,随意寻了个由头告辞了。 她不想再跟宁氏一辆车,便命人回府叫了马车,却看见晏芷捂着脸低头从张府急匆匆跑了出来,身后连个照管的丫鬟也没有,她怕晏芷想不开做傻事儿,忙叫清歌把晏芷拦住。 晏芷木木地站在原处,眼眶泛红,眼里却没有泪,重岚原来也是个嫁人艰难的,心里难免怜惜,出言劝慰了几句,她只是没听见一般,低头站在原地不言语。 重岚见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好命人先把她送回府,叮嘱人好生看着,让她别做了傻事儿。 好容易等自个府里的马车过来,重岚只觉得心力交瘁,坐下了就不想再起来,好容易等晏和回来,她不由得出声抱怨道:“祖母真是的,她为了能让张家帮公爹说话,要把芷妹妹送过去给张二少爷为妾,今天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就说了出来,真是丢人死了。” 更难听的她没好意思说,人家小两口过的好好的,她非要送个人进去坏人家庭,简直是缺德呢,而且自家的姑娘说送就送,简直不把庶出的当人看,过几日金陵指不定怎么传。 晏和唔了声:“反正又不是你丢人,怕什么?” 他在她身边坐下:“她要是在私下里说,那就是给人回旋的余地,万一被拒了怎么办?” 重岚一边命人端饭上来,一边斜眼看他:“你以为今日祖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就人家就应了?她不给人留余地,人家自然也不会给她留面子,义正言辞地就把她给拒了。” 她羡艳道:“要是我有这么明事理的婆祖母就好了。” 晏和斜了她一眼,嗤了声道:“世事难两全,你有这么好的夫君还不满足吗?” 重岚笑话他自卖自夸,他只是唔了声,瞧着有些心不在焉。 重岚故意使坏,把配料里的他最不爱吃的芹菜给他夹了好些到碗里,他竟然也神色如常地吃了,最神奇的是吃完也神色如常,看来压根不知道自己吃着什么。 她忍不住用伸手戳了戳他:“你想什么呢,路上瞧见美人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他悠悠地看她一眼道:“路上没瞧见,回府倒是见了一个。” 第111节 132 重岚看了看还站在堂内布菜,捂嘴偷笑不已地清云,脸上不由的红了红,在他手臂上轻轻捏了一把:“别扯那些了,你到底有什么事儿?” 两人好歹成亲这么久了,他心里有事没事她还是能瞧出来的。 他顿了下,把筷子横放在筷架上:“本来还想着怎么跟你说的,既然你问了...” 重岚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直言问道:“你是要出去打仗了?” 他颔首:“圣旨已经下来了,再过十日就要开拔去松江府。” 虽然早有准备,他在搬府之前也说过一回,但猛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心里头堵得慌,吃饭也食之无味,随意动了几筷子就停下了。 两人半晌无话,等吃完饭她才慢慢地道:“这样也好,这个时候皇上还派你出征,说明心里还是信你的,等你打个漂亮仗回来,那些闲言碎语自然也就没了。” 他恩了声,又皱眉道:“你一个人在府上...” 重岚摆摆手,故作不在意地道:“多少当将军的家眷不都是独个在家,人家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用记挂家里,在外头安心打仗。” 他又应了声,原来在西北打仗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那时候无牵无挂的,回府和在战场上也没多大区别,左右都是独个人,现在有了妻子,又要有孩子,竟觉得无端窝心起来。 他偏头想了想:“你一个人在家觉得闷了,就去娘家住几日,找大舅二舅还有二嫂他们说说话。” 重岚捂嘴笑道:“他们两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个大男人我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回去了也是干瞪眼。” 他低头认真想起来,半晌才淡然道:“晏宁不是在咱们府上吗,我回头嘱咐他无事来陪你说说话。” 瞧这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重岚又笑道:“我要找他说话不会自己去找,还用得着你吩咐?” 她伸手环住他的腰:“你别操心这个了,我在府里衣食无忧,再说了,你平日里不也在外头的时候多,在家里的时候少,也没见把我闷死了。” 最后一句透着几分幽怨,她发牢骚道:“你要是文官就好了,好好的探花郎非跑去扛枪打仗。” 他失笑道:“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就弃武从文,如何?” 她默了半晌才道:“你可别这样,我不过就是说说,你建功立业不容易,别为了我几句牢骚就舍了大好的前程。”她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发颤:“我就是担心你...” 他搂着她哄道:“但凡和我打仗的,死的都是别人,你何曾见别人伤过我一根头发?”他沉吟道:“这场不算大仗,肯定是无事的。” 她心里稍稍松了些,却还是道:“你会不会打仗,跟我担心不担心你没有关系。” 他心头微软,拉着她往寝间走,两人洗漱完,她趴在他怀里道:“你把原来打仗的事儿跟我讲讲吧,我还没听你提起过呢。” 晏和向来不和人谈这个,但和心爱之人说感觉却不同,尤其是看见她惊讶崇拜的眼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那些排兵布阵的她八成是不爱听的,所以便跟她讲些行军时候的趣事:“...军营里的汉子都不爱洗澡,连我身边的亲兵也是,每回都得让我亲手把他们扔下水,不过也算养成了个好习惯,从此我身边的亲兵都比一般的军汉要干净些。” 重岚嗔道:“就你矫情,人家在外打仗,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多的是。” 他挑了下眉毛:“我打小鼻子就比别人灵敏,对味道也比别人敏感好几倍,就是对自己也是这样的。” 他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苦不堪言的事:“我记得刚进军营的时候,好些人都是几个月没洗澡的,这么些人凑在一堆儿...”他显然觉得太过不堪回首,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重岚在他怀里大笑,想着一个鼻子敏感的人,在军营那种寻常人都觉得汗气冲天的地方,想想都要了命了。 她紧着追问道:“还有呢?” 他靠在枕头上想了想:“我记得有一回打仗,全歼了鞑靼一个帐部,回城的时候那个帐部有个异族女子想要混进来...” 重岚统共就听到了异族女子这四个字,酸溜溜地想了一串话本子的故事:“难道是想那女子貌美如花,想要用美人计杀你,结果刺杀不成,又见了你的人才品貌,心生情愫,想要以身相许?” 他淡定地道:“那女子身高八尺,体格健硕,面上还长了些胡须,想要假扮成男子混进军营,意图刺杀主帅,被我的人发现之后乱刀砍死了。” 她被呛得咳了声,真是出乎意料的转折:“她既然生的这么像男人,是怎么被发现的?” 他唔了声:“来癸水的时候被一个营的兄弟看见了。” 她哈哈大笑,听他说着说着就起了困意,含糊地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没听见他应答,她就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了。 半夜秋凉,她习惯地想要往他怀里挤,却发现枕边是空荡荡的,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线,就见旁边已经空了,倒是外间挑亮了一盏半暗的羊角宫灯。 她诧异地披衣走出去,就见他坐在书桌前,低头正在写写画画,她凑过去看了看,就见各样栩栩如生的花卉跃然纸上,凑在一起却不见杂乱,反而显出一种热烈的美态度。 大晚上作画是太古怪了,他又不是魏晋时候的狂生,重岚伸手握住他的笔,奇道:“你晚上不睡觉,起来画这个干什么?”她又挑眉道:“别是给在外面的哪个相好画的吧?” 他头也不抬,随口问道:“你会刺绣吗?” 重岚神情更加古怪:“自然会了,那可是姑娘家的基本功。” 他唔了声,一朵牡丹花的花瓣就勾勒出来,他搂过她,跟她鼻尖相蹭:“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所以起来画了幅百花图,你照着这个每天绣上一朵半朵的,等绣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他轻蹙起眉:“我知道你不愁吃穿用度,可我怕你长日无聊,有这么个能消遣的东西,日子也好打发。” 重岚眼眶一热,低声道:“我给你研墨吧。” ...... 昨天晚上知道晏和要走的消息,清歌和清云本来以为重岚会焦急难过,毕竟两人感情深重那是有目共睹的,没想到她第二天起来就忙忙地命人准备料子,赶着缝鞋和衣裳。 清歌不知道她这是投桃报李,见她忙活,忍不住劝道:“少夫人,您还是歇着吧,咱们府里设了针线房,要是让您亲自动手,要她们何用啊?” 重岚咬断一根线,摇摇头道:“那可不成,别人做的心意不同。” 她做鞋做荷包这种小物件还成,做衣裳这种大件的难免手足无措,低头做了会儿就嚷嚷道:“清歌你过来瞧瞧,我这袖子是不是裁歪了?” 他们两口子的情.趣外人真是难懂,清歌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上绣活好的流萤过去帮着瞧。 这一做就是一个上午,重岚堪堪裁好料子,檐外就有人匆匆来报了:“少夫人,芷姑娘出事儿了!” 昨天重岚就担心晏芷想不开,特地命留在府里的下人多留心,没想到今天真就出事儿了。 她心里一惊,忙忙地把人传进来问道;“怎么回事儿?” 那人苦笑着回禀道:“芷姑娘昨晚上就把自己关到屋子里,没想到今天一早就有人在府里传了闲言碎语,芷姑娘一时想不开就...”她声音里也满是怜惜:“就自缢了。” 重岚一怔:“人可有事儿?” 那人叹了口气道:“幸好她姨娘发现的早,把她救了下来,下来的时候人已经昏了过去,也没人搭理,二夫人只包了点药渣药沫过去,就算是瞧过了。” 昨日的事儿还不都是晏老夫人作出来的,跟晏芷有什么关系?说句难听话,就算有人该觉着没脸自缢,那也是晏老夫人,凭什么晏芷要受这份罪? 重岚越想越冒火,她还是何兰兰的时候跟晏芷处的不错,忙不迭地吩咐道:“快去命人请大夫过去,药材不够的从咱们库里拿。” 她犹豫片刻,还是起身命人备轿:“我也去瞧瞧。” 她可没说直接去瞧晏芷,不然没事儿也要生出事儿来,所以先备了份礼给晏老夫人,说是来探望祖母的,‘顺道’去看看晏芷。 她头回去晏芷屋里,就见里头的颜色晦暗单调,几件摆设也像是用了很久的,晏芷闭眼躺在床上,只有胸口才隐约有几分起伏。 她姨娘卫氏俯在她床头不住地哭,旁边有个也是姨娘打扮,却生的清雅秀逸的女子正柔声劝慰,卫姨娘见重岚进来,忙不迭地福身行礼道:“见过少奶奶。” 又是千恩万谢的:“方才多谢少奶奶派来的大夫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说着抽泣几声,伸手去握女儿的手。 另一边的姨娘也站起身行礼,柔声道:“妾身佟氏,见过少奶奶。” 这应该就是如今最得晏三思宠爱的佟姨娘了,重岚不动声色地打量几眼,微微笑道:“佟姨娘好。” 佟姨娘放下手里的几包药材,又柔声劝慰了几句就转身告辞了,卫姨娘伏在她床边哭个不住,晏芷颤颤地睁开眼,声音喑哑:“多谢嫂嫂,让嫂嫂费心了。” 重岚嫁给晏和之后却跟她不算太熟悉,只是站在她床边柔声道:“昨天那事儿又不是你的错儿,你为何要这样呢?” 晏芷身子颤了颤,低下头道:“我的名声已经毁了,嫂嫂应该知道,咱们女子的名节重于性命。再说...再说,府里如今都传开了,我已经没脸面再活下去了。” 卫姨娘大惊,一迭声唤道我的儿。 重岚对她的说法并不以为然,她原来常在外跑商,还有交际应酬也没少去,传了不少闲言碎语,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不过晏芷这想法差不多代表齐朝闺阁女子的想法了,她想了想道:“你听嫂子一句话,名声这个东西说重也重,说轻也轻,看开了就不值什么的,等你日后嫁了好人家,和和美美地过日子,那不比什么都强,这传言自然也就没过去了。” 她见晏芷眼里起了几分希冀,加重了语气道:“况且你还有姨娘要照管,说句不恭敬的话,二夫人和公爹难道能帮你好好照看卫姨娘吗?再说了,你要是这般就去了,可正好遂了某些人的心意。” 重岚来的路上就想过,这传言传的时间太巧,只怕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想要逼死晏芷,等她一死,这桩丢人事儿自然而然也就能遮掩过去,用心何其之歹毒。不过倒不像是晏老夫人做的,她可没那个脑子。 晏芷搭在被子上的手不由得发颤,抬眼有几分惊惧无助,重岚忙安抚道:“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存了死志,别人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晏芷低头拭泪,重岚又说了几句也起身告辞,她却忽然轻声道:“嫂嫂,麻烦你帮我向张二夫人道声歉,我是真的不想...可祖母和二夫人说...”她低头,泣不成声。 重岚点点头,心里却暗叹一声,晏芷倒真是个好的,可惜生在了晏家这种人家。 她出了府门,想着干脆把事儿一次解决了,便坐上轿子去了张府,张老夫人善解人意,由着她拜见过之后便把何似锦叫了出来,笑着道:“你们年纪都差不多大,说起话来比我这个老婆子自在多了,锦丫头,你陪晏少夫人去府里逛逛吧。” 何似锦低低应了声是,带着重岚转身出去了。 昨天被晏老夫人一闹,两人都觉得尴尬的要命,说起话来也不像平日那般自在,一出去就都沉默了下来。 重岚先开口感叹道:“你是个有福气的,祖母这般宽宥大度,又明理慈和,不像我...”晚辈不能言长辈的不是,她也只好低头叹了声。 这下子总算是开了话头,何似锦转头瞪了她一眼:“你还说呢,昨天晏老夫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当时惊得连茶盏都端不稳了。” 怀了孕的人心思敏感,重岚这点深有体会,她就是怕何似锦多心,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解释。 她苦笑道:“我也是来的路上才知道的。祖母素来就这样,她自己可能都没发觉,她性子和我公爹颇有几分想象,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从不会认真考虑利弊。” 她在心里暗暗补了句,真不愧是亲母子,惹起祸来一个赛过一个。 她又叹了声:“幸好张老夫人明理,亲自把这事儿给拦下了,要是真让祖母成事,我以后都没脸再见你了。” 女人最懂女人心思,要是她有哪个好友长辈硬塞来妾室给自己,她肯定是要生嫌隙的。 何似锦摇摇头:“我昨天恼也恼过了,到底没成事儿,再说了,跟你又没关系,我不会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 重岚顿了下,小心道:“还有芷姐儿,她今天见了我,让我向你说声抱歉,她也有她的苦衷,祖母和二夫人一句话压下来,她也是没法子的。” 何似锦这回顿了半晌才道:“我未嫁前也是吃过苦头,不会这样就怨恨她的。” 她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我和你的交情还在,府里和晏总督的情谊也是有的,咱们不会因为这个就生了嫌隙。” 言下之意是和府里的其他人就...这和重岚预想的差不多,两人终于去了心结,沿着后院散步,慢慢地说起话来。 ...... 齐国府正院里,晏老夫人头上勒着抹额,猛地一下起了身,又用力咳嗽了几声,才转过去问道:“嫂嫂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托到路子了?” 柳老夫人笑道:“咱们多少年的姑嫂情谊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再说了,三思是我外甥,他出了这等事儿,我肯定不能袖手不管啊。” 晏老夫人又咳了几声,连着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又问道:“那人是谁,真的有通天的路子能救三思?” 柳老夫人肯定点头:“自然。”她又迟疑道:“可你也知道,这事儿牵扯储位,我也不能就这么把这贵人的姓名透露给你。” 晏老夫人一阵犹豫,但想到这些日子被抄家斩首的官员,还是担心儿子占了上风,在床上弯腰求道:“那就有劳嫂子帮着说和了。” 第112节 柳老夫人忙起身把她扶起来:“咱们认识几十年了,你还说这些外道话做什么?” 她说完又犹疑道:“不过...那贵人说了,这些事儿需要打点的关节不少,都得用真金白银来通路子呢。” 晏老夫人一怔,想到齐国府的家底儿,皱着眉垂头不语,柳老夫人劝道:“你这时候可别小气了,银子再重要能比得过儿子的命重要吗? 清河县主也在一边慢悠悠添了把柴:“舅夫人说的是,这些天君后发了狠,对那日参合这事儿的人半点不留情,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头落地了。” 晏老夫人眼里显出挣扎之色,手背上的青筋都泛了出来,过了许久才道:“要多少?” 133 柳老夫人眼里泛出笑意,随即又敛了神色,俯身在晏老夫人耳边低低地说了个数目,叹气道:“那贵人定了这么多,都是用来通关节的。” 晏老夫人大惊道:“这也太多了!”几乎是齐国府多年家底的七成,就算是为了自己儿子的性命,她也狠不下这个心来。 她惊完又狐疑道:“这么多...都是给那个贵人的?” 柳老夫人面上显了十足的恼色:“小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赚你二道钱坑你不成?!” 她冷哼一声道:“小姑也知道,东厂和锦衣卫那起子人都是吸血虫,不喂饱了他们能收手吗?你当是那贵人稀罕你这点家底不成?都是拿来通路子的,人家瞧在我的情面上白跑,自己分文不取,我舔着一张老脸过去给人家说情,你倒好,竟还疑上我了。” 她满面懊恼地起身:“罢了罢了,既然小姑疑心我,就算我白做好人,这就回去了。” 清河县主这时候出来轻轻把她拦住:“舅太太别恼,不如先听听老夫人怎么说,若是真能成事儿...人的命总比银子重要。” 晏老夫人也慌忙起身拉住她:“大嫂勿恼,我是因着这数目实在太大,所以才多问了几句,并不是疑心你。” 她说完又犹豫道:“已经确定了是这个数儿,不能再少了?” 柳老夫人气哼哼地坐下:“小姑当是集市上买白菘呢,还能讨价还价?都说了人家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只是用来通路子的钱,难道你还指望人家给贴钱不成?” 清河县主也幽幽地叹了口气:“三思在院里软禁了这几天,每天都有东厂的人来问话,眼瞧着昨天就把人带到衙门里去了,那几个番子凶神恶煞的,也不知道...” 晏老夫人想到东厂那剥皮抽筋的手段,不由得心惊胆战,心里犹豫一时,最终还是站在了独子这边:“你等我几日,我把家里的田庄铺子整理好就给你送过去。” 她说完用绢子揩了揩眼角,慢慢流下泪来:“这个孽障,非得要了我的命才甘心吗?左右这是最后一回了,我以后也没本事再帮他收拾烂摊子了。” 她又抬眼问道:“那贵人真的能把三思捞出来?” 柳老夫人道:“世上哪有十成的把握,有个□□成就差不多了。” 晏老夫人又追问几句那贵人的名号,柳老夫人随意胡诌几句,由得她瞎猜,她见目地达成,又宽慰她几句才起身告辞。 清河县主也跟着起身出去,忽然转身道:“对了,老夫人,芷姑娘早上自缢,幸好被人救下了,现在正好生将养着呢。” 晏老夫人先是一惊,斥了几句清河县主身为嫡母却对子女不上心,随即皱眉道:“她名声已毁...罢了,等她养好了身子,随意挑户人家把她嫁了吧。” 清河县主应了声,跟着柳老夫人一道儿走了。 两人走到寂静的后院,清河县主先笑道:“舅太太今天可是得意了,平白这么一大笔银子入手。” 柳老夫人也笑道:“哪里是给我的,是给要救三思那‘贵人’的。”她顿了下才道“今天多亏了县主帮着说和,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县主的好处。” 清河县主要的就是这句话,满意点头,又问道:“舅太太这般...不怕跟老夫人闹翻了?到底这么多年的姑嫂情分呢。” 柳老夫人叹了声:“这些年我也没少帮她,她现在瞧着和哥儿媳妇好了,以后在她跟前还有我说话的地方?闹翻就闹翻吧。” 主要是从齐国府捞的好处也差不多了,眼看着晏老夫人开始信任重岚,干脆最后弄个大好处走人,反正就算晏三思做的事儿摆在那儿,晏老夫人最后知道被骗了也没法如何。 她说完转身走了,清河县主也跟着要走,她身边的侍婢小心问道:“县主,您跟舅太太这么做...大爷那边知道吗?” 清河县主目光一戾,吓得那侍婢倒退一步,她才开口道:“我再嫁之后郡王府也没给我多添陪嫁,以后有了孩子花销更大,靠男人哪有靠手里的银子实在。” ...... 重岚当然不知道齐国府里又生出的这些事儿,她现在每天都赶着给晏和做鞋做衣裳,只盼着趁他走之前能多做几套,终于赶在他走的前一天做成了。 她瞧他纤细的手指上多了几个针眼,揽过她心疼道:“你交给下人做不就完了,这么事事亲力亲为做什么?”他想了想又补了句:“还没有下人做得好。” 重岚在他腰间拧了一把:“不好你也给我穿着,不许全压箱底了。” 她拿过件厚大氅和一双厚底的棉靴给他瞧:“听说松江府那边冬天阴冷阴冷的,一到年末冷风能钻进人骨头缝里,你可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就穿个单衣穷嘚瑟,冻病了可不是好玩的。” 她又叮嘱道:“我把你身上寻常带的零零碎碎,像是玉佩戒筒扇子什么的都交给你身边的亲兵了,你要是有个交际应酬的记得带上,别打扮简单了,寻常就不用带了,没得让人说你摆阔。” 她自己想了想,又道:“我给你带了几丸常用药,你要是不留神有个头疼脑热的,别忘了吃药啊。” 她絮絮叨叨个没完,颇有几分老年人的风采,晏和只是含笑看着她,她说到最后自己都口干舌燥,郁闷道:“我到底是你老婆还是你长辈,真是什么心都操上了。” 他恩了声,在她身边坐下:“你在府里也要好好的,我明日把亲兵留给你,就住在侧院,发生什么事儿打个呼哨就能赶过来,就是出去也有把他们带着。” 重岚认真应了,又笑话他操心太过,忽然道:“你说发生事儿我倒想起来一桩,前天早上府里那边来传话,说祖母瞒着府里人把咱们这些年积蓄下来的好些田庄铺面都卖了,凑够了钱交给荣昌伯府,让他们托人帮忙说情去救公爹,她近来亲自管账打理家事,买完了之后府里人才知道消息,几房人正和祖母闹着呢。” 他随意应了声,一手抚着她的腰窝:“跟咱们又没关系。” 重岚被弄的全身发痒,拍他一下:“我知道,就是闲话几句罢了。”她也不指望齐国府那点家产过活,晏老夫人卖了就卖了,又不碍着他们。 他弯腰在她肚皮上亲了一口,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两人耳鬓厮磨:“咱们好久没有...” 重岚故意斜眼笑着看他:“好久没干什么了?” 他哼了声,正要倾身问下去,她伸手轻轻把他推开,又侧着身子凑过去在他喉结上轻咬了一口,他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她伸手,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般的在他胸膛上打转,有意无意地撩拨着那两点,懒声道:“是这样吗?” 这幅媚眼如丝的情态让他久违地脸红过耳,重岚这些日子总觉得怀着身孕干这事儿不妥当,因此总不让他近身,今日难得主动...他垂下眼,眼眸的清光被遮挡住,有种慵懒朦胧的风情。 从重岚这个角度看过去,竟有几分任人宰割,由人鱼肉的意味,她用大腿逗弄着他,显得得意洋洋,笑着挑衅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平时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 她笑得不怀好意,伸手去挑他下巴:“美人,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他瞥了她一眼,眼里竟有几分无奈,伸手就要解开衣领上的玉扣,她入戏深,没想到被调戏的美人这么配合,忙不迭地上前接手:“我来,我来,你歇着吧。” 帮美人解衣让人神往,她沿着他的玉扣一直往下,素色的微敞的中衣和一片胸膛就显了出来,到腰哪里的时候却被怎么都解不开,刚好在这地方停住,让两人都急出了一头汗。 她急的扯了几下却扯不动:“你怎么这样啊,就干闲着不动手,再不动弹你今晚上就去书房睡了啊。” 刚才是谁让他歇着的?他无言地摇了摇头,手指灵巧地一拨弄最后一颗玉扣就开了,她伸手探了进去,手掌有些寒凉,却意外的刺激,细嫩的肌肤在他胸口滑动,让他快被情.欲填满了。 重岚犹豫了一下,按着他肩头把他推.到在贵妃榻上,一手慢慢地往下滑动,迟疑着包裹住了,人也跟着探了下来,跟已经立起来的那地方脸贴着脸,犹犹豫豫好半晌才张开红唇。 他头脑像是炸开一般,震惊又不知所措地瞧着她,脸更红了些:“你...”随即又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她不过蜻蜓点水的一下就捂着嘴躲开了:“哎呦,我不成,这太大了,我下巴得脱臼了。” 晏和顿了下,不知道是该自豪还是该恼怒,伸手把她捞过来,偏头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重岚也红着脸道:“反正接下来得有好久见不着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慢慢地把她放置在自己身上,起起伏伏地动作起来,一时室内俱都是春意融融。 从贵妃榻到床上,再从床上到后面的浴室,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最后还是怕她身子受不住才停了手,但也折腾到快鸡鸣日升。 他换上猩红的披风,穿上全幅的盔甲,比起往日的雍容贵气又多了些英武气概,也显得万分好看,她亲手帮他穿戴整齐,又坐在马车上送他出城。 他站在一众军士的最前头,朗声说着鼓舞士气的话,她掀开轿帘偷偷地看,两人对视一眼,都瞧见了彼此眼底的那份眷恋。可惜讲完话之后就该送行,两人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各自去了。 重岚回府之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不踏实,晚上还翻来覆去睡不好,早起用膳的时候眼底下一圈深浓的黛色。 清云瞧着心疼,撅嘴道:“少爷才走多久您就这样,再过几日可怎么熬啊?您可不能这么糟蹋自己身子。” 清歌白了她一眼,着意要引到重岚高兴:“好久没打麻将了,咱们叫上流萤,凑在一起打牌吧?” 重岚反正也闲着没事儿做,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一圈打下来众人都是心力交瘁,她是心思压根不在这上头,几个丫鬟是心累,没想到特意喂牌想让人赢也这么难。 几人正大眼瞪小眼,就听外面有人传话,声音还带了几分急促:“少夫人,府里老夫人怕是不好了,您过去瞧瞧吧。” 重岚一惊,忙起身走出去道:“前几日见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呢,怎么这就不行了?” 传话那人犹豫一下,重岚见状忙摒退了四下:“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传话那人立刻小声道:“听说是因为舅太太,前些日子老夫人掏出了齐国府大半的家底给舅太太,请舅太太帮忙活动,她也满口应下了,没想到过了这几天却不见动静,各房的夫人又催得紧,晏老夫人立即派人去问,舅太太只是搪塞,今天她老人家一时心急,干脆自己上门去问,却被舅太太派人拦在了荣昌伯府门口,回来之后就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重岚想了想道:“这也没几日,祖母太心急了吧。” 传话那人道:“奴才听说原本晏老夫人也是这么想的,本来亲自上门只是询问询问,没想到荣昌伯府那边一口否了这事儿,老夫人这才气病了。” 看来荣昌伯府是想赖掉了?重岚想了想,叹了声起身道:“带上东西,咱们去瞧瞧老夫人。” 虽然她很不想跟着参合,但晏老夫人怎么说都是长辈,生了重病不去看看也不好。 她坐上马车到了齐国府,府里的叔伯婶子差不多都到齐了,六婶子见她来,先热切地迎了上来:“和哥儿媳妇总算来了,咱们可是找到主心骨了。” 宁氏和清河县主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重岚立刻摆手道:“婶子说错了,我不过是来探望祖母的罢了,有您和诸位长辈在,我怎么敢称主心骨?” 六婶子继续道:“和哥儿媳妇快别谦虚了,和哥儿是嫡长子,你又是个有主意的,现在咱们府里都六神无主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当家?” 她顿了下,又厚颜笑道:“现在和哥儿出征在外,你也差不多该搬回来了...” 齐国府现在空空如也,要谁管家就是要谁出银子。重岚直接打断道:“六婶子别说笑了,有大伯母和二夫人在,哪有我管家的份儿?还有那府邸是圣上赐的,我搬出来让它荒废了难免不像话。” 她生怕六婶子再纠缠,拉着魏嬷嬷直接去了内间,就见晏老夫人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几个嬷嬷围着伺候汤药,内堂只能听见她微不可查的呼吸声。 魏嬷嬷惨然道:“老夫人回来就咳了血,现在已经病的人事不知了。” 重岚虽然不屑于晏老夫人的为人,但想到她这一辈子几乎都献给晏老太爷和晏三思这两个不成器的,临老还要操这些心,心里难免有几分侧眼,默了片刻才道:“祖母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长命百岁,请嬷嬷费心照料了。” 六婶子又不死心地凑进来:“伯母被荣昌伯气成这样,和哥儿媳妇,你得想法子讨个公道来才是,还有他们从咱们府里骗去的钱,也得一并要回了。” 重岚都打算走了,闻言却不得不敷衍几句:“我不过一妇道人家,哪有什么办法逼着荣昌伯府把钱吐出来?” 她见六婶子还欲纠缠,又转了话风道:“不过就是没法子我也会试上一试,不过成不成的却不好说。” 她既然答应了帮忙,六婶子也不好说什么,她捧着肚子转身走人。回去随意写了封书信让人交给荣昌伯府,果不其然的被人扔了出来。 她知道齐国府最近肯定事多,因此只送东西人不去,有事没事就在家里害相思病,一会儿想晏和早中晚饭按时吃了没,一会儿又怕他在外头生病了。 她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换七八个想法,有时候还能想到晏和会不会遇见个异族美人什么的。 清云听了之后大笑道:“听说倭国那边的女子身高不足四尺,身形又短粗,脸上常抹的跟死人似的,少爷眼神好着呢,既然娶了您,说明还是喜欢美人的。” 顺带把重岚夸了一句,她心里大为舒坦,却转头嗔了她一句。 她最近又开始忙活晏宁的课业,新请来的这位白先生面上和蔼可亲,比原来的周夫子要好说话的多,没想到却是个笑面虎,一言不合就打手板,还罚站,而且还是倒立着罚站的。 晏宁原来还老抱怨周夫子规矩多,没想到遇见位规矩脾气更大的,立马把周夫子比的和蔼可亲起来。 他有好几次没背过课文被罚站,重岚实在瞧不下去,干脆让他每天给自己来背,自己这关过了再去给白先生背。 晏宁一边背还一边提问:“嫂嫂,‘君子不器’这句话怎么解释啊?” 重岚:“......” 第113节 134 重岚看账本子都比书本子利索,又不想在孩子面前丢人,只好绞尽脑汁挤出当年肚子里的那点墨水:“君子不器...君子不器的意思就是身为君子,要懂得变通,不能一味的死板守旧...” 晏宁眨着眼睛等着,就见她已经顿住了,他奇道:“嫂嫂这就完了?昨天先生讲的可长了。” 重岚把话带开来:“既然昨天先生讲过了,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晏宁眨了眨眼睛:“昨天听完之后有几处想不透的地方,所以想来问问嫂嫂。” 重岚捂着肚子,轻蹙着眉:“嫂嫂怀着孕,不宜费神,你下午去问白先生吧,他要是知道你有这种钻研学问的精神,肯定会高兴的。” 晏宁当然瞧不出什么来,听完话就乖乖地走了。 重岚擦了把脸上的汗,清歌递了巾栉过来笑道:“您哄孩子的功夫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重岚摆摆手,抬手抚了抚肚子,感叹道:“看来以后教导孩子只能交给孩子他爹了,我是没那个本事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流萤急匆匆地冲进来,脸色还少见的带了急色:“少夫人,出事了!” 流萤这丫鬟是个闷葫芦,平时少有能让她变色的事,重岚挺直了身子:“什么事?你别慌,慢慢说。” 流萤深吸一口气:“荣昌伯家里的长女,就是那个颇有才女名头的,今天早上被少爷派人给送回他们府里了。” 柳媛被晏和送回荣昌伯府?重岚心头一跳,身子瞬间绷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少爷出征得有□□天了吧,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派人把她送回来了?” 流萤不敢再耽搁,喘允了气儿之后就立即道:“您最近不是让人盯着府里和荣昌伯府吗?奴婢才收到的消息,柳家的那位大小姐五六天前就偷了家里的马车带着几个护卫随从追着少爷出去,应该是见到了人,但是后来又被少爷派人送乐回来,具体的就不清楚了,不过她被人送回府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已经传遍了大半个金陵城了。” 清云脾气火爆,眉毛一扬就骂道:“我呸,亏她还是个大家小姐呢,比那画舫里的行首还不如,上杆子贴着男人走,贴的还是个有妇之夫,这是有多嫁不出去啊!” 重岚这些日子本来就敏感多思,想到晏和孤身一人在外头,一时心慌意乱,清歌忙踩了清云一下:“你别跟着起哄架秧子了,具体是什么事儿还不知道呢。” 她忙低头劝慰重岚道:“少夫人别急,柳家的惦记咱们少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少爷心意如何,您当是最清楚的啊!” 重岚略微把心放回去些,勉强点了点头,低头蹙眉想了半晌,指尖有意无意拨着碗盖:“柳媛现在虽然嫁不出去,但荣昌伯府怎么说也是权爵人家,就算她想做这等没脸的事儿,家里人难道不会拦着?她既然能做出来,肯定是得了府里默许的,荣昌伯府才从老夫人那里得了笔钱,为何要做这种赌上家族声望孤注一掷的事儿呢?” 清歌见她还能分析事情,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低声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她深吸一口气:“你去把少爷留下的侍卫长带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清歌点头应下,没一会儿就带了人过来,晏和留下的亲卫长命蒋成,鼻梁挺直,眼珠带着微微的蓝色,面相英俊刚毅。 重岚低声对着蒋成吩咐了几句,他肃着神色领命去了,清歌本来想让重岚去午歇,可她睡也睡不踏实,干脆盖着毯子坐到窗边等消息。 蒋成办事儿利落,到了下午就已经打听妥当,回来禀报道:“少夫人,您让打听的事儿已经探好了。” 他眼里显出几分轻蔑鄙夷:“前些日子那桩过继的案子还没过去,东厂审问了好几个宗室,结果拔出萝卜带起泥,荣昌伯府里头也不干净,所以就被牵连进去了,他们那边急了,就算计到咱们总督头上,上赶着把闺女送过去...呸,娘.的!” 他没留神在重岚跟前说了句粗口,倒是个实心肠的汉子,重岚笑了笑,抱着迎枕陷入了沉思。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荣昌伯府先借着这桩过继案子把晏家的老底都快掏干净了,结果自己现在也牵连到这桩案子里,又苦求无门。 只好弄了一出‘佳人千里送君行’的戏码。 反正柳媛现在也差不多嫁不出去了,还不如利用彻底,成了就一举攀上这根高枝,不成也就是丢回人,面子哪有保住爵位重要? 重岚心里觉得莫名讽刺,不知道要是昏迷在床的晏老夫人知道这事儿会有什么反应?柳家不是认识贵人能摆平这事儿吗,怎么如今轮到自己,就还得上赶着去巴着晏和? 她伸手按了按额角,用的力太过,眉心红了一片。 清歌上前一步问道:“少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重岚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他们既然宁可坏了嫡长女的名头也要如此行事,肯定不会只有这点手段,我要是轻易作为,那就正遂了他们的意,他们巴不得我发火大闹用手段,正好把柳媛的事儿坐实了。” 她微闭了闭眼,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先瞧他们先有什么后招吧。”她笑了笑:“咱们能等的,荣昌伯府可等不得了。” 荣昌伯府果然在等着她率先闹事,但她这几日就住在新府里照常与人交际应酬,丝毫不见异常,柳老夫人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干脆带着柳媛去找清河县主商议了。 重岚这时候正在看晏和送来的信,他在信里只是简单地提了下柳媛的事儿,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她了解晏和的性子,对于不上心的事儿从来不会多说,要是在信里长篇大论地提起柳媛,她反而要觉着事又不对了。 来送信的也是他的亲兵之一,笑呵呵地掏出一沓订好的纸张来递给重岚:“总督吩咐了,书信还是次要的,这个东西一定要送到,还有句话让我传给夫人。” 重岚随意翻开瞧了瞧,就见上面全是些婉转真挚的情词,瞧得她脸红过耳,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那人清了清嗓子道:“将军说了,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可能战事吃紧,没法给您送信,他又不在您身边,怕没人说情话给您听,所以特地撰写了这个,全是他想跟您说的话。” 她仿佛能瞧见晏和在她面前,眼波盈盈,语意缠绵,不由得把手里的信攥紧了些,嘴上却嫌弃道:“他忙着打仗还有功夫搞这些个,谁要听情话了,我在府里过的好着呢。” 那人还送完信就转身离开了,重岚低头细细地读着手里的笺子,清歌在一边笑道:“夫人这回可能放心了吧。” 重岚正要说话,清云就急匆匆地跑进来,面上带着愤懑和兴奋交织的复杂神情:“少夫人,真让您给猜着了,荣昌伯府那边果然有后招。” 她连连冷笑:“今天早上柳老夫人带着那位大小姐进了府里,如今老夫人还昏迷着,大夫人又不管二房的事,二夫人直接把她接了进去,现在就住在您和少爷院里住的院子里,咱们原来留在府里的下人本来想拦着,都被罚了跪,今天这消息还是他们拼了老命传出来的。” 她说完又恨恨地道:“还什么大家小姐呢,我呸,贱.人一个!” 原来她骂人清歌是必然要说她的,这时候却动了真火,也沉了脸色道:“少夫人,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理了理裙子慢慢起身:“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回去了。”她冷笑道:“在大多数世家人眼里,旧府才是真正的齐国府,她一个外人堂而皇之的住进了旧府,我却还在新府忍着,这算什么呢?难道瑾年娶了两个夫人不成?” 柳家这时候选的好,如今能主事儿的晏老夫人昏迷,晏三思被关着,晏和又出征在外,这时候就是把人送过来,旁人也没精力去置喙什么。 她转身让清云取来衣裳换好:“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遗祸无穷,得让所有人知道,就算我和瑾年不住那里了,那地方也不是别人可以住的。” 重花苑离齐国府不远,她带上几个亲兵,坐上马车不到几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她理了理衣裳走进去,也没跟人通报,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她进去的时候荣昌伯府的下人还有守住院门的,见她过来伸手就想拦着,她一语未发,只是挑了挑眉毛,身后几个特地带来的擅长拳脚的女护院就先出了手,抓住那两人一提一摔,正正反反扇了十几个耳光,打的她们说不出话来。 她直接走了进去,就见自己原本留在府里的下人黑压压跪了一地,柳媛站在半敞着门的书房里,正在四下打量,见她来的这般快,似乎有些错愕,犹豫了片刻,款款走出门,对着重岚行礼道:“夫人。” 重岚权当她不在,连瞧都不瞧她一眼,转头跟跪在地上的人道:“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这么跪着做什么,都起来回话吧。” 柳媛见她不理自己,只是跟着底下的下人说话,忍不住微扬了下巴,提高了声音道:“夫人。” 重岚仍是不理她,其中有个丫鬟看了眼柳媛,大着胆子回道:“回少夫人的话,今儿个不知道怎么了,荣昌伯府的大小姐突然带人过来非要住进来,我们想着这是少爷和少夫人的旧居,自然得拦着,然后就被...” 柳媛冷着脸斥道:“下作奴才,你浑说什么?!” 重岚像是才瞧见她一般,转过身哂笑道:“原来是柳家姑娘啊。” 她也转向丫鬟,漫不经心地道:“休要胡言,荣昌伯府好好的,柳家姑娘过来转转也就罢了,没事儿跑到咱们府上住什么?” 那丫鬟见她虽然反驳,但不像是斥责的意思,便壮胆回话:“少夫人问话,奴婢不敢欺瞒,方才柳小姐过来的时候,的的确确说要住进来的。” 重岚故作讶然地转头道:“柳家姑娘要住我这里做什么?” 柳媛面上似乎有些难堪,还是抬了下巴竭力维持着清高孤傲的神色:“家里出了些事儿,所以到表嫂这里借住几日,表嫂最是贤惠大度不过,应当是不会介意的吧? 重岚唇角一扬:“要是正经的客人,我自然欢迎之至,要是不请自来的恶客...” 她见柳媛愤懑地看了过来,慢悠悠地转了话头:“你有所不知,我和瑾年的这院子不是府里最大的,也不是府里最好的,若是我没记错,府里应当还空着几间客院,若是姑娘愿意,我倒是可以收拾出来给姑娘住下。” 她手指随意拨弄了几下披风上地璎珞:“不过我劝姑娘还是小心些,府里已娶未娶的少爷不少,姑娘还是未嫁之身,该注意些自己的名声。” 但凡有些了解柳媛如今境况的人都知道这是句讽刺,她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她咬了咬唇就要回嘴,就听外面有道娇媚却带着戾气的声音传了进来:“让柳家姑娘住在这里是我的主意,你有什么问题吗?” 重岚转头去看,就见清河县主带着人走了进来,头上环佩叮当,脸上抹了层层的香膏,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气色比前些日子更差了不少。 她福身笑道:“二夫人来了,您的气色瞧着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哇。” 清河县主耷拉下嘴角,大喇喇坐在正堂的椅子上:“闲话少说,让媛姑娘住在这里是我的主意,难道你要违背我的意思不成?” 重岚含笑道:“要是前几日当然可以,不过儿媳这些日子忧心祖母病情,也打算搬过来住,姑娘住在这里怕是有些不方便。” 清河县主冷笑道:“前些日子不见你这般热心,怎么今天就想着搬过来了?” 重岚蹙着眉尖,满面忧愁不似作伪:“原本是觉着祖母福寿绵长,不过是患了点小病,但这些日子祖母一直不醒,儿媳实在担心的紧了。” 晏姑母一直昏迷不醒不就是柳家人害的?柳媛和清河县主一滞,随即道:“这样倒也罢了,那就让你和媛姑娘住在一起,你和她都是女子,住在一起应当是无碍的吧?!” 重岚漫不经心地道:“倒也无不可,只是您也知道,这院子除了我和瑾年没有旁人住过,圣上给我们赏赐的好些贵重物件都在这里搁着,也一直没出过岔子,如今冷不丁住个外人进来,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就是大不敬的罪过,谁能担待得起?” 只要柳媛敢住进来,就算那些物件没事,她也会想法子出点事儿,反正圣上应该是不会跟她计较这个的,到时候看柳媛怎么脱罪? 清河县主一拍案几:“你敢威胁我?” 重岚并不答话,转向柳媛,柔柔地道:”况且外面传的沸沸扬扬,说柳家姑娘才克死了自己的未婚夫婿,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我自己也就罢了,如今我还怀着身孕呢,就怕孩子有什么闪失,那我如何向瑾年交代?” 她说完故意看了柳媛一眼,眼里满是轻鄙和嫌恶,柳媛被如此揭短,果然按捺不住,上前几步大声道:“你说什么?你这个狐...” 她说到一半猛然住了嘴,不过这也够了,重岚捂着肚子,骇然地退了几步,清歌和清云连忙上前护住她,她惊慌道:“柳家姑娘想干什么?!” 又转向清河县主,淡淡道:“看来柳家姑娘不太喜欢我,您还是另给她选一座空院子吧,我可不敢跟她住在一处。” 这两人如今明摆着不和,重岚又抬出皇上来说事儿,清河县主沉着脸看着重岚装模作样,但这时候也不能硬把柳媛塞到这院子里,不然重岚只要装一装胎像不对,首当其冲就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柳媛道:“既然你表嫂不欢迎你,那就只能另寻个院子住了,咱们走吧。” 柳媛似有不敢,站在原地身子晃了晃。 重岚弹了弹指甲:“我觉得住在哪个院子都不如住在自己家里最舒服,柳家姑娘觉得呢?” 柳媛显得有些狼狈,咬着下唇不答话。 她又转向清河县主,含笑道:“您是长辈,家里的大事儿得您拿主意,但这是我的院子,总得让我来做主,您觉着呢?” 清河县主染着蔻丹的指甲在锦垫上划出几道痕迹来,她连连冷笑:“大儿媳妇最近口齿越发伶俐了,连我这个当婆母的都快说不过你了!” 重岚笑道:“都是您教导的好,我还要跟您多学着呢。” 清河县主腾的起身带着柳媛走了,清歌上前一步询问道:“少夫人,咱们...?” 重岚想了想,吩咐道:“把咱们日常要用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这几日只怕得暂住在齐国府里了。” 她捧着肚子靠在迎枕上,神情平和:“她们这种人,你退一步,她们就恨不能进十步,非得寸步不让,她们才知道厉害。去让蒋亲卫继续查,最好把柳家的老底都查出来。” 135 荣昌伯府的人这般闹腾,重岚反倒是松了口气,要是柳媛真跟晏和有什么,他们也不至于急着要把名分定下来。 柳老夫人近来也没少露脸,一开始先是满脸关怀,上来就想要握着重岚的手陈情,拿了好些补品过来,先是对着她的身子嘘寒问暖,又说她怀着身孕不易多劳多思,一转脸又说到自家孙女犯下的糊涂事儿,说到动情处不由得泪水涟涟,瞧着似乎想要和重岚抱头痛哭。 重岚只是坐在那里只字未言,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抱着肚子叫‘哎呦’,清歌清云和流萤就哭的比柳老夫人还惊天动地“我们少夫人怀着身子呢,受不得刺激。”说完就簇拥着她去暖阁,然后眼看着柳老夫人脸色铁青的离开。 柳老夫人大概是觉得怀柔政策没用,干脆改了路数,三天两头地拉着清河县主让重岚过去请安,还异想天开要让清河县主给她定下晨昏定省的规矩,每日侍奉婆母,端茶递水不得延误了。 第114节 幸好清河县主虽狠毒,但也不糊涂,她可是继母,又是再嫁之身,本来名声就不好,要是真这么干了,旁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柳老夫人无法,就三天两头往晏府跑,让重岚过来‘拜见长辈’。 重岚心里也佩服柳老夫人的胆色,自打她诓去齐国府大半家底之后,齐国府的各房人恨不得把她活吃了,她倒还有胆子过来。 她第一回要见重岚的时候,她二话没说就把消息传给了其他几房,于是宁氏和六婶子联袂过去了,六婶子想到这些账上没钱的日子,一见她眼里恨不能喷出火来,宁氏要沉得住气些,不过也满面阴沉。 柳老夫人见到二人,微微一怔,旋即不悦道:“和哥儿媳妇呢?我叫她过来,你们二人怎么来了?” 六婶子见她还敢在这拿长辈架子,冷笑一声道:“和哥儿媳妇都被您气得动了胎气,你还想怎么着?是不是我们晏府上下抹脖子死绝了你才甘心呐!” 柳老夫人脸皮倒也厚实,闻言还是端着长辈架子,沉了脸道:“老六媳妇怎么说话的?我那小姑一病,你们这群泼猴都要翻了天去,对着长辈嘴里也敢不三不四的?!” 她不说晏老夫人还好,一提晏老夫人六婶子就想起那还没着落的银子,当即就撒起泼来:“我呸,你也好意思提老夫人,没瞧见她老人家都被你气得瘫在病床上了吗?!你算哪门子长辈,有你这种一肚子鬼祟勾当,连亲戚家都算计的长辈吗?往日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给你几分颜面,叫你一声舅太太,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告诉你,你是荣昌伯府的长辈,可不是咱们齐国府的长辈!” 柳老夫人气了个倒回气儿,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清河县主见状不好,忙出声斥道:“老六媳妇怎么说话呢?要是把舅太太气出个好歹了,你可担待不起!” 六婶子不敢跟她顶嘴,宁氏却是不惧,冷冷道:“我倒是不知道,弟妹竟和舅太太这般热络了。” 她又转向柳老夫人:“老夫人想要我们继续敬着您,把您当长辈孝敬也成啊,您先把吞了的银子都吐出来,咱们才好说以后的事儿,不然您不觉得臊得慌吗?” 柳老夫人总算是回了气儿,冷哼一声道:“早都跟你们说了,我没见着什么银子。”反正晏老夫人现在昏迷不醒,她说什么都可以。 宁氏气得冷笑连连,六婶子恨不得扑到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四人对视一眼,同时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重岚在院里听了消息,顺便教育清云道:“你说这府里没个好的这话不假,但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只要方向一致,那就是把好刀。” 她说完随口吩咐道:“去从取两只老山参过来,用锦盒装了,给大伯母和六婶子各送一支过去。”她一边砸着核桃一边道:“大伯母倒还罢了,六婶子尝到了甜头,下回不用咱们请,自己都回主动过去给咱们挡灾。” 清云受教了,柳老夫人果然还不死心,恨不得一天来个八回,可惜每回见到的不是六婶子就是宁氏,要么就是六婶子加宁氏 有回正撞上晏姑母来伺候生病的晏老夫人,她直接放狠话道:“舅太太最好注意着些,要是娘出了什么事儿,我拼着辅国公的正头太太不当了,也不会让你们荣昌伯府好过!” 柳老夫人对她还是有几分忌惮,但转念一想,辅国公也是各房牵丝绊腾的,她就算是国公夫人也不能贸贸然对荣昌伯府下手,再说了,要是柳媛和晏和成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么一来更加坚定了要把柳媛送进来的决心,对重岚逼得越发紧了,她只是不理,正好这日重姑母过来,她干脆在院里摆了酒招待。 重姑母见着她就急道:“你可真是个心大的,这时候还有功夫吃吃喝喝。” 重岚摊手笑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难道我还急的跳脚乱窜不成,那不是更让人看笑话吗?” 重姑母叹了声,走过来上下打量她几眼,低声问道:“外面传的柳家大小姐和姑爷的事儿...” 重岚神色一顿,淡淡摇头道:“清者自清,我等他回来亲口告诉我。” 她都这么说了,重姑母见她神色倒也没有不妥当的,便放下心来,转了话头道:“有桩事儿我得告诉你,你帮我物色物色。” 她顿了顿才道:“是你大堂兄的亲事,你大伯母亲自来请托我的,你大伯虽不是个东西,但你大堂兄人却是个好的,又有功名在身,只是他家境摆在那儿,一时要寻个好闺女也不容易,他说了,不求对方身世多显赫,只要人品清正便可。” 重岚想到重大伯和重柔就开始头疼,就听重姑母又补了句:“哦,对了,你四堂妹被嫁给江宁一个五十多岁的富户做了填房,你大伯前些日子被惊马给撞了,两条腿都尽数折了,再也没法兴风作浪。” 她就说最近怎么没听到这两个惹事精的动静了,她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两个最能惹麻烦的都兴不起风浪来,我以后的堂嫂也能轻省些。” 重姑母点头道:“正是这个理。” 她认识的未出阁的闺秀不多,低头细细思量,忽然灵光一闪,低声问道:“我这里倒有个好人选,姑母觉得...我们家芷姑娘如何?” 结亲这事儿讲究你情我愿,得摊开了说,她实话实说:“前些日子在镇国府发生的事儿您也知道,她也是被连累才坏了名声的,但若是只看人品,这我倒是敢打包票。” 重姑母先是嫌恶道:“你们老夫人作的妖,结果却是她来背这个锅,何其冤枉?!” 说完又犹豫道:“你既然说她人好,我自然是信的,就怕你大伯母那边不喜她的名声...罢了,我先把话传过去,到时候再定吧。” 重岚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见流萤过来禀报道:“少夫人,柳老夫人和二夫人又请您过去,还说这回要是您不过去,就亲自来院里请您。” 重岚听完一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算算把晏老夫人磋磨的也差不多了,而且东西也准备齐全,是时候见见她了。 她先向重姑母告了罪,自己带上人手去了正堂,柳老夫人这些日子锐气被磨掉不少,但还是一见她就发难道:“和哥儿媳妇好大的排场啊,我这个当舅奶奶的还得三催四请的请你过来。” 重岚笑着行过礼,捧着肚子缓缓坐下:“实在是几位伯母婶子想您的紧了,侄儿媳妇不好拦着,只能由得她们先来见见您,好表表孝心。” 柳老夫人想到这些日子宁氏她们是如何表孝心的,面上不由得一滞。 重岚抽空打量了一下周遭,发现柳媛赫然也在,而且说来也是见了活鬼了,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绣折枝花卉的褙子,柳媛竟也穿了件同样颜色相同花样的上衣,想想两人的撞衫频率,简直跟约好了似的。 柳媛大概也是同样的想头,伸手恨恨地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衫子,撞衫也就罢了,每回还都比不过人家。 柳老夫人见重岚坐下之后就不再言语,略微挺直了脊背,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罢了,你怀着身孕,失礼之事我就不追究了,只是有桩事儿我和你婆母商量好了,现在来知会你一声。” 她抬起手指指着柳媛:“这孩子和和哥儿的事儿想必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正好你婆母忧心你怀着身孕,没法服侍和哥儿,所以跟我商量了一阵,由你费心操办,把媛儿迎进门吧。” 清河县主跟着帮腔道:“你如今怀着身子,确实没法伺候,和哥儿也没个房里人,媛姑娘蕙质兰心,我瞧着也合适。” 重岚翘着小指用碗盖拨了下茶叶沫子:“我还真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事儿,是柳家姑娘嫁不出了了跑了好几个城上赶着追堵男人?还是被人家狼狈地送回府里?” 她笑得一脸灿然,但说话半分情面也不留:“再说了,柳家姑娘有克夫的名头呢,要迎也迎个正经的啊,她这样的谁敢收进房里?” 柳媛和柳老夫人都是勃然大怒,柳老夫人指着她骂道:“你浑说什么!我小姑怎么调.教出来你这么个贫嘴贱舌的毒妇!谁告诉你这些乌七八糟的!” 柳媛却是愤恨中带着几分鄙薄,她才学出众,行止优雅,怎么就比不过重岚这个贫嘴贱舌讨人嫌的呢? 她原是以为重岚容貌出众,又肯拉下脸来勾搭才让晏和娶了她,毕竟晏和那冷情不近女色的名头是出了名的,但她舍下姑娘家的清名去了军营,自己试了才知道,晏和还是那个冷情狠厉的晏和,只是把温情留给旁人而已。 想到她那几日的惊惧和惶惶,晏和竟没有半点她想象中的旖旎和感动,柳媛手里的绢子不由得攥紧了,咬着的下唇险些沁出血来,眼里的嫉恨掩也掩不住。 重岚淡淡地转向清河县主:“说到祖母,我倒是有句话想问二夫人...” 她漫声道:“祖母昏迷之前口口声声说再也不让荣昌伯府的人进门,这话不少人都听见了吧?如今祖母还在病床上躺着,您就前前后后把舅太太奉为座上宾,还要让我把柳家姑娘迎进门,您难道就不怕祖母知道了寒心吗?” 清河县主也是气的一口气没回过来,转头看了柳老夫人一眼:“你祖母和舅太太不过是有些误会,等她醒了说几句就好了,长辈的事儿也是你能随意评说的?!” 重岚浅笑道:“不过是怕二夫人受人蒙蔽,这才多提了一句,既然二夫人口口声声说要等祖母醒了,那就等祖母醒了再提把柳家姑娘迎进门的事儿,不就成了吗?” 她瞥了眼柳媛:“咱们齐国府的门第不能糟蹋了,那等名声有亏的可不能随意就进门。” 柳媛双目泛红,狠狠地瞪着她:“我的名声有亏,难道夫人的名声就干净了?” 清河县主紧随着高声道:“把人带进来!” 重岚微微一怔,就见有个打扮陈旧,头发斑白的妇人姿势别扭地走了进来,她定睛看了看,又仔细回想一时,这妇人竟然是当初来过重府门口闹事儿的江蓉姑妈。 她大概是受了指使,一见重岚就尖声道:“是她,就是她!背信弃义,害得我侄儿入狱,两条腿都给打断了!” 她说着就开始哭道:“我那可怜的侄儿啊...” 清河县主转头问道:“这人你可认得?” 想用这个压着她让柳媛进门?重岚目光从那妇人身上掠过,漫不经心地道:“自然认得,原来我未嫁的时候来我府上打过秋风,幸好被家里兄长赶回去了。” 清河县主早就知道她滑不留手,为人难缠,因此直接问道:“你可认识江蓉江秀才?” 重岚颔首:“自然认识。” 清河县主没想到她这般痛快就承认了,怔了下才继续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重岚摊手道:“自然没什么关系,倒是听家兄说和他是好友,后来不知道因着什么给闹掰了。” 江家夫人尖声道:“你胡说,明明是你先勾搭我侄儿,后来见着高枝儿了又弃了我那可怜的侄子,嫁给了当朝总督!” 清河县主和柳老夫人得意地望了过来,重岚面上还是淡淡的:“你这么说有何凭据?你说的事儿我没听过,但你当初来我重府讹诈的事儿左邻右舍可都知道。” 她抬眼看着清河县主和柳老夫人,直接起身道:“既然舅奶奶和二夫人非要这么说我,那看来今天的事儿也是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这就去把当初的左邻右舍请来,咱们一次对质清楚,省得又有人平白污我清名。” 重岚懒洋洋地转向那江家妇人:“我是圣上亲封的二品夫人,你一介平民,要是被查出了造谣污蔑,我就是当场打死你也不为过。说话之前可得想清楚了。” 清河县主眉头一皱,正要出声,江家妇人却是个色厉内荏的,听见这话腿子都软了,抖着身子看向清河县主:“二夫人...” 重岚好整以暇地看着清河县主,她神情变了几变,这才勉强挤出笑来:“你这孩子,怀着身孕呢,戾气这么重做什么?我们好好地和你商量,你突然打啊杀啊的,不是吓人呢。”她说完就一抬手,让人拖着江家妇人下去了。 重岚半分脸面都不给她留:“不是我要吓二夫人,实在是二夫人要故意吓我,我不管嫁进来之前还是之后都勤恳本分的,这般随意带上个泼皮无赖就要毁我名声,我可是怕得紧啊。” 清河县主眼皮子耷拉下来,妆饰过的痕迹格外清晰,鼻翼翕动,眼里的戾气显得有些渗人。 重岚坦然地和她对视。说来也奇怪了,清河县主不知道怀着身孕要少接触脂粉吗,怎么回回见她的时候都画着浓妆? 她这边随意想着,就见清河县主已经调开视线,用绢子按了按脸上的脂粉:“原来如此,这妇人找上门就胡言乱语的,我本来不信,但她口口声声说与你有旧,我怕她带累了你的名声才让她过来你们当面说,现在看她果然吃胡诌我也就放心了。” 重岚讥讽地一笑:“那你还真是有心了。” 堂内一时无话,柳老夫人想到牢里还关着的几个孙子侄子,先缓了神色开口道:“媛儿是你们表妹,不是比那不知根知底的强些?我这个做祖母的不过是想帮她找个栖身之所罢了,不会和你争什么的。”突然改了慈祥长者的口吻,倒是引得重岚多瞧了她一眼。 柳媛也配合着抽泣几声,重岚哦了声:“我不让柳家姑娘进门,原因有两桩,一来是祖母的意思不好违背,二来吗...” 她转头瞧了眼清歌,清歌当即从怀里掏出纸来,她接过来扔到柳媛脚下:“你自己看看吧。” 136 柳媛怔了怔,低头捡起来,重岚不急不慢地道:“你私下跑去营里的事儿暂且不论,我知道姑娘素来好文,也有好些诗作流传在外头,也喜欢以诗会友,听说好些金陵城里纨绔浪荡公子手里都有姑娘的大作,你还有什么说头?” 柳媛面色惨白,重岚淡淡地道:“怎么说我也是齐国府的长孙媳,有些事儿总得调查清楚了,不能让人平白糟蹋了齐国府的门楣。二夫人,您说呢?” 清河县主铁青着脸不言语,柳老夫人气得急急喘了几下,竟然直接起身道:“那都是旧事了,你还特意翻出来做什么!不管怎么说,媛儿的名声是坏在和哥儿手里了,你还想推诿抵赖不成?!” 这就是想赖上晏和了?重岚一哂,忽然转了话风:“既然舅太太执意让柳家姑娘进门,我也不是那等不容人的,免得又有人借机说我善妒不贤。” 她刚才口口声声不同意,现在突然应下,倒是让柳老夫人怔了怔,她不急不慢地从袖子里又抽出一张纸来,递到柳老夫人跟前:“只要柳家姑娘签了这卖身契,从此自愿入我家门为妾,跟娘家再无瓜葛,我也愿意收下她,悉心管教。” 就算是妾室,也有贵妾和贱妾的分别,签了卖身契进府,就跟那奴才扶上来的贱妾是一样的。 重岚哦了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我忘了,这是纳妾的彩礼钱。” 柳媛又羞又怒,柳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半天没缓过神来,过了许久才尖声道:“你简直欺人太甚!” 她恨声道:“我们媛儿是高门嫡女,比你的出身不知道高了多少倍,我本来没想着为难你,让她上门来做个正经二房已经是委屈了,你竟然胁迫她做妾室,你到底是何居心?!” 要是柳家姑娘签了卖身契入齐国府为妾,以后荣昌伯府出门都不用太透了。 重岚浅笑道:“既然舅太太瞧不上在我们家做妾,那就去给柳家姑娘找个能做正经二房的人家啊。” 她瞥了眼身子乱颤的柳媛:“说句难听话,咱们为人处世,顶顶要紧的就是自珍自爱,像柳家姑娘这般声名狼藉的,要不是看在咱们是亲戚的面子上,我连大门都不愿意让她进,亏舅太太还好意思让她当个正经二房,我真是臊也臊死了。” 她又调过视线看着柳老夫人:“我这人素来说话爽利,今日就先把难听话说到前头,柳家姑娘要是签了卖身契进府,可就跟荣昌伯府没有半点关系了,打骂都得由着主子来,舅太太可别动辄就为点小事来寻我,我可担待不起。” 她倒是要看看,柳老夫人肯不肯舍下这个老脸来做出把嫡女卖了的事儿,就算她卖进来重岚也不怕,反正签了卖身契就当寻常奴婢待,她看柳媛这种身骄肉贵的能撑到几时。 柳老夫人颤着手指指着她:“你,你竟然跟长辈如此说话,眼里还有没有点尊卑礼法了,简直是个没人伦的!” 其是重岚这话虽有些不近人情,但也不为过,柳媛现在名声尽毁,要么送到庄里配个殷实农户,隐姓埋名,要么入家庙清修,这辈子都别想出来,让她在公府当个妾室都算抬举她了,至于想当正经二房乃至更高,做梦! 重岚诧异地道:“外甥媳妇怎么敢?书上有云‘不孝有三,事谓阿谀曲从,陷亲于不义,此一不孝也’,正是因为顾念尊卑礼法,发自内心地孝敬长辈,才要纠正您的错处啊。” 她说到这里不由得开始感谢晏小胖了,多亏了那孩子最近老跑她这儿来问问题。 第115节 她说着捧着肚子慢慢起身,清歌和清云在她身边小心护着:“我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只要柳家姑娘签了卖身契,我立刻让她进府,决不食言。” 有本事就签啊,她还真挺想看看晏老夫人是如何把嫡出孙女给生生卖了的。 柳媛见她走远,含着泪转头道:“祖母!” 柳老夫人立刻转向清河县主:“县主,这...” 清河县主从方才一直没说话,现在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你们还没瞧出来啊,人家一步步都算计好了,逼得人没话说,最后又给了道看着是生门的死门,除非你真拉下脸来签了那卖身契,不然别想进府。” 柳媛不住地抽噎,几乎要晕死过去:“那可怎么办?我现在名声尽毁,还能去哪里呢?!” 她说着就要去扯清河县主的袖子:“求县主救我,您是晏总督的嫡母,干脆让他出妇另娶,我这名声不能这么白毁了!” 清河县主嫌恶地看了她一眼,一用力就挣开了,就这点本事还想跟重岚那种成了精的斗?嫡母是有出妇的权利不假,可她是继室又不是晏和的亲娘,人家能理她才怪呢。 她想着又觉得心烦,要是柳媛能哄住晏和倒也罢了,她现在上哄不住男人,下有斗不过正室,简直没用之极,她越想越是烦躁,连声招呼也不打,扔下还在抱头饮泣的祖孙俩独自走了。 她走到后院,就见花树底下绕出了人来,晏三乐走出来看着她:“事儿都弄完了?” 最近晏老夫人昏迷,晏三思被关,府里人也没心思管旁的,是以两人的见面随意了许多。 清河县主皱眉道:“弄完什么呀,那是个滑不留手的,半点破绽都不露,柳家那两个蠢货舍下面皮,又是威逼又是利诱都没成行。” 晏三乐摆手道:“这却无妨,咱们是要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不出来,你时时扰着她,让她惊疑多思就行。” 他说完别有深意地瞧了清河县主一眼:“说起来,你最近和荣昌伯府的人走的很近啊。” 清河县主心里一惊,强作恼恨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为了完成你的嘱托?!” 晏三乐摆摆手道:“你别恼啊,我只是想说荣昌伯府不是好相与的,所以提醒你一二,让你别被他们诓了。” 他顿了下,又慢慢地道:“说起来,你和荣昌伯府走的这般近,倒是可以套套话,问问他们府里银子的下落,不然等我继承了爵位,那也是个空架子。” 那钱谁拿过,清河县主最清楚不过,染着蔻丹的指甲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低头敷衍道:“我知道了,回去就去打听打听。” 她不自在地转了话头:“晏三思和老夫人那里你准备怎么办?” 晏三乐沉吟道:“晏三思现在已经由刑部接管,我原来有个部下如今在刑部任职,他进去了就别想出来,老夫人哪儿也好办,反正现在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就是晏和...” 他微微皱起眉头,随即又是一副胸有成竹:“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有一个岔子,我就敢保证他回不来了。” 清河县主放心点头,故意凑过去妩媚地瞥了他一眼:“那我呢?” 原来看这张面皮还觉得惊艳,了解她本性之后只觉得恶心,晏三乐压下心里的嫌恶,微微笑道:“你自然是未来的齐国公夫人了。” 清河县主满意了,施施然转身要走,晏三乐忽然叫住她,玩笑般的道:“我看你最近新置办了不少贵重首饰,难道郡王又贴补你了?” 清河县主心里快跳了几下,也跟着笑了笑,匆匆转身走了。 晏三乐留在原地,敛了满脸的笑意,只余下一脸的漠然。 ...... 重岚虽然这一仗告捷,但回到自己院里心里还是堵得慌,恨恨地砸了个茶盏子:“这起子小人!” 清歌怕她真气着了动胎气,忙上下劝慰道:“少夫人为那种人置气不值得,况且现在真被气得死去活来的应当是柳老夫人和柳家小姐才是。” 重岚胸口起伏一阵:“你看看那三人颠倒黑白的德行,要不是我准备充分,今天怕就遂了她们的意了!还正经偏房,她也配!” 清歌上前给她抚胸顺气:“您想开些,您咬死牙关不松口,少爷又对她没那个意思,她最后只有剃了头发当姑子的份,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她顿了下又道:“再说了,再忍一时就和少爷出去住了,也用不着跟她们在打交道。” 她说完又忙命人冲泡安神茶来给重岚,她喝了两口气儿才算顺过来:“算了算了,命人摆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清歌下去传膳,清云兴冲冲走进来:“少夫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您快别气了。” 她兴高采烈地道:“昨个皇上发动生产,太医和宫里的女官嬷嬷忙活了一夜,圣上今天早上终于生下太子,君后发话要赏赐好些大臣,赏赐单子上就有咱们少爷,还说等皇上做足了月子,就摆宴庆祝,到时候您很为命妇也能进宫乐呵乐呵了。来传话的人让您准备准备,下午好接旨接赏赐。” 重岚惊喜道:“皇上终于平安生了?”她忍不住念了声佛:“这下子储位再没争执,咱们这些依附这皇上的也能高枕无忧了。” 她想了想又问道:“咱们要不要备份儿贺礼进宫,我瞧着上回送的那个西洋钟皇上挺喜欢的,再松个新奇的舶来品过去吧?” 137 柳老夫人和柳媛自打那日被重岚揭了短处,总算是消停了一阵,但柳老夫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还把柳媛留在齐国府赖着不走,和重岚实打实照面过好几回,每次见着她就两眼愤恨,惊得清云和清歌齐齐上来护着她。 重岚瞧得心烦又恶心,干脆往六婶子那里递了礼,又传了话过去,六婶子旁的糊涂,但算计人的时候格外活络,跑到柳媛的院子里大闹一场,言语难听。 “...姑娘别怨我说话难听,你是柳家的姑娘,又不是齐国府的姑娘,回到荣昌伯府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未嫁的闺女在别府长住多难看啊。更何况咱们几位长辈还一屋子人挤一个院子呢,你倒好,一分钱不掏就在这儿白吃白喝白占一套院子,果然是家学渊源哟。” 柳媛自然知道她是借着柳老夫人的事儿讽刺自己,但让她这么走了又不甘心,只好忍着气道:“那婶婶是什么意思?” 六婶子一掠鬓发:“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姑娘想住下来可以,按着份例交钱就行了。” 她故意报了个高价,一副就是要宰人的嘴脸,本想着柳媛能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眉就应下了,倒让六婶子吃了一惊,但想到她们家都是拿齐国府的钱,心里更恨了几分。 不过让六婶子去还是有好处的,柳媛本来常在院里走动,但她这几日一冒头六婶子就跟等着似的赶了出来,不是冷嘲热讽就是高声挤兑,她被逼的无事不敢再出来,重岚总算是得了清净。 她安安生生地在院里给晏和做鞋做衣裳,无事也不出门,总算安安生生地过了一个月,肚子又高隆了几分,多走动几步就气喘吁吁。 不过大夫叮嘱她生孩子之前得多动动,生产才能顺畅,她就是再累也得坚持每天走路。 清歌怕她摔着,在一边扶着她走,见她走的差不多了才掏出绢子来给她擦汗,一边感叹道:“当娘真是不容易,以后小少爷肯定得孝敬您。” 重岚略歇了会儿就起身往回走,听她说完打趣道:“你怎么知道是少爷?没准是个小小姐呢?” 清歌笑道:“小姐也好,娘的贴心小棉袄。” 重岚拿起上午没做完的针线活继续做,她这几日做鞋越发顺手了,就是做衣裳还是剪裁的歪歪斜斜。 清歌怕她戳着自己的手,忙拦住她,又提醒道:“上个月少爷不是给您来了封信吗?反正您也要把这些衣裳鞋子送过去,不如也回封信一道送过去,让少爷也高兴高兴。” 重岚想了想,点头道:“说得有理。” 然后就开始研墨提笔,她自然没有晏和那么多精彩旖旎的句子,不过就把家事儿平平叙述了一番,然后写了自己身子很好,让他不用挂念,心里想他又不想承认想他,最后一句漫不经心问了句‘孩子生之前仗能打完吗?’ 清歌在一边捂嘴偷笑,清云蹿腾道:“少夫人多写点,把荣昌伯府这些日子干的好事儿也写进去,让少爷给你出头,好好整治整治那起子浑人。” 重岚摇头道:“他如今出征在外,怎么能让他为内宅之事分心,何况咱们自己又不是处理不好。” 清云低声受教,重岚又打了个同心结络子,和书信衣物一并放到送信人手里。 晏和收到东西果然眉梢眼角俱都是笑意,看得跟他惯常打交道的下属头皮发麻,他这个月来一直穿着战时的衣裳,重岚给缝制的衣裳都没顾得上穿。 如今好容易得了闲,自然不能辜负夫人的心意,展开衣裳瞧了瞧,又试了试,竟还颇为合身,便十分自得地穿着去和好些军中将领谈论军.情。 他瞧着这些衣裳大氅千好万好,比他原来穿过的好上数倍,但军中将领却不由得面面相觑。 就说这直缀吧,远瞧着是不错,但近看了袖子和领子缝的歪歪斜斜,有些地方线头都冒出来了,打仗的时候暂且不论,平日里何曾见过晏和穿戴的这般不羁?要不是他身条好模样好,旁人穿来跟乞丐装也没甚区别了。 有位跟他相熟的副将低声问道:“总督这衣裳...是何人缝制啊?”其实他更想问那人还安好否? 晏和唇边挑起一点笑,神态略带矜持和自得:“是我夫人所做。” 众将领面面相觑一阵,异口同声地道:“总督这衣裳真是巧夺天工!” ....... 重岚收到晏和的回信,说好些将领都夸她衣裳缝的好看,她不禁得意洋洋,做起衣裳来更加卖力,看看咬断一个线头,就见流萤匆匆跑了进来,低声道:“少夫人,二老爷那里出事儿了!” 晏三思出事儿了?重岚一惊,这些日子齐国府上下都忙着逼荣昌伯府把银子交出来,也没人有功夫搭理还在刑部大牢里的晏三思,只有重岚意思意思,递了银子送了些衣裳吃食进去。 她惊得起身问道:“怎么回事儿?” 流萤低声道:“具体是怎么的不知道,不过听说二老爷今天早上突然发起了失心疯,一头就撞在牢里的墙上,现在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重岚心头急急乱跳,来不及细想晏三思这时候死了会有什么后果,转头问道:“院里其他人都知道吗?尤其是二夫人那边,可有话传出来?” 流萤摇头道:“其他人应该也知道了,不过二夫人院里倒没什么动静,还是跟往常一样。” 重岚又坐下仔细想着,晏三思要是死了,按着礼法晏和得辞官守孝,但这点她倒是不担心,武将素来有夺情这么一说,他现在出征在外,也不可能被召回来守孝,就怕他心绪受到什么影响,还有这爵位... 按理来说,晏和是嫡长子,绝对的爵位继承人,但他如今不在府里,府上盯着的人不少,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故? 重岚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纷乱的念头暂且压下,打算先静观其变,清歌劝她躺下歇一会儿,没想到刚躺了没一会儿,就听见正院那边传来个更棘手的消息,晏老夫人醒了! 她一时也头疼起来,却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去了晏老夫人的院子,外间已经黑压压来了好些婶子,六婶子嗓门最大:“...老夫人也真是的,早不醒晚不醒,偏偏挑这个时候醒,老二的消息咱们到底说是不说?” 宁氏也皱眉道:“可不是这个理,说了怕娘身子受不住,不说总得有人拿个主意。” 她说着扯了扯六婶子的袖子:“你小声点,别让里头听见了。” 看来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想法,重岚放慢了脚步,直接走进小辈堆里。众人商讨一阵,最后决定还是先瞒着,等看了晏老夫人的身子再做打算。 重岚注意到,清河县主轻轻地撇了下嘴角,似有不屑,但也并未出声反驳。 众人又絮絮低语一阵,魏嬷嬷突然打起帘子出声道:“几位夫人,少夫人,老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 众人都低头鱼贯而入,重岚仔细瞧了瞧,就见晏老夫人头上勒着水獭抹额,被人扶着靠在迎枕上,脸上干枯蜡黄,人也似瘦了一圈。 她掩嘴咳了几声,声音干涩缓慢,微闭了闭眼道:“我知道你们心里都怨着我,荣昌伯府那事儿...是我一时情急,莽撞了。” 众人连称不敢,晏老夫人语气更为苦涩,这时候又带了几分恨意:“我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多年的姑嫂了,她竟然...” 她话还没说完,就低头不住地咳嗽起来,魏嬷嬷忙捧了痰盂和清水来让她漱口,重岚偏头看了眼,就见她吐出来的清水竟然夹着不少血丝,她心里一惊,手指微微动了动。 晏老夫人还要说话,这时候钱嬷嬷突然没头没脑地匆匆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哀哀地叫:“老夫人...” 重岚心里灵光一闪,猛然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厉声喝道:“住口,还不快把这刁奴拖下去!“ 不过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钱嬷嬷嚎哭道:“老夫人,您快救救二爷吧,他发了失心疯撞了柱子,现在快不行了。” 众人大惊失色,还是宁氏头一个回过神来,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把这刁奴拖出去!” 晏老夫人顾不得许多,惊得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忙拉着宁氏细问道:“老大媳妇,她说的是真的假的?三思真的出事儿了?!” 她不拉着宁氏问倒还罢了,现在宁氏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只好劝慰道:“娘,您先放宽心,把自己的身子将养好。” 晏老夫人听她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身子晃了晃,一口血喷到花开富贵的被褥上,人直直地倒了下去,骇的屋里人齐齐白了脸,混乱中只能听得几声尖叫:“快去请大夫过来!” ...... 秋风肃肃,自打晏老夫人知道晏三思的消息之后已经昏迷了五日了,期间倒是醒过几回,但要么叫着儿子的名字,要么说些积年的老话,人也糊涂了。 今天她气息格外微弱,所以宁氏几个商议过后,提早把人都聚到正堂,以防不测。 重岚坐在交椅里,见晏老夫人呼吸细细,嘴里不住呢喃着晏三思和晏老太爷的名字,几行浑浊的泪缓缓从紧闭的眼里流了下来,滴到枕面上,将素面的枕头颜色都晕染深了。 这才几天的功夫,她人像是萎缩了一圈,佝偻着脊背躺在床上,她忽然睁开眼,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那模样有点渗人,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宁氏身为长媳,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上前询问,低声道:“娘,您...” 第116节 晏老夫人压根看也不看她一眼,呼吸急促地看着天花板,嘴里胡乱叫了几声,然后大叫道:“老爷,你等我一程,我随你来了!” 一阵尖锐的呼哨半的喘息过后,晏老夫人头一歪,向后直直地倒在床上,大夫断了断脉搏,又探了探鼻息,叹息道:“贵府老夫人...仙去了。” 屋内一静,众人不管是真是假,都齐齐高声嚎哭起来。重岚虽然极厌恶晏老夫人为人,但心里还是莫名酸涩。 晏老太爷当年贪花好色,专宠妾室,逼得她抬不起头来,处处让她用嫁妆贴补,好容易熬到晏老太爷死了,晏三思又不是个省心的,成日的惹是生非,临死之前还被最信任的嫂子背叛,这样的一辈子,应当是很辛酸的吧? 重岚抬头看了看外面冷清的日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用绢子掩着脸,也跟着哭了起来。 府里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因此已经把后事准备好了,设灵堂之后又做了场水陆道场,仪式从简,但总归算是过去。 晏老夫人死后第三天,已经瘫了的晏三思就被送回府里,他算是命大,脑袋磕破了也没死成,不过人也动弹不得说不了话,来人直接把他送到清河县主院子里,至于清河县主会不会悉心照料...那只有天知道了。 还有就是守孝问题,府里众人仔细商议一番,最后决定搭着班轮番给晏老夫人守孝,重岚比较倒霉,抽到签居然和清河县主一起,清河县主本来提议要换人选,看来也防着她,但被宁氏直接给挡了回去。 守孝是个苦差事,不过好在她身子还算撑得住,喝了碗提神的茶拿了几本闲书和厚衣裳褥子,便在灵堂里安稳坐住了。 清河县主到了深夜才姗姗来迟,来了之后打了个哈欠道:“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特别渴睡,来迟了会儿,你不会介意吧?” 重岚身上盖着厚毯子倒也不冷,只是含笑道:“二夫人身子重,贪睡也是常事。” 两人无话可说,说完之后就各自静默了下来,重岚低头继续看着喜话本子,看着看着觉得又有些困,抬头道:“清歌,帮我沏杯浓茶来。” 清歌刚要领命去了,就见清河县主猛然抬起头,目光冷冷地从清歌身上剜了过去,沉声问道:“你这丫鬟叫什么名字?” 重岚一惊,心里才意识到不对,也是她大意忘了给清歌清云他们改名,早知道就叫流萤了。 她心里微惊,面上却笑道:“她叫轻歌,轻重的轻,二夫人觉着这名字有何不妥吗?” 清河县主哦了声,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原来字不一样,我就说嘛,要是有下人冲了主子的名号,就是几顿板子打死也不为过。” 重岚给清歌递了个眼色,她立即下去泡茶了,室内一时无话,只能闻的招魂幡被夜风吹的沙沙的声响。 清河县主不安地动了下身子,忽然又抬起头问道:“什么声音?” 重岚正低头看书,怔了下才回话道:“儿媳没听见什么声音,二夫人怕是听错了吧。” 清河县主猛地站起身,绕着灵堂走了一遭,又命下人四下搜寻,见真的没什么东西,目光又凝在内堂的棺木上,带着几分惊惧和惊疑地喃喃道:“我方才明明听见有声音的。” 她说着用长指甲挠了下桌面:“就是这样的声音。” 就算重岚自诩没做过亏心事,也被她说的浑身不得劲:“二夫人多虑了,咱们都在一处,我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清河县主将信将疑地坐下,这时候有丫鬟递了浓茶过来,她接过来正准备喝,又尖叫了一声,用力把茶盏子摔到地上,尖声道:“这茶盏子里有张人脸。” 重岚可算是见识了清河县主那疑神疑鬼的劲头了,难怪宁氏她们一提起她来就满脸烦躁,这般癫狂的劲头简直吓人。 清河县主不依不饶地要打死那端茶来的丫鬟,重岚见她闹的太大,再不情愿也只能出声劝道:”二夫人,这里是灵堂,头七有还没过,要是见了血惊扰了闹腾,她老人家会不会...” 这话倒让清河县主不敢再,只是坐在原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有位老嬷嬷用托盘端着碗不知名的汤水上来,对着清河县主低声道:“这是陈娘子熬的乌鸡汤,夫人多少用些,好压压惊。” 那鸡汤里加了不知道什么料子,一股药草和鸡肉的鲜美味道自然而然地飘了出来,清河县主忙不迭地接过来喝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最神奇的是,她喝完之后瞧着神态安稳了些,不复方才的狂态。 她似是很依赖那高汤,转眼又喝了一碗,转头问重岚道:“儿媳妇要不要来一碗,陈娘子的手艺倒真不错,这鸡汤里加了红枣和枸杞,还有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来的步摇,但味道却十分鲜美,咱们怀孕的女人喝它再适合不过。” 清河县主自打怀孕之后也设了个小厨房,只是采买的菜蔬鱼肉还跟府里一道儿。 不管这玩意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只要是清河县主给的,重岚都不敢轻易尝试,忙摆手道:“多谢娘的好意,只是我近来害喜,沾不得荤腥。” 138 清河县主讥诮地看了过来,倒也没有再逼她喝汤的意思,只是搅动着手里汤勺,随口道:“我怀孕这些日子脾气古怪,每回喝了这汤之后都觉得心气顺了不少,脑袋也不难受了。”她语气颇为自得。 重岚笑着捧了她几句,心里却忍不住嘀咕,就算清河县主不怀孕,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吧。 她瞥了眼清河县主的肚子,随口问道:“瞧二夫人这怀像怕是快要生了吧?” 清河县主警惕地看了她一眼:“还有不到一个月吧。” 重岚笑道:“那在这儿先恭喜二夫人了。”她说完又问道:“如今爹也病着,只怕二夫人生下孩子之后您两头都难顾全吧?” 清河县主淡淡地道:“有佟姨娘帮着照管你公爹,我能省下不少事。” 她说完扶着椅子扶手慢慢起了身,用绢子掩着鼻子皱眉道:“这地方怪阴森的,我待不住了,反正也守了半夜,你大嫂和五嫂应该快来了,我先走了。” 重岚起身送她几步,她沿着游廊慢慢地走,一边小心扶着丫鬟的手:“这齐国府里白日瞧得多了,深夜里的景象还是头一次瞧,这些花儿树儿看着怎么都这么吓人呢?” 扶着她的丫鬟知道她性情暴戾,是个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性子,因此也不敢应答,只是诺诺地应了声是。 清河县主觉得无趣,正想说话,就听见一声夜猫子的凄厉长叫,划破夜空直直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她惊得倒退几步捂住耳朵,尖声道:“这是怎么回...?!” 话还没说完,就见后院的树被夜风吹的摇动起来,有道泛着光的影子从花丛深处飞快地飘动过来,眼看着就要跑到清河县主面前。 清河县主尖叫一声,手臂乱舞着往后退,后脚跟冷不丁绊到游廊的台阶上,她身子往后倾,人重重地摔倒在地,小腹一痛,下身的血水汩汩地流了出来。 这事儿来得突然,记得丫鬟婆子都没能护得住,见状都惊得白了脸,七手八脚地把清河县主抬回了院里。 重岚知道清河县主早产消息的时候刚刚回到院子里,这些事情齐国府跟中了邪似的,发生的事实在太多,闻言只是吃了一惊就镇定下来:“怎么回事?现在人送回去了吗?可请来了大夫和接生婆?” 报信的人躬身回道:“具体是怎么个情形不太清楚,二夫人的人想去请大夫,却被大夫人派去的人拖住了,过去求药也被大夫人以家里最近窘迫的名义给打发了回去,只包了包药渣给二夫人。” 宁氏原来被欺压的狠了,况且如今齐国府遭逢大难,又没人掌事,她要报仇如今正是好时候。 重岚心思一转就想到这处,报信的婆子又继续道:“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老爷这时候突然回来了,硬压着大夫人派人去请大夫和接生婆,又命人熬药,现在大夫应该已经到二夫人房里了。” 重岚一怔,晏三乐突然发什么善心,清河县主这孩子死了不是更遂了他的意吗? 她再怎么想都猜不到两人通.奸之事,闻言便也摇摇头撂下了,递了赏银过去:“有劳你了。” 她等那人走之后,转头去问清歌:“你说二夫人这样...咱们不去瞧瞧算不算失礼?” 清歌对清河县主对清河县主也厌恶至极,闻言忙道:“大夫人和其他几房的夫人都没去,您去做什么?万一出了事儿不还得赖在您头上?” 重岚不过随口问问,也没真打算过去,她隐约猜到宁氏的谋算,她怀了孕对孩子就比平时心软,摇头道:“我只可怜那孩子,万一...” 清歌正色道:“世上的事儿都是因果循环,要不是二夫人处处作孽,不给孩子积德行善,怎么会落到早产的下场?那孩子能不能平安生出来全看运气了。” 重岚点了点头,只吩咐人留心着二夫人院子的动静。清河县主养尊处优惯了,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因此只顾着哭顾不得给下.身用劲,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已经浑身青紫,本来就不大,不知道本来就是个死胎,还是在娘胎里活活憋死的。 清河县主出了不少血,见到死婴之后当场就哭的昏死过去,这点重岚倒是理解,但赶过去拉着宁氏探望弟妹的晏三思却气恨地险些当场失态,这就让她很费解了。 清云听了之后大为解气:“该,让二夫人变着法地算计您,这回报应落到她自个身上了吧?!” 重岚拍了她一下:“你该管管你的嘴了,小心让别人听到我可救不了你。”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清河县主在院里修养,她身子大亏也出不了门。 如今晏三思瘫痪,晏三乐身为长子,又是齐国府如今最得力的一个,名正言顺地掌了大权,更不知用什么法子从荣昌伯府把钱讨了回来,一时之间镇压住了各房,宁氏也重新得意起来。 清歌和清云确实心里发急,在重岚身边道:“少夫人,如今眼瞧着大老爷春风得意,府里那几个拍马的已经开始说让他继承爵位了,咱们少爷回来可怎么办?” 重岚倒不是很担心,一来晏和瞧着也没多在意这个爵位,二来晏三乐虽然干练出众,但比晏和还差了一截,又是庶出,只要晏和征战归来,想要什么拿不回来? 她笑着低头抚了抚小腹:“我现在只管安心把孩子生出来,其他的事儿哪有这个重要,少爷肯定也会如此想的。” 其实如今风光无限的晏三乐也不是没有发愁的地方。 他略带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忽然又顿住脚步,满面阴霾地思索着什么。 宁氏放下手里的账本:“你没事儿走来走去的做什么,看得我头晕眼花的。” 晏三乐顿了下,抬手命下人出去,掩住门窗:“咱们两口子一场,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从荣昌伯府拿回来的钱,我对着其他人报的全数拿回,但实际上只有真正数目的一半。” 这情形宁氏早有预料,不过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愕然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他们这么几天也不可能全花完了吧。” 晏三乐微微皱起眉不言语,宁氏故作沉思,想了半晌才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弟妹和荣昌伯府走的很近,娘被骗这事儿还是她从中帮着说和的。会不会是...?” 晏三乐心里也猜测是清河县主干的好事儿,挺直了脊背道:“我去找几个伺候弟妹那里的人问一问。” 宁氏嗯了声,等晏三乐走了,神情恢复了漠然,讥诮笑道:“问伺候弟妹的人?我看就是问她本人吧!也好,也让他知道知道那贱.妇是个什么德行。” 旁边的嬷嬷过来给她捶腿,一边劝慰道:“夫人何必这么跟大爷置气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大爷对您总归是有情分的,等二夫人那边处置妥当了,您照样能和大爷过日子。” 宁氏冷笑几声,又扶额长长地叹了口气:“嬷嬷你不知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但近来翻来覆去地把这事儿琢磨通透之后才觉出不对来,依着那毒妇的性子,要是帮大爷成了事儿,肯定不甘心呆在幕后,她要是想当他夫人,只有先想法子除了我。” 她提起这事儿的时候再也没有愤怒痛心,口气无尽凉薄:“你觉得大爷能想不到这些?可他在我这儿连一句提点暗示都没有,你说说这意味着什么?” 那嬷嬷心里一凉,惊道:“大爷...大爷默许...” 宁氏摆摆手;“现在这事儿已经不重要了,那个毒妇想要我的命,我就先要了她孩子的命,从此之后大爷是死是活跟我再没关系,我只要我那三个孩儿一辈子平安康健就成。” 嬷嬷叹了口气,低低地应了声是。 那边清河县主见到晏三乐,不住地纠缠着他,凄厉地高声喊道:“你快!快去杀了宁氏,就是那个贱.妇害死了咱们的孩子!杀了她,你快杀了她!” 晏三乐恨不得一把捂住她的嘴,但这时候却不得不耐下性子来哄劝:“孩子的事儿我自会查明,到时候再给你一个交代,你先告诉我,舅太太骗去的钱你是不是也拿了?!” 清河县主一怔,随即依着自己的性子,半撑着身子一掌朝他脸色掴了过去:“晏三乐你到底是不是人!你的孩子没了,你不想法子给孩子报仇,现在还想着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晏三乐当然不可能让她打到,一闪身就退后了好几步。 清河县主被下药又加上前几日生产,容色早就大不如前,看上去竟比往日老了十多岁,再加上屋里隐隐传来的恶露的味道,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 他不耐道:“我已经说了孩子的事儿我会彻查的,如今我才接管府中大权,手里没银子怎么服众?” 他本来想等晏老夫人和晏三思一死,正好这孩子又才出生,他刚好借着这个嫡出子来夺爵,没想到这孩子刚出生就死了,打乱了他全盘计划,手里的银钱又不够,他越想越是心里烦乱。 清河县主呵呵冷笑一声,靠在大迎枕上摆出个妩媚的姿态,可是那场景实在是让人难以欣赏:“想要银子,可以啊,我就摆明了告诉你,银子就在我这儿,只要你杀了宁氏我就立刻给你。否则一切免谈!” 宁氏如今有儿有女,又有娘家可以依仗,他为着银子杀了宁氏岂不是自毁城墙?他现在觉得清河县主简直不可理喻,已经彻底疯了,连道了三个好字,拂袖转身去了。 他走到一半儿,突然顿住了脚步,面色漠然地对着一边的随从吩咐道:“二夫人再留下去怕是要坏事,想法子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亲随低声应了,又抬眼问道:“那,那笔银子的下落?” 晏三乐沉吟道:“这也无妨,她再藏的怎么隐秘也要经过身边人的手,到时候留下的身边人拷问就是了。”他伸手一抬:“你先下去安排吧。” ...... 府里的种种迹象重岚只能隐约察觉些,但又猜不透到底有什么关联,不过她今日也没心思猜这些个了,她正认真听着面前一位大掌柜的回报。 这位掌柜名唤杨忠,在重岚手下的掌柜里仅次于席雪天,他皱着眉低声道:“...东家,再这么下去咱么的生意可没法做了,如今咱们靠海的船只都被衙门扣住,好些掌柜管事都被带过去挨个审问,现在码头已经停工了。” 海运生意可是重岚的大头,往日杭州府的那些人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总得给晏和个面子,因此她货船的待遇一向优渥,这般不给面子莫名其妙就动她的人还是头一遭。 她闻言皱眉道:“你上下都打点过了吗?” 杨忠苦着脸点头道:“大把的银子撒出去,用的比平时的三倍还多,可就是连个水花都没见着,一个人也没捞出来。” 他想了想问道:“扣人的是杭州府尹,东家要不要去信给姑爷,让他给那边打个招呼,好给咱们行个方便?” 重岚立即摇头道:“他前线战事正吃紧,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怎么能因为这个就烦扰他呢?” 第117节 杨忠面色一急,低声道:“可是东家,咱们船里夹带着不少私货这也就罢了,您别忘了咱们当初还运过火.器,这可是要命的大事儿。” 重岚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毕竟是给皇上办的差事,又不是他私下蓄的兵.器,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头:“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你叮嘱他们把嘴都闭紧了,不就是停船查验吗?那就让他们查好了,所有人都不准再出海,有本事就查个一年两年的,我也损失得起。” 杨忠无奈,转身领命去了,重岚想了想道:“你传完话就别回杭州了,留在金陵保险些,我给你安排住处。” 杨忠低声应了,清歌上前帮她捶着后腰:“最近也是,怎么事儿都赶一块来了?” 重岚听的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是啊,怎么都堆到一起了,也太巧了些。” 命妇未得传召不得入宫,重岚只好递了话进宫,但皇上最近才生完孩子伤了身子,宫里人的忙着照料,她递进去的话也像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清云见她苦恼,想引她高兴:“少夫人,咱们去后院转转吧,听说好些品种的兰花都开了。” 重岚也觉得这些日子过的太沉闷,点头扶着她的手出门,在后院里走走停停,心情开阔不少。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刚走到一半就见着也出来乱转的柳媛,她看见重岚,身子微微一顿,随即不情不愿地行礼道:“夫人。” 重岚没想到她都这时候了还没回去,也不知道到底存了什么指望,见到她只是点了点头,抬步准备继续散步,就听柳媛忽然扬声叫住了她:“少夫人信晏总督吗?” 重岚闻言只是偏了偏头,就继续不急不慢地往前走,柳媛咬了咬下唇,干脆抛却了往日的清高和矜持,大声道:“我去军营花了三日,回来用了四日,总共却在外头呆了八天,有一日正是留在军营,夫人想不想知道这一日发生了什么?!” 重岚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她。 柳媛见她终于有反应,又微微侧了侧头,看着身边的一株报岁兰:“花无百日红啊。” 重岚却笑了笑:“我不想知道啊,只是有句话想跟你说。” 柳媛微微一怔,重岚眼波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你这样长相的,他瞧不上眼。” 清歌和清云硬是忍住了没笑出来,这话对女人,尤其是对柳媛这样自命清高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太恶毒了。 重岚不忍再看柳媛青的有些发灰的脸色,扶着清歌的手转身回去了,回去之后却忍不住拍了拍桌子:“等你们少爷回来记得提醒我,他要是不说清楚那天到底干了什么,从此就别想进我的屋!” 清歌和清云笑着应了,流萤却匆匆跑进来,低声道:“少夫人,大爷请您下午去正堂一趟。” 重岚一怔:“大伯见我做什么?” 流萤摇摇头,重岚扶着桌子的边沿坐下,低头细细思索,脑海里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都过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来,神情带着几分后怕和惊惧。 清歌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忙过来扶住她,重岚摆摆手道:“快叫齐了人,把少爷的留下亲兵全叫上,咱们这就回府,不,去郊外的温泉别院。” 清歌一惊,忙问发生了什么,重岚来不及多做解释,其实她自己也没仔细理清,不过凭着知道的那些事和心里的感觉,总觉得太过蹊跷,像是有要命的大事儿要发生。 她深吸一口气道:“东西也别收拾了,别院什么都有,把日常要穿的衣物带上几件,咱们立即就走。” 139 清歌惊道:“这么急啊?” 重岚叹了口气,按着眉心点点头:“先搬过去再说吧,只盼着是我多心,权当咱们去郊外散心了。乐—文”府里的事儿她倒不是很担心,经过这么多事儿,柳媛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住进她院里了。 清歌忙着下去吩咐,下人虽觉着奇怪,但既然是少夫人的吩咐,也都不含糊地照做了。 清歌回来道:“底下人都忙活起来,不要一个时辰就能准备妥当,只是如今大夫人管着家,您不跟她说一句,她能这么让您轻易出去?” 重岚想了想道:“你帮我带话给大夫人,就说我最近胎像不稳,要去个人少风水好的地方养胎,她要是实在不允,咱们也只能硬闯了。” 清歌低声应了,宁氏听到重岚这话,呵呵笑了两声:“和哥儿这媳妇真不错,这才刚吹了风警醒了,比那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的蠢物强了多少倍。” 她偏头对着丫鬟吩咐道:“你去跟少夫人说,就说我准了,让她在外头安心养胎,好好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丫鬟领命去了,她身边伺候的嬷嬷犹豫道:“夫人,大爷明摆着是要...您这般作为怕是有不妥吧?” 宁氏嗤笑一声:“大爷?”她把身上盖着的摊子往上拉了拉:“自从知道他跟那贱.妇合谋,我跟他就已经恩断义绝了。” 其实宁氏这般想也不为过,晏三乐最开始谋划的时候,还真动过让清河县主取她而代之的想法,只是后来瞧清了清河县主的为人,这才熄了心思。 重岚得了宁氏的允准,更是一刻都不肯耽搁,稍微收拾完就坐上了去别院的马车,想了想又不放心,干脆把晏宁一并带了过来,命人打扫整理了一番才能住人,她终于把料理妥当,松松地挽了个发髻就仰面躺倒在被褥里。 这些日子大小消息不断,先是齐国府里传出了清河县主因为生产伤了身子落下病根,熬了小半个月却没熬过去,最终病死在床上。 平乐郡王府自然派人来查验,但也没查出什么详细来,再加上郡王如今对这位二嫁的县主并不如何看重,办了场不大不小的葬礼,这事儿也就自然没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她生意场上的消息,靠岸的货船几乎都被人叫了停,雇佣的船工都被拉去挨个审问过了,就连岸上铺面的生意也受了波及,掌柜的被带去问话,铺子都没法开张。 这些虽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幸好她家大业大倒也经得起风浪,饭接下来的消息才让她真正坐不住,沿海那边传来消息,说晏和本来已经成功击退了倭寇,却在后退的时候在船上遭到了伏击,生死不知。 这些谣言本来重岚全然没当真,但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而且她好些日子没收到晏和的来信,心里难免惶急,白日里就捧着肚子焦躁难安的。 她这日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看着账本子,一边听杨忠抱怨,清云兴冲冲跑进来:“少夫人,大少爷来了!” 重岚一怔,立即反应过来,又惊又喜道:“大哥来了,快请进来。”她随意抬了抬手,让人把杨忠带到客院歇息了。 清云立刻转身去迎人,没过片刻就见重延信步走了进来,解开披风上的扣子递给底下人,抬手让她坐下:“你身子重不用招待我,有下人呢。” 重岚最近身子困乏,闻言也不客气,只是笑道:“大哥怎么有功夫来看我?二哥和二嫂呢?” 重延道:“你突然跑到别院庄子上也不跟我们知会一声,我还是向齐国府的人打听了才知道。” 他顿了下才道:“你二嫂有了两月的身孕,你二哥要在她身边照看,我就没叫他过来,反正他来了也是添乱。” 重岚讪笑道:“我也是临时起意,急匆匆就赶过来了。”她说完又惊喜道:“二嫂有身孕了?” 提起这个,重延眼里也带了几分笑意:“恩,前几天才诊断出来的,你二嫂本来每天早上都要舞刀弄棒许久,如今也只能安安生生坐在家里养胎。” 他手指轻轻扣了扣碗盖:“倒是你二哥懂事不少,无事也不出去混着了。” 重岚想到郑昭怀孕,觉得那场景莫名好笑,捂嘴笑道:“那倒好了,以后要是生了男孩子,长相最好随了二嫂,这样有男子气概些,别像咱家人,不管男女都是一般的艳丽容貌。” 重延噎了下,淡淡瞥了她一眼,重岚继续笑道:“二哥二嫂如今和和美美,以后要是有了侄子侄女肯定更其乐融融,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呆在府里不难受吗?” 重延坐的严谨规整,反问道:“他们生再多孩子都得管我叫大伯,有什么好难受的?” 明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岔开什么话题?不过重延这些年一直不愿意成亲,重岚再怎么劝也没用,只好转了话头道:“你中进士也许久了,差遣可有下来?” 齐朝的官位向来是僧多粥少,若是没有关系的平民子弟,就是等个几年差遣才下来也不稀奇。 重岚不是迂腐之人,有时候也想跟晏和提一提这事儿,没想到被他义正言辞地拒了,真不知道他闹的哪门子别扭。 重延自己倒是一点都不急,只是摇了摇头:“无妨,总会下来的,你也别急着跟妹婿说,没得让人家说咱们嫁妹子就是为了捞好处的。” 重岚听他提到晏和,嘴角不由得耷拉了下来,勉强笑道:“现在就是想提也寻不到人。” 重延看着她,沉吟道:“妹夫的事儿和你生意的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你如今独个儿在家也没有个主心骨,我过来就是打算帮你料理这些事的。” 他想了想道:“你把最近发生的事儿都跟我说说。” 重岚松了口气,眼里不由得露出几分无措,把这些日子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 重延微闭上眼,默了许久才淡淡道:“幸好你警醒,提早搬了出来,不然只怕真要有麻烦了。” 重岚挺直了身子等他说话,他伸手瞧了瞧桌面,黄花梨木的方桌发出轻响:“最近妹婿传来被刺杀的消息,老夫人病逝,齐国公也瘫痪不能动弹,说句锥心之言,他们三个若是都出事儿了,最后谁能袭爵?” 重岚一怔,下意识地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又迟疑道:“继母怀的孩子也能袭爵,但她虽然贵为郡主,却是一介女流,有能耐办出这么多事儿吗? 重延淡然道:“若我没记错,当初晏老太爷新丧,晏家大爷对爵位可是上心得很。” 重岚又是一怔:“可他想要承爵也不是这么简单的,除了我的孩子,就连继母的孩子,还有公爹的庶出子,也得一并除了去。他又不插手公爹内院的事儿。” 重延眸光清淡:“要想成事儿,必须得外面官场和后宅配合,若是你大伯和你继母联手,不是容易成事的多了吗?” 这才是重岚一直琢磨不透的地方:“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瞧着大伯对二夫人的孩子十分伤心,得知那孩子死了竟然惊怒失态,可是他们俩为什么会联手?就算成事了也是大伯得了爵位跟好处,跟清河县主有什么关系?” 重延定定地瞧着她,忽然转了话头:“你知道冯家继母和庶子通.奸之事吧?” 重岚顿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张大了嘴道:“你,你是说大伯和二夫人...” 重延摆摆手:“这只是我胡乱猜测,你一说你大伯对你继母生的孩子十分看重,我才起了这个念头。” 重岚还是瞪大了眼满脸吃惊,重延慢慢站起身,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大伯若是真想要承爵,你和孩子就是他的阻碍,你最近生意频频出事儿也能证明这点。” 重岚终于把事情理顺,深深地叹了口气。 重延迟疑着犹豫片刻,难得放缓了声音:“我就住在你隔壁院里,你有近来什么事儿都不要自己出面,只管来找我。”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妹婿征战多年,不会在这种小场面上就翻了船的,你放宽心等他回来。” 重岚抬头:“大哥...” 重延天生不会说漂亮话,只是冲她颔首,取过披风转身回去了。 既然知道别人的算计,总比前些日子两眼一抹黑强得多,重岚也就渐渐放下心来,她本以为要再等上些日子才用得着重延出马,没想到没过几日晏三乐就找上门来了。 重岚谨遵重延的吩咐,自己不出面,命人叫了重延过来打发人。 晏三乐先关怀了重岚身子几句,又捋须叹气,说些住在郊外别庄难免诸事不便,还是请侄儿媳妇回府来住的话云云。 重延一概淡淡地回了,晏三乐说了几句,态度渐渐强硬起来,瞧那样子像是想硬逼着重岚回府,重岚纹丝不动,只是一句“三妹身子不适,经不得车马奔波。”轻描淡写地把他给打发了。 晏三乐当然不甘心就这么空手而归,栽到个后生手里岂不难看,默了一时,忽然叹了声道:“我有几位同僚后辈告诉我,侄儿媳妇的生意遇到些难题,她总呆在这庄子里也没法解决,我在杭州府和刑部多少还能说上些话,不如就让侄儿媳妇跟我回去,把事儿说清了,她照样能继续经营铺面海运。” 重延不动声色地垂眸看着手里的茶盏:“生意上的事儿再大都没有子嗣重要,大爷不必多言了。” 晏三乐微微眯起眼,又苦笑道:“要是寻常生意上的事我也不会特意来问了,只是这回...” 他沉了脸,冷冷地看着重延:“这回从侄儿媳妇手底下的管事船工那里得知,她的货船当初还运过火.器,私蓄兵.火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如今人证已经有了,她若是再不出面解释,恐怕连亲家少爷,还有我那侄子都要牵扯进去!” 在后面偷听的重岚心里一跳,眉头紧皱了起来,果然,这事还是被晏三乐查出来了。 重延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只是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没逃过晏三乐的眼睛,他面上终于显了些笑:“我今日来也不是拷问人的,事总要解决的,只要侄儿媳妇跟我走,我就能想法子把这事没过去。” 重延只是住了片刻,又用碗盖轻轻压着茶叶,漠然道:“三妹没做过这些事儿,我也不知道您想说什么,要想抓人,只管拿逮捕谕令来。” 晏三乐没想到他这时候还沉得住气,微微一怔才冷声道:“亲家少爷想清楚了?” 重延低头看着茶盏,没有半分答话的意思,晏三乐知道这时候已经没话好说了,只是哼笑了一声,拂袖转身去了。 重岚见他走远了才从侧间转出来,坐在重延对面,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真是厌了这些钩心斗角的了,就不能好好地过日子吗?” 重延淡淡道:“齐国公再不济也是一等公,多少人几辈子都达不到的位置,还能惠泽子孙后代,你大伯惦记也属常理。” 重岚疲惫的应了声,这时候分外想念晏和起来。 晏三乐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宫里传出消息,皇子在月子里病重,生下的太子也不甚康健,君后忙着照料,无暇顾及,各个宗室有蠢蠢欲动,竟带了私军去了行宫门口,准备兵谏逼宫,迫着皇上过继储君。 一时之间,金陵城里风声鹤唳,上到权爵勋贵,下到寻常百姓,都是人人自危。 重岚自打知道这个消息就觉着不对,赶紧命人把重延找了过来,又小心把晏宁安置妥当,紧闭大门,安排了亲兵四面巡逻,严阵以待。 重延在正堂上拧着眉不言语,重岚冲他无奈笑道:“还是那句话,只盼着是我多心,只是别院这几日都得戒严了。” 重延颔首:“你做得很好,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118节 晏三乐果然没辜负两人的期待,当天夜里刚入夜就带着亲兵趁乱摸黑到了重岚别院,在门口高喊道:“晏重氏,你犯下私蓄兵.火,运送船只,图谋不轨,犯下如此大错,还不快束手就擒!” 这附近只有重岚和重延的两座别院,其他的贵人别院,像何家别庄,至少都在两里地开外,而且还未必有人,因此晏三乐喊的十分放心。 重岚笑了笑,对着立在一边的蒋成低声说了几句,他中气足,高声喊道:“我们少夫人说了,既然她犯下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按着律法,您也是她的九族之一,既然您这般大公无私,不如先把自己惩处了。” 外面静默了片刻,自然也意识到重岚在戏耍他们,因此外头传来此起彼伏极其粗野的谩骂,不过片刻就听见了重物撞击大门的声音,幸好朱红的大门足够厚实,撞了许久也纹丝未动。 有好些人试图爬上墙想要进来,不过晏和的亲兵也不是吃干饭的,立刻拔出刀剑迎了上去。 重岚心里放下了不少,重延皱眉看着她的肚子,语气加重几分:“你身子要紧,快回去好好休息,这里有我呢。” 重岚迟疑着不走,见他要采取强制措施,忙摆手道:“好好好,我这就回去,大哥你不光要盯着正门,四处也要带人巡逻,防止这起子人钻了空子。 重延点头应了,重岚勉勉强强回了院子,但这种情况哪里睡得着?只能在屋里焦躁地踱着步子,清歌清云劝了好几回都没用。 踱了来回有半个时辰,突然就看见院子东侧起了冲天的火光,明晃晃地灼人视线,她匆匆忙忙迈了出去,惊声问道:“怎么了?” 等了半晌也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她耐不住要自己冲出去,就见蒋成大步迈了过来,紧紧地皱着浓眉:“夫人,您手下那个姓杨的掌柜,方才砍伤了重少爷的手臂,带着晏小少爷往东门跑,现在重少爷已经带人去追了。” 杨忠这些日子常来别院,他家给重家办事了几代,他这几年帮着重岚打点生意,也一直都忠心勤恳,她自然也没在意。 但听到重延被砍伤,晏宁被带走,她慌得几乎要站不住,差点跌坐在地,还是清歌见机快,一把扶住了她。她惊慌问道:“大哥可有事?宁哥儿怎么会被带走?!“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慌:“你立即带人去东门,救下宁哥儿,拦住杨忠,绝对不能让他带人进东门。” 重延紧皱着眉头带人往东门走,手上的伤已经简单止了血,幸好只是皮肉伤,他跟重岚一样想到了杨忠会开门放人进来,因此脚步不停地就赶了过去。 等到东门的时候,东门已经大开了,守门的人不知所踪,他心里一惊,忙留人守着,自己带着人追了出去。 东门外是一处密林,杨忠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他循着被撞断的树枝一路往前追,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隐约看见了杨忠的背影,身边还有几个人护卫着。 杨忠也瞧见了他,面上满是慌张,亟不可待地往林子里跑,就见林子另一端绕出十好几个人,都配着刀剑,却不像是官兵,像是哪家的护卫。 为首之人身形高挑修长,看着不是晏三乐的人,重延略一思忖,对着前面高声道:“此人乃是贼子,请足下帮我拦住此人!” 140 魏夫人这几日想带着女儿来郊外散散,正好何家在郊外有座别院,便借了魏夫人母女,她今日刚要歇下,没想到就瞧见不远处起了火光。 她一介女流自然害怕,好在魏四娘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带着护卫就出府查看,没想到还真遇到麻烦了。 她听见重延那一声喊,不由得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定睛瞧了瞧才看见杨忠手里还抱着个不住挣扎的孩子,果然不是善茬。 她直接从护卫手里取来了贴身的软弓,一箭射到杨忠的肩膀上,晏宁骨碌骨碌滚了出去,重延带来的护卫连忙冲上去一把抱住。 旁边护着杨忠的没反应过来,见是个女流之辈,还想污言秽语地恐吓喝骂。 魏四娘挑了挑眉,还没反应,重延带来的人就紧随而上,把杨忠等人捉了个正着,她上前走了几步,重延正命人把他们五花大绑地抓回去,她等他侧过头来的时候才瞧清他长相:“是你?” 重延转过身上前几步,没留神被绊了一跤,魏四娘伸手扶了他一把,见他站直了才收回手。 重岚见是个女子,顿了下才略带尴尬地问道:“姑娘认识我?” 魏四娘眼珠子斜了斜:“不认识。” 重延知道事有蹊跷,但这时候也不好多问,只是躬身道谢道:“当初见过魏四姑娘几回,这回多谢姑娘仗义出手,不然我妹婿的亲弟只怕就有难了。” 魏四娘虽然觉着古怪,但她向来懒得管别人的闲事,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无妨,这种连小孩子都下手的畜生,人人得而诛之。” 重岚迟疑一瞬,又躬身道:“我妹子如今怀着身孕住在这别院养身子,没想到今天金陵城乱,遇到歹人想要攻入这里,还望能向姑娘借调些护卫,我好在这东门守着,请姑娘传话进金陵求援。” 魏四娘沉吟片刻,看了眼他手臂上的伤:“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是在院里安生呆着吧,出来做什么?” 她随意解下腰间的短刀扔给他:“拿去防身吧。”她也不是小气之人,又看了眼身边的护卫,权衡片刻留了多半下来:“可以,你们先撑一会儿,我这就派人过去。” 她心里记挂着魏夫人,低声叮嘱几句就转身走了,重延瞧着她的背影怔了一瞬,也带着人匆匆转身回府了。 重岚自打听说重延受伤和晏宁失踪的消息就心慌意乱,肚子也止不住地疼了起来,清歌和清云急的团团转,她捂着肚子坐在原处,忽然听见正门处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蒋成走进来道:“少夫人,大门已经跨了小半,您先去后面躲着,我带兄弟几个护送您往后退,角门那边马车刚备好,您赶紧坐上先走吧。” 正门能支撑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意外,重岚见他神色沉稳,心里不由得松了几分,咬着牙问道:“我大哥和宁少爷呢?” 蒋成忙道:“重少爷和晏小少爷都无碍,如今您怀着身孕,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千万要保全了。” 重岚抿了抿唇,强忍着身子不适,被清歌和清云扶着往西门处走,西门是连着山建造的,外面比别院其他地方要高,也最难找,重岚刚到西门就听见又是一阵冲天的杀喊声起,既不是晏三乐带来的人手,也不是晏和留下的亲兵。 她惊道:“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晏三思又调集来人手了? 清云也是练武的,目力比寻常人好,垫着脚尖张望一时,忽然惊喜道:“少夫人,那边人好像是来帮咱们的,正和咱们的亲兵夹击大爷的人呢!” 重岚一怔,喃喃道:“金陵里的兵马估计都调去皇宫了,谁会在这时候过来帮咱们呢?” “是我。”男人的声音略带疲惫,清朗悦耳却一如往昔。 重岚身子一颤,几乎不敢转过头去,生怕这时候是在梦中,等被人揽进怀里才清醒过来,颤声道:“瑾年...”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就全下来了。 晏和瞧着比出征的时候狼狈了许多,猩红的披风沾了许多鲜血灰尘,流转生情的眼里布满血丝,可他还是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披星戴月地赶回来了。 他低低地嗯了声,脸埋在她脖颈里,伸手把她抱紧:“我从松江府一路赶回来,路上跑死了几匹好马,终于赶上了...还好赶上了。” 他在她颈项边喃喃:“幸好你没事...不然我这辈子不用在出征打仗了。”他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岚岚,我回来了。” 重岚抬起头抽噎了几声,满肚子的话堵在喉头却说不出来,只能道:“你,你仗打完了吗?打赢了吗?” 他应了声:“赢了,我可以在家守着你生产了。” 她用绢子擦了擦泪:“你是为了孩子回来的还是为了我?” 他笑了笑,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哄人的本事这几个月总算没放下:“为了你。” 她扯着他看了看:“不是说你被刺杀受了重伤吗?在哪里,让我看看。” 他摇头道:“一点小伤而已,被有心人推波助澜,传到金陵就变了味,你别担心,我没事。” 她只能木木地点了点头,忽然又焦急起来,推着他道:“你别在我这里磨叽了,快去底下救人,我大哥和你宁弟还在院子里呢。” 他道:“底下自有人照应,大哥他们必然无事的。”他忽然倾下身,直愣愣地吻了下去:“我许久没见你了。” 清歌和清云两个瞧红了脸,有眼色地齐齐转过身去。 晏三乐手下的人虽然骁勇,但还是比不上晏和的百战精锐,他们活捉了晏三乐本人,捉他的时候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最后被晏和的副将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重岚听完大惊失色:“他可是长辈啊,你怎么说杀就杀了?就算要他的命,你也该交由刑部处置,你这样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晏和摇摇头,让她服帖靠在自己怀里:“到时候找人处理一下他的伤口,就说是死在战.乱里头,反正是他咎由自取,其他人不会追究的。” 重岚在他怀里呆的十分舒坦,正想美美地睡一觉,又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拽着他的领子问的咬牙切齿:“被你打岔都忘了问呢,你和柳媛是怎么回事儿?你是不是让她在军营里呆了一天?” 晏和怔了怔才想起来她问的是什么事儿,不由得好笑道:“她那日来找我被挡在军营外,又口口声声说是我的...”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过了半日才传到我这里,本来我是想敲几板子把人送回来的,后来被副将拦住了才作罢,只是把她什么的人都棍杀了,派了几个小兵送她回去。” 重岚想到柳媛素来自命清高,却不得不跟几个军中粗汉待在一块好几天,心里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厚道地偷笑几声,又酸溜溜地道:“你跟她真没什么?我怎么瞧她信誓旦旦的。” 她把这些日子柳老夫人和柳媛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又斜眼看着他道:“你倒是好,在外征战还有祖孙俩千方百计地惦记着,劳累我在府里怀着孩子还得给你操心这一堆烂事。” 他面上透着几分阴霾,抬手抚了抚她柔细的头发:“辛苦你了,等咱们回府就把这事儿处置了。” 重岚气顺了不少,低声恩了,又想起一桩是一桩,一惊一乍地道:“对了,皇上如今正被好几个亲王联手逼宫,你快去救驾啊!” 晏和好笑道:“你把心放回去吧,皇上不会有事的,贸贸然去了君后只怕才会不高兴。” 他猜的半点不差,皇上和太子出事不过是君后为了将剩下这些漏网之鱼一网打尽故意放出去的风声,不过两三日这场乱子就平息了,重岚和晏和收拾好了正式回府,他倒是没有失言,先带着她回了趟齐国府。 那天细细密密下着冷雨,雕花的青砖地上被沾湿了,寒浸浸的风刮进来,能让人冷到骨子里。 柳媛是当着府上所有下人的面被生生拖出来的,头上的珠花零零碎碎掉了一地,白净的脸上沾了不少污泥,裙摆和衣裳脏污的简直不能看了。 她被拖出来的罪名是偷了少夫人的贵重首饰,人证物证俱在,也不知道晏和是怎么弄的。 院里的管事娘子看了眼晏和,见他颔首才出声:“柳家姑娘本来在咱们家是客人,咱们人人都得敬着是不假,可就算是客人也得懂点规矩啊,少夫人好心收留你,你竟然恩将仇报,偷了少夫人心爱的首饰,简直没有良心!” 柳媛泪流满面,连连摇头,沾了泥水的几缕长发耷拉下来,哽咽道:“我没有,是你这奴才冤枉我!” 她哀哀地去看晏和:“表哥...晏总督,救救我,你知道不会是我干的!” 晏和根本没有看她,廊外的雨珠子有些飘了进来,他挡在重岚身边,怕雨淋着了她,用身子给她挡雨。 柳媛瞧着男人玉白的侧脸,冠帽上的组缨垂了下来,眼睛永远那样勾人多情,只是对着旁人,她的身影从没映进去过。她伸出去的手垂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泥水里,静静地半跪在地上,人像是死了一般。 重岚偏头瞧了她一眼,淡淡地吩咐道:“把柳姑娘送回府里吧,再也别过来了。”她说完就转了身。 皇宫那边的事儿也已经尘埃落定,后来知道重岚因着火.药的事儿为她受罪,命人赏赐了好多东西下来,还亲自写了封很有个性的圣旨致歉,闹的她哭笑不得。 再下来就是齐国府的事儿,晏老夫人死了,晏三乐死了,晏三思没熬多久也去了,本来晏和承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后来重岚问了问他,他显然没兴趣继承这个烂摊子,因此也没上书奏请袭爵。 姜佑办事儿带着她一贯富有特色的个人风格——剑走偏锋,现在也没打算让得力大臣继承这个烂摊子,干脆把爵位给了晏三思的长子晏安,不过因为晏安是庶子生的嫡子,所以要降等袭爵,再加上晏三乐犯了大错,干脆一下子扣了两等,齐国公改为齐海伯,收回丹书铁劵,改世袭为流袭。 府上人轮流作死,最后这爵位砸到晏安头上,宁氏和晏安都是千恩万谢,倒也没抱怨降等袭爵的事 重岚对着晏和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伯知道了会不会气的从坟墓里跳起来。” 不过这还不算完,姜佑把齐海伯的爵位安置妥当,又大笔一挥,封晏和为威南候,赐丹书铁劵,世袭罔替,子孙后代享万世荣宠。如今晏和年纪尚且轻,等他年纪再长些,积累些资历,封个国公也不在话下。 重岚听的眉开眼笑,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可要争气,回头等我老了,也能成为张老夫人那样的国公夫人了。” 这些事情处理完,她马上就要生产,幸好这些日子生产要准备的物事已经料理妥当,因此倒也不忙乱,只是她头一回当娘,心里头紧张的要命,而且这些日子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许嬷嬷过来摸了摸,笑着道:“孩子已经入盆,这几天就要生了。” 重岚紧张地把晏和的袖子揉成一团:“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呢!”但转念想到要和怀了这么久的儿子见面,心里又惊喜起来,拉着晏和问道:“你说咱们孩子生的像你还是像我?” 她最近一阵一阵的,晏和十分习惯:“你生的,自然像你。” 重岚问道:“什么叫自然像我?难道不是你亲生的?” 他摸了摸她的脸:“像谁都好。” 接生婆估算的时间有些偏差,她今天晚上竟然就发动起来,惊得晏和连忙披衣起身,命人慌忙地叫产婆和大夫,自己却被赶出了产房。 重延问询赶过来,也跟着守在产房门口,晏和正站在窗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他见着便不高兴道:“你想听就听,这么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晏和没功夫理他,闻言站直了身子蹙眉听着,重延又不高兴起来:“你站的这么高,能听见什么?” 这时候门呀吱一声打开,清歌忍着笑出门,对两人道:“大少爷,姑爷,少夫人说你们吵得她心烦,再废话就一并赶出去。” 怀孕的人最大,重延立刻闭上了嘴,晏和很冤枉地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竟然也被连坐了,只能面无表情地看了重延一眼,站在窗边继续听着。 重岚先是觉得小腹一阵酸胀,又难言地疼了起来,这疼痛并不持续,而是一阵接着一阵,还没等她缓过劲儿来就连绵不绝地袭了过来。 产婆在一边递了好克化的糕点和吃食过来:“少夫人先吃些顶顶吧。” 第119节 重岚疼的吃不下去,正要摇头,产婆就在一边劝道:“少夫人不知道,女人生产的时候长着呢,现在离生下来还早,要是现在不吃,等会儿更疼的吃不下,小心没力气生了。” 她这才张口吃了起来,又被产婆灌了几口参汤,又被扶着躺在床上,一边忍着疼一边蓄力。 迷迷糊糊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种笔墨难绘的剧痛袭了过来,像是有什么要破体而出,硬生生想从她身体里分离出来。 她疼的低低呻.吟,想要叫喊,心里却始终念着产婆的叮嘱,不能把生产的力气都用到哭喊上,只好咬着下唇,强自忍着,耳边产婆一边递给鼓劲,一边不住地念叨着如何用力如何运力,按着她们的喊声用劲。 重岚疼的神智有些模糊,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还是费劲全力去听,努力按着产婆说的法子使劲,隐约还能听见晏和的声音,他似乎是忍不住打开门冲了进来,一片混沌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力气一泄,接着就听到一声响亮的啼哭。 接生的婆子把孩子抱起来,先惊喜道:“恭喜少夫人,是个小少爷呢。” 重岚模糊之中就听见这一句话,然后人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晏和抱着孩子站在她身边,见她睁开眼,俯身一遍又一遍虔诚地亲吻着她的眉梢眼角:“岚岚,谢谢你。” 重岚身上没有黏腻腻的感觉,应当是被清理过了,被褥和衣物也焕然一新,抬眼冲他无力地笑了笑,亲了亲襁褓里的孩子,又低头瞧了半晌,却皱眉茫然道:“这孩子怎么皱巴巴的?”还特别丑。 她自认不是丑人,晏和的相貌更不必提,难道是物极必反,父母都太好看了,所以孩子就比较不入眼? 他失笑道:“我问过产婆了,孩子刚生下来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看了。” 重岚也笑着又亲了亲孩子:“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 产婆说的没错,这孩子没过几天果然长的白嫩白嫩的,白生生一团,眉眼秀气,来看侄孙的重姑母笑道:“这孩子眼睛像姑爷,嘴唇生的像你,以后肯定是个少有的美男子。” 重岚颇为自得,又谦虚了几句,等晏和回来了转头问他道:“咱们得给他起个名字了,不然人一见就是‘这孩子这孩子’的,多难听!” 141 晏和抱着儿子掂了掂,扬唇笑道:“这么草草起了可不成,得找个吉时翻翻书。” 孩子很不满意地用小脚蹬了他一下,重岚笑着把儿子接过来,在他的脑瓜上亲了亲:“你们读书人不都是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吗?还非得找个吉时做什么?” 她揉了揉儿子的小脸,又转了话头自觉帮他圆场:“不过这事儿是不能马虎了,要不先取个乳名吧?”她沉吟道:“我听老一辈的说贱名好养活...” 他挑了挑眉问道:“什么贱名?” 她顿了下,含含糊糊地道:“铁柱,柱子什么的吧。” 他被噎了下,看着儿子懵懂无知的脸,果断道:“他是冬天的时候生的,就叫冬哥儿吧。” 重岚也觉着这名字不错,便点头允了。 冬哥儿这时候还是和晏和亲些,每回他一过来就伸手贴过去要抱抱,然后在他玉白的脸上亲上一脸口水,晏和竟也觉得乐此不疲,重岚在一边瞧得又好气又好笑。 转眼这孩子已经长到一个月,重岚正好出了月子,晏和这几日也难得开始整理家事,帮着张罗满月酒,她等到那天终于被获准出月子,先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然后被清歌她们簇拥着换上了大红遍地金水草纹褙子,底下配着同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又挽着繁复的回心髻,直到打扮的喜庆吉利才肯罢休。 重岚产后恢复的好,因此脸上颜色也好看,她摸着自己粉□□白的脸喃喃自语道:“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清歌一边在她头上簪了朵绢花一边道;“生孩子哪有不长肉的,过几天就好了。” 清云给她腕子上套镯子:“照我说,您现在胖些更好看呢。” 重岚笑着嗔了她一句,起身出门去迎客,这满月酒办的极为热闹,几乎所有亲朋好友都过来了,重姑母笑着上来恭贺,晏姑母虽也高兴,但眼里还是有些愁绪。 重岚倒是能理解她的心境,亲娘和亲兄弟接连去了,娘家一朝被降了两等爵位,又收回了丹书铁劵,她近来在娘家的日子应当也不好过,她想了想,抬步走过去,拉着晏姑母一道说笑,又请她常来坐坐,意思就是两家的交情还在,她这才稍稍展颜。 好容易等到晚上,重岚给冬哥儿喂完奶,亲手把她交给乳娘,晏和却又伸手摸了过来,叹气道:“比当初怀的时候还大了。” 重岚拍他一下,啐他道:“什么大不大的,说话正经点,孩子就在隔壁呢。” 他干脆伸手把她整个人抱到怀里,拨开长发在她耳垂上轻轻啮了一口:“你这几个月一直养胎,自打我回来之后咱们还没有...” 重岚故意笑着在他耳边吹了口气:“你记得倒还清楚。” 他挑眉把她抱到床上,细细吻遍周身,探到底下的时候已经觉出靡靡春.水沾湿了莲瓣,他笑着在她唇上亲了亲,挺腰进去了。 重岚多少还有点不习惯,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皱眉低声道:“你轻点...” 他唔了声,转过头来和她唇齿相依,喃喃道:“你都生完孩子了,怎么还是这么紧?” 重岚受不了他的荤话,转过头啐了口。 一晚上纵的忘了形,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算是歇下,她累的腰酸背痛,只觉得怀孕之前哭天抹泪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 晏和又在金陵总督府当了两个多月的差,上面一纸调令下来,给他派了个杭州的差遣,这回去杭州大概要一两年,他自不舍得和妻儿分开这么久,便回来问她愿不愿意一道儿去。 重岚笑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就是当初我也没去过几回,这次托你的福,可以好好地在杭州享享清福。” 他见她应了,倾身过来要亲她,被她伸出手来抵住:“说话归说话,你可别乱来啊,我今天小日子呢,话说回来,咱们什么时候动身?我好提前准备着。” 他无奈叹了声,伸手把她揽到怀里:“大概三日后启程。” 她笑着道:“那我可得知会宁弟一声,让他也紧着准备了。” 重岚没想到这么急,想了想还是办了场送别宴,重延,已经怀孕五个多月的郑昭和重正也赶了过来,听说她要老远去金陵,两兄弟都齐齐地皱了眉,目光不善地看着晏和。 重岚笑着打圆场道:“金陵离杭州府也不远,回头想你们了还是能过来看看的。” 到了第三日,他们一家子果然浩浩荡荡地装了好几艘大船,带上府中上下就出发了,大船行了三日才算进了杭州的地界,不过还有一段旱路要走,她抬头看了眼已经暗沉沉的日头,又看了看身后浩浩荡荡的行队,无奈道:“走不了了,咱们先在前面的驿馆住下吧,明日启程,大概两天的脚程就能到。” 底下人都应了声是,重岚和晏和进了驿馆,觉得环境倒还算清幽雅致,而且后面的院落也不小,她总算是松了口气,又指挥下人搬家,忙着分派住处。 没想到刚进去没歇一会儿,想要茶水却发现清歌不在,她还以为清歌还在外头忙活,携了清云抬步出门找人,绕了一圈才发现清歌坐在房子背阴处,正低头缝补着什么,她上前嗔道:“你怎么藏到这里来了,害我一通好找?” 不料清歌听见她的声音却似是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针戳到自己,慌乱道:“没,奴婢没藏着,就是觉着这处僻静。” 重岚低头瞧了瞧,发现她手里的竟然是件男子衣物,诧异道:“你从哪里弄来的?”清歌在行事作风上向来没有半分差错,肯定不会随便拿着男人衣服就开始补,她狐疑道:“难道你...” 清歌慌忙摆手:“我什么都没干,夫人不要误会!” 清云在一边实在瞧不下去,转过来道:“哎呀,你们两人这么磨我都看不下去了,痛痛快快说了不久完了吗?!” 她说着转向重岚,声音既快又脆:“少夫人,这衣服是蒋成蒋护卫的,回头他和清歌姐姐好事儿到了,您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重岚笑道:“真有此事?要真是成了,那倒是桩极好的姻缘。” 清云得意洋洋地道:“可不是,蒋护卫自打从别院回来就对清歌姐姐上了心,对她有意谁都看得出来,清歌姐姐也是一样的,不然谁能每天破一个大口子,谁又傻乎乎地每天都偷跑出来给他缝?” 清歌又羞又气,转头瞪了她一眼,又面向重岚道:“不过是帮蒋护卫几个小忙,我怕在屋里放件男人衣服有闲言碎语,所以这才出来做针线,哪有清云说的这么...这么...”她红着脸又瞪了清云一眼。 重岚笑道:“鞋子合脚不合脚得自己知道,你自己是怎么个意思?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让少爷去说他,让他不准再来麻烦我的丫鬟。” 清歌忙拦道:“别这么...”她话说到一半,看见重岚打趣的眼神,羞的跺脚道:“夫人...” 重岚耸了耸肩:“你叫我也没有用,我可什么都没说。”她说完又笑道:“不过回头要是蒋护卫来找我,我可就应下了。” 清歌红着脸不说话,重岚满面笑容地回屋,晏和转头问她:“有什么好事吗?你这么高兴。” 重岚笑眯眯地道:“喜事,等有谱了再告诉你。”她劳累了一天,总觉得乏了,底下人抬着沐身用的大木桶盛满了热水走了进来,在外出行没那么多讲究,她除掉衣物就泡了进去。 可惜没防备身后有人瞧着,冷不丁被他从后面一把揽住,衣袖都浸湿了,她坏心眼地故意把水往他身上撩,又故意推他道:“你还不让开,身上都湿透了。” 他拉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衣扣,扬唇笑道:“湿透了才好,你帮我解开。” 重岚靠在木桶上,含含糊糊地道:“忙了一天了,累死了。” 这么说自然起不到什么效用,他干脆也进了木桶里,抚着她如玉的脖颈道:“我帮你按按?” 屋里不一会儿就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过了许久许久才缓缓平息。重岚也累的够呛,由着他抱着上了床,手里抱着孩子入了眠,感觉还没睡多一会儿,耳边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身下的床板也摇晃起来。 重岚当即醒了,有些惊慌地穿上衣服起了身,耳边还在隆隆作响,转头问晏和道:“怎么回事?” 他面色沉凝,忙把重岚打横抱着出了屋内,面沉如水的道:“有人用了火.药,不过好在分量不大。” 重岚有些惊慌地捉着他的衣襟,就见驿馆的房子已经塌了好几件,许多下人身上流着血,灰头土脸的从砖瓦堆里爬了出来。 他扬声道:“所有人立即出去,不得延误!” 他说完就抱着重岚飞身纵跃了出去,忙不迭地往外奔,下人和清兵都急忙往出赶,转眼人已经出了绝大部分,重岚正要松口气,就听见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驿馆已经塌了半边,幸好这驿馆建在山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不然这下非得死伤不少人。 她想到那些还没来及跑出来的下人,心头大痛,揽着晏和的脖子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人!” 晏和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话,就见几十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当中的小半人身形低矮,手里却举着比他们身子还高的长刀,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叫些什么。 重岚做过出海的生意,一见这长刀制样就认了出来,惊声道:“倭国!他们是倭国人!” 那群人身子低矮,但身形却极其敏捷,而且手段卑鄙,并不和晏和的亲兵正面交锋,只是扬起手里的长刀,不住地向队伍里的老弱妇孺砍了下去。 重岚大怒却无可奈何,晏和当即抽着剑在她周遭护着,那些小矮子大概是瞧见了便宜,不住地变换着各种奇怪的身法向她砍了过来。 晏和转头看了她和冬哥儿一眼,沉声吩咐蒋成:“对方有火.药,留在这里恐出事,你带着少夫人先走进城,等我处置完这些人就去追上你们。” 重岚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你跟我一起走!你又不是铜头铁臂,难道就不怕被炸死吗?!” 就见他冲自己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目光沉默坚毅,她只好无奈地道:“你自己千万要小心。” 他冲她颔首而笑,提剑转身迎了上去。 重岚用力咬了咬下唇,才抱着孩子翻身骑上蒋成牵过来的骏马,低俯身子奔了出去。 身后清歌清云和流萤紧随着,蒋成带着亲卫一路往城里的方向走,没想到后面竟有另一拨人咬紧了跟上来。 重岚不擅骑马,速度没法再加快,再这么下去一行人都得被追上,只好咬了咬牙,把手里的冬哥儿递给蒋成:“蒋护卫,这孩子就先拜托你了,我带着人把他们往别处引,等会儿到前面拐角,你先把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 蒋成一惊:“夫人!” 重岚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拜托蒋护卫了。” 蒋成也知道这时候耽搁不得,深吸一口气便接过冬哥儿,走到前面拐角处的时候,一闪身就进了树林里,重岚带着人直直地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马儿的速度都已经慢了下来,她疲惫地喘了口气,就见身后的人还是咬死了不放。 她咬了咬下唇,一股子铁锈味沁了进来,正准备转头命人和身后追着的拼死一战,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前面远远的竟有一线火光,慢慢地拖拽出很长,竟是有人过来了。 那行人行进的速度竟也不慢,不一会儿就到了重岚他们面前,那行人是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的轿帘被微微掀开,车里人微微怔了怔,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笑意,扬了扬下巴道:“把后面那些人清干净了。” 这么说应当不是冲着他们来的了?重岚听这声音十分耳熟,等想起来是谁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来,鼻端就沁入一股异香,人陷进了昏沉沉的黑暗里。 她醒来之后扶着额‘哎呦’了一声,恍惚了一瞬就想起来所有事,晏和呢?冬哥儿呢?府里其他人呢? 这时候旁边一只手伸了过来,里面的红枣粥还冒着热气,低沉却出奇好听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一天没吃饭了吧?喝点粥垫垫,等会带你去吃好的。” 重岚抬手挥掉白瓷碗,抬头愤恨地看着他;“是你,是你派人做的!” 姜乙站在床边,面容秀美之极,身形颀长劲瘦,眼里冒出几分恼怒,随即神色如常地命人重新盛了一碗上来:“你是说那些追杀你的倭人?这回你可猜错了,我不会找倭人合作的。”他笑了笑:“他们生的太丑了。” 重岚恨恨地看着他,对他的说辞自然不信。 他挑起嘴角笑了笑,眼里满是讥讽:“他呢?他不是说要护你一辈子吗?现在人在哪儿?” 重岚掀开被子下了床:“那些人带了火.药,他没办法才让我带着人先走的...”她说着猛然住了嘴,她跟姜乙说这个做什么? 她穿鞋下床:“我带来的人在哪?我要回去。” 第120节 他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把你救了回来,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活了,也许他们死在刀剑下了。” 他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压:“你想回去?回去做什么?没准晏和早就死了,你去了也只能当个寡妇,带着那小杂种孤苦伶仃的守寡。” 重岚恨声反驳道:“他不会死的,他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场面就死了。就算他死了,我给他守寡,都比在你身边多待一刻强,你不要叫冬哥儿小杂种!” 昨晚上连连出事,她已经惶惑之极,甚至懒得好声和姜乙周旋。 他笑了笑:“我长姐是被你还是被他杀死的?” 清河县主怕是被晏三乐杀的,重岚抬眼冷冷地看着他:“清河县主是难产之后没有保养好身子病死的,这点平乐郡王也查验过了,你要是想为着她算账,怕是寻错了对象。” 他低头嗤笑:“一个蠢物而已,也值得我为她多费心?” 他倾身在她身边坐下,见到她被惊得连连后退,差点跌倒在地上,他只能退后了几步:“不过咱们的账是该清算清算了。” 重岚皱眉别开脸不想看他:“平乐郡王也在几个月前卷进逼宫的事情里,如今已经被削爵去了黔南,你怎么会在...” 她一句话还没说话,他就热烈而急切地稳了下来,先是落到眉心,然后又吻上了那嫣红又鲜活的嘴唇,她嘴唇发颤,用力咬了下去,见他离开才勉强撑起身子:“你脑子有病!” 他摸了摸自己被咬出了血的嘴唇:“先讨些利息而已,你何至于如此呢?”他笑着看她惊慌的神情:“这回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怨不得我。” 他向她伸出手来:“他没能耐护得住你,恰巧又让我撞上了,这是老天的意思,你又何必违了天意?” 重岚往后退了几步,背已经抵着墙壁,漠然地看着他:“天意?分明就是你勾连倭寇,一手做下的好事!朝廷和律法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了,我没有安排人手,只是想最后送你...”他住了嘴,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先起来吃饭吧,迷.药的量太大,你昏了一整天,现在肯定饿了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重岚还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不过这点事儿还能忍,她仍旧稳稳地站在墙角,抬眼警惕地看着她。 他只好命人把饭菜抬进来,坐在圆桌前抬眼看着她:“你是想让我把你捆起来然后喂你吗?” 重岚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动作极缓慢地端起粥碗,见他动了哪筷子自己才跟着吃哪道菜,其余的绝对不碰。 突然一块切好的鸭油酥饼落到她碗里:“你尝尝这个,金陵齐芳阁的鸭油酥饼都比不上它。” 重岚定定地看着他,他低头自己吃了一块,她这才放心吃下去,果然鲜美酥软,上面撒的白芝麻也喷香焦黄,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咬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他古怪地笑了笑:“放心,依着你现在的境况,我想要对你做什么,还用得着下药吗?” 她放下碗筷:“这是哪里?” 他答:“客栈里。” 她抬眼问话:“你想要的带我去哪儿?” 他漫不经心地道:“去一个晏和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这些话答了跟没答一样,她恼恨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道:“你跟晏和和离,甘心嫁给我。” 她冷笑连连:“你果然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说的都是疯话!” 他托腮看着她,笑容里竟有几分天真:“是因为他是威南候,而你是侯爵夫人吗?只要你愿意给我些时间,我能做的比他还好,他给不了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她垂眼漠然道:“我想要的他都能给我,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不想要。” 他愤懑地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敛去了:“你怎么就瞧着他这般好了?不过是能说会道,会哄你开心罢了,哄未经人事女子的把戏,三言两语就把你骗去了。” 重岚针锋相对:“哪又如何?我喜欢他,他说什么我都爱听,这又什么错?” 他忽然默了下来,伸手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那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看他什么都好。” 她用力抽回手,在裙摆上擦了擦:“是,我是喜欢他,不像你,我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想想你当年干的卑鄙下流的勾当,如今又几次三番跑来干涉我的生活,我跟你呆在一个屋子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静静地看着她:“我本来想让你歇几天的...你若是再刺激我,今天晚上就侍寝吧。”他讽刺地挑了挑唇角:“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她冰冷地怨恨地看着他,他垂下眼没看她,低声道:“你觉得我恶心,是因为我对你有那些心思,难道他对你就没有吗?你敢说你从成亲到现在他没碰过你?” 他又笑了笑:“我忘了,你们肯定是行了夫妻之礼了,不然那孽种怎么来的?“ 她冷笑道:“有又怎么样?至少他会处处护着我帮着我,不会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敢说当年你没有对重家做过手脚吗?本来二房不至于这么快败落的,要不是你...” 他抬起头打断了她的话:“当年的事,你真觉得全是我所为?” 她嘿然冷笑,他默了半晌:“是平乐郡王,也就是我父王。” 她一惊,他像是没瞧见一般继续道:“当初你母亲去探望母妃的时候被他瞧见了,他爱慕你母亲容色惊人,但又虚伪地顾忌名声,所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想以此威逼你父亲把她偷偷送进府里,可惜没等到时候,你母亲就病死了。” 他笑了笑:“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他强多了,至少我喜欢你不怕别人知道。” 她被冲击的有些眩晕,半晌又对那个好色伪善的平乐郡王泛起恶心来,别开头冷冷道:“缺德事儿你也没少干,当初你让我爹把我...”她说不下去。 他神情有几分怅然:“我只是想帮你。”他一开始真的是想帮重家也等于帮她,但重二老爷太过善解人意,见他有意,就常常带着重岚在他面前晃悠,他没禁得住,就提出了那样的条件。 他满眼的阴郁:“有些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第一次见她,她穿着的天青色裙子上精致的莲花纹,耳垂上才打了耳洞,还有些红肿,小姑娘在王府里迷了路,站在梨花树底下焦躁地走来走去。 他是想帮她的,拉着她的手走过曲曲折折的路,但走到最后却改了主意,他带着她回了自己房间,故意吓唬她,他如愿以偿,她被吓得哇哇大哭,他却满心欢喜,以为这样她就能记住自己了——然而并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谁,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恼了,故意踩坏她心爱的风筝,弄脏她最喜欢的布娃娃,把她压到草丛里亲她,她终于知道他是谁了。 他用手捂着脸,声音喑哑低沉:“阿岚,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 重岚扬起脸看着头顶悬着宫灯,目光冰冷。 ...... 她晚上提心吊胆地睡了一晚上,幸好他只是吩咐人好生昭看她,自己不曾过来,她第二日一早就被人敦促着起身,然后塞进了了马车里,连打量周遭环境的功夫都没有。 这天的天气怪异,明明是冬天却下起了倾盆大雨。马车滚滚冒着雨向前行驶,开始是平坦的大道,后来似乎有些颠簸,她每回想要往外看的时候,姜乙的目光就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她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 他煮茶给她喝,又拿出棋盘来问道:“离下一家客栈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对弈一盘?” 烹茶对弈的事情她和晏和也经常做,如今换了人却没有心情,她淡淡看了一眼就转过头:“我不会下。” 他哦了声,倒也没强求,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有人探进马车里,低低地跟姜乙说着些什么,似乎有一句是‘两路人吗’‘...都赶着追上来了’。 重岚立刻抬起头,姜乙看了她一眼,低声吩咐道:“不用理他们,加快速度。”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探问道:“有人在后面跟着?” 姜乙瞧了她一眼:“没有,坐好。” 她急的想要跳车,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欲解腰带:“既然你这么闲,不如做些其他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两人正沉默间,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然后就是一阵地动山摇,他脸色微变,低声道:“该死,他们居然用火.药!” 他沉声向外吩咐:“所有人即刻往山上走,不得延误!” 外面的马儿却长嘶一声,受了惊似的往前疯跑,马车瞬间颠荡起来,重岚身子左摇右晃,眼看着头就要磕上桌脚,被他一把扯进怀里抱住。 他又撩车帘,漫天的雨点噼啪打进来他也顾不得,从腰间抽出长刀来想要斩断绑着骏马的绳子,没想到三匹马跌跌撞撞地架着车,反而将绳子缠在一块,砍都砍不断的一团,这样一来,三匹马更加惊慌,忽然半道方向一拐,直直向着一处断崖奔了过去。 他伸手抱住了重岚:“咱们跳车。” 重岚却只是漠然地看着他,摇头道:“不用了,你走吧。”她一手搭在自己的左脚上。 他顺着她的手看了过去,就见她的脚砍在桌子里,他低骂了一声,用力试了试却拔不出来,伸手劈砍几下方桌,却也纹丝不动,转眼断崖已经在跟前了,他却停下了劈砍,忽然冲她笑了笑:“我觉着这样也不错,生不能同时,死同穴。” 她低头不语,死到临头,他反而镇静莫名,听着耳边近在咫尺地轰隆声也不在意,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她抬起头淡然道:“在想瑾年老了是什么样子,冬哥儿长大像谁比较多。” 他又笑起来:“我后悔了骗你了。” 她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他秀美的脸上还带着那样怪异又温和的笑,手里的狭刀高扬起来,用力把夹着她脚的方桌劈开了 继而一片冰凉轻柔的吻落在她眉心:“我说错了,我死就好,你好好活着吧。” 她身子一轻,被人重重地抛了出去,茫然之中听见低沉独特的声音轻声道:“如果能再来一回,我肯定会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你母亲身边。” 她在地上重重地滚了几滚,恍惚地半坐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断崖,三匹马拉着那辆华美的马车,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转眼就没进了那片凄迷的深渊里。 晏和没想到她是被姜乙救下,只是那群人还不死心地追着重岚,他跟在追杀者身后找她,没想到那群人又用了火药,他骇的五脏六腑都颤抖起来,幸好在一处石洞里,找到她在那里躲着。 他搂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她也伸手紧反拦着他,似乎很是惊喜,眉间却带了几分怅然。 两人都不愿在这是非之地多留,休整几天就去了杭州府,晏和在杭州府一呆就是四年,文治武功样样俱全,政绩卓著,受百姓爱戴,回京述职的时候还收到了万民伞。 冬哥儿也能跑能跳,最爱黏着爹娘,其次就是他晏宁堂叔,晏宁如今也长成了大小伙子,前年中了秀才,今年又一举中了举人,外头的人想他贵介公子,又这般有前程,上门的媒人络绎不绝,重岚笑着打趣他几回,他只是摇头,一心要等他兰兰妹妹。 皇上和君后又南巡,在行宫举行正宴,重岚和晏和被邀去赴宴,自然又受了一番褒奖。 两口子对视一眼,俱都是笑意盈盈,对视举杯。 惟愿永世平安喜乐,携手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完结,之后会陆续放番外哒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