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月亮惹的祸》 第1节 本书由 huying69113 整理 =================== 都是月亮惹的祸 作者:11点要睡觉觉 文案 周自恒作为新晋互联网大亨回母校清华演讲,媒体渴望知晓他的成长经历。 周自恒分享了三个故事—— “1993年,我六岁,邻居家有个可爱的小女孩,我趁她爸妈不在,睡了她。” “2003年,我十六岁,打架斗殴,不学无术,我向校花表白,她被我美色所迷,头昏脑胀跟了我。” “2013年,我二十六岁,我在这一年的1月4日和未婚妻结婚,用我所有向她承诺,爱她一生一世。” “邻居家的小女孩,校花,未婚妻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我的妻子,明玥。” “青梅竹马:从婴儿车到南瓜马车的爱情故事”——《南都娱乐》 “从坏男孩到霸道总裁,周自恒二十六年深情告白”——《网易新闻》 “因为你,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新浪新闻》 人有206根骨头,风吹起她裙子的那一刻,他有207根。 小剧场 周遇问他爹:如何用一句话形容你的初恋? 他爹周自恒回答:那我的初恋真是捡到宝了,漂亮优雅,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可爱性感,天真烂漫,身材窈窕,是女神中的女神…… 明玥很是脸红。 注:专业撒狗粮,1v1,he,无虐 内容标签: 甜文 青梅竹马 天作之合 情有独钟 主角:周自恒,明玥 ┃ 配角:明岱川,江双鲤,周冲 ┃ 其它:追女神这件大事 =================== ☆、楔子 刚上幼儿园的周遇已经有了许多的烦恼。 在他小小的世界里,这些烦恼连起来几乎像优乐美一样,可以绕地球好几圈。 地球有多大?周遇不知道。 但他知道,幼儿园里的女生是个比地球还大的麻烦。 周遇只觉得自己小小的聪明的脑袋快要炸裂了。 放学回家前,又有小女孩羞羞答答地脚垫底,足尖来回地划圈子,站在教室门口,难掩脸红羞涩却又一本正经地同他说:“周遇同学,我能做你的女朋友?做你的初恋吗?” 周遇生得唇红齿白,眉眼虽小,却也看得出来极为干净精致,他又长得比同龄人高,平白有几分俊俏风流。 周遇长得很像他爹周自恒,像是铸了模子,一般模样刻画出来的,连肖像画都描摹不出来如此的□□,眉梢一挑,就有桀骜不驯的气质。当然,这性子也像极了他爹,粗犷任性,有种“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蛮横。 周自恒对周遇实行放养政策,养一阵赶一阵再溜一阵,等到家里人寻了,再吹个口哨唤回来,再是省心不过了。 周遇被他爹这样养著也还凑合,小事粗粗拉拉,大事却是半点也不马虎的,肚子里门清。 至于什么是大事?什么又是小事呢? 周遇他爹周自恒跟他说了——“终身大事才叫大事,其他都是小事。” 他爹还教育他——“千不能万不能,就是不能欺骗人姑娘的感情,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属于耍流氓的范畴。” ——“别仗著老子遗传给你的脸蛋去勾引小姑娘,要让你老子我知道了,哼哼,老子生起气来,连自己都他妈害怕。更别提你妈了。” 以周遇的阅历,还不足以明白,什么是结婚,什么又是谈恋爱,但他晓得,耍流氓不是什么好的。 于是,在面对娇娇俏俏的幼儿园小女孩表白的时候,周遇拉下脸,凭借著蛮劲儿,很是英武地提著小女孩漂亮的公主裙领口,把小女孩从教室门口拎开,撒开脚丫子,就带著一帮弟兄们跑了。 回家路上,小弟们围著周遇叽叽喳喳。 “老大,女朋友诶,说出去多威风啊。” “就是就是,还是初恋,我也想初恋一两把玩玩儿。” 周遇不耐烦,推开小弟的胖脸:“去去去,边去,什么初恋一把两把,那是能随便玩的吗?” 小弟一号的一张胖脸被家里养的极其好,肉圆圆,肥都都的,周遇一巴掌糊上去,小弟的胖脸都变形了,但他也不在意,还追著周遇问:“那老大,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初恋?” 在小弟们心中一向无所不能、天凉王破的周小少爷头一次,一个字也没回答上来。 琢磨著这个问题,周遇早早回了家,准备诚心诚意地向他爹请教。 周遇组织了一下语言,拐弯抹角地问他爹:“如何用一句话形容你的初恋?” 他爹周自恒在和他娘明玥下五子棋,闻言一本正经,端著回答:“那我的初恋真是捡到宝了,漂亮优雅,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可爱性感,天真烂漫,身材窈窕,是女神中的女神……” 越说越是得意,末了又是满满的自豪,傲娇劲儿在眉梢飞扬,冲著明玥挑了挑眉毛。 明玥被他这一眼看得很是脸红。 手上一抖,整盘五子棋都乱了。 周自恒看她细细白白的脖颈弯下去,乌发间露出妩媚的一张侧颜,心尖都颤了颤。 但儿子周遇还在纠结问题,摆出了认真的态度,周自恒也没再去逗弄明玥,敲著二郎腿边捡棋子边问:“小子,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周遇从来没听过这么多的四字词语,这时候脑子还是一片浆糊,“漂亮优雅”“温柔大方”“知书达理”“可爱性感”“天真烂漫”“身材窈窕”几个词来回地在脑子里转悠…… 他想了半天,磕磕绊绊地问:“这、这说的还是我妈吗?” 不是特别像啊! 他话一出口,后脑勺就被周自恒拍了一下。 周自恒牛气兮兮:“这他妈怎么不是你妈了!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你!当初你妈多辛苦才生下的你,这会当了小白眼狼了?看我不抽死你!” 周自恒口气凶得不得了,周遇却是半点也不怕的。 对于这个明玥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周自恒爱屋及乌,疼到了心底,说话没轻重,但却从没下过手的。 周遇冲周自恒做了个鬼脸,小短腿跑过去抱住明玥的腰:“妈妈,妈妈,你也说说呗,你的初恋是怎样的?” 明玥抬起头瞄了周自恒一眼,父子俩兴致勃勃的表情都是一样的,眉飞色舞,吹口仙气都能飘起来。 “妈妈,快说快说嘛。”周遇蹭著她的腰。 周自恒也放下了二郎腿,正襟危坐,眼睛一瞬不瞬。 ——就差没往脸上写“快夸我,快夸夸我”了。 “我的初恋,他……”明玥轻咳一声。 周遇直愣愣地竖起小耳朵,黑色的头发蓬蓬松松的。 周自恒掩饰不住唇边的笑意。 明玥语气艰难道:“他,不学无术,胡作非为,喜欢打架斗殴,聚众闹事,嗓门大,脾气也大,以前还抽烟喝酒,是全校最不受老师喜欢的学生……” 周自恒脸都黑了。 周遇攥著小手,一会看看妈妈,一会看看他老爹,只觉得头都大了。 “不过——” 明玥话锋一转,“他有这世界上最大的优点。” “是什么是什么?”不等周遇开口,周自恒就耐不住询问。 明玥不理睬周自恒,拍拍儿子周遇嫩白的小脸:“你爸爸他从他到尾就只对妈妈一个女孩子好。” 这情话熨帖得,让周自恒差点没扶摇直上九万里。 老脸都红了。 话都羞得说不出来。 真是太他妈感人了! 明玥乘机教育儿子,语重心长:“所以你以后不能做一个花心的坏男孩,要从一而终。知道吗?” 周遇两只小手都纠缠在了一起,脸皱的跟包子似的,半晌才苦著脸道:“真的吗?妈妈?我爹他的人设不是年少成才的霸道总裁吗?杂志上可都是这么写的,你……”你别看我年纪小,就骗我! 周自恒从不知道他在儿子心目中形象如此高大上,一只手就抄起儿子,摆在膝头,道:“知道你为什么叫周遇吗?” “难不成我其实叫王遇?”周遇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含含糊糊道,“我该不会是隔壁王伯伯家的娃吧?” 草! 周自恒好不容易心平气和一回,现今差点没把周遇从腿上踢开。 周遇反应地快,麻溜地揪著周自恒的裤管,从周自恒的长腿上爬下去,小跑著蹿进了厨房。 第2节 明玥乐不可支,一双桃花眼弯弯地跟月牙似的。 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眉目风情依旧保持著少女的美好,又有成熟的风韵,如同一枝研丽的桃花,妩媚的米分色从青葱年华,浸透了悠悠岁月。 周自恒哼哼唧唧地又翘起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懒散地拾捡黑白棋子,时不时还看两眼明玥,状似漫不经心道:“原来当时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形象啊。” 真有够差的。 简直是坏男孩典范啊。 明玥软软地跟他道歉:“我只是实话实说。不过我知道,我真是捡到宝了!”她凑过去讨好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周自恒哼了一声,尾音上扬,满足又得意洋洋,最后按捺不住,捧著明玥的脸,吧唧亲在她嘴唇上。 他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语气难掩骄矜:“姑娘,你眼光真好!” 周自恒已经是个孩子的父亲了,这会儿笑起来,眉眼工整绮丽,依旧宛如少年郎。 明玥跟著他笑,往事在这一句“姑娘,你眼光真好”里,幻化成浮光碎影。 与他有关的过去,好像从未曾褪色。 交往的第一天,难得穿了一回校服的周自恒站在单车边上跟她说:“姑娘,看上我,你眼光真好!” 他那时候还很青涩,肩膀不甚宽阔,吹口哨的技巧倒是纯熟。 高中毕业,周自恒作为最佳进步生代表,站在升旗台上发言,在热烈的掌声里,他依旧我行我素地吹口哨:“明姑娘,不得不说,你的眼光,是真他妈好!” 他正是青春,正是最肆意的年纪,毫不顾忌地宣泄他的感情。 结婚典礼上,他西装革履,把素白的戒指套上她的手指,他当著宾客的面,狠狠地抬起她的手亲了一口,难掩喜悦:“姑娘,跟了我,你眼光真好!” 他那时候已经成熟,眉宇之间是稳重的担当,但一声口哨声却让他变得像个易冲动的小青年。 孩子出生当日,明玥看见他流眼泪,他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胡子拉碴地抱著她:“姑娘,你看看,你眼光多好,生的孩子跟他爹一样好看。” 他几乎是立马就定下了孩子的名字。 他们的孩子叫周遇。 纪念他们幼年就相遇。 于是才有了之后的岁月里,所有的遇见。 遇见爱情,遇见成长,遇见追求,遇见坚持。 遇见婚姻,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青梅竹马的爱情,愿你喜欢 这一章相当于引子,下章开始顺叙。 男主是周自恒,是周自恒,是周自恒,女主是明玥,是明玥,是明玥;周遇是他们儿子,儿子!!!! 感谢张跳跳、花阡陌、澹台很早之前就送来的地雷~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开文都特别忐忑,刷后台刷半天(我要忍住) ☆、妾发初覆额(一) 第二章. 南城九月。 孤莲在秋日的金阳里抵抗午后的凉风。 一岁零九个月的周自恒坐在小区门口,双手摊开撑著脑袋看天上飞走的燕子。 每飞走一只燕子,春天就被剪掉一点。 周自恒看了一个下午了,飞过去的燕子比他的牙齿都多,虽然他的牙好像也不怎么多。 可江阿姨还没来看他。 周自恒很是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半大的小豆丁乖乖巧巧地坐著叹气委实是一件逗趣的事情,吃了晚饭下来走动的婶婶阿姨都来逗弄他,周自恒心里急,但又不会说话,张著嘴嗷嗷嗷了半天,推开阿姨,气都都地换了个地方,继续看燕子。 可他白白净净的,宛若好女,阿姨们也不能理解他嗷嗷叫的意思,跟著逗他。小保姆跟在他后头好生看顾。 周家是半年前搬到小区来的,一来便住进了小区最好的两套房,房子一上一下,打通了单元后,上下连结,做了复式楼。 这是南城的第一个商品房小区,88年年初施工动土,89年3月交付,连带装修的那种。正好是上面下发政策的时候,小区赶上了一缕春风,又是近海的地带,时兴些新鲜东西,观望了一阵后,不少人就买了房,单单留下最大最好的两套,不对外销售。 小区里人搬进来了,议论也就多了,大伙儿都说,那房子,是小区老板周冲留给自个儿的。 相信的有,不相信的也有,等到周冲抱著个粉雕玉琢,还不会说话的小娃娃进来的时候,热烈的讨论也就告一段落了。 不过久而久之,新一轮的议论又开始了。 比如,周冲不过快三十的年纪,打哪来的钱建的这么大一个小区? 比如,周冲他怎么光有个儿子没有媳妇儿呢? 再比如,周冲他儿子周自恒怎么快两岁了都不会说话呢? 关于这些问题,众说纷纭,到底是没有一个人能回答的上来。 周家就一直有那么一些的神秘感,街坊四邻不太敢亲近,而周冲也很少和小区的住户来往。他长得高大英俊,常常西装革履,出入车接车送,这在改革开放做得顶漂亮的南城也是很少见到的。 但他的儿子周自恒却是很讨大家的喜欢。 周自恒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模样可人,金童一般的玲珑,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澄澈地像是冬夜里的清辉。小嘴巴红都都的,抱著奶瓶喝水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跟只松鼠似的。 漂亮的人儿谁不喜欢,周冲早出晚归的,周自恒在家里呆久了就闹腾,保姆日日里抱著周自恒出来,街坊邻里看著他孤孤单单的可怜,时不时还会带点糖果出来逗逗他。 周自恒虽然个子不高,但脾气比他爹还横,对谁家大人都不理,谁的糖果都看不上。 除了对门明岱川一家。 明家就在周家对面,都是半年前搬来的,刚一搬来,也是大伙儿议论的对象。 明家家里简单,统共就两口人,男的叫明岱川,女的叫江双鲤,二十多岁的年纪,一对璧人似的。 再一番打听,那可不得了,这明岱川哪,还是个海归哩! 这时候出国念书总不是那么流行的事,家里孩子考上国内好大学都能摆上一大桌酒席,更别说海归了。 明岱川这头海龟生的相当光风霁月,眉目疏朗,平日里见著虽说严肃了些,但待人接物都是彬彬有礼,没有半点狂放姿态的。而又听说啊,明岱川还是个博士,回国开了设计公司,这小区里上上下下的装修,就是他的第一笔生意。小区交付时候,装修都是现成的,寻常哪见过这样漂亮的屋子啊,踩上去都怕地上的瓷砖脏了。大伙儿也都说,这海龟是个有才华的,不愧是喝了几年洋墨水,也算是学成归国了。 他的妻子江双鲤是个和气又温柔的女人,这时候怀孕了,眉眼都染著春风。 也不知道这样漂亮的一对人,生下来的孩子,该有多好看。 周自恒谁都不喜欢,就喜欢江双鲤,平时会在小区花园里等著江双鲤出来散步,小短腿迈开来,抱著江双鲤,小嘴嗷嗷嗷叫唤,像是喊人似的。 江双鲤也喜欢这样小小的可爱的周自恒,雪白雪白的,跟年画娃娃一样。 老一辈都说,多看看长得好看的孩子,肚子里的孩子也会跟著这个模样长的,江双鲤就总抱著周自恒看。 周自恒脾气古怪,但在江双鲤边上却相当乖巧,不哭不闹,还会把自己喝水的奶瓶分享给江双鲤。 江双鲤看著周自恒眨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哭笑不得,十动然拒。 相处久了,江双鲤才从丈夫明岱川口中得知,周自恒没有母亲,从小就是保姆带大的,周自恒难带,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保姆,周自恒如今,怕是把江双鲤当成他妈妈了。 江双鲤闻言又是一阵哭笑不得,旋即问明岱川:“我就真的长得很像他妈妈吗?” 明岱川把她抱起来,手贴著她微微凸起的小腹道:“应该不是,他爸周冲都未必知道他儿子的妈是谁。” 明岱川是个很严肃正派的人,背后议论是非让他有些不自在,但看妻子好奇满满,还是继续道:“这孩子,当时不知道被谁给送到了派出所,上面有张纸条,上头就写著,孩子的爸爸叫周冲。周冲做了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后,就把孩子带回来了。”这事儿,当时闹得有些大,之后就淡了。 江双鲤一双眼睛雾蒙蒙地看著明岱川。 “所以,大概是你怀著孕,母性光辉太重。”明岱川弯下腰,耳朵去听胎动,转移妻子的注意力,“你听啊,咱们女儿好像在咕咕叫。” 江双鲤很快止住了眼泪。但到底,对周自恒有了更多的关心。 周冲倒也是个心大的,开始还会打声招呼,后来就直接把周自恒扔在明家家门口就不管事了。 小保姆带著周自恒在门口等,差点没急哭了。 明岱川也不是太介意,周冲虽然不会带孩子,但对周自恒的吃穿用度都没差的,挑顶顶好的用,周自恒在江双鲤面前又乖,明岱川就当是提前预习当专业爸爸了。 算是不花钱的培训班,还有个小宝宝给他带。 个糙糙的男娃娃,怎么带都带不坏。 但今天,周自恒在小区花园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江双鲤出来散步。 等得一张小脸蛋都皱起来了。 急得哼赤哼赤,把一奶瓶的牛奶都喝光了。 这时候他总算是知道不会说话的坏处了,光能张嘴嚎,半点意思都表达不出来。 周自恒一扁嘴,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小保姆伺候不来这位小少爷,急得汗如雨下。 刚巧这时候,他爹周冲就回来了,开著阔气的洋轿车,领带松散,西装搭在手上。 小保姆更是大气不敢出一个。 周冲看周自恒嚎啕大哭,也不在意,捞起周自恒带上车,道:“不就是想看你江阿姨吗?去去去,爸爸带你去,爸爸还带你去看你个小妹妹。” 周自恒哭声渐小,抽抽搭搭地都囔著:“噗噗……” “叫爸爸,不是噗噗。”周冲就著衬衫擦了擦儿子的脸,“你不是喜欢你江阿姨吗?这样,咱就让你这个妹妹给你做媳妇儿,你就算你江阿姨半个儿子了,怎么样啊?儿砸?” 周自恒被他大力气擦得脸都红了,张著嘴叫唤,急忙忙推开周冲的糙手。 周冲这下倒是会错了意,当下就颌首道:“好勒,儿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走咯,去看你媳妇儿去咯!” “噗噗,噗噗……” “是爸爸,爸爸。” “噗噗!” “爸爸!” “哎~” 第3节 “草!老子怎么叫你爸爸!” 周冲和周自恒斗嘴的时间,司机就开到了医院门口,问过了前台,就寻到了产房外。 这时候已经入夜,走道里明岱川同几人在产房外等候,看模样该是长辈。 紧闭的房门里,传来低低的痛呼,这阵仗周冲实在是没见过,周自恒也是呆呆的模样,长著嘴巴,小手攥著周冲的领口:“噗噗,噗噗,嗷……” 周冲揉了揉儿子柔顺的黑发,额头贴著他的,道:“我的傻儿子诶!等著,你媳妇儿就出来了。” 走廊长且寂寥。 明岱川站在向西一隅的窗前,眉头紧锁。 周冲抱著儿子过去,上衣上摸了摸,从口袋里拿了包烟出来:“要不要缓缓?” 周冲抽烟,在他看来,烟酒是最好的抚慰品。能让周冲主动递上烟的,不多。 明岱川看一眼,摆手,道:“你怎么来了?” 他们两家来往并不算太多。最多,算是邻居吧。 “还不是我家这小子,吵著要见人吗?”周冲捏了一把周自恒肥都都的屁股,“这可是我家祖宗爷爷。” “嗷!”周自恒双手捂著自己被捏的屁股,可惜他手太小,盖不住,气鼓鼓地瞪了周冲两眼。 周冲正打算逗逗儿子这媳妇的事,产房的声音突然消停。 隔了好一会,门被从里面打开。 明岱川难得慌张一回,跑过去,周冲也抱著周自恒去凑热闹。 医生围著刚出生的婴儿,检查她的各项体征。 “先生,您的女儿她不哭,这……”接生的医生有些难以开口。 明岱川抱著女儿,看著病床上迷迷糊糊的妻子,高大的身形有几分颤抖。 小婴儿一团粉红色,小小的身子蜷缩起来,胎发浓密,湿答答的,五官很纤细,唯一能看见睫毛修长,上头还有水泽,细细密密一片。 产房里手术灯已经熄灭,很有几分安静。 这时候,周自恒忽然伸出手,指著婴儿道:“媳、媳妇儿……” 周冲眼睛都僵住了。 明岱川也不知道作何反应。 小婴儿打了个嗝,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周自恒头一次说清楚一个词语,正是找到了说话的乐趣,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媳妇儿!媳妇儿!媳妇儿!”他说的来劲,还在周冲怀里蹦达。 小婴儿像是回应似的,越哭越大声。 周自恒第一次开口说话,和明玥的第一声啼哭一起,成为了这个九月,最让周明两家开心的事情。 周冲把周自恒举得高高的,还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儿砸!好样的!就是你媳妇儿!” 明岱川抱著女儿的手,不自觉紧了一分。 总有坏人想偷我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愉快~半虚构架空,不符合实际的地方请见谅 这是一杯加糖牛奶,关于周自恒与小月亮明玥的爱情故事,愿爱看故事的你们,会喜欢这一对尚还青涩的人儿 ☆、妾发初覆额(二) 第三章. 明玥出生的当晚,朗月当空,皓银光辉如琼华流泻。 那还是九月,南城微微泛黄的篁竹里尚有虫声繁密如落雨,间或有疏朗的歌声从对面的高塔上传来。天上就挂著一轮白玉盘似的月亮,再无多余的云朵,也再无多余的星子,那些旁物,都不能给月亮添一丝的彩。 南城被罩在了轻雾一般的月光里。 整一年里,最美的月色不过如此了。 明岱川珍而重之地给他刚降生的小女儿起名叫——“明月”,又加了个王字旁,做“玥”,用神珠这样的字眼,寓以掌上明珠之意。 明岱川还给女儿起了个应景的小名,叫“小月亮”。 他一贯是个严肃稳重的人,现下女儿出生,跟个得了宝贝的小孩似的,抱著女儿不肯撒手,笑眯眯地叫著女儿的名字,什么甜蜜话都往外头说。 江双鲤的父母看见明岱川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心就彻底落地了。 也不怪他们这么担心。 明岱川这个女婿在他们看来,著实是个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能把自己家庭和事业都经营得好好的了。国家虽然总是强调著“生男生女都一样”,但总有些老旧的思想还是存在的。江双鲤的母亲当年也因为这个吃了不少苦头。 要是江双鲤的母亲把这话讲给江双鲤听,江双鲤定会嗤之以鼻。 江双鲤小了明岱川整整四岁,江双鲤上大学时,明岱川已经念研一了。江双鲤念的是英语专业,明岱川学的是建筑设计,按理说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但明岱川无父无母,学费是靠著家里亲戚东平西凑得来的,加上他节省,又有奖学金,他专业好,私下接了小单小单设计的活,赚钱之后,一边把钱还给亲戚,一边又能供自己生活,日子也还过得去。 明岱川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依旧想自己创业。 同时,他也意识到学历和见识的重要性,下定决心,要出国留学。 留学的第一道门槛,就是英语。 明岱川英语不好,这是硬伤。他又上不起辅导班,最后决定在外语系找个成绩好的学生教他。 江双鲤是外语学院英语专业的第一。 明岱川在学习室等到江双鲤后,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他这才晓得,原来这个女孩是这么地漂亮。 江双鲤和明岱川在一起后,过了好一段的苦日子,虽然不到吃糠咽菜的境地,但也算不上好,明岱川出国后,她在国内等著他。 明岱川就觉得,他要给这个女孩子好日子过。 江双鲤毕业后,他们就结婚了。 如今迎来女儿明玥,明岱川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真真正正,有血脉连在一起的人。 这已经能让他感恩了。 他不埋怨父母的早早离去,不怨尤上天对他的苛刻,不愤懑生活给予他的艰辛,他感恩这个幼小的生命带给他璀璨的色彩。 明玥很健康,各项检查都符合标准,只是在产房的时候老是不哭,吓著了好一批小护士,以为是呼吸道被堵塞,后头才知道,明玥压根是睡著了。 一众人哭笑不得。 想著,真是个心大的女娃娃。 心大的女娃娃嗓门也挺大。 巡房的医生护士都说,这段时间医院出生的婴儿里,就数小月亮的嗓门最为响亮了。 明岱川听了,腰板都不自觉挺直了一点,有种莫名的自豪和骄傲,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这段时间,明岱川不仅仅是迎来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女儿,设计装修公司的事业也在稳步发展,特别是接手了周冲的商品房楼盘设计后,口碑迎风直上,订单纸片般的飞来。 明岱川是个严谨认真的人,做事没有半点马虎的,因此,事务也就繁忙琐杂。但就是如此,明岱川还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妻子和女儿,万事俱细。 江双鲤的母亲提著黄豆猪脚汤来医院的时候,明岱川正蹲在床边,一会儿看看江双鲤,一会儿看看明玥。 看样子,是在比对两人的相似处。 九月里,暑夏的热度和秋季的凉意混杂在一起,南城的空气湿润度很高,打从山峦外吹来时,还不忘夹带郊区稻谷丰收的清香。 阳光暖暖悠悠。 江双鲤的母亲放轻了动作。 明岱川替江双鲤掖了掖头发,把她的帽子正好。 月子里的女人头发不能洗,受不得风寒,养好了身体以后更好,养不好就是之后岁月里永远的伤痛。 江双鲤一直没有洗头发,用帽子包起来,有时候自己都会觉得难受,味道不好。 江双鲤睡得很熟,她怀孕没胖多少,但脸上圆圆的,莹润白皙,带著帽子既是是睡著了,还有些许的汗珠从额头溢出来,明岱川用纸巾给她擦了擦,想了想,又笑著在她额头鬓角,亲了一口。 江双鲤的母亲站在门口,只觉得这一幕很感人。 她这时候才真正觉得,她的女儿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托终生的良人。 明岱川又蹲下来,他做了个很孩子气的动作,把手交叠著垫在下巴下面,去看不过三天大的小女儿。 小女儿又在睡觉了,比之前张开了那么一点点,但就是这微不可查的一点点,也让他觉得很惊奇。 一个人竟然可以这样小,小到以天计。 三天,不过七十二个小时。 在这三天前,明岱川觉得他的生活已经很让他知足了,但在这三天后,他又有了新的追求。 他有了一个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可爱,还一样甜蜜的小女儿,和她相处的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变得有了生命和血脉赋予的丰满的意义。 他希望她能在他的庇护下成长,做个无忧无虑的小月亮。 明玥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吮吸嘴唇。 明岱川比了一比,她的嘴唇都没有他的指甲盖大! 明岱川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了摸明玥的脸颊。 他不敢用力,多一分,都怕弄碎了他的明珠,他的宝贝。 最后,明岱川触碰了一下,又收回了手,继续交叠著趴在床边看他的女儿。 明玥还在江双鲤肚子里的时候,就爱吃辣,肚子圆圆的,大家都说,会是个女儿。 女儿?女儿多好啊,他就喜欢女儿啊。 儿子脾气那么倔,你看隔壁周冲家里的周自恒就知道了,才两岁不到,就倔到连话都不肯学也不肯说。他可不要,他要一个软软的小棉袄,会软哒哒地唤他的小女儿。 明岱川又目不转睛地看著明玥了。 他想著,等到很多个三天过去,明玥就真的可以软哒哒地喊他:“爸爸,爸爸。” 第4节 她可能会发音不标准,但那也没有关系,因为他可以用心去听。 望她说出口的第一句话,会是“爸爸”。 江双鲤的母亲看到,明岱川的眼神几乎软成了水。 金色的阳光里,零零星星的细小尘埃飞舞,和他的眼神一样轻柔。 她默默转身,把保温桶交给了护士。 这样的一家三口,江双鲤的母亲觉得心里很安慰。 * 明玥出生四天后,明岱川带著两个宝贝回了家。 他的大宝贝江双鲤被他牵在手心里,他的小宝贝明玥被他抱在怀里。 明岱川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去开他们的新房子。 这会是他的小女儿第一次进到家里来呢! 明岱川忍不住哼起了小调,但他平常几乎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严肃刻板的生活,让他到了开心的时候,只会哼唱:“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他唱得不好听,江双鲤却很捧场,明玥闭著眼睛呼呼大睡,嘴唇蠕动。 明岱川怕吵到女儿,又停下了哼唱,把开门的动作尽量放轻。 但就是这样的小声响,还是让隔壁的周自恒发现了。 明岱川还没打开门,周自恒就哐当把家门推开,赤著脚,叼著奶瓶就跑出来了。 他看著该是刚睡醒的模样,黑色的柔软的头发翘起一撮来,随著他的跑动上下颠簸,肥都都的小脚丫子踩在地上吧塔吧塔地响。 小保姆在后头追,追上了,把他抱起来:“明先生,明太太,你们回来了啊,小少爷他这两天每次听到房门声音都会过来看看呢。” 周自恒在这时候就已经很大爷了,想往东绝不让往西带,小保姆跟了这位爷一段时间,虽然他说不出话,但也能知道周自恒的意思。 现在,周自恒很明确地要往明家去。 江双鲤几日没见周自恒了,倒是想念,摆摆手,就带著两人进了屋子。 她替周自恒弄了弄乱糟糟的头发,又问他:“有没有想江阿姨啊?” 她是听说了生产当天周家父子来过的事的,也听说,周自恒学会说话了,叫的是“媳妇儿”几个字,对著小月亮叫的,明岱川为此还生气了许久,江双鲤很是无可奈何。 她很喜欢周自恒的,知道他会说话了,就想听听,于是道:“小恒跟阿姨说,想——”她语速很慢,拖长了声音。 可周自恒迷迷糊糊地砸吧奶嘴,猛吸了几口牛奶,点点头,不肯开尊口。 明岱川看他睡眼惺忪的样,又看看女儿。 还是他的小月亮长得好看! 他的小月亮可不能跟周自恒似的放养,得养的精细了! 见江双鲤还在教周自恒,明岱川不满意:“他就是瞎叫唤,会说什么呀,咱们回去教小月亮说,咱们小月亮一定聪明,保证十个月就能叫你妈妈!” 他还在生气周自恒叫小月亮“媳妇儿”这件事呢! 这怎么能随便叫呢! 江双鲤很是无奈:“跟小恒计较什么?他又不懂。” 她转头拿出手绢替周自恒擦了擦光著的脚丫子,周自恒舒服地眼睛都眯起来,小嘴都抿起来。 明岱川憋了一肚子的气,但决定,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大人有大量地原谅周自恒一次。 周自恒这时候才似乎是真正醒来,他揉了揉自己眼睛,挪开奶嘴,满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奶嗝:“嗝——”他这个奶嗝太大,肥肥的肚子都震动了,头上一撮翘起来的黑发左右摇摆。 “想——”周自恒学著说话,头往前伸,看到了明岱川怀里的明玥,藕节似的小腿大力地在保姆怀里扑腾,一只手指著明玥,眼睛都发著亮。 “我,我……”周自恒激动极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头冒,“想、我、媳、妇!” 想我媳妇! 谁是你媳妇啊! 你哪来的媳妇啊! 明岱川脸色煞是难看,他决定收回刚才的原谅,继续不搭理周自恒。 江双鲤倒是头一次真切地听到周自恒说话,眯著眼睛笑,又逗周自恒,捧著周自恒的脸蛋亲了亲:“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周自恒只是说话晚,但很是聪慧,看见江双鲤逗他,他也咯咯咯咯地笑。 周自恒再往前探了一点,有样学样地捧了明玥的脸亲了亲:“我媳妇!我媳妇!” 他的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明岱川都没拦住,明玥被吵醒,睁著乌溜溜的眼睛打了个哈欠。 明岱川怕她哭,赶紧安抚小女儿。 她的眼睛生得很大,瞳仁黑亮,像是宁静的水泽波面。 周自恒清楚地看见,他自己的脸庞印在她的眼睛里。 这让他惊奇。 他不禁“嗷嗷”叫,又喊了两声“媳妇儿”。 明岱川彻底生气了。 他在周自恒亲过的地方也亲了几口,眼神不善地瞪了周自恒几眼。 周自恒不明所以,还是傻兮兮地乐。小保姆倒是懂得察言观色,立马抱著周自恒向明岱川告辞。 周自恒很舍不得走,但还是没有闹脾气,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在临走之前,很是大度地把他钟爱的奶瓶送到了明岱川手里。 明岱川愣在原地,看看懵懵懂懂的女儿,油然生出了一种荒诞—— 他怎么觉得,周自恒这小子送奶瓶跟送聘礼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铺垫一下,幼年时间线不会很长啦 ☆、妾发初覆额(三) 第四章. 才出生的小娃娃一天一个样,四季更替里的南城也跟著变模样。 翻了年,才是腊八节。晃荡著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结了一层薄冰,吱吱的胡琴声和笛韵里下了一场江南的细雪,葱茏的篁竹飒飒落叶,梅花缀满枝头。 明玥在这样的季节里长成了个雪娃娃。她已经不似出生时候红猴子般的模样,白生生宛如玉髓,嫩油油跟春天枝头上的新叶差不离,江双鲤和明岱川按书来养她,才四个月,已经很有分量了。 周自恒总得意洋洋地推著她出来见世面。 冬日里小区并不十分冷,修建的时候充分考虑了气候因素,明岱川拿著这样一个小区建造的设计,在年前投给各大机构,拿了不少奖,设计公司靠著小区在南城打响了名声。订单雪片一样飘来,明岱川撸起袖子准备著大干一场。 出了月子后,江双鲤在征得父母和同意,又得到丈夫的支持后,准备考研。她毕业的时候是外语系英语专业的第三,明岱川也不想把她困在家中,日日做主妇。 “好歹不能浪费资源!”明岱川夸她未来肯定是国家栋梁,他是个严肃内敛的君子,但依旧为未曾经历风浪的妻子竖起大拇指,“这就进入九十年代了,新时代的女性,就要有新时代的面貌嘛!” 重新捡起书本也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明玥又正是小小年纪,缠人得很,江双鲤也是忙碌非常,不到三月,已经消瘦回窈窕风姿,周自恒倒是不厌其烦,一来二去,明玥最亲近的,倒真成了周家小少爷。 明玥正是万事新鲜的时候,在屋内待不住,周自恒自告奋勇要带她下去玩,江双鲤给她穿了厚厚的几层,也不怕在外头冻著,周家小保姆又寸步不离,也不怕出什么事。 “周小少爷又带媳妇儿下来玩啊?”年轻的住户打趣道。 周小少爷没工夫和他闲聊,推著婴儿车都囔著回复道:“对啦。” 住户又笑道:“今天小少爷的媳妇有没有长大一点?” 这个问题让周自恒推婴儿车的脚步停下来,他穿著牛仔羊羔外套,带著小皮帽,骄傲地仰起头:“当然长大啦,再过两天,我的小媳妇儿就能嫁给我了。” 他还是小萝卜头一个,世界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个小区那么大,两天的时光在他看来或许也已经足够长了,他唯一想得长远的,便是婚嫁大事。 他说完后,跑到婴儿车前,踮著脚往里头看:“对吧,小月亮,哥哥说的对吧?” 明玥咬著奶嘴,挥舞手臂的动作让手上的银铃铛叮叮响,黑莹莹的眼珠子跟著周自恒转。 周自恒叹息:“你怎么这么笨哪?还不会说话。” 明玥努力吮吸奶嘴,半分不在意周自恒的惋惜。 住户一阵笑,四个月的小娃娃怎么会开口说话?倒是周自恒一岁九个月才开金口,算是孩童里迟的了。 这样的对话几乎每天都会在小区里发生,周自恒还不会说话时候,邻里就喜欢逗弄他,如今开口了,童言稚语,一字字听来都觉得欢喜。周自恒说话迟,但开口就是句子,学习能力也强,听见什么语句了,囫囵思索一番,又成了另一个版本。 周自恒脾气大,不爱理睬人,走起路来都是雄赳赳气昂昂,但每每跟他说起他的小媳妇,他便会稍作停留,听你说上几句。倘若说的这几句话恰好中听,周自恒还会摇头晃脑地跟你炫耀。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又开了春,秦淮河水复苏,篁竹抽芽,明玥又长大了一些,周自恒的话也说得更利索了。 都说是贵人语迟。周自恒跟著电视里头学说话,学得极其有逻辑,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别人家学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学,他是一句话一句话地学,有时候蹦出句不合时宜的话,大家也只会觉得他可爱。 明玥比他更可爱许多。 她生的秀气玲珑,乖乖巧巧的不爱闹,生人抱著也不哭,开心了还会露出牙龈腼腆地笑。周自恒虽小,领地意识却很强,他自己抱不动明玥,就不许别的人抱,让明玥躺在婴儿车里,自己花大力气推车;哪个阿姨给了明玥糖果,周自恒定会从她手里抠出来还回去,再从家里搬来大箱大箱的巧克力洋糖果,送给明玥。 “要是这小子能行,指不定帮你老婆把喂奶的功夫也省了。什么好东西都往你家里搬,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爹。”周冲见儿子这么费心费力地养媳妇儿,打趣明岱川。 明岱川黑脸,乜周冲。 周冲打哈哈,自知失言,叼著烟头不敢吐烟圈。 周自恒日日喝牛奶,听到这言语,把衣衫掀开,露出青蛙肚皮,两点小奶尖可爱。他在自己胸口揉了半晌,又看看吃得腹中饱饱,打著奶嗝的明玥,一再忧愁地叹气:“为什么我喝了这么多牛奶,就是不产奶呢?” 周冲闷了一肚子烟,呛得眼睛通红,憋著笑,面容都扭曲了。 明岱川嘴角抽搐:“你又不是奶牛。” “我要是奶牛就好了。”周自恒捧著自己一张肥都都的脸,“我要是奶牛,小月亮饿了就会往我身上跑,我就可以把她带回家了,晚上还可以跟她一起睡觉,生娃娃。” 明岱川气得说不出话来,一脚踢在周家的红木茶几上,周冲的烟盒都被震翻。 大抵是周自恒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媳妇儿”,他对明玥有种天然的喜爱,总是媳妇长媳妇短地念刀。明岱川也知道他年纪小,不懂媳妇的真正意思,只以为是个亲切的代称,唤地起劲,教过他几次改称呼,周自恒应得好好的,翻天就又忘了,照旧我行我素。周冲又爱在儿子面前灌输些有的没的,明岱川实在是无可奈何。 周自恒老这样叫唤,街坊四邻也都只当玩笑,旋即又拿媳妇的事来取闹周自恒。周自恒虽是懵懂小儿,但这么戏弄之后,也明白,媳妇儿就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的。周自恒对待明玥就越发霸道起来,管天管地,管得宽敞。 他唯独不管,就是不管明玥洗澡。 娃娃都是羊水里泡大的,明玥尤其喜欢洗澡,明岱川江双鲤也喜欢给明玥洗澡。她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在水里拍打水花,笑起来黑莹莹的眼睛里都有星星。周冲都围观过明岱川给明玥洗澡,堪堪周自恒,每逢明玥洗澡,总是蹭蹭蹭抱著奶瓶上楼,被子一掀,躲进被窝里。 周冲哄儿子:“你怎么不去看看小月亮洗澡啊?爸爸跟你说啊,小月亮洗澡的时候特别可爱。” 第5节 周自恒脸红害羞,含著奶瓶喝牛奶,羞答答地低下头:“我都还没娶她回家,怎么可以看她光光?”他说完把奶瓶甩开,被子蒙著头,在宽阔的床上打滚。 周冲愣神,尔后哈哈笑不止:“你才两岁半啊!” “两岁半也是个男人!”周自恒怒气冲冲,爬起来踹了周冲一脚,肥都都的腮帮子鼓起来,小肚子上下起伏,捂著裤裆大声吼,“我……我也有小鸟的!” 周冲看他裤裆一点点,肚子倒是圆圆,笑癫在周自恒床前,笑了老半天,又起来,脱了上衣和周自恒一起睡,眼睛里有小点泪花:“还是我儿子懂事啊。” 周自恒听他夸赞,也不再生气,蜷著腿在周冲怀里钻了钻,又捡了奶瓶叼著,眯了眼睛就睡著了。 周冲见他睡了,也睡下去。 待翌日,周冲又把儿子的这番话当成笑料,说给明岱川和江双鲤听。 明玥出生后,两家的关系急速拉近。偌大一个南城,作为都城,曾历经朝代变换,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这里,只有老人会操著一口绵长的方言。周冲是来南城闯荡的,明岱川也是,恰巧在这座城市里安了家,落了户而已。都是无根的浮萍,邻里之间,相处著就有了亲密。 周冲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曾经也是个烂仔,洗白上岸做了正经生意,如今西装革履,洋车摆了一车库,也掩饰不了口无遮拦的蛮横脾气。周自恒的玩笑事他也就当著周自恒的面直接说,言罢还调笑:“要不咱们两家就干脆订个娃娃亲吧,我周冲有的,将来都是周自恒的,你把明玥许给我们家,不亏!” 他话说出口,周自恒瞪著大眼睛滴溜溜地不知想什么,明岱川和江双鲤脸色就不是那么自然了,邻里之间开玩笑是开玩笑,但正经订下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江双鲤性格温婉,她言语迂回:“儿女的事,哪有说得准的呢?小恒只是年纪小,没有小伙伴,才会老和小月亮一起玩。” 明岱川就直白多了:“不成!”怎么不亏?亏大发了!他的女儿花明玉净一个,作甚要给个烂仔的儿子做童养媳?他明岱川又不是养不起。 周冲也知道明岱川读书人看不上他,轻笑了一声,打火机点了烟,吧塔吧塔地抽起来。他很少有被拒绝的时候,泰半是他拒绝人家。虽然是开个玩笑,但被正经回绝,他面子上也挂不住。 周冲也不再看明玥,招呼著周自恒过来,摸摸他的脑袋:“儿砸,你这媳妇儿怕是飞了,咱们也不强求,就算了吧。” 周自恒耷拉著脑袋。他没听懂旁的意思,就只明白一个中心思想——“媳妇儿飞了”。 飞了,就不是他的了。 周自恒不乐意。 他回头抱住江双鲤的腰,磨磨蹭蹭,西瓜头衬得脸蛋圆圆:“江阿姨,小月亮不做我的媳妇儿了吗?做我的媳妇儿可好了,我可以把所有的玩具都给她的。” 江双鲤看看没心没肺坐在毯子上笑呵呵拿著玩具玩的明玥,又看看周自恒,道:“小月亮不做你的媳妇儿还可以做你的小伙伴,做你的妹妹啊,小恒愿意吗?” “不愿意。”周自恒摇头,像拨浪鼓一样。 他小步子跑到明玥身边去,一把就抱著明玥,把她的衣服撩起来,直愣愣地看,看完又腼腆地捧著明玥的脸蛋,思索一会儿,就直直地在明玥的嘴唇上打了个响亮的“啵”。 明玥粉粉白白一张脸,花骨朵一样的,头发已经长长了,江双鲤给她扎了个小揪揪,眼睛最是好看,黑亮亮水银一般。她被亲了一口,半晌才有反应,半岁大的小人儿捂著嘴,眼眶里黑珠子滴溜溜地转,竟有些害羞的意味。 “我把小月亮看光光了,还跟她亲嘴巴了。”周自恒耀武扬威站在明岱川跟前,他砸吧砸吧嘴,有点甜甜的味道,是明玥才喝的牛奶。 【我都还没娶她回家,怎么可以看她光光?】 周冲想起这句天真的话,吐出一口漂亮的烟圈,心情好了大半,问儿子:“为什么要这样啊?” 周自恒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这叫霸王硬上弓。” 明岱川被气了个仰倒。 作者有话要说:  周自恒大抵是个非常有是非观的霸道总裁 ☆、折花门前剧(一) 第五章. 娃娃亲这件事,被明岱川强行搁下,翻脸不谈。 周冲有些下不来台,但好在儿子周自恒给他找回了场子,周冲也就把事儿撂下了。 撇下明岱川古板执拗的臭脾气不谈,周冲还是相当欣赏明岱川这个人的。 又或者说,他欣赏像明岱川这样,无父无母,却一步步走上成功的孤儿。 就像周冲自己一样。 六朝金粉地,金陵帝王州。 秦淮河在桨声灯影里摇曳,古城墙在草木轻灵里静默,南城,就这样夹杂著金石铿锵和浮艳颓靡,安静又苍老地把自己凝成了历史的丰碑。 漫长的时光里许多名字在南城的建筑里流传,而如今,在1990年的南城,最响亮的名号,当属周冲。 他是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最机灵的赶海弄潮儿,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已经隐隐有了偌大的声威。 他没有父母,初中肄业,甚至在十年前,他还不曾走出过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村。 那是大兴安岭延绵万里山脉中的村落,周冲靠著从额尔古纳河里捞出来的小银鱼儿换到了白人的一支电子手表,那是他做成的第一笔生意。之后,他拿这支电子手表同山里支书家换了一颗人参,出了山,再用人参换了粮票,这些粮票几经转变,为他换来了纺织品。 那时候正是前苏联不景气的年头,不少人做了“倒爷”,但也有不少人怕事儿。 周冲心一横,就上了道。 北京经满洲里至莫斯科的铁路全长9000多公里,国际列车每周对开一次,运行六天六夜。 周冲拎著皮夹克、羽绒服,在这条漫长的铁轨上,一个人过了不知道多少个六天六夜。 他亲自用脚掌丈量过中苏边境线,孤独和寒冷是风雪永恒的印记。 周冲的倒爷做了几年,人就不见了,再出现,他已经在纸醉金迷的南城开起了夜总会,丽池小姐的风光一度艳绝秦淮河。而再翻了年,周冲又已经金盆洗手,拿下了南城旧城改造的项目,正儿八经地做起了房地产生意。 他的房地产生意做得很成功,作为南城第一个吃商品房这个螃蟹的人,盛光地产占据先天优势,成为行业里的标杆。 周冲年轻英俊,能力魄力都不缺,已有不少豪富家族想招这个女婿,但他唯一的缺点是,已有个儿子。 …… 周冲有个儿子! 这在当时的南城,是件大事。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人家也简单,偶尔一件韵事,能在茶余饭后传遍青石板巷,寻常巷陌。更遑论,周冲的儿子,还是被送到警察局才认回来的。 不少人都等著看周冲的反应。周冲风流,流连花丛,春风一度的产物,无论在何时,都会让脸上无光。大伙猜测,周冲最有可能,便是对这小孩,置之不理,毕竟,他还年轻,他还有大好前程,他还会和一个有教养的富家小姐或者书香门第的窈窕女孩结婚,生下别的小孩。 但周冲没有。 他在请人做了亲子鉴定后,次日就带著孩子上了户籍,放在他的名下。他的配偶栏还是空白,直系亲属就已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儿。 他待这个生母不明的儿子如珠似宝。周冲会亲自给他喂牛奶,他不是个合格的爸爸,不知道周自恒到底吃饱了没有,只是一个劲地给他喂,周自恒喝多了就一个奶嗝吐在周冲的西装上,周冲就穿著这样不公整的西装开会。他还会夜夜陪著周自恒睡,那些丽池小姐的美丽留不住他的回顾。 尽管周冲在带孩子这件事上,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他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父亲了。 他从不避讳谈及这个意外到来的儿子,也不从在意他的来历,只要“他是我周冲的儿子”。因著这样一桩事,许多人家就放下了与周冲搭亲的念头,待到周自恒一点点长大,说起婚嫁的人家就完全消沉下去了。 周冲是浑不在意这些的。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很让他满意,有美貌女孩做他的情.人,有大把钞票供他挥霍。他还有个儿子。 对啊,他还有个儿子,小小一个仔仔,话都不能同他讲的小仔仔。 但他爱这个儿子。 周自恒被送到警察局是一个雪夜,南城簌簌地下了这一年的新雪。周冲正同几个丽池小姐喝酒,握她们的手,与她们调笑,他其实不记得这几个女郎的名字,或者是“如是”,或者是“凝眉”,秦淮河边的姑娘大抵都叫这几个名字,但周冲私心想著,若是叫“大胸”“蛮腰”“长腿”,也都是极好的,这样,他都不用去漫天地找寻合心意的了,瞧见名字就明了。 被一个电话叫到警察局,这对周冲来说是家常便饭,南城的小警察都想逮著他,之后就能加薪升职娶老婆。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让他进局子的不是白.粉和女人,是一个才出生没两天,光会嚎啕大哭,脸还没他手掌大的奶娃娃。 ——说是他儿子。 周冲一口烟闷在鼻腔里,呛得自己猛打哈欠。回过神来,他找人做了加急的亲子鉴定,三个小时,他就这么坐在等候室,一房之隔传来婴儿的啼哭。 哭得他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你说震惊吧,有;说烦闷吧,有;他梳理了半天,还琢磨出一点融融的欢喜来。 会不会是他儿子呢?如果是,那他得养著他啊,那怎么养他呢? 周冲就在椅子上想啊想。窗外雪越下越大,地上有了厚厚一层白絮。 结果出来,还真是他儿子。 年轻的女警察不情不愿地把孩子送到他手里,他几乎当下就打了个趔趄,搓了好几下手,确认手上没有烟味,才接过来,又脱了外套,把孩子抱住。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后头的事,就是周冲的助理去处理了。 周冲抱著儿子往家里走。司机开著车,他从车窗往后看,雪夜里是漫漫的冰霜,星光都是孤寂的,情景像是几年前,他一个人坐六天六夜的火车,途经西伯利亚平原。 但现在他的怀里是暖的,有个小孩同他血脉相连,安然熟睡。 像是在冰层的冻土里埋下了一粒种子,一点一点,颤颤巍巍地发了芽,他是守著这嫩芽的园丁。 司机是个憨厚的老实人,穿军大衣,问他:“老板,您儿子叫什么啊?” 周冲下意识地想摸上衣口袋抽烟,摩挲两下又收手,干脆戳了戳儿子的脸颊:“叫周自恒吧。” “野渡无人舟自横。”(注:句出《滁州西涧(唐·韦应物)》) 他周冲十年野渡,无人相伴,竟也有儿子了。 * 明岱川曾在江双鲤面前夸下海口,说能让女儿十个月就开口说话。 这样一个伟大的理想,然而并没有实现。 明岱川在怀疑自己可能生了个傻女儿的同时,也在锲而不舍地教女儿说话。 显然,成效不佳。小月亮还是只会娇娇憨憨地笑,说些大概是外星上面的古怪语言,自娱自乐倒也很是自在。 “来来来,小月亮,跟爸爸学说话。”明岱川把女儿抱到沙发上,面对面地交流谈心,“跟爸爸说,爸~爸~” 明玥打小就乖巧,长大了性格也好。八月里,她穿漂亮小洋裙,及肩头发上扎了朵花,大眼睛扑闪扑闪,洋娃娃一样。明岱川让她坐好,她就乖乖坐著,两只手摆在身侧,努力睁大眼睛看著明岱川。 “跟爸爸念,爸爸。”明岱川指著自己的口型。 明玥两只手捏了捏小裙摆,又眨眨眼,看著明岱川,眼神无辜。 “跟教导主任教学生似的。”江双鲤做题的功夫,转著笔,不禁打趣。她把考研的书籍看得差不多了,正开始写试卷。 可不就和教导主任教学生一般嘛!明岱川一向严肃,眉心拧了一圈的皱纹,明玥缩在沙发里,难得小小一团,能保持一动不动。 “好好做题。国家女栋梁!”明岱川提醒江双鲤一句,江双鲤也缩回脖子,也活脱脱被教导主任教训过的模样。 江双鲤敬了个礼:“是,主任!” 明玥可乐,两只肥都都的手碰在一起,鼓掌一样,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明岱川转头看著明玥,明玥小嘴巴闭起来,低著头,小脚丫子动来动去,头花摇摇晃晃,时不时抬头偷瞄明岱川一眼。明岱川表情不变,明玥的头一缩再缩,都快埋到肚子上了。 她还在喝奶,有个大大的奶肚子,软哒哒的。 明岱川是哭笑不得,也没再教下去,只是对江双鲤说:“反正也不会叫你妈妈,算扯平了。” 第6节 他话才刚刚说完,明玥就爬到他身上亲了他脸颊一口,轻轻的,小小的,然后趴在他怀里,腼腆地笑。明岱川锁起的眉头松开:“爸爸的乖女诶!” 明玥是个暖暖的小棉袄,她总是笑眯眯地亲人,明岱川和江双鲤总会接到她的亲吻,明玥也聪明,知道拿这个撒娇,她白白嫩嫩一团,笑起来暖化人。明岱川恨不得能把女儿缩小了,带著去上班,遇到烦心事,就叫女儿亲一口,烦恼再无影踪。 唯一让明岱川不太满意的是,明玥也亲周家那父子俩。 她亲周冲亲的少,周冲身上总有烟味儿,还留一点胡须,硬硬的,明玥有些嫌弃。 而周自恒就不一样了。他只比明玥大一岁九个月,都是小小个,肥都都,身上还有一样的奶香,明玥最喜欢黏著的,就数周自恒了。周自恒也喜欢她,媳妇长媳妇短,叫唤不停,有时还能从明玥那儿听来一句:“哎~” 每每明岱川听到,都恨不得直接把周自恒踢开,暗骂周自恒遗传了他爹风流的基因。 周自恒在这一点上确实无师自通,学会说话不过一年的功夫,就已经很能哄骗人了,特别是哄明玥,哄地死死的。 在明玥才会爬的时候,周自恒就拿著糖果学著大人模样逗她:“到哥哥这边来。”明玥就眯著桃花眼,努力地爬过去,手上银铃铛叮叮响。她光爬过去还不算,要在周自恒脸上亲一口,糖果才是她的。 周自恒还给她买玩具,周自恒有大把大把的零花钱,傍晚散步,总会带著明玥去超市里瞅瞅,瞧见什么了,就让明玥亲一口,再把玩具给她买下来。但这事儿被明岱川知晓了,再不让周自恒如此,明玥也不会哭闹。 周自恒还给明玥泡牛奶,他泡得一般,但明玥每次都很赏脸,亲他好几下,糊的他一脸口水,周自恒相当自豪。 晚间时候,周自恒又从家里跑出来串门。虽说娃娃亲的事搁下了,但江双鲤还是很喜欢周自恒的,小区里小孩不多,难得明玥和周自恒能玩到一起。 周自恒是带著一口袋的糖果来的,甜甜地喊了声“江阿姨”,又不情不愿地喊了“明叔叔”,再耀武扬威地站在明玥前面,捧著糖果给明玥,骄矜又害羞地道:“都给你的,我对你可好著呢!” 明玥对周自恒的声音很敏感,看见他就笑起来,跟甜滋滋的糯米糍一般,她下意识地过去要抱著周自恒的腰,亲他的下巴一口,明岱川制住了女儿,把她牢牢抱著:“爸爸在教你说话呢!来,跟爸爸说。” 明玥又乖乖地坐好了。 明岱川教明玥说话,看得周自恒极其眼热,他想了一会,弯著腰去看明玥。 可惜明玥还是没有开口,明岱川无奈地抱著女儿叹气。 周自恒顺势加入:“媳妇你也叫我,叫我。”他开心地蹬腿,笑得跟花似的。 明玥当他又在逗她,只过去亲了他脸颊一下。 “不对!”周自恒捧著她的脸蛋,“要叫我!叫我!叫我……” “叫小哥哥。”江双鲤插嘴。 “对。”周自恒严肃地点头,小孩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江双鲤和明岱川都忍不住笑,“你叫我小哥哥,我给你吃糖。” 明玥小手搅在一起,眨眨大眼。 “那给你喝牛奶。”周自恒又哄她。 明玥还是只会叽叽喳喳地叫唤,月牙眼睛甜丝丝。 “那我亲你一下好了,我亲你一下,你叫我小哥哥。”周自恒说,他有些脸皮红,在他的心里,亲一下是一件很大的事,每每被明玥亲,他都觉得高兴,但又不好意思亲回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自恒飞快地亲了她一口,明岱川都来不及阻止,就只听见“啵”地一声响,尔后又有细细的嗓子喊:“小周周。” 明玥叫了这样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在周自恒之前,周冲拿的剧本是起.点种.马男主文 在周自恒之后,周冲拿的剧本是单身奶爸种田文 #孩子改变人生# ☆、折花门前剧(二) 第六章. 明玥会叫的第一个词是“小周周”,这让明岱川食不下咽,生生给气瘦了两斤,公司里新招来的小年轻都在隐隐担心,莫非是这家公司经营艰难,思量是否要继续供职,免得白白断送前程。明岱川听到这等风言风语,又是一阵憋屈,好在明玥立马又学会了叫爸爸,明岱川才好受了那么一点。 他一方面暗暗恼怒自己教女儿说话方式不对,叫周自恒抢了先机;一方面又嫌弃周家那小子——咋就那么会来事儿呢? 周家父子会来事儿这一点,严肃有礼的明岱川是拍马都赶不上,要不当年也不会二十二了,才谈上江双鲤这一个对象。 周冲女人缘好,长得风流又俊俏,叼著烟痞气十足,他不著急结婚,在外头养了三四个女郎做小,今天点这个的名,明儿个翻那个的牌子,只有到了夜里,才从金屋里抽身,抱著家里的小祖宗睡觉;周自恒裤裆小鸟只有一点点,比他爹有贞操观,但嘴上就跟抹了蜜饯似的,讨好的话能说十分钟不带重样的。 当然,周小少爷不是对谁都说讨好话的,他对江双鲤说,有时候还会对明岱川说,更多的时候,是对著明玥说。 他喜欢听明玥小声叫他,声音软软的,还不那么标准,“小哥哥”都能让她唤成“小周周”。 但周小少爷就是喜欢。 他觉得,对自己的媳妇就得大方一点,管她怎么喊,他能知道就行。 周自恒特爱显摆,拉著明玥在小区花园里溜了一圈,见人就说:“我媳妇儿会叫我了,她第一个叫的就是我呢!”他小大人样同明玥说:“小月亮你最聪明了,你快叫小哥哥。” 明玥依言唤他。 周自恒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拉明玥双手,珍而重之地赞赏:“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可爱的小媳妇儿了。” 他统共见过几个小女孩?又是从哪学来的俏皮话?真真哄死个人。 住户笑不止,又记起前段日子,周小少爷才抱怨过——【你怎么这么笨哪?还不会说话。】 明玥听出他话里夸赞的语调,踮脚亲在他脸上,又软糯糯唤他:“小周周。” 周自恒惬意,腆著肚子,弯腰碰了碰她的脑袋:“你好乖。”他说话的语气全是和周冲学的,年纪太小并不像,但两三分的骄傲是显露无疑。 又骄傲又深情。江双鲤都捧脸感叹:“要是我再年轻二十岁,该多好啊。” 明岱川不解风情,愤愤然呲她:“甜言蜜语靠不住,多半是多情种!还是老实肯干靠谱,严肃上进值得托付终身。”他隐晦地称赞自己,惹来江双鲤白眼。 十二月,江双鲤参加研究生考试,为了方便家人,志愿填在南城大学。临考前,明玥送她一个大大拥抱亲吻,周自恒送她一支一帆风顺,明岱川送她一个夫子庙求的平安符。江双鲤发挥很好,揭榜进入复试的名单里,她的名字高高在第一位,又有良好谈吐形象,顺利拿到入学资格。 江双鲤兴奋的同时,也感谢丈夫的深明大义。 同她一起毕业的女孩,嫁人结婚生子的多了,但没有一个愿意支持妻子重拾书本的。虽然已经是九十年代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还禁锢著许多家庭。 江双鲤无疑是幸运的,她最近笑容比以往多好多,宛如开了新春,周自恒夸她:“江阿姨漂亮好似明星。” 周自恒当然得这么夸她了。 江双鲤念书,明岱川工作忙,小月亮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周自恒开心得不得了,恨不得就这么把明玥抱回家里了。 秦淮河结冻又复苏两回了,夹岸的花枝同垂柳也发了几回新芽了,明玥也懵懵懂懂地顺著河流趟到了两岁的年纪。有时候明岱川总会想啊,明明他还没老,妻子江双鲤也没有皱纹,怎么女儿就长得这么快呢,快得让他都有些舍不得了。 明玥长到两岁半,依旧是白玉团子一个,桃花眼圆圆脸,小嘴一点点,讲话奶声奶气,乖巧又懂礼,是这小区里的乖乖宝。她记性也好,教过一遍认得人,下次碰上都能喊出来,大家都爱听她说话,跟百灵鸟似的。 周冲当年建的这个小区已经做了二期三期工程,小区面积扩大,搬来的住户也多了,加上现在形势好,家家户户也都攒了点钱,赶著时新,住进了商品房。住户多了,小孩也就多了,小区里再不像以前,就周自恒明玥两个小孩,如今里里外外加起来,得有十七八个,但这儿孩子再多,周自恒依旧是说一不二的孩子王。 原因无他,周自恒够蛮横! 周冲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但也狠得下心来放养,周自恒已经过了要小保姆泡奶洗澡的年纪了,周冲就给他换了个保姆兼保镖,个高高壮壮的汉子,平日里只要跟在周自恒后头瞧著就行,别的万事不管。 周自恒跟小孩吵架,被打,不管;周自恒摔跤,不管;周自恒上树掏鸟蛋,不管…… 明岱川最是嫌弃周自恒,每每见周自恒手掌破皮回家,都忍不住心疼——这周冲,还真是心大! 周自恒水里来雨里去,倒是练得一副健康的体格,快五岁的人已经比得上七岁的小孩身高,跟头小牛似的,横冲直撞。周自恒颇有乃父周冲的精明心计,小孩们抱团,周自恒就先慷慨大方,拿了糖果玩具引诱了一批死忠粉,再秉持“团结大多数,打倒一小撮”的理念,逐次击破,很快就独占鳌头,成了山大王。 单亲家庭的孩子心智成熟得飞快,周自恒就是其中鲜明的例子。 在过了四岁的门槛后,周自恒很清楚地发现,他的家庭,和别人的都不同,尤其和小月亮的,格外不同。 他没有妈妈。 别人家里都是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和小宝宝,就他们家里,永远是爸爸,小宝宝,和家政阿姨。没有人给他讲过睡前故事,也没有一个早安吻叫他起床。 江双鲤闲暇时候教明玥唱歌,教的第一首歌叫《世上只有妈妈好》,明玥很快上口,穿著小裙子俏生生地唱,她唱:“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也唱:“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但这首歌,明玥从来不在周自恒跟前唱,他都是偷偷听来的。他觉得小月亮唱歌是好听的,晚上他隔著门板听,天上挂在一轮大大的月亮,他听得眼泪快掉下来。 他回去眼眶红红,周冲问他是被谁欺负了:“爹带你打回去。” 周自恒及不好意思地同周冲讲:“江阿姨教我媳妇学唱歌,唱《世上只有妈妈好》。” “放屁!世上只有你爸好!”周冲叼著烟眯著眼睛,教他唱别的歌:“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到了千万要躲开。”(注一) 周自恒对这首歌大意不明,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学著唱。 翌日,他把这首歌唱给明玥听,江双鲤笑都牵强了,明玥瞪大眼睛问他:“那我也是老虎吗?”小手插腰,气势汹汹。 周自恒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作答:“你是我的小公主。” 明玥花蝴蝶一般跑到他身边,给了他一个满满的拥抱。 周自恒觉得心里满当当的,忽而想啊,他是没有妈妈啊,但他有小媳妇儿啊,这也是和别人都不一样的,他多幸运啊! 周自恒这样想著,就一点不觉难过了。 像是阳光照进了心窗,一点一滴都是暖融融的春天。 这一天,难得周自恒都没有出去欺压弱小百姓,撑著下巴陪明玥玩过家家,他同明玥说好:“我演大英雄,你演等待被拯救的公主。”周自恒穿著小皮衣,神情威武。 “那公主需要做什么?”明玥乖乖听话,仰著头问他。尽管只差一岁九个月,周自恒的身高已经需要明玥仰望了,周自恒享受她崇拜的眼神。 周自恒被她看得高兴,一时又想不起来回答,沉思片刻,他学电视里动作,捧著明玥脸,认认真真告诉她:“你只需要在原地等我就好。” 他偏了偏脸,侧身对她,明玥上道地亲他一口。 得亏年纪小,不然江双鲤还觉得,这是在演电视剧呢! * 晚间周自恒回去,周冲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这是很少有的。周冲公司越做越大,方方面面都有涉及,周冲应酬颇多,每每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周自恒一个人在床上熟睡。他今天回来的早,倒让周自恒惊讶。 周冲是为了和儿子好好说说“为什么这个小区,光就他一个人没有妈妈”这个话题的,要是昨日周自恒不红著眼来问他,周冲都从未想过——原来他的儿子,也到了懂事知事的年纪了。 他儿子羡慕别人有妈妈。 周冲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心里抽痛。他忽然想到小时候的自己,也和周自恒一样,羡慕过村里其他的小孩。 兜兜转转,他儿子也走上了他当初的路。 周冲失眠了一整夜,在漫不经心地教过儿子唱《山上的女人是老虎》之后。日间,他又在办公室抽了两盒烟,肺都快烧著,才组织一番语言,想著同周自恒解释。 等见到周自恒蹦蹦跳跳回来,周冲这一肚子的话,就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他该怎么说呢?他要怎么说呢?难不成直接和周自恒说:“你是爸爸从警察局捡回来的,爸爸夜路走多了,总会有那么一次两次的失手,爸爸也不知道你妈是谁。” 这肯定是不行的,太伤人心了。 那要怎么办呢? 周冲头一次烦恼自己初中都没读完,肚子里墨水少,讲话都无法。 他急得抓耳挠腮,周自恒倒是主动过去安慰他:“爸爸,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第7节 “对啊。”周冲一摊手,“你觉得是什么烦心事?” 周自恒相当认真地想了想,诚恳开口道:“破产。” 周冲:…… “你会不会羡慕别人都有妈妈啊?”周冲还是问出口。 周自恒不爱撒谎,他是个直不楞登的性子,抬眼看著周冲道:“以前……会啦。”但他又随即补充,“但现在不会了。” 周冲难得轻言细语:“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媳妇儿了啊。别的人有妈妈,我有媳妇,我们都很幸福。”周自恒眨眨眼睛,掰著手指同他爹讲,神情有些羞涩,“我还是很中意这个媳妇儿的。” 他还只是小小的一个人,身量才及周冲腰腹,一张脸渐渐有了小男子气概,腼腆挂著笑,一双眼睛里写满童真,倒映出周冲的面庞。 【我们都很幸福。】 周冲忍不住把他高高举起来:“你说得对!”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女人是老虎》收录于1997年,这里提前引用。 ☆、折花门前剧(三) 第七章. 南城这一年的严寒来得格外迟。 天还是珐琅瓷般的幽蓝,精雕细镂的“七板子”与画舫在碧阴阴的秦淮河上载著游人穿行画中,青石小巷还有冰糖葫芦的香甜溢出来。 没有雪的初冬,南城是难得的一派天朗气清的好景象。 明玥向来怕冷,自然不喜欢严冬,但今年,她无比地希望,能有一场大雪覆盖南城,好叫火车都不能开动。 这样,她的妈妈就不用和她分离了。 江双鲤三年的研究生读满,靠著对英语语言文学的研究,一张论文和推荐信替她打通了前往英国深造的路,在准备了一段时间后,她就要在这个冬季,去往满是阴雨的伦敦了。 明岱川很支持她的学业,他自己当年也是在外深造过的人,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拦他的妻子,追求自己的梦想。 人人都是有自己的梦想的,或者渺小,或者宏大,或者遥远,或者近在眼前。 江双鲤的梦想,如今就已经离她很近了。 在她念大学之初,从未曾想过会真正有机会去到叹息桥畔;在她生下女儿之后,她便熄了心里这点小火苗。而一封远渡重洋而来的邮件又给了她希望。 江双鲤的导师鼓励她:“要是学成归国,我在院里给你留个好位子。” 江双鲤的妈妈劝她放弃,理由中的:“你已经有家庭也有孩子了,不再是一个人,要多多为他们考虑。” 几乎到了放弃的关头,丈夫明岱川却坚定地告诉她:“你应该去,不应该为了我和小月亮耽搁。” 他才从一桩大型的设计工作中抽身,满身风尘,眼神却明亮。 他说:“我会在南城好好等你,也会照顾好小月亮。你放心。” 【你放心。】 几年前,明岱川提著行李在她宿舍楼下同她道别,去往美国前也是这般同她讲:“我会在那边想你,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好的生活。你放心。” 当时他还是个青涩又穷困的少年郎,踌躇满志又严谨谦虚,牢牢把持著道德的底线,在临行前才第一次亲吻她。 江双鲤忆起昨日情景,又看著眼前已然立业成熟的明岱川,轻轻点头。 此时的南城尚未有国际航班,大校场机场在通用航空2755号班机事故后,甚至有意取消民航路线。此行去往伦敦,江双鲤要从上海登机。 明岱川同行送她,安排好后,再从伦敦返回。 明玥的去处是个问题。 江双鲤的父母并不能赶来,周冲当下大力拍著胸脯保证:“明玥就交给我,我保证照顾好她。” 明岱川狐疑:“你确定?”周冲向来工作忙,连自己儿子都顾不上,哪有时间照顾小月亮? 周冲也知道自己不太靠谱,不自在地摸了摸烟盒,打著哈哈:“那什么,我不是还有个儿子吗?这不是他媳妇儿吗?他肯定会照顾得好好的!” 他这话音刚落下,周自恒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挺著胸膛,扬著下巴,道:“叔叔,你放心。”他自觉这样的承诺力度不够,又补充道:“我用我的小鸟做保证。” 周自恒受周冲影响很深,周冲的玩笑话他学了个大半,时不时冒出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来。 周冲被儿子拆台,小力拍了拍周自恒的头:“臭小子!” 被拍了脑袋,周自恒也不气恼,他现在只惦念著能不能把小月亮带回家,其他任何事都可以容后再谈。 他望著明岱川,眼睛都不眨,极力想叫这个严肃的家长感受到他诚恳的心意。 明岱川看他难得装乖巧,勉为其难答应,但提出要求:“那要分开睡。” 他给周家父子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男女七岁不同席,翻了年,你就虚岁七岁了。” 明岱川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他到了如今都记得周自恒一句【晚上还可以跟她一起睡觉,生娃娃】,尽管已经去日久远,但当时周自恒认真的神态叫他长久没有忘记。 周冲忙著点烟,没说话,表示一切周自恒做主。 周自恒还没读多少书,《三字经》才念到一半,被明岱川这样说,便也老老实实点头,还略有羞涩:“我知道的。” 明玥这段日子住周家算是定了,说实在话,明岱川对周家父子并不怎么放心,但周家请的家政阿姨还是可以依靠的。 远亲不如近邻。这些年来,随著周冲的房地产生意越做越大,同明岱川的往来也多,周冲手底下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设计承包单位便是明岱川的公司。 欣赏一个人在事业上的成功,不代表就欣赏这个人。 于是明岱川在返回家前,又悄悄去听了周家父子的谈话。 周冲叼著烟头,跟在他家祖宗后头问:“你不是总想抱著你的小媳妇儿睡觉吗?怎么不反对你明叔叔?” 哟呵!还有这想法呢! 明岱川就知道周自恒这个小鬼头心眼子多。他本羞愧于跟在人家后头听墙角,但还是静心凝气。 周自恒个子没他爹高大,但走路气势汹汹,双手背在后头,可因为冬日裹得严实,活像个圆球。 只听他漫不经心回答:“来日方长嘛。” 他转过身来,肃著一张包子脸,教训他爹周冲:“这是一场持久战,不急于一时。” 周冲抽完一根烟,对著儿子点头哈腰:“首长,您说的是。” 周自恒头上一撮乱毛前后晃动,像是在昭示主人的自满与得意。 明岱川拼命忍住把周自恒头发揪光的念头,踹了一脚地砖,愤愤然离去。 离开前一段日子,江双鲤带著明玥逛街,买了许多东西。这让明玥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江双鲤也用温和的方式和明玥解释:“妈妈要暂时离开小月亮一段时间。” 对于尚在念幼儿园的明玥来说,前程与未来这样的词眼,就和南城错综复杂的历史一样难懂。 她的人生还相当短暂,快乐,毫无烦忧,就像一艘船,行驶在水域清亮的海湾,从未有过波澜起伏,沿途风景如画。她还从未想过,她的妈妈会中途下船。 明玥情绪低迷,像是被锁在笼子里的百灵鸟,再也唱不出美妙的旋律。江双鲤心疼地和她承诺:“妈妈只去一小会儿,等到放假,妈妈就回来,还和以前一样。” 明玥依旧闷闷不乐。 周自恒与她完全相反,他靠著从幼儿园学来的简单数学,日日夜夜地算著天数,看什么时候,小月亮才会跟他一起住。 只要一想到此,周自恒就忍不住笑,甚至吹起了口哨。 女儿情绪不高,江双鲤只能让周自恒带著她出去玩。 周自恒的过家家游戏已经彻底发展壮大,不再是他和明玥两个人的游戏,小区里十几号小弟分别扮演周自恒的手下,和与之敌对的魔王,虽然人数多,周自恒依旧能安排地井井有条。 这里头明玥是最昂贵的道具——永远只需要坐在一边,当个漂亮的小公主,等著英雄来解救。 每每得到拯救,明玥都会开开心心亲亲大英雄周自恒,但今天,她是彻底没了心情。 周自恒遣散小弟,又跑到商店,买了串刚做好的冰糖葫芦来哄她。 糖葫芦红亮亮,香味儿都飘出来。明玥肥都都小脸还是皱巴巴,跟她的小哥哥诉苦:“我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她要离开我了。” “那她还回来吗?”周自恒捏她小脸蛋。明玥一张脸最是白白嫩嫩,豆腐一样,周自恒看到她的脸就馋,总想咬一口。 “啊?”明玥懵懵懂懂,“那,那我妈妈当然是要回来的啊。” 还回来啊。 周自恒丧气,不回来多好,小月亮就真的成为他一个人的了。但看明玥低迷,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然要回来,你还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呢?明玥揪著两只手,半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耷拉著脑袋,小辫子晃来晃去,好不容易才想出个门道来。 她奶声奶气说:“我担心早上没人叫我起床,我爸爸都起很早的。” 她的担心似乎也不无道理。 周自恒昂著下巴,训她:“你真是个大懒虫!” 他这么一说,明玥的头就埋得更低了。 “不就是叫你起床嘛!我叫你啊。”周自恒揽著她的肩膀,“不过你起晚了也没关系,你是我媳妇嘛,我会惯著你的。” 周自恒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对,得意洋洋地点头,头上一撮翘起来的头发,都快得意坏了。 明玥第一个担心被解决,又想了半天,鼓著腮帮子,委屈地道:“那晚上也没人给我讲故事,我会睡不著的。”她的妈妈最会讲故事,还会给她唱歌。 “我给你讲,我给你讲。”周自恒跃跃欲试,“我会讲好多好多的故事。” 明玥大眼睛迟疑看他,咬著嘴巴点点头。 周自恒被她崇拜的眼神看得快飘起来,从座椅上跳下来,站在她跟前拍胸脯:“还有什么担心的吗?哥哥我帮你搞定。” 明玥道:“我担心没人给我梳头发了,我爸爸手很笨的。” 她有一头漂亮的长发,江双鲤给她扎不同样式的小辫子,再穿小裙子,最是可爱不过。 周自恒瞅了她小辫两眼,犯了难,这他还真不会。但周少爷是个很有坚定意志的人,于是他撂下话来:“没事,不就是扎头发吗?我可以学啊。” 他站在明玥前面,下午时候的阳光把他的影子拉长,罩在明玥身上,他握著明玥双肩,恳恳切切同她说:“你别担心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要一个周霸道:-( —————— 也不要担心江双鲤出国会有什么事,睡觉觉写不来虐。至于为什么要妈妈出国,除了想说那时候(九十年代)女人不一定要靠丈夫,更重要的是——周霸道把明可爱带回家。 第8节 ☆、折花门前剧(四) 第八章. 周自恒顶一撮翘起来的小杂毛,正面刚了明玥提出来的所有问题。 先不论周自恒是否真的能很好地解决事情,光这大言不惭,哦,不,信口开河,哦,不,言辞恳切的认真劲儿,就值得赞赏。 明玥虽然小,但也深刻明白鼓励的重要性。 于是,她踮起脚,给了周自恒一个爱的亲亲。而她心里那些小担忧和舍不得,也被周自恒打散。 周自恒被明玥亲得整个人都有些膨胀,时刻盼望著江双鲤离开的那一天快点到来,好让他实现所有的诺言。 他心里特别欢喜,面上藏不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周自恒这个月就要年满六岁,五官渐渐长开,比起他爹周冲的英俊,周自恒更为精致,眉眼工整绮丽,更兼骄矜之气。若不是拳头过硬,脾气过冲,还真以为是哪家的女娃娃。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叫你起床,给你讲睡前故事,还……”周自恒不太情愿,“还给你扎头发。” 扎头发这件事,周自恒深感不是他一个大男子汉该做的,但话已经说出口,他就不能反悔,要不然,也不是大男子汉所为。 他信誓旦旦,明玥倒是看他好几眼,摇摇头叹气:“扎头发还是算了。”她捏著小辫子,小短腿在椅子边摇摇晃晃,桃花眼含忧。 “为什么?”周自恒急急问。 明玥尤其不好意思,她一张奶糍粑样软软的小脸红了红,睫毛上下扑闪,两只手捏著棉裙的边角,小声同他解释:“你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好,我的头发这么长,你肯定也梳不好的。” 周自恒摸了摸自己头上一撮翘起来的杂毛,很是丧气。 周自恒头发黑亮,一张脸衬著,什么发型都好看,就是头顶一撮小杂毛,总是翘的老高,跟他人一样,高傲极了,从不垂下来。 周冲还开他玩笑:“我这儿子就是一头倔驴,只能顺毛,不能逆著,不然,就要炸毛!你瞧瞧,看这头发就知道了。” 除了周冲,很少有谁拿他头发说事儿。 周自恒才打定主意要给明玥梳头,就被明玥一盆冷水浇下来,他立马不干了,僵著脖子道:“我的头发短,所以才梳不好,你头发长,我肯定能梳好。” 他见明玥还是一脸迟疑,蛮横道:“我用我的小鸟做保证。” 这话,周自恒才刚刚同明岱川讲过,明岱川自然是对他的小鸟不好奇的。 但明玥就不一样了。 明玥才上中班,男女之别还不甚清晰,她并不知道周自恒口里的小鸟是什么东西,但见周自恒如此坚定,也只能答应他。 明玥一妥协,周自恒心情愉悦。 一撮小杂毛得意地前后摆动。 * 明玥的情绪得到平复,江双鲤的心就放下了一点。她最割舍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女儿,有时候迷迷糊糊,有时候又聪明可爱,让她疼到心眼里。 这次去伦敦,时间是两年。明岱川自然可以坐飞机过来看她,但明玥就不一样了,她这么小,还经不起长途跋涉,江双鲤也舍不得,只希望自己能尽快完成进修,早点回国。 离开南城的这一天,天气骤然变冷,西伯利亚的寒流南下。 明玥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棉服,带著毛线帽,在火车站送别江双鲤。 越到火车检票时间,江双鲤就越舍不得女儿,抱著她不撒手。 明玥穿得多,棉服上的兔毛滚边衬得她就跟只小白兔似的,懵懂无知。 车站里分别是常事。广播催了一声又一声,催促著离人。 江双鲤眼眶红红,问明玥:“小月亮会想妈妈吗?” “会想。”明玥小手摸江双鲤脸,她的手被捂得暖和,江双鲤的脸有些凉。 江双鲤听她小奶音萌化人,又觉面上小手暖乎乎,心里都疼:“妈妈也会想你。妈妈放假就回来,不会多久的,你要听爸爸的话,也要听你小周哥哥的话,好不好?” 周自恒和周冲是陪同明玥来的,如今被点名,周自恒颇有些志得意满,在一边不停地点头,一撮小杂毛摆动地厉害。 明玥娇娇地应了一声:“好。” 她蹭蹭江双鲤脸,哼赤哼赤问:“妈妈,伦敦晚上的月亮和这里的一样吗?” 她并不知道伦敦在南城的哪个方位,也并不确切地知道江双鲤要去的地方。伦敦对于明玥来说,只是两个陌生的音节。 她甚至以为,这就是两个世界。 月亮一样吗? 江双鲤抱著明玥,克制不住眼泪。 明岱川替江双鲤回答:“当然是一样的。” 车站里清晰地传来火车的鸣笛,划破冷凝的空气。 明玥替用袖口替江双鲤擦拭眼泪:“妈妈,那你想小月亮的时候,就看看天上的月亮吧,我们在一个月亮底下呢。” 童言稚语听来煞是暖人。 周冲这等的粗人都忍不住拍明岱川肩膀:“你女儿真是懂事。” 那是自然的。明岱川心想。但还没等他回话,底下周自恒就开口。 他说:“那是自然的,是我媳妇嘛!” 明岱川忍住揪光他头发的冲动,把他的一撮杂毛狠狠地按下去,可一松手,周自恒的杂毛又翘起来。 明岱川再不看周自恒。 这厢江双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岱川口舌笨拙,最不会哄人,再三跟江双鲤保证:“你放心,等你放假回来,小月亮一定还是这个模样!” “还是这个模样怎么得了!”江双鲤锤他,“她得长高,长大,得长得更漂亮!当然,还……还得不这么胖了。” 明岱川自知言多必失,头如捣蒜应下。 还是周自恒嘴甜,他说:“江阿姨你放心,我一定把小月亮照顾好,我用我的小鸟做保证。” 这一次,明岱川再没有嫌弃周自恒。 火车到点检票,候车厅里回荡著广播声。明岱川带著江双鲤登上站台,明玥由周家父子俩带回家。 周冲坐在前头开车,周自恒在后头安慰明玥。 明玥一双眼睛还是红红的,周自恒耐著性子跟她说话。 这是周自恒脾性最好的时候,小区里哪个小孩惹了周自恒,周自恒不是一个拳头怼上去?也就在明玥面前,有几分懂事模样。 周自恒正因为明家夫妻俩都走了,能让他把小月亮带回家这件事高兴,他可是早早就开始期盼了,好不容易等来了,抓著明玥手,极力掩饰面上的笑容。 明玥咬著手指尖,大眼包泪,盘著小腿,白嫩嫩脸蛋一直往后头看,焉答答的模样跟小奶狗似的,还有一声没一声地叹气。 “你做什么叹气?”周自恒把她嫩嫩包子脸转过来,对著自己。 明玥抱住胖胖的自己,哦,不,她抱不住。 江双鲤和明岱川打小就照书养她,夏日里怕热著,冬天里怕冷著,今晨骤然降温,江双鲤给她穿了一身厚厚的衣服,足有四五层,明玥也贪吃,胳膊小腿上都是肉乎乎的,再衣服这么一裹,几乎就能直接变成一颗皮球,在地上滚动了。 想到自己肥都都,明玥叹气叹地更悠长了。 她垂下长长的睫毛,萎靡不振:“我的忧伤你不懂。” 在前头开车的周冲乐得岔气。 周自恒没有笑话明玥的意思,他对自己未来的小媳妇儿很上心。 他小大人样摸著明玥的头,道:“不就是你妈妈和爸爸走了吗?没事,不是还有我呢嘛!我以后天天带你去吃好吃的,酱肘子,东坡肉,蟹黄包,保证比你在家吃得更好!” 那可都是好吃的啊。 明玥不争气地吸了吸口水,眼神都亮晶晶,哼赤哼赤地挤出一句话:“我爸爸妈妈都走了,我不想吃东西。” 她这望穿秋水的小模样,喜坏周冲。 红绿灯前停顿,周冲教训他家祖宗爷爷:“你看人家小月亮,多懂事,多孝顺,你呢,要是你爸我去哪出差,你连个电话都不打,整天乐得跟什么似的,小白眼狼。” 周冲早已经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倒爷儿了,如今开著一家盛光地产,大大小小数百号人跟著他,三天两头出差是常有的事。 换了别人家小孩,爸爸出门就抱著腿不放,嚎啕大哭;或者每晚一个电话,奶声奶气喊爸爸。 周自恒倒好,没事人一样,还乐:“晚上终于能一个人睡,再不用怕被周冲踢下床了,他个大坏蛋,还总捏我鼻子,挠我痒痒。哼,总有刁民想对付朕!” 嘿!周冲从家政阿姨处听来这话,恨不得当场就把周自恒踢下床。 他也只是心里想想,想有个贴心小棉袄挂著自己,但要是周自恒黏人,那就不是他周冲的儿子了! 周自恒才不想他呢! 他们都走了才好,他一个人带小月亮,带到幼儿园去,能向全班的小朋友炫耀——他周自恒有个最漂亮的小媳妇!谁都比不上! 他只这般想著,哪成想旋即就成了真。 才回到家不多时,周冲接了个电话,得赶著南下广东一趟,出差得少说得有三四天,还推辞不掉。周冲原来是想著,这几天就好生休息,带带明玥这个小闺女,可计划终归赶不上变化。 明玥是个懂事的,她点点小脑袋,同周冲挥挥白嫩的小手,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周冲看她几度欲言又止的模样,抱起她:“小月亮要和叔叔说什么呀?” 明玥凑到他耳边:“那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想家哦。”她拱进周冲怀里,扭了扭肥都都的身子。 这话是她常说给明岱川听的,饶是明岱川听了多次,每回都会再被甜到,周冲这是头一回听,暖的心都快化开了。 他又瞅了一眼自己儿子。 他儿子乐得差点没放鞭炮庆祝周冲出差,头上一小撮毛抖来抖去,小屁股也一扭一扭的。 这差别! 周冲扶额叹息,把明玥放下来,叫了家里的两个家政阿姨过来,仔仔细细一通嘱咐,大意反正离不开要照顾好这两个小的。阿姨也好生答应下来。 前前后后吩咐清楚,周冲才离去。 按理说安排已经相当妥帖,可没成想到了夜里,又闹了一桩大事—— 停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和明可爱的二人世界开启 第9节 ☆、郎骑竹马来(一) 第九章. 明玥到周自恒家里小住。 她带一小箱行李,一盒糖果,一本童话故事书,极仔细放入房间。 周自恒好奇看她小箱子里衣物。 女孩儿家衣物同男孩子不同,一水儿的小碎花蕾丝边,全是粉嫩可爱的浅色,有兔子样小帽,白雪雪睡衣,长长公主裙。 倒是和小月亮很相配。 周自恒这般想著,一本正经夸赞明玥:“你的衣服真香。”他煞有其事地嗅了嗅鼻子。 明玥身上都是奶香。 明玥礼尚往来踮脚亲周少爷:“你也是香香的。” 周自恒也是个六岁的奶娃娃,一股淡奶香气。 周自恒被亲得长长丹凤眼眯起,却打死不承认:“我……我身上才不香呢!我已经断奶很久了!”当小区老大的人,怎么能天天喝奶呢!说出去多掉份! 明玥昨日才见周冲司机扛两箱进口牛奶放门口。 周自恒不爱纯牛奶,爱喝甜甜口味。 明玥同周自恒自小相处,知道顺著他来,于是把牛奶的事藏下,翻出满当当一盒糖果同周自恒分享。 糖果个个漂亮,明玥不想一个人吃。 她眼睛弯成月牙,笑眯眯:“谢谢周周哥哥给我布置房间。哥哥,吃糖。” 周小少爷穿黑色棉服,马丁靴,煞是骄矜地摆摆手:“不谢。” 嘴角都快弯到眉毛! 头上一缕杂毛招摇晃荡! 明玥的房间是周自恒叫人布置的,周冲每天忙得脚不离地,哪有这闲工夫!周自恒就自己学著周冲模样去公司拉了一个小队,大摇大摆地边喝牛奶边指挥。 他才屁点大,倒是很有几分领导的气质,就是指挥全是瞎说,怎么想怎么说! 周冲听了还乐呵,逢人就说:“瞧见没,我老周家后继有人!” 不过周冲也知道儿子不懂什么,让助理过去监工。 临到收工,明玥的这间暂住房已经相当漂亮,有雪白窗帘,水晶吊灯和维多利亚公主床,明玥刚一进来,便喜欢上。 明玥自己的房间也漂亮,明岱川设计,更温馨些,没有周家浮夸。 为了好好谢谢周自恒,明玥剥了一颗糖果,糖纸底下是圆滚滚奶糖,喂给周自恒吃。 周自恒嫌弃这奶糖太小女孩子气,但还是勉为其难,三两下咽下。 明玥笑嘻嘻将糖果放好。 周自恒就趁明玥转身的间隙,翻了翻箱子底下,倒是翻出个稀奇的物件来。 他琢磨了一阵,想起这大概就是尿布了。 明玥回过头来,见著周自恒拿著她的尿布,肥都都小脸粉红,恨不得真的变成个圆球滚走。她一双肥爪子捂住脸蛋,迟疑了一小会儿,又开了个缝,圆溜溜眼珠子探出来。 周自恒比她更害羞! 头上的一小撮杂毛都呆住了! 这可是姑娘家再私密不过的东西啊!虽然……虽然他以后是一定会娶小月亮的,但……哎呀,真是羞死个人! 如果可以,周自恒也想用爪子捂住自己的脸,或者是刨个地洞钻进去,但他认为自己毕竟是一个有担当的小男子汉,就应该正面解决所有问题。 他顶绯红一张脸,飞快将尿布放回去,再骄傲地抬起下巴,同明玥说:“我两岁那年就已经不用这个东西了,你现在已经四岁了……”他沉痛地看小月亮。 明玥接到他眼神,小手把脸死死捂住,不敢再留一丝一毫缝隙。 她……她也不用尿布了,只不过她爹怕有个万一……就给她带上了。 明玥还不懂羞耻这个词,她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周自恒看她白嫩嫩爪子下边露出来的一点点小嘴翘起来,气都都可以挂油瓶,又妥协安慰她:“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能和本少爷比的,看在你长那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在意你这个小缺点了。” 明玥小嘴翘得更厉害,哼一声从鼻腔出气。 “真的,我保证不在意!”周自恒老实低头。他可从不跟人低头的!也就只有跟他小媳妇儿认个错呢! 明玥只觉得他瞧不起人,越来越不想理他,转身把箱子拉链拉上。 小媳妇儿怎么这么难哄呢!这么点小事就闹脾气。刚才还喂他吃糖呢,翻过脸就不认了! 周自恒闷闷不乐,包子脸垮下来。 他想了一会儿,又想著他爹说,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于是脸色沉沉,道:“我用我的小鸟和你保证,我就当没看见。” 这么屁点事都要用他小鸟做保证,他的鸟真疼!周自恒心疼地想抱住自己。 怎么又用他的小鸟做保证啊? 明玥鼓著腮帮子,刘海都被吹乱,她依旧沉浸在尿布被发现的羞涩中,奶声奶气埋怨周自恒:“你总用小鸟做保证,我到现在都没看见你的小鸟呢,你得先让我看看,它是不是飞走了。” o(*////▽////*)q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 那是随便能……能给人看的吗? 周自恒一张脸红晕未消,又染上更深的羞涩,从头烧到了脚,脑袋瓜上那一撮杂毛彻底成了呆毛,一动不动。 他瞧小月亮。 小月亮对对手指尖,吹著刘海,大大眼睛专注看他。 周自恒一跺脚:“你耍流氓!” 飞快跑走。 明玥一时不懂情况,叹了口气,把小箱子收好,又吃了三四颗糖果来安慰自己。 周小少爷的脾气到了夜间都未曾消下去。 两个家政阿姨怕周自恒已久,不敢去惹他,只做了一桌好菜,又好好看顾明玥。 明玥软糯糯说话,乖巧吃饭,家政阿姨喜欢得不行,夜里又给她洗好澡,穿上睡衣,送她到房间休息。 小少爷没人安抚,心情差极,一脚踹在门上,却把脚趾头踢疼。 周自恒羞恼地钻进被子里,拱来拱去,又觉得不解气,急得一下喝了两瓶牛奶,肚子都涨起来。 他望著顶上水晶灯,揪著头顶呆毛,性性然想:他以后可不能老用小鸟做保证了。 周自恒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睡过去,恍惚中听见有人糯糯唤他:“周周哥哥……” 他急忙睁开眼,又听了一会,发现是明玥。 “怎么了!”他回一句。 不会还想看他小鸟吧! 明玥有被他语气吓到,不敢说话,隔了一会才小声讲:“小哥哥,停电了。” 她声音娇娇,带著慌张无措。 周自恒这才发现,明玥就站在他门前。 外头星光熹微,南下的寒流裹挟厚厚云层,遮天蔽日,城市已经入睡,家里两个阿姨也已经进入梦乡,周自恒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 “你怎么还没睡?”周自恒爬起来,轻言细语,“是睡不著吗?” 不对!他怎么可以这样好生对明玥讲话,他还在生明玥这个流氓的气呢! 周自恒一面懊恼自己,一面又下床走到明玥边上。 他走动的时候,明玥也朝他走近。 见到他动作,明玥心里安心了一点点,低落地告诉他:“我睡不著。” 一日已尽。 到了夜间,她开始想家,想她自己的温馨的房间,想妈妈的睡前故事,想爸爸的晚安吻。 明玥待在房间里一粒一粒地数糖果,她要慢点吃,要等到爸爸回来。 “小月亮不哭,要乖乖。”明玥这样安慰自己。 可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童,第一次父母均不在身边,她在旁人的家中。 明玥想去看一看月亮,月亮下面会有她爸爸妈妈,可今夜雾气太重,月亮的一丝边角都瞧不见。 明玥开著灯,有些想哭,但又不想吵醒底下家政阿姨。 直到灯忽然熄灭,她才害怕地跑出来。 周自恒走到她跟前,她比他矮上一个头,小小软软一个。 “怎么不穿鞋!”周自恒急了,蛮力抱起明玥放到床上。 明玥身上肉乎乎,好在周自恒从小力气格外大,居然能抱得动她。 明玥向来懂得顺著杆子往上爬,她被周自恒放到床上,立马就拱进他怀里,揪著他的衣角不肯放开。 周自恒就见一个黑乎乎脑袋使劲往他怀里钻,肥都都屁股扭来扭去,一股奶香气。 这股奶香气让周自恒心情飞速好转,郁气消散。 他又成了耐心的好哥哥,问她:“是睡不著吗?” 明玥巴巴看著他点头。 周自恒忽然想起来重大事情:“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你讲睡前故事?” 明玥糯糯嗯了一声。 他心情大好,立马这样回答:“那我给你讲一个吧。” 明玥小精灵一样乖乖躺在床上,安顺地看他。 第10节 讲故事啊。 讲个什么好呢? 周小少爷还没给人讲过故事呢,也没人给他讲过故事。 幼儿园老师不算,他上课从来没听过。 他爹周冲向来回家要么抱著他倒头就睡,要么同他讲他波澜壮阔,驰骋四海的当年。 可这会他媳妇儿正看著他,等他讲故事啊。 周自恒觉得自己不能怂,至少现在不能怂。 他想了想,以一个句式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个老和尚,还有一个小和尚,小和尚下山去化斋,然后……” “然后怎么了?”明玥扯他衣袖,“小哥哥你真厉害,这个故事我都没听过。” 周自恒被夸得心飘飘然,当即告诉明玥:“然后,小和尚就被老虎吃了。” 他真是个天才! 都能编故事了! 周自恒只想仰天长啸,然而明玥眼睛死死闭起,钻他怀里:“哥哥,换个故事,我要听小美人鱼的故事。” 什么小美人鱼! 没听过! 周自恒砸吧砸吧嘴,道:“那好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片海,海里有个老美人鱼,还有个小美人鱼,小美人鱼游上海面,然后……” “然后就遇上了一位王子!”明玥兴冲冲从他怀里仰起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这什么王子! 周自恒嗤之以鼻,道:“才不是!然后这个小美人鱼就被鲨鱼给吃了!” 明玥又埋进他怀里,瑟瑟发抖。 周自恒越来越觉得自己讲故事天赋高,兴致勃勃对明玥说:“那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讲,嗯,就讲小王子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里面有个老王子,还有个小王子,小……” 他话说一半,明玥急忙忙捂他嘴,头还埋著,怯怯道:“周周哥哥,我不听故事了,我乖乖睡觉。” 唯一的听众要睡觉了! 这怎么能行! 小少爷正是兴致高呢! 周自恒见明玥闭眼不动的模样,又只能作罢。 他转念又想起明岱川的嘱咐【要分开睡,男女七岁不同席。】 他脸有些红,但又觉得,这是明玥害怕,他才同她一起睡。 周自恒突然觉得自己的形象是那么那么地高大。 外头有风声,呜呜响。 明玥已经熟睡。 周自恒害羞看她脸蛋,又闻她身上奶香。 她身上软乎乎,穿白雪雪睡衣,可爱无暇。 周自恒捏了捏她脸蛋,肉都都,又捏她小屁屁,也是圆都都。 小少爷突然觉得,这就是他爹常说的,女人的柔软。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六岁,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女人的柔软”。 ------ 晚了一小时,不好意思(以后请假在简介框里,嗷)睡觉觉在赶论文,希望没有把故事写出一股论文味儿(告诉我,一定没有,对吗?) ☆、郎骑竹马来(二) 第十章. 周自恒在清晨醒来。 当空阳光破窗而来,浓厚云层散去,瞥见一方珐琅瓷般油亮的天。昨日的寒流像是短暂的泡影,天气依旧晴朗。 小少爷下意识想翻身下床,大腿处有沉重的负担。 明玥正抱著他的左腿睡得香甜,借著明亮的天光,周自恒看见她长长睫毛的阴影落在眼脸,根根分明,她的睡相极可爱,腮帮子都都,小嘴巴时不时砸吧砸吧,连带著娇俏的鼻尖也跟著动。 她像是一只考拉,把周自恒的腿当成了树枝,双手圈抱著不放。即使是睡著,小肥屁股也一扭一扭地借力往上蹭。 这熟睡的模样,周自恒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有些小激动,本就睡得乱乱的头发一齐乱动,眼睛都亮起来。 这感觉……怎么形容呢? 大抵就是他爹总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吧。 他看了一会儿,觉得腿有些麻,想叫明玥放开他的腿,然后起床。 但他几日前才答应了明玥,不嫌她是大懒虫,爱睡觉,又决定遵守诺言。 周自恒也不急著起床了,他托著腮帮子努力思考了一会,决定继续躺著,看小月亮抱他大腿的样子。 他看著看著,心里就纠结起来。 一方面觉得自己的腿是真的长,愈发坚定自己高大威猛的小区大哥形象;一方面又觉得他的小媳妇是真的矮。 周自恒陷入了无以复加的心痛之中,他揪著脑袋顶上的呆毛,从床头拿了瓶牛奶,格外忧愁地猛吸。 他喝牛奶的声音悉悉索索,明玥跟著也砸吧砸吧嘴,小脸在他腿上蹭了好一会。 她脸蛋柔软,隔著珊瑚绒的睡裤,周自恒依旧感觉到棉花糖一样的触感。 小少爷瞪大眼,喝牛奶的动作都停下来,眯著眼想了好一会。 算了,她长这么可爱,矮就矮吧,他都能不嫌弃她四岁还带著尿片,矮又算什么大事呢? 他周自恒可是大哥级别人物,怎么能嫌弃自己的糟糠之妻,不然传到江湖上,那得多难听啊。 周自恒在大义上找到借口,如是安慰自己,旋即眉开眼笑地继续喝光了一瓶牛奶。 他高兴,窗外头的鸟儿都飞过来,难得冬日里还有鸟儿没飞走,叽叽喳喳在窗台外叫唤。 明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爬起来。 她才醒来,周自恒就骄傲地坐起来,抬起下巴告诉她,他刚刚做下的决定:“小月亮,我用我的小鸟做保证,以后绝对不嫌弃你矮!” 他说话声音格外响亮,窗外晒太阳的鸟雀都一股脑儿扑闪著翅膀飞走。 明玥正是大脑当机重启,一脸茫然。 小少爷双手捧起她圆都都脸蛋,让她看著自己,霸道又蛮横:“喂,我刚刚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明玥点点头,又摇摇头,大眼包泪,腮帮子都鼓起来,跟只小河豚一般指著窗外:“周周哥哥,你的小鸟都飞走了!你以后就没有小鸟了!” 她才从被窝里钻出来,刘海乱糟糟,发辫松散,还要哭不哭,可怜极了。 要搁平常,周自恒定是会去安慰她的,但…… “谁跟你说我的小鸟飞走了,我小鸟好著呢!”周自恒彻底炸毛,头发都竖起来。 明玥巴巴咬手指,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打了个嗝,怯怯问他:“那你的小鸟呢?” 正张牙舞爪宣泄愤怒的小少爷顿时僵住,一张脸绯红,睫毛都在颤抖,他用被子裹好自己,含泪控诉:“小月亮你耍流氓!” 小月亮又打了个哭嗝:“嗝~” 周自恒急忙忙翻身,把脸都罩住了。 小姑娘家家,真是……太不害臊了! * 正是周末,幼儿园没有课,家政阿姨做了香喷喷早餐。 小少爷很是害羞地在房间里待了许久才出来。 为了保护小鸟,小少爷今天穿了三条裤子,长款羽绒服,遮挡严严实实。 周自恒是快六岁的人了,鉴于周冲放养政策,小少爷从来用不著哄睡觉,也用不著叫起床,自己一个人就能把全身打理好,填饱肚子,就能带著小弟轰轰烈烈地四处征战了。 家政阿姨只负责其他琐事。 但明玥就不同了,她被明岱川像公主一样养,娇滴滴一个,会软糯糯撒娇,给人香甜甜亲吻,又生的粉雕玉琢,阿姨们来了新工作,将明玥打扮漂亮。 周自恒来到餐厅的时候,明玥正坐在儿童座椅上,下巴黏在桌边,腮帮子鼓鼓地吹刘海。她眼珠子左右转,脸上表情格外为难。 周自恒走进就听她碎碎念刀:“怎么这么多好吃的,小月亮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好想吃完,可又怕再变胖胖。” 小少爷满身的羞意和怒气就消失不见了。 他很想笑话明玥,但又忍住,高高扬起下巴,撇撇嘴:“吃吧吃吧,胖了我又不嫌弃你。” 他双手背身后:“看吧,我对你多好。” 明玥碎碎念被听见,极害羞低头,对了对指尖,乖乖唤他:“谢谢周周哥哥。” “哼——”周自恒极想回应,但又觉不妥,只是高兴地哼了哼。 明玥人小,胃口倒是不小,砸吧砸吧油亮亮嘴巴,吃了一笼蟹黄包和一叠蒸饺,幸福地抱著肥肚子满足地叹息。 周自恒看她模样,心里痒痒,又很想再喝一瓶牛奶,但觉得在小媳妇面前喝奶是一件糗事,极力按捺下。 他看看明玥,又想起件重要事情。 “谁给你扎的头发?”小少爷瞪她。 明玥脆生生回答:“李阿姨。” 李阿姨正扫地,闻声给明玥招招手,明玥也甜甜笑回应她。 这下捅了小少爷的马蜂窝,他怒气冲冲:“不是说好我给你扎头发的吗?你怎么做人不讲信用呢?快给我拆开!” 第11节 周自恒一向很有原则,也同样说一不二,执拗得厉害,家政阿姨不敢惹他。 明玥被他吓得怯生生缩脖子,眼巴巴望他:“可是很漂亮。” 是真的很漂亮啊。给她梳了个公主头,戴小王冠,亮晶晶可喜人。 周自恒被她望的心软软,扭头不看,梗著脖子道:“不行,你说好的,我给你扎头发的,我都说了会好好照顾你,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他说著说著,颇有几分委屈,嘴巴翘到天边。 明玥看他头上小呆毛依旧不服帖,愣愣地立著,她知晓周自恒梳不好头,但听他言语,又觉自己做错,努力思索了好一会,点头道:“那好吧,我拆开。” 她嘱咐周自恒:“周周哥哥,你给我也梳这样的可以吗?” 周自恒瞧了一眼,嗯了一声。 明玥伤心地拆开公主头。 周自恒见她动作迟疑,催促她:“快点快点。”替她拿好小王冠。 小王冠亮晶晶,小小个,周自恒想,明玥的东西都漂亮。 明玥头发放下来,长长到腰部。 周自恒高兴兴搬来镜子,又拿了梳子和发卡皮筋,袖子撩起来,神色严肃,颇有和人打架时候的气势。 明玥却一点也不高兴。 小少爷突然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不该大声对她喊,拿梳子小心翼翼梳顺她长发,抿抿唇道:“你放心啦,哥哥会给你梳得漂漂亮亮的,待会你就带这个小王冠,我们去玩过家家。” “真的可以梳好吗?”明玥看他。 周自恒信誓旦旦:“我用我的……”他改口,“我保证。” 他眼神太坚定,明玥从小又依赖他,心情一瞬间变好,乖乖任由他梳头。 室内暖气开得足,阳光鎏金般璀璨。 一缕映在她的头发上,似有粼粼波光。 周自恒悄悄地嗅了嗅她的头发,香喷喷。 他有些害羞,不知是因为怕梳不好,还是因为第一次给女孩子梳头发。 周自恒向来是打架的好手,但对著一头青丝犯了难。 他的手向来用来打弹弓,练功夫,这会实在笨拙,几次都扯到明玥头发,惹来明玥疼痛瞪他。 周自恒讪讪,从兜里掏出奶糖,剥开喂给她,以此来堵住她嘴巴。 明玥专注吃奶糖,也不再觉得疼痛了。 周自恒按照记忆给她梳头,她头发细细软软,周自恒摸了摸脑袋顶上立著的呆毛,粗粗硬硬。 鲜明的对比让他突然就不知所措起来。 他偷偷看明玥一眼,明玥鼓著腮帮子,奶糖的甜蜜让她圆眼睛眯起来。 男孩和女孩的不同,在这一瞬,让周自恒有了深刻的认知。 周自恒第一次扎头发,扎得并不好,只有半数的头发被扎上,其余散落下来。 明玥抬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小王冠歪歪斜斜,咬著指尖,委屈极了。 “小月亮都不漂亮了。”明玥意识到这一点,指尖被咬的嘎巴嘎巴响,“像只狮子。” 周自恒也有些不好意思,勉强道:“怎么不漂亮了?你瞎说。”他又看明玥一眼,“怎么会有这么肥的狮子。” 那也太丢脸了吧。 明玥被他会心一击,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周自恒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 他依旧觉得头发乱乱的明玥是很好看的,比他幼儿园的同学好看不知多少。 明玥金豆子就快掉下来。 周自恒替她把头发解开,又拿起梳子重新梳。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这一回梳得好看一些,小王冠也插得正,明玥也算是满意了。 周自恒同她说:“你要相信哥哥,哥哥会给你扎好头发的。以后我都帮你梳。” 明玥还看著镜子里的自己羞答答地笑,周自恒也欢喜。 “好看吗?”明玥从凳子上跳下来,捏著裙摆转了个圈。 周自恒极力忍住得意笑容,却忍不住骄傲地扬起下巴:“好看。” 他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你从来都最好看。”虽然总爱耍流氓。 明玥吧唧亲了他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太甜了? ---- 这篇文第一次上榜,月榜的高分吓呆睡觉觉,希望小天使多多收藏和评论,睡觉觉要努力爬上月榜啊~~~ ---- 写到这里,相信很多小天使看出,周霸道并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好的男孩子,但正是因为这样,他才需要成长,会给他一个美好的故事和圆满的人生 ☆、郎骑竹马来(三) 第十一章. 南城在一周晴朗后突降暴雪,雪片巴掌大,落满栖霞山,中小学和幼儿园在这样的天气里停课放假。 这对孩子们来说是莫大的惊喜。 周自恒也高兴,他能日日陪著明玥,拿她的头发摆弄出各式各样的造型。 他对扎头发这件事上了心,还好生向家政阿姨请教,一星期下来,已能捣鼓出简单的双马尾和麻花辫。他给明玥买许多发卡,打扮漂亮带她去大班上课,同一圈小弟郑重介绍:“这是我媳妇儿,你们大嫂。” 小弟抱拳鞠躬:“大嫂好!” 明玥粉嫩嫩腮帮子鼓起来,眼睛瞪得圆滚滚,一时间极为崇拜周自恒。 周自恒双手插进牛仔裤兜,十分满意。 都是一群小萝卜头,但气势摆得足,周自恒讲话的时候,小弟们都严肃著一张脸,嘴巴抿得紧紧。 周自恒还常常戴一副墨镜,穿黑毛衣黑外套,走路虎虎生风。 他想梳个大背头,但头顶小呆毛极为坚硬,愣是不往后倒,周自恒只能不了了之。 1985年《上海滩》被引进中国内地播出,几番重播,大街小巷都是“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许文强和冯程程的故事风靡一时,不说周自恒学电视剧作风,就连他爹周冲也是学著许文强黑帽风衣的打扮。 周自恒梳不了大背头,就替明玥梳双麻花辫。 明玥齐刘海,大眼睛,长睫毛,梳松松麻花辫,周自恒想著,他的小媳妇儿比冯程程还漂亮呢! 于是他蛮不好意思,但还是一本正经夸赞明玥:“你放心,我不学许文强,我以后会娶你进门的。” 小弟们起哄:“啵一个,老大啵一个。” 周自恒小小扭捏一阵,偏了偏头,露出白皙脸颊对著明玥。 明玥还是看动画片的时候,哪里懂得“许文强”何许人,只是觉得今日头发梳得好看,又顺著周自恒的动作,亲了他一口。 周自恒大喜,掏了一口袋零花钱,给小弟们买零食。 南城下雪,周自恒呆在家,周冲的小助理带了一箱牛奶过来告诉周自恒,周冲转去了海南,又要再耽搁一阵子,不能按说好的那样按时回来了。 周自恒有一小点失落,但旋即觉得,家里没人管,再好不过,于是欢天喜地应好。 “小少爷不给老板打个电话吗?老板很想你的。”小助理大学生,刚毕业,嫩嫩小青年,对小孩颇有耐心,把一张写著电话号码的纸条递给周自恒。 周自恒身高到小助理腰腹,觉得仰著头说话不是滋味,于是高高站在茶几上,居高临下俯视小助理。 他本想接下纸条,但又觉得这样跌分,遂而仰起头,下巴看人:“他要我给他打电话,我就打电话,那我多没面子啊。” 周自恒撇嘴又说:“他都没想著给我打个电话吗?我都快生日了。” 小助理一米七多,刚入社会,穿平价西装,额头有小小几颗青春痘。这是他第一次进大老板的家,富丽堂皇的复式楼,亮晶晶地板,金灿灿桌椅,小助理脚都不敢乱放,生怕弄脏一点地砖。 周自恒站在昂贵的红木茶几上,桌面被他毛绒绒拖鞋踩出几个脚印。 小助理忍不住感叹,大老板的儿子好骄纵,即不听话也不懂事。 他又看周自恒昂著下巴的模样 ——还不讲礼貌。 从小助理这个角度看,能看到周自恒高傲下巴,虽然是小小年纪,但也显出流畅弧度,刀锋的凌厉藏在稚嫩的身体里。 大老板的儿子比同龄人高许多。 小助理想起他提来的一箱牛奶,进口货,他很少见到,这时候富裕一些的家庭都只能泡奶粉,小少爷就已经日日牛奶灌溉了,难怪能长这么高。 不是人人生而平等的。 小助理这么感叹。 他只有平凡背景,平凡父母,每天早早上班,生怕上司发怒,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在南城这座都市里生存。 周自恒手插在口袋里,装作不经意看了几眼写著电话号码的纸条,不知怎么,就把这串数字记下来了。 小助理道:“老板他最近很忙,晚上经常不休息,具体的情况,小少爷你打个电话就知道了。” 周自恒愤愤不平,一把夺过小助理手里的纸条,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准头相当不错。 他说:“打什么打,不回来就不回来,我和我媳妇儿在家,挺好的。” 他从红木茶几上下来,脚步咚咚响,直直走向上楼的楼梯。 小助理叹了口气,准备离去。 关门的时刻,他听见一声细小的叹息,声音稚嫩。 第12节 到底是年轻人,克制不住好奇心,转过身,就见到周自恒坐在楼梯上,头靠著栏杆。 他小声地滴咕:“还说陪我过生日的,还说要带我去马戏团的,都是说好的,怎么就不讲信用了呢?还说男子汉要讲信用,扎头发那么难,我都给小月亮扎头发了,他居然不回家,周冲他真不是男人!” 他的尾音有些硬咽,还哼了哼,小助理看他马虎地擦了擦眼睛,站起来,继续上楼,声音又是咚咚响。 他今天穿绿色恐龙服,有个小帽子,上楼间,帽子上下抖动。 偌大的一间房屋,再没有别的声音,吊灯照射大理石地砖,有璀璨光芒闪烁,却清冷地可怕。 小助理只看著周自恒的帽子越来越小,最后进了房间。他走路的模样一点不似刚才趾高气昂,反倒是垂头丧气。 年轻小助理也小声地叹了口气,把门带上。比起富丽堂皇的南城高档商品房,他还是喜欢暖黄白炽灯照亮的民房。 晚间,雪花还在飘洒,从高楼窗外望,能看见南城已是银装素裹新景象,路灯照出一地白花花。 周自恒闷闷不乐,强迫明玥唱歌给他听,明玥有一把柔软绵绵好嗓子,声音甜美。 周自恒还点歌,来来回回就点一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 明玥唱第六遍,唱完趴在周自恒膝盖上问他:“周周哥哥,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不高兴啊。” “才没有!”周自恒嘴硬,“你快唱歌!” 明玥咬著小嘴唇看他,用力点点头。 正要开口之际,电话响起,明玥还没反应过来,周自恒就飞一般地冲过去,拿起话筒。 ——是明岱川。 周自恒想直接挂电话,但看明玥桃花眼看著他,大度地给她搬了个凳子,让她听电话。 “是爸爸吗?”明玥开心地快跳起来。 电话那头,明岱川满足地应了一声:“诶,是爸爸,小月亮想爸爸吗?” 明玥手舞足蹈,语无伦次:“想,可想了,爸爸想小月亮吗?小月亮很乖哦,爸爸乖不乖?” “爸爸也乖。”明岱川听她童真言语,极开心,“爸爸在这边也好想你最近在你周周哥哥家好不好玩?有没有好好睡觉?” 明岱川和江双鲤经几天才在伦敦安顿下来,一有机会,便打来电话。 对于他的问题,明玥都仔仔细细回答,又反问他有没有睡好吃好。 隔著电话,明岱川都能想象到女儿垫著脚,双手抱著话筒的模样,脸蛋白嫩嫩,眼睛圆溜溜。 江双鲤等得急,夺过话筒同明玥讲话,明玥听见妈妈声音,笑声银铃一样。 周自恒站在一边,看著脚下影子,被拉的很长,他颇烦闷地揪著自己头上呆毛。 “周周哥哥,你也和我爸爸妈妈说说话吧,他们也想你了。”明玥不知什么时候从凳子上爬下来,把电话筒放到他耳边。 周自恒张了张嘴,有些无措:“我……”他很想说,他可不想小月亮爸妈,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他迟疑的时候,江双鲤声音已经传来,温温柔柔,明岱川也和他说话。 周自恒闷闷地应著。 越洋电话费贵,双向收费,明岱川在不多时后挂了电话。 明玥不见失落,反而兴致高昂,小脸花朵一般笑,唱歌也格外好听。 周自恒看著电话,站在原地不动。 “哥哥要给周叔叔打电话吗?”明玥腆著肥肚子过来问他。 “才不是!”周自恒生气,“你乱讲。” 明玥垂了垂眼眸,长而卷翘的睫毛像蝴蝶翅膀,她小力拉拉周自恒衣角:“那周周哥哥,我想周叔叔了,你知道他的电话吗?” “我当然知道。”周自恒拍拍胸脯,得意洋洋,“我下午看了一眼就记住了。” 明玥蹦蹦跳跳让他打电话。 周自恒端著姿态,不过一会就妥协。 他边打电话边想,才不是他想周冲,是小月亮这个小笨蛋。 电话拨通,那头是周冲的声音传来。 周自恒惊讶于,第一次他打电话过去,不是周冲的秘书。 他以前也爱打电话给周冲,每每秘书会这样告诉周自恒:“小少爷,周总还在忙,等会他就回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他会有什么事呢?周自恒想来想去,都说不出话,无非是想周冲陪他去玩罢了。一来二去,周自恒就不爱给周冲打电话了。 周冲的声音有些疲惫,周自恒手一抖,连忙把听筒塞到明玥怀里。 明玥鼓起腮帮子:“周叔叔,是我,周周哥哥想你了。”她又把听筒还给周自恒,迈著小短腿跑开。 周自恒拿著听筒不知说什么,只觉得手心发烫。 窗外还是大雪漫漫,户外没有人,家家户户亮著灯。 周冲停顿了许久,才试探地喊了一声:“儿子?”他的嗓音沙哑,喉咙似乎干裂。 周自恒揪著自己头顶呆毛,小声地嗯了一声。 父子俩都没话说下去。 听筒里都是呼吸声。 隔了好一会儿,周自恒低低开口:“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周自恒一句关心的话,让周冲心绪翻涌。 他说:“爸爸不是心情不好,爸爸只是有些累了。” 这句话无异于石破天惊。 在周自恒的世界里,他的爸爸虽然总是忙,但却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虽然有些不守信用,但依旧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自恒道:“那让你累的事,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周冲那头有抽烟的声音,他说:“是啊,很重要。” 周自恒认真想了想,道:“那你回来吧,没有钱也没关系,我给你依靠。” ☆、郎骑竹马来(四) 第十二章. 周自恒认真想了想,道:“那你回来吧,没有钱也没关系,我给你依靠。” 童言稚语,却偏偏字字铿锵。 周冲手里的电话一瞬间变得沉重。 海南与南城,间隔数万公里,南城下著雪的夜里,海南还是暖融融春光。 遥远的地域之间,就靠著一根电话线相连,一头是他,一头是他儿子。 万里之遥,他的儿子给他最贴心的安慰。 无意之举,最是暖人。 周冲住海景房,能听碧波拍岸蛩声,能看卷起千堆雪胜景,但他此刻,只想回到他的南城商品房,看纷纷扬扬大雪,抱儿子入眠。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两指夹烟,室内黯淡,白雾升腾,他听著周自恒的小奶音一遍遍回味,直到指尖传来灼热感—— 红色的火星烧尽了一支烟。 “爸爸,你是不是睡著了?”周自恒许久都没听他说话,呐呐地问了一句。 “没有。爸爸只是突然想明白了。”周冲回答,他脸上有了笑容,是多日未曾有过的。 周冲把烟丢进烟缸里,想象此刻儿子的模样,道:“爸爸要重新去工作了,你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又要忙了啊。 周自恒揪了揪脑袋上呆毛,闷闷地哦了一声:“我都是大人了,我还照顾小月亮呢,我给小月亮扎头发,可好看了。”他说起小月亮,心情又好起来,道了声晚安,挂断电话。 “晚安。”周冲听著“都都”的回响,久久都不肯放下电话。 周自恒回房间,明玥在他床上坐著,哼赤哼赤喝牛奶,她还用奶瓶,刘海长长,眼睛大大,怪可爱。周家太大,明玥不敢一个人睡,日日都提前跑到周自恒房间里,占著床不肯离开。 周自恒也喜欢同明玥一起睡,但他好生提醒明玥:“等你爸爸回来了,你不准和他说我们一床睡觉。” 明玥懵懵懂懂答应:“可是为什么呢?” “我爸说,婚前要事事顺著岳父来,不然可能讨不到老婆。”周自恒语重心长地板著一张包子脸道。 往常周自恒进房间,总会乐呵呵跟明玥讲睡前故事,但今天忽然情绪低落,抱著一瓶牛奶坐在地毯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哥哥,你不讲故事了吗?”明玥坐到床沿边,小脚丫子晃来晃去。 周自恒爱讲故事,虽然明玥不爱听,但他认为这是明玥没有欣赏水平,强迫明玥听。 他的故事里,主人公可以是兔子,小狗,王子,国王,骑士,公主,但故事通常很短,因为主人公总是很容易死。 他不讲故事,明玥有一些高兴。 周自恒盘著腿,恐龙帽子盖著头,摇了摇道:“不讲了。今天没心情。” 他叹了一口气,侧过脸来,道:“你知道海南是什么样子吗?” 他听小助理说,他的爸爸在海南,一个比广州,更要遥远的地方。 有多远呢? 周自恒不知道,他觉得,从小区到落满飞雪的栖霞山,就很远很远了。 明玥努力地想了想,在绞尽脑汁后,丧气地都著嘴告诉他:“哥哥,我不知道。” 她嗫嚅了两下,道:“我也不知道伦敦是什么样子,妈妈说伦敦会常常下雨,很有多城堡,还有王子和公主,但我太笨了,总是想象不出来它的样子。” “你不笨。”周自恒反驳,“我这么聪明,都不知道海南什么样子,伦敦应该比海南更远一点。” 明玥被他安慰,咯咯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周周哥哥,你真好。” 她从床上跳下来,肉都都粉嫩嫩的脚丫子踩在地毯上,拉著周自恒往窗台走。 第13节 明玥搬了两条凳子,弥补身高的不足。 “我虽然不知道海南什么样,但我知道只有一个月亮,你和周叔叔说不定都在看月亮呢。”她拉开窗帘,指著天上朗月。 南城的雪未停歇,一轮圆月高挂,白玉盘一般,光华摄人。 “我爸爸也会看月亮吗?”周自恒手臂撑著下巴。 “会的吧。”明玥眼睛笑眯眯回答他。 * 周自恒生日的那天到来,难得雪霁天晴,天空都变得浩淼幽蓝。 院子里新雪还未消,地毯一样铺满路面。 莫说孩子,就连大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雪,纷纷感叹“瑞雪兆丰年”。 周自恒带了一群小弟打雪仗,明玥在一边堆雪人。 明玥穿白色棉袄,带白色帽子,脸蛋也白,像是雪娃娃。 堆雪人之前,周自恒拉明玥双手,特特叮嘱明玥:“你就只能在这里堆雪人,不然你要是走远了,我就找不到你了,那时候,我就只能搬一个雪人回家,做我的媳妇儿了。” 明玥乖乖点头,歪头看了看周自恒,都著嘴道:“我和雪人还是很不一样的。”她叉著腰,神情威武。 “哪不一样?” 明玥学螃蟹横著走路:“我会动。” 周自恒:“……” 叮咛交代,周自恒把墨镜从兜里拿出来戴上,招呼著一群小弟,威风八面地开始打雪仗。 周自恒在小区作威作福,积威已久,虽说是打雪仗,但没一个小弟敢打在他身上,只有他打别人的份。 他今天精力充沛,窜上窜下,一个人,打得一群小弟落花流水。 但他也深知打个巴掌给颗枣的道理,叫阿姨把家里一箱子玩具和糖果全带下来,分给小弟们。 这些平日里都是周自恒的宝,新潮极了,小弟们都羡慕不已,但周少爷只给他们看,从不给小弟上手摆弄的。 现下周自恒站在高处,一手插著口袋,道:“你们喜欢哪个,就拿吧,大哥我今天心情好。” 小弟一号眼睛放光,流哈喇子问他:“大哥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要你多问。”周自恒哼哼,但还是回答他,“大哥我今天过生日,你们都给我唱生日快乐歌,赶紧的!” 小弟们齐齐答应,七嘴八舌唱起歌。 歌声不在一个调上,有的快有的慢,有的高,有的低,但周自恒听得很满意。 他看了看小区门口,行人匆匆,没有一个是他熟悉的身影。 也没有一个,长得像周冲。 周自恒听著小弟唱《生日快乐》,跺了跺脚底下被踩的严实的雪块,小声都囔:“周冲你个小人,不回来就不回来,老子掏光你买的玩具,所有人都陪我过生日,不差你!” 他这样埋怨著,眼眶就红了,但他认为小区老大的形象不可受损,仰著头看了天空好一会,把眼泪逼回去。 这是他六岁的生日。 周冲没有给他打来电话,也没有蛋糕上门。 就连给他送牛奶的小助理也没来知会他一声。 不来就不来吧。周自恒想,他有一群小弟,他生日了,有一群人围著他转。 难听的一首歌唱完,小弟们拿著刚到手的玩具,一哄而散,周自恒面前瞬间变得一片空旷。 周自恒又往小区门口看了一眼,抿著唇,往小区里头走。 满地的雪积得很深,周自恒踩上去能没到他的小腿,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 他忽然觉得难过得不行,在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里,没有人陪在他的身边,他的爸爸不讲信用,他的妈妈从未出现,他就好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被遗弃在了角落。 小女孩可以划火柴,每一根火柴都是一个美梦;但他连梦的权利都没有。 周自恒想著想著,一脚就踩进了积水里,鞋子浸湿。 ——看,连天气都欺负他。 周自恒正赌气,明玥远远就瞧见他戴墨镜的傲娇脸,连忙跑过来拉他衣角。 “周周哥哥,你跟我来。”明玥小脸笑得跟朵花一样,脸蛋红扑扑可人。 “过来就过来,你别拉我衣服。”周自恒把手递给她,“你拉我手吧。”他的下巴高高昂起,相当矜持。 明玥顺势拉他手。 周自恒只觉得手心里冰凉,停下脚步怒瞪她:“你干嘛去了,手怎么这么凉!你真是太不听话了。” 明玥笑眯眯不做声。 她拉他到花园边,繁盛花朵已经凋零,只见枯枝点点。 空地上立著一个大雪人,做工粗糙。 明玥蹦蹦跳跳站过去,雪人比她高上许多。 “哥哥,可以把你的墨镜给我吗?”明玥仰著头看了雪人一会,极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周自恒向来是喜欢她软软撒娇的模样,故作姿态地扭捏一下,就把墨镜拿下来,递给明玥。 明玥站在台阶上,把墨镜戴在了雪人脸上。 她再上下看了看雪人,只觉得非常满意,拍了拍红彤彤小手。 “这是什么雪人?”周自恒疑惑,他还没见哪个雪人戴墨镜呢! 明玥脸红,桃花眼看著脚尖,极腼腆:“这是周叔叔。” 她顿了顿,道:“哥哥你今天生日,我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周叔叔,就只能做个周叔叔的雪人陪你。” 明玥抬头看周自恒:“哥哥,让这个雪人周叔叔陪你过生日,可以吗?” 周自恒看见她睫毛长长,刷子一样,比他见过的哪个洋娃娃都要可爱。 他心里暖洋洋的,打湿的鞋子都不冷了,他眼眶又有些红,偏过头去,隔了好久才骄矜地道:“可以。” 明玥仰著头娇憨笑。 周自恒上前,把这个做工粗糙的雪人做得好看一些,甚至把围巾取下来给雪人戴上。 明玥拍手称赞他:“哥哥好厉害。” 周自恒正要应下,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儿子!” 他转身,周冲从车上下来,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半米长的航空母舰,张开手对他说:“爸爸回来了!” 周自恒撒开腿就跑过去。 周冲差点被他撞翻,抱著他,温声道:“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转新时间线 感谢各位大佬地雷,群么么哒一个~~~ ☆、绕床弄青梅(一) 第十三章. 一九九四年。 九月,暑热尚未褪去,此起彼伏的蝉鸣入耳便觉聒噪,即使是清晨,天光也有灼人的温度。 周自恒站在一丛金色的光束里,给明玥梳发。 他挡住了日光,明玥仍旧觉得燥热,拿著小扇子努力扇风。她想著周自恒更热一些,把风向对准他。 “你给自己扇就好,我不热。”周自恒一口拒绝,手指在明玥的发间穿过,像是蝴蝶翩飞。 明玥从梳妆镜里看他,都著嘴回:“你穿一身黑,不热才怪。” 周自恒皱眉,敲她脑壳:“这是老大标配,男人就该一身黑,你懂什么!” 明玥乌龟一样缩了缩脑袋,背著他做鬼脸。 周自恒从镜子里看到,哼了哼声,想著大人不计小人过,便放过她。 这月初,明玥满五岁,该是上学前班的年纪,周自恒和周冲屡屡诱惑她,上小学该有多么多么好,明玥在幼儿园又常被小男生撩裙子解辫子,不胜其烦。 明玥用她那颗小脑袋瓜想了好几晚,眼睛红彤彤兔子样,最后撒娇磨著明岱川,让她直接念小学。 江双鲤在英国读博士,明岱川一人带女儿,工作又忙,思前想后,便应允了她。 周自恒主意达成,给明玥连买了三天冰棍,惹得明岱川大发雷霆,周自恒还得意洋洋地傻乐。 可不是乐嘛! 周自恒生在十二月,读书晚,刚好能和明玥一同上小学,他觉得这是再好不过了,瞧明玥小可怜模样,要是离了他,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呢! 明玥眉眼长开,圆滚滚体形抽条,小女孩模样显露,大大桃花眼,长长卷睫毛,她有一对如蜜的酒窝,嵌在粉都都脸颊上,又总笑盈盈,害羞模样极可人。 还未长大的小男孩总爱欺负她,逗她哭,周自恒为了这个,常常召集小弟,把惹事的男孩围起来揍一顿。 每每揍完人,明玥就踮脚亲周自恒,周自恒无不自得。 在自得的同时,周小少爷也苦恼,他觉得明玥同他还是离得远了些,要在一起念书才好。 他爹周冲给他出主意,让明玥和他一起念一年级。 “可是小月亮那么笨,会不会跟不上课啊?”周自恒心动,但又有些小顾虑。 周冲解开细领带衬衫领,叼著烟,跷二郎腿:“那不是有你嘛,你照顾她啊。她不是你媳妇儿嘛!” 他吐出长长一串烟圈,调侃看周自恒。 周自恒不知怎么,被他看得脸红,但依旧昂著头,分外骄矜:“说的也是!” 也不想想他周自恒是谁! 第14节 他头顶一撮杂毛上下晃动,仿佛在点头。 周冲扔烟头进玻璃缸,从沙发上捡起西装外套,拍周自恒脑袋:“那行勒,儿砸,爹去上班,给你挣老婆本。” 周自恒甩手:“去吧去吧。” 他垂眸思考做小老头状看得周冲忍不住笑,心底一片柔软。 他这骄傲又暖人的大儿子哦!真是他的心头宝! 90年代初,海南炒房还是一片热,周冲筹措了大笔资金,一同投进市场,搅动风云,赚得盆满钵。直到去年年底,热潮渐渐退去,房价低迷。 周冲从广州改道海南,为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就此罢手,趁房价依旧偏高时候转手,在保住本金的同时,还能赚够最后一笔;另一条则是继续等待,等待热潮回升,相信,这只是一次小小的低谷,高潮还在后头。 周冲陷入两难,几日不眠。 周自恒的电话却让他选择了放手。 钱是赚不完的,他儿子就要生日了,他要回去陪他。 他安排经理人留在海南,分批撤出资金,在他彻底抽身的时刻,海南传来楼市崩盘的消息。一夜之间,房价从千万落入谷底,再无起死回生可能。 有心念俱灰的万贯富翁跳海,数量可观。 周冲听到电话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晚间,周自恒喝了牛奶安睡,浓长睫毛,夜色里分外安详。周冲在儿子额头上亲了亲,心中万般思绪涌起,最后被他一一按了下去。 周冲自此熄了对外急速扩张的念头,安安心心打理南城盛光地产,脚踏实地。 周自恒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的爸爸陪他过了个生日,陪他去逛马戏团,给他买大大航母模型。 他每天都快活得跟小鸟似的,而近来,最让他开心的便是能同明玥一道上学了。 这日开学,周自恒起了个大早,敲明家房门,叫明玥起床,明玥迷迷糊糊地洗漱后,端坐在梳妆台前,乖乖巧巧地让周自恒给她梳发。 她这时候最黏人,眼睛雾蒙蒙,说话软糯糯,一口一个“周周哥哥”,叫的周自恒嘴巴翘到天上。 明岱川看周自恒头上呆毛竖起来的得意模样,十分踢周自恒出去,但又自知梳发没有周自恒手艺好,只能性性然作罢。 大抵是天赋异禀,又或者是悉心钻研。 周自恒几个月下来,练就一身梳头发的好本事,比江双鲤不遑多让。从简单的双马尾,麻花辫,到复杂的公主头,周自恒的进步不是一点点。 明岱川是个严肃有礼的学霸,但在扎头发这一点上,还是不及七岁的周自恒许多,只能让周自恒登堂入室,进明玥房间给她扎头发。 明玥看镜子里头发一点点被编进发辫里,小嘴笑意遮掩不住,等到齐整精致的发型梳好,明玥崇拜看周自恒:“周周哥哥,你好棒!” 周自恒下巴抬得老高,得意道:“那是自然的!” 明岱川站在门口哼声不语。 用过早饭,明岱川送两人上学。 路上明玥心情雀跃,小酒窝圆溜溜,听不进明岱川的千叮咛万嘱咐。 明岱川有些小醋,问女儿:“就这么想去小学上课啊?”平日里送她去念大班,也不见得有一半欢喜。 明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认认真真同明岱川讲:“上小学,就意味著小月亮要长大了。” 她一副极力需要赞同的模样,明岱川顺著她的话问:“那小月亮长大了要干嘛啊?” 长大了要干嘛? 这个问题,明玥还真的从没想过,她每日只想著能快快长高,能快快长大,长大了要做什么,她还没时间想呢! 明玥鼓著腮帮子,实在回答不出,泄气不已。 周自恒站出来替她回答这个问题:“长大了当然是要给我当媳妇儿啊!”他甚至站在了车厢里,耀武扬威一般拍著胸脯。 明岱川生气,他是个严肃的人,一生气脸上表情都冷凝。他深吸气,温声同女儿说:“小月亮,别听他瞎说。” 哪有瞎说! 周少爷也挺生气,正要开口反驳,明玥说话了。 “周周哥哥说得对,我长大了,是要嫁给哥哥当媳妇的,哥哥给我扎一辈子头发。”明玥歪著头笑眯眯。 周小少爷觉得明玥再懂事不过了,附和道:“对,哥哥就给你扎头发!” 明岱川再说不出话来,谁叫他不会梳发,讨不了女儿欢心呢? * 明玥初入小学,过了很有一段的舒心日子。 她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又有班上大佬周自恒罩著,再没有小男孩敢撩她裙子,解她辫子。 这样的美好被突如其来的家庭作业打破,明玥一张粉都都小脸都瘦了一圈,酒窝都消下去。 她有些跟不上课,作业错许多。 明岱川安慰小女儿:“你还小,还没有适应,等到过一阵子,就能写好作业了,小月亮别著急,爸爸相信小月亮。”他是个不会说好听话的人,但对著女儿,他能说出最温暖的贴心话。 明玥正写完大字,揉著胖乎乎小手,咬著下唇,怯怯问明岱川:“那为什么周周哥哥作业都写很好,他一下就适应了?” 周自恒是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了,尽管一进校门,就同三年级学生打了一架,但这并不影响他在老师中的风评,只当他是个聪明却有点小淘气的孩子。 明岱川最近愈发讨厌周自恒,厌烦他日日牵明玥小手,替明玥梳头。 虽说不得背后议人是非,明岱川还是尽力诋毁周自恒:“因为他年纪太大了。” 明玥半分听不懂,下巴抵在桌边,唉声叹气:“我要是年纪大点该多好啊。周周哥哥真幸福,那么快就长大了。” 明岱川郁郁。 周自恒安慰明玥的方式那可就直接多了。 他拿早早写好的作业,给明玥抄,还夸她:“你真聪明,知道找班上成绩最好的抄作业!” 他又把老师奖励的小红花送明玥,道:“这小红花,娘们兮兮的,以后就都是你的了!” 做了这么许多,周自恒也不要别的报酬,只是脸一偏,微微弯腰,让明玥亲一亲。 明玥初时还忧心忡忡:“我抄作业被发现了怎么办?” 她奶声奶气,言语委屈,长长睫毛颤动。 周自恒颇有气势,大手一挥,道:“没事,你不是我媳妇嘛,我的就是你的,别说一本作业了!” 明玥很是认同,蹦蹦跳跳又亲周自恒一口,露出两个小酒窝,捧著作业回家。 周自恒摸摸被她亲的地方—— 怎么就觉得跟吃了冰糖葫芦似的,那么甜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下章继续跳时间线 ☆、绕床弄青梅(二) 第十四章. 南城有漫漫暑热夏季,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升腾的热气里,走街串巷而过的生意人叫卖的老绿豆冰棍也浇不熄满身的烦躁。 但周家是凉快的,空调不间断地开著,透著心的凉爽,连绿植都比外头的水灵。 小助理这么想著,就透过篁竹看周家小少爷。 这些年周冲的生意做大,自认是一个相当成功的生意人了。成功了,就开始脱离低级趣味,周冲改了做倒爷、黑.老大时候的糙习惯,从方方面面把自己的形象竖立起来,不再去夜店,日日琢磨打高尔夫球。 不仅是外在,周冲把家里的装潢也换了一番,尤其在书房花大价钱种了矮竹,根根翠绿如玉,重重叶片交叠,次第展露出隽永的挺拔。 周自恒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腿伸长,一只腿搁在横档上,抱著吉他,漫不经心地拨动琴弦。 他一张脸工整绮丽,琉璃般透亮的深黑眼眸尤其漂亮,疏落的竹影落在他的眉眼间,宛如黑白的映画。 小助理想,周总也不必日日去上没什么用只能装门面的精英教程了,他只用把他家小少爷领出去转一圈,就能博得个家风甚好的名声来了。 周冲也确实常常带著周自恒出去见世面,他只有这一个儿子,爱如珍宝,就是对著公司最瞧不上眼的小保安都会不自觉翘著嘴说一句:“我儿子周自恒,读书好,年年考第一。” 他说话间,连烟都忘记抽,笑容满面,志得意满的情绪洋溢出来。 周自恒也给他长脸,十岁的少年郎比一般孩子高大,成绩优异,周冲还让他学马术,学高尔夫,又学跆拳道,怎么好,怎么对周自恒。 他是个再骄傲不过的男孩了,总有著什么都是“我说了算”的蛮横。 小助理忍不住又看了周自恒好几眼,心头希嘘,感叹时光匆匆。 他第一次来周家时候,周自恒还是骄纵不懂礼貌又可怜巴巴的小矮个,包子脸像面团,穿恐龙睡衣,走路大摇大摆;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小少爷就长大了。 小助理抹了一把脸,感叹自己逝去的青春。 “诶,叫你呢,叹什么气!”周自恒踢了踢小助理凳子,胡乱在吉他上拨动,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高兴,“接著说啊,你是来这教我练吉他,不是叫你来这乘凉的啊。” 小助理一不留意,差点被他踢翻椅子,不禁哑然,回过神,好生教周自恒下个指法。 周小少爷是长大了啊,长成了……大少爷。 周冲装修地高雅清贵的书房,整个就是周自恒的娱乐天地,地上散落摆著模型和游戏机,凌乱不加整理。 而现在,周自恒叫了小助理在书房教他学吉他,原因无他,隔音效果最好。 小助理这一教,就教了一个下午。 夕阳斜照。 周自恒把吉他摆正,脚踏著地面,打著节拍,重复了一遍新学的旋律。 小助理没敢走,倾听著。 半晌,周自恒抬起头,随意地开口,笑著问他:“诶,蒋文杰,你大学不是学经济吗?吉他也那时候学的?” 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少年郎还没有成熟到进入变声期,声音却不是幼年那样软软糯糯,大抵是人过于骄傲,声音也让小助理觉得抑扬顿挫。 周自恒笑意聊胜于无,极其浅淡,他的脸融进金橙色的夕照里,眼睛黑亮潋艳。 他生的很像个女孩,唇红齿白,但眉毛如刀,锋利浓黑,冲淡了一些柔软的精致。 蒋文杰,也就是小助理,他这么些年来来去去周家这么多回,直到前天他上门教周自恒吉他,这位大少爷才嫌弃巴拉地从桌上拿了他的人事档案,又嫌弃巴拉地,一字一顿叫他名字:“蒋……还和蒋校长同姓啊,文……”大少爷打量他一眼,“是挺文气的,杰……也没看见哪杰出啊。” 蒋文杰直接想撂挑子走人。 周自恒又笑了笑,骄矜地同他说了句:“文杰,不错。你爸妈取名字比周冲有文化水平。” 第15节 蒋文杰哭笑不得,想著威风八面的周总被他儿子这般埋汰,心里不由得多了一点得意来。 周自恒靠著椅背坐著,等著蒋文杰的回答。 蒋文杰有些赧然,出大学进社会好几年的人了,这时候抠著手指,道:“那时候年少轻狂嘛,流行那样的。”蒋文杰比了个手势,示意长长头发,“还流行摇滚,民谣,就学了下。” “就学了下?”周自恒玩味看他,“你这样可不算就学了下啊。” 说实话,这些年蒋文杰给周冲做助理,从小助理做到大助理,从大冬天跑很远给周自恒扛箱子送牛奶,到西装革履出入大型会议,一步步从一个穿平价不合体西装,脸上青春痘满满的小年轻走到今天,在公司也算是一号年轻有为的人物了,周自恒—— 愣是没有记住他。 直到公司年会,蒋文杰弹了一首吉他曲,周自恒才上了心,叫他来教吉他。 蒋文杰学吉他当然不止“学了下”,为了在一众大学男生里出彩,他下了狠功夫。 被周自恒戳穿,他有些不自在,但还是道:“是学了挺久,我……” “那女孩子喜欢吗?”周自恒没听他说完,直接打断他,下巴支在吉他上,问他。 他的问题直接又突兀,蒋文杰愕然看他。 周自恒正在长高的时期,脸上婴儿肥褪得飞快,露出尖尖下巴。他摇头晃脑,头上有一撮小小的杂毛立著,时不时轻轻动摇,眼睛里写著对问题的探究。 ——这才像个真正的十岁男孩。 他平日里骄傲又自大,语气成熟,加上单亲家庭,周冲教育又不得当,他的心智成长飞快。 蒋文杰想著,斟酌字眼,回答他:“应该是都喜欢的吧。女孩子都喜欢帅帅的,酷酷的。” 他以大学生的视角来看待这样的问题,年轻的女孩追求浪漫,在夜间的草地上弹吉他是一件格外拉风的事情。 “帅帅的?酷酷的?”周自恒来了精神,又踢了蒋文杰的凳子一下,“你看我呢?” 他才十岁,还不能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但为了不惹毛他,蒋文杰昧著良心,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周自恒收下夸赞,眉梢飞扬。 “那你说我弹个什么曲子好?”周自恒又问。 这下蒋文杰说不出话。周自恒才学三天,刚认全谱,识得音阶,就想著能弹曲子了? 蒋文杰问:“那看你弹给谁听了?” 周自恒脸突然有些羞红,头上一点杂毛都跟著摇摆,黑亮眼睛低下去。 他支支吾吾半天,道:“弹给我同桌。” 噢,同桌,还得是个小女孩。 蒋文杰了然,想著应该就是隔壁小月亮了。他想到这个小女孩,脸上就忍不住有了笑容。 是个懂事又讲礼貌的小女孩啊。 “那弹《同桌的你》呗,小姑娘都喜欢。”蒋文杰道,他又弹了一小段前奏,唱了两句。 周自恒尽管早熟,但也不太理解歌词的含义,只觉得这个歌名煞是符合他的要求,便点头道:“那行,就同桌的你,你明天就教我,我得在开学前学会。” “开学?”蒋文杰掐算时间,不由得惊讶。 “我说开学就开学,你哪那么多问题。”周自恒不知道是羞恼,还是真生气,冲冲地回他一句。 蒋文杰闭上张大的嘴巴,问出他早就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不去速成班学?”偏偏要找他? 那不是怕小月亮发现他在学吉他嘛!不然他挑书房来练习做什么?不就是怕隔壁听见声音吗? 再次被戳到痛处,周自恒怒瞪蒋文杰:“你管得著吗?小助理!” 小助理再不多问。 之后几日,小助理日日来,乘凉风,还能顺带著被周冲大总裁夸奖,只觉得南城的暑热都消减下去。 周自恒是真聪明,脑子灵活,手也活络,开学前还真把一首《同桌的你》学会了。 周冲心疼儿子手指上长满茧子,手背上还有被细细琴弦不慎划伤的痕迹,道:“不就是弹个曲子嘛,用得著这么用心嘛!我天天听你练,耳朵都快炸了!也不知道练个什么鬼,难听死了。” 周自恒也不恼,瘫在沙发上吃苹果:“我在书房你都能听见,那你书房的隔音材料一定是假货!” 他爬起来嘲笑他爹:“周总,您不会是被骗了吧?” 要不说长得好呢!周自恒就是嘲笑,脸上也好看,眼睛更是黑漆漆亮。 周冲不敢说他总偷听周自恒练习,佯装生气,拿了烟盒抽烟。 周自恒吃了苹果,擦手就去练吉他。掰著手指头算,还有几天是明玥生日。 他想得很周全,要在生日当天请许多人来给明玥过生日,他要在人群面前给明玥弹个吉他,叫明玥崇拜死他。 周自恒想著她眼神,就觉得开心,绮丽的眉眼都晕著一层暖意。 等到开学,周自恒和明玥升入四年级。 这时候小女孩小男孩的心理像是一夜春风,忽然就开始生长。 性别之分突然明晰。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在桌上画了所谓的“三八线”,渐渐众人都应和。 男孩瞧不上女孩的娇气,女孩看不起男孩的邋遢。 连一块橡皮擦都不能越过三八线。 小女生围著明玥,一本正经告诉她:“明玥,你得跟周自恒分开,在桌子上画三八线。不然,我们就都和你绝交。” 三八线,这在现在是个立场问题,小女生看得很重,连绝交都摆在口头。 明玥努力想了想,道:“那好吧。” 小女生们都开心,准备拉明月手。 明玥继续说:“我还是不画了,不然周周不高兴。” 小女生们都惊住了,说明玥大笨蛋。 “周自恒一直对我好,我不能对不起他。”明玥有些心痛,但在最后还是站在周自恒这一边。她的爸爸常教育她,人要懂得感恩。 明岱川是个看重恩情和感情的人,当年给他捎过哪怕一分钱大学学费的人家,明岱川都用大礼相赠。 他用严格又温柔的方式教育女儿,希望她成为正直乐观的人。 小女生喊住明玥的同时,周自恒也被小弟们缠著。 “老大,你得同明玥划清关系,咱们不和她们女生一起玩!” “对!” “就是!” “……” 周自恒觉得这三八线实在幼稚,正想反驳。 小弟又起哄道:“老大,你可是我们老大!你得以身作则!” 周自恒一时陷入两难。 他思量许久,拿了一支粉笔。 明玥呆呆看著他,突然就沉默了。 周自恒垂下眼眸,在桌上画了一条笔直的“三八线”。 像是楚河汉界。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开始有了性别区分,进入情窦初开的小时代。 ------ 写一个我小时候经常会有的东西——“三八线”。 这时候想著,觉得挺搞笑的。画三八线的时候,头一次,觉得性别之分如此明显。 最近网络故障,现在才上来,亲们不要介意啊!明天不更新,有重要的事情,请假一天,周四正常。 ☆、绕床弄青梅(三) 第十五章. 在中国象棋的棋盘中间,常有一方空隙,“楚河汉界”的醒目字样划分两方阵营,作为红方和黑方的分界线。而在真正的历史上,这是西楚霸王项羽与汉高祖刘邦之间的一场楚汉相争。 明岱川在教明玥象棋之时,就同她说了这么一段来历,是剑拔弩张、流血漂橹的战争。 教室里很安静,夏末的阳光鎏金一样镀在周自恒的黑发上,他懒懒散散坐在座位上,垂著眼眸,明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墨黑的睫毛浸入了光影中。 周自恒的三八线画的笔直,不偏不倚,在座位的正中心。 白色的粉笔印记像是刀刻的划痕。 年轻的语文老师在教诗词,声音圆润有韵味。 明玥从来是个乖巧上进的学生,成绩中游,却不拉下一节课,但此时此刻,她全然没了心思上课。 随著年龄渐长,以及江双鲤回国,明玥的教育问题回到正轨,抄周自恒作业这样的事情再没有发生,她已经不需要周自恒的照顾,但依旧和他同桌。 周自恒生的高大,明玥跟著他坐在最后。 明玥又看了周自恒一眼,他的坐姿很不端正,没戴红领巾,也没穿校服,一身黑色的运动衫,但没有老师会指责他,成绩好的学生永远有特权。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蓝白格子的手帕,再瞧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手帕覆盖在三八线上,一点一点开始擦。 “别擦了。”周自恒开口,没看她。 明玥闻声微滞,继续擦拭。 “诶,我说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不听话。”周自恒板著脸,终于转过头注视她,“叫你别擦。” 明玥手像是被针扎,极快地收回来,拿著手帕攥得紧紧的。 她向来是个特别乖巧懂事的女孩子,年龄小,却已经很懂得体贴。江双鲤出国两年里,明玥从不会在电话里和她诉苦,只会说些开心的事情;明岱川出差,明玥也从不哭闹。 她几乎总是笑著,小开心果一个,但现下却咬著唇,情绪低沉。 周自恒看她的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半边小脸,很有为她扎起来的冲动,可转念想到,她的妈妈已经回国,再不需要他来梳发。 第16节 她已经渐渐长大,已然不是小时候抱著他一条大腿才能睡著的小考拉。 她有一张极其好看的心形脸,小酒窝长睫毛,皮肤像雪一般。 【老大,明玥要和隔壁班那个小白脸演《白雪公主与七矮人》。】 【哪个小白脸?】 【明玥去年晚会不是还给他送花吗?就弹钢琴的那个。】 周自恒想到和小弟的对话,蓦地又是沉下脸,眉头蹙起。 明月是小学里真正漂亮的小公主,跟童话里一样,皮肤雪一样白,嘴唇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一样。 但周自恒不演王子。 他突然用力,踢了前头同学的凳子,前座差点没有被他踢翻,但碍于周自恒在学校的霸道,前座不敢出声。 周自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头总是一团火焰在烧,让他烦躁压抑。 他本来脾气不好,如此更是见谁都不爽。 要在晚会上演童话剧这么重要的事情,她都不和他说一声,当他,当他是…… 是什么? 周自恒闷气在胸口,喘不出来。 一起长大的哥哥?同桌?还是邻居? 周自恒找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们的关系,他只知道,对他来说,明玥和其他的小女生都不一样。 但他再怎么说,也没有立场搀和她的事情。 借著怒气,周自恒就画了三八线,免得他老是想著她,心里火气愈烧愈旺。 明玥听到周自恒踢前座凳子的声音,很响,语文老师的声音都因此停顿了一下。 她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周自恒。 这一眼被周自恒逮到。 他见她眼睛里似乎有水珠。 周自恒是很少看见明玥哭的,她总是笑,跟向日葵一样,周自恒格外喜欢看她圆溜溜的酒窝。 她像是受了委屈。 周自恒叹了口气,扯扯唇角,有些拉不下面子,但还是道:“你要演和白雪公主?和隔壁班那个小白脸?” 明玥怔怔看他。 不说话?周自恒又极生气,他能问出这个问题来,就已经极为给面子了! “小白脸会弹钢琴啊,你会跳舞,演员选的不错啊。”他刀锋似的浓眉几乎立起来,语气带著他自己都不曾知道的讥诮。 他去学吉他,小白脸就会弹钢琴,不是成心跟他做对吗? 明玥看著他横眉冷对的模样,呆了一会,扑赤笑出来。 还叫人家小白脸,他才是真正的小白脸啊。但他拳头太硬,没谁敢说罢了。 “还笑!”周自恒一瞬间挺直了背,剑拔弩张。 明玥摇摇头:“我不演白雪公主。” 啊咧? 周自恒撮了撮牙花子,等回过神来,表情变换极快。 他的眉毛舒展开来,唇角翘起,下巴都扬起来,头上一撮小呆毛晃来晃去。 像是从寒冬一下走入春日,和煦又昂扬。 “那你演什么?”周自恒好整以暇,坐姿又懒散起来。 明玥期期艾艾,害羞地红了脸:“我演白雪公主她那个才出场就死了的妈妈。” 周自恒终于忍不住笑了,明玥害怕被老师发现,头都缩了起来,怒瞪周自恒。 周自恒收住笑意,一本正经安慰她:“没事,好歹白雪公主她妈妈也是个美人。”就是死的早了点,短命。 明玥知道他是在笑话她的,但也接下安慰,道:“能参加及已经很好了。” 他心情好转,明玥顺著杆子往上爬,拿著手帕问他:“我们能不能……”她停顿一下,“不要三八线啊。” “嗯?”周自恒应一声。 他语气很轻松,明玥只当他是答应了,小酒窝荡漾,喜滋滋地拿著手帕擦粉笔痕迹。 周自恒一把按住她的手,挑高眉头:“我还没消气。” 他话是这么说,但语气一点不像。 明玥手被他按住,动弹不了,蓝白的帕子铺展开来。 他天生力气大,蛮横冲动,明玥只能顺著他来,道:“那你怎么样才能消气。” 他莫名其妙画了三八线,莫名其妙对她生气,又莫名其妙让她消气,明玥很有些委屈,语气带了撒娇的软糯。 周自恒心里不知怎么,慌慌张张的,只好转过头去,不看她,才稍微安心。 他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明玥误解。 从小,他就会用半边脸对著她,骄矜地让她亲一下。 亲一下,给吃糖;亲一下,给梳头发;亲一下,给抄作业;亲一下…… 明玥再猫著腰看一眼正夸夸而谈的语文老师,把课本立起来,捂著脸,她本来就矮,只是因为周自恒的关系坐在最后一排,此时小动作就算不断,讲台上的老师也看不出来。 她凑近了周自恒,轻轻亲在他侧过来的脸颊上。 “别生气了。”她小声说。 周自恒只觉得脸上有软软甜甜的味道,一点一点,浸入皮肤,渗入血液。 他心里有些痒痒的,像是有一颗种子在发芽,努力钻开地表。 明玥的手还被他按著。男孩和女孩不一样,她的手小小的,还嫩嫩的。 周自恒下意识地摩挲她的手,然后触电一样放开。 他心思百转,但脸上依旧骄矜,大少爷模样,好叫人看不出心慌。 明玥凑过来问他:“能擦掉了吗?” 周自恒嗯了一声。 明玥欢天喜地擦著痕迹,从周自恒的角度,能看到她的脸融进夏日的阳光里,下巴尖尖,酒窝甜甜,一双桃花眼泛著笑意。 周自恒心里啪的一声响—— 种子发芽了。 明玥擦完,把帕子叠好放进书包里,正是下课铃声响起。 她有些懊恼,为没有听课而愧疚。 周自恒想起什么,招呼她说话:“我过两天要和我老爹去香港,你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他有些不自在,手摩挲钢笔。 明玥却没有说话,开心的情绪一下低落。 “保证在你生日之前回来。”周自恒斩钉截铁。她的生日在九月底,尚来得及。 明玥展颜,同他道:“都可以。” 周自恒看她笑容,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她比以往时候都要好看一些。 他有些僵硬,随意找话题聊天:“那你教我几句英语吧,听说香港那边用英语比较多。” 明玥应下:“那我回去问问我妈妈。” 南城小学还未普及英语教育,五年级才启蒙,明玥同周自恒一般,都不会说英语。 周自恒是因为不想学,明玥则是小脑袋装不下太多知识。 下午,明岱川接两人回家,周冲愈发忙,公司是南城龙头企业,已经扩展他省。 江双鲤正在做饭菜,她围一块蓝色的围裙,头发送送挽起,眉目温柔清丽。从英国回来后,她进入南城大学,从英语讲师开始做起。 明岱川回来,就接下了炒菜的任务。 江双鲤则一边洗菜,一边同拿著牛奶喝的明玥说:“老师不是让你演白雪公主吗?妈妈明天带你去买一身新裙子。” 明玥有一柜子的漂亮衣裙,但江双鲤总觉亏欠女儿良多,疼她入心坎。 “不用了。”明玥脚尖不断画著小圈,“我和老师说不演公主了。”她有些害羞,“公主要亲嘴的。” 江双鲤看女儿明媚的小脸,觉得可惜,倒是明岱川严肃开口:“你做的很对。” “那也买漂亮裙子。”江双鲤道,“我女儿不用演,也是漂亮小公主。” 明玥嗯了一声,极其脸红地抱住江双鲤的腰。 她想了想,甜甜问:“妈妈,你能教我一句很常用的英语吗?” 江双鲤笑起来,柔声说:“想学英语了?”她是个英语老师,但不苛求年幼的女儿启蒙过早,明玥成绩中游,夫妻俩也没有拔苗助长。 “嗯。”明玥一双眼眯起来,月牙一样,“妈妈你说一句。” 明岱川一直炒菜,毫无缘由,忽而打破沉默:“i love you.” 他说话时看著江双鲤,眼神温柔,和他以往的严肃不符。他下班归来,不做太多应酬,脱下西装,衬衫袖子挽到袖口,眉目俊朗,像是青松劲柏。 江双鲤一时愣住,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像是几年前还在大学里,青涩的小女孩,轻声回:“i love you,too.” 爱老虎油。 明玥默念几遍,悄悄从厨房跑出去。 翌日清晨,周自恒来敲明玥家门。 明玥笑盈盈同他说:“我教你一句英文。” “是什么?”周自恒靠著门框。 第17节 明玥踮脚到他耳边,慢慢说:“爱老虎油。” 周自恒学她言语:“爱老虎油。” 作者有话要说:  请跟我说——爱老虎油。 ☆、同居长干里(一) 第十六章. 周自恒反反复复地默念明玥教他的一句英文,他尚未来得及问明含义,便被周冲带上了车,再上了飞机。 周冲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他带了保镖助理翻译,阵仗颇大。 香港在今年七月一日正式回归大陆,南城机场也在这一天实现通航,周冲一行人算得上是第一批从内陆去往港都的非官方队伍。周冲准备良久,颇有大干一场的阵势。 小助理蒋文杰也跟在队伍里,他从零零碎碎的边角料里听闻,大老板的目的是前去探亲。 探亲。 蒋文杰想起南城皆知的,周冲的身世和发家史——周冲是孤儿,无父无母,出身大兴安岭小村庄。 蒋文杰心头闪过许多思绪,不多时又一一从脑海中排除,不再深思。这是大老板的家事,他一个小助理,不便多问也不便多想。 飞机升至平流层,九月中旬的阳光在云层间铺开,层叠渲染,色彩变化万千,宛如彩缎迤逦。 周自恒第一次坐飞机,免不了新奇往窗外看。 要是小月亮在这里,定会大叫吧。周自恒蓦地想到。 但环顾四周,都是肃容冷峻的成年人,他又垂下头去。 周冲正犯烟瘾,手在口袋摸索个不停,但又不能吸,嚼著口香糖颇有些不耐烦,他拿了打火机出来,想偷著去卫生间,周自恒恰好转头看了他一眼,周冲嘿嘿笑,又把打火机放了回去。 “我就是玩玩,不抽。”周冲敷衍过去,“诶,要不这样,你爸我教你几句洋文怎么样?到时候用得上。” 周自恒撇撇嘴:“你也会?”不是他鄙视他老子,但周冲没太多文化,是个实打实的事。 周冲也就会那么两句,本想在儿子面前显摆,却被瞧不起,一急,便道:“怎么不会啊,你爸会的可多了,什么‘古德拜’啦,‘哈喽’,‘三克油’,还有什么‘哈尼’‘爱老虎油’‘sweet’‘hot’‘sexy’‘amazing’……” 他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干巴巴地笑著。 那是些他和小情人们打情骂俏的话语,也是他一时不注意,说给儿子听了。周冲悄悄低头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无甚反应,松了一口气。 周自恒动了动嘴唇,问他:“爱老虎油,什么意思?” 他可以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却是一阵虚。 “是我爱你。”周冲也心虚,飞快地回答。 他说完便装作闭目养神的样子,拉下眼罩,连烟瘾都没再犯了。 【是我爱你。】 周自恒身体一僵,呆呆地不动了。 他缓慢地把头转过去,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云霞满目,明明是恬淡安静的景象,却在周自恒心里勾起漫漫的涟漪,每一朵云,都像是一弯小月亮。 他看见小窗倒映出来自己的脸,笑容有些傻兮兮。 周自恒脸一下绯红。 蒋文杰坐在他后头,见他好奇英文,便正儿八经地告诉他:“我爱你,是这样说的。”他说了一遍标准的发音,又在纸上写好了英文。 周自恒没有和他学,只是瞟一眼,在心里反复默念。 “那我爸说的其他的英文是什么意思?”周自恒想了想,突然问。 蒋文杰敏感发现,大老板并未入睡,在他家大少爷问过话后,全身都绷直了。 能从端茶送水的小助理走到今天,蒋文杰早已混成人精,他怎么会不知道大老板养了几个小情人,一个星期,都可以不带重复的。 这话蒋文杰不能说给周自恒听,他虽然总是骄傲的小大人模样,但到底很小,不懂男女之事,只是道:“我没听见周总说什么,你要是感兴趣,到了香港,我教你英语?” 他是真心喜欢周自恒这个小孩的。 他觉得周自恒骄傲蛮横的表现下,藏著脆弱敏感又纤细的心。他怎么也忘不了几年前,在楼梯上泫泫欲泣的小男孩。 仿佛身在沉渊,又像在冷冷荒原。 周自恒没再追究,只是应了一声。 周冲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下来,漫长又轻微地吐了一口气。 下了飞机,过了安检,便有人来接。 来人是个中年男子,比周冲稍大,眉眼肖似,都是英俊冷硬的五官,高大的身形。 周冲同男人拥抱,相当热情的模样,周冲叫他“二堂哥”。 “这是我儿子,周自恒,儿子,叫伯伯。”周冲同周自恒介绍,拍拍他头上的小呆毛。 周自恒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知道,他还有其他亲人。他点头,叫了声“伯伯”。 一行数人,周冲安排了手底下人找地方落脚,自己带了周自恒同男人离去。 等到下车,已经是在半山,别墅星罗棋布,能望见港都地貌,以及海口吞吐的雄浑之势。 暮色渐深,华灯初上,粼粼渔火和星光铺缀,但这也不及身后别墅堂皇。 周自恒跟从周冲进门。 他装成明玥一般的乖巧模样,很少说话。 周冲也没有犯烟瘾吸烟的模样——这一路,他都没有吸烟,这在往日,是极其少见的。 主家给他们准备了丰盛的洗尘宴,餐厅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脸上都挂著热情的笑。 周自恒却不觉得亲切。 他们讲粤语,入耳难辨意思,还有英文夹杂,语意更加含糊。 周自恒只装著乖巧,规矩吃饭,周冲倒是长袖善舞,令主家中心的老人开怀大笑。 觥筹交错间,周自恒偶尔听清两句话。 首座上的老人操著标准中文道:“周冲啊,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劳二堂叔挂心,家父一切都好,身体健朗。”周冲进退有度,诚恳回答。 周自恒心中百转千回,终究没有说一个字。 * 周自恒在半山别墅住下,周冲被老人带著到处参加宴会。 他是大陆人,但在港都刚刚回归的情况下,没有人敢在明面上瞧不起大陆人。 周自恒被托付给接他们的二伯伯的妻子照顾,周自恒唤她“二伯母”。 二伯母有一双儿女,长子十三四,女儿与周自恒同岁。 这里是香港周家,颇有底蕴,家主靠一箱子黄金鱼发家。 周冲在夜间回来,周自恒趴在窗口看月亮。 月亮极大,又圆,山上只有清风,没有尘埃污染,仿佛伸手就能触到天空。 周自恒特别想明玥,他想的厉害了的时候,就看月亮,因为周冲不让他打电话。 这里只有陌生言语,陌生人物,连菜肴都是陌生的口味,周自恒想早早回去。 周冲松了领带,也跟儿子一起站到窗口,点了根烟,长长地抽了一口,道:“真他妈憋死你老子我了。” 周自恒垂下眼帘,问他:“爸爸,你也有爸爸吗?” 周冲手上动作停顿,良久,嗯了一声。 他侧头看已经抽条了的小儿子,他的五官同他不太像,但侧脸轮廓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毛也像,都浓黑似墨。 “那我怎么没见过?”周自恒沉默了一会,小声问。 “不需要见。”周冲摸了摸儿子的呆毛,“有,等于没有。” 周自恒愕然抬头。 周冲望进儿子的眼睛里,他的眼睛生的最好看,流光溢彩,像是揉碎了星光,澄澈干净,十年前的雪夜里,周冲也就是望著这双眼睛,然后把他从警察局领回家。 他抱了抱儿子:“爸爸会好好照顾你,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 周自恒记下他的话,恍惚睡过去。 次日,周自恒被二伯母带著去港都街市。 港城繁华,这座东方的曼哈顿让每个身在此间的人自豪而骄傲,也在同时,让人感到钢筋水泥森林的压力与疏离。 二伯母喜欢周自恒,大概是看脸更多,问他要买些什么。 周自恒只是笑笑,哄她。 二伯母给他买了些玩具,就转到服装店,买一堆衣衫,又去买化妆品。 专柜灯光璀璨,每一瓶液体都有动人心神的旖旎。 二伯母对著镜子试新买的口红颜色,她的女儿也在试。 周自恒摸摸脸颊,想起不久前明玥在他脸上亲吻。 她的唇瓣很柔软,没有留下痕迹,却有印记落在他心坎上。 如果小月亮也涂上口红,亲他一下,是不是能在他脸上留下印子了? 周自恒不禁想,他越想脸越红,思量了好一会,买了几管口红。 “二伯母,二堂姐,送你们。”周自恒把盒子递过去。 “那剩下的这个呢?”二伯母格外高兴。 周自恒腼腆一笑:“送给老师。” 二伯母对他这个上进好学的小孩更有好感了。 第18节 周自恒把口红放回口袋里,手心都是汗。 他撒了谎。 他要把这支口红,送给小月亮。 回去半山别墅,进门遇见争吵。 二堂姐凑过来,颇有不屑地同周自恒讲:“这是三房的人,就知道吵吵,泼妇一样。”她有香港口音,但国文还是不错。 “二爷爷有三个老婆?”周自恒琢磨了一会,问道。 二堂姐扁扁嘴,道:“四个!”她伸出手指,比划,又道,“我爸爸也不老实,他在外面偷吃。” 可能是收了这个堂弟的礼物,小姑娘把这个弟弟当成了自己人,咬著他耳朵,小声都囔:“他有个小老婆,养在外面,还带了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 明明是不到十二的小姑娘,言语间,却有面目丑陋的憎恶。 周自恒咬咬唇,再看看争吵的三房女人,握紧了手心里的口红。 * 周自恒去了十好几日,明玥格外想他。 她整个人焉答答的,跟霜打了的花骨朵似的,江双鲤送她学舞蹈,她跳舞都心神不宁。 江双鲤埋怨周自恒:“也不知道去香港干什么,电话也不和小月亮打,小月亮每天都不开心。” 明岱川拿著书本,勾画古诗词,是要明玥背诵的,听妻子说话,回应道:“老周说是探亲。” “探亲?”江双鲤声音不自觉放大,又小声问,“周自恒他妈妈找到了?” 她是个成熟的老师了,但还有一点少女的八卦心思,缠著明岱川解释。 “不是,是周家的亲戚。”明岱川道。 “周冲有家人?”这让江双鲤不敢相信。 明岱川用书本拍拍江双鲤脑袋:“他只是对外说是孤儿,又不是真的没有爹。”他斟酌道,“南城水这么深,没有背景,他怎么可能一举拿下三分之二的旧城改造工程。” 江双鲤也了然。 等到明玥生日,周自恒也没回来。 明玥对著一个吃不完的大蛋糕,苦闷不已。 这么长久的时光,她已经习惯周自恒。 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 没有人早上敲她家门,没有人课上笑她小笨蛋,也没有人下午同她一起回家…… 明玥心里空荡荡的。 生日的最后一小时,家里客人已经离去,明玥在小区门口等。 今夜月色不佳,隐约看见一点弯月。 明岱川和江双鲤只能由她等著。 等了许久,雾气打湿衣摆,明玥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身后突然传来声响,有人唤她—— “小月亮!” 作者有话要说:  周自恒他妈妈不会出现,没有这样的狗血情节。 这章写得糟心,本来不想写,但是还是弄出来,周爸是上山下乡历史遗留问题,他对别人都渣(不说假话),但他对儿子是掏心掏肺的,他也就这一个儿子,糟心事以后少说,这就是个背景,大基调还是加糖牛奶,甜甜地。 明天大甜甜,满足你们!!!! ☆、同居长干里(二) 第十七章. 港都与南城隔山越海,此去千万里。南城入秋季节,港都尚是夏日浓。 入了夜,周自恒才从机场出来,急匆匆上了车。一路上,他总叫司机开快些,南城正是大兴基础工程建设,地面被砸碎重修,碎石和低洼让行驶地飞快的轿车上下晃动。 周冲烟都抽不好,颠簸得够呛,只能跟儿子好脾气地说:“我的小祖宗诶,你老子都快被颠死了。”他话是这么说,但却没有一点叫司机慢一点的意思,顺著儿子来。他又对著蒋文杰说,“我儿子挺执著的一个人,你多担待啊。” 话里话外,都是对儿子的喜爱。 蒋文杰是他看好的年轻人,有拼劲,懂进退,也重情义,周冲想培养他,做儿子以后的左膀右臂,因此,有周自恒的场合,蒋文杰总跟著去。 有时候,蒋文杰自己都笑自己:“简直是周大少爷的贴身男保姆。”但他也就开开玩笑,很是懂得周冲如此的深意。周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以后的一切,都是周自恒的,蒋文杰做得好了,现在陪著太子读书,以后就是一步登天。 蒋文杰心下了然,对著周冲点头,并没有不耐烦。他是因为顺路才被周冲带上车,捎一程,是周冲在向他释放善意的表现。 周冲也点头,嘴上还是不忘叫不舒服。 周自恒满心满眼都想著早点回去,一点不觉车子晃动,见周冲叫苦连天,撇撇嘴道:“小月亮生日都快过去了,都是你,说好的会早点回来的。” 周冲讪讪,搓著手笑,眉眼柔和,一点不似外头威风的大老板,倒有几分无赖的模样:“就记得你的小月亮。”他都囔,“连你老子都不要了。” 他的儿子没有说话。 周冲悄悄垂眸瞅了他儿子一眼,那红彤彤的耳朵尖在夜色里也煞是打眼。 嘿!脸红了! 周冲还想再说两句,多逗逗周自恒,但又知道儿子脾气大,怕他翻脸,这才把话压下去,不过依旧忍耐不住,一直偷偷摸摸地看儿子的表情。 他想周自恒是在慢慢长大了,会给小女生买礼物,惦记她的生日,还会脸红害羞了。 像是一颗小树苗,长了好多年,才第一次触摸到了春天,兴奋又羞囧,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很用心地开出一朵带著一点粉红色的花,生怕人打扰,又忍不住展露甜香。 饶是司机开得快,道路也没有太多拥堵,开到小区,也已经近晚间十一点。 下车时,周冲踟躇一会,道:“已经很晚了,小月亮说不定已经睡下了,我们明天再给她补过生日,好吗?”他怕儿子的一腔热忱被冷水浇熄,提前给他一个安慰。 “不会的。”周自恒语气不佳,他有些生气了,给周冲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小月亮会等我的。我们说好要一起庆祝的。”他这句话说得很轻,显然,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周自恒大步朝小区走去,周冲叹了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儿子后头。 司机和蒋文杰把东西拿上。 周自恒走得快,霸道又蛮横,周冲在后头都要快步才能跟上,这就苦了后头的人了。 南城渐渐入秋,白日还是炎炎酷热,夜间就已经起雾了,淡淡的凉凉的水汽从四面八方涌来。 周自恒走得急忙,远远地就往高楼上看,他在看明玥家中是否熄灯。 隔得远,窗户有反射的光,他又细细看了一会,只看见黑乎乎的一团,周自恒低头抿紧了唇,顿时有些失落。 深夜才返家,不是他愿意的。他也想很早就祝她生日快乐的。 打从他记事起,他们的生日都是一起过的,第一次错过,周自恒心里就像突然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秋夜里凉凉的风往里面灌。 他越发不敢靠近高楼,一步步都走得沉重。 叫司机开快些的是他,到了门口又想离开的也是他。 周自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陌生又汹涌的情绪占据著他的思维。 周冲在他背后两米远站著,看他委屈又孤单的小身影,不知道怎样劝慰,愁得点了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 “小月亮跟妈妈回去吧,好吗?你周周哥哥大概是有事情,来不及。”江双鲤是位英语老师,声音清丽,娓娓动听,她蹲下来劝自己的女儿,“已经很晚了,明天会起不来的。” 明岱川向来不会说好听话,只是站在风口,替母女俩挡风。他是个行动派,寡言少语,严肃又有礼。 明玥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了,她提著一篮小蛋糕,奶油开始化开。 “可哥哥说会在我生日前回来,要是他回来了,没有看见我,我就失信于人了。”明玥摇头,她讲一口大道理,是明岱川给她灌输的思想。 江双鲤看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写满认真,埋怨地看了明岱川一眼。明岱川做了个无奈的苦笑。 明岱川也加入劝说的队伍,他明显直白地多:“是周自恒先没有做到他的承诺,这不算失信于人。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了,你可以无愧于心。现在有点冷了,爸爸不想看到小月亮生病,我们先回去,回去开著门等,他们要是回家了,你会马上知道,可以吗?” 明玥努力想了想,又看父母脸上似有疲惫,点了点头。 往回走的时候,她看了看手里的小蛋糕,她每年都会分给周自恒一块,随著年纪增长,身边的小伙伴换了一茬,参加她的生日的朋友也再变化,只有周自恒从来没有缺席过她的生日。 走动的声音让周自恒抬头。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明玥,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喊她:“小月亮!” 他没有发现自己有多高兴,声音有多大,多激动,百米冲刺一般跑到了明玥面前,又蹦又笑:“你……”他像是嗓子哑了,顿时说不出话来。 明玥惊喜停下来,应他:“周周哥哥。” 她先前有多失落,现在就有多高兴,桃花眼笑成月牙,酒窝陷得深深的。 周自恒在香港很想她,每天晚上会看许久的月亮,还会用手去接根本触不到的月光;他会在夜里一遍遍地想她教给他的英文,一遍遍用手写“i love you”;在清晨醒来,他会珍而重之地看好几遍买下送她的口红。 但现在明玥对著他甜甜笑的时候,他却有些慌张,只想逃离,吱吱唔唔半天,也说不上话。 周冲见儿子阴转晴,耳朵尖红透透,上前揽住明岱川的肩膀,哥俩好道:“诶,我儿子害羞,这么多人面前,说不出道歉的话,给兄弟我个面子,咱们回去,让他们自个儿谈谈。”他叼著烟,拍拍明岱川,又对江双鲤投以感谢的目光。 明岱川不抽烟,也讨厌烟味,颇不自在地推开周冲的手,思量一会道:“就他们俩,我不放心。”他往些年是看不惯周冲的作风,但做了许多年邻居,同周冲私交还是甚好的。 “怎么不放心了?我儿子,怎么不放心?”周冲英俊的眉眼挑起。 是你儿子,那才不放心啊!明岱川看著周自恒垂著脑袋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我和周周哥哥说话,爸爸别偷听。”明玥仰著头拉明岱川衣摆,食指和拇指比划,“就一小会,一小会就回来。” 她腮帮子鼓鼓的,眨著眼睛祈求。 明岱川对著女儿水汪汪的眼睛就没招,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那就到小花园,别著凉。”他也注重隐私,尽管女儿才八岁,他也会保护她的小秘密。 小区做了三期工程建设后,在中心建了花园,玻璃墙,挡风保温,四季鲜花长盛,又有休憩座椅,很受大家欢迎,又只有一扇门,能保障安全。 明玥点头,拉著周自恒往花园走。 明岱川沉著脸,在原地待著不动。江双鲤倒是极喜欢周自恒,笑著说了声:“那我们在家等你们,小恒要好好照顾妹妹啊。” 周自恒被点名,骄傲抬头答应,看自己被明玥拉手,才抬起来的头又低下去。 两人离开好一会,周冲把钥匙给小助理,让他拿行李回去,把烟捻熄,丢进垃圾桶,道:“我去守著他们。” 第19节 他笑起来,猫著腰走,明岱川倒也想跟上去,最后还是克制住,同妻子回家。 夜色已经很深,隔岸传来秦淮河的摇橹桨声,市中心依旧热闹。 花园里开著暖黄的灯,明玥一坐下来,就打开篮子,把里头的蛋糕拿出来,递给周自恒。 周自恒接过叉子,不小心又碰到她的手,身子都僵硬了一下。 明玥见他不吃,看了一眼蛋糕,上头漂亮的花形散开,有些不好意思道:“都化了,对不起啊。是不是不喜欢啊?” 哪里会不喜欢?周自恒急急忙忙舀了一大勺,狼吞虎咽,囫囵道:“好吃,特别好吃,我很喜欢的。” 他吃得那么急,也尝不出什么味道来,但他不想看到明玥失望。 他整块吃完,神志才回到脑子里,砸吧砸吧嘴,抬头看明玥。 明玥也正看著他,睫毛浓密,像是小刷子刷在周自恒心头,他呐呐道:“对不起啊,让你等我那么久。” 明玥大概没想到他会道歉。 周大少爷是个小霸王,从来只有别人道歉的份,他定是没有错的。 明玥支著脑袋,歪头看他,酒窝露出来,道:“没关系啊,毕竟我想你了嘛。” 周自恒脸上哄地炸开,因为紧张,竟打了个嗝,才道:“我……我也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好会撩!!! ☆、第18章 同居长干里(三) 第十八章. 周自恒脸上哄地炸开, 因为紧张, 竟打了个嗝,才道:“我……我也想你了。” 他说著格外腼腆地低头,半分不像耀武扬威的大少爷。 周冲在树丛里死命往里头看,替儿子著急, 小声念刀, 生怕被发现:“上啊,倒是上啊。不是还买了口红吗?送啊, 倒是送啊!” 周冲自认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除了周自恒这个意外之外,在把妹泡钮这一点上, 周冲可以说一句:“我不是针对谁, 我是说, 在座的各位,都他妈是辣鸡。” 这是他无师自通的天赋, 而就他个人认为,儿子周自恒也是很好地遗传了他基因,但他没想到, 在这花前月下, 你侬我侬的小气氛里, 周自恒居然打了个嗝! 真他妈为儿子心累! 周冲叹了口气, 往后头靠, 没成想后头是一片针叶丛, 刺得他差点没叫出声来, 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人要是不走运,喝凉水都塞牙缝!真他妈惨! 饶是如此,周冲还是锲而不舍,几乎是趴在地上,乌龟伸头一样往小花园里面看。他不像明岱川,君子端方,不侵犯他人**,他只想看看儿子讨好小姑娘的模样,好叫他能笑话儿子一通。 他才找好位置,往里头看,周自恒却刷的一下站起来,推开玻璃门,就往外头跑去,边跑还边招呼:“小月亮,你等我一会啊,就一会!” 他跑得飞快,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等到回来时候,手上拿了个小号的吉他。 嘿!吉他! 有戏! 周冲眯著眼睛看,磨蹭著找了个更好的位置,准备欣赏一出好戏。 他边上有人靠过来,喊了句:“老板。”蒋文杰笑了一下,也嘻嘻哈哈钻进草丛里,往玻璃房里头看。 周冲食指放到嘴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之后兴冲冲地和小助理说:“你就在这给我当个见证人,以后我说给我儿子听,他要是赖账,你得站出来指认。” 他眉飞色舞地说著,丝毫不介意定制西装沾染上尘土,他是个英俊成熟的男人,此刻说起儿子,却有恶作剧一般的幼稚,眼睛里闪耀的光彩,比谈成任何一桩大生意都要来得明亮。 蒋文杰点了点头,心中希嘘。周自恒没有完整的家庭,但他的父亲,对他是掏心掏肺地好。 这时节,花园里开了丛丛早菊,又有桂花飘香,天竺牡丹更是丰硕,压弯了枝桠。 周自恒跑了一个来回,白皙的脸上泛著潮红,汗珠子不断往下流。 明玥用手帕给他擦脸,指著吉他问:“周周哥哥是要给我弹吉他吗?” 那是当然!周自恒把吉他摆正,挺起胸膛,极力想挽回他刚才打嗝影响的帅气形象,可他才开口,打嗝声又克制不住地往外头冒。 明玥给他擦汗的手都停住了。 外头周冲蒋文杰努力捂住嘴,生怕笑出声音来。 气氛有点小尴尬啊。 周自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拿吉他这一路他都没有打嗝,可明玥手才碰著他的脸,他就紧张。 她的手明明是凉的,却让他脸越来越滚烫。 “要喝水吗?可是我没有带。”明玥努力想了一会,建议他,“周周哥哥,你边打嗝边弹吉他也是好听的。” 这怎么能行! 周自恒一口气闷在胸口,终于能好好说话:“我好了!”他慌乱推开明玥的手,看她手心里的帕子,是熟悉的蓝白条纹,抿抿唇,“这是你擦过三八线的!脏死了!” 他说完又觉得后悔,明明是很喜欢她来擦汗的,偏要说这样的话伤人。 明玥也不怕他生气,也不记他画三八线的仇,道:“我洗干净了的,你闻闻,还挺香的。” 她把帕子送到他鼻子边,肥皂的清香和周遭的花香一起,往他鼻子里钻,周自恒只觉得心在怦怦跳,但又强装镇定,道:“好了,你现在安静一点,我要给你弹吉他了。” 明玥眯著月牙眼,乖乖巧巧坐好:“好。”她甜甜地应了一声,专心地看著他。 她还穿著为生日准备的漂亮的白色连衣裙,因为夜凉,披了个粉色的毛衣外套,衬得一张脸晶莹透亮。 周自恒勉强镇定心神,不看她的眼睛,郑重介绍道:“我要弹的曲子叫《同桌的你》。” “是我吗?”歌名让明玥眨眨眼,酒窝跑出来,“是在说我吗?”她是周自恒四年的同桌。 周自恒咳嗽一声道:“是你。” 明玥又乖巧坐好,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去了港都小半个月,周自恒难得没有手生,试音扫了几个和弦之后,便开始弹奏。 他之前日日练习,歌曲词谱都铭记在心,不用多想,下意识就能弹出前奏。 江双鲤回国后,便送女儿去兴趣班学舞蹈,对音乐节奏很有共鸣,她凑近了听,冲周自恒明媚地笑。 周自恒被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此时也不觉得紧张了,过渡到弹唱部分,开始轻声地唱著歌词。 他的声音很清澈,伴著同样清澈的吉他声,像是泉水叮咚作响。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曾经最爱哭的你 ……” 周自恒唱得很轻,一字一字,咬字清晰。明玥坐在花丛中,身后的天竺牡丹开得艳丽。周自恒从未察觉,原来小月亮比这些花生的更美丽。 他这样想著,手下甚至弹错了一个音,慌忙回神,头上一撮小呆毛都心虚地晃动。 外头草堆里,周冲听著歌声,嘬了嘬牙花子,道:“小蒋,你教的不错啊。” 蒋文杰谦虚:“哪里哪里。是小少爷天赋高。”他倒没有说假话,周自恒弹吉他确实很有天赋。 周冲爱听这样的奉承话,笑得格外开心。 天上还是一轮弯月,钩子似的,勾著周自恒的心。 等到一曲唱完,他不似平常骄傲模样,反倒羞答答地低头问:“你觉得我弹得好不好?”他声音细弱蚊蝇。 明玥咬了咬唇,睫毛上下眨了眨,犹豫道:“好听……”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又说,“可是为什么同桌最后嫁给了别人啊?”她哼出一段歌词,“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 这个问题问到了正题上,周自恒被噎住,好半晌,板著脸,严肃道:“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明玥:“……” 周自恒放下吉他,往明玥方向坐近了一点,补充道:“我同桌不嫁给别人。” 他说得太小声,明玥都没有听清,等到细问的时候,周自恒又不承认他说了什么了。 “那这就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了吗?”明玥问。 “你喜欢吗?”周自恒反问她。 “喜欢。”明玥立马回答,给周自恒比了个大拇指,“哥哥真厉害。” 周自恒被夸赞,心头飘飘然,总算拾起骄傲,道:“我还有更好的生日礼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口红,粉色半透明外壳,纤细优美,在灯光下反射出流光。 他此刻抿著唇,压抑著内心的小激动。 外头他老子比他更激动,低著嗓子说:“送了送了,上了上了,卧槽!” “口红!”明玥认出来,江双鲤会画淡妆,她跳舞的时候也会被带著去化妆。 但周自恒给她的这一支,是她人生中,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第一支口红。 明玥捧著口红,眼睛都亮了:“谢谢周周哥哥!” 她站起来,就想亲亲他,可周自恒闪避开,用骄矜掩饰害羞,道:“你涂上这个,再亲我。” 明玥点头又摇头:“可是没有镜子啊。” “我……我替你涂。”周自恒突然就结巴了。 明玥觉得这主意不错,便把口红递过去。 她随著舞蹈班排过许多节目,化妆也是习惯,乖顺地闭著眼睛,让周自恒替她涂唇。 周自恒手指尖都是颤抖的,小心翼翼靠近她。 她亲过他那么多回,但他第一次这样认真,这样近地看她的唇瓣,像是花瓣,小小软软,他怕碰一下,就碰碎了。 周自恒定定心神,认认真真往她唇上涂口红。 口红是粉嫩晶莹的颜色,浅浅的,衬得她脸像是剥了皮的鸡蛋,让周自恒想咬一口。 他还是不懂化妆品的年纪,只觉得这管口红漂亮,颜色也好,会和明玥很相配。他还想了许多遍,口红涂在明玥唇上会是怎样的情景,但真实见到,却依旧让他感叹。 明玥的唇生的小,他虽然慢慢涂,但也不多时,就涂完了。 “好了。”他有些舍不得。 第20节 明玥睁开眼睛,羞答答地问他:“好看吗?”她觉得从小陪著她的周周哥哥有了些小变化,但具体变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周自恒点点头,侧过脸。 他不好催促她亲他,只是用动作表示。 明玥靠过来,他紧张到呼吸都停止了。 明玥照常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之后笑嘻嘻告诉他:“有一个印子!” 周自恒回过头,他不敢摸口红印,生怕糊掉。他想这个口红印,一定是浅粉色的,花瓣样的一块。 “亲了亲了!亲上了亲上了!”周冲几乎要跳起来,但又怕被发现,闷闷地吼叫。他在这待了许久,却没想著抽烟。 蒋文杰倒是不激动,只是揩了揩眼角,感叹道:“初恋啊。” 明玥还在对著他笑,天上浓云被吹散,露出完整的一弯月亮。 周自恒第一次,那么清晰地,在她黑莹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周自恒觉得,自己的心里,突然也挂上了一弯月亮。 一弯小小的月亮。 ☆、第19章 同居长干里(四) 第十九章. 明玥生日当晚亲了周自恒一口, 在他脸上留了个粉红色的唇印。 周自恒一晚上没洗脸, 也没敢睡,喝著牛奶,支著下巴看月亮,生怕弄坏了左脸上这块小小的印记。第二天都想顶著这枚唇印去上课, 到底是怕小月亮发现, 十分不忍心地擦掉了。 这事,被周冲笑了足足一年, 直到周自恒十一岁,还总被拿出来说。 周自恒初时还觉得羞囧,耳朵尖红得透透的, 工整绮丽的一张脸恨不得埋起来, 后来也许是说多了, 又也许是脸皮见长,周自恒也就无所谓了, 听周冲说起的时候,心里的小甜蜜不停地往外头冒。 有时候夜里,还会做梦, 梦见明玥在亲他, 还是在小花园, 也还是在长椅边, 但明玥亲的地方变了, 从他的左脸颊, 变成了他的嘴唇。 她亲地很认真, 印记还是浅粉色的,小小一块,花瓣形状。 周自恒回头,依旧能看见她黑莹莹的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以及天边的月亮弯弯地挂著。 周自恒的梦到这里就醒了。 这是他的小秘密,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想起来,会忍不住关上门在床上打滚,还会笑。 他笑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傻,脸都是红透透的,但实在是克制不了,只要想起来,嘴角就会扬起。 周自恒发现自己可能有些不对劲。 他会关注明玥的裙子,看她穿什么颜色,什么颜色她穿格外好看,看她穿什么样式,什么样式能衬得她苗条又美丽,偶尔明玥穿长裤,他也会暗暗记下来。 他会在课堂上偷看明玥,他们是同桌,又坐在最后一排,她写作业的时候嘴巴会抿起来,从耳侧到下颌形成一个优美的弧线,而阳光总会照得她的脸白皙透明,让他想伸手触碰。 他会在周末的时候偷偷一个人跑到舞蹈室去看明玥跳舞,她学古典舞,穿紧身练舞服,腿直直的,身子瘦瘦的,长长的头发盘起来,露出白白的脖颈。周自恒会不厌其烦地趴在窗子上看她练一下午,再偷偷摸摸跑回家。 他会在练吉他或者学功夫的时间走神想她,又因为想弹吉他给她听,而更努力地练习。 他会主动帮明玥辅导功课,替她耐心地讲解问题。 他对明玥温柔了起来,连小弟都说,他对明玥说话轻声细气的,一点没有老大的风范,周自恒生气地把小弟打了一顿。 这是他发现的不太对的症状,但周自恒改不过来。 好像世界在变动,他的世界中心在转移,从他自己,变成了一个叫明玥的女孩。 白天黑夜在交替变化,明玥却始终待在那里,在他的世界里。 他对著明玥,变得极害羞,不像自己,慌张地想要逃避,但每当她靠近,他就觉得阴天也可以很晴朗。 南城六月,杨柳依依的初夏,周家换了新居,从商品房搬入新开发的临湖别墅,周自恒心甘情愿地搬进去,因为明家就在隔壁。 这是周冲的盛光地产在南城的最大工程,将一片沼泽地蕴养成观赏湖,再平山填地,造就南城的别墅群。绿化请来知名园艺师,设计则是明岱川公司中标。 明岱川的设计公司做得很不错,承建过南城旧城改造,也中标市政府大型建筑设计,也拿过许多国际大奖,明岱川本人,也受邀至南大开设《室内设计》的选修课。 对于继续做周家邻居,明岱川是不太情愿的,倒不是周冲的问题,他就是特别不待见周自恒,烦他牵明玥手,烦明玥总甜甜叫他“周周哥哥”。 但因为是他设计的别墅,他知道房子不错,市区又在做新规划,日后别墅区离市中心会很近。而明玥学习舞蹈步入正轨,也需要专业的练舞房,江双鲤工作的南城大学也离这儿近,明岱川这才决定搬到新别墅。 明家搬家那天,除了搬家公司忙碌外,周自恒也忙得团团转。 他是个十一岁的男孩了,身量抽高,一双眼睛漂亮好似澄澈天空,面貌绮丽如画,他喜欢穿深色衣服,却意外衬得他干净又挺拔,像是翠竹。饶是江双鲤日日看著他,看他从个叼著奶瓶的小不点长大,也不免觉得心有惊艳。 明玥也觉得他好看,常常诚恳地同他说:“周周哥哥,你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周自恒无奈:“男生,是不能说好看的,只能说帅。” 明玥咯咯笑,眼睛像月牙一样弯起来,道:“其他男生,只能说帅,而哥哥你,特别好看。”最后的几个字被她加重音,说得格外认真。 她是在偷换概念,但周自恒就是觉得心里甜蜜。 明家东西多,明玥的东西最多,她有各式各样的衣裙,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 周自恒在给她收拾时候才发现,全是他小时候总给她买的糖果,被她收起来放在一个盒子里,放坏了也没有吃。 明玥在换牙,极不好意思同他解释:“我小时候咬不动这些水果硬糖,等到能吃了,它们都坏了……”因为发现坏了,她还偷偷哭了。 “那你为什么不丢掉?”周自恒看著这个盒子,是相当漂亮的水晶盒,她当时应该是极喜欢的,“放在这还占地方。” “因为那是心意嘛。”明玥认真回答他,脸红红的,“不过我后来也不知道把它放到哪里去了,现在才找出来。”她有些忘性大,也有些丢三落四,说出来很让她羞愧。 明玥是个特别重感情的姑娘,周自恒知道,但现在看著这满当当的一盒子褪色的糖纸,他才知道她有多用心去呵护别人的心意。 周自恒拍她脑袋:“还是丢掉吧,会招虫子的。” “我想把它洗一下,糖纸留作纪念。”明玥说。 周自恒和她一起洗糖纸,最后拿了一块回家。 糖纸是用玻璃纸做的,晶莹剔透,放在阳光下还能反射五彩的光,周自恒捧著块小糖纸,高兴地转圈。 “瞧这傻样!”周冲在新家的大门口抽烟,时不时掸掸烟灰,他看儿子在明家忙上忙下,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心酸,直嗷嗷道,“这也不知道给谁养的傻儿子。” “有其父必有其子。”周自恒把糖纸揣在兜里,回他一句。 诶嘿!周冲乐了,把才燃了半截的烟头捻熄在烟灰缸里,朝儿子招招手,挤眉弄眼道:“你对明家事这么伤心,等你长大了,要么把明玥娶回家,要么就上门做人家女婿,怎么样?” 这话说到周自恒心坎里。 早些年,小区里的街坊邻居总说明玥是他小媳妇,等到年岁渐长,这样的玩笑话就没人再说了。 周自恒如今倒挺喜欢这样的言语的。 每每听闻,就像一块饴糖在嘴里化开,绵绵细细的滋味让他觉得江南的每一处景象都变得生动。 但周冲此时正儿八经地说破,让周自恒很是羞囧。 周冲搓搓手,又道:“我看这南城里,再没有比小月亮更好看的小姑娘了,怎么,你不愿意?”他往年就有同明岱川做儿女亲家的念头,那时候是看明玥暖心,等到明玥年岁渐长,他就觉得,儿子有个青梅,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到这样的岁数,看倦花月春风,最是羡慕年少的纯真感情,他希望儿子能拥有。 大抵世界上的父亲,都希望把最好的一切,捧到儿子面前吧。 周自恒不知道周冲心事,哼赤哼赤地说了句:“我当然愿意。”便快步跑回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长在江南水乡,他的眉眼被晕染出好看的色泽,只有一对刀裁般的浓眉,高高的扬起,与周冲仿佛。 周冲看他少年情窦初开的模样,想起幼年时候的自己,但他不似周自恒,有还算完满的童年,他的童年,在冰天冻地的莽莽雪山里,万籁俱寂才是冬天真正的内里。 连著几场夏季晚雨过后,便又是一年的九月了。 南城上下,垂岸杨柳被洗的透碧,秦淮河水涨了一阶,青石铺就的码头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阳光下,每当黄昏薄暮,落日沉入水面,天上地下只余下一片冥冥的紫色时,画舫就从桥底伴著歌女的艳曲悠悠而至。 桥边总有年轻的少男少女,并排著走。 有些胆子大的,会拉著手;胆子小一些的,则只会肩并肩;再害羞一些的,便会隔个半米远,但眼睛里的情意是做不了假的,缠缠绵绵的,像是南方的雨丝。 周自恒会时不时来这小桥上走一走,或者站在桥边看看,他有时候会想著,什么时候,他也能牵著明玥的手,一起走在这桥上。 这一年明玥生日,周自恒送了一个手工做的泥偶娃娃送给她。 泥偶娃娃穿大红色旗袍,头发挽起,周自恒觉得它的大眼同明玥有几分相似。 明玥把自己做的蛋糕送给周自恒,又拿著泥偶娃娃细细地看,她显然很喜欢这个礼物,爱不释手。 “我好像见过它,在南城老城,不过我记得是有一对。”明玥看了半天,忽而问道。 他们站在阳台,大厅里传来交谈的欢颜笑语,明玥这一次生日宴做得很大,同乔迁新房的喜宴一道。 明玥离他很近。她今天穿粉紫色的蓬蓬裙,不知道是不是装扮过,身上时不时有香气飘来。 周自恒的后背渗出细细的汗珠,他能感觉到夜风的冰凉,但这凉意,能让他脸色正常些,不那么潮红。他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挺起胸膛,道:“是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又用一贯的骄矜语气,说:“反正我买的时候,就只有一个了,我觉得它好看,才送给你的,你不能不喜欢。” “好。我很喜欢。”明玥踮脚亲了亲他。 她温暖乖顺地好似一只猫咪。 周自恒背后又冒出了汗珠,这一次没能凉下去,他找了个理由,离开了明家。 他床头摆著个男孩模样的泥偶娃娃,穿中山装,带著军帽。 明玥说的没错,这样的泥偶娃娃是有一对。他把其中一个留下来了。 卖给他泥偶娃的是个上海来的中年女人,还说了一段词给他听——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我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他想著这首词,在床上翻来覆去,摸著脸,觉著今晚定不能洗脸。 ☆、第20章 同居长干里(五) 第21节 第二十章.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准确形容周自恒的状态, 那一定会是——情窦初开。 像是多年生的青木抽了嫩芽, 在枝头打了一朵细细小小的花苞,渴求风和日丽的温暖,春水初生的滋润,再在流水飞红的季节里, 开出春花秋月一般的绚烂缱绻。 他自以为把这样的情绪掩饰地很好, 可周冲和蒋文杰都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 是电光火石般的花火,长久地不熄灭, 似乎要把和她有关的事物都染上爱慕的光辉。 她一笑,他高兴好多天。 她一句话,他会重复好多遍。 周家和明家的阳台隔得近, 周自恒常常夜里抱著吉他慢慢地弹, 明玥听到声音, 会从卧室里跑出来,拿著书, 坐在阳台上静静地听,给他捧场。 每每这时候,明岱川会极生气地敲周家的门, 周自恒见好就收, 不敢惹明岱川再发怒。 清明时节, 明岱川携著妻女回乡祭祖。富贵不还乡, 犹如锦衣夜行。明岱川不是外露的狂放人, 但也希望让父老乡亲看见他的成功。 明玥同周自恒告别的时候, 认认真真地嘱咐周自恒:“周周哥哥, 你好好照顾自己,晚上别总在阳台上弹吉他,会著凉的。知道吗?” 周自恒头如捣蒜应下,头上一撮小呆毛前后急促地摆动。 周冲倒完全没有祭祖这个顾虑,周自恒问他是否要回乡,周冲瘫在沙发上,半眯著眼睛抽烟,只回答一句:“都他妈死绝了,有什么好回去的。那冰天雪地穷疙瘩缝里,老子一辈子也不想再回去了。”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说完又闭著眼睛想了一会,拿了外套搁在手腕,和周自恒交代:“你老子我给你去赚钱,晚上回来啊。” 他说晚上回来,就必定会回来的,自他从海南回来后,这许多年里,周冲从来没有对儿子食言,再晚,也会回来。 周自恒点头表示知晓,周冲忙,应酬多,周自恒早已习以为常。 正是放假,周自恒的一众小弟也不见踪影,他一个人,便不自觉走到常去的秦淮河桥畔。 南城春日已至,却是乍暖还寒,此前才下过一场细雨,青石板路被冲刷干净。这一年的春季幽冷,却也挡不住小情侣们的热情,老旧的风气被新思潮掩埋,处对象也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周自恒在桥边看著,半点不觉得无聊,街边还有拿著吉他演奏的流浪歌手,他还颇有兴致地学习演奏手法。 傍晚时分没有落日,天光一点点暗沉下来,即使是清明,浮荡在秦淮河上的催橹歌声也没有停歇。 远处几艘画舫悠悠而来,花灯映衬水面,染出“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美景。 周自恒照例往下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他第一次,在这样的雕龙画凤的花船上看到了周冲。 周冲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曼妙阿娜,饶是湿冷的天,依旧穿著裙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周冲神色淡淡地同女人调笑,不知道说了什么,互相咬著嘴唇咬著脖颈。 这样的周冲和周自恒所了解的一点也不一样。 他在家,是会耍赖皮、总是一口脏话骂人,却还是关心心疼儿子的父亲模样;但现在,却是西装革履,英俊的五官有成功人士的傲然,以及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 他在家也笑,笑得贱兮兮,总是讨好地对著周自恒,但终究是很开心的;他现在也在笑,对著个女人笑,却浮在表面,有时候会露出些瞧不上的讥笑。 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周冲和女人下了船。周自恒鬼使神差般跟在他们后头。 他这一路脑子都在放空,混混吨吨,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灵魂仿佛出窍。 周冲的目的地是南城的一处高楼,高昂的高档小区。 周自恒跟在后头进去,他穿的好看,又没有迟疑,保安只当他是小区里哪家的小孩,半分没有怀疑。 他们上电梯,周自恒走楼梯,一直到15楼。 关上门,周自恒像是浑身力气被抽空,坐在了楼梯上。 从楼梯口往外望,有狂风起,沙沙的声音传来,灯火变得飘摇恍惚,在深沉的夜色里明明灭灭。 周自恒把头靠在栏杆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晚上七点整。 房子隔音甚好,周自恒听不见声音,他只听见浙浙沥沥的雨像是打在屋檐和地面,手上的机械表走时咔哒咔哒,一声声,一声声…… 等到八点十分,电梯打开,有人敲门,说是给周冲送伞和衣物。 周自恒在阴暗处悄悄地看,是他熟悉的人,蒋文杰。 女人说了句谢谢,蒋文杰又道:“我在楼下等老板。”便下了楼。 周自恒忽然觉得好冷,全身都冷,地面冷,空气冷,一点点风也冷,寒意一点一点渗入他的骨髓,像是凌迟一样的苦楚。 九点整,周冲开门离开,女人依依的挽留,却没有留住人。 “我忙,你乖啊。”周冲只是淡淡的一句,就让女人再也不敢多言。 周自恒发现,他换了一身西装。 记忆在这一瞬间清晰,画面翻江倒海一样在他脑海里回放。 周冲很多时候回来都会换一身衣服,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周自恒想,大概是他说了一句,“老爸你身上好大的味道。” 房门被关上,周抽按了电梯,准备下楼。 “她会是我妈妈吗?”周自恒轻轻地问了一句。 周冲全身都僵硬了,转头去看。 周自恒蜷缩在一阶楼梯上,双手抱著膝盖。他低垂著眼睫,也许是神情太淡,又也许是光线太暗,周冲看不清他的脸色。 周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上升的电梯“叮”的一声,把他惊醒。 “不是。”周冲哑著嗓子回答,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他的脸色有多苍白。 周自恒坐在楼梯上两个小时了,期间他为周冲找了无数的借口和理由。 比如,周冲是来这儿谈生意的,他爸爸常说,要给他赚很多钱,给他娶小月亮,给他盖大房子; 比如,房间里还有其他的人,周冲不过是受邀而来; 再比如,这或许是他的新妈妈,那样好像很好啊,他没有妈妈,但他知道有妈妈很好,就像小月亮的妈妈,总会温柔地陪著小月亮。 他想啊,要是这个女人是他的妈妈,他一定会很乖的啊,不会总是打架给新妈妈添麻烦,也不会在家里捣乱,他觉得学乖一点也不难,他喜不喜欢新妈妈无所谓啊,要是他爸爸喜欢,他乖一点也是可以的。 。 可是周冲的回答,让他所有的猜测都破碎。 周自恒再问他:“那她是你的小老婆吗?” 【他有个小老婆,养在外面,还带了个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种!】他想起港都的二堂姐的话语,那一瞬间,二堂姐就像童话里的恶毒皇后,面容都扭曲。 周冲没有想到,周自恒竟然懂得这些话,他被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质问打败,所有的伪装在儿子面前都无效。 “是。”周冲有些艰难地开口,鼻翼微微颤动,他停顿了一会,大步走向儿子。 电梯开了又合上,他也没有心思理会。 周冲急匆匆想要解释,但他一个大老粗,不会太多拐弯抹角,只能按下言语。 “那我的妈妈。”周自恒嗓子低哑,他抿抿唇,问,“我的妈妈,她也是这样的女人吗?” 这样的女人。 简单的指代,却很容易理解。 跟门里的女人一样,是情/妇一般的女人。 他仰著头,一瞬不瞬地看著周冲,倔强,不肯妥协,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周冲看见他的唇色都变得浅白,在黑暗里,脸上没有一丝颜色。周冲想要扶起他,周自恒却用力格开他的手。 “是吗?”周自恒依旧看著他,重复。 他的眼神犹如寒冰,周冲觉得周身都起了一层霜,连血液都在冻结。 周冲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在警察局带回他,无人知道是谁生下他,是谁送走他。 他不知道怎么说,周自恒替他回答:“其实,你也不知道我妈妈是谁,我就是一个意外,不被期待的意外。”他浅浅地笑了一下。 这样的猜测他常听啊,从幼儿园到小学,他一直有听到啊。 他们说他是个母不详的人,他被丢弃在警察局,被周冲捡回来;他们说他是周冲的风流种,是来讨债的;他们说…… 周自恒一直掩饰太平,并不把这些当回事。 但这依旧像一根刺,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安逸的假象。 周自恒身体晃动。 周冲急忙想抱他起来,把外套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他说著好话:“已经九点多了,爸爸带你回去,我们回去,好吗?”周冲几乎是祈求。 周自恒甩开他。 他忽然想起以往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是不是每到这时候,周冲都在别的人家里,然后九点离开,回家陪他。 他觉得这一切都有些可笑。 他站起来,往后退,之后像是疯了一样,往楼下跑。 周冲在后面追。 楼梯口蒋文杰撑著伞,身后有一辆车在等待。 “小蒋,帮我拦著他。”周冲的声音嘶吼一样。 蒋文杰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周自恒已经推开他,像是幼兽,受了伤害。 伞被掀飞在地面,很快盛了水。 蒋文杰看见周冲跑下来,只穿了衬衫,狼狈不堪。 周冲已经是个三十七八的男人了,再也没有年轻时候在火车上跳上跳下的好体力,他身累,心更累,但还是追在周自恒后面。 外头下著冷雨,水珠落在身上,异常冰凉,能感觉到尖锐的刺痛。 周自恒却没有停留,一直在跑,雨水从他头顶往下倾倒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但脸上的水一直往下流。 第22节 他终究停了下来,在秦淮河上的石桥边。 在今天以前,他常在这里幻想,他未来会和明玥一起,牵著手,做真正小情侣会做的事,散步,聊天,甚至是亲吻。对他而言,这里有他整个情窦初开时期,最美好的憧景。 周冲把这一切打成碎片。 一片片,扎著他的心。 周冲把他抱进车,用帕子替他擦干。 整个过程中,周自恒一言不发,像是一尊石像。 蒋文杰也是一身湿漉漉。 他从镜子里看这对父子。 今天以前,他们之间还有恶作剧一般的小幼稚,周冲会偷看周自恒给小女生送礼物,会因为儿子的青涩而担忧;但不过几个小时的功夫,这样的情谊,轻而易举就破碎了。 像是一道鸿沟,两地就此分隔,相去千万里。 周自恒沉默地看著窗外,车子路过市中心,灯光在雨水里模糊不清,周遭的景物飞快地往后倒退。 他突然觉得,他的整个无忧无虑的十二年,也一样,飞快地离他远去。 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21章 两小无嫌猜(一) 第二十一章. 一场清明雨后, 明玥从老家返回南城。这一场雨下得很大, 秦淮河涨了春潮,淹没青石码头,连水面石桥也只能看见一截黛色的桥柱,听行人说, 花船画舫的生意已经消停几日了。 南城从未下过这般大的雨, 学校为了安全起见,特意延长清明假期, 这样的变化是明玥从未想过的,但等到她回到别墅区后,才发现, 周家的变化也是她未曾能了解的。 她放下行囊后, 蒸了一些清明果, 送去周家,这些是她亲手包的, 因为周自恒爱吃肉,她加了双倍的馅料,个个清明果肉都都, 圆乎乎的, 还有糯米的甜软和艾草的清香交织。 周家的家政阿姨蹑手蹑脚地开了门, 她的脚步比以往时候都要放得轻些, 面容有些愁苦, 但见了明玥, 总算是开了个笑脸。 明玥捧著清明果让阿姨挑一个, 阿姨摆摆手,看了看四周,凑到明玥耳边,她说:“我们家先生和少爷都有些不开心,要是……您别见怪。” 她说完这几句,便又开始扫地做清洁。 只是不经意瞟一眼,明玥就看见垃圾桶里有许多破碎的瓷片,楼梯口甚至还有玻璃渣。 周冲就坐在旋转楼梯口,抽烟。 他从来都爱抽烟,打明玥有记忆起,周冲就是烟不离手,酒不离口,他也不避讳这样的坏习惯,他长得高大英俊,有俊逸成熟的眉眼,烟雾缭绕间,演化成落拓的潇洒。 周冲现在也在抽烟,他穿著一件衬衫,袖口落下来罩住手臂,衣衫上头褶皱颇多,像是几日没有换洗熨烫,他坐在楼梯的最后一阶上,长腿有无处安放的窘态,无力地垂落。 他身边就放著一个玻璃烟灰缸,破碎了一个口子,里面满是烟灰和烟头,多得放不住,滚落下来,沾在他的衣服裤子上,周冲浑然不介意。 明玥走近去。 越走近,烟味就越浓,尽管她极力隐忍,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喷嚏声终于让周冲发现她的到来。他抬起头,似乎想了一会她是谁,才微笑道:“是小月亮啊。” 他的声音嘶哑到几近无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再歉意地冲明玥又笑了笑。 明玥看见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红彤彤像是恶鬼,他有很深的黑眼圈,抽起烟来,再没有往日的风采。 “周叔叔好。”明玥也跟家政阿姨一样,声音放轻,她没有思考清楚周冲如此模样的原因,只是递了盘子过去,问他,“周叔叔要不要吃一个?” “是给自恒送的吗?”周冲道,他没有等到明玥回答,便急忙忙把手上刚刚点燃的香烟丢在烟灰缸里,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又急促地把盘子接过,“我给他送去。” 明玥手上一空,就看见周冲快速跑了几步上楼,又在临近二楼的地方,动作慢下来,如同一个迷失方向的人,踌躇良久,才敲响了周自恒的房门。 周冲只敲了一下,房间里就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周自恒大声吼:“走开!” 这样的响声让明玥都胆战心惊,家政阿姨更是躲进了厨房里,甚至不敢伸头往外看,想来这样的情景时有发生。 周冲被周自恒怒斥,也没有生气,他的背部更弯曲了一些,道:“小月亮给你送了点东西过来,我,我就放在你门口,可以吗?” 房间里沉默几秒,在周冲都以为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周自恒说:“可以。” 就这么短短的两个字,让周冲高兴地笑起来,他低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把一盘子清明果放在了门口,再离开。为了让周自恒知道他离开,他把下楼梯的声音弄得很大。 周家新别墅有别于老家富丽堂皇,雍容华贵,新家用了最简单的黑白二色,处处收拾整齐,房间内为了采光,用了大量的落地玻璃窗,以此补充暖意。 但明玥站在这里,只感受到了寒冷,剑拔弩张的气氛横亘在周家两父子之间。 周自恒紧闭的房门,周冲落寞的身影,一盘放在地上的清明果,一缸不知积攒了多久的烟灰,在这一瞬间,对比无限鲜明。 明玥没再多留,向周冲告辞。 周冲完全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到明玥说再见,他才又是一惊,笑道:“那,有时间,来找找自恒。”他思量一会,才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小恒挺想你的。” “我知道。”明玥眼睛笑眯眯像个小月亮,“我也很想他。” 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模样,童真在她脸上跳跃,好几天前,周自恒笑起来,也是这样。 周冲点点头,又自嘲地摇摇头,最后和明玥挥了挥手。 明玥回了家,同父母说起这件事。她的父母很惊讶。 “怎么会吵架呢?”江双鲤张大了嘴巴,“小恒那么喜欢他的爸爸,他爸爸也对他很好啊。” 明岱川只是垂著眼眸想了想,抬眼已经清明,揉了揉明玥的小脑袋,道:“那你好好安慰一下周自恒。”他又拍拍妻子的肩膀,这意思,是表示已经知晓内情。 等到夜里,明玥梳洗过后,穿了毛衣外套,在阳台上朝周家看。 雨已经停住,空气中还有浓厚的水汽,周家没有开灯,完全融入了黑夜里。 “周周哥哥,周周哥哥。”明玥小声在阳台上喊。 往些时候,周自恒总在阳台上弹吉他,夜里临湖别墅灯光有如繁星,音乐和蝉鸣蛙声一起,最让明玥欢喜。 她喊了一小会儿,周自恒的房间亮起灯来,再过了一会儿,周自恒已经拿著吉他到了阳台。 他穿著黑色衣裤,只一眼,明玥清晰地感觉到他有些变化。 明玥在看他的同时,周自恒也在看她。 她的小腿悬空在阳台外,前前后后地晃动,夜色里,白得几乎能反射月光,她还是冲他招手又甜甜笑,两个酒窝陷下去,跟朵太阳花一样。 周自恒拿著吉他盘腿坐下来,他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弹吉他。 还是明玥打破沉默:“我下午送给你的清明果,好吃吗?”她献宝似的加了一句,“我亲手做的哦。” 明玥才十一岁,已经会做很多菜肴了,点心也会做一些,她有一个完满又幸福的家庭,但没有一身娇气,大抵是父母忙的原因,她更加独立,也更能坚持。 “好吃。”周自恒看著她笑,也笑著点头,这大概是他这几天第一次露出笑脸,因此笑得不好看,有些僵,“我都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 不吃东西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是在怄气,不肯出房门。 “那幸好我给你送了东西,不然你都没有力气弹吉他。”明玥捂著嘴,咯咯笑,对周家父子之间的矛盾,她一字未提。 周自恒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上的呆毛,没有摸到,他才想起来,这几日,头发都缠绕在了一起。 思及此,他扬起的嘴角又落下来。 “我给你弹一首歌吧。”周自恒道,“唱的不好,别介意。” 明玥作为他唯一的观众,给他鼓掌:“好啊好啊。” 周自恒拨动琴弦,弹得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棵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 ……” 他边弹边唱,弹得慢极了,唱得也慢极了,声音越到后面越低,越轻。 这首歌小时候明玥常常唱,是江双鲤教她唱的第一首歌,她唱得好听,被许多人夸,但到后来,她知晓周自恒没有妈妈后,就再也没有唱过。 周自恒也从不唱,明玥第一次知道,原来周自恒把这首歌唱的这么好。 明玥流下眼泪来,但她悄悄擦去了,没有被周自恒看见。 他坐在玻璃阳台上,除了他身后,四处都是黑压压的,黑压压的房子,黑压压的树丛,黑压压的云和雾,他坐在那里,像是被一切阻隔开来,没有地方能容得下他。 明玥忽然就感受到了他身上的孤独感。 她低头拭泪,又看见周冲站楼下,蹲在地上抽烟,也是一样的孤独。 周自恒反复唱“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棵草”,周冲反复吞云吐雾。 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一楼,明明隔得极近,却像是有天堑横亘。 周自恒弹了很久,指头红肿,慢慢停了下来,他把下巴支在吉他上,眼睛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 一个清明不见,他又长开了一点,皮肤白皙,眉眼绮丽,鼻梁长得像他的父亲,山一样的挺直,眉毛也长得像周冲,刀裁一般地锋利,但他的唇很薄,潋艳的水红色,宛如秀丽好女。 他平日里虽然骄纵跋扈,但安静时候,是个通透澄澈的男孩,但不知道为何,此时已经有了一些成熟的气质。 明玥轻声问他:“你很想你的妈妈吗?” 周自恒愣了一会,呆呆地看著明玥,没有回答。 他能怎么回答呢? 要说没想过,并不太可能,他小时候还常问周冲:“爸爸,我的妈妈在哪了呢?” 这时候他爸爸就回答:“你妈被母老虎吃掉了,爸爸一个人带你,要给你双倍的爱。” 周自恒很相信他爸爸的话,那是他小小世界的天,是他的地,是他心中最崇拜也最喜欢的人,他也享受著双倍的爱,不希望被任何人夺走。 他如今并不想念他的妈妈,他更想唱的歌叫《世上只有爸爸好》,可是没有这首歌,而且他爸爸也不能对他一个人好了。 “我没有妈妈。”周自恒最后这么和明玥说。 “那我把我的妈妈分给你好了。”明玥探著脑袋,咬著手指,很不舍得地建议。 周自恒很愕然地看著她。 “反正我以后是要做你的小媳妇的嘛。”明玥极腼腆极害羞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送我的泥娃娃是一对。” 第23节 若不是四周太静,若不是风声太轻,这一声回答,都入不了周自恒的耳朵。 他的脸,因为这一句话,慢慢涌上了一层红云。 ☆、第22章 两小无嫌猜(二) 第二十二章 雨季过后, 天气回暖,风和日丽, 燕子一只只从南方飞来,重新安筑巢穴。周冲以为,周自恒的心, 也一点点在回暖,被他焐热。 好似那个雨纷纷的清明夜,从来没有发生。 至少, 周冲是这么一厢情愿的以为著的,尽管, 周自恒同他的话依旧少,但也总算是愿意和他说话了, 既然开了口,就有转机。 他再不去找情人, 让助理蒋文杰替他安置这些青春年华的女子, 他是个慷慨的人,做的也是你情我愿的交易。 但由于清明暴雨,南城周边洪水、泥石流不绝,市区也受到冲击,而盛光地产正在大力投建的购物广场工程受到不同程度的损毁,甚至有建筑工人作业时候坠落,虽不至于死亡, 但也受重伤, 周冲日夜焦头烂额处理这些事故。 他没有把这些同周自恒说, 这是他的事业,他把周自恒保护在羽翼下,不希望年纪小小的儿子也跟著处于窘境。 周冲忙到很晚才归家,他会在回家后,进到周自恒房间,周自恒正在熟睡,月光倾泻满床。周冲在他额头亲一口,只有这时候,周冲一颗疲惫的心才有所舒缓,才能安定下来。 他们相依为命,是彼此的支柱。 他在周自恒身边安详地睡过去。 等到他眯眼之后,周自恒会睁开眼睛,他的眼神清明澄澈,未曾有半分沉睡过的样子。 又回来晚了。 周自恒在心里这样说,他背过身对著周冲,睁著眼睛,看著窗外,从月光华盛,看到晨光熹微,再眯一小会后,被周冲叫起来。 “你昨晚去哪了?”周自恒和他一起刷牙,状似漠不关心地开口。 通透澄明的镜子里照出他和周冲的面容,刀裁一般的浓眉一般模样扬起,也许是父子天性或者是朝夕相处,让他们刷牙的姿势都是一般模样的。 周自恒和周冲同时吐掉了泡沫。 “就是有点忙,你别担心。”周冲含含糊糊地回答。儿子许久不曾主动搭理他,一句无意地问候都能让他心雀跃起来,“爸爸给你赚很多钱,以后全留给你和小月亮。” 哦。有点忙。 周自恒想起周冲清明时候说的话,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他抬起头看了镜子里的父亲一会,没有做出回应,再洗了脸,下楼,一如往常。 周冲不如明岱川心细如发,他更爽朗干脆,奉行“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自然没有留意周自恒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只是为儿子重新敞开心扉而感到开心。 盛光地产购物广场工程问题一步步解决,受伤工人家属则不愿接受法院判决的赔偿,企图寻来记者,将事态扩大,获得更多利益。这还是2000年,几乎没有人走过舆论威压这条路,想来工人家属背后也有高人相帮。 周冲动用关系请来许多人,亲自应酬,又寻来貌美的丽池小姐从中斡旋。 他没有近丽池小姐身。 助理和秘书都暗自议论,觉得周总如今像变了个人,洁身自好地不行,又猜测周总变化的原因,众说纷纭。蒋文杰只是埋头工作,并不妄加多言。 周自恒对此一无所知,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周冲夜里回来时,带来的,掩藏在浓浓烟酒气息下,刺鼻的香水味。 刺得他快流出眼泪。 时维五月,蒋文杰被派著去照顾周自恒。 明玥和周自恒同级,六月将参加小学升初中考试,南城全城统考,教育部命题监管。 这样的考试,以周自恒的成绩,周冲没有一点担心,但他到底是害怕出现意外,让蒋文杰日日接送。 他是个极其聪慧的孩子,不只是面相长得好,脑子也格外出众,是学校老师看好的南城小状元。每每到了考试,明玥都对周自恒崇拜不已,她父母都算是聪明人,但她偏生学习不太好,不过因为努力认真,成绩一直在中游。 江双鲤和明岱川在仔细思考之后,没有强迫女儿考出如何的好成绩,人无完人,明玥有著很高的情商,她还有舞蹈这样的一技之长,明岱川想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爸爸小时候没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没有机会去接触自己喜欢的东西,现在你有很好的条件,爸爸希望你去好好地想一想,你以后要走哪样的路,爸爸会帮助你,但也希望,你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明岱川在小升初考试前,这样对明玥说。 明玥因为考试的到来而紧张的心,忽然就放松下来,觉得天空甚至都要比往些时候要蓝。 她趴在车窗上,下巴抵在窗沿,嫩白的小手探出来,朝周自恒挥舞。明岱川把她抱回座位坐好,又替她系上安全带。这样的五月对于家长来说,也是一次战役,明岱川也非常忙,但他每天都会来接明玥,带她放松心情。 明玥被捉回去,对著周自恒腼腆地都起一个歉意的微笑 明岱川的车很快驶过去,车窗被关上,白色的车身混入来来往往的车队,璀璨的火烧云映衬城市的日渐繁华。 周自恒打开车门,他并不希望蒋文杰来接他,如果可以,他希望和小月亮一起回去,又或者,周冲能够亲自来。但这很少发生,抱有一丝侥幸,周自恒还是问了一句:“我爸呢?” 他侧著脸,降下车窗,蒋文杰只看见他一片眉眼被侬丽的云朵衬得愈发精致。蒋文杰组织了一下言语,道:“周总他近来有些忙,有些文件需要处理。” 中心购物广场事件在最后收尾阶段,周冲几乎腾不出手来,蒋文杰说的都是彻彻底底的大实话。 周自恒又看了一眼窗外,他的小弟们都被父母笑著接回家,他点点头,似乎毫不在意一般,关上了车窗:“那回去吧。” 蒋文杰张了张嘴,又闭上,许多话藏在心间。 后视镜里周自恒的脸很沉静,绮丽的眉眼别有一派澄澈干净,这是周自恒少有的模样,他大多时候是骄傲又得意洋洋的,身上蓬勃的是少年人的活力。 蒋文杰觉得周自恒有些变化,但具体如何,他也说不上来。他想想同样变了模样的周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五月的最后一天,学校请了学生家长,开了一个简短的动员会,大意是希望父母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明玥的妈妈来开家长会,周自恒则没有对周冲提起。 “你爸爸 ☆、第23章 两小无嫌猜(三) 第二十三章 雨水在下午时分停歇, 天空露出珐琅瓷般地湛蓝,丝线般的棉絮四处飘散。 校外停了一排车,双车道已经变成单车道, 家长在不停张望。 周冲在车中等著儿子从学校出来,咬著烟头, 开著车窗, 同明岱川炫耀:“我儿子考试, 从来不用担心,以后啊, 肯定是个状元, 怎么样,还结不结儿女亲家?我儿子那可是个绩优股!” 他靠在车座上, 脊背放松, 懒散地解开领口, 空气里还有未散去的水蒸气, 同烟雾交织在一起。 南城购物广场大事完毕, 周冲难得如此清闲,英俊的眉目又有了洒脱的豪爽。 明岱川看他得意模样,忍不住道:“我女儿她不用当什么状元,她爸爸就是状元。”他挑眉望向周冲。这话没错,明岱川是当年的省状元。 周冲自认事业有成,但在学历上面始终是个硬伤, 他接下明岱川的埋汰, 又往门口看了看:“我读书不行, 不是还有我儿子嘛,我们老周家,还是有这个基因的。”他一面等著周自恒,一面同明岱川絮刀:“等他考完了,我就带他出去旅游,好好玩玩,这段时间都挺忙的,感觉挺对不起他。” 周冲手伸出车窗,掸了掸烟灰,灰白的尘絮飘下。蒋文杰同他细细说了周自恒近来的情况,又建议他和周自恒好好谈谈心。 小助理是用相当恳切的语气同他说这些话的:“有很多事情,我们替您开口,小少爷是当不了真的,您说出来,他才会相信。”周自恒脾气大,坚定了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也不太爱听劝解,他不想让周自恒知道公司事故,蒋文杰也不敢提。 “诶,你说,我是不是挺不会做爸爸的啊?”周冲晃神间,香烟已经燃尽,他顺势丢掉,重新点了一根。 他从蒋文杰那处知晓,有女人来找周自恒,也是那会,他才知道,周自恒要开家长会,他在办公室摔了一柜子的文件,又强打起精神处理事务。 明岱川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点头:“是。”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你们家周自恒,算懂事的了,遇到这样的事,只是和你吵一架,就完了。” 明岱川用“这样的事”四个字,简单概括了清明夜雨的情形。 他和周冲相交多年,周冲也会常和他说起心事。 “有时候,你去上班,去出差,屋子里就周自恒一个人,他每天最开心的就是早上,可以和小月亮去上课,因为会有人陪著他;每天最期待的呢,是放学,他总想著你可能会去接他。我都觉得怪可怜的。”明岱川笑了笑,他有时候是真烦周自恒,但却还是喜欢这个男孩的,“你儿子啊,别看那么骄傲,其实特别敏感,也很脆弱。” 明岱川提点周冲一番。 周冲是个糙惯了的汉子,从东北大兴安岭到南方这么多年,也没学到一点细致心思,全部花花肠子,都用在生意场的勾心斗角里,而对儿子,却实实在在一点办法也没有。 听闻明岱川的评价,周冲闷闷地抽著烟。 考试结束,学生从学校里涌出来,明玥显然很开心,小蜜蜂一样窜来窜去,很快就蹦哒到了明岱川面前,她喊了声“爸爸,周叔叔好”,又冲后头招手,“周周哥哥,你爸爸在这里。” 明岱川被她笑容甜到心里,摩挲著她的头发,把她抱进车里。 周自恒走过来,似乎有些愕然,发现周冲后,又立在原地,隔了许久,直接开门,坐到了车后座。 他面色并不是很好看,头上的呆毛也垂下来,周冲打起精神,用愉悦的语气喊他:“儿砸!”他等著周自恒跟明玥一样,高兴唤他。 周自恒未曾答话,只抬起头,久久地看了周冲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爸爸先带你回家放东西,晚上咱们俩出去吃,吃你爱吃的,过两天,你挑个地方,爸爸带你出去玩……”周冲像是没有感受到儿子的冷淡,自顾自地说著,可车厢里的沉闷还是压制不住。 下过雨,地面潮湿,水珠打著旋从树叶上滚落。 下了车,周自恒就听见明家传来笑声,明玥甜甜地说这些什么,明岱川和江双鲤都被哄笑。 周冲替他拿著书包,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瓜,边走边道:“看小月亮这模样,考试应该发挥地不错。”他又得意地笑了一下,“不过啊,我儿子才最棒,我周冲的儿子,脑袋瓜随我,小祖宗,你说……” 他絮絮刀刀说了一路,被周自恒在此刻打断。 周自恒仰著头看著他,眉眼像是在雨水里浸过,有点冰寒,眸色深沉。 他说:“我交了白卷。” 偌大的客厅,在这一刻,死寂一般的安静,屋檐落下一滴雨水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周冲的脖子像是被人掐住,喉头只剩下了囫囵的响动。 “你再说一遍。”周冲稳住心神。 “我交了白卷。”周自恒依旧看著他,重复。 “啪——”周冲手上拿著的书包坠落在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砖照射出人影,周冲看见自己的身子甚至在晃动。 但周自恒一动不动,他站得笔直,像一棵翠竹,任由雨打风吹,咬定青山不放。 “为什么要交白卷!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周冲用最后的耐心在询问。 “我想交,就交了。”周自恒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反正,你儿子的考试,你也不在意,不是吗?”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解释,让周冲出离愤怒:“我怎么会不在意!我怎么不在意!我他妈比谁都在意!”他深吸一口气,“周自恒,你才几岁!你出息了是不是!你连学都不想上了是不是!老子我在外面拼死拼活赚钱,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你能好好读书,将来有出息吗?你就用白卷来报答我!” 周自恒没有反驳,静静地看著周冲,只是手指慢慢蜷缩,攥成拳头。 这样的沉默让周冲气愤升到顶点,几个月来的心力交瘁,几个月来的勾心斗角,让他的怒气在这一瞬间叠加爆发出来,他握著周自恒消瘦的双肩,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希望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考上大学,我都给你计划好了,你要念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等到长大了,我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学,你到哪里读书,我就把公司开到哪里。老子现在有钱,就是老子没钱,砸锅卖铁都要供你上学 ☆、第24章 两小无嫌猜(四) 第二十四章. 第24节 从临湖别墅去到南城一中, 要横穿过秦淮河。 若是晴朗天气,南城恰当落日一方,古城墙和吴宫廷都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明朗朗的轮廓,每一个桥墩上都镀上一片金,满河都是桨声浮动。 这时候, 周自恒会停下自行车, 满足明玥想看落日余晖的心愿, 她总看风景, 他就借著机会看她,偶尔有风把她的头发或者裙角吹起来,他都会觉得心跳在加快。 等到落雨天,江南浙浙沥沥下著小雨, 落在河面和篷布上, 街道行人扛了或花哨或质朴的雨伞, 在青石巷穿行匆匆。 周自恒很喜欢落雨天,他从不带伞,明玥会带一把大大的伞, 坐在自行车后座,伸长细白的手,努力替他挡雨, 路过低洼或者石子,明玥会不小心扑上前,贴著他,他能嗅到一些和雨水气息不一样的香味, 还能感受到少女身体的柔软和纤细。 但无论节气如何,用单车载著明玥上下学,都是周自恒一天最开心的时刻。 明玥会像只小鸟一样,在他背后叽叽喳喳,晃荡著细白幼嫩的小腿,说这一天的事。每当这时候,周自恒就无比感谢明岱川,觉得这个邻居家总严肃著一张脸的叔叔也是有很可爱的一面的,至少,明岱川让他每天看著明玥,让他接送明玥。 两千年九月,周自恒以零分考入南城一中,创下历史新低。他半点不低调,张扬又肆意,他不穿校服,一身黑,也不爱听课,靠著和初中部老大的一架成功上位,在学校纵横霸道。 这时候的周自恒,成功地拥有了一个中二气息浓厚的外号——“纵横哥”。 当然,周自恒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外号的,若不是因为一点点藏在心底的羞涩,他会让手下小弟都叫明玥一声“纵横嫂”。 这样的一个美好憧景,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想起来时,嘴都笑得合不拢。 与他风光的举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吊车尾的成绩,零零碎碎,像是破产公司财政赤字,一科一科,从未超出过及格线。 好似幼年的一切光环都被他扯落,他不再是老师眼中聪慧但有点调皮的男孩,而是胡天胡地的混世魔王,只有些小聪明,却不用在正途上。 但他依旧正常升学,未曾被要求留级。周冲成了学校的常客,有时候是为周自恒的成绩而来;有时候,则是向被打家长小孩道歉,双手奉上医疗费;有时候,也会是因为正常的家长会而来,他就坐在最后一排,穿著笔挺西装,听老师说“某些同学”近来的坏事,面上不见半分怒气。 周冲像变了个人,对周自恒事无巨细,事事上心,不管周自恒是否关心,他都会和儿子说说近来公司里,生活中发生的事,也把自己的行程好好同儿子说,但周自恒只是应答一句“知道了”,转头便忘。 一块看不见的屏障横亘在两人间,坚固、封闭,无法打破。 四月末旬,谷雨已过,江南被渐浓的暑气熏开。 周自恒骑著自行车,在临湖小路等著明玥。 他双脚分开,立在自行车两边,懒散地弯起,有一下没一下地按著前头的响铃,催促道:“快点下来,要不老子我不等了啊。” 才过变声期,他的声音较幼年低沉,却仍旧清澈,像穿城而过的秦淮河,令令清清。明明是说著很不耐烦的句子,但语气没有丝毫不耐,反倒是带著些调侃,尾音上扬。 “来了来了。”明玥拉开窗户,弹出头,往外应答,“周周,你等我一小会,就一小会。”她急急忙忙的,竖起一根食指,语气恳切。 “嗯。”周自恒挑了挑眉毛,佯装生气,应了一声。 屋子里传来明岱川的嘱咐声,又有江双鲤的碎碎念,明玥统统应下,拉开门,小跑著就出来了。 大抵是气温上升,她今天穿南城一中的夏季校服,灰色百褶裙,白色衬衫,和一件外套,细白的腿上套了长筒袜,黑色皮鞋,头发半扎起来。她的头发很长,落到腰际,衬出少女纤细腰肢款款。 周自恒本是懒洋洋坐在车座上,见她跑过来,不自觉立起来身子,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夸赞道:“明姑娘今天又漂亮了啊。” 他已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相貌愈发清俊出挑,鼻梁挺直,他的眉很浓,眉毛根根分明,呈斜飞之势,显出他张扬倨傲的气势。他穿一身黑色的衣裤,身材颀长,夸赞明玥时,眼睛里都是璀璨流光。 他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调戏明玥,但心却在怦怦跳,握著车把的手也有些汗湿。 明明每天都能见到她,明明每天都在夸赞她,但他就是克制不住地紧张。 “我穿制式校服!”明玥好气又好笑地看他一眼,“大家都穿一样的。”除了纵横霸道的周自恒。 “哦,是吗?”周自恒侧过身,又努力地打量她一番,才一本正经道,“那还是你穿最好看了。” 他这不是说玩笑话。 明玥确实当得起他这一句夸奖。 她是真正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小巧的心形脸,额头圆润,轮廓从颧骨慢慢收紧,勾勒出精致的下颌线,她有一双桃花眼,睫毛扇子一样,上下闪动总让周自恒心里痒痒,笑起来又变成月牙,挂在他心头。她鼻梁随了明岱川,很高,唇瓣有些丰满,都起来又有两个酒窝,显得娇憨可爱。 不管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其他,总之周自恒一天天看著她,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更好看。 明玥不理他胡言乱语,坐到自行车后座。 尽管周自恒挺拔的背就在她眼前,她也没有环著他的腰,或者拉他的衣服,只是握著车沿,保证安全。 身后有热度,他感到清浅的呼吸透过一层布料印在他的皮肤上。周自恒抿抿唇,问一句:“坐好了吗?好了就走了。”他又转过来埋怨,“每天都慢死了,快迟到了。” 明玥对著他讨好地笑:“麻烦周周了。” 周自恒轻轻哼了一声,踩动脚踏。 他自然是不怕迟到的,他在学校里犯了那么许多的事,小小迟到又算得了什么。转过去说这么一句,不过是因为想听她一句感谢罢了。 载著一个明玥,周自恒骑车也照样很轻松,一方面,她很轻盈,另一方面,他载著她就很来劲。 从别墅区下缓坡出去,门卫拿著报纸,照旧喊一声:“周小少爷慢走啊。”回应他的是自行车驶过带来的一阵风,把他的报纸吹翻。 “诶,明姑娘,唱首歌呗。”周自恒蹬著车,好商量地说,“就你昨天才学的,那啥《单车岁月》。”他按了按响铃,“多应景。” “不唱。”明玥缩了缩小腿,因为正午暑热,她换了夏季校服,但晨间却有些凉意,周自恒骑得快,就愈发寒凉。 她缩小腿的动作叫周自恒一下察觉,他不著痕迹地放慢速度,看她舒了一口气,忍不住露出笑意。 “不唱我唱。”周自恒心情甚好,哼起歌来,他对这首歌不太熟,前奏吹著口哨,到了后头才念出歌词: “多喜欢你在身旁,看风吹的方向 爱情是我的课堂,它是什么样 ……” 他只是在自顾自地唱歌,明玥却小小地红了脸庞,她皮肤很白,牛乳一样的晶莹,一抹红云显得瑰丽。 周自恒瞟见,抿著唇笑,唱歌声音更大了,来来回回就这两句“多喜欢你在身旁,看风吹的方向。爱情是我的课堂,它是什么样。” “你就不会别的两句歌词啊?”明玥低著头都囔。 “那是真他妈不会。”周自恒这些年脸皮越来越厚实,撒起谎来不打草稿,他单手握著车把,往后头凑,嘴唇快贴到她的耳朵,轻柔地哄她,“嫌我唱不好,你就唱呗,我也不嫌弃你,反正老子爱听。” 他差一点触碰到她的耳尖,心都悬起来,飞快离开坐直,自己的耳尖倒是红得透透的,头上呆毛都立著不动了。 这首歌歌词叫周自恒唱来唱去,让明玥生出一点别样的少女情绪,于是梗著脖子,愣是没有答应。 嘿!小钮还挺硬气! 换了旁人,周自恒早一拳头送过去,但对明玥,他是极有耐心的。 周自恒又唱著这两句歌,远远就望见前头一块不大不小石子,思量一会,就开著车,猛冲过去。 自行车蹭到石子,明玥因为惯性,往前撞。 刚巧撞到了摆好姿势等待的周自恒的背部。 真他妈软! 周自恒喟叹。 真他妈香! 另一层感受也涌上来。 周自恒眯了眯眼睛,带著得逞的笑意,但他不敢显露。 明玥几乎是整个前胸都趴到了周自恒背上。他这段时间几乎日日都在长高,背部有些消瘦,但不单薄,有蓬勃的力量透出薄薄的一层衬衫。 这样的背部很硬实,明玥发育中的胸口被撞地生疼,她又不敢在路上揉揉两颗小果子,只能忍下,放慢呼吸。 她比同班的女生要小一岁,月事未到,胸前才刚刚发芽,对这些事还不太适应。 等到她胀痛过去,周自恒已在南城一中门口停车,大大刺刺捡起车前篓子里空荡荡的书包,抬起步子就准备进校门。 明玥立在原地缓一会。 周自恒见她没跟上来,又走回去。 她眼角有一点零星的眼泪,脸还是绯红的,像是牡丹沾了露水。 周自恒有些挪不开视线。视线往下,是粉色的脖颈延伸入白色衬衫领口,再往下…… 周自恒回忆她撞上来的触感,思忖良久,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她:“你……是不是,咳咳,胸疼?”他四周看看,很不自在。 他也不是不知道事的男孩了,这两年他学会很多。他初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被她撞挺舒服,现下才发觉,她应该是疼了。 周自恒极愧疚,摸摸立起来的呆毛,试探道:“咳,要不,我给你揉揉?” 作者有话要说:  揉,还是不揉。 这是一个周霸道很纠结的问题。 ☆、第25章 十四为君妇(一) 第二十五章. 周自恒极愧疚, 摸摸立起来的呆毛,试探道:“咳,要不,我给你揉揉?” 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前胸,隔得这么近, 细细打量, 看出一点和往常不一样的起伏, 白色校服衬衫的布料透光, 一件乳白色的小衣若隐若现。 周自恒在心里琢磨这件小衣的形状和样式。 半截长短,有细细肩带,和一点点瞧不清楚的花纹。 明玥被他直白言语弄得半刻都在愣神,往后退却一步, 颇不自在地拉紧外套领口。为了掩饰太平, 明玥佯装无辜, 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她言罢,急急忙忙就想绕开周自恒, 往外走。 周自恒没有上道地顺著台阶往下走,他如今满脑子都是小小的起伏,和她小衣的样式。 好似有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一下被打开,五彩缤纷的碎片折射著斑斓的光。 他长腿只是一伸,就比过她两三步的跨度,手撑在她身边, 弯下腰来,脸对著她。 明玥的天地一下变得狭小,被他牢牢禁锢在停车棚的小角落,四周有风吹树叶,清晨咬喝。 他的一张脸生的格外好看,眼角上挑的弧度很容易就显出风流的气质,但眼神清澈澄明,压住了这一番绮丽。 明玥如今在这一汪清明的眼神里看到了她的倒影,晨风把他身上少年人的干净清冽的气息吹过来。 “没有听见?”周自恒似是信了她的话,又认真说了一遍,“我是问,如果你疼的话,我来给你揉揉。” 这一次,他加上了好理解的手势,右手伸出来,五指自然分开,手心做了个揉搓面团的动作。 明玥看著他,身体往后缩,眨了一下眼睛。 周自恒被她蛊惑,也眨了一下眼睛。 明玥还在看著他的手,他鬼使神差一般,把五指收拢,做了个一抓一捏的动作。 第25节 他手心里没有东西,对著空气描摹,明玥羞囧难忍,前胸疼痛本来褪去,现下又有了火烧一般的热度。 周自恒也纳闷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回想当时,只觉得是在顺应心神。 他的手悬在半空,收回也不是,摆著也不是,偷偷地瞄一眼明玥的神情。 这一眼被明玥捕捉到,他又讪讪地低下头。他是很高的,但弯著腰又低著头,明玥只看到眼前一撮立起来的呆毛前后摆动,似个害羞扭捏的小人。 “周自恒!”明玥气急,想骂他,但又因为明岱川的教育,说不出难听的话,只是吼他一句。 她从来都不叫他正经的名字,小时候甜甜糯糯唤他“周周哥哥”,跟屁虫一样在他后面跟著,等到大了,她叫他“周周”,两个字可亲密,两个人情形倒了过来,他像跟屁虫一样总缠著她转。 这一句“周自恒”,让横行霸道的纵横哥收敛心神,双手举起来,摆在耳畔,做投降样,可怜巴巴回答道:“到!” 以为教导主任点人呢! 明玥被他松开,又拧著外套衣领,跑走。 清晨陆陆续续有学生赶来,三五两个把自行车停在停车棚。 白杨才跌跌撞撞从车上下来,就看见明玥绯红一张脸,急匆匆走,他老大周自恒双手举著,眼巴巴望著。 白杨狗腿子喊一声:“明玥!”明玥就走得更快了。 这是在闹什么? 白杨又笑憨憨,讨好跑过去,问周自恒:“大哥,嫂子这是和你闹矛盾了?” 他跑起来,全身都在颤抖,一身白花花肉,颠起来地板都颤动,连他老子都说“亏老子给你取了个叫白杨的好名儿,你这胖的眼睛都看不著了。” “滚犊子!”周自恒拍白杨脑袋一下,“这他妈叫情趣!”他松松地单肩挎著背包,手放下来插著长裤口袋,挑眉又看了看明玥的背影。 一水儿都是穿制式校服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明玥穿的最好看,腰都比别的女生细一截。 想到这,周自恒又抬起手,举到眼前,修长的手指张张合合,收收放放,又抵著唇,笑了笑,道:“你嫂子这不是跟我闹矛盾,是害羞了,害羞了懂不?” “懂!”白杨头如捣蒜,但他肥都都,脖子上卷了三圈肉,见不著了,为了表示诚意,白杨又点两下头,“懂懂!” 女孩这码子事,在白杨看来并不太重要,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挤坏了的肉包子出来,边啃边问:“大哥,咱们下午是去打篮球还是去网吧啊?” 肉包子喷喷香,不大,白杨咬一口,眯一下眼睛。 他和周自恒一般,不穿校服,因为压根没有校服能穿上,比周自恒稍矮一些,但也是初二学生里少见的大高个。 “哪来的包子?”周自恒扫他一眼,往学校走,“你妈不是不准你吃了吗?”白杨的体形足足是周自恒的三倍,学校每个足球队都想让白杨去当守门员。 白杨幸福感都快要漫出来了:“我爸偷偷塞给我的。”他爸平时嘴上最嫌弃他胖,说他白瞎了个好名,他爹说,“我当年在戈壁滩当兵,那边上,都是一路笔挺的白杨树,那家伙,可精神了!你妈怀上你的时候,我就想著你能像白杨树一样。” 白杨用实际行动辜负了他爹的殷切期望,胖成球了都。 他一直小口吃包子,但也不多时就吃完了,捧著塑料袋,砸吧嘴。 周自恒想想白杨那个当警察局长的爹,道:“你爸惯的你!” “嘿嘿!”白杨笑,小眼睛本来被压著,笑起来根本就是一条线,“那老大,咱们下午哪去啊?”他又舔舔嘴巴,“我其实想去酒吧。” “美得你!”周自恒踹他腿,思量一会,道,“也行吧。”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潋艳流光。 白杨肉厚,缓冲好,也没觉得腿上疼,见愿望达成,抱著肚子笑,肥肉颠颠的。 他俩一胖一瘦,反差鲜明,学校里学生也见怪不怪了。白杨也是个成绩不咋滴的主,有个当警察局长的老爹,但向来是学校里的受气包,胆儿忒小,遇见周自恒时候,正被高年级堵著在小胡同里收保护费,他是真的把自己缩成个球样,在角落里蜷著,大白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这群人见了周自恒来,一窝蜂就跑了,知道他虽小,下手却狠辣,家里还特别护他,他入学来打了那么多架,教导主任顶多说他一顿,也不敢真对他怎么样。 白杨见收保护费的跑了,看著周自恒带著一圈小弟来,特别有见识地滚到周自恒腿边,把书包里的钱都掏出来:“老大,我,我跟你,你,你收钱吗?” 他滚的特别圆润,大抵是因为格外软胖的原因。 周自恒瞅他一眼,轻笑:“不收,我还真看不上这点保护费。”他顿了一下,“你没我有钱。” 据白杨后期回忆,他觉得他老大周自恒身上,有一股喷薄而出的王霸之气,让他决定从此就跟在老大身边鞍前马后了,“老大你就像驾著五彩祥云而来的英雄,把我从深渊里拯救出来。”周自恒恨不得没认识过他。 和白杨熟悉了后,周自恒才发现,这肥杨树打架算得上学校里的猛人,正经练过的,但就是胆小。 “你练过怎么不打回去啊?”周自恒问,“不要怂,就是干他妈的啊!” 白杨咽了口口水,怯生生:“我爸他让我练得,但,但我就打过陪练,没,没打过别人。” 周自恒被气笑。 白杨是块狗皮膏药一样的小狗腿,日日缠著周自恒,下半学期,就转到了周自恒班上。周自恒觉得白杨他爹是脑子进了水,让白杨跟他混,也不阻拦。 他打架,白杨也打架,叫家长来,周冲不生气,白杨他个局长老爸也不生气,只问白杨伤著了没有;他翘课去网吧,白杨也跟著,白杨他爹也不责骂。 有时候,周自恒都觉得白杨他爹不负责任,但对外,白局长又是公认的铁面无私,有能力有手段。 上课铃声响起前,英语课,周自恒进了教室,白杨坐他边上,整个最后一排,就他们俩人。 周自恒扫一眼,明玥坐在中间,端著本英语书,认认真真看著,跟著老师念著,从他这角度,能看到她的背影,和侧脸一小块。 清晨淡白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发间,衬得她的脸透明一般。 似乎察觉了周自恒的目光,明玥往后头转,蹙著眉头,远远地瞪他一眼。 周自恒注意到,她已经把上衣外套扣起来。 他觉得她生气的模样也挺好看,嘴巴翘得高高,眼睛里像有光。 周自恒有意逗她,就著手上英语书,从书后半部分撕了一张纸下来,写了两句话,叫前头的人传给明玥。 明玥打开纸条,上面就三个字和一个一个硕大的问号——“还疼吗?” 他的字半点不像他的人,那样张扬肆意,笔画工稳,是很漂亮的字体。 明玥再回头,周自恒挥了一下手。 这只手…… 明玥又觉得胸口闷闷热,扣紧的外套让她不舒服。 她销毁罪证一样,把纸条撕碎,把书立起来,脸埋进去。 不回他! 周自恒踹了踹桌子腿,闹出极大的声响,明玥也没回头看。 “老大,你又和嫂子搞情趣?”白杨腆著脸问,他摊开英语书,书上没写一个字。 “嗯。”周自恒漫不经心地回一句,他的语调低沉了一点,望著明玥的背影,问,“小肥羊,你觉得胸大好,还是胸小好?” 到了这个年纪,算得上是知事了,生物课也教了许多。 但白杨还真没开窍,他抱著自己道:“我妈觉得我胸太大了,让我少吃点。” 周自恒狠狠踢他。 “老大,疼!”白杨委屈。 “踢不死你!”周自恒斜靠著墙壁,“滚你丫的!” 他们这阵势闹得太大,讲台上英语老师想忽略都不行。英语老师扔了粉笔过来,对准的是白杨,叫周自恒一下抓住,丢进了垃圾桶。 英语老师气急:“周自恒!” 这一声周自恒,和明玥叫的不一样。 周小少爷心想,明玥连名带姓叫他的时候,他觉得心里痒痒的。 他应了一声:“到。” 明玥听见,头又低了一点。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英语老师被他散漫回应怼地怒火中烧,拍著黑板问。 周自恒会说一口流利英语,只明玥白杨知道,他的英语发音很标准,但考试从来都是不及格。 往些时候,周自恒也会被点中回答问题,明玥知道他能回答,但还是转过头,悄悄给他比划答案,错多对少,周自恒却总是不假思索说出明玥给他的答案。 但这一回,他站著等了半天,明玥也没回头。 不会真生气了吧? 他有点著急了。 他等待的功夫,英语老师更气了:“周自恒,你学这么久,就连一句语法都不会吗?你到底学没学过英语!” “当然学过。”周自恒回答,“打小就学了。” 他高高挑起眉,笑道:“不过我的老师发音不标准,就教了我一句。” “什么什么?”白杨插嘴问。 “爱老虎油。”周自恒绮丽的眉眼温柔起来,像是流泻的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很甜? ----- 周霸道会和老周和好的,真的,等他大一点,过了叛逆期,他就懂了。 我想写的周霸道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有骄傲的童年时代,倨傲的少年时代,他会随著岁月一起成长,随著小月亮一起成长,他会慢慢懂事,慢慢成为更好的自己。 希望你们都会喜欢他。 ☆、第26章 十四为君妇(二) 第二十六章. “爱老虎油。”周自恒绮丽的眉眼温柔起来, 像是流泻的春光。 他明明讲一口流利英语,能将“i love you”这句情话念得缠绵非恻,或者真切撩人,但他偏偏不,反而用不标准的汉语注音来念英文, 显出稚嫩可笑。 全班学生都不辜负他一番卖弄, 即使是顶著怒气冲冲的英语老师的视线, 也哄笑起来。 周自恒懒洋洋地站立著, 没有因为被取笑而恼怒,手指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眼睛却在关注著明玥。 明玥没有笑,周自恒言语里那个发音不标准的英语老师, 说的是她。她依稀记得是一个夏日的早晨, 周自恒去往港都前, 她教了一句囫囵的英文。 【爱老虎油。】 那时候她并不知晓这句话的含义,后头学了英语了,才知道害羞。 明玥强装镇定, 脸却绯红,艳艳的一片,好似霞光。可惜她挺直背, 周自恒看不见她的脸,不然他定会吹一声响亮的口哨,还会笑她:“明姑娘脸红了哦!” 第26节 她的同桌孟芃芃放下圆珠笔,对明玥说:“你哥哥胆子真大。”她捂著肚子笑, 又说,“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我爱你。 明玥心里把这三个字过了好几遍,脸愈发红,含含糊糊地应答:“应该知道……吧。”她用了个不确定的语气词,尾音很轻。 她也不知道为何心跳在他说话的一瞬间,加快了速度,脸上火辣辣地在烧。 阳光还没有彻底爬出云层,温度也低,但明玥背后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有解开外套的扣子,胸前的逼仄并不好受,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清晨车棚里,周自恒对她恳切说的孟浪话。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周自恒,深黑色的外套跳脱出一众制式校服的平庸,他的手指搭在木质的桌板上,显得修长如竹节。 【如果你疼的话,我来给你揉揉。】 明玥想起这句话,深吸一口气,挺直背,紧紧握著一支笔在书本上做著笔记。 班上秩序乱糟糟,英语老师话说不出来。 周自恒站了半天,高高举起手,没等点名,就说道:“老师,我回答完毕,可以坐下了吗?” 请求的话语,被他说得倨傲,一张脸在晨光里秀色非常。 英语老师拍著桌子,放下书,指著外头:“周自恒、白杨,既然不想上课,就给我出去!”大抵多年的教学经验让她练就一身河东狮吼的功夫,音波攻击之下,教室鸦雀无声。 周自恒吹了一声口哨,似乎很愉悦,踢开凳子,很配合老师指令。他其实就坐在门边上,从不变换位置,好似这厢天地是他的一方小世界。 白杨也撑著桌子,肥屁股离开凳子,重物的突然离去,让凳子发出“吱呀”的声音,前后晃动了几下,快倒下,白杨腆著圆滚滚肚子,弯腰把凳子稳住。 他长舒一口气,憨憨笑道:“没倒。” 学生中又是一阵闷笑。 白杨白白胖胖,五官虽然被肥肉压著,但却不显难看,反倒有些可爱,憨态可掬。 英语老师又扔了一个粉笔头过去,白杨的目标庞大,普通人都很容易瞄准,更何况是练就神功的教师。 但周自恒接粉笔头的功夫更甚一筹,他的背后像长了眼睛,转身就伸长手接住,拯救了明明见到粉笔头飞来,却不敢逃,手抱住头,努力团成球的小肥羊。 “傻啊你。”周自恒恨铁不成钢,“丢这么多次都还是不知道躲开。” 白杨屁颠颠笑,跟在他后面,似乎想藏起来,但他整个人是周自恒的三倍大,根本藏不住,探头看老师,又缩回来,怯生生地,一双手拧巴拧巴。 周自恒把粉笔抛进垃圾桶,很完美的一条弧线,像是在表演投篮:“学著点啊。”他教育白杨,白杨特别捧场,只差没给他鼓掌。 他和白杨一前一后走出门,从门□□进来的光被挡住,落下极长的影子。 英语老师稳定情绪,才拿起书本重新上课,暗叹自己怎么运气这么背,抽中教周自恒、白杨这样不学无术,只拉平均分的学生。 走廊空旷,四面教室或有琅琅书声。 出了教室,想站哪就是周自恒自己的事了,他站在了明玥这一排的窗户外。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去酒吧?”白杨被牵连罚站,不但没有不情愿,反倒乐在其中,按照惯例,他们这时候可以名正言顺地溜走,翘课。 他凑过来就挡住了光,周自恒把他推开,略嫌弃:“滚蛋,站著先等老子看完。” 白杨一张胖胖的圆脸皱巴巴,捧著自己肥都都的肚子叹气。 玻璃窗明亮,周自恒视力极好,清楚看到明玥白皙晶莹的侧脸,有一丝绯红,如同春睡海棠。 他的兴致一下被提得很高,和著树林里的鸟雀叫声,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 英语老师烦他罚站还不忘记闹幺蛾子,隔著玻璃,瞪了一眼周自恒,又冷著脸扫视全班。 孟芃芃悄悄戳了戳明玥的手肘,道:“你哥哥又在对你吹口哨了。”她瞄了一眼张扬肆意的周自恒,又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明玥,道:“你们兄妹俩真的一点也不像。” 进入初中,少年人的心思像野草一样,枝枝蔓蔓,青春期里荷尔蒙急速分泌,不知道是哪一个瞬间,少女开始怀春,少男开始憧景。男女之间稍亲密一些的动作便会引来一波争议。 好似所有萌动的春心都在一夜之间开花。 但,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周自恒日日接送明玥,也没有引来过多的关注。明玥起先唤他一声哥哥,两人家庭住址填的都是一处,只当是关系亲近的两家人。 “不过你哥哥对你可真好。”孟芃芃对她笑了一下,“这个学校里,我就看见纵横哥对两个人好过。” 孟芃芃笑起来极清秀雅丽,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女孩,但明玥觉得,她的脑袋里一定住著一个巨人,因为明玥从没见过她掉出过年纪第一。 好像在孟芃芃的世界里,只有第一。 她很聪慧的同时,也很理智。 这一点,明玥拍马也赶不上,至少现在,她一遇上有关周自恒的问题,就忍不住问:“哪两个人?”话一出口,她就顿了一下,其中一个已经不言而喻,于是改口,“还有一个是谁?” “白杨啊。”孟芃芃做了个抱头躲藏的动作,“可怜巴巴的大肥羊。” 明玥忽然就长舒了一口气,也在同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儒湿,在问问题的同时,呼吸都摒住了。 她在紧张。 这样的情绪不知道因何而来,莫名占据她全部心神。 “白杨还挺可爱的。”孟芃芃夸赞了一句。随即英语老师回归正题,开始上课,孟芃芃又回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明玥却静不下心。 她能感觉到周自恒在注视著她,视线的热度能穿过玻璃,划过空气,落在她的脸侧。 天光的碎影伴著时钟滴答掠过,有那么不算漫长的几分钟,周自恒的影子被拉长,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忽然想起,很多时候,周自恒都会看著她。或是挑著眉头,坏坏地笑著;或是摸著头上的呆毛,露出洁白的牙齿;或是略有些骄傲,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现在看著她的周自恒,又是什么样子? 明玥恍惚间抬头。 日光正好在他头顶闪烁,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清瘦的少年的轮廓线,像是水墨画里的黛色隽永。 周自恒怔了一下,整个人趴在窗户上,对著她笑了笑,这一笑,好似云影都无光,周遭事物消失在繁华绚烂里。 明玥像是被惊到的猫咪,收回视线,这一次,她默默背诵了一段英文,定下心神。 “老大,你看完了吗?”白杨好不容易等到周自恒心情好,开了笑脸,努力睁开小眼睛,道。 周自恒手肘倚著窗棂,道:“哪是看得完的?”他怎么看都看不够啊。 他拍了拍白杨的肩膀:“就跟你吃东西一样。”他心情好,连带著都愿意好声好气对著白杨解释。 白杨琢磨了一下,眉毛皱起来,都囔道:“那哪一样啊,我不吃东西会死,你不看嫂子又不会死。” 好心情被他一句话消磨光,周自恒恨不得踹飞他:“就他妈的会死,怎么滴了!” 刚巧打了下课铃,英语老师收拾备课本出来,白杨又躲藏到周自恒背后,周自恒撇撇嘴,叫了句:“老师,走好啊。”言罢,便半拖半拽著白杨,进了教室。 英语老师走路的声音都带著怒气。 “班长好。”白杨怯生生在孟芃芃跟前打了个招呼,甚至都鞠了一躬,他太胖,鞠躬的动作间,就把旁边明玥的课桌给顶出去了。 明月没有生气,自然地同白杨打了个招呼,笑眯眯起身去把课桌挪回来。 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动,周自恒就已经把课桌单手搬回原处。 明玥碰到了他的手指尖。 【如果你疼的话,我来给你揉揉。】 这句话好似魔音,又一次出现在她脑海里,让她忍不住咬著嘴唇。 周自恒倒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她脸蛋软白,极想伸手捏一捏。 “我下午出去玩会,放学等我啊。”好似翘课并不丢脸,他就这么随意地在班上说著,众人也已经习以为常。 明玥乖乖点头,又习惯性地嘱咐他:“你注意安全。” 只有白杨在同孟芃芃打著商量:“班长,我们翘课的事情,能不能不跟老师说?” 孟芃芃大腿都没有白杨胳膊粗,却依旧铁面无私:“不能。” 这样的对话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白杨明明怕极了老师,胆小极了,却总是死性不改地翘课。 周自恒看不惯白杨墨迹,抬脚就走:“不走就把你扔了!” 白杨忙不迭跟上去,如同个巨大的球在滚动,地板都砰砰响:“老大,等我,等我啊!” 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还在看白杨?”孟芃芃调侃道,“放心,白杨不会滚下楼梯的,他是个灵活的胖子。” 明玥错愕,不知道如何回答,耳朵尖烫极了。 她看得并非是白杨,而是白杨前边,露出来的半个后脑勺和高高扬起的一撮黑发。 它们的主人,叫周自恒。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情窦初开ing ☆、第27章 十四为君妇(三) 第二十七章. 诚如孟芃芃所言, 白杨是个极其灵活的胖子,所以,尽管他有一身肥膘肉,却还是三五两下翻上围墙,再利索地手脚并用, 滑了下去。 他体重著实不轻, 落下去的瞬间, 周自恒隔著围墙都感受到了地面震动。 白杨在墙那头险险地擦汗, 谢天谢地:“还好墙没塌。” 这是得有多自信自己的体重啊! 周自恒扬起唇,往后退了几步,再助跑。他的身手极利落干净,落地的姿势也比白杨帅上好几百倍。这是长期翻墙才能练出来的范儿。 白杨还翘著屁股, 全身摸索有没有伤著的地方, 周自恒觉得可乐, 上去踹了他圆滚滚的屁股一脚,吹了声口哨:“都爬多少次了,这么点高度, 摔不死你,走了!” 白杨被他踹一脚,兔子一样蹦开, 正觉得委屈,又看周自恒双手插著裤兜,已经走开老远,他顾不得肉疼, 双手双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撒开脚丫子追上去。 出了南城一中后巷,便是老城,再绕过去,就是日间清凌凌的秦淮河。 快到大端午时节,年轻的穿著背心的年轻人下河玩一整天的龙船。整个南城最美丽的几只龙船,全被老城人拖出来,浮在水面上。船只狭长,船舷描绘有朱红图样,全船坐满了青年桡手,头腰缠上红布。立在船尾的牛皮大鼓响起,船便如同羽箭,在宽平的长河中来去如飞。 周自恒沿著河岸走,时而停下来看船,时而大声呐喊助兴。等到龙船停在码头,周自恒也刚巧走到了那处,他转身去老旧的杂货铺买了响鞭炮,借了火,点燃,扔到河间半空。 红色的薄纸在半空中散开,如同一团团红云,在秦淮河上罩了一层绦红色。 第27节 尽管是龙舟排练,有人庆祝总是好的。船上的青年人敲起大鼓,奏起锣声,与鞭炮声音应和。队长还和周自恒说著话,他咧开嘴笑了笑,飞扬的眉毛挑起来。 有震天炮响,白杨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周自恒立在青石码头边,被一众年青人围著,好似众颗星球间耀眼的红日。他比这些人小上七八岁,但举止不见局促,三言两语就能融入其中。 白杨站在边上等,他想起周自恒买了鞭炮,点火的潇洒,和把鞭炮扔向半空的豪迈。 周自恒张扬咨意、耀眼夺目,他把自己的青春,完完全全,活成了白杨想要的样子。 是白杨最羡慕的样子。 “小肥羊,发什么呆。”周自恒朝他招手,“小心别掉进河里,我可捞不起你。” 他嘴上这样说著,大步走过来,拉白杨领子,再走了不久,就进了白杨一直心心念念要来的酒吧。 秦淮河不说河里有不少花船,两岸也兼有各色酒吧,和销.魂夜店。 夜里老城最是繁华,黯黯的水波里,灯火逗起缕缕明漪,每个人仿佛都变了模样,换上了新面孔,饮酒寻欢。白日不比晚间热闹,但周自恒就喜欢白天来酒吧。 白杨来酒吧,是真的只来喝酒的;而周自恒,是来喝牛奶的。 酒保对他俩很熟悉,一位是老板家的公子,一位是南城警察局长的儿子,一个半黑不白,一个连名字都是白的,混在一起,也是众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 酒保也有一颗想升职加薪的心,为了讨好大少爷,酒保为他一个人,练了一手调牛奶饮品的活计,这是私下练的,他一般不对别人说,觉得传出去,丢了他作为酒吧酒保的脸。 今天上了一杯草莓牛奶,加冰块,插了吸管,周自恒给酒保竖了个大拇指。他从小就喝牛奶,周冲把他捡回来就开始喝,因为没喝过母乳,周冲怕他营养不良,一天几瓶灌到大,周自恒就有了奶瘾,嘴里没点奶味都觉得不自在。 酒保看大少爷一手揪著呆毛,一手拿著玻璃杯,放松下来。摸头发了,就说明是挺满意的。 白杨在看著酒单,每款酒的名字都念出来,念一下,闭著眼睛想一下,“这个喝过的。”他点了一款鸡尾酒,“今天喝这个。” 他两只肥手撑在吧台上,下巴抵著边沿,努力睁大一双小眼睛,对酒保讨好地笑。 酒保应了一声,转身调酒。这位白局长的公子也是奇怪,有个那般的爹,却混的胆小如鼠的性子,酒保在门口看过局长,高大威猛,手跟蒲扇一样,而白杨肥肥胖胖,耳朵跟蒲扇一样。 白杨来酒吧不看美女,不点歌,就好一口酒,馋的流口水。他大概是真的千杯不醉,把酒当成饮料来喝,格外享受,最享受的时候,是鸡尾酒配肉包子或者一碗热汤面一起吃。 酒保并不能理解这位吃货的世界。 白杨专注地等著酒保调酒的时候,周自恒已经坐在了舞台底下,挑了个视野最佳的位置。 驻唱的摇滚歌手在和乐队做练习,为了夜里更好的配合。周自恒就喜欢看他们练习,他弹了几年吉他,蒋文杰教不了他更多,这些驻唱的歌手有更多的经验,也有更好的技巧。 他这算是偷师,但因为不可能和吉他手抢饭吃,乐队对他还挺好,休息时,还会时不时跟他说上两句。 “少爷点什么歌?”披长发的键盘手问。 吉他手替周自恒回答:“《月亮惹的祸》。”乐队成员都笑起来。 周自恒双腿叠起来架在玻璃茶几上,吹了声口哨,再是赞同不过。 他来酒吧从来就点这一首歌,酒吧上上下下都知道,纵横哥心里挂著一弯小月亮。 主唱一把烟嗓,唱摇滚格外打动人,周自恒边喝牛奶,边用手扫空弦。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 舞厅里有性感的女郎在热舞,白日里来放纵的人也有不少。 要搁往常,周自恒是不会看一眼的,但今天,他专注地打量了女郎们一番。 细肩带的短裙露出白皙手臂和一片柔软胸脯,内里小衣很容易就从轻薄的衣料里显露出来。 她们的小衣是艳红色的,或者黑色的,有成熟冶艳风情。 周自恒想起明玥的来,她的小衣藏在衬衫底下,是乳白色,有细小花边,他没真正见到过,但只是猜想,就觉得会很可爱。 女郎的舞蹈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把手放在眼前,五指收拢。 大概……这么大? 他又缩小一点。 好像是这么大吧。 再缩小一点。周自恒换了个角度看。 应该是颗草莓一样的小果子。 嗯,对。 周自恒这样想著,玻璃杯里的草莓牛奶让他呛了一口,加了冰块的牛奶,让他浑身发热。 牛奶是粉红色,除去了渣滓,很细滑,明玥红著脸的时候,脖颈也是这样的颜色,细细一截隐入衣领。 玻璃对面的舞厅女郎还在跳舞,有不少人加入进去,她们的舞蹈只能算是身体的摆动。 他觉得明玥练舞的身影比这些女郎好看万倍,她练古典舞,水袖一甩,都是缱绻的美丽。 他想起明玥就有些手足无措的烦恼。 她是不是真的生他的气了呢? 他抬起腿,径自走向吧台。 白杨抱著一杯彩虹一般的酒,砸吧砸吧舔著,连杯壁都不放过,见他来,忙说:“老大,真的好甜,七个味道。尝尝吗?” 酒保正同几位女郎推荐饮品,欢趣幽默的话逗得女郎捂嘴笑。 周自恒拍开白杨脸盆大的脸,招来酒保,小声问他:“你女朋友以前胸那么小,你说过怎么长大的来著?” 酒保被他话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酒保就是有些爱卖弄,在女客围观的时候说过两句荤话,不知怎么就被周自恒记下了。酒保看看周自恒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极不好意思:“就……就揉揉,就大了。” “那揉著疼吗?”周自恒又问,明玥早上不过被撞,眼泪都快落下来。 酒保胡乱回答:“挺疼的。” 周自恒好看的眉毛皱成两条毛毛虫。 疼的话……那还是算了吧,明玥小果子也还挺好看的。 他可不想看明玥掉眼泪,哪怕一滴眼泪,也能把他淹了。 周自恒挥挥手,就把酒保丢开,酒保摸摸鼻子,继续招呼客人。 白杨在酒吧足足喝了四杯彩虹酒,天色便转到了下午。 “白杨给我滚出来!”白局长在外头吼,他穿警察制服,肩上银色星星晃眼。他常来酒吧找馋嘴的白杨,拜他所赐,这一带酒吧风气极好,从早到晚都很规矩,不敢犯事。 白杨倒没喝醉,但有些害怕,周自恒一手就拖著白杨出去。 白杨见了爹,蒲扇一样的耳朵耷拉著。 “麻烦小周了啊。”白局长朗声笑著说。 “没事没事。”周自恒客气。 都是熟人,也不多言,白局长蒲扇大手拎著儿子就走,白杨起先不乐意,后头兴奋极了。 周自恒听见白局长对他儿子说:“快快,咱们早些回去,趁你妈没下班,爸给你做红烧肉。”他这话温柔又小意,半分不见在酒吧外头怒吼的气势。 白杨很快把七个味道很甜的酒抛之脑后,抱著他爹蹭。 “你要快点吃,不然跟上次一样,被你妈发现,咱们爷俩就死定了。”白局长又嘱咐。 白杨胖的不见脖子,也努力点头,挂著再满意不过的笑。 龙舟被缆绳挤在岸边,划船的青年人们四散,循著路回家。 周自恒望著他们父子的身影,插著口袋,反方向回学校。 他才翻越回围墙内,就有小弟跑过来和他说:“明玥体育课被球打到了,进了医务室。” 周自恒一改散漫,飞快跑向医务室。 明玥坐在椅子上,衬衫领口解开,制式校服外套被孟芃芃拿在手里。 桃花眼的尾端挂了一颗眼泪,皱著眉头好不可怜。 这是被打到哪了? 周自恒目光在她身上梭巡。 还来不及开口,明玥就像小猫一样蜷缩,靠著椅背,揪著领口,紧张兮兮地道:“不要你揉!” 她红樱桃一样的嘴巴都起,撒娇意味多过生气。 这样的掩饰性动作,让周自恒视线停留在她的胸前,站在门口,忍不住轻笑。 原来是被打到那儿了…… 可……周自恒咳了一声:“我也没说要揉啊。” 作者有话要说:  孟芃芃和白杨才出来,就有这么多人站他们cp... 好吧,这对cp,还要很长一段才在一起。 睡觉觉突然发现,昨天发晚了一个小时,就少了一半的评论,心都在滴血……话说你们的评论对睡觉觉上月榜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啊!!! 答应我,亲爱的,做个留评论的小天使好吗?我会每天给你们喂糖吃。 ☆、第28章 十四为君妇(四) 第二十八章. 打从周自恒英语课后从学校离开, 明玥就一直静不下心来。 这样的情绪是往些时候都未曾有过的,像是一场突发的暴风雨,裹挟著肆虐的力量,在她心中呼啸而过。 她的手指尖在搬课桌的一瞬间触碰到了周自恒的,有细细密密的电流穿行, 一直传导至她胸口处的心脏。 【如果你疼的话, 我来给你揉揉。】 这句话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周自恒修长的手指也一并浮现出来。 明玥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好让情绪恢复正常。 明玥是前不久才换上小衣的,她比班上女生小一些,因为练习舞蹈,身高并不差什么, 但身姿变化到底要缓慢。 第28节 她的妈妈江双鲤把青春期女孩的发育当作一项头等大事, 细心为女儿讲了许多注意事项, 也在同时,告诉她男孩女孩生理上的差别。江双鲤是个好老师,相信堵不如疏, 留学的经历让她更加开放一些。 身边没有什么熟悉的男孩,江双鲤就拿周自恒举例子:“你看小恒,他刚上初中的时候, 是不是声音沙哑,不太好听?那是男孩的变声期,他脖子上会有一个凸起,叫做喉结, 而女孩子是没有的。”江双鲤又说,“以后小恒还会和你爸爸一样,开始长刺刺的胡子,不过你也不会。” “至于胸口发育,你也不要害羞,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小月亮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让别人来碰,尤其是男孩。”江双鲤语重心长,为了这样一节课,她甚至提前一星期写了满满几页的文字。 男孩。包括同她一起长大的周周。 孟芃芃拿笔头在明玥手臂上敲了一下,叫醒她飘离的灵魂。 明玥晃了晃小脑袋,长长的头发打著卷。 这一堂是数学课,老师讲重要的几何内容,明玥想同孟芃芃说声谢谢,但她偏过头,发现孟芃芃已经再一次地投入了题海中,演草纸上全是数字和符号,她的眼睛专注地看著书页,好似刚刚提醒明玥的,不是她一样。 明玥心想,孟芃芃脑子里的巨人一定能力很强大,能飞快地处理数据间的关系,也能记下冗长的政治理论,在南城最好的中学,孟芃芃每一科都保持著第一。 能跟这样的学神做同桌,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明玥振作精神,严肃著一张脸,全神贯注地听讲。 孟芃芃在做高一的数学,她写完一道困扰她一上午的题,收紧的背部终于放松。侧侧身,便看到明玥认真做笔记。 明玥是班上公认的小美人,一张心形脸,桃花眼,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又甜又可爱。孟芃芃挺喜欢看她,有这样的同桌,也是赏心悦目。 就比如此时,数学老师出了一道几何题。明玥如临大敌,红润的嘴巴抿起来,眉头紧锁,双手端端正正摆在课桌上,如同一只外头全副武装,内里战战兢兢的炸毛小猫。 孟芃芃跟她说:“ad之间画一条辅助线。” 明玥听她的话,拿著铅笔和直尺,极认真仔细地画了一条,再转过头,诚恳地眨巴眨巴眼睛:“谢谢。” 她眨眼睛时候,长睫毛像羽扇一样,乖巧的模样让孟芃芃忍不住想摸她的长发,但孟芃芃克制住了,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律师,从小就教会她什么叫“理智”,什么叫“克制”。 孟芃芃一贯的理智,也被她带到了体育课。 跳绳,她不去尝试,因为她的弹跳力不够好;踢毽子,她也不去参与,因为她知道自己肢体并不协调敏捷;球类运动,她也没有兴趣,因为她手腕没有太大的力量。 孟芃芃的唯一一项运动,就是跑步,在四百米塑胶跑道上,反反复复地绕圈子。 明玥比她活泼许多。 她是班上性格最好的女生,像水一样温柔,她从不记仇,也不生气发怒,总是眯起眼睛笑,像月牙,她也有些缺点,比方说有点娇气,但她年纪小,这样的缺点很容易被人包容。 她人缘好,体育课上拉她一起游戏的人格外多。 大抵是从小练习舞蹈,她的身体素质很好,每一项运动,都能迅速掌握诀窍。 迷蒙晓气在午后的阳光中散去,四月末的气温逼近三十摄氏度。 明玥同女孩们打羽毛球,她打得很好,几乎不输球,但总在两场后自动下场。 要换了周自恒,绝不会这样,他运动也很好,但只要不输,就会一直坚守阵地。他还笑话明玥傻不拉唧:“你又没输,干嘛让著别人?” 明玥露出两个酒窝,笑答:“我们只是游戏,并不是正式的比赛,大家都玩好,才会觉得开心,再说,我也是很需要休息的。”她脸蛋红润,哪里是需要休息的样子。 “傻姑娘。”周自恒戳她的脑袋,她有一个不甚明显的美人尖。 明玥打了两场,把球拍递给下一个女孩,守在球场边,等待。 操场没有遮蔽,炎阳曝晒,塑胶跑道上空气都变得虚幻迷离,明玥把头发扎起来,但汗水一直顺著她的脸颊往下流。 有女生提醒她:“明玥,把外套脱下来会好一点。” 一水儿的女生都穿夏季校服,把外套放在长椅上,只有明玥,依旧紧紧地扣著外套扣子,露出一截衬衫的领子,捂得严严实实。 【如果你疼的话,我来给你揉揉。】 这句话好似魔咒,让明玥没由来地头疼,她咬著嘴唇,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摆手说不用。 她不敢脱下外套,仿佛这是一层屏障,能让她舒缓内心涌动的磅礴情绪。 孟芃芃正巧跑到球场外的跑道,她累得气喘吁吁,却依旧认真地调整呼吸和脚步,缓慢向前。 明玥兴冲冲要和孟芃芃打招呼,远远就望见一个黑白圆球飞来。 “向右转。”明玥对著孟芃芃喊,但孟芃芃的理智无法支配疲惫的身躯,明玥跑上去拉她一把。 这颗球正对著孟芃芃的脑袋飞来,明玥生怕她那颗住著巨人的大脑出了哪怕一点差错。 足球飞驰,孟芃芃金贵的脑袋幸免于难,但明玥却运气不好地被撞上。 左胸口一瞬间,撕裂一般地疼痛。 明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红润的脸色苍白。 连孟芃芃都被吓住了,好一会才知道叫人一起,架著明玥去医务室。 穿著球服的男生过来道歉,“我……孟芃芃……总之,对不起啊。”他是孟芃芃的熟人,想来这颗飞来的足球,是用来吓唬吓唬孟芃芃的。 他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明玥已经是痛极,艰难地摆手,点头表示知晓,她并不生气,但眼泪不断落下来。 进到医务室,是位女校医,只让孟芃芃留下,让其余人散开。 “把外套解开吧。”校医嘱咐,又瞧了瞧明玥,道,“这么热的天上体育课,怎么都不脱外套?”她只是笑著,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但明玥心里虚,涉及到外套的语句,都会让她想起周自恒。 她解开外套的手都在颤抖,孟芃芃帮她解开,替她拿著外套,开始和校医叙述操场上的一场无妄之灾。 孟芃芃条理清晰,校医听后询问明玥:“只是疼吗?”明玥点头,校医做了一些检查,又说:“那不严重,热敷,或者拿药膏揉一下就好了。也可以等它自己慢慢好。”言罢,出去拿药。 太阳光斜斜地入射进医务室,明玥坐在椅子上,眼睛被光照射得有些刺痛。 她正想偏头,门口的光却被一道身影挡住。 周自恒立在门口。在同年龄的少年中,他有极高的身量,也许是奔跑太快,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手搭在门框上,深色的木板衬出他的指节如同洁白的牙雕。 顿了一会,他抬手,准备进来。 【如果你疼的话,我来给你揉揉。】 他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连语调都没有变化。 被压抑了一整天,明玥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要你揉!” 话一落地,明玥就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一张脸慢慢腾腾地低下去。 周自恒先是一怔,手背抵著唇,见她愈发害羞,道:“我也没说要揉啊。” 他走进来,极自然地从孟芃芃手里拿过明玥的外套,坐在她身旁,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轻声问:“是左边吗?”他对明玥很熟悉,她感冒发烧,周自恒比她自己更早知道,现在什么地方疼,周自恒一看便知。 他这样的姿势像是半拥著她,又低头在她耳边说话,明玥浑身都不自在,垂著头,闷闷地应答:“嗯。” 周自恒身上温度比炎阳更灼热,贴近了能嗅到浅淡的酒香气,明玥躁动了一天的心,在他身边,悄然安静下来,连带著胸口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 好似进了一个安全的港湾,她下意识地依赖周自恒。 校医进来把药递给明玥,嘱咐她:“揉一揉,能让药效更好地发挥。” 明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周自恒却一本正经地问:“揉多久?用什么力道?” 校医皱起眉头,孟芃芃适时插话:“这是她的哥哥。” “三到五分钟吧,力气不要太大,最好热敷过再揉。”校医舒展眉头。 明玥头埋得低低的,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 她的领口已经松开,为了方便和透气,她解开了上面的两粒扣子,头发扎成一个把,脖颈柔弱纤细,些许散落的黑发勾勾缠缠,愈发衬得她的皮肤玉一样的莹白。 周自恒视线滑下,看清了他一早惦念著的她的小衣。 乳白色,细细带子,五瓣花纹路。 同酒吧里妖娆舞蹈的女郎不同,她的身姿还很青涩,侧面起伏的弧度很小,但周自恒莫名觉得格外好看,形容不出的曼妙美好,让他在这一瞬间,神魂颠倒。 好似在酒吧喝的不是牛奶,是白杨那杯七种口味的彩虹酒,他已是醉意醺醺。 校医让他们离开前,明玥欲言又止。 周自恒思量一下,便道:“这会影响她一个星期后的舞蹈比赛吗?” “不影响,明天就好了。”校医笑了笑。 明玥望著周自恒,眼睛瞪得溜圆。舞蹈比赛这事,她还未曾对任何人说起。 周自恒刮了刮她的鼻尖,扬起头,骄矜地露出一点得意的表情:“只要关于你,我全都知道。” 对于他而言,世上只有三件事,与明玥有关,与他自己有关,和都不相干。 周自恒的眉眼是绮丽的,眼尾轻挑,会显出风流来,但此时此刻,琉璃一样的黑色眼眸里,只有金石般不可摧的认真。 明玥心间,有一朵玫瑰,轻飘飘打上了一个花骨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和周霸道还有多久在一起? 答:真的快了。 ☆、第29章 十四为君妇(五) 第二十九章. 明玥的爸爸明岱川是个严肃正经的端方君子, 他最爱看书,各类书籍都有涉猎,最爱看金庸古龙武侠小说,年近四十,却依旧向往“剑气纵横三万里, 一剑光寒十九州”的江湖。他其次爱看张爱玲的小说, 其中有一句, 他对江双鲤念过—— “听到一些事, 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 他念这句话时,目光深情,岁月替他增添的只有韵致, 他含蓄地用他人文章中的长句同江双鲤倾诉。 而此时此刻, 周自恒同她讲:“只要关于你, 我全都知道。” 他远没有张爱玲有才气,但这样直白的话语,却让明玥心跳如擂鼓。 她连耳朵尖都写著害羞, 孟芃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明玥,好像是春藤开花,春水染绿, 她又看一眼周自恒,虽然并不了解情况,但理智让她自行离去。 周自恒从明玥的手上拿过药膏,揣进兜里, 又让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就单手拎著两个书包过来,明玥的书包款式秀美,他拿著没有半点不自在,还招摇极了。 停在她跟前,周自恒打量她一番,见她眉心舒展开,道:“是好点了吗?”又拿了纸巾出来,替她擦脸:“都哭成花猫了,丑死了都。”他又移到她的额尖,“还有这,都不漂亮了。” 他说著嫌弃的话,擦脸的动作也似乎是粗糙,但他细心到只用很小力气,生怕弄红她的脸蛋,然而—— 明玥看他脸上汗珠滑落,耳际黑色的短发都被打湿。 第29节 周自恒替明玥擦完脸,她乖巧地仰头望著他。 有一颗汗珠嵌在锁骨边沿,她有一对一字锁骨,精巧宛如雕刻,一粒汗珠如同珍珠玉坠。 要擦吗? 还是别了……吧……要是他不小心往下揉了,该怎么办? 周自恒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半点信心,他烦恼到“啧”一声叹气,想把一包纸巾都丢掉。 明玥见他没有半分为自己擦汗的意思,遂握住他的手,有一瞬间瑟缩,再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拿了纸巾出来:“低头啦。”她叫醒发愣的周自恒。 周自恒木木地看著她,乖乖低头弯腰。 好乖啊…… 明玥踮著脚替他擦脸上的汗,同他一般认真仔细,他一直睁著眼,都不眨一下,直到她擦到他的耳际,顺著往下,碰到他脖颈上微微的凸起。 周自恒敏感地抓住了她的手,眼睛一下变得深邃,望进去,像是旋窝。 他只抓了一下,便放开,退后一步,一只手无处安放,先是摸一下上衣衣摆,再藏到身后,最后放进了裤袋里。 “我们回去吧。”他慌张地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背著明玥,周自恒才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喉结,他自己摸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明玥只是手指碰到,他就觉得心痒。 真他妈痒啊…… 不过,又好像很舒服啊…… 明玥跟上去,在手腕处揉了揉。他抓住她手腕的一瞬间,明玥才真正意识到,男女生之间的力量悬殊。 握著手里的纸巾,上面沾了周自恒脸上的汗水。恍然间,那些被忽略的细节清晰明了。 他的侧面有了分明的棱角,下巴的弧线从精致变得刚硬起来; 他的唇上有了稀疏的淡青色的绒毛,眉毛也更加锋利; 他甚至有凸起的喉结,还只一点点,比旁边的皮肤更硬一些; 他的手臂很有力量,手掌比她的大许多,腿也一样,他的背部和胸膛都是平坦却有力的,他常打篮球,皮肤比往常深了一分…… 这些征兆和标志印证著江双鲤同她讲的青春期启蒙课,把明玥心中的一层膜捅破,她开始真真正正知晓,同她一起长大的周自恒,同她一起度过近十三个年华的周自恒,已经彻彻底底,长成了一个高大的男孩了。 一个刚硬的、骄傲的、散漫的男孩。 一个对她温柔、对她上心的男孩。 一个在她面前乖巧低头的男孩。 明玥被最后的念头吓了一跳,急匆匆回神,跟在他身后走,斜阳把他的身影拉长,明玥不敢走快,生怕踩到他的影子。 到了放学时分,车棚里陆陆续续有人取车,白杨的车子却没人来领,他的车是最大号,车胎常爆,一学期不知道换几次轮胎。 明玥自我催眠,转移自己的思维,问周自恒:“白杨今天喝什么酒了?”她对周自恒这个朋友挺了解。 “彩虹酒。他说七个口味。”周自恒单手拎著书包,另一只手把单车提出来,“他爸后头来说,给他做红烧肉,把小肥羊美的。” 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用了多羡慕的语气说这句话。 “那你呢?你喝什么了?”明玥下意识就问,她说完很后悔,明明是想找个话题,好不去胡思乱想,好不去关注周自恒。 “草莓……咳咳。”周自恒顿住,改口,“还不是牛奶吗?” 他的眼睛比他的嘴巴更诚实许多,已经瞟向了她的前胸,她才长到小草莓大小啊…… 他忍不住砸吧嘴,觉得今日喝的牛奶味道格外鲜甜,得好好奖励酒保。 骑上车的当口,吹来一阵风,周自恒走到她身后,把她的外套披在她肩头:“披上吧。别感冒了,下周还舞蹈比赛呢。” “那你慢开点,别又不小心撞到石头了,我还疼。”明玥揪著衣服,怯生生说了一句,足球撞上来的疼痛还未完全褪去,晨间周自恒撞上石头也让她心有余悸。 那哪是不小心撞到石头?他完完全全是故意的。 周自恒现在想打自己一巴掌,又不敢承认占便宜的错误,飞快偷瞄了明玥一眼:“行勒行勒,快上车,走了。”他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心中的慌张。 这一趟返回家,周自恒骑得很慢,悠悠地,明玥都在后头晃著腿。 停在临湖小路,天际铺陈彩云,周冲开著车窗,点上一根烟,看这对小儿女惜别。 “回去和江阿姨说一声,热敷之后上药,揉三五分钟。”周自恒把药膏从口袋里拿出来,纸质包装上已经有了热度,“要是还疼……”还疼他又能怎样?周自恒抿著唇,低声,“还疼就告诉我,我想办法。” “周周你好细心,但是好啰嗦,婆婆妈妈的。”明玥笑话他。 周自恒一窘,又恢复了惯常的散漫神色,蛮横道:“不听我的话,看不疼死你!” 他想了一会,又道:“为什么不把舞蹈比赛的事,告诉叔叔阿姨?”明玥填报名表都是偷偷的,若不是他瞧见了一份宣传单,再去查参赛选手,恐怕也会被瞒在鼓里。 明玥被他点破,露出一丝羞意,捏著外套的手指绞著,足尖划来划去好半晌:“我……我想拿了奖,再,再和他们说。”她睁著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你也知道我成绩不好嘛,爸爸妈妈已经很为我操心了,这次市里的比赛,要是拿了奖,是可以做特长加分的,我还没有参加过这么大的比赛,所以也没有把握。” 她看著周自恒,在这个男孩面前,她好像能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话,“要是没有拿奖,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拿了奖,那也更好,可以让我爸妈乐一乐。” 周自恒紧抿著唇。 明玥细白的手指拉了拉裙角:“我爸爸妈妈都好忙的,每天都要想好多事。我要是同他们讲,他们肯定会更忙的。与其让他们和我一起担心一个可能得不到的名次,我希望我可以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那现在有我了。”周自恒道。 “对啦,有你。”明玥重重地点头,像往常一样对他撒娇,“那你别告诉他们,好不好?” 周自恒对她向来有求必应,更何况是一个这样的小小承诺,他不假思索点头。 明玥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周周。”从他手里接过书包,小鸟雀归巢一样,小跑回家中。 周自恒看著她的身影,吹了声口哨,把自行车推进车库。 明玥能考上南城一中最好的班级,著实是个不小的意外,大抵是明岱川没有给她压力,以及她运气太好的缘故。江双鲤往常一直觉得,女儿是年龄小,在学习方面不开窍,大了会好些,但明玥也许没有遗传到明岱川状元学霸的聪慧,无论如何,成绩一直中流。在征询过明玥意见后,明家父母让她正式学习舞蹈,无论是作为特长还是专业,对她将来,都是好的。 很为明玥操心吗? 周自恒想,大概是的。 明家最宽敞的房间是明玥的舞蹈室,每晚江双鲤都会陪著她等著她练习,明岱川在周末送女儿去上课,无论风雨,从不晚点。明玥的美好,是明岱川和江双鲤用了全部的精心在打磨的。 明玥从来不说,但这一刻,周自恒知道,明玥是非常爱她的父母,也非常感激她的父母的。 她从未瞒过父母任何事,这是第一次。 她大概很想拿到奖,让父母骄傲高兴吧。 周自恒突然就想到了周冲。 他只是念头一起,转过身,就看到了望著他的父亲。 周冲被他瞧见,愣了一下,被烟呛住,还立马打开车门,站立起来,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西装,大概是动作太慌张,一直咳嗽不停:“我,我不是故意,看你们讲话的。”就是想看看儿子。 他说话小心翼翼。 换了往常,周自恒是会同他大吵一架的,但现在没有,他平静地看著周冲。 周冲是很想在他面前表现好的,慌忙整饬的模样,局促地像个做错事情的孩童,烟也背到后头。 烟草的味道掩盖不住,在庭院车库里蔓延。 周自恒恍然间意识到,周冲这两年来,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子,紧张,眼神试探,说话声音都很小。 他同人打架,周冲来,关心他有没有伤到,为对方送上医疗费后,也没有打骂他,许多话欲言又止; 他考试交白卷,周冲来,接下老师所有的指责,低眉含笑,不断重复:“他只是有些不懂事,以后就好了。” 他翘课离校,周冲来,为他辩驳,“我相信他只是闷了,不会去做坏事的。” 周冲在外,是南城呼风唤雨的房地产商,半黑不白的大老板,但在他面前,竟已经有些卑躬屈膝的意味了。 【我爸爸妈妈都好忙的,每天都要想好多事。】 明玥的话响起来。 那周冲忙吗? 忙的,他比明岱川江双鲤都要忙。 明家是两个人带一个懂事的姑娘,周家是周冲一个人带一个不懂事的混小子。 电光火石间,周自恒想了许多,明玥的舞蹈比赛,像是一个契机,在他心里破开一点口子。 周冲还在咳嗽,声音小了很多,也没有走的意思,看著他笑。 周自恒扯了扯书包的带子,不自在地转身离开。 周冲微不可查地叹气,把藏在身后的烟又放到嘴边。 “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周自恒的声音传过来。 周冲抬眼看,儿子走得很快,身量已经很高了,他眼眶有些酸涩,按下心绪,大声地应了一声:“哎——”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开始懂事了。 ☆、第30章 羞颜未尝开(一) 第三十章. 四月谷雨后, 下了最后一场春天的雨, 南城霜断节气, 翠竹亭亭, 山色清明。 一中学生都为即将到来的五月长假而兴奋,商量著春游小聚。周自恒倒是完完全全没有这个心思,他一心扑在明玥身上, 琢磨著小姑娘的心思。 越琢磨就越觉得不对劲,周自恒发现, 明玥似乎是变了。 连一向大大咧咧的白杨都察觉出了端倪,咬著今儿个藏好带来的肉包子, 含含糊糊道:“老大, 嫂子最近是不是总在躲著你啊?你们吵架了?” 周自恒正是烦躁,一巴掌拍在白杨脑门, 蛮横道:“边去边去, 一股包子味。都和你说多少次,那叫情趣, 不懂就别说话,吃你的包子!” 肉包子小, 只够塞白杨牙缝的, 他被周自恒拍脑门这一下弄得噎住,半晌, 打了个嗝,摸著自己都地不是那么圆润的肚子,苦巴巴地回了句:“肉包子吃完了。” 周自恒捅他肚子一下, “早晚撑死你!” 他只是这么说著,心思却飘远了,白杨说的确实也是实话,明玥开始躲著他了。 他那个娇滴滴、最喜欢往他跟前凑,做他的小尾巴的乖乖小青梅,开始有意无意地躲著他了。 这个认知让周大少爷心里跟针扎似的,一揪一揪地疼,他这两天都不知道喝了多少牛奶来浇愁,头上呆毛都被他扯下来两三根,一肚子全是牛奶,晃啊晃的,饭都吃不下去。 明玥还是日日跟他一起上下学,可早上,他装出不耐烦的模样按车铃铛,就算按的叮叮响,明玥也不会推开窗子,探出个小脑袋,甜糯糯地跟他撒娇,不会跟他说:“周周等一会,就等一小会”,她只是背著背包快跑著走出来,头低低的,再没有圆圆的两个小酒窝甜甜冲他笑。 第30节 她也不再像往前时候,在车后座叽叽喳喳地同他说话,那些小女孩家家觉得可乐的新鲜事,她也不会拿来同他分享,连细白的小腿都不晃荡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头。 他找著话题,一门心思想撬开她红都都的小嘴巴,她也不搭理,抿著唇,偶尔回答一句“嗯”,他只能看到她纤细白皙的脖颈弯著,黑色的长发遮住她一张小脸。 她每天都把外套扣得紧紧的,到最上面一粒扣子,周自恒换了不知道多少个角度,也没能看清她内里小衣的花纹颜色。 就这短短的几日,她的脸蛋没有变,身姿没有变,头发上的香味也没有变,但她却变得不爱理他了,远远地看见他,就会绕道走,背挺得直直的,周自恒就看著她打著卷儿的长发在腰际跟春藤似的摇晃,勾得他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打架都没有平时力气大了。 但变了也有变了的好处吧。 周自恒发现,明玥总偷看他,或者是课上不经意地往后瞟一眼,或者是在楼梯口,隔著走廊远远地望一会,又或者是他载著她上下学,她盯著他的后背发呆。 明玥偷看的功夫还没学到家,常被他抓包,她那时候会脸颊通红,眼睛含了水雾,忽闪忽闪地挪开,周自恒心里像搁了一只小鹿,胡乱地跑来跑去,头上的呆毛都翘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只想再喝两杯牛奶,压压心头冒出来的热气。 她上课时,他能看见她纤细的背影,和一小片侧脸,他只是专注地看一会,她的脸上就会升起红云,唇色都被衬得更嫣红,花瓣一样,她还是背对著他,背部绷直,但周自恒就是知道,他的小月亮是害羞了。 他的每一句夸赞和每一声口哨,都变成她脸红的信号,好似是这个春日里,最美好的繁花似锦。 这样一面冷一面热的,让纵横霸道的周少爷是百思不得其解,让他备受其苦的同时,又甘之如饴。 总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告诉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长假前的最后一节课,颇有些热闹,班主任在讲台上吩咐作业和注意事项。 孟芃芃在明玥的桌子上轻轻敲了敲,突然而至的声响不大,却让明玥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歪著头笑著看孟芃芃:“怎么了?” “你的脸,很红。”孟芃芃写题的速度没有变慢,一面听老师嘱咐,一面迎战题海,还有心思同明玥说话,她的脑袋里有无数的资讯交汇,却能飞快地做出反应,“是很热吗?” 明玥心里虚,忙用手遮掩著脸颊,上头滚烫的热度,她不用看镜子,也知道有多红。一层伪装被戳破,明玥只能敷衍过去:“可能吧。”她欲盖弥彰,“只是被晒的,待会就好,待会就好。” 孟芃芃再看她一眼,见她没有半分解开外套的意思,但还是点头。 理智精明的同桌放弃追问,这让明玥小口地舒了一口气,但脸上的红云始终没有褪下去。 因为周自恒在看她。 教室里开了风扇,徐徐的清风企图吹散热度,阳光却锲而不舍地射进窗来。 但夏初的阳光远没有周自恒的目光晃眼,相隔几米远,他就这么望著她的背后,仿佛有源源不断的热度渗透她的校服,再炙烤她的后背,熏得她脸红心跳。 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他定是一只手支著下巴,一只手在桌上敲击,墨黑的眼睛里有明晃晃的流光。 ——和她偷看时候一般模样。 他往日里也常看她,她都不曾有这般的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明玥想,大概是从她意识到,她的周周,从童年的玩伴,变成一个高大的男孩开始的吧。 周自恒一直看著她,好似看不厌也看不累一般,明玥忍不住回头,只这么一小下,目光便和他的交汇,他心情极好地勾起唇角,支在下巴边的手,也抬起来,对著她挥了挥。 他似乎很惊喜,神采飞扬,工整绮丽的五官柔和得不可思议。 明玥飞快地收回视线,用手捂著脸,她的手心冒了汗,风扇底下吹著便凉了,同面上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在为舞蹈比赛紧张?”孟芃芃看她樱桃红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酒窝都陷下去,不由问道。这是孟芃芃思来想去,最能解释明玥魂不守舍状态的原因了,她那日听到了周自恒言语,对比赛的事知晓一二。 明玥顿了一下,迟疑地点了一下头,思量一番,又认真点头:“对,我是在为舞蹈比赛紧张。”她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番,在说服孟芃芃的同时,也在尽可能地说服自己。 孟芃芃好似信了她的话:“那你别紧张。”她大概是从来没有安慰过人,言语生疏滞涩。 这样单薄无力的话语也很让明玥感谢,她对著孟芃芃说了声谢谢。 孟芃芃低垂眉眼写字的模样极沉静,只是清秀的五官中和书香气质,齐肩短发,如同民国旧影里走出来的少女。明玥被她的沉静感染,几乎想把堵在心口难以排解的心绪说给孟芃芃听,但她知道,孟芃芃是给不了她答案的。 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学业上,儿女情长与她半点不沾边。 最后一堂课结束,学生兴高采烈地离校。 周自恒去车棚推车,明玥立在校门口等他。 “明玥。”白杨喊她,宽胖的身躯如同小丑鱼一般,在人群中来去自如,很快就到了她身边,他喘著气,明玥递给他一颗巧克力,他一双小眼睛立马发出了亮光,精神抖擞。 “怎么了?”明玥道。 白杨捧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再放到鼻尖下嗅嗅,一口包下去,道:“明玥,你别再不理老大了,老大这两天都快骂死我了,下午为了守著你,也不带我去酒吧喝酒,我都快闷死了。” 他是个极庞大的圆球,此刻捏著衣角,小声地同明玥抱怨。 “明玥,是不是最近老大做错事,惹你不开心了?你告诉我,我再转告他。”白杨瞅著她,“老大说,他绝对会知错就改的。” 明玥看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转而一笑:“这是周周让你来问我的?” 白杨捂著嘴,为难地笑了笑,没敢点头,但也没有否认,抓耳挠腮,极其纠结。 她要怎么说?周自恒对她没有半分不好,只是她自己的问题。 白杨自知任务失败,垂头丧气地走回车棚,一张脸苦巴巴的,明玥隔了三米远,都能听见他大如雷的叹气声。 “怂货!”周自恒蹬一下单车,滑出一条直线,瞪了白杨两眼,道,“回去吧回去吧,还是我自己去问。” 明玥对他忽冷忽热的,著实把他憋得不行,也就是明玥,他能忍耐,换个旁人,他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可算憋了三天,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他还是穿一身黑色衣服,换了轻薄的短袖,抽条的身形笔直,如同南城满山亭亭的竹。 他停在明玥面前,周遭人群已经稀疏,望著她的脸半晌,一肚子的话又被按下去。 倒是明玥主动同他解释,“我没有不理你,我只是因为舞蹈比赛紧张。”她这般快的抢答,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 饶是周自恒见多识广,此时此刻,也无法理解小姑娘千回百转的心思,况且他向来对明玥的话深信不疑,自然是信了明玥的解释的。 几日来的忐忑被她一句话驱逐,好似一瞬间,天空一碧如洗,透出珐琅瓷般的油蓝。 周自恒笑了起来,如玉淬般的脸晕开浓墨重彩的绮丽,他倚在自行车边,认真又焦灼的问她:“真的只是紧张吗?”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周自恒面前撒谎,明玥心里在打鼓,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道:“真的只是紧张。” 她望向周自恒,他闻言笑得更璀璨了,阳光为他打上一层金边。 他凑了过来,道:“那我陪著你,你还紧张吗?” 他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好似捐捐的春泉,流淌进秦淮河里,明玥有一瞬间恍惚。 “我去给你加油好不好?”周自恒颇有些不好意思,又带著请求的意味,“就我一个,我想去看你比赛,陪著你。” 他的眼睛像是澄明的天空,清晰映出她的身影。 明玥心跳好似漏了一拍,不由自主地点头。 得了她的应允,周自恒骄矜地仰起头,兴奋地吹了声口哨,道:“嘿,姑娘,别紧张,你长这么漂亮,随便跳跳都是前三!” 他说的那么笃定,周遭都变得寂静下来,恍然间,明玥听到自己心头,有花突然绽开的声音。 ☆、第31章 羞颜未尝开(二) 第三十一章. 掰掰指头数著日子, 留给明玥准备舞蹈比赛的时间并不多。 她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和认真, 一遍遍对著镜子练习, 每一个动作, 每一个身位,每一个表情,她用严苛的态度谨慎对待。 周自恒翻越阳台而来, 静静地坐在舞蹈室的地板上,一条腿曲著, 左手支在膝盖上,右手拿著一瓶牛奶, 半倚著门框, 专注地看著。 他这两年在南城一中没学会什么,倒是练就一身翻墙的好本领, 运用在翻阳台上, 也是驾轻就熟。明周两家本就离得近,阳台对靠著, 他不过轻松一跃,就到了想念的姑娘的身旁。 少爷做这偷入青梅花房的无赖事, 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本事高超,又哄的明玥不告状, 加之舞蹈室有隔音层,纵使明岱川为人谨慎小心,也从没察觉过一丝端倪。 周自恒安安静静地看明玥跳舞, 他并不懂舞蹈,更看不懂古典舞身姿韵味、手势动作的含义,但他就是觉得明玥跳来好看,好似周冲高价拍来的仕女图上走出的美人,盈盈袅袅,聘聘婷婷。 以周小少爷的性子,很少有能静下心的时候,他同周冲一样,性格外放,又有些乖张,冒险的因子在血脉中激荡。而明玥跳的古典舞极雅,讲求如云如水,连配乐都是清凌凌的,周自恒挺不待见这些所谓高雅的艺术的,但就是因为跳舞的人,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周自恒有时候都觉得,明玥这姑娘从小就在给他下毒,要不他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地觉得明玥好呢? 舞蹈室开著强光,每一面镜子都印照出明玥的身影,她在跳《春江花月夜》,是为决赛准备的独舞,她穿练舞的浅碧色纱裙,衣料轻烟一样,衬得她腰肢格外纤细。 明玥做了个下腰的动作,大抵是真的有天赋,又练习多年,她的腰软地像是没有骨头。 周自恒手心有些痒,握著牛奶的手收紧,他莫名就想到了传说中能掌上起舞的赵飞燕,那是汉成帝的妃子,以美貌著称,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 赵飞燕如何,周自恒并不知晓,但他想著,要是明玥这时候对他笑笑,他大概真的会扑到她的面前。 明玥正跳到曲子的后半段,做了个美人卧榻托腮的动作。 她将周自恒当成了观众,对著他笑,眼睛还欲说还休地眨了眨,抬起手臂,手指勾缠。 梦想成真。 周自恒有些小激动,幸福来得太突然的兴奋让他一时间忘却了她是在跳舞,站起来,不过三两步,就站到她的面前,再屈膝望著她。 等到要开口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顶的呆毛。 “你这是要做什么?”明玥扑赤一声笑出来。 周自恒脸皮也是厚,喝了一口牛奶,恶人先告状:“不是你叫我我过来的吗?你这样——”他学著明玥的眼神,眨了两下,再动动手指,逗小狗似的食指弯曲又伸展,“然后我就我过来了啊。” “我的动作哪有你这么夸张!”明玥气他不讲道理,“我跳的很含蓄的好不好!” 含蓄吗?周自恒倒真没看出来,但看她皱著眉头不悦,只能妥协道:“对对对,行,明姑娘你最含蓄。” 他做出投降的无奈动作,明玥也拿他厚脸皮没办法,她理了理裙摆:“被你打断了,又要从头开始了。” “什么从头开始,咱别练了,别练了。”周自恒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来,自己起身从墙上拿了帕子,又把音响调小,“既然打断了,就好好休息一会。” 明玥坐下来,紧绷的一根弦就松弛了,细微地喘气,从周自恒手里接过帕子,擦了擦汗。 她胸膛有青涩的弧度,起伏间愈发明显。 周自恒别开眼,又从墙边拿了一瓶水递给她:“都累成小哈巴狗了。”他撇撇嘴,凑过来,“咱们打个商量成不?你看你都跳这么好了,再练下去,简直不给别的选手活路啊,你就歇停会,早点休息。” “你说跳的好就跳的好啊?你又不是评委。”明玥难得埋汰他,推开周自恒凑过来的脸。 “当然啊,我都说跳的好了,评委要是看不上,那就是他眼瞎。”周自恒颇得意,还捏了捏明玥的下巴,“听话,啊。” 他的声音低沉,哄人的话语由他说来,格外温柔,好似一坛酒,叫人醉溺其中。明玥耳尖红透,有一瞬间的恍惚,心间一团火烧著,让她止不住地往嘴里灌水,不多时,便喝了一整瓶下去。 “就这么渴啊?”周自恒挑挑眉毛,“出了那么多汗,不渴才怪。”他只是这么说著,眼睛四处看了看,给她找水。 明玥这几日练得用功,舞蹈室饮水机空了也忘了说,周自恒看了看闭著的房门,皱著眉头好一会,到底不敢下楼打水。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最怕明岱川,在这位长辈面前,他常常威风全无,走路都不敢散漫,说话也不敢大声,毕恭毕敬地对著明岱川,就差没鞠躬行礼了。 “我不渴。”明玥声音细细糯糯的,在周自恒听来完全没有什么说服力。 第31节 他一手揽过带来的牛奶,摇了摇,还剩下大半瓶,索性递了过去:“将就著喝吧,周冲从外面带来的,还挺好喝的。” 他一副献宝似的表情,眼睛亮晶晶。 牛奶瓶上插了吸管,长长一截露出来,透明,沾著些白色的牛奶,上头还有一些齿痕。 舞蹈室的灯光晃眼,将齿痕显露无疑。 是周自恒咬出来的。 明玥心中猛地跳了一下,身体往后缩了缩,目光却定在周自恒的唇上。 他的唇很薄,灯光照的他的皮肤透明,愈发衬出唇色鲜红,明玥想象著他眯著眼睛,摸著头顶呆毛喝牛奶的满足模样,怯生生地摆摆手:“我真的不渴。”她再度强调。 一瓶小小的牛奶好似致命□□,让她避之不及。 吸管上明晃晃的齿痕不断提醒著她,周自恒曾经喝过这瓶牛奶。 周自恒素来霸道,没等明玥伸手,他就不由分说地把牛奶塞进她怀里,长长的吸管送进她的唇瓣开口处,道:“发什么呆呢,快喝。” 吸管上沾染的奶渍让明玥尝到甜丝丝的味道,她一瞬间愕然地抬头。 周自恒见牛奶送到她手里,松开手,明玥怕弄倒,只好捧著。 “不好喝吗?”周自恒看她没有动作,问一句。 明玥的唇微丰,像颗红樱桃,错愕时候张开一些,露出编贝般的牙。 “你喝过的……”明玥把牛奶放下来,但唇间的甜味消散不去。 “我喝过又怎么样?”周自恒屈起的长腿放下,双手撑在背后,“以前咱们还喝一杯水,吃一碗饭呢。”他不满地皱眉,“有喝的就不错了啊,小姑娘家家的,别这么麻烦。” 隔著门板,忽而传来江双鲤的声音,她叫明玥下楼吃水果。 周自恒惬意的神情突然就变得紧张,警惕地跽坐起身,胡乱又把习惯塞进她嘴里,捏捏她的脸颊,道:“我走了啊,晚上别跳舞了,好好休息啊,明儿个比赛我载你去,给你加油。” 他开了侧门,飞快地逃走,明玥在窗口望了望,只看见他熟稔地借助水管,翻越回周家。 她见过周自恒翻阳台好几次,每次都会被吓到。 她手心里还握著牛奶,不自觉就叹了口气,张嘴咬了咬吸管,喝了一口牛奶。 等到一口甜津津的牛奶咽下去,她才恍然明悟,手里捧著的牛奶滚烫非常。 这算不算…… 间接接吻? 明玥再没了练习舞蹈的心思,关掉音响。她到底是没有把牛奶扔掉,小心地藏进了更衣室,再关灯下楼。 见舞蹈室灯熄了,周自恒也知道她是没再练习,极松快地吹了声口哨。 周冲正推开他的房门,把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在他的书桌上。周自恒的书桌上没有书,摆著一台电脑,以及零零散散的电子产品。 周冲拿了一盘游戏《传奇》的碟子,抿抿唇,眉头深锁,最后叹了口气,把游戏盘放下。 “干嘛呢?”周自恒从阳台转身回来,就望见这般情景,淡淡地说了句。 周冲下意识地把手背到后头,顿了顿。 周自恒没同他发脾气,只是平静地问话,意识到这个转变,周冲心里涌起一丝喜悦,他指指水果盘,道:“想著最近天热,给你送点水果吃。” “哦。”周自恒应声,坐在椅子上,低垂眼眸。 他没有过来书桌边上,对一盘水果似乎没有兴趣。 冷淡的态度让周冲的心瞬间冷却,他揉了揉眉心,道:“你尝尝看,要是好吃,爸再买。”他拉著门把手,准备出门带上。 周自恒的房间外就是阳台,对著一片湖景。他望窗外望了望,又看了看桌上的水果。 明玥大概这时候正和她的父母吃水果吧,一家人坐在客厅里,她一定像只馋嘴的小松鼠。 门还未关上,周自恒闭了闭眼,语气淡淡:“别走了,一起吃吧。” 周冲关门的动作停住,猛地转身又把门推开,眼睛都亮了。 “我一个人吃不完。免得浪费了。”周自恒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极不自然地解释著。 “好。”周冲笑得开怀,仿佛莫大的心愿被满足。 一句苍白无力的【别抽烟,对身体不好】已经让周冲激动,此时同儿子在他的房间里一同吃水果,让周冲眼眶都有些红热。 他敏锐地察觉到,儿子待他有了改变,横亘在两人间的屏障被拉开一丝缝隙,明媚温暖的天光射进来。 这样的水果好似瑶池蟠桃,周冲觉得格外甜。 他在儿子的房间看了看,望见一箱开了的牛奶,干巴巴地找著话题与儿子交谈:“这牛奶,还好喝吗?” 他知道儿子最爱喝牛奶,去哪都不忘捎带回来一箱。 “嗯。”周自恒浑身都不得劲,哼了一声,他觉得这样并不好,又补充道,“还挺甜的,我今天刚喝一瓶,还没喝完。” 没喝完…… 周冲笑容有些勉强:“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爸爸再换……” “没。”周自恒抬抬手,“小月亮渴了,她喝了。”他说到明玥,话匣子便打开,“她还挺嫌弃,说是我喝过的,以前也不总喝吗?现在开始嫌弃了。” 他难得和周冲说这么长的句子,周冲的手都在颤抖。 “女孩子嘛,长大了,同喝一杯牛奶,肯定会不自在。”周冲说道,“算得上是接吻了嘛。” 这一句话,恍若石破天惊,敲醒了周自恒。 他的心突然狂跳不止,脸上蹿起红云,眼底流光溢彩。 像是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周自恒对著周冲问:“那小月亮最近老不理我是怎么回事呢?她就躲著我,但上课总偷看我……” 他急切地描述著明玥的状态,求知若渴地望著周冲。 周冲眼底酸胀,快速眨了眨眼睛,耐心地同儿子解释:“大概是小月亮害羞了。”他摸了摸儿子翘起来的呆毛,“傻儿子,小月亮也喜欢你。” 周自恒张大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虽然开始懂事,也不可能马上就改掉所有陋习,翻身成为学霸啊,大家还要再等等 -------- 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嗷,晚了好多,睡觉觉要赶在deadline之前交论文报告。 对所有金主说声对不起。 看在我今天撒这么多糖,这么甜,就原谅我吧。 ☆、第32章 羞颜未尝开(三) 第三十二章. 周冲眼底酸胀, 快速眨了眨眼睛, 耐心地同儿子解释:“大概是小月亮害羞了。”他摸了摸儿子翘起来的呆毛, “傻儿子, 小月亮也喜欢你。” 他用了一个“也”字,成年人的阅历让他一语道破小儿女之间青涩的情思。 周自恒脸色绯红,慌乱、呆滞、又手足无措, 讶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许久,最后被一丝克制不住的, 带著窃喜和甜蜜的笑意冲淡。 周冲手底下是儿子那一撮总是直愣愣立著的呆毛,硬硬的, 让他的手心发痒, 似是蚂蚁爬过一般。 他有些舍不得把手从儿子头上移开。 房间里开著窗,临湖能看见漫天点缀的繁星, 徐徐吹来的清风把周冲的记忆吹回多年前的雪夜, 他从警局把尚在襁褓中的儿子带回来。那时候儿子还没有名字,小小身子小小脑袋, 睁著澄澈透明的一双眼,让他欢喜地在婴孩脑袋上摩挲。 儿子那时候头顶就有一些硬硬的发了, 像是逆鳞, 或者是反骨,他摸著儿子的发, 身上忽然就暖了,似乎能感受到流淌在血脉里的羁绊,汹涌地在皮肤下咆哮。 等到儿子长大了, 他给他取了名字了,然后看他慢慢学著走路,学著说话,头上一撮杂毛就愈发显眼了。周自恒很少让人摸他的头发,会生气,会暴躁,但当他伸手的时候,儿子又会骄傲又有些腼腆地笑著仰头,头发在他手心蹭来蹭去。 他怀念那样一段时光,是漫漫岁月长河留给他最珍贵的彩色映画,温暖他踽踽独行的人生路。 周冲再在周自恒头顶揉了揉,将手收回来。 他们父子间很久没有如此亲密过,关系从剑拔弩张变化为冷淡对峙,好不容易透出一束曙光。 “你说……小月亮,喜欢我啊?”周自恒扭了扭身子,吞吞吐吐地询问。他明明已经听得够清楚,却还是因为不可置信,急迫地想要再一次的回答。 这样的少年心绪,周冲很能明白,身为一位父亲,他心底此刻涌出酸甜苦辣咸五味,既为儿子初有怀春意而欣慰,又为他的成长抱有一些酸楚,更有些羡慕儿子心心念念思慕的女孩。 “对。我说小月亮喜欢你。”周冲在儿子期待的目光中点头,“她躲著你,是因为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同你相处;她偷看你,是因为她和你一样,总是在心里想著你,无时无刻都惦记著你。” 他直白又清晰地点破周自恒几日来的疑惑,揭开蒙在这对小儿女之间若隐若现的一层纱。 周自恒越听他说,眼睛越亮,几乎亮过南城今夜的繁星。他低下头,手背抵在唇边,笑意流泻出来,想抿唇止住,嘴角却扬起极大的弧度。 他这样的神态让周冲记起几年前,周自恒送了明玥口红,让明玥亲了一口,半夜都睡不著的懵懂往事。 他那时候才及他胸膛,此刻却长到了他的耳际了。 周冲深吸一口气,手伸向口袋,想摸出一根香烟,在抽出的时刻,他却停住了,大拇指和食指摩挲,又放了下来。 室内突然间安静下来,周自恒极不自在。 他如今并不习惯在周冲面前外露自己的情绪,咬住下唇,却还是不断在笑,他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瓶牛奶,插上吸管,却又想起送明玥的那一瓶,不禁笑出声,被一口奶呛住。 周冲递上纸巾给他,一面又收拾著桌上狼藉,他忍不住又说了句:“我的傻儿子哟。” 他调笑的语气让周自恒涨红脸,气鼓鼓地瞪著他。 周冲又笑,爽朗的笑声传出窗外去。 周自恒大多数时候更像一个成年人,态度口吻都过于成熟,但此刻在周冲面前,露出他真正的十四岁的内里。 他还很青涩,还是个孩童,对男女□□刚开窍,敢怼天怼地,却不敢对单恋多年女孩说一句喜欢。 “别笑了!”周自恒恼羞成怒。 “好好好,我不笑了。”周冲说到做到,只是脸上依旧挂著笑。 周自恒说不出是羞囧还是真的恼怒,踢开椅子起身:“我要睡了,你先出去吧。”他抓了一把头发,指著门。 “诶,好。”周冲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淡下去,“那水果……” “不吃了。”周自恒道,他三两步跨到床边,猛地一下扑上去,用被子盖住脸和上身。 他躺在床上就没有动静了,周冲小心翼翼地把水果盘端起来,出门。 周自恒听著他的脚步声,心里说不出个滋味,他把被子牢牢扯著,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晚安。” 第32节 周冲握在门把上的手一紧,欣慰地应答:“你也晚安,儿子。” 他挺直的脊背松快下来,两年来压在他身上的冰层解冻。他立在周自恒的房门前,呆立了许久,脸上有了一些水痕,他摸了摸眼角,竟是摸到了微温的泪水。 他笑了笑,准备离去,房内传来周自恒的声音。 周自恒大叫著“yes”,在床上翻滚跳跃的动静太大,门板都跟著摇晃,他好似有了无限的精力,来抒发心里无限的喜悦。 周冲端著果盘,听著墙角,脸上泪痕没有擦干,又忍不住笑起来。 “傻儿子。” * 翌日清晨。 曙光破晓而来,五月天空蔚蓝,南城正值好时节,秦淮河上摇橹桨声晨起就开始回荡。 明岱川端著本书在一楼客厅细看,一边品读一边做笔记,似是在读一本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 江双鲤同女儿埋汰:“你爸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还总看武侠小说。”她乜一眼明岱川,端了早餐上桌,明岱川放下书,规规整整地起身,应一声:“好的,夫人。” 江双鲤被他逗笑,又和女儿念刀:“你爸走火入魔了。” 明玥摆著碗筷,眨著一双眼,怪好奇:“那我爸年轻时候也看武侠小说,他那时候叫你什么?” 江双鲤瞟一眼明岱川,轻声道:“他那时候也不正经,追著人叫姑娘。”她说话间,脸有些红,松松的发髻落下来一缕,面容比年轻时候更多了风致。 姑娘…… 【嘿,明姑娘。】 明玥仿佛听见周自恒在唤她,下意识看了看门窗,意识到无人后,又低了低头,眼睫毛也垂下来,一双手搁在勺子上,半天没有动作。 江双鲤倒了一杯鲜牛奶给她,柔声催促道:“发什么呆呢,今天不是说和小恒出去玩吗?快点吃,别让人久等。” “哼——”明岱川拧紧眉头,“要等,也是他的福气。” 明玥没吱声,小脑袋瓜几乎埋进碗里,她极力掩饰著红透的脸,边上鲜牛奶不敢动分毫。 只要和牛奶沾边,就会让她想起令她一夜辗转反侧的,藏在更衣室里,周自恒喝过的那瓶牛奶,那样甜津津的味道,到现在还在唇齿间流转。 她舔了舔唇,睫毛眨地飞快。 “明姑娘,快点儿——”外头传来呼唤,这一次,还伴随著车铃铛响声,细细听来,周自恒的声音比往日沙哑一些,精气神却更高昂。 “咋咋呼呼的!”明岱川想用一记隔山打牛,将家门外的周自恒打飞出南城去。 周自恒一直按著铃铛,叮叮当当,明岱川低低咒骂:“臭小子!”江双鲤睨他一眼。 明玥急急放下勺子,拎了背包,匆匆出门,行到门前又转回来,在明岱川和江双鲤脸颊上各亲一口,才换鞋走出去。 “还是生女儿的好!”明岱川惬意,眉目舒展。 江双鲤也高兴,但又拉住明岱川胳膊:“老周也有老周的苦处,别成天就把这句话挂著。” 明岱川老神在在,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外头是个明媚的天气,湖畔芦苇跟著风荡漾,水草丰茂,鸟雀一群群飞来。 明玥起先小跑著出来,后头脚步就放慢了。她有些看不懂自己的心思,一面告诫自己离周自恒远远的,一面因著他一声呼唤,就不管不顾地跟过来。 周自恒昨夜一宿没睡著,晨间听见鸟雀声音就惊了起来,在阳台站了老半天,对著明玥房间鹅黄色的窗帘望啊望,差点没把窗帘望穿,但到底是没有翻越过阳台去,偷入姑娘的闺房。 等到明玥朝他走来,就跟小鸟儿扎进水里似的,一头扎进了他的心里。 到底是年少,一夜未眠也依旧精神抖擞,眼睛依旧晶亮。周自恒往她唇上瞟了瞟,头上呆毛高高翘起来。 接吻这个动词,对周自恒充满了诱惑,他嗓子有些烧,干巴巴地舔舔上嘴唇,明明昨夜酝酿了一夜,话语满肚,这会一句冒不出来,嘬了嘬牙花子,道:“那,那咱们就走了啊。” 他说的是去舞蹈比赛场馆,明玥点点头,小步挪著走到他身后,斜坐在单车座上。 两个人心里各有所思,又生怕对方瞧出端倪,一路都相顾无言。 明玥是害羞,她跨进了青春期的门槛,第一次尝到情窦初开的滋味,对著周少爷,她是多一分怕越界,少一分怕生疏,不知如何是好; 周自恒是激动,他一门心思单恋了好多年,好容易才撬开姑娘的心门,对著明姑娘,他是多一分怕唐突,少一分怕怠慢,不知如何是好。 舞蹈比赛设在城东,按年龄分组,明玥在青少年组。初赛提交光盘材料,筛选参赛者,明玥基本功扎实,进入决赛并没有悬念。今日下午两点,才是最后比拼。 南城市舞蹈比赛开办已有几年,明玥这是第一次参加,她颇有些紧张。 但周自恒比她更紧张许多。 明玥化妆换衣的两个小时里,周自恒就喝了六瓶牛奶,商店的老板都目瞪口呆。 化妆师给明玥画了个古典的妆容,在眉心细细描摹,绘出了一朵牡丹,明玥五官明艳,上了妆,透出一些不合年龄的妩媚,让周自恒看呆了眼。 化妆师是周自恒请来的,他门道多,路子广,不说服饰漂亮,光是这妆容就比其他人的精致。 明玥对著周自恒笑,桃花眼儿媚,酒窝浅浅露出来一些。 周自恒咳嗽了两声,手插在黑色长裤的口袋里,眼神定了一会,装作若无其事地挪开。 “好看吗?”明玥问他。 好看。周自恒心里回答。再加个程度副词,那就是真他妈好看。 但他说不出口,甚至极不自然地道:“就那样呗。” 明玥笑容散去,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细的颈子,柔弱纤细。 周自恒暗暗给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傻逼,又哄她:“我开个玩笑,都说了你最漂亮了。” 明玥脸霎时又转红,嗫嚅道:“谢谢。” 真是漂亮过头了!周自恒心想,胡乱拿起牛奶,又喝了一口。 明玥化好妆,看了他好一会,让他坐立不安,紧张兮兮:“你看我干嘛?你也想喝牛奶?”他低著声音,“我,我喝过的。” 草!周自恒又想给自己来一巴掌。喝就喝呗,解释个屁啊,他不是想了一晚上了吗? 明玥不过是偷看他,被逮到,也极慌张,连连摆手,小口吸了一口矿泉水:“我,我去候场。”便提著裙摆离开。 比赛开始在即,舞台设在大礼堂,后台立了许多人。青少年组共有十五位参赛选手,明玥抽签抽中正中间,第八位。她向来都有好运气,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原本是并不太紧张的,但随著一支支舞蹈落幕,隔著舞台,观众席传来的掌声轰炸著她的耳膜,让她的心,也跟著鼓点响动,一寸寸收紧。 她拉了拉厚重的帷幕,悄悄往外头看了看,观众席坐了黑压压的一片,她手心儒湿。 “很紧张吗?”周自恒不知从哪蹿出来,弯腰拍著她的背。 “嗯。”明玥拉著他的衣袖,仰著头看他。 这时候嘴上的安慰并没有太大的能量,周自恒尽可能低下身子,把肩膀给她靠著。 “八号明玥,过来候场。”工作人员叫她一声。 她应下,但并不舍得周自恒离开。周自恒握著她的肩:“我在台下给你加油。” “可我看不见你。”明玥眼睛雾蒙蒙的。 “我保证,让你第一眼就能望见我!”他信誓旦旦,还举出三根手指来发誓,随后便离开后台。 两支舞蹈的时间似乎很久,又似乎很短,等到明玥上场,她有些恍惚,站在舞台的中央,追光灯打在她身上,她第一次参加正式比赛,此时此刻才学会害怕。 她垂著眼,脚步都有些虚浮。 舞台下依旧是黑黢黢一片,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忽而大礼堂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口哨声,接著是幽蓝的光亮,隔得远,明玥却能借著这依稀的光看清周自恒的脸。她确确实实,第一眼,就看见了周自恒。 他带来了一篓子的荧光棒,站著挥舞。 万籁俱寂。 周自恒又吹了一声口哨,双手拿著荧光棒,还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了一声:“明姑娘,加油!” 明玥望著他,紧张的情绪消散地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忍不住脑补周霸道提著一篓子荧光棒的场景 既觉得傻,又觉得很帅 ------- 有小天使问睡觉觉,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竹马。 睡觉觉其实有一群竹马,但是—— 有一个青梅竹马,那是小说韩剧;有一群青梅竹马,那是轰轰烈烈恍恍惚惚红红火火的动物世界。 ☆、第33章 羞颜未尝开(四) 第三十三章.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光是能看到他一点疏朗的轮廓, 你就会觉得安心? 对于此时的明玥来说, 周自恒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的人生才过了不到五分之一, 但也有许多人在她的站台上走过,他们如同指尖的烟火,忽明忽暗, 最后只沦为一抹灰烬,但周自恒不同, 他是南城晴空,绚烂而清灵, 铺陈在她的心房里。 此刻的大礼堂有些骚动, 观众纷纷回头看向侧门,惊讶于一个男孩在这样的比赛里, 吹响亮口哨, 招摇又肆意地为女孩加油打气。 周自恒并不觉得羞耻,他从外头买了一篓子荧光棒, 生怕错过她的表演,快跑而来, 他喘著气, 身上冒了汗,却并不觉得疲惫。 明玥摆出舞蹈的起势, 她还有最后的调整时间,在这段空隙里,周自恒开始一根一根地把荧光棒分给观众。 他是个再好看不过的少年了, 即使是在漆黑无光的大礼堂里,那些从舞台上散射下来的光依旧把他的轮廓细致勾勒出来,他身上有浓烈的桀骜散漫气质,却在弯腰低头分发荧光棒的动作里舒缓,声音低沉柔和。 他向这些观众请求:“可以在这个女孩跳舞的时候挥舞一下荧光棒吗?不挥舞的话,拿著也可以。” 观众每接下一根,他就说一声谢谢,耐心又温和,没有谁拒绝这个少年。他极快地走遍了整个观众席,提著一个篓子,尽管口干舌燥,仍旧把请求清晰地传达给观众。 甚至连角落里维持秩序的保安也收到一根荧光棒。 “这是你喜欢的女孩吗?”保安小声问他。 周自恒动作滞涩,缓慢抬起头,对著这位高壮的保安点头:“是我一直喜欢的女孩。” 而现在这个女孩,似乎也喜欢他。 第33节 意识到这一点,他勾起唇,露出腼腆的笑容。 “买这么多荧光棒是给她加油吗?”保安指了一下台上准备的明玥,“你真用心。” 周自恒没有回答,只是笑著温声说了句:“她是很怕黑的。” 明玥向来怕黑,她是个娇养长大的姑娘,有些小娇气,小时候总要听江双鲤说好几个睡前故事才能睡著。 大礼堂台下黑黢黢一片,他知道,这样的黑暗会让她更紧张。 这一句【她是很怕黑的】,让保安心震动了一下,他定神看了这个青涩的少年一会,突然就想起了他的青春。 每一个男孩,在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孩面前,大抵都是心细如发的。 保安握著一根细细荧光棒,转了转,又从周自恒拿著的篓子里再拿了一根,道:“我拿两根吧,挥起来更亮一些。” 周自恒惊喜,双手合十,连声道谢。 台上音乐声响起,明玥随著古筝伴奏转身。她的起势是背对观众席的,此刻回头看来,原本如同黑云覆盖的观众席一片星光熠熠。 每一根荧光棒都散发著微弱的幽蓝色光芒,汇聚在一起,便是迢迢星河。 周自恒是这些渺小的星光中最耀眼的存在。他还有半篓子的荧光棒,抓在手里,或是放在身上的口袋里插著,在舞台下方最中间的位置坐著,对著她眨眼微笑。 明玥心头一点暗暗的担忧被光驱散,化作粉尘消弭。 《春江花月夜》她练了许久,每一个定点,每一个动作都牢记于心。她的老师姓宁,在南城是极有名气的,在南大舞蹈系任教,因著和江双鲤熟悉的缘故,才破格收了她这个年龄甚小的弟子。 这支舞蹈她在老师面前跳过几次,老师给她的评价是紧张过甚,而少了舒缓渺远的意境。 但这一次,她望著坐在礼堂中央的周自恒,肢体放松开来。 好像这并不是一次重大的比赛,而是寻常的夜晚,她在家中舞蹈室起舞,周自恒翻越阳台,偷偷闯进,屈膝坐在地板上,看她练习。 他总禽著笑,并不觉得她反复的练习动作枯燥。 观众席一片星河摇曳,宛如《春江花月夜》中月色下艳艳长江流水。 明玥看不清旁人的脸,这一支舞蹈,好似只为周自恒一个人跳。 她穿蓝紫色纱衣,轻盈好似蝴蝶,在光影中起舞翩翩。 周自恒想吹一声口哨,但尽力忍住了;又想摸摸头上翘起的呆毛,但手上拿了大把的荧光棒,腾不出空来。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啊,周自恒心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这么漂亮了啊。 音乐声音渐小,明玥做了个漂亮的定格亮相,追光灯也在此刻熄灭下去。 她没有笑,只是一双眼微微弯起,被额间的花钿渲染出渺渺的相思。 这番模样落入周自恒眼中,他愣了许久,直到掌声响起,他实在忍耐不住,不合时宜地吹了声口哨,再把满手的荧光棒放下,用力鼓掌。 有人夸赞明玥舞蹈:“跳的很好看啊……”间或有附和声传来,周自恒腰杆不自觉挺起,骄傲地扬起下巴,神情高昂。 等到明玥谢幕下台,周自恒蹿出座位,跑向后台。后台女孩多,但他一眼就寻到了明玥,急不可待地凑到她面前,讨好地对她竖起大拇指:“跳的真好看!”他想了想,低头,唇瓣移到她颈间:“是最好看,最最好看。” 他可乐地笑著,露出皓白的牙齿,头上呆毛摇著,罕见地有几分傻兮兮的可爱。 明玥忍不住就摸了摸他的呆毛,旋即又察觉失礼,飞快地缩回手,用另一只手扣著。 周自恒并未发觉,他在明玥颈间嗅到了一些脂粉的香气,让他有些沉醉。 “观众怎么会配合你挥荧光棒啊?”明玥见他小狗似的努著鼻子在她身上嗅著,霎时间,从头到脚都是绯红一片,用力推开他一些,找寻著话题缓和气氛。 周自恒被推开,颇有些不满意,恬不知耻地又凑过来,邀功似的:“喜欢吗?”他自问自答,“我知道你肯定喜欢。就找观众席的人说了说。”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好似过程并不困难。但明玥是知道他的,他从来不求人,什么事都喜欢靠自己解决,骄傲的小尾巴快翘到天上去。 他是再骄傲不过的一个人,却为了让她好好比赛,对陌生人低下头颅。 明玥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涌上来。她低低地说了声:“谢谢。” 周自恒抿抿唇,嗯了一声。又抬眼扫了她一眼,大著胆子去碰她的手。 明玥的手小巧白皙,周自恒已经挺白了,明玥比他白了好几度,俏生生跟水仙花一样。周自恒小心翼翼地握著,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我知道你肯定很紧张,对吧?你要是紧张,就捏我的手。” 她才不紧张。 明玥没有否认,微不可查地点头,轻声应了一句:“好。” 她答应了。 周自恒咽了一口口水,拉著她从侧门回到观众席,黑暗里他就一直拉著她的手,再也无心舞台上的表演。 手表走时飞快,眨眼间,剩下的几支舞蹈都表演完毕,到了最后评分颁奖的时刻。 明玥在最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主持人拿著名册,宣布:“青少年组一等奖,八号选手,明玥。” 周自恒一直是松松地虚托著她的手的,此刻却紧紧地扣住。 明玥心飞快地打著鼓点,不知道是因为比赛的结果,还是他手心滚烫的热度。 好在周遭漆黑,没人察觉她脸上的羞意。 “怎么了?”明玥问他,动了动被他扣住的手指。 “我紧张。”周自恒小声道,他贴近她的耳朵,“明姑娘,你得奖了!”他比明玥更激动,尾音上扬。 明玥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里被什么装满,把碎发拢到耳后,轻轻用手指勾了勾周自恒的掌心:“谢谢你啊,周周。” 这一声周周愣是让周自恒听出了甜蜜的味道,他松开明玥的手:“上去领奖吧,你总算可以把比赛的事告诉明叔叔了。” 明玥锤他一下,起身走上舞台。 她这一次跳的极好,评委给出了“情思绵貌,寄意遥深”的点评,鼓励她有更好的成绩。 明玥在后台卸妆换衣,准备离去,周自恒替她拿著背包和奖杯。 奖杯是水晶质地,亮闪闪的,周自恒翻来覆去地看,哼著小曲:“军功章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他越唱越兴奋,刀裁般的眉毛挑起来。 明玥听得心头滚烫。 比赛落幕,已经是斜阳向晚,大礼堂人群散去,保安和清洁人员正在清理礼堂,座椅上有许多遗留下来的荧光棒。保安边收拾边和同事言语:“现在的小孩,都挺浪漫啊,给人姑娘弄这么大一个惊喜。” 明玥脑袋快埋进胸前,周自恒倒是闲适愉悦。 “还有更大的惊喜。”周自恒抿唇笑道。 他把明玥带到自行车前,车筐里是一大捧鲜艳的玫瑰。 明玥捂住嘴,伸出手碰了一下玫瑰的花瓣,又收回,不可置信:“这是给我的吗?” 她刚刚卸掉妆容,拆散发髻,头发半扎起,有些微微的蓬松,好似海藻。脸上水珠未来得及完全擦干,纤长的睫毛宛如打湿的蝉翼,眼睛里有湿漉漉的迷蒙雾气。 周自恒的视线定格在她的唇瓣上,她的唇丰润,唇形是花瓣的模样。 他的手握成拳,放到嘴边,轻轻咳嗽:“本……本来是准备你跳完舞,就送给你的,但……他们说不可以上台送花。”他支支吾吾地解释。 明玥踟躇又惊喜的模样让他心头膨胀,他道:“送玫瑰是因为……” “我很喜欢。”明玥打断他的话,把花从车筐里拿出来,低头嗅了一口香气,“我很喜欢。” 她连说了两句,酒窝露出来,眼睛弯成月牙。 她捧著一捧娇艳的玫瑰,却比玫瑰更为殊丽。 倒是换了周自恒,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只会反复地说一句话:“你,你喜欢就好。” 落日缓缓沉入天际线,晚霞好似一场盛宴。 周自恒载著明玥原路返回,只觉得今日的夕阳都比往常来得灿烂。 明玥一手捧著花,一手捧著奖杯,站在临湖小路。 “要送给明叔叔和江阿姨吗?”周自恒指著水晶奖杯,语气颇有些嫉妒,酸溜溜地说,“那他们一定很高兴。” 明玥对这一捧玫瑰爱不释手,她应下周自恒所有话,思量一会,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踮脚在周自恒脸颊上亲了一口:“奖杯不能送给你,就用这个补偿了。” 她说完,没等周自恒做出反应,就小兔一般溜走。 周自恒捂著脸颊,不会说话一般。 这是明玥长大后,第一次亲他,让他高兴到疯掉。 他使劲按著车子铃铛,吹著口哨,大喊:“明玥!明玥!” “怎么了!”明玥推开窗。 “没,没怎么。”他有些憨,挠了挠头发,“我只是很,很高兴。” 他站在湖畔,满湖的芦苇飘荡,白色的絮子纷纷扬扬,华艳绮丽的眉眼被落日点上了浓墨重彩,好似前朝鲜衣怒马侧帽风流少年郎。 “我也是。”明玥捧著玫瑰,低头亲在花瓣上。 好似再一次亲在周自恒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最感动不过周霸道那句【她是很怕黑的】 ------- 下一章长大一些 微博有解释晚更新原因,简直痛不欲生,痛心疾首qaq ☆、第34章 羞颜未尝开(五) 第三十四章. 从临湖别墅去往南城一中的路, 周自恒用一辆黑色自行车载著明玥走了三年, 今次, 大抵是初中阶段的最后一次。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对这座江南的古城来说, 实在算不得什么。秦淮河不舍昼夜流淌,青石码头也不曾失掉黛色,就连石桥的石墩, 也依旧静默安详。 但对于明玥和周自恒来说,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有太多美丽的风景,它们开在记忆长河的岸边, 长成香草香花。 周自恒单手握著自行车把, 慢慢地骑上石桥,兴致高昂地说著大端午时节, 桥下赛龙舟的盛况:“……就前儿个你们在复习, 没见著,河两边都是人, 挤得老子脚都放不下,还亏得我把小肥羊踹一脚进去开路, 他一滚进去, 我就轻松多了。” 他眉飞色舞地形容著,让明玥忍不住想揪揪他头上一撮呆毛。 明玥倒是没有揪到他的头发, 倒是周自恒,转过来戳了戳她的脸蛋,又转回去, 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著:“你是没看见,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敲锣打鼓的,说话声都听不见,小肥羊当时就站在那——” 周自恒努努嘴,指了指靠岸的码头,“人家船开到终点,他激动地不得了,跳起来不高,落下去就踩空了,好家伙,两三百多斤呢,落进河里差点没把人家龙舟给掀翻了。” “最后还不得靠老子把他捞上来,妈的,每天吃那么多,捞他上岸快把老子我给累瘫了。”周自恒说起这事儿可乐,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明玥却知道救一个落水的人并不算容易,何况白杨忒重,周自恒当天回去差点脱力,周冲吓得脸都白了。 第34节 白杨端午节掉河里这件事,周自恒跟明玥说了十遍不止,翻来覆去絮刀,明玥每一次都很捧场,认认真真地听著,支著小脑袋,眼巴巴地看著他。 临近初升高考试,心无旁骛的学霸孟芃芃都忍不住打趣她:“也就你不会觉得厌烦。” 明玥吐著舌头朝她做鬼脸,笑嘻嘻应付过去。她并不觉得周自恒说了十遍的故事无趣,那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每一次说起来,他的神情举止和措辞都会有些许变化,她喜欢听周自恒说话,哪怕说上百遍千遍也成。 周自恒嫌弃万分地抱怨,挤眉弄眼:“亏他爹给他取白杨这么个好名儿,白瞎了。要我说,白局长就是眼瘸,和周冲一样,不会起名。” “周叔叔怎么不会起名了?语文老师还说过你的名字有趣。”明玥摇头晃脑,“‘野渡无人舟自横’,多有意境啊。” 周自恒开车冲下石桥,到平地上挠明玥痒痒,弄得她眼泪都快笑出来才罢休:“你跟我一边儿,还是跟周冲啊,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也不挂念著你周周哥哥天天辛苦带你。” 翻了一年,他又长了些个,声音也更低沉一些,几句玩笑话,被他低声说得轻,带著风流缱绻的意味,明玥很快就羞红脸,小声回答:“当然是和你一边。” 周自恒勾著唇笑,又捏捏她白嫩嫩的脸:“算你识相。”笑声从喉间流泻出来。 他并没用力气捏她,但明玥依旧捂著脸颊。他们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变化,变得极亲近,超出邻居的范畴,但又不到亲密的地步,隔著一层淡粉色的轻纱。 心照不宣,又互不戳穿。 好似一首朦胧的诗篇,满纸都是情思,却隐忍掩饰。哪怕读到一点,都是说不尽的欢喜。 行到南城一中门口,远远就见著白杨蹲在车棚边上,团成个圆球,一边拿著纸扇扇风一边咬著冰棍,蒲扇大的耳朵晃来晃去,地上淌了一滩水。 对于白杨来说,夏季对他最是不友好,只有躲在空调前,才能略微降下一身脂肪的热量。 周自恒才停下车,白杨线一般的小眼睛陡然就睁大了,三两口把冰棍赛嘴里,边用上衣擦手,边跑来,兴冲冲地喊:“老大!”叫了好几声,才舍得停下,又憨笑著对著明玥打招呼。 他一身都湿透,宽大的白t恤汗津津。他是个圆滚滚白皮肤的胖子,在太阳底下蒸一小会,皮肤都像撑开一样红透透的。 明玥把遮阳伞挪过去分白杨一点阴凉,白杨讨好地笑著,整个滚进遮阳伞底下。 周自恒对著白杨龇牙咧嘴,但看明玥笑得甜甜,到底是没把白杨从明玥边上踢开。 这趟来南城一中,是来领录取通知书的。一张通知书好似一把刀,把初中岁月切结。 初中部的大门上挂著彩绣辉煌的横幅,连片的红色喜报贴满布告栏。 白杨一字一句地念出来:“恭喜我校孟芃芃荣获南城市初升高状元。”白杨的声音同他的外表并不相符,极干净清脆,听来会想起旧时代斯文士子,但他同周自恒学了一身坏习惯,念完后道一句:“班长牛逼啊。” 他兴奋到顾不得暑热,跑出遮阳伞,对著布告栏里孟芃芃的照片,双手合十拜了拜,神神刀刀地说了些话。 明玥也为孟芃芃高兴,这个身量娇小却头脑发达好似巨人的同桌,在初中三年里,给予过她许多帮助。 从班主任处拿了录取通知书来,明玥对著横幅不禁感叹,有些小星星眼:“好希望高中也能和孟芃芃一班,继续做她的同桌。”明玥考试向来运气好,总是超常发挥,又有舞蹈特长加分,很顺利可以进入一中高中部就读。 周自恒看不惯她崇拜别人,卷著通知书拍她的脑袋:“就知道关心她,也不知道关心关心我!” 明玥只能撒娇哄他。 白杨一个人举著花洋伞憨憨笑,看了一眼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折成纸扇,用作扇风。他的成绩如何,并不会影响高中录取结果,白局长在南城经营多年,给儿子找所学校的面子还是有的。 和他一样,周自恒也并不会为高中的学校班级而烦心,他会和明玥一个学校,一个班,座位能恰好看见明玥的侧脸。 他的考试成绩并不好,历史政治几门功课几乎挂了零蛋,但周冲依旧喜极而泣。三年前周自恒的一纸白卷让周冲心有余悸,生怕他再次交了白卷,有分数,总归是好的,更何况周自恒的英语和数学几乎是满分。 再没有比儿子懂事更让周冲欣慰的了,若不是明岱川拦著,周冲都想摆个流水席,宴请宾客,热热闹闹庆祝个三天三夜。 零零散散有其他学生来领通知书,兴致勃勃地说著高中的打算,未来给他们保留无限的可能性。 白杨又拿了根冰棍过来,绿豆的,西索西索地舔著,问周自恒:“老大,你要上一中哪个班,记得跟我说一声啊,别把我扔下了。”他可怜巴巴地请求。 周自恒没理他,他转而求助明玥:“那明玥你在哪个班,也别忘了告诉我。”他心里门清,知道了明玥的,也就知道了他纵横哥的。 “我说——”周自恒挑高半边眉毛,踢开路上一颗石子,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你爹就这么随著你,高中还让你跟我混?不怕以后没饭吃啊。” 他站在一条红色的横幅下,眉眼被阳光打上一层金边,他的睫毛浓长,端丽好似陌上少年郎,光是站在那里,便是一道别致风景。 白杨无端又想见一中后巷,他被人追著,小心翼翼地贴上周自恒,捧著一把零钱递上去的情景。周自恒好像一直在变,但依旧是他最羡慕的张扬肆意的模样。 白杨楞了一下,手上冰棍被烤化掉,落在手上,黏答答的:“我爸他……都随我的。”他声音低下去,身上好似罩了一层伤心的纱,他道,“只要可以的,我爸都会满足我。” 他这一句话轻地几乎听不见。 “好了好了。”明玥把录取通知书好生收好,又拿出至今递给白杨,“别担心,你老大在哪念书,我一定提前告诉你,让你准备好。” 她安慰白杨,又朝著周自恒眨眨左眼:“周周,是不是?” 她眨眼睛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可爱又俏皮。 “是是是。”周自恒拧著白杨的耳朵,踹他一下,出校门,“还矫情上了。” 白杨又笑眯眯地,圆润地滚去车棚,骑了自行车出来,蹬出去老远,对著周自恒和明玥招手:“老大,明玥,我回去吃红烧肉了!” 明玥被他逗笑:“真是个灵活的胖子。” 周自恒刮刮她的鼻子:“别管他,早晚撑死。”他也取了车,准备载著明玥往回走。可明玥刚一侧身,周自恒就发觉了不对劲——她白色的百褶裙上染了红色的血迹。 周自恒一时之间呆愣住,一头呆毛也立住不动了,几乎是同时,脸上绯红,连耳朵尖都是红透透的,飞快地眨眨眼睛,再僵硬地扭头过来。 明玥顺著他的视线看去,裙摆上的一滩艳色让她脑袋放空,隔了几秒后,回过神来。她脚步移开一点,让周自恒看不见血迹。 她上学早,比班上女生都小,虽是到了此刻才来初潮,但也并不慌乱,望向商店。 周自恒比她反应更快,他今天穿一件黑色衬衫,三两下脱掉,里头还有一件背心,霸道地把衬衫围在她腰上,又飞快从商店买了小面包回来,半抱著她去到卫生间门口。这一系列动作极连贯,好像排练过一般。 他手指一勾,从她肩上把背包拿下来,声音低哑道:“我,我在这等你,你……”他抬眸看她,欲言又止,到底是说出来,“你会用这个吗?”他指著小面包。 明玥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闭著眼睛点头,红红的唇瓣被她死死咬著。 太丢人了! 她跑进卫生间。 她捂著脸蹿走的模样太可爱,让周自恒笑起来,等明玥出来,他已没有半分羞涩,极兴奋地弯腰,捏了捏她的脸颊,几乎是贴在她耳朵上,温声说了句:“明姑娘长大了!” 他止不住笑意,楼道里都能听见。 “别笑了。”明玥白他一眼,捏紧腰际的衬衣。 她有一双修长的腿,纤细又有力,关节莹润,黑色的衬衣半裹著,愈发显出玉一般的白皙来,聘聘婷婷。 大抵是有了心理暗示,周自恒觉得这双腿也有了艳色光芒,他抿抿唇,又替她把衬衣拉紧一些:“好,我不笑了。”他妥协著哄她。转念一想,又兴味盎然地从明玥书包里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记下时日。 “这是做什么?”明玥皱眉。他把这张纸叠好,放进口袋里,比通知书看得重得多。 周自恒吹了声口哨,声调打了几个转,才像分享小秘密似的告诉她:“你来初潮的日子。”他心里有止不住的甜蜜冒出来,快要溢满。 “我的小姑娘长大的日子。”他额头抵著明玥的,这般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长大纪念日 ------- 突然觉得好苏,但这就是个甜苏的故事。还有多久在一起?嗯,大纲君说很快了。 ☆、第35章 低头向暗壁(一) 第三十五章. “我的小姑娘长大的日子。”他额头抵著明玥的, 这般说道。 他的声音清越中带有些低沉, 仿佛栖霞山的暮鼓城钟声破开云层而来。他很惊喜, 喜悦难以言表, 甚至连头上的一撮呆毛都罕见地前后摇晃。 他抵著她的额头,隔得近,热气打在她的脸颊和唇边。明玥分不清是这夏季蒸腾的暑气更热, 还是周自恒的气息更让她心旌摇动。 走廊很静,蝉鸣声从竹林草丛中传来, 衬得走廊愈发静了。周自恒的每一声呼吸,每一次喘息, 都让她的耳膜震动。直到一阵忽如其来的凉风吹起她腰间周自恒的衬衣, 吹开燥热,她才陡然惊醒。 青春期的女孩都渴望早日长大成人, 长成梦想中美丽的姑娘, 穿曼丽长裙,和精致高跟鞋。但此刻, 明玥言不由衷地反驳:“我还没有长大……我还小。” 她往后退却一步。 她大概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有多可爱。周自恒直想喟叹一声。 她的皮肤极白,脸皮只有薄薄一层, 全被粉色浸染, 咬著唇,眼神无辜又可怜, 似乎有泪珠子要掉下来。一双细白的手绞著他的衬衫袖子,再往上一些—— 是她两颗小奶桃儿…… 跟挂在树上青涩涩的,还有白色绒毛的桃果儿一般尺寸, 确如她所言“还没有长大”,也“还小”。 周自恒长久出入酒吧,跟著玩的也是南城浪荡子,也知□□,但从不为它起绮念,但明玥这会儿半裹著他的上衣,又可怜巴巴望著他,他心里一扇大门,哄然被推开。 他很想上前用手探探她奶桃儿的分量,但又怕逗弄太过,她真落下泪来。 周自恒不敢再想,把手整个揣进口袋里,手指搓了搓。 他没说话,明玥却察觉到他视线的灼热,定格在她的前胸。 朝夕相处多年,明玥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急匆匆转身,往楼梯口去,临了还不忘给他撂下一句:“臭流氓!” 周自恒倒是脸皮厚,竟然好心情地应答一声:“哎——” 明玥被明岱川从小教育,文雅秀气,能骂他一句“臭流氓”,已经是极限,哪成想他还能应上。明玥拉著衬衣,快步离去。 周自恒在她后头亦步亦趋,对著她长头发的背影望过来看过去。他身量高大,一步算得上明玥两三步,但他并不急著追,散漫地走著。 天际忽而有浓云密布,遮住了刺目阳光,灼人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风把蝉鸣声都吹散了。 明玥意识到这是要下雨了。 她回头想提醒一声周自恒,但不过一眼的功夫,登时说不出话来。 周自恒把那张记著时日的纸条从口袋里好生拿出来,对著光展开来看,看了几眼,笑起来,把纸条放到嘴边,“啵”地亲了两三口,又眉开眼笑地叠好,吹了声口哨,放回口袋里。 这人…… 真是好不知羞! 明玥快被他羞死了! 她快跑到车棚,用钥匙解开他单车的锁链。 江南梅雨季节,天气较往常更多变一些。不过转眼的功夫,晴空万里就变倾盆大雨,沉闷的雷声鸣响不绝,风把雨线吹地斜斜。 “不骑单车了。”周自恒按住她的手,把钥匙推回去,“你会淋湿的。” 她只带了一把遮阳伞,并不算小,也能挡雨,但在自行车上并不方便,四方涌来的雨水会把她单薄的衣衫打湿,更何况她身体不适。 “那我们走回去?”明玥同他建议,“要不等雨停了再走?”南城一中离临湖别墅并不远,但交通并不便捷,公交车要绕长路。 明玥在车棚底下踟躇,伸出手往外试探雨水大小。 第35节 她还未触碰到,就被周自恒扣下,呵斥她:“经期不能碰冷水,你不知道吗?以后要是疼了怎么办?”他反应很大,漂亮的一双眼睛含了怒气。 明玥跟在教导主任面前一样紧张,把手从他手里收回去,背在身后,乖巧老实地点头。 她缩头缩脑的样子著实好笑,周自恒怒气渐消:“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他索性在她面前蹲下,拍拍后背:“上来——” 他这是要……背她回去? 明玥连连摆手:“我很重的,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她口舌笨拙,想不出什么理由。 周自恒决定的事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他直接扣住明玥的腰,把她往前一带,如背麻袋一般,再翻到自己的背上,扣住他的双腿。 他站起来,明玥的视线一下被拔高,这是一米五六的女孩不曾体会过的一米七八的世界。 真的好高啊…… 她还在心中感叹,周自恒提醒她:“打伞。” “哦哦。”明玥一令一动。撑伞的过程中,不免就扭动了身体,才发觉她的双腿被周自恒的手环著。 “我想下来。”她小声同周自恒请求。 “姑娘家家的,就是矫情。”周自恒背著她,心里痛快,但嘴上嫌弃,“下来什么下来,这么大雨,要是腿上著凉了怎么办,就知道爱漂亮,穿裙子有什么好的。” 他力气从小就大,长大了更是让人挣不脱。明玥不敢乱动,都囔:“你前两天才说我穿裙子最好看。” 这一段碎碎念讨好了周自恒,他忍不住笑起来,叫明玥撑好伞:“臭流氓要带你回家了,穿裙子的小姑娘。”他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把记著时日的纸条拿出来,递给她,千叮咛万嘱咐:“给我收好,千万别给淋湿了。我还得珍藏呢!” 他爱似珍宝的模样让明玥双颊绯红,锤了锤他的背,到底还是把这张小纸条给他收在包里。 车棚外雨势汹涌,天际像是破开了一个口子,往下倒水一般。地面的热度被浇熄,水花高高溅起,路面汇聚起溪流。 明玥的伞堪堪能遮住他俩,好似一方小世界,在雨中暂得一丝安宁。 明玥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撑著伞。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也能嗅到他身上不同于雨水的清新的气息。 她忍不住丈量他肩膀的宽度。 他的肩膀好像很宽阔,依旧有些单薄,但不显得消瘦,蓬勃的生机掩藏在皮肤下,已经能在这样的雨季里,为她遮风挡雨。 他有一撮很有标志性的呆毛,高高翘起,因为身高差,明玥很少有机会能碰到他的呆毛,现下这撮黑发就在她眼前招摇,让她不自觉伸手碰上去。 硬硬的…… “别乱摸啊,小月亮。”周自恒声音低沉,似乎没有生气,反倒有些无可奈何。 他的手臂一下缩紧,明玥光.裸的小腿感受到他手臂的热度。 明玥老实巴交地点头:“哦。”她像是蜗牛,被触碰了触角,飞快地缩进壳里。 雨雾迷蒙,秦淮河上许多木筏都靠岸了,下行船也都挂上了锚,水面落了一圈圈清圆的涟漪。行过桥头,能听见水面人语声,橹桨击水声,和摇橹时的咿咿呀呀声。河岸两边依旧做生意,乌篷大布被扯开,行人撑著伞,锐声交谈。 但明玥撑著的伞下是安静的,甚至连心跳声都能听见。 明玥勾著周自恒的衣襟,找著话题,想打破沉闷的气氛:“我看你流汗了。”她说。 “那给我擦汗。”周自恒语气听不出端倪。 明玥动作轻柔替他擦了擦额头,极不好意思地询问:“我是不是真的很重啊?” 重吗?周自恒又收紧一些手臂,好让她整个贴著他的后背,他半是正经,半是揶俞道:“重啊,快要重死了。” 明玥有些忧愁,有一搭没一搭给他擦汗。 她的裙摆上还沾著血迹,半干涸,水汽和风把血液的腥甜气味熏开,让他嗅到。她腰际还围著他的衬衫,衣摆时不时擦过他的手臂,有一丝丝的痒,伴随著甜香,让他全身发热。 她不知道用一款什么味道的洗发水,每一根发丝都极香,总是被风吹著拂过他的脸侧,跟她人一样可爱。 “我是真的真的很重吗?”他走了一段,明玥又忍不住问这个问题。就算年纪再小,女孩也会在意自己的体重。 周自恒被她逗乐,噗嗤一声,笑得胸膛震动。 “是不是?”明玥非要问出个答案来。 “是。很重。”周自恒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去,笑道,“整个世界都在我背上,你说重不重?” 他的声音从厚重的雨幕中传来,却甚是清晰地传入明玥耳中。 像是一曲笙箫,在明玥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做声,脸贴在他的背上,撑著伞。 她的小腹有垂坠感,并不觉得疼,他后背的温度好似暖炉熨帖。 她乖乖巧巧地趴伏在他背上,周自恒心都软化了。她是真的很软,又纤瘦,像只雪白的小猫。 周自恒的手贴著她的小腿,那一块肌肤很滑,像是凝脂,水嫩嫩的,温温润润,他克制著触碰的冲动。 明玥的小奶桃给了他更大的压力。 她似乎并不知情,那一兜白雪压在他的肩胛下方,比毛桃要软和许多,远胜一年前的草莓大小,随著他的前进,她也跟著颠簸,奶桃儿蹭一下,又颠一下。 真他妈要疯了! 周自恒甚至留了汗,满身的水,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汗珠,明玥替他擦额头,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长大了,来初潮了,奶桃也要更快的长大了。 这样一个念头在周自恒脑袋瓜里打转,越想越让他心动。 雨势还未消停,周自恒已带著她走回了临湖别墅。 门卫正躲在值班室里看杂志,见人来,殷勤开门,还不忘关心明玥:“明小姐是生病了吗?怎么脸这么红?” 明玥眨了眨眼睛,不知如何回话。 “嗯,小病。”周自恒脚步不停,“是好征兆。”长大的好征兆。 他意有所指地拉了拉明玥腰间的衬衫,明玥赶紧拍了拍他的手臂。 门卫跟不上节奏,脑袋转不过来,又只能继续坐著翻杂志。 湖水涨了起来,满池飞鸟都不见。明玥往后头望了望,这一段路她三年来走过许多遍,但这一次,周自恒就背著她回来了。 明玥撑著他的背,探著脖子,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周自恒心里甜蜜,又动动另外半边脸:“这边也要。” 得寸进尺。 “不好。”明玥不理他,从他背上跳下来,把背包里那张他爱若珍宝的小纸条和伞都扔给他,开了门溜走,唯独腰上衬衫,明玥没还给他。 周自恒把纸条打开来又看看,再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啧”了一声。 撑著明玥的小花伞,他裤管都是湿的,回了家。 刚一开门,铺面而来的烟草味让他呛得不行,直打喷嚏。 周冲坐在沙发上抽烟,一根又一根,堆积了一烟灰缸。 “不是叫你少抽点吗?”周自恒没好气,走过去把烟灰倒掉,又把打火机拿走,“不要命了啊。” 周冲似是有烦心事,但一见儿子,便舒展眉头,诚恳认错:“今天是个意外。我保证,以后……” “行了行了。”周自恒摆摆手,“我洗澡去了,一身湿答答的。” 他下身都是水汽,客厅里都拖延出水纹,周冲生怕他生病,推著他上楼,看著儿子的背影,又叹了口气,双手搓了搓脸,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雨水还未消停,整座城都被朦胧的雨幕遮挡。 这一夜,周自恒睡得很早,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要做梦,嘿嘿 ------ 对,就是下雨背人的老梗,但是没办法,睡觉觉就是很喜欢,想起来就觉得甜蜜啊,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第36章 低头向暗壁(二) 第三十六章. 这一夜, 周自恒睡得很早, 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每一个梦, 大概都是有颜色的。有些纯白如雪, 雪霰纷纷扬扬下过一夜,在太阳升起的时刻散去,不曾在脑中留下记忆;有些红艳似火, 传奇而宏伟,光怪陆离的世界在梦里一一涌现;有些漆黑似墨, 沉寂在深渊,惊惧的梦境让人疯狂逃离。 而周自恒做的这一个梦, 完完全全浸没在了粉色的气泡里, 春花秋月般的温柔缱绻流淌出来,叫他神魂颠倒。 他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一个美梦。 美到让他即使是睡著, 也忍不住脸红, 并且笑出来。 明玥穿著一件黑色的衬衫走进了他的梦里,那是他的黑衬衫, 今日下午,尚围在她的腰间。 这件黑衬衫对她来说宽松了不少, 长及大腿, 浑然天成一件短裙。 梦里的明玥有些不乖,她把衬衫松松地裹在上身, 领口下滑,露出大半香肩。她有一对精巧的锁骨,腰肢和手臂都是细细的, 被黑色衣衫衬著,有些弱不胜衣的娇柔。 周自恒有很多件黑衬衣,满满一柜子,剪裁精良,他穿久了也不觉得如何好看,但明玥这样披著,却几乎要勾走他的魂魄。 周自恒全身都烫,明玥还对著他笑,露出两个酒窝,微微丰润的红唇都起,一步步朝他走来,他这时候才注意到,明玥的腿是露在外头的,赤足踮地,轻盈地好似在舞蹈。那一件黑衬衫,就随著她的走动,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他想叫停明玥的步伐,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而朝她走近。 明玥停在了他的面前,一双桃花眼雾蒙蒙的,咬著手指,怯怯地喊了他一声:“周周哥哥。” 简直要命! 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彻底断掉,索性放纵自己,手搭在她身上的衬衣扣子上,一颗一颗地解开…… 他自己穿衣时并不觉得扣子有多难解开,但这衣衫换在小月亮身上,他解扣子的手都在抖,强烈的兴奋刺激著脑神经。 她的长发在这时候散落下来,有些汗湿,尾梢打著卷儿,衬著她一张明艳的脸蛋殊色非常。 “周周哥哥。”她又唤了一声,这当口,周自恒已经解开两粒扣子,少女纤细的身姿展露无疑。 她没有穿小衣,似乎刚沐浴过,身上还有清香,弥漫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诚如周自恒所想的那般,她的胸前有两颗小奶桃儿,白生生,翘挺挺,上头还有两抹樱花一般的粉色。 第36节 他怔住了。 明玥却踮起脚,缠著他,先在他左边脸颊上亲了亲,又转去右边,最后吻在了他的唇上。 双唇相接,周自恒能感受到一点点甜,是他最爱喝的牛奶的味道。 外头还在下雨,他的梦里也在下雨,翻江倒海地卷起汹涌的情.潮。 他的黑衬衫滑落至她的腰间,简单地系著,仿佛也系著他的情思。她最后压在他的身上,两颗小奶桃儿软绵绵的贴著他。 她很轻,轻地像是羽毛;又像是很重,像是他整个写满爱恋的世界。 整个江南都下著一场梅子黄时雨,潮湿而闷热,沿著江水而下。 他的梦也被一场雨淋得湿漉漉的,以至于他醒来,才发现被褥已经湿透,整个房间弥漫著浅淡的气息。 他做了一场春.梦。 这个认知让周自恒瘫倒在床上,四仰八叉的,把被子踢开,双手捂著脸,搓了搓。 这是每个少年人都会遇见的场景,但周自恒还是格外羞囧,他摸索著床头的抽屉,拿了一瓶牛奶出来。 牛奶味道和梦里明玥的吻一般无二,周自恒不禁揪著自己的呆毛,极隐忍而害羞的笑起来。 “小月亮。”他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回应他的是清晨依旧下著的细雨。 他到底是个脸皮厚的,不多时就在房间里吹起口哨来,东跳跳,西蹭蹭。甚至又拿出了那张记著时日的纸,摊开来放在眼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明玥染血的白裙和他的黑衬衫。 他在明玥长大的这一天,也恍恍惚惚地长大了。 意识到这一点,周自恒哼了两句歌词,心情甚好。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 已是天光乍泄,云雾挡住阳光,周自恒翻身起床,把被褥和睡衣一并抱著出去,丢进洗衣机里。 他没有等著家政阿姨来收拾,自己倒了洗衣粉,按了启动键,等在洗衣机旁,时不时地笑。 周冲也起得早,他的事业发展很顺利,已然是地产界的庞然大物,更有把触手向其他行业拓展的意思,以至于他再没有了甩手老板的清闲,每天有堆积如山的文件需要他签字,有数不清的发展战略需要他点头。 周冲端著一杯咖啡,循著儿子的声音找过来:“儿子,爸爸想……”他后半段话被咽下去,转而颇有些讶异地问:“在洗衣服?” 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最懂,比他更大爷,洗衣这档子事是半点不沾的,如今却悠哉悠哉地在洗衣机前晃荡,叫周冲差点没打翻手里咖啡。 “床单。”周自恒也没有瞒著他的意思,破罐子破摔,胡乱地揪了揪头发,脸上有一丝红。 床单…… 周冲琢磨著这两个字,又仔细瞧了瞧儿子扭捏的神态,恍然大悟:“床单啊——” 他说话很大声,激动之处,连多年未见的东北腔都跑出来,接著就是一阵轰鸣的笑声,站在那儿,胸膛起伏,咖啡都洒出来。 在商场厮杀多年,周冲早已经练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好功夫,但在儿子面前,他还是不加掩饰地放声大笑。 周自恒白他一眼,散漫地插著口袋,贴著墙站著,在白墙上落下疏朗的侧影。 周冲注视著他,他的轮廓和他的很像,但眉眼更为精致,一夜之间,似乎又长开了一点,露出一点男人的刚毅,唇上青色的绒毛似乎也清晰了一点。 他刚经历过一场男孩的成长,正是喜悦,周冲心里有许多话,但他不愿打扰儿子此刻的欢欣,暗自埋到心底去。 “诶,你老子我昨儿晚上瞧见你的衬衫挂在明家的阳台上了。”周冲对著儿子挤眉弄眼,“是不是小月亮……” “是什么是!”说到小月亮,周自恒没了前头的轻松,直跳脚,“她就是,女孩子嘛,长大了。还有啊,你别跟在我面前似的,对著小月亮笑啊,她脸皮薄。” “知道喽!首长。”周冲皱著脸,颇吃醋,“我的小祖宗,只要媳妇不要爹哦——” 这话周冲说过许多次,周自恒早就不当一回事。他岔开话题:“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来著?” 周冲笑意收敛,若无其事一般喝了一口咖啡,摆摆手道:“没什么了。”他说完,像是落荒而逃一般走开。 周自恒看著他的背影,皱起眉头,好一会,才松开。 * 与周自恒坦然面对一夜旖旎不同,明玥因为初潮染血被他瞧见,而格外害羞。 少女的心思更细腻,也更娇羞,那一件被她系在腰上的黑衬衫被她洗干净,晾干收下,许久都不敢还给周自恒,还忐忐忑忑地想,周自恒背著她回来,手臂上和背心上是不是也染了她的血。 她不敢往深了想,只觉得害臊。 江双鲤对女儿的长大感到欣慰,教了她许多注意事项;明岱川则更加严肃一些,告诉女儿要好好保护自己。 明玥不敢同父母说,当天是周自恒背她回家的,光是腰上围了周自恒的衣服,已经很让明岱川生气,连著两三天都对著周自恒没好气。 明岱川刻苦钻研了一番武功招式,说是准备用天山折梅手将周自恒定住,再用六脉神剑讲给他全身破开,再种下生死符,让周自恒这个江湖宵小生不如死。 不过说说归说说,毕竟是长辈,明岱川又是规矩的性情,没真把周自恒怎么样,只是周自恒对著明岱川更加恭敬了,连周冲都说:“这孝敬老丈人比孝敬老爹用心的多的多啊!” 因著这一句,明岱川脸上三天没开笑脸。 明玥怕明岱川生气,也不敢拿著衬衣去找周自恒,把衣衫工工整整叠好,放在衣柜里。 周自恒给她江湖救急买的一包小面包只用了一片,其余便被收进抽屉里,小心翼翼地放著。这些小面包与别的都不同,她一见便会觉得脸红,继而又想起梅雨季节里他们撑著一把伞归来。 周自恒在雨里淌过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她心间走过。 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收到许多男孩青涩天真的情书,但她都一一交还回去。 可周自恒的每一句话,都被她记在心间。 比任何情书都来得动人。 在八月到来之前,她终于把周自恒的衬衫送回去,因为在衣柜里放得久了,上面染了一点香。 周自恒相当无赖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对她吹口哨,“好香啊。”他工整绮丽的眉眼展露出煌煌明媚。 明玥无比坚定地确信,她喜欢这个男孩。 尽管在许多人眼中,他并不是一个好男孩。 * 南城这一年的暑夏对周自恒来说,热得有些过分。 他开始无休止地穿黑色衬衫,在明玥面前晃来晃去。黑衬衫吸热,他又穿了背心,简直是在找虐,但他不在乎,黑色衬衫和他的梦联系在一起,对他有格外特殊的意义。 明玥会在他热的满头大汗的时候给他擦汗,还会偷偷亲他一口,在脸颊上。 “你亲我干嘛?”周自恒心里满足,但嘴上还是得理不饶人地唧唧歪歪。 明玥只是笑,不说话,露出两个酒窝,桃花眼眨巴眨巴。 南城一中高中部在九月开学,明玥相当好运,又和孟芃芃一班,周自恒和白杨自觉搬著桌子坐到教室最后头。 青春期,明玥的变化飞快,她的眉眼长开,刚一进校,便得了许多情书。 周自恒把篮球队队长拖进小树林打了一顿,并不满足,又找了酒吧驻唱的歌手,把《月亮惹的祸》反复练习,预备给明玥一个盛大的告白。 “直接对她说一句就好了。你明叔叔那边,我来搞定。”他在家里练习,周冲烦他练习太嘈杂,豪爽地拍胸脯。 周自恒抱著吉他白他好几眼,把他推出去:“你懂个屁!” 他好说歹说也是南城这一片说一不二纵横驰骋的老大,告白这种场面,怎么能胡乱应付? 他一连练了好几个月,练得手上起了茧子,南城也入了冬。 寒流极快地笼罩秦淮河两岸,河面结了一层冰,竹筏画舫渔船都没了作业的地方。 这样寒冷的天气,周自恒被迫下岗,由明岱川接送明玥。 他索性下午连课都不去上,缩在家里练吉他,由于全副心神都放在吉他上,很快便到了黄昏。 周冲一身风霜归来,他似乎很疲惫,指尖点著一根烟,袅袅的烟雾遮住了他的双眼。 周自恒撇撇嘴,替他倒了一杯热茶:“龙井,诺。” 他继续练习,周冲看看茶又看看儿子,良久不语。 “怎么不喝?”周自恒蹙眉,敲著二郎腿摆在沙发上,“真难伺候。不喝我喝。” 他正伸手去端茶杯,周冲在自个眉心揉了揉,长吸一口烟,然后在玻璃缸里按熄:“儿子——” 周自恒抬眸:“嗯?” “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他的父亲这样说,“我要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虐周爸爸,也不虐周霸道。安心 周爸爸也只有周周一个儿子。 ☆、第37章 低头向暗壁(三) 第三十七章. “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他的父亲这样说, “我要结婚了。” 周冲接连用了两个“要”字, 是强烈坚定的语气, 商量只是虚与委蛇的表壳, 并没有实质意义。 他要结婚,是必须结,一定会结, 毫无回旋的余地。 他的话音落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 烟灰缸里才按熄的烟头做著最后霹霹啪啪的喘息,一点火星亮起来, 又暗下去, 最后归于沉寂。 周自恒的手触碰到了水晶茶几上那杯龙井,茶杯表壁不烫, 但他的手震动间, 碧阴阴的茶水溅出来,在他手背上烫了几个红圈。 但他没有收回手, 仿佛疼痛并不存在,又或者是心里的伤口更疼一些, 让他忽略这点疼痛。 周自恒慢慢坐正身子, 把吉他放到一边,安安静静地抬头看著周冲。 他已经年过四十, 鬓角却依旧漆黑。他年轻的时候是个风流浪子,会和满舞池的丽池小姐打情骂俏,叼著烟总是坏笑, 因此眼角留下了笑纹。但这些痕迹在岁月沉淀后,变成了魅力的印记,他穿质地精良的西装,眼神摄人,成熟英俊。 尽管有个儿子,周冲依旧是整个南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男人,他上许多杂志封面,上许多新闻专访,他们夸赞周冲风度翩翩,夸赞周冲举止从容,也有更多的人关心他的个人生活,女人莫不想成为盛光夫人。 周自恒低低敛眉。 他的神情落入周冲眼底,周冲下意识又想点烟,翻开烟盒后,空空如也。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他这一路已经燃了两盒,呛得司机都小声地打了喷嚏。 第37节 周冲重重地按了一下眉心:“爸爸要和苏知双结婚,在明年一月。爸爸不想骗你,也不想瞒著你,爸爸今天和你的爷爷做了最后的谈判。”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极苦涩,“爸爸一直想做一个超人,但很遗憾,爸爸不是,还有很多东西,身不由己。” 只有婚姻契约,才能保证联盟的稳固,周冲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资源支持,顺理成章,成为了政治联姻的牺牲品。 周冲愧疚地叹了一口气。若是放在二十年前,他初出茅庐,孤身一人,无牵无挂,并不会为任何事掣肘,但他现在有了儿子,他有了一个想要悉心保护的小家,这个家很小,屋檐下就他和儿子两个人,他要给儿子双倍的爱,也要给他富足的环境。他有了更多的考量,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冲。 周自恒依旧低著头,侧颜的线条被光影分割,睫毛打上一层虚浮的银光。 他动了动唇角:“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多钱的,我们也可以不要盛光。” 他抬眼,脊背挺得笔直,好似一杆枪,视线与周冲相交,语气执拗又幼稚。 残阳一点点褪去,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北风在山林呼啸。 周自恒的瞳仁很黑,也很亮,这样睁著,带著孩子一般的童真。周冲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不,我们不可以。” 他语气很温和:“爸爸不希望你吃苦。” 他在十五年前冒著风雪,把儿子带回家,那时候,他就已经笃定,要给儿子最好的生活。 周冲很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连笑容都柔和,好似能把漫天簌簌的雪花融化,但他越温柔,态度就越坚定,他要结婚,是既定的事实。 无法更改。 周自恒错开父亲放在他头顶的手,站了起来,双手都插在口袋里,深深地看了周冲一眼。 他的胸膛急速的起伏,呼吸声也沉重,眼睛里像是燃烧著火苗。周冲以为他是要发怒,但他没有,他只是点点头,谦谦有礼好似君子,平静地回答说:“我知道了。” 他平静地转身,平静地从衣帽架上拿了外套,平静地开门,再平静地走进雪霰纷飞的平静的夜里。 关了门,一室都是寂寥的。 周冲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仰头倒在了沙发上,紧闭著眼睛,喉头滚动。他打了个电话给秘书蒋文杰,声音比北风萧索:“小蒋,帮我远远地看他一下。谢谢了。” 他这一声谢谢,说得让蒋文杰心酸。蒋文杰叹了口气,下车撑著伞跟在周自恒后头。 周自恒手上拿著一件黑色羽绒服,但他并没有穿,毛衣上落了雪,很快融化,冰凉的水渗入布料下,皮肤骤然缩紧。 天上有著浓浓密云,遮挡月辉星光,地上行人也少,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在这一瞬间格外想明玥,又不想把坏心情传递给她。他抖了抖手腕上搭著的羽绒服,拿出手机,打给白杨:“小肥羊,咱们去酒吧,我请你喝酒” 白杨愣了好一会,才回他:“再加一碗阳春面。”他又补充,“一个包子也行。” 周自恒抿抿唇,听不出喜怒:“都行吧。” 照著平时,周自恒从不会这么好说话,怎么也得怼上一句不好听的,但今天,他就这么安静地答应了,这让白杨在不适应的同时,也嗅出一些别的味道来,他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周自恒却已掐断电话,都都的忙音不绝。 尽管是雪夜,秦淮河两岸酒吧依旧热闹,璀璨的华灯把结冰的河面映衬地流光溢彩,连雪片都染上了瑰丽的色彩。 周自恒径自推开门,坐在吧台边,“一杯酒,一碗阳春面。”他如此吩咐酒保,“有肉包子的话,也去买一些。” 他的睫毛上都是雪,头顶也是,呼出的气都是冷的,好似风雪夜归人,但这里是酒吧,并不是家。 酒保被他一身寒气吓到,小心翼翼地问:“那您要热牛奶吗?” “不要。”周自恒把外套扔在一侧。 酒保偷偷看他好几眼,也不敢多言,飞快地调了一杯长岛冰茶,余光瞟见蒋秘书也跟了进来。 酒吧里一片嘈杂,周自恒却极安静,垂著眸,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线,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几乎从没有想过周冲会结婚,或许这样的念头在心里闪现过,但一秒后,又被他下意识地规避。 那是一块禁区,每一片土地下,都埋著地雷,他从不敢涉足。 他从小就知道他没有母亲,那么好,他退让,他有一个只属于他的父亲。 但周冲还有别的女人,那么好,他再退让,这些人并不会被周冲带回来,他的小家里也只有他们父子相依为命。 他就这么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的家,再小心翼翼地拼凑出一个温暖来,但周冲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周自恒到现在还记得周冲给他的一句不算承诺的话语——【爸爸会好好照顾你,只有我们才是一家人。】那是在港都,长夜有月光,他还很小,却记得很牢。 大抵小孩只有被迫选择的权利,主动权永远旁落。 周冲终于毁约,他退无可退。 酒吧驻唱乐队过来和他打招呼:“周少爷要点歌吗?要不你也上台来弹弹吉他,周总说你把《月亮惹的祸》,练得很不错。” 这一声“周总”像是导火线,点燃火药桶。 周自恒意识到,这片酒吧,这一带地产,通通属于周冲,属于周冲就算牺牲婚姻,牺牲掉他们两个人的家,也不可能不要的“盛光”。 周自恒一脚踹开了高脚椅,把边上的茶几整个掀翻过来。 他几乎是见酒杯就砸,见桌椅就踹翻,水晶灯饰和彩光灯被他用椅子打落,酒保身后的酒柜也被敲碎,各类酒从瓶子里汩汩流出。 满地都是酒香,满地都是玻璃碎片,满地都是损坏的桌椅。 一片狼藉。 客人们纷纷尖叫,跑出酒吧去,酒保缩在角落里,手里还拿著刚买回来的阳春面和肉包子,服务生都躲回后厨去,驻唱乐队更是立在台上,一动不动。 有几个喝高了的男人过来,醉醺醺的,挥著拳头骂骂咧咧过来。 周自恒砸红了眼,拿著酒瓶就往男人们头上扣,高脚椅也被他颠起来往人头上砸。 白杨穿一身极厚的蓝色羽绒服,推开有一角裂纹的玻璃门,便被吓住了,缩成球不敢动弹。 酒吧里没有音乐,尖叫声和叫骂声混杂,周自恒就在舞池边,一拳又一拳,往男人身上打。 他全身都是黑色,但脸色苍白如纸,头发上也有未化开的残雪,只有唇角和手背上的血痕,明晃晃,无比刺目。 周自恒经常犯事,和学生打架是家常便饭,但白杨第一次瞧见,他如此狠辣的模样。 白杨很胆小,每次打架都缩在周自恒后面,连老师的一根粉笔头,都可以吓住他,但此刻,他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把周自恒拉开。 他的一身肥肉让周自恒推不开,周自恒踹他一脚,大拇指揩了揩嘴角的血迹:“滚!” 白杨瑟缩一下,眼眶都红了,还是怯生生地摇头。 “老大,你再打,我爸就要把你捉进警.察局了。”白杨小声说,害怕到咽了一口口水,“我可能不能捞你出来,因为我怕我爸。” 周自恒被气笑:“老子还用你捞?!”他甩开白杨的胖手,冷冷地笑了笑,到底没再打人,把高脚椅扶正,再坐回吧台边。 几个喝醉的男人早已清醒,手脚并用爬出门,酒保颤抖著上前,把阳春面肉包子递上,又借著剩下的酒,调了一杯。 白杨也巴巴地坐过去,喜滋滋:“我的。”他抱著阳春面的碗,还是热乎的,尝了一口面,再喝了一口酒。 周自恒拿了张纸巾,粗略地擦了擦手背上的伤痕,不深,被玻璃划到的,但是鲜血直流。 血有没有止住,周自恒不在乎,他看了一眼酒杯,问白杨:“好喝吗?” “好喝。”白杨给他分享,“甜甜的,三个口味。”他把酒杯递过去。 酒杯里装著流光溢彩的液体,周自恒没说话,喝了一大口。他并不喝酒,只喝牛奶,但现下,他希望酒真的如众人所说的那样,能浇愁。 嗓子里火辣辣地烧,他淡淡地同白杨讲:“我爸要结婚了。” 白杨吃东西的动作停下,缓慢地嚼了几口嘴里的面,咽下去,再呆愣愣地看著周自恒。 周自恒的眼神很淡薄,远远地不知看著哪里,没有焦距。 他很难过,又很孤单。 “别难过。”白杨嘴巴上还站著油水,手足无措地拍拍周自恒的肩膀,白杨不会安慰人,推著酒杯过来,“再喝一口吗?” 他又说,“结了婚,他也还是你的爸爸啊。” “那不一样了。”周自恒回答。 “怎么不一样?” 周自恒没说话,望了望被他砸了的酒吧。他并不是很生气,只是难过而已,但这汹涌的失意郁积在胸口,让他迫切地想发泄出来。 白杨想了想:“你还有嫂子,还有明玥。” 周自恒笑起来,苦涩地像是苦艾酒,他这段时间准备和明玥表白,此刻看起来像个笑话:“她那么乖,成天想著和她那个学霸同桌孟芃芃好好学习,怎么可能和我一个坏学生早恋?还是个砸了酒吧的坏学生。” 大抵因为周冲,他极度地悲观。 北风从破了的门窗吹进来,酒吧里热度降下去,密云还是遮天蔽日,纷纷扬扬的雪覆盖南城。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白杨重重地拍他,“老大,你不是最自信了吗?”他小眼睛瞪得很大,“你爸爸要结婚,明玥不是还没结婚呢吗?”他学周自恒吹了一声口哨。 周自恒把他的酒一口闷下去,忽而就笑了:“你说得对。” 他打了个响指,叫乐队:“点歌!” “少爷点什么歌?” “《月亮惹的祸》。”白杨替他回答。 酒能壮人胆。 周自恒彻底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他此刻脑袋昏沉,从衣服里摸出手机,打通了明玥的电话。 接通后传过来明玥的声音,细细糯糯的,他一听就想起她的桃花眼和小酒窝。 没有任何前奏和预示,他脑子一片空白,直接对著明玥问:“我们早恋吧,明姑娘。”他把心口这句话说出来,突然就腼腆了,“我喜欢你。” 电话那头突然就安静了,半天没有声响。 南城下著纷纷的雪,酒吧里歌手唱著歌,他们唱:“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但今晚没有月亮,明玥也没有回应他。 周自恒的身体变得极其僵硬,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一块。 他胡乱地抓了一把头发,也不顾血液沾到了头发上,他有些想哭,憋住眼泪,用暴躁的情绪遮掩,吼她:“为什么不说话?不行就是不行!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明玥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在点头。” 周自恒怔住。 他朝门外看去,密云已去,皎月方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密云已去,皎月方来 ----- 这一章超级难写啊,所以写很久,特别害怕写不好,如果你喜欢,给一个么么哒给睡觉觉吧~ 真的怕小姑娘哭,所以还是说一声,周爸爸真的会有个很好很好的结局,别担心,马上甜蜜蜜 第38节 ☆、第38章 低头向暗壁(四) 第三十八章. 周自恒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他向明玥表白的场景。 要有一束娇艳的红玫瑰, 有摆成爱心的烛光, 有恰到好处的天气, 有热闹的人群, 有热烈的掌声,明玥要穿漂亮的裙子,戴漂亮的发饰, 他要站在红烛里,摆帅帅的姿势, 弹优美的吉他曲。 他会唱《月亮惹的祸》,等明玥羞答答地走过来, 再对她说一句“我喜欢你”。 他也想过明玥的回应, 也许是轻轻地点头,或者是娇滴滴地应答, 再或者, 是亲他一下,他会把藏好的玫瑰送到她怀里。 那一天, 南城的天幕上一定会挂著一弯月亮,月光会在古城上空倾泻, 她的眼睛也会弯成月牙, 露出两个甜蜜的小酒窝。 那是他想象中,最浪漫和盛大的告白, 郑重而美好。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这样的简单、草率。 他握著手机,没有面对面的交流,话筒有一些杂音。他烦躁到只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 没有深情的前奏,也没有动人的话语,甚至坏脾气地吼了他的小姑娘一声。 但明玥没有嫌弃,傻愣愣告诉他——“我在点头。” 没有鲜花,没有蜡烛,没有掌声和祝福,她就这么答应了一场仓促的表白。 周自恒的心里涌现出千种思绪,万种情思,心里一颗小树像是吸足了琼浆玉液,蹭蹭蹭往上长,开了满树沉甸甸的灿烂的花朵。 他在这一刻忽而明白,这个世界并不会对他温柔以待,西方上帝,东边佛祖,都不会对他特殊照顾,但明玥会。 和他一起长大的那个小姑娘,会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会和他撒娇说笑,会甜甜喊他“周周”,会轻轻亲他脸颊,更会在他说出“我喜欢你”后,傻不拉唧的点头。 周自恒握著手机,笑了起来。 他觉得明玥真的有些傻,光因为激动,木木呆呆地点头,甚至忘记这还是隔著手机,他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 她真是……傻得可爱…… 周自恒心里的空虚,飞快地被填满,好似塞了一块硕大的蜜糖,他克制住硬咽的气息,尽量用自然的一贯常用的语气笑话她:“你怎么这么傻哟——” “我不傻。”明玥似乎是很紧张,她屏住呼吸的声音都从电话里传过来,隔了一会,她期期艾艾地问,“那……那你刚刚说的话,还作数吗?” 她这般急切,生怕周自恒反悔。 “什么话?”周自恒故意问她。 明玥那边又没了动静,但他不用想也知道,她是在害羞,脸皮薄的小姑娘,最怕这种拿话磨人的小痞子。 雪渐小,风也小了,酒吧里驻唱乐队片刻不停地唱著歌:“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主唱沧桑又深情的声音通过手机,让明玥听得清清楚楚。 周自恒随著音乐轻轻哼唱给她听,远胜一切蜜语甜言。 他唱了一阵,才停下来,声音清越:“作数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在一起。”他顿了一会儿,轻轻地问了一句,“好吗?” “好。”明玥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电话那头传来笑声甜甜。 她一直在笑著,周自恒也一直在听,他极有耐心,直到明玥那边有江双鲤的声音提醒,明玥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但光是听见都都的挂断声,周自恒也觉得很满足。 那一杯酒的滋味涌上心头,他此刻真的感受到白羊所说的“三种味道,甜甜的”,手支著脑袋,趴在吧台上,又是吹口哨,又是笑,心情好到爆。 “去他妈的周冲,去他妈的结婚,爱干嘛干嘛!”他勾了勾白杨几乎看不见的脖子,揽著他的肩膀,“小肥羊,以后啊,你就光明正大地叫明玥嫂子吧!” 他不胜酒力,已然醉了,又或者是因为明玥醉了。一双琉璃般的黑色眸子星光熠熠,他把手背贴在唇边,掩饰笑意。他的手背上还有两道血痕,已经凝固,看起来狰狞可怖,但他笑得很温柔,工整绮丽的眉眼舒展开来,连伤痕似乎都淡化了。 白杨木木地愣住,好半天,才记得重新动筷子,夹了一大口面,含含糊糊地应答:“嗯,好。”他希望周自恒再开心一点,于是吞吞吐吐地问:“那……周叔叔能不结婚吗?” 人生有大悲大喜,周自恒想,他在这一天,已经先后尝过。 他闭了闭眼睛,摇头:“不能。” “为什么?”白杨张大嘴,“周叔叔不是很厉害吗?” 周自恒语调有些淡,“他说身不由己。” 他并不是很能理解周冲所说的“身不由己”,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或者是懦弱的臣服。 身不由己。 白杨肥肥的眼皮垂下来,脑袋也跟著耷拉下去,一双胖手绞著蓝色的羽绒服,似乎想把它戳出个洞来,吧台上还摆著热腾腾的阳春面和肉包子,但这似乎没能提起他的兴趣。 “怎么了?不说话啊?”周自恒故作不耐地拍拍他脑袋,“嫌我喝了你的酒啊。没事,再给你点,点七个口味的!”他勾唇笑了笑,打了个响指叫了声正在收拾破损酒柜的酒保。 酒保重新调了一杯酒,插上了一片柠檬片。 吧台昏暗迷离的幽光衬得这一杯彩虹酒颜色绚丽。白杨没有喝,他望著酒杯好一会,轻声说了句:“我的爸爸以前是个缉.毒警察。” 周自恒上扬的嘴角慢慢就收敛了,懒散弯著的脊背也挺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著大理石吧台。 白杨的声音很斯文,他用说故事的口吻说著话:“他转业以后就去了缉毒队,破过很多大案子,也抓过很多坏人,他一直是我心中的大英雄,也是我们一家人的骄傲。他那时候常常出外勤,工作很忙,我妈妈也上班,爷爷奶奶在家里照顾我,下班了,我们又可以一家团聚。那时候,我觉得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快乐。”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了,像是蝴蝶的羽翼,微微振动。 周自恒初一开始认识白杨,他一直乐呵呵的,虽然很胆小,又馋嘴,但从不苛求,知足常乐,哪怕吃到一颗奶糖,他都会高兴好半天。 但眼前的白杨是脆弱的,幽幽的冷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整个缩起来,看不见脸,蓝色的羽绒服把他紧紧包裹住。 “等到我五岁那年,我爸爸立了个大功,他被表彰的那一天……”白杨嘴唇蠕动,平复情绪,“他在单位上接受表彰,我妈妈和他一起去了,我们就在家里,给他准备了一桌好菜。我们等啊等啊,等到太阳下山,等到门铃响,没有等到我爸爸,等来了他的仇家。” “我爷爷奶奶年纪大,他们睡不惯硬板床,于是就在上面叠了一块床垫,床板下面刚好留出一个缝隙,我就被藏了进去。”白杨在这时抬头,他比划了一下,“其实我小时候很瘦的,特别瘦,能钻进那么小的缝里。那里面真的很黑啊,我就躲在那里,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我的爷爷奶奶也没有来叫我,我也不敢睡过去,也不敢叫人,直到我爸爸的警犬,把我找到。” “等我醒过来,他们告诉我,我已经在那里面待了四天。”他的小眼睛睁开,露出眼瞳,是棕色的,有点浅淡,很剔透,“后来我就很怕黑,也总是很饿,也总怕别人会丢下我。” 周自恒已然说不出话来,他一直以为白杨家庭幸福,无忧无虑,算得上是一个幸运的白胖子。 他在那样恐惧和幽闭的空间里一点点看著时间流逝,一点点听著外界的声音,一点点嗅著空气里的血腥气,没有人给予他一点安全感。 白杨很胖,是周自恒的两倍还要多,下巴一圈接一圈,他没去服装店买过衣服,校服也没有他的份,从来穿的都是定做的宽松运动服,他走到哪里,都会有异样的眼光跟著他。 可他不是真的想胖,他是克制不住神经上的冲动,他无时无刻不在饿。 “那你恨你爸爸吗?”周自恒按著他的肩膀。 “不恨。”白杨摇摇头,“因为我知道,他比我更痛苦。” 他喝了一口酒,道:“他在那场事故里,没有了他的爸爸、妈妈,也没有了他的亲弟弟,他比我更要痛苦千百倍。但他没和任何人说,只是对我很好很好。” 从他简单的描述里,周自恒可以想见一场屠戮。 “所以我知道,其实成年人的世界很残酷,他们每个人都有说不出来的痛苦,但还是强颜欢笑。”白杨眼睛亮亮的,看著周自恒,“老大,如果我是你,我会原谅周叔叔,因为我想,他是真的身不由己。” 周自恒定定地,怔住了。 白杨没等他回答,拍了拍他的肩膀,“雪停了,我要回去了。”他走出去两步,又绕回来,把吧台上的肉包子塞进口袋里,憨憨笑著,眼睛眯成一条缝。 下了许久的雪已经停下,白杨蓝色的圆圆身躯消失在纯白的世界里。 周自恒看著破损的玻璃门,许久,把白杨没喝完的酒一口喝光,穿上羽绒服,也走了出去。 酒吧众人长舒一口气,纷纷开始收拾整理起来,这样的一片狼藉,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修复。 周自恒插著口袋走著,他把帽子带上,遮住耳朵。 南城好似粉雕玉砌一般,满地都是白雪,上空皓银流转,一路没有行人和车辆,只能望见满山灯火。 白杨胖都都的身影和周冲拧紧眉心抽烟的模样来回在周自恒脑子里转动,他在做著最后的挣扎,好像是一场蜕变。 他行到临湖小路,周家没有亮灯,但他知道周冲并没有出去,或许又在抽烟。 他又看向明玥的房间,同样没有开灯,大抵是已经入睡。 他现在有满腹的心事,想和明玥诉说,但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临近十一点。 周自恒又看一眼明玥的阳台,好似只是一眼,沉重的心情就有了好转,甜蜜盖过苦涩。 “周周。”他踟躇著是否要回家之时,有人叫住他。 ——是明玥。 她从车棚底下小跑著过来,带著雪白的毛线帽,穿著长及脚踝的棉袄,声音雀跃又惊喜。 周自恒定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等到明玥俏生生立在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几小时前,他在电话里仓促向她告白,几小时后,他却有些害羞了:“怎么还没睡?” 他的动作比他的语言快一步,捏了捏她的脸颊,出乎意料,有些冰凉,他再摸摸她的耳朵和外套,也都是冰冷冷的,外套上甚至有雪水。 “这么冷还在外头站著,不怕生病吗?”周自恒语气急促,替她把棉袄拉紧。 明玥眼睛亮晶晶了,比月光更明亮。她害羞地抿了抿唇,笑著摇头,靠近周自恒一点,鼓起勇气,道:“不冷。” 她说:“周周,虽然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表白,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但我想告诉你——” “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我去你家里找你,周叔叔说你不在,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就是想和你说这些,我怕我不说,今晚会睡不著。”她在电话里没说出口的话,一股脑儿吐露出来,她踮起脚,在周自恒两边脸颊各亲了一口,再羞答答地跑开了。 周自恒终于大笑起来,他一笑,明玥就跑得更快了。 “你说出来是睡得著了,我该怎么睡著啊?”周自恒无奈。 他这么说著,心里的浓云好似被拨开,忽然间月光明媚。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撒糖撩汉日常 ---- 请相信睡觉觉,一定会给每个人一个好故事好结局的好吗?这是一篇大甜甜的he!! ☆、第39章 千唤不一回(一) 第三十九章. 也许是天色实在太晚, 又也许是白杨的两杯酒度数太高, 再也许是他心里装了太多的事, 周自恒不过推开房门, 便疲倦地睡过去。 第39节 他睡得昏沉,连衣服也没有换,四仰八叉地瘫倒在床上, 发出一些呓语。 周冲蹑手蹑脚地踱进儿子的房间,坐在床沿。他只是虚虚地坐著, 并没有让柔软的床塌陷下去,一切动作都小心翼翼。 新雪初霁, 风依旧是凛冽的。周冲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些, 再把遮光窗帘拉上。 在这一过程中,周自恒努了努鼻子, 这样的小动作让周冲紧张兮兮, 抬起手臂嗅了嗅身上是否有香烟的气息——自然是没有的,他换了一身衣服, 在抽了许久的烟之后。 年岁大了,他想的事情也多了, 许多事情仿佛都变得棘手起来, 稍不留神,便会扎他个鲜血淋漓。他一方面, 希望儿子能理解自己,希望他能长大一些,也成熟一些;但在另一方面, 他又极不希望儿子过早地领略成人世界的残酷,他希望儿子在他的羽翼遮蔽下,保有张扬肆意的青春。 房间里只有熹微的月光从窗帘侧壁流泻,沉默的黑暗里,周冲依稀能看清儿子的脸庞。 他睡得很熟了,侧身蜷缩著,浓长的睫毛好似有些湿润,透出一点脆弱不安来。这样的睡姿,在心理学上,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周冲想伸手去擦掉儿子睫毛上的湿润,手架在半空中,停滞了好一会,却又缩了缩手臂,手指垂下。 “小月亮。”周自恒含含糊糊地说著梦话,翻了个身,抱著未展开的被子蹭了蹭。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好梦,叫他笑了出来。 他笑得腼腆又甜蜜,嘴巴不安分地动了动,接著,又安静了。 周冲心里极羡慕明玥,又暗叹自己,竟然还会吃儿子小女友的醋:“真是有了媳妇忘了爹。”他小声说著,心情却一下子松快许多,探出手,轻轻地把周自恒身上的外套,和沾了雪,湿漉漉的毛衣脱下,又替他换了睡衣,盖上被子。 连番的动作,让周冲出了一身汗,他看看儿子的长手长腿,不禁想,他的儿子长得实在是太快了啊,他已经完完全全抱不动他了。 周冲把衣服抱出去,又从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替周自恒擦脸。周自恒身上那些未散去的酒气和血腥气被热水蒸出,争先恐后地往周冲鼻子里钻。 他心里涩涩的,动作慢下来,又替儿子擦手。 凝固的血痂与周自恒白皙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让周冲在瞧见的那一刹那,差点儿落下泪来。 他的儿子,他再清楚不过,请了专业教练练出来的身手,是绝对不会差的,就瞅瞅周自恒闹事叛逆这几年,大大小小几乎每天都在打架,但从不见落下一点伤疤,连淤青都少有。 但今夜,周自恒受伤了,据蒋文杰所说,还流了不少血,同酒吧的残酒混杂在一起。 寻事的是两个醉醺醺的大汉,周冲相信儿子不会敌不过——那他便是故意受伤的。 这个认知在周冲的脑海里冒出来,一瞬间,全身都在疼,替周自恒擦拭的手不小心蹭到了伤口。 “嘶——” 周自恒迷迷瞪瞪睁开眼,瞧见周冲坐在他床边,眼眶红红,沧桑又倦怠。 “爸爸。”周自恒喊了一声,觉得大概是在梦里,又闭了眼睛,下巴在被子上蹭了蹭,又睡了过去。 这一声“爸爸”,叫的很轻很柔,是下意识之间的反应,声音并不清晰,但却让周冲全身都回暖,好似被暖融融的阳光烤著。周冲揩了揩眼泪,从口袋里掏出药膏,给儿子抹上。 他在儿子额头亲了亲,端著热水出门。 也许是光线不好,周冲不慎撞到了书桌。 周自恒的书桌上依旧摆满各类模型和游戏碟片,他的电脑从来都是最新款,手机也是。周冲在桌上扶了扶,手底下是几本书,依稀能瞧见上头的笔记。 周冲在书上摸了摸,又往儿子那头看了看,带上门,离去。 * 周自恒一夜醒来,窗外已是雪霁天晴。 他揉了揉眉心,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想著自己应该是做了两个梦,既梦见了小月亮,又梦见了周冲。 关于小月亮,梦已经不清晰,他只能想象出满满的甜蜜来,但周冲那双布满血丝的眼,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草!”周自恒骂了一声,好心情被打散,他把手抬起来,手背贴在眼睛上捂著。不过一小会过后,他便察觉出不对劲,举高右手,借著天光看了看,他的伤口已经被清洗过,血痂平整,上头还有乳白色的药膏。 周自恒猛地一下蹿起身,上上下下打量自己——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换过。 不是梦。 他想,周冲定是来过他房间的,还给他换了衣服,擦了药。 意识到这一点,周自恒突然就怔住了,他呆立了好一会,抓了抓头发,低头看著手背,搓了搓脸,叹了一口气。 脑子里乱得很,周自恒索性不去想,开了门,在阳台站了一会,明玥房间的窗帘还没被拉开,鹅黄色的,在起了一层冰雾的窗户后头静静挂著。 “小懒虫。”周自恒只要想到明玥就忍不住笑,流光溢彩的眼睛转了转,转了身,就在衣橱里捣鼓。 他把家政阿姨整理好的衣柜弄得一团乱,夏天的短袖甚至被翻出来丢在地上,“不是这件,也不是这件。”他碎碎念,“到哪去了呢?” 直到在地上堆了一座黑色的小山,周自恒才找到了中意的外套。他这一次在洗漱间整理许久才出门,比往常更在意形象。在玄关处换鞋,周自恒对著穿衣镜照了照,拿著牛奶,对著镜子里的自己吹了一声口哨:“明姑娘的男朋友,早上好啊~” 这话恰好被周冲听见,摇摇头,哑然失笑。 冬日里,湖水落了一些,水面去堤岸已经显得很远了,□□出大片干枯泥滩,夏季茂盛的芦苇干枯,长堤上枯叶刷刷作响。 周自恒踏著雪,从车棚推了自行车出来,大大咧咧在明家门前,按著铃铛。 大抵是因为羞怯,明玥没有拉开窗喊他,只是不多时,便红著脸出门。 隔得不远,周自恒就看见他的小青梅在门口踟躇许久,才慢腾腾地挪过来,动作慢的像只乌龟。 但她比乌龟好看千百倍。 明玥是个很乖的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就算听不懂老师的话,也要认认真真做笔记。在昨夜之前,周自恒并不对表白抱太大的希望,早恋,一直是好学生眼里的禁区。 明玥穿著厚实的冬季校服走过来,深蓝色的校服硬生生让周自恒看出一些她窈窕纤细的身姿来,她带著一只白色的绒线帽,黑色的长发扎成两个松松的小辫子搭在两侧,形状优美的桃花眼垂著,睫毛轻轻扇动。 她看起来很柔弱,是真正纤细袅娜的江南姑娘,但也许,她比他想象的,更要勇敢和坚定许多。 勇敢到和他这样一个南城一中著名的坏学生早恋。 也勇敢到不顾女孩子的矜持,冒著雪,等在夜里,直白地和他袒露心扉。 周自恒弯著唇,等不及她这样慢腾腾的挪动,直接蹬了一下自行车,滑到她的面前,笑话她:“慢死了!再这样慢,就迟到了。” 明玥低垂著的眼眸抬起来,脑袋也动了动,眨巴著眼睛,小鹿一样。 到了这时候,她才有机会看清周自恒身上的穿著,同她一样,穿了一身深蓝色的冬季校服,外套拉链没有拉到顶,露出里面黑色的圆领毛衣。 周自恒是从来不穿校服的,向来嫌弃,领回去,就不知道放在了哪个角落里堆灰,一身黑色,特立独行,是校服考评里最大的刺儿头。 但今天,他换上了他觉得格外蠢笨的厚重的冬季校服。 他生的好看,一张脸精雕细琢过似的,绮丽绵貌,看不出款型的校服,竟也被衬得质地精良、做工考究了。 “你怎么……”明玥手绞在一起,“穿校服了啊?” “不好看吗?”周自恒也不太习惯穿校服,他长得太快了,袖子和裤腿都有些紧绷,不算短,也算不上舒服,他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摆,笑起来,低头在她耳边道,“可是我想和你穿情侣装。”想让所有人知道,他们是情侣。 这才是交往的第一天,他就这样直白的表露自己的私心。 哪有穿校服当情侣装的? 这人……怎么这么傻乎乎的? 明玥哭笑不得,周自恒又磨著她要答案:“好不好看?”他骄傲地扬起下巴,刀裁一般的眉毛上飞,极力按捺心中的喜悦。 “好看。”明玥诚心诚意夸他。 就这么一句,周自恒简直要飞起来,尾巴翘到天上,得意洋洋,心头笼罩了一夜的雾霾散去,露出蓝蓝晴空。 明玥也被他感染,好心情飞扬,两颗酒窝晃晃悠悠挂在嘴边。 周自恒低下头,在她的酒窝上亲了亲,捧著她的脸,左看右看:“你也好看。” 在他心里,她从来都最好看,生气好看,撒娇好看,冷冰冰好看,甜甜笑也好看。 【你也好看。】 他的声音温醇,有如获至宝的喜意,还有些散漫的痞气,两片薄薄的唇在她脸颊上擦过,便生出万般的缱绻。 他是坏学生的代表,但在她面前总是规规矩矩的,最多不过捏捏她的脸,刮刮她的鼻尖,真正的亲昵,这是第一次。 明玥有些舍不得他的唇瓣从脸上移开,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校服外套。 她的手才碰上周自恒的衣服,便被自己的大胆吓到,好似面对著他,她抛下了一贯的矜持与乖巧,只想和他一起热烈地燃烧。 周自恒也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心念一动,便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手扶著自行车,一只手环过她的背,再扣在她的后脑勺,她戴的白绒线帽很软乎,周自恒手心揉了揉,低下头,同她道:“姑娘,看上我,你的眼光真好!” 他低低地笑,之后单手扣著她,虔诚而庄重地在她额角的美人尖上,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送你一颗糖,梦里甜甜 ☆、第40章 千唤不一回(二) 第四十章. 他低低地笑, 之后单手扣著她, 虔诚而庄重地在她额角的美人尖上, 亲了一口。 这一声, 亲地相当清脆响亮,周遭都是空旷寂寥的,残雪残叶, 唯独他不管不顾又嚣张地亲她一口,一时之间, 明玥觉得空气都由冷冽转为暖醉,等到周自恒放开她, 她还捂著额头傻笑。 “就这么喜欢我啊?”周自恒乐呵, 两手捏住她有些小肉的脸颊,轻轻扯了扯, 明玥的傻模样大大满足他的虚荣心, 恨不得能把她揉进怀里。 身份转变了,周自恒就有些按捺不住, 对她动手动脚的。 “现在特别喜欢你。”明玥也不害臊,雾蒙蒙的一双眼睛望著她, 只是说完之后, 四下看了看,见著没人, 长舒了一口气。 “只有现在?”周自恒不满意,又凑过来。 明玥不答话了,拉住他的右手, 两道伤口显露出来,她沉了脸,眉头蹙著,也不说话,直直看他,好似在要个说法。 她一面瞪著他,一面又不忘小口对著他的手背吹气。 “疼吗?”她吹了一会,伸出手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 “疼——”周自恒龇牙咧嘴地嚎,“特别疼。”他装出可怜模样,把手又凑到她嘴边,“可疼了,你再给我吹吹。”他并不觉得疼,却下意识地装柔弱,好让明玥怜惜。 周自恒这会挺鄙视自己的,但又向来厚脸皮,死乞白赖地贴上去。 他的演技浮夸到快要飘起来,明玥却还是傻不愣登地信了,小心地托著他的手,越发轻柔地吹气。 她皮肤雪白,鼓著腮帮子,认真地吹他的伤口,两颊都泛红了,松松的小辫子晃来晃去。 她眼睛里闪著雾蒙蒙的光,写著心疼,周自恒的心也跟著疼了。 叫你嘴欠! 周自恒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他抿抿唇,拍拍她的脸蛋,极愧疚:“好了好了,我不疼。刚刚是骗你的。”大拇指揩过她的眼角,“眼泪都快出来了,娇气包。” 明玥并不相信,疑惑地眨著眼睛,气鼓鼓:“那你这伤是哪来的?” 第40节 哟!小丫头片子,就开始管著他了? 换了旁人来,周自恒要么爱理不理,要么就是一脚踹过去,也就是明玥,他放在心里捧著。只是关于这伤口,周自恒不敢说实话,但也不能规避,囫囵说了句:“打架打的。” 他说完焉答答地垂著脑袋,视线偷偷摸摸,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明玥身上瞟。 明玥知道他定是没说实话的,但看他委屈的模样,也没有细问下去,只是把他的手再次拉到嘴边,唇瓣轻轻地吻在伤口上:“以后别那么不小心。” 她怪有些埋怨,又挺心疼的。 她亲的不重,但大抵是周冲上的药不错,又或者是他年轻,恢复快,手背上已经开始长了新肉,被她一吻,酥酥麻麻的,好似有电流窜进心窝,让他心都软化了。 周自恒看著她红都都的唇,若有所思,舔了舔干涩的嘴角,“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够郑重,补充道:“我知道了。” 时候已经不早,周自恒长腿跨上自行车,拍了拍后座:“上来吧,要迟到了。” 他只是说还不够,手拉著她,半揽著让她坐下,又把她的手握著,拉到他的腰间贴著。 手下是冷冷的校服布料,布料有些硬,明玥的手贴上去后,衣料下陷,少年人精瘦的腰肢便显出轮廓来。 心理作用让明玥手心发烫,尽管隔著这么厚的布料,她依旧觉得,她在触摸周自恒的皮肤。 明玥把手往外抽:“周周你放开。” “不放。”她的挣扎对周自恒来说,完全不算一回事,饶有兴致地跟她闹了闹,才气定神闲地嘱咐:“从今天开始,你要搂著我的腰。” 他早就想让她搂著他的腰了,从用单车载她的第一天就开始想,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了,他怎么可能妥协? “这是上岗男朋友的命令。”周自恒拉著她的手压在腰间不放。 他极其霸道蛮横,明玥拧不过他,“哦”了一声,乖乖环著他的腰。 她听话了,周自恒就开始得寸进尺:“今天风大,你把脸贴著我的背,别被风给吹皲了。”他背对著明玥说话,明玥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但仰起头,就瞅见他头上一撮呆毛前后晃动—— 瞧把他得意的! 明玥哪里不知道他这是冠冕堂皇地在找借口,在他背上小力锤了一下,脸贴上去:“都答应你,都答应你!快点啦,要迟到了。” 她的脸整个埋在他背上,声音糯糯的,周自恒握住她的手,往校服外套大大的口袋里塞:“这样环著。”校服口袋放她一只小手绰绰有余。 待她准备好,周自恒蹬著脚踏,吹了一声口哨:“走咯——” 他开得快,下至缓坡,又一次把门卫的报纸吹翻。 门卫照旧招呼一声:“周少爷早啊,慢走勒。” 出乎意料,周自恒今天愉悦地转头同门卫挥手:“你也早!”他喊得大声,门卫又眺望著,明玥把脸往他背上贴得更紧了,还拧了一下他腰上的肉。 这么害羞怎么得了哦! 周自恒单手握著车把,另一只手也□□口袋里,同明玥的手叠在一起,不禁问:“这么害羞,昨晚怎么想著在车棚底下等我?” 明玥的手很小巧,软软的,他兴味盎然地把玩。 他好似一个天然的火炉,开著车,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大半的风,手却并不凉,明玥心里害羞,但还是任他握著,想了一会,声音细细,道:“因为听到你说……”她顿了顿,省去了几个字,“所以特别想见到你。”她手指勾了勾他的手心。 南城清晨有不大的冷风,夹带著消融的冰雪吹来,周自恒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好似那些不美好都圆满了,困著他一夜的烦心事也消散。 行到校门口,正准备停车,白杨也风风火火地骑著车过来。他穿一件火红色的棉衣,上头画著金元宝金币,带了个瓜皮帽,一副要过年的模样,格外喜庆。 “老大——”白杨张著嘴大喊,车轮刺溜压过融化的雪水,溅起水渍,恰好溅了揣著单词书背诵的孟芃芃一裤腿。 孟芃芃向来是不放过任何一点读书的时间的,顶著南城市状元的名头上了高中后,更是变本加厉,明玥用三天的笔芯,孟芃芃半天就能写完。 不小心溅了泥水到班长校服裤上,白杨吓到直接从滚动的自行车上跳下来,打著趔趄,扶正瓜皮帽,怯生生地站在孟芃芃面前。 孟芃芃几年来发型不变,一直是一头齐肩发,长度好似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她皮肤白皙,刘海是笔直的,身姿是笔直的。 她还未曾说话,只是眼风一扫,白杨就吓软了腿,咬著唇,胖手绞著衣服,大气不敢喘:“班长……”他喊。 “不是班长,是学习委员。”孟芃芃平淡地回答他。她升入高中后,便推拒了班长的职位,选了更加轻松和适合她的学习委员,她心里有一杆秤,权衡轻重,总是能理智地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白杨喊错称呼,嘴巴都不敢张开了。 周自恒停了车,还不肯放开明玥的手,拉著她过来。白杨蹭的一下,怯生生地躲到了周自恒的后头,想了想,又躲到了明玥的后头。 白杨一身喜庆,身材又是万里挑一,缩在只有他胸高的明玥后面,实在搞笑。 明玥就忍不住笑出声,白杨听见,颇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地垂著脑袋。 “怂!”周自恒一个字给白杨下定论,他恨铁不成钢教训,“就不知道跑啊。” 他不喜欢孟芃芃,作为个女同桌,见天儿地跟著带著明玥好好学习,让明玥有时候忙得都顾不上和他说话!他扫一眼孟芃芃一身合适服帖的校服,又看看自己的—— 他精心准备的情侣装,就被破坏了。 还是当著孟芃芃的面呢,就叫白杨做了错事就跑?!明玥挣开周自恒的手,和孟芃芃手挽手,说了几句话,便一并进了校门。 周自恒目瞪口呆,白杨谢天谢地。 “草!”半路被个小娘们截胡了,周自恒气的跺脚,扛著自行车就往车棚里塞,还不忘瞪白杨两眼。 白杨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拿出个肉包子来,受气包似的吃著,小声都囔:“大嫂真好!”可算是把孟芃芃给带走了! “吃你的吧!”周自恒拧他的大耳朵,没好气。 周自恒把手往裤子口袋里一塞,想了想,又掏出来,塞进外套口袋里,在里头放了放,手又拿出来,放鼻子底下嗅了嗅。 好似还有一丝明玥的味道残存。 周自恒心情阴转晴,勾肩搭背地揽著白杨进了学校。 白杨小眼睛状似无意地往周自恒脸上瞅了瞅,见他神色一如往常,放下心来,又吧唧吧唧地啃著包子吃了。 立冬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严寒,室内开了暖气,水汽蒸发,在窗户上结出一层迷蒙的雾。尽管昨日下了雪,今日也没有一个学生迟到,早读课上,不用老师监督,就已然书声琅琅。 明玥背诵古诗词,她声音百灵鸟一样,格外动听。 孟芃芃最喜欢听她读书,那是一种耳朵的享受。孟芃芃睡眠很少,也睡得不好,她睡不著的时候,就想著,是不是能把明玥带回家去,让她给她唱摇篮曲。 明玥今日没有往些时候用心,时不时回头张望,转过头来,脸上已然挂了笑容,眼睛弯成月牙。 她笑起来很有些妩媚,班上许多男生都看著她,然后装作不在意,哼赤哼赤红著脸继续念书。 青春期里,年龄的差距被后天补足,她像是一朵花,明媚地开著,吐露芬芳。 但今天,她比往常都笑得开心和甜蜜。 孟芃芃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她往周自恒那边看一眼,抿抿唇。 随著阅历见长,孟芃芃早已发现明玥和周自恒并不是所谓的邻居兄妹,他们之间的牵绊尤其多。 明玥心思细腻,很快便发现孟芃芃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 “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吗?”明玥问,她指的是白杨溅了同桌泥水的事。 孟芃芃摇头。她并不会为这些小事生气,有这个时间,还不如背诵两个单词,而且……白杨惨兮兮的可怜模样,真让她生气不起来。 “你和周自恒,你们……”孟芃芃轻声开口,她话音很低,被早读课上的读书声遮掩,堪堪能让明玥听到。 只是点到即止,明玥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有规避的意思,一双眼睛清澈如水,坚定又肯定地点头,抿著唇笑,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我们在一起了。” 她说出答案,孟芃芃突然有种终于在一起的感觉,她有些奇怪,又惊讶于明玥的大胆。在南城一中这所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早恋是雷区。 但在这样的情况下,给明玥偷偷摸摸写情书的依然有许多,孟芃芃并不觉得周自恒是最好的选择——他的成绩实在是太差了,谁都知道,他靠著关系,进了这个学校,这个班。 甚至有老师下定论,周自恒定是考不上大学的。 孟芃芃清秀的脸肃著,疑惑又无奈问明玥:“怎么喜欢上了他啊?” 怎么喜欢上他?明玥没说话,只是吐了吐舌头,她和周自恒十几年,早有太多的原因喜欢上他。但这是他们的秘密,她并不想张扬。 明玥往后看了一眼,周自恒冲她挑眉,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孟芃芃这么多年,再没有见过比他生的更好的男孩了,她皱著眉道:“你……难不成是被他美色所迷?” 明玥哑然失笑,但也说不出别的好理由来,只好点头:“对,被他美色所迷。” 迷得神魂颠倒,以至于头昏脑胀,就跟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再来一颗糖,今夜好眠。 ----- 最近都是我存稿君的天下了哈哈哈哈哈,你们觉觉很忙啊,所以留言都来不及回复,但是,可以留给存稿君我看啊,你们的留言决定第二天的甜度哦~ ☆、第41章 千唤不一回(三) 第四十一章. 孟芃芃所说的“被美色所迷”, 不过是一句正经过头的玩笑话, 她不曾料到, 明玥会一口应下, 点头称是。 这在孟芃芃理智的世界里,是不可想象的。 明玥侧著脸,教室里的灯光和不甚明朗的天光衬得她的脸好似凝脂一般, 细细的晶莹的绒毛微微晃动。她进了教室,便把绒线帽脱下, 松松的两个小辫在她耳侧垂著,发质乌黑浓密, 在她点头微笑的时候, 发梢轻轻拂过胸前,她略带著羞意, 不自在地把玩著发辫, 眼睛雾蒙蒙的,像是飞上了一片桃花瓣, 柔和得不可思议。 刚萌芽的恋情让明玥整个人好似春水,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孟芃芃无法理解。她的父母都是严肃苛刻的律师, 供职于两家对头的律师事务所, 他们各自有自己的书房;同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从不分享,每样煌煌法典各自一份, 陈列在各自的书柜里;他们交谈很少,生活琐事基本不会入眼,一方持有观点, 另一方必定会批驳;他们更不会聊到各自的工作,对手上的案子绝不透露分毫;他们曾经多次对簿公堂,为各自的当事人做辩护,各有输赢。 她的父母好似一对陌生人,若不是睡在一间房,一张床,孟芃芃甚至都以为,他们快要离婚。每晚的七点到七点半,新闻联播三十分钟,是一家三口唯一有机会平静坐在沙发上的时间,夫妻俩观点一致,灌输给孟芃芃理智的大道理。 她就在这样的家庭生活长大,爱情这个词,几乎从不曾出现。 孟芃芃比明玥大一岁半,只比周自恒稍小一些,她每天想的最多的,是回家后会不会看到她的父母各自在准备离婚协议书;是下个月的全市考试,她能不能打破她自己保持的记录;是她的英语词汇掌握量;是她的数学自学程度…… 明玥这厢又开始背诵古诗词,她背的是《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她每念一句,都会笑一下,但又生怕被瞧见,把书本挪过来,遮住自己的脸,睫毛不停扇动。 孟芃芃听得出神,不小心,手一抖,就在纸页上画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呲——”声音短促有力,孟芃芃爱惜书本,从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明玥转过头来,询问:“怎么了?” 孟芃芃把书本收起,是一本高三的总复习书,封面上有一个力透纸背的名字,一个男生的名字,她镇定自若地摇头:“没什么。” 高一的数学已经够让明玥头疼,她刻苦努力,才保持著中流水准,孟芃芃却已经开始高三总复习。学霸和凡人的差距让明玥看得清楚。 “是你那个踢足球的哥哥给你的吗?”明玥好奇,她记得这个名字,曾经一脚足球撞到她的胸,让她疼了好一阵,周自恒差点没把人叫出来围殴。 但这是孟芃芃的邻居,足球踢出来,是想给孟芃芃打招呼,明玥求了周自恒许久,才让周自恒打消报复的念头。这个男孩比他们大两届,正处在压力深重的高三。明玥常在光荣榜的第一位看到他。 第41节 孟芃芃白皙的脸藏入宽大的校服领口,她“嗯”了一声,不由得多说了两句:“他已经复习得很好了,这些资料用不上,就给我了。” 话音落地,她自知多言,拿起单词书默读,她的早读是不发出声音的,全由脑子记忆。 明玥的视线从孟芃芃身上划过,再在总复习书上落了一会,最后收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孟芃芃清秀的脸上有一丝浅淡的嫣红,打破了她冰人一般的严肃。 教室里书声琅琅,而最后一角,全然没有学习的气氛。 白杨还在为早上的事情担忧,一张肉乎乎的胖脸皱成了苦瓜,他脸上最鲜明的就是一双浓黑的眉毛,眼下跟毛毛虫似的挂著。他最害怕学习好的孟芃芃,简直能把她放在神龛上供起来。 白杨只好一面吃零食,一面安慰自己说:“像孟芃芃这样的神仙,是不会计较我白杨这点小错的。” 周自恒嗤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话白杨,开玩笑道:“小肥羊,你这么怕孟芃芃,要是有一天把她当婆娘讨回家,那不是得天天跪搓衣板?”他越想越好笑,眼角眉梢都写著戏谑。 跪搓衣板啊…… 白杨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全身肥肉都颤动了,想都不敢想:“不行——不行的!”他猛摇头。 被吓唬成这样,周自恒也就放过了哆嗦的小肥羊,从书包里拿了一瓶牛奶,惬意地不行,懒散地靠著墙壁,目光一直放在明玥身上,好似看不尽,看不完。 他拉了拉校服的拉链—— 他穿校服,明玥也是校服,同样的深蓝色好似变得温柔缱绻了起来,染上一层辉光。 白杨顺著周自恒的视线去看明玥,全班女生都穿校服,在白杨看来,只有明玥和孟芃芃穿出了纤细的袅娜。 他瞥一眼老大,莫名就觉得他的老大和明玥格外相配,教室上空仿佛有一道深蓝色的光带,把周自恒和明玥牢牢联系在了一起。 天生一对。 白杨蓦地就想到了这个词,极开心地同周自恒分享:“老大,我觉得你和大嫂就是天生一对。”他很认真地眨著小眼睛。 周自恒有被他取悦,当即一口喝完了一瓶牛奶,打了个响指:“有眼光!”他骄矜极了,又偏过头来和白杨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揪著头发,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下午,整一天都没有闹事,甚至举手认真地回答了英语老师的问题,这让英语老师惴惴不安,反复思量著今天上课有没有得罪过这个小魔王。 外头阳光和周自恒的心情一样和煦,等到放学,天色渐晚,路面上积雪已然全数化开,雪水也渗入地下,只有栖霞山山背和山顶还有几块残雪。 周自恒自行车骑得慢,但路程是有限的,不多时便回了家。 他舍不得明玥走,拉著她说话,把脑子里的东西整个掀了个来回,还拉著不让人走。 明玥也是舍不得他的。小儿女之间开了情窦,呆在一起,连空气都是甜蜜的,更不要说情人嘴里的一句话,能甜的心肝颤。 “小肥羊说我们是天生一对。”周自恒把明玥的双手拉著,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低著头,温言细语。 天儿冷,他喷出来一点白气,很快消散,但热度一直留在明玥额头。 明玥很是赞同,在他口袋里环著他的腰,仰头同他道:“白杨说得对,明天我要给他送几个肉包子。” “他说的不算对。”周自恒不高兴,搂著明玥蹭了蹭。 “那怎么才对?”明玥挠他腰窝,周自恒忍不住笑。 笑了一阵后,双手捧著明玥脸,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外加天生一对。” 再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一对了,周自恒想,他们一同成长,一同读书,生命里每一个时间段,彼此都未曾缺席,好似生活的轨迹一直交织在一起,慢慢渗透,再也不能分离。 他说得虔诚认真,眼底有脉脉春光流泻,一番话,无端变得深情绵貌。 明玥趁他低头,双手揽上他的脖子,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 “这里也亲要一下。”周自恒愣了一会神,扣著她的腰不放,努起唇,流氓一样贴过来。 他只是装模作样,没有真的要亲的意思,但内心还是期盼。 明玥推开他:“没有了。”便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帽子,小步跑回家。 她特特捂著嘴跑走,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周自恒倚著自行车笑,又摸上自己的嘴唇。 明玥的唇比他的要丰润一些,那亲起来…… 应该挺软的吧…… 只是这样想著,周自恒就心动地不行,抬头往明家看了一眼,却瞥见窗帘霎那间被拉紧。 “明大侠,叫你去看看小月亮怎么还不回来,你怎么跑到小月亮房间里去了?”江双鲤颇有些嗔怪。 明岱川还捏著一片鹅黄色的窗帘,沉心静气好一会,一言不发地下了楼。 “爸爸。”明玥进屋,还未放下书包,就唤他,甜蜜蜜地凑过来,拉明岱川的手。 明岱川心里狂风骤雨,面上偏生装出和风细雨:“嗯。今天冷不冷?”又不动声色道,“以后还是爸爸送你吧,别麻烦人家小恒了。” 明玥瞥了明岱川两眼,正不知道如何答话,江双鲤招呼两人吃饭。 江双鲤做一桌好菜,搁往常,明岱川必定好生夸赞一番,但今天他带了本书上饭桌,特意把封面露出来——《三少爷的剑》。 “瞧你爸,吃个饭也带本武侠小说,走火入魔。”江双鲤和女儿埋汰。 “哼——”明岱川翻了一页,淡淡道,“这你不懂。书里有大智慧。”他看了女儿两眼,“我看的这本书啊,里面神剑山庄三少爷和慕容秋荻青梅竹马多年,到头来,三少爷始乱终弃,说抛下就抛下了,留得慕容秋荻还怀著孩子,一个人面对是是非非。” 明岱川神色不变:“青梅竹马啊,也不是什么靠得住的,相处好多年,最容易厌烦啊。” 好端端的一部古龙小说被他曲解成这样,明玥缩了缩脖子,她做贼心虚,明岱川一句话,便让她觉得是在含沙射影。 她放下筷子,尽量装出安定神态,小声怯怯道:“那也不是啊,杨过和小龙女也相处好多年,最后也没有变。”她又转头看江双鲤,“妈妈,你说是吧?” 江双鲤自然是认同女儿的话的,她给明岱川夹了一筷子蔬菜:“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明岱川最不爱吃蔬菜,他颇有些不高兴,不阴不阳地自言自语:“花花心肠花花脸蛋的男孩,就该被种下生死符,尝一尝始乱终弃的坏滋味。” 明玥暗暗咬唇,踟躇许久,到底再没说一句话。 周自恒在沙发上躺著,蓦地脊背就是一凉,抬眼望了望,没见周冲回家,摸摸鼻子,骂了一句:“谁他妈念刀老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爸爸很伤心。 ---- 下集预告,关于正儿八经的初吻以及周爸爸 ☆、第42章 千唤不一回(四) 第四十二章. 十二月的末尾, 天尤寒, 南城在这样的季节里最易飘雪, 雪片搓绵扯絮, 断断续续下了几日,过于厚重的积雪甚至把栖霞山连片的竹林压弯,秦淮河湖面薄冰加厚, 被船工凿开,这天气看雪的人多, 船在河里行走,两岸皆是白色, 河水清明如玉。 寒冷的天气里, 人很难有心情做事,新陈代谢好似都慢了下来, 闲暇泡一杯热茶, 就是一天过去。 周冲结婚的新闻,在这样冰寒的日子, 像是冲天而起的红色焰火,让沉寂的心都在躁动, 南城街头巷尾每一份报纸上, 都刊印关于这位盛光董事长婚期婚事的讨论。 是真正的热火朝天。 接连七八日都没有熄灭下去,有关新娘的猜测、婚期的选定, 都有不相干的人跳出来操心。 周冲是南城如今活著的一代传奇,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引来媒体追逐, 这股风气甚至吹到了校园。 明玥先周自恒一步进教室,周自恒不到铃响,是不会进教室的。明玥还未坐下,便察觉出不对劲。 这是一中最好的班级,学生各自关心学业前途,未到早读,便也开始读书,而眼下,学生都拿著刊印的黑白报纸,交头接耳,刻意压低的声音和探究的视线营造出一种寂静。 孟芃芃依旧两耳不闻窗外事,端端正正坐著与题海战斗,但见到明玥疑惑,抿抿唇,从旁人那儿借来一份报纸,也不言语,头条新闻已经很能说明情况——《周冲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从?》 大写加粗的红字,在一片黑白的印刷中格外醒目。 这是南城本地发行最多的时事报纸,替连日来烧地旺旺的一把火再添一捆薪柴,连连烧到了周自恒的身上。 到周冲这份上,基本的家人私密已经掩饰不住,周自恒为人又十分张扬霸道,被挖出来是迟早的事,更何况十六年前,周冲从警局把儿子带回家,早就是人尽皆知的轶事。 明玥看著摊开的报纸,粗略一扫,教室里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都偷偷摸摸望著明玥,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什么来。 除了白杨以外,明玥是同周自恒走得最近的人,甚至比白杨亲密几分,两家相交甚好,从小一起长大,从明玥这里,能得到更确切的消息。 有女同学拿著报纸过来同明玥套近乎,想从她口中套出只言片语,以此来满足好奇心。明玥是班上脾气最好的女生,这位女同学笃定,明玥这次也不会生气。 “明玥,纵横哥……”女同学想到一点什么,立马改口,“周自恒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继承权,盛光他一分钱也得不到?”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语气有多么幸灾乐祸。 明玥没有回答,把桌上的报纸折好。 “是不是?明玥,你就说一句,是不是嘛?”女同学依旧缠著不放,还挽住了明玥的手。 明玥定定地看著她,把手从女同学的臂弯里一点点抽出,再把她手里的报纸也拿走。整个过程里,她的面上蒙了一层冰霜,连眼神都冰凌凌的。 她从来以笑对人,温和又讲礼,尽管她生的有些妩媚,依旧是个众人夸赞的乖巧女孩。 这样的冷决,是不曾展露过的。 在开著暖气的教室里,女同学甚至后退了一步,脊背微凉。 明玥未发一言,从教室最前端开始,把每一个学生手里的报纸强硬地收走,她在这过程中没有发怒、没有生气,只是肃著一张俏脸,脊背都是笔直的。 这些报纸各有标题,博人眼球,类似《周冲再婚,新娘大猜想》、《周冲奉子成婚,疑培养新接班人》,财经报纸甚至也来掺一脚,请来专家替周冲规划盛光财产分配问题。 但这些只是小头,大部分学生手里拿著的都是南城时报,硕大鲜红的《周冲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从?》几个字,几乎占据一半版块。 私生子。 轻飘飘的几个字,轻飘飘的一篇文章,轻飘飘的一张报纸,给周自恒盖棺定论。 明玥把这些报纸叠好,从班上几个男生手里要来打火机,轻轻按压按钮,在讲台上,当著全班学生的面,一把火,把一堆报纸尽数销毁。 一团火光升腾,没有人敢说话,孟芃芃抬起头,明玥一张脸融进橙黄色的火焰里,忽明忽暗。 报纸很快燃烧成灰烬,油墨味道在教室里飘散不去。 明玥一言未发,却再没有人敢提及今日报纸头条,所有攒动的心思都被烧的干干净净。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还未沾染世俗,象牙塔的生活让他们极度单纯,害怕之后,便不敢得罪。 明玥从教室后方拿来扫把,将灰烬打扫干净,再把打火机还给男生,在强硬地烧毁薄纸后,她却谦和地,若无其事地对男生说了一句“谢谢。” 等到早读铃声响起,明玥坐回座位,周自恒扯著白杨的耳朵踩著点进教室。 周自恒插著口袋吹了一声口哨,明玥转过去对他笑。 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孟芃芃侧眼,明玥一双眼睛好似揉碎了星光,她的长发散落在背后,尾梢还有一些小卷,在她腰际晃动,衬得她整个人都纤细柔弱。 但她勇敢地今天让孟芃芃刮目相看。 明玥今晨的做法算不得聪慧理智,甚至有些鲁莽,换做孟芃芃,会有更恰当的处理方法,能权衡轻重缓急。 第42节 但孟芃芃唯独没有的,是明玥的勇敢。 过于理智,所以不敢勇敢,也学不会勇敢。 “你做得很对。”孟芃芃对明玥说,但她委婉地说了一些劝解,“但你这样会得罪很多人。”第一个被明玥拿了报纸的女同学现在还趴在桌面上哭,那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多才多艺且成绩优异,被许多男生追捧。 明玥听进去了孟芃芃的话,但她并没有后悔,她笑了笑,认认真真说:“但今天是周周的生日。” 她同周自恒交往仅仅半月,到了今日,是他们作为情侣,给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她不希望,也不愿意,哪怕是一点东西,来破坏他的好日子。 孟芃芃沉默一会,才道:“那替我祝他生日快乐。” 明玥旋即就道:“谢谢,一定会的。” 教室里一派假装的祥和,周自恒并不关心其他人,依旧懒懒散散地同白杨嘻嘻哈哈,更多的时候看著明玥。 他身上私生子的名头,好像越发响亮,但他没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动怒。 他站在话题的风口浪尖,是所有流言蜚语的中伤对象,但这好似与他无关,又或者是把心事埋得太深。 埋得太深…… 明玥回头一瞬不瞬地看著周自恒,周自恒一直在看她,她转头的一瞬间,视线就相交,他绮丽的眉眼依旧张扬肆意,未见波澜。 这样笑著的周自恒,让明玥心疼。 她的心疼,到了下午,愈发重,因为周冲并未归家,在周自恒每年最重要的日子,周冲第一次未曾归家。 周家的别墅在一众临湖别墅里最是豪奢,有最好的位置,最大的庭院,但飘雪的下午,天色昏沉,周家没有灯光,每一块窗户都是漆黑的,影影绰绰地写满寂寥。 “我晚上来你家吃蛋糕,好不好?”明玥没有提及周冲,只是拉著周自恒的袖子,跟他撒娇,“我要吃最大块的。” 周自恒重重点头:“好。” 他顿了一会,又恬不知耻道,“你要是亲我一下,我能把全部的蛋糕都给你。” 明玥不理他,他又笑,厚脸皮不怕臊,打著伞,遮挡雪花,送她回家。 她进了屋,许久,周自恒才走,从猫眼里能看到他依依不舍的背影,在雪地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客厅里,明岱川也在看报纸,街头巷尾到处传遍的南城时报,标题是几米外就能看清的《周冲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从?》 明岱川眼神古井无波,只是偶尔皱起眉头。 父亲蹙眉的动作好似一个引子,让明玥浑身不适,她又看向门外,那串脚印很快被漫天大雪覆盖。 明玥低垂眉眼,走到明岱川身边,江双鲤也在一旁,看著电视新闻,同样是盛光的报道。 明玥喊了句“爸爸妈妈”,接著一顿,道:“今天是周周生日,我想……我们……”在一起了。 她没有隐瞒父母的意思,只是未曾找到突破口,但半月过去,她并不想再拖延,她在高中恋爱并不对,但她不想撒谎。 还未等明玥说出“在一起”三个字,明岱川突然就放下了报纸,深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从桌上拿了一封信递给女儿,转身上了楼。 江双鲤拍了拍女儿的背,抚顺她的长发,柔声道:“打开看看吧。” 这是一封刚写好的信,上面油墨未干,是明岱川的笔迹。明玥小时候习字,是明岱川手把手教出来的。 明岱川写一手好字,端方刚毅,与他人仿佛。 信封上是写著“女儿明玥收”,明玥尽量轻地拆开棕色的外壳,拿出里面的信纸。 明玥手有些颤抖。她知道父亲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很少会说温柔的话,有时候古板又守旧,好似一个严肃端正的旧派老夫子。 但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会,也不代表,他不懂。 明玥打开信,信封里面的纸张却有些泛黄,与刚写好的信封不同,江双鲤抱著女儿的肩膀,笑了笑。 “致我亲爱的女儿: 这封信写于你刚出生的时候,当你打开这封信,说明有一天,你恋爱了,长成大姑娘了,有一个男孩偷走了你的心,这个男孩把你从爸爸的床头偷走,挂到了他的心上。 爸爸给你取名叫明玥,是因为你出生的那天,南城有最美的月光,爸爸希望,你能和月亮一样温柔美好,也希望,每一个人,都会把温柔的月光照向你。 你长大后,会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呢?爸爸觉得,一定是南城最好的,但这样的女孩,总会有男孩循著踪迹来寻觅。爸爸知道,你也因为进入青春期,开始情窦初开了。 爸爸也曾经年轻过,虽然爸爸的青春期来的很晚,直到遇见你妈妈的那一刻才来临,但爸爸知道,爱情是抵挡不住的,所以爸爸也不会阻拦你。 但作为过来人,爸爸想跟你说几句心里话—— 这世上有许多人,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爸爸希望,当你做下决定的时候,并不会因为遇见彩虹的时候,而后悔过早地钟情浮云。 最后,爸爸依旧支持你的决定,因为你是爸爸珍爱的掌上明珠。 你正在哭泣的父亲留 1989年9月30日” 明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又生怕泪水打在信纸上,沾湿陈旧脆弱的纸页。她靠在江双鲤肩膀上,抽噎。 江双鲤揽著她,替女儿擦拭泪水,声音像是细雨一般柔和:“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她对上女儿视线,明玥已然是个娟娟秀丽的大女孩,她一字一句说给她听:“所以,周自恒会是你的彩虹吗” 明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能一直点头。 隔了许久,才平复,硬咽道:“是,他是。” 是她生命里挂在天空,永恒的,唯一一道七色彩虹。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 ——电影《怦然心动》台词。 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话,只能提前引用了。 ------- 没有写到初吻,啊哦,对不起,qaq,不过你们肯定也猜到,就是生日这一天啦~~下一章就是了。 如果喜欢明可爱,记得不要忘了留言么么哒哦~~你们的留言,就是睡觉觉码字的动力!!再也不虐你们周爸爸了。 ☆、第43章 十五始展眉(一) 第四十三章. 日暮已尽, 浅橙色的霞光收敛余晖, 临湖一片亮起灯火, 飘雪的十二月里, 少了加班,少了应酬,也少了聚会, 家人齐聚在一起,仿佛拥坐著就能把寒冷驱散。 但周家依旧是漆黑一团, 满山灯火到了这处就暗了,那些枯萎的长芦苇的影子打在周家别墅的墙壁上, 峭楞楞好似凄厉的鬼影。 山风也如鬼泣一般呼啸。 江双鲤揉了揉女儿的长发, 她的衣服被女儿泪水浸湿,微微有点凉。 明玥发质很好, 乌黑顺滑, 江双鲤忽然想起,她已经很久没有给明玥扎头发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抵是女儿长到她胸膛高, 每日蹦蹦跳跳坐周自恒的自行车去上课开始的吧。 明岱川和江双鲤都留洋读书,对女儿早恋这件事, 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开明, 如若不然,明岱川也不会上楼避而不谈。 这毕竟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啊, 江双鲤叹了一口气,她也有过青春,也明白爱恋一个人的滋味, 她一面感慨于女儿的勇气,一面又担心未来会发生的种种可能的失意。 斯人所彩虹,遇上方知有。 江双鲤不敢笃定,周自恒会是女儿最好的归宿,作为邻居,她可以不管周自恒的任何叛逆,把他当成只是略微调皮的男孩;但作为明玥的母亲,对于周自恒的一切,她都持有审视态度。 坏男孩会玩弄爱情,就像摆弄一个玩具,他们夸耀自己恋爱的经历,就像男孩抽了第一支香烟而洋洋得意。 周自恒并不抽烟,但并不代表他会忠于爱情。 江双鲤心绪翻涌,但终归没有说这些。 她替女儿编了一个半扎半落的发辫,笑了笑,道:“那去陪周周过个生日吧,他一个人,一定等了很久了。” 明玥飞快地眨了两下眼睛,看著江双鲤良久,才把手里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收好,头昏脑涨地起身,走向门口。 “等等——”江双鲤叫住女儿。 明玥站定。 “去换件漂亮的衣服吧。”江双鲤道,她也同样起身,头发拢成髻,松松地垂著,“妈妈知道你们要吃蛋糕,就先不给你们准备饭菜了,回来要是饿,妈妈再给你热。” 明玥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有下落的趋势,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又重重点头,晶莹的水珠飞溅到地板上,又是哭又是笑地上楼换衣。 室内与室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簌簌的飘雪并不因为夜色降临而减弱半分。 明玥撑著伞走进雪地里,周自恒走过的脚印已然被完全覆盖,看不出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但雪地会记得,这一块的雪层中空,外表一般无二,内里已经经不起踩踏,稍不留神,就会下陷,一切的安定不过是粉饰太平。 好似周自恒的心境。 周家门口的信箱里塞满了报纸,有几张从其中落了下来。 南城时报仿佛无孔不入,甚至把印著《周冲婚期已定,私生子周自恒何去何从?》标题的报纸送到了周家家门口。 明玥放下伞,把信箱里的报纸丢进垃圾箱,地上的也收拾干净。 在这过程中,她脱下了手套,手指沾到雪水,刺骨的寒意往骨髓里钻,不过一会,就冻得她双手通红。 好冷…… 明玥呼出一些热气,连连搓手,回暖之后,才按了门铃。 家政阿姨给她开了门,地上摆著男士拖鞋,阿姨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说了句:“我以为是周先生……”阿姨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慈眉善目,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重新给明玥拿了双拖鞋,“小少爷在院子里。” 未曾开灯的屋子显得过于孤寂,阿姨叹了口气,往厨房去。 明玥想,这一声叹气是给周自恒的,家政阿姨也晓得今天是他的生日,但作为父亲的周冲,却迟迟未归家。 明玥看著摆在地上的男士拖鞋,心底像是有绵绵密密的针在扎。 院子里开了一盏暖黄的灯,把一地积雪映照成温暖模样。 积雪极厚,莽莽的纯白色,周自恒穿著一袭黑衣,在雪地里堆雪人,他堆了一半,滚著一个圆球,大片大片的雪花落进他的衣领,脚步声和下雪声沙沙作响。 他原是低著头的,见到明玥来,眼神忽的就亮了,隔得几米远,眼神的亮光一点不比灯火黯淡,明玥笑起来,快步走近。 周自恒比她速度更快,长腿三两步跨过来,他伸出手就想抱她,但在半途止住—— 他的手太凉了,堆雪人的时候没带手套,雪片在他手心化开,双手都是冰凉的。 第43节 周自恒不敢抱她,怕把凉意传给她,手背在后头缩著,但欢喜的心情掩饰不住,他眼神肆意地在明玥身上划过,最后停留在她脸上,雀跃惊喜地吹了一声口哨。 明玥换下了校服,穿了一件红色的毛呢大衣,里头一件白毛衣,带了贝雷帽,眉眼殊丽姣好,亭亭地站在院子旁,好似一株稀世珍葩。 “是为我打扮过了吗?”周自恒像个得到了心爱礼物的孩童一样叽叽喳喳,“是吗是吗?”他左边晃晃脑袋,右边晃晃脑袋,实在等不及明玥回答,自顾自地骄矜扬起下巴,“你真好看。” 明玥把他的手从背后抽出来,握著贴到自己脸上。 “冷的。”周自恒缩回手指,他的手像冻红的胡萝卜,明玥的脸颊白得宛如美玉,他不自在地睨她一眼,“小心把你脸冻红了,就不漂亮了。” 周自恒装出疾言厉色的凶横,但明玥半点没被吓到,掰开他缩紧的手指,依旧让他的手贴著自己的脸。 “这样就不冷了。”她穿高领毛衣,下巴尖尖的,衬得她整个人分外娇柔,她手上的力气也小,但周自恒就是没有办法挣脱。 他坏心地双手挤压她的脸,然后额头抵著她的美人尖,无可奈何地说她:“你啊——” 明玥顺势就环住他的腰,他的手很凉,与冰雪同温,明玥此时却并不觉得冷,她把脸在他手心蹭了蹭,希望能将一点温暖分给他。 她笑嘻嘻地眯起眼睛:“冻红了我也还是好看。”她瞪他一眼,“就是好看。” 她像只小猫一般,温驯地跟他撒娇,周自恒心里湿湿热热的。 明玥肤色白皙,唇瓣却是嫣红的,此刻张张合合,周自恒视线在她唇上定格住,再也挪不开。 他肖想亲吻她已久,忍不住就捧著她的脸,低下头去。 明玥雾蒙蒙的眼里倒映著他的身影,她没有挣扎,几秒之后,阖上了眼帘,嘴唇微微都起。 周自恒冰凉的手在这一刹那回暖,连同整个冻僵的身子一起,但他的动作依旧迟缓,极其缓慢地把自己的唇贴向她。 北风不时地吹雪,周自恒还没有同她亲吻,一片雪花就被吹到了她挺翘的鼻尖上,极快地化开成一滩水。 这样一个小插曲,让周自恒飞快地往后退,手也从明玥脸上拿开,胡乱揪了揪一头呆毛,猛一下跳下围栏,立在院子里,渴盼寒冷让他浑身激荡的血液降温。 没有亲吻…… 明玥睁开眼,就看到他狼狈逃窜的身影,极力维持风度,却还是在跳下围栏的时候打了个趔趄。 “有贼心没贼胆”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明玥忍不住闷笑,最后大笑起来。 周自恒脸色臭臭的,一脚踹飞一地的积雪。 草!周自恒想,他当时就应该不管不顾地亲上去,这么好的机会不用,真是……真他妈浪费。 “为什么不亲我?嗯?”明玥胳膊肘搭在围栏上,从上往下看他,“周周,为什么不亲我?” 他站在雪地里,漫天的飘絮衬得他眉目像是画一般精致,每一寸都是上帝精心描绘。 他在外向来无法无天,此刻难得羞囧,想学鸵鸟把头扎进雪地里。而明玥歪著头看他,嫣红的唇色无端就妩媚三分。 为什么不亲她呢? 这个问题周自恒不用细想,原因就在他心里冒出—— 是特别珍视的缘故吧,太渴求所以觉得珍贵,到了眼前,也舍不得触碰。 那对她来说,好像是一种亵渎。 但周自恒并不想说出口,不管是由于害羞还是其他原因,他都不想开口。 周自恒装出没好气的模样,呵斥她:“小姑娘家家,一点也不害臊,成天亲阿亲的。”他只比明玥大一岁半,总装老成。 明玥被他说,依旧不觉羞涩,眨巴著一双水润润的眼睛望著他。 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被周自恒贯彻到底,他让她站在庭院边,转身堆那颗堆到一半的雪人:“你就别下来了,在那待著,哥哥我给你堆雪人看。” “好。”明玥把手上的手套扯下来,“那你戴上我的手套,别冻著了。” 她的手套粉嫩嫩,绣著可爱图案,周自恒撇嘴说一句:“大老爷们怕什么冻?”但他还是无奈带上,十分软和,但和他一身黑色不搭调。 明玥探出身子,借著庭院台阶的高度亲他脸颊:“好了好了,你不怕冻,可我怕你冻著。” 她这一番话,极大程度上取悦了周自恒,看粉色手套顺眼了许多,心甘情愿地戴著堆雪人。 整座南城已经被夜幕笼罩,上空浓云密布,风雪不停息。 因著雪量大,周自恒不多时就堆了个雪人模型出来,比他高一些,周自恒看了看,动手精心雕琢雪人轮廓。 明玥手托腮,看著他,并不觉得枯燥无聊。 周自恒就更不觉得枯燥了,因为他只要抬眼,就能看到她笑盈盈站在那儿。 好像永远都会站在那儿。 周自恒笑了笑。 他今天其实有点怕她不会来,今天雪下这般大,天又这般冷,外头新闻甚嚣尘上,他怕她的父母不会准许她过来,所以他在庭院堆雪人,想堆一个“人”来陪他过生日。 但她穿著一身漂亮的红衣就来了,在这万顷的白雪里,是唯一一抹鲜艳的颜色。 她来陪他过生日,十六岁的生日,偌大的院子里只有他们相互依偎—— 没有周冲。 周自恒手下动作顿了顿,良久沉默。 他仿佛一瞬间情绪低沉,几乎融进风雪里。明玥轻轻喊他一声:“周周。” “堆好了。”周自恒怔了怔,笑道,“雪人我堆好了。”他立在雪人边上,把手上的木炭当成烟头放进雪人嘴里。 雪人比他高一些,轮廓刻画有些粗犷,但特征鲜明——有刀裁一样墨黑的浓眉,嘴角叼著烟。 明玥看一眼便愣住了。 周自恒见她神色,也细细端详雪人,背部慢慢绷得笔直。 他堆了一个雪人,按照周冲的模样。 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反映了他内心的诉求。 风雪夜没有归人,周冲依旧不回,周自恒在这一刻,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脆弱。 明玥从庭院上下来,站到了周自恒身后,抱住他的腰。 风雪如刀,一片片切开明玥的心。她有些想哭,却很怕自己落泪让周自恒更伤心。 周遭灯火黯淡,庭院里只亮著唯一的一盏黄色的灯,漫天都是冰冻的泪水。 她突然很心疼这样的周自恒,像是脱去了一切张扬肆意的伪装,露出纤细敏感的内心。 所有有关于他的恶意新闻没能让他软弱,校园里的揣测和议论没能让他在意,但面对著空旷的庭院,面对著一个与周冲仿佛的雪人,他再也打不起精神,强颜欢笑,粉饰太平。 如若她没来这里陪他呢? 明玥忍不住想,那他是不是会一整夜都一个人呢? 南城每家每户都是温暖的灯火啊,他一个人,在落满雪的院子里,一个人堆起一个能陪伴他的“父亲”,然后听沙沙雪声直到天明。 明玥从他背后走到他的身前,他睫毛浓长,霜雪满落。 她踮起脚,勾住他的脖子,把红唇印上他的唇:“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不吻我,但我知道,我想吻你。” 她贴著他冰凉的唇瓣,他的唇瓣干涩,她轻轻用舌头润湿。 周自恒定定地看著她紧闭的双眼,她的睫毛像是蝶翼一般颤动。 周自恒轻轻地回应她,啄著她的唇。 她很生涩,周自恒也生涩,但他依旧顺应本能,一手揽著她的腰,一手捧著她的脸,舌尖在她唇上扫过,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他贪婪地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好似要吞噬她的呼吸。 她一身红色大衣好像有火一般的温度,将他的黑色融化。 良久,周自恒才放开她。 明玥此刻才有点害羞,对他说:“周周,生日快乐。” “谢谢。”周自恒抵著她的额头。 “还有好多人也祝你生日快乐。”明玥掰著手指头,“我爸爸妈妈,白杨,还有孟芃芃……”她絮絮刀刀,说个没完。 这些人名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他心里释然一些,他直接抱起她,离开庭院,在她一声惊呼里道:“走咯,去吃蛋糕。” 周自恒把整一个蛋糕都给明玥吃,满足地看著她,道:“今儿不是说了吗?你亲我一下,我就把整个蛋糕给你吃。” 明玥好气又好笑,吃了许久,才把一个蛋糕吃完,不高兴地把奶油抹在周自恒脸上。 “谢谢你。”周自恒忍不住道。 “那要亲我一下吗?”明玥戏谑道。 周自恒又是一阵羞囧,用奶油挂她的鼻子,再亲她的鼻尖。 已是九点,周自恒舍不得她,却只能送她回家。 离开明玥家门,他又一脚深一脚浅地返回,走进庭院里。 雪人没有被新下的雪盖住,他枯坐在台阶上,静静地看著雪人。 雪人有和周冲一样的浓眉,一样的叼著烟,却到底不是周冲。 他坐了许久,身后的屋子忽而梦一般地亮起来。 整个别墅灯火通明,周自恒往后看去。 周冲一步一步地走到庭院来,没有穿西装,裹了一身棉袄,没有夹烟,面容罕见地有些沧桑。 周冲第一眼落在儿子身上,第二眼便瞥见了同他极像的雪人。 他心里藏了许多话,忽而就说不出来了。 周冲双手都拎著盒子,一个是蛋糕,另一个是礼物,周自恒不过一眼就知道,那是他最爱的一家蛋糕店,他常去给明玥买甜点,讨好她。 他的父亲满身风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周自恒忽而就轻易地原谅了他。 只要他能回来,还能赶上十二点最后一刻的钟声,周自恒就不在意他的迟到。 周自恒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灰尘,看著周冲,许久,声音干涩地开口:“她会对你好吗?”他顿了顿,抿唇道,“我是说,和你结婚的那个苏知双,她以后会对你好吗?” 周冲没有说话。 周自恒立在原地,继续道:“如果她对你不好,但你又不能离婚的话,那我会对你好的。”他声音很轻,比雪片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更轻,喃喃地好似在对自己说话。 但周冲听得一清二楚。 第44节 【我会对你好的。】 他沉默了一会,把蛋糕和礼物放在地上,上前靠近儿子。 隔得这般近,周自恒没有闻见他身上的烟味。 “我今天去结扎了。”周冲说,“所以等我老了,等你长大了,我就只能依靠你了。” 他笑了笑,搓了搓手,有些愧疚与不好意思,道:“我总抽烟,所以以后咽喉说不定不太好,说不定总待在病房,翻天覆地地折腾你,儿子,你会照顾我吗?” 周自恒眼泪落下来,他抱住父亲,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周冲撞飞,说不出话,只能不停点头。 周冲愣住,然后拍拍儿子的头,摸他硬硬的头发,硬咽道:“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 “没关系。”周自恒摇头。 这是自几年前就没有的亲近,所有的隔阂和沟壑,在这一刻,冰消雪解,灰飞烟灭。 在这个寒冷的十二月冬夜,春日仿佛来临,草长莺飞,杨柳春烟,暖意融融。 “你吃过蛋糕了吗?”周冲笨拙地替儿子擦眼泪,“爸爸买了一个蛋糕,要不要尝一尝。” “没吃。”周自恒眼眶通红,忍不住笑,“我,我都给小月亮吃了。” 周冲提起蛋糕进客厅,点燃十六根蜡烛,然后熄灯,给儿子唱生日歌。 十二点最后一声钟声敲响,周自恒虔诚许愿,把蜡烛吹熄。 窗外依旧落雪,雪人狼狈不成模样,但真正的周冲在暖和的屋子里陪著他。 好似一个不愿被惊醒的美梦。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并不是不原谅周爸爸,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希望你会喜欢文里面每一个人物,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缺点,但请给他们时间,他们都是最可爱的人,都是最可爱的模样。 ----- 今天你有没有被甜到?甜到的话,给睡觉觉一个么么哒做鼓励吧~ ☆、第44章 十五始展眉(二) 第四十四章. 十二月过后, 暴雪转停, 倾覆秦淮河沿岸十几日的乌云散去, 天光虽晴犹寒。 整座南城的积雪融化升华, 未曾留下半点痕迹,白茫茫一片的光景彻底落幕,好似这场风雪从未到来。 周冲结婚的新闻, 也如同云开雪散一般,极快地被冲淡, 那些热火朝天、甚嚣尘上的议论纷纷不见,叫嚣不停的南城时报规规矩矩地刊登正经新闻, 豆腐块文章, 铺天盖地的揣测和窥探销声匿迹。 但这并不意味著结束。 南城一中里的风言风语,从周自恒身上转移到了明玥身上, 起因便在于, 明玥烧毁报纸一事。 三人成虎并不是一个只存在于词典里的成语,舆论在学生中影响更大, 流传也更为广泛,不过两三日, 明玥便被形容为骄纵跋扈的坏女孩, 进出校门,都有人指指点点。 明玥似乎毫不在意, 也并没有争吵解释的意思,每日里只同孟芃芃说说小女儿家欢喜心思,抱怨一阵题海艰辛。 依旧欢畅好似春日叽叽喳喳小鸟。 这一节是班主任成老师的英语课, 他立在三尺讲台上,一手拿著粉笔,一手拿著黑板擦,冬日里,也撩起袖子。他穿灰色马甲,灰色长裤,皮鞋也是灰扑扑颜色,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讲台上站了好多年,头发也染上粉笔屑的白。 成老师不过中等高度,但威严好比巨人,每一节课上,口水与粉笔屑齐飞,全班都沉默好似哑巴,手忙脚乱地抄笔记。 他毕业于南城大学,同江双鲤是校友,知识也格外渊博,时常会拓展一些英文名句给学生,这一节课上,他任意点名,叫学生说一说最喜爱句子。 有女生举手:“no and no day, no family and no industry, no matter the king, days without pity.出自《巴黎圣母院》,大意是‘无法又无天,无家又无业,王不管,天不怜’。” 语带嘲讽,班上学生偷偷摸摸地看向周自恒。 周自恒懒懒散散地环著手臂,向后靠著墙壁,长腿交叠,脸隐在黑暗处,只看出嘴角一点浅淡到近乎没有的笑。 女生的回答展示了阅读量的广泛,让威严的成老师颌首,女生忍不住偏头,将一个挑衅的眼神丢给明玥。 难以想象一周前,这个女孩因为第一个被明玥拿走报纸,埋著脸,覆在桌上大哭,楚楚可怜,好不让人心疼。一周后,得意与轻蔑在她脸上显露无遗,一张美丽的少女面孔竟有了恶毒皇后的模样。 孟芃芃偏头看向明玥。 她今日月事来潮,大抵是有些疼,眉头轻轻蹙起,时而咬唇,一声不吭,常年练舞,让她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挺直纤细的背,脖颈修长,松松扎著的马尾衬得她皮肤雪白。 “你都不在意的吗?”孟芃芃忍不住问明玥,“她说了你那么多坏话。”饶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也听闻风言风语,她替明玥抱不平。 明玥轻轻摇头,悄悄瞄了一眼台上的老师,凑过来,“你会相信吗?” “不会。”孟芃芃斩钉截铁。 “那我就不在意了。”明玥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明玥还想对著孟芃芃笑,但她怕被班主任抓住,又不知道伪装,只能飞快低下头,时不时看看孟芃芃,又看看成老师。 她这样实在乖巧可爱,孟芃芃被她月牙一样弯弯的眼睛逗乐。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孟芃芃此时深切地体会到其中含义。明玥是个再乖不过的女孩,但她长得妩媚艳丽,一中大半男生为她写过情书,成绩又只是中流,勾引一类的名头往她身上不要钱地堆。 明玥往日的好脾气没有被记住,大家记住的只是如今贴在她身上固有的标签。 孟芃芃绞尽脑汁,想安慰明玥两句,但她很少亲近人,许久想不出来,而大抵是明玥头低的太过,成老师下一个便点了她的名。 明玥安然起身。 教室里天光亮得有些刺目,明玥垂下眼睫,白皙的下巴几乎透明。 她思量一会,眼睛清凌凌看著成老师,背部笔直,道:“manners maketh man.‘子曰:不知礼,无以立。’我最喜欢这一句。” 她的英文是标准的伦敦腔,格外优雅动听。 这一刻,视线又从周自恒身上转移到上个回答问题的女生身上,她得意的表情一下被打破,端起书本遮住脸,动作间还不忘瞪了明玥好几眼。 “老大,大嫂替你报仇了。”白杨眼睛里几乎闪著星星,肥肥双手合十,交叠摆在下巴下面,欢欣鼓舞,“大嫂好棒!” 周自恒睨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抖抖腿,下巴微抬,露出个笑。 成老师几乎是笑著让明玥坐下的。 她落座的机会,往后看了看,正好对上周自恒笑意满满的双眼。 周自恒立马坐端正,对她努努嘴,比口型—— “可以啊,明姑娘。” 他没出声,但明玥耳朵全部红透,这一片红再蔓延到脸颊和脖颈,再隐入毛衣领口。 明玥羞答答坐下,转过身去。 羞什么羞? 真他妈爱脸红。 让他……好想亲吻她…… 周自恒这样想著,愉悦的笑声再也掩饰不住,朗声笑出来,叫全班都听见。 “周自恒。”成老师语调平缓,好似并没有生气一般,“到你了。” 白杨只是被班主任余光扫到,就立马缩著脖子,如临大敌一般正襟危坐,三下巴都被压出来。 周自恒半点没有泰山压顶的感受,他懒懒散散屈肘,撑著桌子站起来,问一句:“也让我说喜欢的英语句子吗?” 他站起来极高,比三尺讲台上的班主任仍要高许多,只是插著口袋立著,空旷的教室都显得狭小了。 高中九门功课里,英语是周自恒众所周知的强项,满满的个位数里,英语140余分煞是打眼。 学生们满心期待周自恒会反讽回去,或是说些不好听的,与卖弄《巴黎圣母院》的女生对干。 好似一场好戏要开锣,人物、冲突俱全,连胆小如鼠的白杨都眨巴著小眼睛猛瞧。 但周自恒没有。 他像是来了精神一般,站定好似亭亭的竹,道:“我现在喜欢这一句——” 他说:“i want to kiss you.” 这一句话直白又露骨,让一众青春期的学生都忍不住笑,压抑沉默的课堂氛围被打破。成老师挥了挥手,让周自恒坐下,既没有点头,也没有笑,但也没有批评指责。 【我想吻你。】 这句话明玥前不久才对他说过,她踌躇著转头,眼神瞟向他。 周自恒眉峰挑起,眼里带笑,丝毫没有规避闪躲的意思,定定地注视她的唇。 视线的热度仿佛能灼烧空气,明玥急急忙忙咬唇,羞意和甜蜜全都涌上来。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比口型,但眼神就足够昭示他的蓬勃野心。 【我想吻你。】 明玥再次转身,留给他一个扎著马尾的后脑勺。 就算是扎著马尾,在周自恒眼里,也比其他女生好看,更何况她的脖颈又细又直,腰肢纤瘦,周自恒再瞧瞧,能瞧见她侧面起伏的轮廓。 大了…… 草! 周自恒口干舌燥地收回视线,心里暗自骂了一句。 禽兽! 这堂课很快过去,班主任放下粉笔和黑板擦,把撩起的袖口落下,宣布下午有一场全校动员大会,“还有一周,就是期末考,到时候每个年级的尖子生都会发言,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听听,学习经验,在市统考取得好成绩!” 班主任说完,胳肢窝夹著备课本出门。 孟芃芃是发言人之一,她一心二用,边写发言稿边向明玥支招:“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采取法律手段,告她们诽谤。”孟芃芃还是不满流言蜚语,她家里人都是律师,自然而然想到这样的手段。 明玥连连摆手,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暖心。 她还未开口,周自恒就跨开步子走过来,“这事儿,也不用走什么流程了。”他撇了撇嘴,又摸明玥脑袋,“校霸罩你。” 他眼眸里墨色翻涌,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课上呛声的女生,说话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他身上有极重的戾气,眼神如刀,也许是他这段日子笑容太多太温和,叫人忘却他横行霸道的一面。 “走了,小肥羊。”周自恒踹了踹对著孟芃芃鞠躬弯腰的白杨。 第45节 白杨皱巴巴脸,跟著他。 他话撂得狠,明玥心里就有了不好的念头,瞅瞅周自恒沉著的脸,便知道,他只是要去找人打架了。 周自恒执拗,明玥知道劝不来,只能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心手伤还没好全。” 他手背上还有砸酒吧落下的伤口,冬天天冷,大半个月也还留著痂,露出一点新肉,颇有些狰狞。 她带著央求的意思望著他,小嘴都起,让周自恒又有些意动。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亲上去,借著袖口遮挡,反手扣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划来划去,“知道了。” 这般亲密,明玥小脸通红,飞快抽回手。 孟芃芃环顾四周探寻眼神,看著周自恒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 周自恒约架在学校西南角,他常翻围墙的地方。 对方十来号人,三两个黄毛红毛领头,叼著烟,气息混杂。 见周自恒和白杨两人来,领头的愣了一下,立马就笑得前合后仰,连带著一摞人都哄笑:“我说周自恒,你还真胆儿大啊!两个人来,你他妈牛逼啊!”他重叼了一根烟,边上有人给他点。 古惑仔电影风靡多年,道上混的莫不学了一点习气,连带著学校小混混也一般模样。 周自恒抬了抬眼,靠著墙壁,没说话。倒是白杨强作镇定,雄赳赳气昂昂地立在一边,两三百斤的胖子吨位十足。 领头黄毛走过来,想推周自恒肩膀一把,可惜没他高,只能性性然后退一步,哼声:“今儿我就把话撂这,明玥她名声就是我搞臭的,你还想怎么著吧?敢欺负我妹妹,以后有的是她受的!”他语意深长,眼睛眯起。 “诶,哥,哪是妹妹?是情妹妹吧?”边上人应和,嘻嘻坏笑。 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领头的掸了掸烟灰,乜了周自恒一眼。 “还有话说吗?”周自恒终于正眼瞧了人一眼,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手腕。 他这番做派气定神闲,很快就有人看不过,冲上去。 周自恒拉著白杨后退两步,另一群人不知从哪冒出来和对面干上。 人数在这时候是决定性因素,不过几分钟,对面十来号人就被压在地上,领头黄毛挣扎两下,脸涨的通红。 周自恒蹲下来,揪著他头顶的黄毛,迫使他抬头看著自己:“学校图书馆翻修,建筑工一百块一个,想来打这一架的多了去了。” 香烟还未熄灭,散落在地上,袅袅白烟升起。 周自恒拍拍黄毛的脸:“我叫了二十个,是看得起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踏子钱,让白杨到边上去分发。 “周自恒,你他妈使诈!”黄毛双目通红,奋力握紧双拳。 周自恒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根燃了大半的香烟,俯下身子,在黄毛手背上摁熄,皮肤被烧焦的气味连同尼古丁的味道一起飘散。 杀猪般的声音响起来,黄毛目眦尽裂,周自恒尚能气定神闲:“还有话说吗?” “没了……” “那明玥呢?” “不敢了……” 周自恒松开抓著他头发的手,把香烟往地上一扔,拍了两下手,起身。 余光瞥见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周自恒侧眼,见著个女人笔直站著,颇有英气,浓眉大眼,似是看了许久,见周自恒目光瞥来,女人皱起眉:“别乱丢垃圾。” “那你来捡啊。”周自恒没好气。 女人穿一身正装,也没多说,弯下腰就开始拾捡烟头,尔后全数丢进垃圾桶离开。 毛病! 周自恒又踹了黄毛一脚。 转眼就是下午动员大会。 校长穿著西装站在升旗台上,慷慨激昂地给全校学生做南城全市统考的动员,时而挥舞拳头,时而喊著口号,如果忽略那头被猎猎寒风吹得如同鸟窝的灰白头发,著实算得上声情并茂。 “……下面有请市教育.局副局长苏知双女士发言!”校长话音落罢,女人如同正步般走上前。 周自恒定神看一眼。 同小树林边上一般无二的装束,正装、高跟鞋,再往上,是一张算不上熟悉,也不陌生的脸。 妈的! 苏知双! 原来在这等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找到电脑,发上来了~~ 预祝五一快乐,旅游或者宅在家都要有好心情哦~~~ ----- 这章修修改改,确定就是这个版本了,不要觉得周霸道坏啦,其实他特别温柔 ☆、第45章 十五始展眉(三) 第四十五章. 周自恒右手几个指头笼在一起, 搓了搓, 放鼻尖下嗅了嗅, 有一点香烟的味道。 妈的! 他“啧”了一声, 舌头抵了抵脸颊。 苏知双在台上讲话,风急,校长在一边被吹得头发遮住眼, 又十分冻,牙关打颤。 这位校长好生介绍的副局长比他穿的更少, 黑色西装上衣,服帖长裤, 高跟鞋露出大半个脚背。 ——看不冷死她! 平心而论, 苏知双浓眉大眼,身姿挺直, 三四十岁, 颇有巾帼英气,饶是寒风凛冽, 她的声音也没有一丝颤抖,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颇有气势。 她拿著一张发言稿, □□在外的手指并没有像意料中那般,变得跟萝卜一样红, 干净白皙。 周自恒看到这双手就来气,扭头想找白杨说点乐子,白杨却罕见地站得笔直, 态度庄重严肃。 站得跟个圆木桩子似的。 “诶,台上这人——”周自恒声调拖了老长,撇撇嘴,“小肥羊你认识啊?” 白杨一条缝大小的眼睛不敢乱移,直视前方,嘴巴张张合合:“我爸战友。” 他打了个哆嗦,加一句:“铁娘子!” 哟! 还有这渊源呢! 白局长战友啊! 苏知双你可以的啊! 周自恒深知要打入敌人内部,必须摸清底细的道理,但他看不上白杨这跪舔害怕的模样,冷不丁踹他一脚。 他明显心情不佳,站他周围一圈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恼了这位“纵横哥”。 白杨被踢疼,隔著裤子摩挲一下小腿,可怜巴巴地看周自恒。 隔了两分钟,周自恒扫一眼过来。 刀子似的。 “那她后来怎么搁教育局混了?”他问。 “退伍转业了,跟我爸一样。”白杨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听说她是因为受伤了?太严重,不能待了。” 周自恒兴味盎然,眉峰高挑,黑色的眸子里闪过光亮:“伤哪了?” 白杨没辙,支支吾吾想半天,只能摇头:“不……不知道了,老大。” 周自恒恨铁不成钢,白了他一眼。 苏知双稿子不长,到这时候刚好念完,她往台下看了看,然后点头下台。 她背后正对天光,周自恒眯起眼睛看了看她,每一步都走得匀称,好似丈量过。 浑身戾气。 白杨被这样的周自恒吓地心肝乱颤,好不容易拼凑起自己一块玻璃心,大著胆子问:“老大,你见过铁娘子啊?” 周自恒眼尾移过来,也没隐瞒:“嗯,见过,就刚小树林。” 那不是……他老大欺凌“弱小”那一阵? 白杨玻璃心哗啦又碎了满地:“那,铁娘子见著我了吗?” 真怂! 周自恒没好气:“没见著,你给人发工资去了。” 又说,“妈的,个几十岁的老女人了,走路跟鬼似的,一点儿声都没有!” 苏知双才从台上下来,他就给了个“老女人”的评价,周遭一圈人都肃然起敬,暗叹校霸就是校霸,连副局长都敢编排。 白杨心里头好受了那么一点,胖手小力拍著自己胸脯,大喘气:“幸好,幸好。” 他大概是太过高兴,还双手合十谢天谢地。 “放心,见著了你也死不了。哥罩你!”周自恒难耐地伸手挪了挪毛衣领口。 妈的!热死了! 早知道不听周冲的,穿这么多! 老大信誓旦旦,白杨直觉就是一闪。 “哦哦。”白杨点头,肥肉太多,没有脖子的存在,但也不妨碍他点头的弧度。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一句:“那老大,您也认识铁娘子啊?” “刚认识。”周自恒眼皮都没抬一下,“这不,校长不是介绍了吗?” 第46节 “南城市教育局副局长,苏知双女士。”他把这名头念出来,语气淡淡,谁都听得出来一丝嘲讽。 白杨一颗心又高高悬起来,只觉得今天这心惊肉跳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多。 “那老大,那她……”怎么著您了? 他半截话没说完,周自恒就抬头看他,轻描淡写地送上一句:“就她,我那后妈。” 好似平地一声惊雷,震得白杨和周围一圈人都天雷滚滚,恨不得一秒眼瘸耳聋。 这大新闻,这闹了南城小半月的大新闻,就…… 就这么炸了? 白杨更是浮夸地双手严严实实捂住自己嘴巴,捂得太过,连鼻子都给捂住了,忘记呼吸,十几秒后,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一张白嫩嫩包子脸涨的通红,再也不敢说话。 周自恒没理睬,半只手插著口袋,露出手背上的两道伤疤,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踢开一粒石子。 石子叮叮哐哐,刚巧,一路滚到明玥脚边。 明玥低头瞧了瞧,就往后看,对著周自恒眨巴两下眼睛。 动员大会正好到了各年级的尖子生发言阶段,孟芃芃被班主任叫出去,明玥身边一空,忽的就灌了冷风进来。 “啊切——”明玥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她觉得在周自恒面前并不雅观,心里极羞怯,吐了吐小舌头,无辜又抱歉。 周自恒心头一股怒火瞬间被浇熄,换了一股邪火升腾起。 草! 仗著自己嘴巴红就来逗他,逗了又害羞,不给亲,这简直耍流氓!!! 距离他生日也过了好几天了,她也就在生日晚上亲过他一回。 就那么一小下,他还没回过味来呢! 周自恒也就敢在心里想想,临了到了,他就认怂,是真正的言语和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明玥这厢打了个喷嚏,周自恒看著她有些白的脸,颇有些心疼。 他是知道她的小日子的,不舍得她被寒风吹著,再著凉了,那可怎么办? 动员大会按升旗仪式阵列排布,每班从低到高依次成队列,周自恒大高个,立在最后头。 周自恒从口袋里掏出手,往前头人身上拍拍:“哥们,让让——” 他说一声,前面一摞人就迫于他的积威,不等他继续说,就让开一条路来。 周自恒挑了挑浓黑的眉毛,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右手摆了摆,颇有些赞许:“哥们挺上道啊。” 周自恒眼睛长在头顶上,哪有夸人的时候,加之他右手伤口狰狞,被他赞许的男生话都不敢吱一声。 顺著路,不过两三步,便立在明玥边上不动了,他把孟芃芃留下的空位补上,冷风倏然间被挡住。 明玥舒了一口气。 他没说话,身上的暖意同牛奶香气一起飘来。 不过片刻,明玥便被他的气息笼罩。 真暖和…… 她不自觉就弯起嘴角。 周自恒略微侧目,瞧见她一截粉白的脖颈,绒线帽上圆滚滚的白球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极力忍住戳弄的念头,看她满足的模样,也勾唇笑了笑。 “周自恒,怎么站这来了?”成老师眉头拧了拧,低低呵斥。 周自恒身量颀长,立在队伍后头也是醒目,如今上前站著,更是鹤立鸡群,一身黑色羽绒服招摇放肆。 “报告——”他举起手,声音拖得老长。 明玥替他著急,暗暗用足尖轻轻碰他鞋子。 周自恒莞尔,也轻轻抵了抵她的鞋子,接著一本正经扯谎:“我是想近距离听听年级第一的经验,努力在期末考取得好成绩。” 成老师将信将疑,队伍里传来一阵清晰的嗤笑声。 个不学无术的坏学生,也要听经验? 明玥闷声闷气,把一颗小石子踢出去老远。 周自恒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摊手就说:“期末也关系著我这过年的红包钱啊。” 他语意诚恳,眼神又清澈透亮,成老师转了身,就随他去了。 他其实挺喜欢周自恒这个学生,格外聪明,进他班上以来,也没像初中部传的那样坏,近来上课也不爱睡觉,虽然心思总乱飘,但也不闹事。 执教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周自恒身上有点儿事儿,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目光在周自恒身上转了转,好一会,收回去。 借著班主任转身的瞬间,周自恒飞快地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同明玥道:“你乖一点啊,散会给你买热奶茶。” 他凑过来,带著一阵风。 唇齿间的热气喷在她耳廓,极暧昧,又让她极甜蜜。 明玥没有应声,头垂下去,马尾落在一边。 她是很怕冷的,冬天穿两条秋裤,厚实棉袄,但校服里依旧空荡荡的,单薄瘦弱。 周自恒动了动身子,影子落下来把她整个人罩住。 下一秒,一双幼白的手借著校服袖口的遮挡,拉他衣摆。 手指纤细修长,手背细腻柔白。 小姑娘只是轻轻拉他衣摆,他的心却跟著剧烈跳动,擂鼓似的。 “我很乖的。”她这样说。 ——所以你要给我买热奶茶。 声音细弱蚊蝇,娇滴滴跟他撒娇。 周自恒终于忍不住,捏了捏她头顶那颗晃来晃去的毛线绒球。 她身上的东西,怎么都这么软! 软化他了! * 动员大会结束,各班自行组织离开,成老师宣布放学,一众人便欢天喜地地作鸟兽四散。 “这群孩子!”成老师摇头笑,和同事一起离开。 明玥还有作业没拿,同周自恒说了一声,挽著孟芃芃胳膊,上楼收拾东西。 只周自恒立在原地没动。 视线同正上了车的苏知双交汇,冷淡地笑了笑,送她三个口型——“后妈好”。 深色挡风玻璃下,苏知双眼神古井无波,很快司机便开车,驶离市一中。 得! 这苏知双! 养气功夫够好的啊! 白杨看这一幕跟看戏似的,咽了口口水,万分佩服:“老大,你这么……不怕,不怕铁娘子以后弄你啊?” “怕什么?!!!”周自恒回一句。 又拍白杨肩膀,笑著勾他几乎没有的脖子:“不是还有你吗?” “有我什么?”白杨嗫嚅。 “我可是未成年人,这老后妈,要是敢虐待我,你就叫你爹来,把他战友押进局子里去!”周自恒嘬了嘬牙花子,表情颇为狠辣,“到时候看她怎么在道上混!” 白杨被他这一系列安排,弄得小眼睛都瞪圆了,里头有星星闪啊闪,差一点就能蹦出来一样。 周自恒手背抵著唇,靠著栏杆,等明玥过来,垂著眼眸,薄唇透出些哼声:“也就今天运气背,打个架也能被她瞧见。她最好没出去乱说,不然——哼哼——” 老大不愧是老大! 白杨狗腿子凑上去,圆圆润润地靠过来:“我不乱说,我不乱说!”他做了个拉嘴拉链的动作,“老大,咱们待会去台球厅吗?” 话题转的飞快,饶是周自恒都愣了一下。 他抬头往教学楼上看一眼,明玥在走廊上和他招手,惊喜地笑,两个酒窝圆溜溜。 刚刚好,早一秒晚一秒,都不是刚刚好。 心有灵犀。 周自恒想到这个词,就忍不住弯著唇笑,交叠的双腿换了个姿势。 他一手推开白杨的胖脸,继而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来。 “你横哥我今儿要和你大嫂约会!”他骄矜地扬著下巴,“第一次约会,懂不?哪有闲工夫陪你!” 又扫一眼小肥羊,“都什么玩意台球厅!不去!” 白杨伸手想捉电影票。 周自恒宝贝地不行,碰都不给他碰一下。 他把两张纸在白杨面前晃了晃。 情侣座,外国片儿。 片名《两小无猜》。 白杨砸吧砸吧嘴,深觉老大这情趣真是搞的可以的! 但仔细琢磨,他又问:“那老大,不是还缺一朵玫瑰吗?” 情侣座,外国片儿,火红玫瑰花儿,管他电影在说啥! 第47节 周自恒忽而就正经地笑了笑,努努唇:“诺,那不是来了吗?” 夕阳西下,明玥笑著朝他走来。 “哪还要什么玫瑰花哟!”周自恒吹了一声口哨。 她就是朵长在他心里的玫瑰花。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周霸道还是很会撩妹的。 ----- 第一次约会,你们想看些啥?接下来是成长甜蜜日常,后妈戏份退出江湖,还是周周小月亮成长路线啦~每天都送你们糖~ ☆、第46章 十五始展眉(四) 第四十六章. 周自恒一声口哨声, 让刚下楼的明玥刚好听见。 头一歪, 就和周自恒的目光对上。 一张心形脸, 两颗小酒窝, 毛线绒球晃啊晃。 眼睛弯成月牙状,小爪子抬到一侧,冲他挥了挥。 下午五点一刻, 霞光喷薄,织锦秀丽。 却远不及她笑容可人。 妈的! 真是…… 周自恒想不出个好词来形容, 突然升腾起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蛋疼。 他把白杨推地更远一些,从栏杆上跳下来, 站直身子, 唤明玥:“小玫瑰快过来啊。” 他还没从刚才的语境中转换过来,顺口就把“小玫瑰”喊出来了。 明玥立在原地, 愣了一会。 咬著唇想了想, 没收回去的爪子往头上摸了摸。 她摸了一会,四下环顾全身, 又眨著眼睛望著周自恒。 “哎呦我去!”周自恒哭笑不得,疾步走上前替她扶正歪斜的绒线帽。 “你不会真以为你头上长了个小玫瑰吧?”他低著头, 顺手把她的书包接过来。 明玥没应答。 周自恒把她的帽子拉得太过, 罩住了她的耳朵,明玥慢腾腾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脸颊绯红:“嗯。” 还“嗯”? 让他怎么说好呢……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周自恒最后喟叹,笑声不止。 此时教学楼前已经十分冷清了,到底还是有三两个学生上上下下。 周自恒很想捏捏她的脸颊, 最后还是作罢,在她头顶上的毛线绒球上捏了捏。 “小心被看见。”明玥被他捏了一下就躲开,眼神闪躲看向四周。 “没别人。”周自恒举出几根手指,“我保证,小肥羊都走了。” 他扬了扬下巴,白杨被他丢下,垂头丧气地往校门走,身上怨气冲破天。 周自恒没有半点重色轻友的愧疚,从口袋里把两张电影票拿出来,献宝似的送到明玥眼前。 “我们去看电影!趁著今天不要晚自习。”他特别期待,头上一撮呆毛晃地厉害。 他穿著黑色羽绒服,肩膀上却松松垮垮地挂著她的白色书包,期期艾艾地引诱她晚点归家。 一双墨黑眼睛都透著光。 明玥一双手蜷著,没敢接电影片。 她是个惯不说谎的好女孩,想到归家之后要欺瞒父母,就有些不愿意。 “我们第一次约会呢!”他计划好久,特意选了个爱情片,片名还叫《两小无猜》。 周自恒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前后磨了磨,喷出热气打在她圆白的耳垂上:“求你了——” 明玥全身一软,自然没有力气推开他。 略微侧目,就看见他可怜巴巴地眨眼睛,工整绮丽的五官竟有些孩子般的无辜。 他哪里求过人啊? 连对著周冲,他都没低头…… 明玥心里的天平一下就往周自恒那头倾斜。 周自恒余光一扫,就见到明玥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勾勾唇。 “嗯?好不好?小玫瑰,小月亮,小祖宗……”这一次,他得寸进尺地用唇——碰了碰她的耳垂。 妈的! 这里也是软的! 怎么到处都软! 他们站在一颗大树下,枝叶枯落,但依稀能掩住身形。 明玥只觉得耳垂火辣辣的,竟不像她的一样。 “你先起来啦。”明玥推了推他的胸膛,声音有些虚,构不成气势。 但周自恒闻言,就很有些气馁,又怕她是因为他亲她耳垂而恼怒,不敢再靠著她,站直,眼神盯著脚尖。 他把电影票收回口袋。 下一刻,明玥把手也伸进他的口袋,交付到他的手掌心。 周自恒握住。 好像,有那么一点凉。 周自恒又握紧了一点,企图把热度都传给她似的。 “要……一杯热奶茶。”她浑身上下都写著乖巧。 “好!”周自恒乐到发癫,“一百杯一千杯都给你买!” * 南城新城区,街市繁华,中心广场灯火辉煌,人来人往,这里是南城的新地标,不同于秦淮河古老,却更有现代化设计,霓虹灯。 这里,也是盛光,一跃成为南城头号房地产公司的起始点。 是周冲的事业。 周自恒对这里熟门熟路,三两下到电影院旁,让明玥稍作等候,给她去买奶茶。 “你就在这等著,别乱跑啊。”周自恒把她当个宝,一点小事都要千叮咛万嘱咐。 明玥应得好好的,可等他买了奶茶回来,就不见了踪影。 周自恒等了好一会,有些急,心里腾腾的,掏出手机想给她打个电话。 还没拨号,明玥就从拐角冒了出来。 绒线帽被挤得有些歪斜,两只手背在后头,小跑著走过来。 “跑哪去了!?”周自恒皱著眉,替她拉一把帽子。 他一生气,身上气势就出来了,薄唇抿起。 明玥讨好唤他:“周周,你别生气……” 别生气?!怎么可能不生气! 周自恒暴脾气一点就炸,横眉竖目的:“都说了让你别乱跑,你怎么就不听呢!你一个人,又是女孩子,想欺负你的多了去了,没看前段时间女生被拐卖的新闻吗?!!” “我又不会的。”明玥也不高兴了。 周自恒看她咬著唇,唇瓣海棠花一样,心里就软了几分:“你这么漂亮,不拐你拐谁?” 他低低都囔,凶巴巴的,但这理由…… 明玥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依旧忍不住弯唇,她怕被周自恒看见笑容,低下头躲藏。 暖橙色的光落在她修长细腻的脖颈上,也许是他的错觉,竟微微反射出光晕,浅浅的绒毛卷曲著,让他嗅到一丝香味。 “你要被拐走了,我他妈找谁再要一个媳妇儿去?” 他愠怒未消,语气无奈。 明玥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把背在后头的手伸出来。 一支火红的玫瑰,花形饱满,颜色瑰丽,精心包裹。 她一直藏著。 周自恒有些错愕。 “你别生气。”明玥雾蒙蒙眼睛望著他,睫毛好似两把扇子,“你媳妇儿不会丢的。” 她拉著周自恒空余的另一只手,把玫瑰送到他手里。 “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她这样说。 周自恒呆呆凝视她晶莹脸颊,记忆像是被抽空,恍惚许久,才想起,今天他喊了她两句—— “小玫瑰”。 * 《两小无猜》是一部法国文艺电影,大影院没有引进排片,小型影院偷偷拷制放映。 第48节 影院里灯光昏暗,不乏有年轻的情侣牵手依偎,但像明玥和周自恒这般小的—— 还真是少见。 尤其是明玥还穿著深蓝的校服,脸上嫩得好似能掐出水。 从检票到入场,一路上,明玥已经被无数目光围观过,她脸皮薄,跟在周自恒后面,低著头,小口啜著奶茶。 奶茶入口,是甘甜的红枣味,让她全身都暖洋洋的。 她舒服地眯起眼,像是一只得到满足的猫咪。 “就这么好喝啊——”周自恒偏头靠过来。 情侣座位中间没有阻隔,他手臂伸长,摆在椅背上,虚虚揽著她。 明玥乌黑柔软的发尾落在他的手背上。 有点痒。 周自恒手背上伤口未好,新肉被发梢撩动,他蓦地就有些蠢蠢欲动。 他把手从靠椅上往下挪。 非常轻,也非常缓。 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隔著几层布料,其中尚有棉服的阻隔,周自恒依旧能触摸到她肩胛骨纤细的弧度,和炙热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以非常快的速度传遍他的全身。 他的手,好似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他偷瞄一眼明玥,她似乎未察觉,忽明忽暗的光细细描绘出她侬丽的五官。 明玥哪里没有察觉! 她也完全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滚烫。 玫瑰花被他摆在扶手上,幽幽地吐露一点芬芳,和奶茶的香气混在一起,明玥全然无心去看这部电影。 她猛吸几口奶茶,想借此缓解口干舌燥的感觉,但奶茶温热,非但没有浇熄火苗,还助长其声势。 奶茶被她喝完,吮吸管子发出嗡嗡的响声。 她没反应过来,又嘬了两口,空气震动声音在她听来,甚至压过了电影声音。 明玥咬著管子不敢动了,眼珠子隔了好几秒,才转动。 好丢脸…… 周自恒温醇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有点坏,有点得意。 他把空杯子从她手里拿走,长臂一揽,就把她整个抱进怀里。 “你再乖一点,待会哥哥我还给你买。”他轻轻扣住她的脑袋,偏过来,靠在他肩膀上。 明玥魂魄飞走,隔了一会,被他擂鼓似的心跳声唤回来。 “好。”她应了一声,嗓音软糯。 她没有反抗,一点也没有,就这么温顺乖巧地靠著他的肩膀。她很纤瘦,周自恒环抱著,长臂留出许多空余。 但他心里装得满满的。 周自恒低头,望见她一张粉润的唇,有点水泽,下巴尖尖,再往下,是一片锁骨。 电影院里开了空调,有些热,她校服拉链拉下来,毛衣领口由于姿势下滑。 好白…… 周自恒咽了口口水,不敢看她锁骨,同样,也不敢看她的唇。 他飞快转移视线,专注看电影。 但他看不进去。 神思一片空白,不知飞向何方。 等到他最后定眼,电影已经到了最末尾,男女主角亲吻在一起。 镜头天旋地转。 周自恒又控住不住地低头,看向明玥的唇瓣,上头的水泽好似在邀请他采撷。 电影色彩饱和,艳丽的红光落在她脸上,她低垂著眼眸,蝶翼般的睫毛轻轻扇动。 “你在想什么?”周自恒急需要一个转移话题的交谈,好让他能够控制自己,不去想她的唇。 明玥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答。 低下头,翻出了手机。 隔了一分钟,周自恒的手机震动。 打开来,是一条最新的短信,来自明玥—— “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吻我。” 周自恒丢开手机,捧住她的唇:“现在。”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说:现在! -- 甜吗甜吗?要给睡觉觉么么哒一个哦!!! ☆、第47章 十五始展眉(五) 第四十七章. 来势汹汹。 周自恒捏著明玥精巧的下巴, 迫使她仰起头。 他的手机和空了的奶茶杯子一起掉落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几声响。 但这时候, 无人关心。 他的视线范围内, 只有她的一枚红唇,在昏暗的影院中,呈现出妖冶的艳色。 妈的! 馋死他了! 周自恒呼吸沉重, 猛一下就覆盖住她的唇瓣。 有一点奶茶的味道残留在唇齿间,甘甜的, 软糯的。 他用力吮吸了几口,牙齿微微啃噬著她的下唇。 他此刻展现了狩猎的本能, 一只手从她脸颊上滑落, 紧扣住她的腰。 一层伪装的羊皮被褪下,像是一只饿极了的野兽。 好像要把她从唇瓣开始, 拆吃入腹。 “不能吃的……”明玥无力挣扎, 只是可怜祈求。 她一只手拉著他的外套,一只手紧紧握著手机, 关节透白,指甲粉润。 闭著眼睛, 明玥既害怕, 又大胆,奇妙的滋味笼罩全身。 酥酥麻麻的。 不能吃? 周自恒再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两下, 又被她逗笑。 “我怎么舍得哦……”声音隐约含糊,他喘息声很重,每一次呼吸都带著湿热的水汽, “傻姑娘。” 他身上极富有倾略性的气势在这一句话后,缓和下来。 他依旧贴著她的唇,把她双手拉到他腰侧。 周自恒舌头在她唇上羽毛一样的扫著,极其温柔耐心,生怕弄疼了她一般。 他浅啄一口,又分开,轻轻抿著她的嘴唇。 “让我尝尝奶茶的味道,小月亮,张开嘴。”他声音低哑,不复清越,依旧好听。 明玥如同被海妖蛊惑的水手,失了心智,懵懵懂懂照做。 对于情.事,周自恒并不精通,甚至是生疏的,但他的本能驱使他做出熟稔的反应。 他似乎在梦里肖想多次,终归成真。 这个吻,缠缠绵绵,让明玥头脑混吨,心里又极欢喜地涌出甜蜜。 好似沉溺其中。 上了瘾。 中了毒。 周自恒不厌其烦地和她唇舌勾缠,卷弄著,厮磨著。 她手底下是他精瘦的腰杆,她只是贴著,就感觉出其中勃发的力量。 “别乱摸。”他隐隐约约说一句,又无心阻止她,含弄吮吸不停。 电影放映到最后,片尾曲和满室灯光一同展现,浪漫多情的法国歌,就算听不懂歌词,明玥脸颊也是绯红。 她推了推周自恒:“被看到了。” “又不止我们。”他不肯放,不依不饶,脸皮比城墙厚。 同他们一样在亲吻的还有三两对,但胜在年龄已经足够。 明玥庆幸他们在隐蔽一些的情侣座。 她心里隐隐有些羞愧,觉得对不起身上这身南城一中的校服,但周自恒对她的吸引力显然足够让她不再坚守防线。 第49节 一首片尾曲放完,周自恒才放开她。 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雾气重重,一些水光折射出斑驳的碎影,好似潋艳春光。 他手还捏著她的下巴,大拇指情不自禁抚过她的唇瓣,有些红肿。 “好甜。”他对著她的耳朵吐气,“还好软。” 哪里都软,帽子软,手软,嘴巴也软。 周自恒格外满足,笑出声来。 他这样直白说出感受,明玥觉得,她也应该附和一句。 于是她点头,谨小慎微地回答:“你也好软。” 周自恒眼神闪了闪,定定看著明玥。 她的手还放在他腰上。 接吻的时候不老实,老动来动去,磨死他了! 周自恒一下眯起眼睛,眼底浓墨翻涌。 “我硬的啊——”他再次重重地咬了一下她的唇,还捏了她的脸,“小月亮,你别使坏啊。” * 电影散场,周自恒从地上把手机捡起来,拿起扶手上的玫瑰花。 花瓣的颜色,和明玥的脸一样红。 她正立在一边,垂著脑袋,一颗绒球摇来摇去,慢腾腾地把校服拉链拉上。 还害羞呢?! 害羞还发短信撩骚他? 周自恒“啧”一声,弯起唇,低头嗅了嗅花香。 她站著木头人似的不动,周自恒腆著脸就凑上去,把手递到她眼前:“走了。牵著我,别再丢了。” 明玥跟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一双手绞在一起,麻花似的。 隔了一阵,小碎步挪到他身后,拉著他的衣摆。 “走……”她哼哼一声。 整个过程里,也没抬头,周自恒就看见个绒球了。 他有点觉得棘手,胡乱抓了一把头发。 他……就开了一把黄.腔,她大概是没有听懂的……吧。 周自恒舌头抵了抵脸颊,琢磨了一阵,又转头看她一眼。 这“硬不硬”“坏不坏”的问题,他在酒吧常听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脱口就说出来了。 明玥扯了扯他的衣摆,催促:“走啦。” 周自恒收回视线。 没听懂就好。 他生怕明玥会觉得他不庄重,太轻佻,太浮躁,就……就不愿意,做他媳妇儿了。 因为在意一个人,爱就变得克制,那是他精心呵护养大的玫瑰花,是他挂在心头的小月亮,容不得半点马虎。 小影院通道内部有些狭窄,人潮汹涌。 周自恒在前头走著,背后明玥拉著他的衣角紧跟著他。 她也不看路,全神贯注地盯著他的羽绒服,亦步亦趋。 这样全身心地信任,好像有了他就有了全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周自恒摇摇头。 她怎么就这么—— 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撩动了他的心呢? * 南城已经彻底入夜,深蓝夜空晴朗,挂了一轮半圆的月亮,街市霓虹灯让星子光芒黯淡下去。 天凉,热奶茶的生意分外好。 周自恒后头挂著一个小尾巴,排在队伍后头。 他的小尾巴嗅到奶茶香气,小鼻子努了努,眼睛都锃亮,欢喜又雀跃,却还是犟著嘴:“又买奶茶啊?” 明明高兴地不行,还要极力隐忍,周自恒忍不住捏她头上绒球,低低笑起来。 “是啊,你这么乖,所以要再奖励一杯。” 语气跟哄孩子似的。 明玥正是欢喜。 下一秒,他抓过身,扣住她的肩膀,在她还略微红肿的唇上就是一啄:“特别是这个时候,要再乖一点。” 黑眸漆亮,他身上色彩简单,如今因为一点收不住的坏笑,变得明丽多彩,像是上了浓墨的油画。 他生的好看,人群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在他身上。 明玥忽然就忆起刚刚看的电影,同样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因为敢于不敢的胆怯,错过一生。 她不想要这样的错过。 她有片刻的失神,周自恒格外张扬得意,吹起口哨在她面前挤眉弄眼。 明玥被逗的扑赤一声笑出来,在他鼻尖上咬一口:“好啊。” 她嘴巴小,牙齿也小,咬著没带力气。 周自恒还是装作吃痛的样子,捂著鼻子,可怜兮兮:“诶呦我的妈!疼死了,快给哥哥吹吹。” “演技还可以再浮夸一点!”明玥踮脚揪了揪他的头发,“快上去,队伍都走开了。” 他的头发偏软,有点蓬松,唯独发旋一块**的。 好似被顺了毛,周自恒转身点单也是喜笑颜开。 服务生瞧了他好几眼,脸都羞红,热情推荐:“您好,我们这里有麦香、草莓、芒果奶茶……您看——” 周自恒没等她介绍完,就翻了下口袋,掏出钱:“一杯红枣,要热的。” “好的,红枣也是我们这边的热销品呢!您是不是有尝过?”服务员道。 是不是尝过? 周自恒笑容一下变得玩味,眉梢一挑,瞟了明玥一眼。 明玥黑白分明的眼睛瞪了他一眼,唇抿得紧,酒窝都凹陷下去。 “是啊——有尝过,就刚刚。”他垂著眼眸,不知道是对谁说,“特别甜。” 明玥羞得快要钻到地缝里。 * 回家已是晚上九点半,同寻常下晚自习一般的时间。 江双鲤特意给女儿煮了红糖姜茶,这时候热度刚刚好。 “今天有没有肚子疼?”她问。 明玥无法拒绝母亲的好意,摇摇头,端著瓷杯往嘴里灌糖水。 她格外心虚,每喝一口,都偷瞄一眼江双鲤。 江双鲤正翻著资料,细细地给女儿讲述另一件事:“你宁老师和我说,寒假要带一个舞团去欧洲巡演,想带你也一起去,她说,你最近表现都特别好。” 她双手合十,手指交叉,认真分析:“妈妈是这样想的,你以后是要考舞蹈的,有这一次的经验,对你以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况且宁老师好不容易才给你拿到这样一个名额,妈妈希望你能同意。” 江双鲤温温柔柔望著女儿:“小月亮,可以吗?” 明玥喝了一半糖水,唇上润泽,格外红,被灯光照射,像是果冻。 江双鲤不由地就多看了几眼。 明玥飞快地低头,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脸,低低问:“可是就要过年了。我、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 还有她的周周。 明玥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江双鲤显然对女儿的性格很了解,闻言就是一笑,坐到她边上,摸了摸她的长发:“这一点,你不用担心,爸爸妈妈今年决定把假期一起拿出来,咱们一家都在英国过年,就算是度假了。” 这大概是做好的计划。 明玥猛地就把红糖姜茶一股脑全喝下去,瓷杯见底,她忽而就打了个嗝。 她头顶上绒球前后震颤,逗得江双鲤忍俊不禁。 “是妈妈准备的红糖水太多了吗?”江双鲤这样问。 “不、不是。”明玥连忙摆手,又打了个嗝,“只是……” 喝了奶茶。 一杯半。 还有半杯…… 被…… 明玥连忙咬唇,放下瓷杯,道了句晚安,便跑上楼去。 * 周自恒拎著个空了的奶茶杯子和一枝玫瑰花回来,摇头晃脑地哼著歌。 “哟——”周冲叼根烟,穿著睡袍,坐沙发上,“小少爷您今儿约会,看起来挺顺利啊。” 拿了个花瓶插好玫瑰花,周自恒单手撑著靠背,从沙发后翻越过去,略微抬了抬眼皮,语气淡淡:“把烟掐了。” 第50节 周冲做出为难状,不情不愿把一根才点著的烟摁熄,哼哼唧唧:“也不看看是谁给你订的电影票。” 他可是为儿子的恋情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功臣好吗?! 连根烟也不给抽!! 他戏足,周自恒却没心思看,倒是手上个空的奶茶杯子更得他心意,翻来覆去把玩。 “不是不喝奶茶,只喝牛奶吗?”周冲眼睛乜斜,语带戏谑。 周自恒微微往后靠,倚著靠背,双腿交叠架在茶几上,冲周冲挑眉:“那要看和谁喝。”他嗦了嗦吸管,全是空气,也觉得满足。 眯著眼回味了半晌,他又想起个事儿,对周冲挤眉弄眼:“今儿在学校,我看见苏知双了,诶哟,还挺俊,气质也可以的啊,这苏家挺大方啊,配你算是可惜了。” 周冲本是觊觎著不远处那包香烟的,听闻儿子这么一说,立马就缩回了手,乖学生一般正襟危坐。 他眯著半只眼睛偷看一下儿子神情,并无异状。 “你爸我算磕碜吗?”周冲这时候才敢瞪周自恒一眼,“你爸多帅啊!要不怎么把你生的这么好!你比比,比比!” 他硬生生坐到儿子边上,脸放到一起。 “老了。”周自恒撇嘴,嫌弃拍开他的脸。 老了…… 周冲嘴角抽搐,愣是说不上话来。 周自恒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眼睛一亮,顾不得周冲在身边,就掏出来。 依旧是来自明玥。 “晚安。记得要好好照顾你的小玫瑰。” 一语双关。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有没有听懂周霸道的黄.腔? ---- 今天干大事情,做好久实验~~~晚了好久,对不起~~~ 大家晚安 ☆、第48章 愿同尘与灰(一) 第四十八章. 整个一月上旬, 南城都遇见了好天气, 油蓝的晴空上缀了棉絮般的云朵。 一星期的复习时间很快过去, 从高一开始依次开始期末考。 考前清晨, 天光熹微,整座城市都才刚刚醒来。 明玥昨晚熬夜复习,起得稍晚, 坐在周自恒自行车后头,哈欠连天。 犹是睡意朦胧的模样, 一双桃花眼满是水光,小鼻子皱皱巴巴, 嘴巴高高翘起, 几乎可以挂个油瓶上去。 她抱著周自恒的腰,手钻到他口袋里, 脑袋一阵一阵地上下晃动, 钓鱼似的。 要睡不睡的。 周自恒真是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从车上摔下去,手背到后头, 捏了捏她的鼻子。 明玥呼吸不畅,打了个激灵就醒过来, 嘴里都囔了一阵, 立马念念有词了:“啊,背哪了?”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 还带著点鼻音,脸蛋在他背后衣衫上蹭了蹭,周自恒不用回头看, 都能想见她迷蒙不清的可爱模样。 就这样了,还惦记著背书呢? “背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自恒逗她,随意说一句诗歌。 他手还没收回去,从鼻子上挪到她脸颊上。 她皮肤细腻,粉都都像是颗桃儿,周自恒没收住手,捏了三两下都不放开。 明玥还未完全清醒过来,却依旧凭借著本能道:“窈窕淑女那是初中课文,我背过的。我现在背到、嗯,背到……” 她想不出来。 周自恒还闹腾她,光上手不够,乘著平地,转过身,就在她脸上咬一口。 咬了一口,就想有第二口。 他胡乱应承:“亲一口嘴巴,就告诉你,你背到哪了。” “亲一口,亲一口。”他索性停车,推著她走,“特别划算,快亲。” “别闹。”她生气,声音软软,没有半点威慑力,“你连语文书都没翻开过。” 她又打了个哈欠,秀气地捂著嘴。 周自恒就在她手背上亲一口,他站著推车,明玥坐在后座上,他腰整个都弯下去。 “谁说没翻开过。”他撇嘴,“我名字都搁第二页写著呢!” 明玥:“……” “乱埋汰你情哥哥,明姑娘你很坏啊。”见明玥不说话,周自恒下巴扬起来,哼哼唧唧,“考完试也不说陪陪哥哥我过年,去什么英国,不知道我会很想你啊。” 他说著就觉得自己挺委屈,垂著眸子。 他把羽绒服拉到最顶上,下巴整个埋进去,露出线条优美的一段颌骨。 从明玥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眼底有一些青黑,大概是没有睡好的缘故。 她睡不好,是因为考试,而周自恒睡不好…… 只能是为了她了。 明玥有一些愧疚,她扯了扯周自恒的袖子:“我知道。我也会想你,周周。” 再多的,她说不出来。 她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著他,跟小兽似的,透出一些依恋,周自恒就什么怨气都消了。 “那亲一口。”他无赖地凑上来,嘴巴翘著,眼睛闭著。 明玥飞快啄一下,垂著脑袋。 记忆好似恢复清明,她不敢在看周自恒,闷声背诵课本:“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泣,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今日是考试,不必穿校服,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大衣,俏生生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裹著羊皮靴的小腿晃来晃去。 临河有微寒凉风,吹她长发,在他手臂上打著缱绻的卷儿。 讲真,这首诗周自恒一句也听不懂,但就冲她这糯糯的声儿,他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他忽然就把车子停下,勾著她的脖子,从后头拥住她。 老城早市未开,河边只有远远传来的桨声,行人三三两两,聊胜于无。 明玥也就没有挣脱他,任他抱了一会,靠著他的胸膛。 “要考试了。”好一阵,明玥提醒。 “不想去。”周自恒歪缠,“考完你就要飞走了。”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不考你也要飞走。找了个黑心坏媳妇,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明玥本想安慰他,听他言语,恼火地扭过身,锤了他两下。 周自恒握住她的小拳头。 她手小,他能完全包住,放到嘴边,亲了一下,又给她捂著,生怕她冻著。 这时节,有冬泳的人从河里钻出来,过一会,又扎了个猛子,继续上溯。 明玥被水声一激,赶紧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周自恒看著河里落下好长一条涟漪,叹了口气,推车走:“怎么办,我也想学游泳了。” 他忽然想起来,长在江南,还没学会游泳这项基本技能。 前言不搭后语,明玥满头雾水:“为什么啊?” 为什么? 周自恒刮了刮她精致的鼻子,勾唇露出一个笑:“为你漂洋过海啊,小月亮。” * 车子停在车棚,白杨老远就拿著肉包子冲过来,跟个球似的,兴高采烈:“老大老大,咱俩分到一个教室了诶,前后桌呢!” 他一边咬包子,一边欢喜地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囫囵说著:“真好,真好。” “好个球球。”周自恒淡淡挑了挑眉梢,“是你能罩我,还是我能罩你?” “数学和英语……”白杨自顾自说了半句,又止住。 眼尾瞥到明玥脸颊通红,笑嘿嘿喊:“大嫂,你让老大罩我嘛,罩我嘛!求你求你。” 周自恒也不说话,饶有兴味地环著手臂,对著明玥吹了一声口哨。 “都听你的。”他这样表态,狭促地笑笑。 明玥被他直勾勾看著,怪不好意思,就找了借口飞快跑开:“我也,我不知道,你们自己商量,我要再去背会书。” 她脸上都是遮不住的潋艳春光,被鹅黄色的大衣一衬,更是殊丽。 周自恒单肩挎著书包,看著她背影,心情分外好:“真是不经逗。” 一句话都能脸红。 白杨三两口塞下一个肉包子,撒开腿跟上来:“老大,英语数学,英语数学……” 他念刀个没完。 周自恒把他推开一点,颇嫌弃,“你这一身包子味,圆润地滚开点。” 白杨照做,双手合十祈求看他:“老大,这次真是很重要,我爸说了,这次考不好,就要我减肥,地狱模式的那种!!!” “别啊——”周自恒无奈,摊手,“这次真不是老大我不帮你,实话和你说了吧,我这次呢,只打算考个什么五六十分,你这真指望不上了。” 第51节 “这是干什么呀?”白杨急了,“老大你别冲动啊。” 他急的原地转圈圈,白白的胖脸涨红。 “我那后妈,知道吧。”周自恒扯了扯书包带子。 “知道。”白杨应一声,情绪低落。 周自恒说:“过两天进我家门,我得拿出点狠颜色给她看看。” 白杨跳脚,咽了口口水:“我去,不是吧老大!你要给铁娘子一个下马威啊!” “她不是搞教育吗?”周自恒啐了一口,“教育跟我不沾边。” 白杨一边对著他竖大拇指,一边戚戚然哀嚎:“完了完了,这次考试之后,我就要过上苦日子了。一天三顿变成三天一顿,三荤一素变成三素一荤了!” 他说的惨兮兮,立在路中央自抱自泣。 孟芃芃正好从他身边过,忽然就笑了一下。 她笑容转瞬即逝,白杨都没看清,拉著周自恒:“老大,班长她是笑了一下吧,是在笑话我吧。”他很绝望,“我感受到了学霸的鄙视。” 周自恒倒不觉得孟芃芃是在笑话白杨,但也没多说,只“嗯”了一声。 很快到八点半,第一堂考试开始。 考数学。 白杨本还对著周自恒抱有一丝的幻想,觉著老大不过是说说而已,但见周自恒写了两道大题,便趴在桌子上睡觉,心都破碎成了渣。 他这回走了狗屎运,坐在年级第一孟芃芃边上,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他怕死了孟芃芃了。 阳光从玻璃窗外射进来,教室里是齐刷刷地写字声,大概是阳光过于暖和,监考老师竟有些昏沉,眯著眼,垂著头。 想著白局长的铁血手腕和他妈的河东狮吼,白杨下了死决心,踢周自恒凳子:“老大,老大。” “嗯——烦啊。”周自恒骂他,“梦里都快和你嫂子亲上嘴了,你喊什么喊。” 他揪了一下头发,又睡过去。 白杨下巴整个贴在课桌上,贴成了一张大饼。 好忧伤…… 他转了个头,孟芃芃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她已经做完,认认真真地检查,齐肩短发只有轻微的晃动。 他只是看一眼,孟芃芃却忽而偏过头。 她抬了抬手臂,把整张试卷,往白杨这边移。 “能看清吗?”孟芃芃比口型。 白杨僵住不动,好一会,才点头,脖子上梗著一圈肉,像只手足无措的大白熊。 她的数学试卷工工整整,没有一丝涂改,像是印上去的标准答案,黑色字迹工整。 阳光斜斜地落进来,在她周身打了一层金边,白杨分不清这是阳光,还是学霸自带的光芒。 他第一次直视孟芃芃。 她身材娇小,眉眼细致清秀,黑色的短发衬得她像个精灵。 白杨心里空落落地停了一拍,借著看试卷的机会,偷看她白皙的脸颊。 她的脸是常年不见光的素白,有些冷,但这一刻,白杨觉得,她那一块脸颊,像是刚出炉的热腾腾的包子的皮。 他最爱吃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想漂洋过海去看小月亮 ——游死他!!!哈哈哈 ☆、第49章 愿同尘与灰(二) 第四十九章. 三日考试, 九张试卷, 接连数十个小时, 换了十八位监考老师, 周自恒只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变成了一条美人鱼,漂洋过海去英国。 从南海出发,穿过马六甲海峡到达印度洋, 再从苏伊士运河进入地中海,横穿直布罗陀海峡后, 趟进大西洋,最后在满是雨水雾气的港口, 见到他那个没良心抛下他的黑心媳妇。 他从水里去;她在天上飞。 他要穿过南海、地中海、好多好多宽宽的大海;她只要坐在飞机上悠哉悠哉穿过一片云海。 他一路游过去尾巴都痛了, 漂亮的金色鳞片都脱落了好几块;她被畜牧业发达国家的牛奶滋润,脸颊都好似能挤出白腻的奶汁来。 对比来得太鲜明。 周.真美人鱼.纵横少爷就很是不开心了。 梦里的伦敦下蒙蒙雨, 像烟一样, 明玥怕淋湿,小心翼翼撑一把花洋伞, 慢慢靠近他。 她一步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踮著脚尖, 跟跳舞似的。 周少爷抱著自己不再华光璀璨的鱼尾巴, 泡在冷冰冰的泰晤士河里,十分幽怨地望著她。 他就是个别扭又喜欢得寸进尺的霸道性子, 见她露出一点愧疚神色,就背过身去不理她,要她可劲哄。 “你给我揉揉尾巴。”他听见梦里的自己这样说, “我很生气的。” 作势,金色的鱼尾卷起水花,到底没舍得让水花落在她身上,全部从她伞上往下流。 河水哗啦啦响著。 明玥特别顺著他:“揉了尾巴就不生气了吗?” “那不能。” “怎么样才能?” 周少爷害羞,连鱼尾巴都冒著红光,整个藏到水底,最后探出脑袋:“你得亲我一下才能。” 他语气特别高傲,头也仰著,做出“少爷我这么做,算是可怜你”的表情,但红透透的耳朵出卖了他的伪装。 明玥伞檐倾泻,弯腰把她红红的小嘴巴凑过来。 他兴高采烈地扑上去。 距离只有一毫米远。 但他再也过不去,也亲不上了。 他被一个胖海关用网子兜住,海关说他是无证偷渡,强硬把他遣送回国。 这个胖海关三百多斤,像个球,一身有中国特色的包子味。 这一瞬间,周自恒就从梦里醒过来。 最后一堂考试结束,白杨从书包里翻出几个用围巾包著的,还热乎的肉包子。 白白皮儿,满满馅儿,白汽水腾腾地冒。 就说怎么有包子味呢! 周自恒骂了句“草”,桌子被他踢得叮哐响,转身出了门,以至于他没有听见白杨对著孟芃芃说了声“谢谢”。 监考老师整理好全部试卷,对著周自恒的做法摇头,无奈极了。 白杨怯生生地咬著包子,声音细弱蚊蝇。 孟芃芃收拾好文具,点点头,并没有回话的意思。 她用来画图的铅笔掉在了地上,白杨擦了擦手,捡起来,毕恭毕敬地双手捧著铅笔递到孟芃芃桌上。 “班长……”白杨不敢看她,余光里只有她一个圆圆的下巴。 她的下巴看起来很柔软,凹下去一个小窝,与她冷淡的做派不相符合。 这也许是她身上唯一柔软的地方。 白杨这样想。 “不是班长,是学习委员。”孟芃芃再一次强调,她把笔收进书包里,斟酌了一会,开口,“并不是每次,都有人坐在你边上,白杨,你真的应该好好学习。” 她顿了顿,又说,“你肯定不想让一天三顿变成三天一顿,三荤一素变成三素一荤吧。” 三日考试过去,学生们欢呼雀跃,好似是旷日持久的战役后的大封赏,教室里人群一下不见,汇流著涌出校门口。 孟芃芃也融入人潮里。 她身材娇小,很快就消失不见。 但教室里似乎还有她声音的回荡。 【你真的应该好好学习。】 这句话很多人对他念刀过,凶神恶煞的白局长,母夜叉一样的白局长他老婆,还有总是一身灰扑扑的班主任,但没有一个人的话,像孟芃芃这样,轻飘飘就上了他的心。 他正发呆,门板被踢开,砰地一声,炸雷一样。 周自恒走了又回来,极其不耐烦,都懒得看他:“吃包子吃傻了,人都走光了,赶紧的,你白局长楼下等你!” 周少爷骂骂咧咧:“草,老子成你传声筒了!” 白杨从一群桌椅里突围出来,低眉顺眼做小媳妇样,扣扣索索吃著他的肉包子。 嗅著这味道,跟梦里一模一样,周少爷又不开心了。 他觉得白杨这几天是中了邪,成天儿地吃包子,早上吃,中午吃,下午也吃,三餐都换成了包子,红烧肉对他似乎都没了诱惑力。 他捅了白杨肚子一下:“老子差点就和你嫂子亲上了,叫你坏我好事。” 白杨泫泫欲泣:“我什么时候坏你好事了?老大,我真是清白的。” “梦里。”周自恒扯动了一下嘴角,没好气。 白.真背锅羊.杨:“……” 冬季日短,这时候太阳就开始落山了,像是个咸鸭蛋挂在南城上空。 第52节 白杨被白局长接走,明玥也早早被明岱川带回家收拾行李。她明儿就走,一家三口出动,周自恒都不敢去送她,生怕被怒火中烧的明岳父揪掉一头呆毛。 周自恒只是想想那画面就觉得可怕,瑟瑟发抖。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提溜出来。 正准备开走,身后驶来一辆车,叭叭两声鸣笛,他烦得很,转头就骂:“他妈有毛病啊!路宽敞著呢!要走走,不走给老子滚河里去!” 周自恒也使劲按了两下车铃铛:“以为就你有喇叭吗?瞎逼逼的什么劲儿!” 铃铛声不小,他又按的急。 车窗在这时候降下来,露出蒋文杰一张哭笑不得脸:“小少爷,这谁惹了你了?” 他下车来,把周自恒的自行车叠好,放进后备箱里。 周自恒开了一瓶牛奶,插著吸管没说话。 拉开后座的门,原以为没人,却看见苏知双笔直地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呼吸浅淡。 “哎呦我去,我还以为大白天碰见只鬼了呢!”周自恒一口奶喷出来,“原来是您哪,后妈。” 今日出门,周冲就和他说了,要和苏知双领证。 领就领呗,就不信这老女人斗得过他! 他这声后妈难听又刺耳,苏知双也没恼,揉了揉太阳穴,应了一声“嗯”。 周自恒拍拍椅子坐下来,离苏知双老远,看著蒋文杰后脑勺,问一句:“我爸呢?” 蒋文杰从镜子里往后看了看两人,苏知双神色如常,周自恒很是不耐。 他想了想,道:“周总说,财产公证那边还有些手续没办完,晚上回来。” 这话一出口,周自恒就挑起眉头,瞅瞅苏知双,心里狂笑,面上却装模作样:“我爸这样不太好吧……” “这……”蒋文杰也有些无奈了,“财产公证是苏副局提的。” 得! 一拳打在棉花上了! 周少爷纵横南城内外多年,哪里吃过这闷亏,简直憋出血来了。 他吧唧吧唧把牛奶喝完,搓了搓头发,冷哼:“我爸他不违法,不乱纪,不偷税漏税,未来就算出点什么乱子,后妈您放心,做了公证,牵连不到您身上,影响不了您的远大前途的!” 一直闭目养神的苏知双忽的就睁开了眼睛。 车内开了足足的暖气,蒋文杰却有点冷。 他觉得他就像条池鱼。大老板小少爷吵架的时候,他遭殃;小少爷和后妈对干,他还是遭殃。 空气好像凝滞不动,但车子开得飞快,秦淮河景急速后退。 “你就这么希望,你爸爸的公司出问题?”苏知双淡淡地说了一句。 这是周自恒第一次面对面和苏知双交流,和在话筒里听到的声音不一样,她的嗓音有些哑,语句言简意赅,有种凌然的气势。 周自恒哼了一声,没搭理她。 回了临湖别墅,周自恒大步走在前头,后头苏知双蒋文杰不紧不慢地跟著。 她依旧穿一双黑色高跟鞋,露出脚背,行走稳健如风。 周自恒懒懒散散甩手,开门,还在门口,就道:“张婶,今天我后妈上门啊,做一桌子好菜,别怠慢人家。”他一副主人家做派。 声音是轻佻的,带点风流。 但他生的精致,画一样的,透出一些少年人的张狂。 “不了。”苏知双没进屋,就立在门口,摆手。 大概领导摆手的弧度都专门训练过,标准又威严。 “我就是来认个门。”她像是在做例行汇报,“这一个月我都很忙,中间只有除夕放两天假,平时不会回来。”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好好吃饭。” 沙哑生硬。 她说完就朝周自恒示意一下,转身走人。 周自恒本想给她个下马威,却让自己白白受了内伤。 好气哦! 蒋文杰两头都不敢惹,又做起了司机的活,载著苏知双退出去。 很快浓厚的夜幕下垂,今天是满月,天上有一轮圆月,白玉盘一样的,淡淡辉光流泻。 周冲回来和儿子享受二人世界。 他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小礼物,一架遥控飞机,纯白色,格外精致。 “这是干什么用的?”周自恒控制著操作杆,遥控飞机在空中自由飞行。 周冲嘿嘿笑笑,卖了个关子,把控制手柄拿过来,操作飞机飞到了周自恒面前。 稳稳停驻三秒,飞机舱门打开,落下一道横幅,飘在周自恒眼前。 横幅上是周冲手写的字体,他的字非常不好看,和他人一样五大三粗。 “逗女孩子开心用的。”周冲对著儿子做语重心长模样,一副说教的口吻,“要讨女孩子欢心,花样就要多,不然会被市场淘汰的。” 周自恒捡起舱门里飘下来的横幅,上头只有一句话:“爸爸永远爱你。” “我又不是女孩子。”他说。 周冲扒了两口饭,理所当然点头:“当然不是啊,你是我儿子嘛,但逗你开心是爸爸该做的。”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憨笑,饭粒还黏在嘴巴上。 周自恒下午一肚子被苏知双憋出来的怒气耗散干净,十六岁的男孩一下脸就红了。 随著年龄渐长,他的五官脱离年幼时候近乎好女的稚嫩,但依旧白皙精致,特别是此时,脱下了一身骄矜傲气,不知所措地坐在餐桌边,像是一株长在江南水边的墨竹,眉目清秀隽永。 少年人好面子,周自恒极其羞恼地把遥控飞机手柄从父亲手里夺走,抱著飞机,大步上楼。 他上了一阶楼梯,就觉得不太好,应该解释两句。 于是他含含糊糊道:“我去找明玥,逗她开心。” 在周自恒眼里,女孩子,这样一个名词,只指向明玥。 “啧啧!”周冲饭后点了一根烟,“男大留不住,女大不中留啊。” 他吸一口烟,吐了大大的烟圈,快活好似神仙。 古有鸿雁传书,周自恒从老爹这里学了一点情趣手段过来。 他很快学会操作遥控飞机,写了张纸条丢进去,站在阳台上,操作著飞机往明玥房里钻。 冬日里关著窗户,飞机飞不进去,他急的让飞机直撞玻璃。 明玥在收拾行李箱,忽的就听见了玻璃响动,拉开窗帘,便见到一架白色的飞机。 小纸条从舱门落下来,棉絮一样飘啊飘。 她展开纸条,就一句话,直白露骨—— “你爸在吗?” 他的字迹是像人一样好看的,但明玥更能感受到的是,他写这几个字时候的猴急心态。 飞机隔了许久飞回来,半分回应都没有。 周自恒很有些气馁。 望月兴叹。 正叹气,明玥的窗户陡然间全数打开。 她探出身子,手轻轻贴在唇上,俏皮地做了个飞吻给他。 眼波潋艳,好似无声的邀请。 妈的! 这个勾人的小妖精!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要夜探香闺。 也许会非常激动,看到点不该看的。 ----- 夜探香闺是要亲亲,还是要抱抱? ☆、第50章 愿同尘与灰(三) 第五十章. 天边有一片云、一颗星、一个圆月亮。 月光丰沛华盛, 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明玥两个酒窝里装满了月光, 晶莹得像是浪花在翻滚, 在发亮。 她这样子像是兰若寺的女妖精, 趴在雕花的窗口,托著腮,勾著过路书生。 有一点纯, 有一点媚,有一点娇, 还有一点妖。 周自恒并不是温文尔雅的俊俏书生,他是本就倾心女妖精美貌的登徒子。明玥这一个飞吻勾得他心里痒痒, 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两下, 肚腹里是升腾而起的干渴,火辣辣的滋味一直烧到了喉咙。 周自恒有一点点的恍惚, 好似这一刻, 他又变成了梦里泡在冷冰冰泰晤士河的美人鱼。 缺水。 缺吻。 鱼尾巴好像有一点痛。 周自恒眯著眼,“嘶”了一声。 他的眼神有些过于灼热了, 隔了几米远,空气还是冰寒的, 他身上的渴切却好似能一往无前地划破风声和密影而来。明玥有一点儿害怕, 先前不管不顾抛下个飞吻的举措这会儿让她开始后悔起来。 第53节 她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明玥咬咬唇,把玻璃窗合上, 又拉拢窗帘,靠在墙边,低头摆弄著自己的手指甲, 她的行李还没整理好,满床铺开了衣服帽子,但她已经无心收拾。 她躲起来了。 周自恒只能看见鹅黄色的窗帘背后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很浅淡的,但有些袅娜的滋味。 他觉得自己找的这个小姑娘哪哪都好,桃花一样的脸蛋,百灵鸟一样的嗓音,柳枝一样的身段,棉花糖一样甜蜜的性格,但就是有一点,格外不好。 她好像喜欢—— 撩完就跑。 周自恒又觉得自己的幻肢鱼尾巴隐隐作痛了。 她既然跑,他追就是了。你追我赶的,这也是情趣嘛。 他这样一想,心念就动了,随后身子退后几步,越到阳台栏杆上,勾著管道翻越到明玥那头去。 他这样的行径好似一个登徒子,又或者像一个偷香窃玉的采花贼,抓了是要处以大刑的,实在算不得好的,但周自恒并不心虚。 明家阳台宽敞,连著两个房间,一个是明玥的闺房,一个是她的舞蹈室,都是整个二楼采光和风景最好的居处,明岱川和江双鲤一股脑全给了她。 周自恒只进去过舞蹈室。 现在,他想去她的花房。 妈的!想想就有些大激动啊! 周自恒忍不住揪揪头发又跺跺脚,弄出来了一些响脆的声响。 他翻阳台熟络到已经是落地无声,用明岱川常说的形容,则是“轻功修炼到家了”。明玥原是不知道他过来的,听到声响,忍不住挪到门板后头,闷闷问一声:“周周?” “嗯。”周自恒按下心里翻涌的情绪,努力装出镇定泰然的语气,“开门啊,小月亮。” 开门? 开哪里的门?她房间的吗? 明玥在房门后使劲摇头。 那怎么能行呢?这是她的卧室啊,除了她的爸爸,还……还没有别的男生进来过呢! 多……多害羞啊。 她吞吞吐吐说:“周周,我今天不跳舞,你还是回去吧。”她刻意曲解他的意思,又或者是在自欺欺人,他明明站在她的房门外,她却哄著说不去舞蹈室跳舞。 她站在房门里,他在房门外,只有一块木板的间隔。 周自恒努著鼻子嗅了嗅,好像嗅到了一点从房间里飘出来的桃花香。 夜里冷,他只穿了一身黑色棉质家居服,薄薄一层,但他心里火热,如同一个燃烧地旺旺的火炉,柴火溅出零零星星的光点。 窗台上还摆著他遥控飞来的白色飞机,纸条摊开著,是他龙飞凤舞的笔迹——【你爸在吗?】 她爸爸当然不在! 周自恒蓦地就笑笑,不做声,不回答,遥控著飞机打了几个旋儿,撞在玻璃上两下,再支棱著螺旋桨飞回周家去。 外头声响好像都消失了,不多时,连那架飞机也从她窗台上飞走了。 明玥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她掀开窗帘,又拉开一点窗户往外寻找。 还只拉开一指宽的缝隙,周自恒就伸手格住了。 明玥眼珠子瞪圆了,他就对著她歪头笑了笑,露出个奸计得逞的得意表情。 再一用力,整个窗户被拉到底,周自恒手撑在窗台上,劲瘦的腰一用力,手腕一扭,侧身翻越进来,整套动作利落干脆,拿捏得恰到好处,飞身好似一条游龙。 他一进来,就不准备马上出去,反手又把窗户扣了。 “你回去!”明玥有点恼。 “不回。”他环著胸,脸凑过来,“就不回就不回,你拿我怎么样吧?反正你爸又不在。” 明岱川不在,周自恒胆子一下就肥了三斤,跟拿了御赐的免死金牌一样,胡天胡地,胆大妄为。他的视线在明玥房内梭巡,鼻子还皱起来嗅气味,最后嗅到明玥身上来。 他喟叹地说一句:“就说怎么这么香呢!” 他脑袋就搁她肩膀上,黑色的短发软软地抚过她的脸。 明玥痒痒,推开他,斥他:“周自恒,你很坏啊你!” 她不说还好,一说周少爷就满肚子怨气。 他又气又急,拉著她一只手往脸上摸:“我坏?!我哪里坏了?!明明是你很坏好不好?这么冷的天,你就舍得把我关在外面,外面他妈冷的诶——你摸摸,你摸摸,都冻坏了都!” 是真的冻著了。 他的一张脸都是白的,唇色有点黯淡,头发上沾了夜里的雾气,结了一点水在上头,微微湿润。 明玥口舌笨拙,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低下头去,呵气呵在他双手上,又用手给他揉搓,小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穿这么少啊?你要是,要是……” “我要是告诉你,你会给我开门?”他抬了抬眼皮,“还是给我开窗啊?” 未等明玥说话,他就自顾自地回答了:“你哪个都不会给我开,就只会叫我回去!” 他垂眸看著她。 一双眼黑得像是深潭。 明玥细细糯糯反驳:“不是这样……”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 周自恒顿了顿,突然就叹了口气,“你挺坏的啊,明姑娘。” 他把她整个抱进胸膛里,贴合很紧:“不知道我想你啊。” 好像是梦里一声呓语。 …… …… 明玥被周自恒一通指责,低眉顺眼,不敢做声,拉他到沙发上坐下,把空调温度调高。 她一软,周少爷就又开始得寸进尺了,他向来如此,舍得下脸皮,也放得下身段。 反手扣著她一双水葱似的手,嘴里振振有词:“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不仅刚才对我坏,梦里也对我坏死了!!!” “怎……怎么坏了?”明玥有些忐忑。 周少爷大概不知道,他用了多么闺怨的语气在说话。明玥想,他这个梦,一定很难过。 她一双眼睛黑莹莹的,像是两颗玛瑙珠子,可漂亮。 周自恒颓唐地从后面揽著她,下巴贴在她脖子边上蹭。 “我梦见你去了英国,然后我就变成了一条美人鱼,想游过去找你,可我游啊游,游到了港口,你都不来亲亲我。” 大抵是她临走,他的念想就重了,梦也总梦著这个。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古人诚不欺我。 “那对不起噢。”明玥侧过脸,在他面上和唇上都亲了两下。 周自恒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只吃饱喝足舔爪子的豹子。 “还有我的尾巴。”他絮絮刀刀说著,在明玥面前,他话多又霸道,“我游过去游了好久好久,尾巴都游痛了。” 明玥觉得自己在哄小孩:“你还有尾巴啊?” “那当然啊,美人鱼怎么可能没有尾巴!”周自恒语气激昂,下一秒,又有些颓丧,“我的尾巴是金色的,可好看了,但是为了游过去找你,都掉了好多鳞片,也不发光了。” 明玥几乎能在脑海中刻画出一个抱著尾巴哭泣的小男孩形象。 她被这么一通梦里的故事,弄得愧疚极了。 “那我给你揉揉尾巴?”明玥不确定地问。 就等著这句话呢! 周少爷“嗯”了一声,一双腿就抬起来架在扶手上,露出勉为其难的模样,“那你揉吧。” 他一身黑色,和浅绿色的沙发实在不搭调,腿又实在长,明玥的小沙发完全容纳不下,伸出去好多。 明玥站起来,走到他腿边,顺著他意思,给他捏腿。 周少爷的幻肢鱼尾巴几乎要翘起来舀水花。 他心里乐死了,恨不得在地上打两个滚,但面上还是装出哼哼唧唧不高兴的样子,但这样实在难忍,特别是明玥手真的替他又揉又锤的时候,他就想笑。 为了遮掩脸上的表情,周自恒从背后拿了个抱枕,遮住半张脸。 抱枕是素米色的,上头绣了点水红色的桃花,周自恒又嗅到好多香味,惬意得不得了。 这是明玥的房间,到处有她身上的气息,氤氲著一片微微桃花色,中央摆著一张公主床,她每天从被子里钻出来,晚上又掀开被子安眠。 她睡觉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是会很安静,很老实,还是会踢被子?是会平躺著睡,还是像他一样侧著睡呢? 周自恒喉结动了动,没有再想下去。 他现在真的有著少爷享受,美貌懵懂的小婢女被他威逼强迫著捏腿。 现在这个小婢女柔声问他:“这条尾巴有多长啊?” 她有一把好嗓子,江南烟雨里浸润出来的。 少爷受不了小婢女的诱惑,拉著她的手贴著腰间:“从这开始,都是。” 她的手很软,靠在他腰窝上,单薄的一层布料阻挡不住热度。 她不想被他这样握著,或是这太害羞了,手挣扎著抽出来。 但对于周自恒来说,这是一项甜蜜的煎熬。 明玥乌发红唇,美而不自知,纤纤手指在他腰间划来划去。 周自恒舔舔唇。 他好像……有一点……不……是有很多……感觉了…… 第54节 喉咙有火烧,他动了动喉结,慌张地放开了她的手,从桌上随手拿著茶壶就开始灌水。 “就这样吧。”他把腿从沙发扶手上挪下来,敲个二郎腿,抱枕放在大腿上摆著,清清嗓子,道,“不揉尾巴了。” 他偷瞄了两下明玥的反应,她好像一瞬间定在原地了。 一动不动。 隔了好一会,她突然跑到茶几前的地毯上:“那我收拾行李。”她跪坐著折叠衣服。 叠衣服啊…… 明天一早就要走了啊…… 周少爷一秒又不开心起来,抱著抱枕,曲著腿,也到地上坐著:“我明天能去送你吗?” 明玥不忍心打击他期待的好心情,但又不得不实话实说:“我爸爸可能会揪光你的头发。”明岱川只是接受了女儿找男朋友的事实,并不代表他接受女儿这个男朋友。 特别这个男朋友还是明岱川一直都不太待见的周纨绔少爷。 周自恒很心酸,脊背弯著,下巴支在膝盖上。 明玥叠衣服整齐,分门别类收著,箱子快要装满。 箱子装好了,她就得睡了。 周自恒起了坏心思,她叠一件,他就从箱子里丢出来一件。 明玥知道他是霸道的少爷脾气上来了,也没有指责他。 她叠衣服的速度没有他丢衣服快,即使他每拿出一件衣服,都要感叹一声。 拿到毛衣了,他摊开来看一眼,摸一摸:“挺软和。” 拿到外套了,他前后换著看看:“挺漂亮。” 拿到裤子了,他跟自己的腿比比长短,嫌弃说一句:“挺短。” 拿到内搭的衬衫了,他也要说一句:“挺好。” 他翻到最后,是明玥装起来的内衣盒子,刷一下被他好奇地抽开了,蹦出几个白色的有不同花纹的内衣来。 内衣是洗过的,干干净净,很有少女感。 周自恒手指尖都是颤抖的,但还是勾著肩带,拾起来看了看,做了一番点评。 他说:“挺小。” …… …… 挺小…… 发育期的女孩子羞得快要钻地洞。 明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内衣,放进盒子里,又把行李箱整个从他跟前拖开,在另一处闷头们脑地整理衣服。 是有点小啊。 周自恒想,还是个奶桃儿大小啊。 他手上空空,却还是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然后把手□□口袋里。 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那一点触感和依稀的香气似的。 明玥不出声,周自恒就知道她是有点生气了。他最了解她的脾气了。 他屁股贴著地,磨磨蹭蹭,磨磨蹭蹭,蹭到她边上去。 “小月亮。”他喊一声。 没应。 “小玫瑰。” “……” “小祖宗。” “……” 周自恒实在没辙,无奈喊一声:“小老婆。” “不是你小老婆。”明玥推开他,“反正都是小,你找个大的去!” “那大月亮?大玫瑰?大祖宗?”周自恒又死乞白赖靠过来,“别生气,别生气了。” 明玥有点好气又有点想笑,最后只能绷著脸,叠衣服。 “别生气了。明姑娘。”他对著她耳朵说,“我知道你以后会长大的。” 说完这句,他忍不住低头瞧了瞧她的奶桃儿。 她穿了一件灰色的毛衣裙,胸前起伏一点点,但胜在腰细,就格外显得曼妙了。 “你真是……”明玥耳垂都红了,“不要脸。” “嘿嘿。”周自恒只是笑,坦然点头。 这次没了周自恒的捣乱,她花了一小点功夫整理完行李,最后拉上拉链,扣上密码锁。 周自恒帮她把箱子提起来,竖著立在墙边。 “真的不能去送你?”他不死心,再问一次。 “你别去送我,我怕我会哭的。”明玥低低说,长长的头发从背后滑落到胸前。 一听她会哭,周自恒立马就不强求了。 长臂一揽,把她抱进怀里。 鹅黄色的窗帘没有完全合上,透过缝隙,还能看到天边一片云、一颗星、一个圆月亮。 不及他怀里这个小月亮好看。 周自恒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话到嘴边,都按了下去。 最后在她耳后嗅了一口气:“在外面,要是睡不著,就打给我,我不关机。” 无论时差。 明玥重重地应了一声:“嗯。” * 这一个春节,对周自恒来说格外不同。 一是因为,他的小月亮出国了,他只能看著天上的月亮想她。 二是因为,他和周冲两个人的小家里,多出来了一个人——苏知双。 她好像工作格外忙,总是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外,比警察局长白杨他爹都忙,直到大年三十夜,才歇息下来,第一次脱下她那双规矩的黑色高跟鞋,进了周家别墅的门。 她很识相,或者是察言观色能力炉火纯青,没有装熟络和周自恒言语,也没有讨好周冲。 仅仅是端著碗,和周家父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而已。 她好像是空气一般,不存在一样。 但矛盾的另一面在于,她又有极强的存在感。 她守著电视机,看了一整夜的春节联欢晚会,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周自恒并不喜欢看春晚,他和明玥打了许久的电话,互相祝对方新年快乐。 而次日,周自恒收到了两个红包。 一个是周冲给的,另一个是苏知双给的。 “学业顺利。”她是这么祝福的,给了888的红包。 周冲眼一瞪,吸了一口烟,给了周自恒8888的银.行卡。 学业顺利在周自恒看来就是个屁话,他今年考的极差,倒数榜上挂著,通知书给到周冲手上,周冲都咬断了一截烟屁股。但苏知双只是颌首,什么话也没有说,好像并不生气。 周自恒给苏知双这样一个评价:“城府很深。” 周冲赞同,他觉得是:“略有心机。” 这个年,过得最好的当属白杨。 白杨考的前所未有的好,一举冲上两百强,白局长找不到理由让他减肥,只能闷著气给儿子每天做一盘子红烧肉,白局长他老婆更是喜笑颜开了,逢人就说,我儿子这次考得好。 小肥羊简直高兴地要上天。 他把孟芃芃在光荣榜上的照片剪下来,用个相框框中,放到了神龛上,又挪到了床头,睡前总要拜一拜,还要敬一主香。 周自恒知道后,差点笑到岔气。 “孟芃芃这还没死呢,你就给她吃香灰,这不是咒她吗?!” 白杨这才知道不好,又把蜡烛和香给撤下了。 周自恒最挂念的当属明玥。 明玥堪堪离开小半个月,周自恒就很想很想她了。 日里想,夜里想,梦里还在想。 隔了一重山,秦淮河上的摇橹桨声隐隐约约传来,缠绵之处,周自恒已领略得出了。 明玥跟著宁老师带队的舞团去了欧洲五个国家巡演,她每天都忙,忙著训练,忙著演出,但再忙,每晚都会给周自恒打来一个电话。 她是这个舞团里最小的女孩,但也是最好看的,周自恒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她被洋鬼子给看上了。 他日夜担心的事,在寒假结束前一个星期成真。 明玥给他打电话,期期艾艾和他讲:“周周,如果……如果有男生追我怎么办?” 周自恒那是一个烦躁啊,揪著头发,恶狠狠啐道:“那我就把他绊倒!丫的,看不摔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对,你们周霸道,他就是个流氓。 ☆、第51章 愿同尘与灰(四) 第55节 第五十一章. 一季冬歇。 周自恒苦巴巴熬过了长达三十日之久的寒假, 迎来了南城一中春季学期的开学。 他从来没有这么地厌恶过一个假期, 好像天儿啊、空气啊、水啊、和南城大大小小的一切都蒙著一层灰蒙蒙的布, 他整日都过得焉答答的, 就捧著个手机坐在沙发上,等著明玥给他打电话。 周冲实在觉得儿子这相思病病得重,又觉得好笑, 在卧室咬著烟头,吧塔吧塔抽了半晌, 最后并不想安慰儿子,而是偷偷摸摸拿了录像机, 把儿子唉声叹气的模样录了下来。 周自恒缩在大沙发上, 一双长腿架在茶几上,外套连著的帽子被他拉著扣下来盖住眼睛, 只露出一点鼻尖和薄唇, 隔一会就动动腿,叹一口气:“怎么英国还没天黑。” 茶几上摆了满满一摞空牛奶盒, 被他长腿扫到,干脆哼了哼声, 一股脑儿全都碰倒在地。 周冲探头探脑地躲在楼梯后头, 趴在地上录像,不敢抽烟, 也不敢笑,生怕弄出一点声响,让儿子发现。 他接连录了小半个月, 每天的录像都大同小异,但也有惊喜的意外。 他录到的最好笑的画面,是周自恒抱著双腿,下巴抵著膝盖,昳丽的眉眼都拧巴著。 边喝牛奶还边都囔:“我真是一条为情所困的美人鱼,唉——”他昨晚做梦,遇到大风浪,尾巴又要游断了。 还“唉——”? 还“美人鱼”? 周冲简直要笑到发癫,连抽烟的时候,偶尔想到,都会笑到不小心把烟雾吸进食道里,笑得岔了气儿。 周冲是个糙糙的老爷们,豪放起来拼酒能干倒一桌子人,遇见乐事就想和人分享,但这件有关儿子相思病的乐事儿,他实在不能往外头说,一个人憋著,在办公室里头翻来覆去地看这段录像,笑声能飞到墙壁外头去。 不枉他天天披著个睡衣就趴在地板上录像,他儿子哟—— 实在是太可爱了! 他赶明儿等明岱川回来,一定给亲家公好好看看。 周自恒对此一无所知,他这一条美人鱼,在南城一中开学那日,终于被汹涌的浪潮拍上了岸,幻化出了双腿,等来了他的小月亮。 二月中旬,见天儿地下雨,河面上起了一层烟,空气中水汽和寒气弥漫,玻璃上厚厚一层雾。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第一堂课,被班主任成老师占用。班会,向来是一个套路,总结上一阶段的成果,展望下一阶段的辉煌。 成老师卷著袖子,笔直地站在三尺讲台上,手上拿著几张成绩单,只是轻微一抬眼,全班鸦雀无声,雨滴飘进长廊,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白杨吓得把头埋下来,只差没缩成个球,滚进桌子底下。 但周自恒这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小肥羊,你说,班主任他是不是没有新衣服?每天都是灰不溜秋的,像个大灰狼。” 大灰狼爱吃小肥羊,白杨又抖了两下。他这个寒假又胖了一点,一身肥膘嫩乎乎的,像是被水泡发了一样。 成老师在这时候,刚好念到白杨的名字。白杨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桌子被他撞的差点倒下来,还好有周自恒扶住。但这一阵摇动带来的声响在落下一根针都听得见的教室来说,是巨大的,许多眼光汇聚到白杨身上。 周自恒趁著这机会,对著转过身的明玥眨了眨眼睛。 明玥羞答答地笑了笑,脸上染著桃花色,低头。 “不是叫你站起来。”成老师动了动手腕让白杨坐下,又环顾四周,躁动的气氛一下被压住,成老师才说,“白杨同学这一次进步飞快,从年级一千两百名,进步到两百强以内。” 他说到这,就停顿了,长达十几秒的留白让学生们再一次把目光投降白杨,窸窸窣窣传来一阵低低的感叹和议论。 这些目光中,没有孟芃芃的。 白杨抬起头,朝前方望了望,孟芃芃端坐在座位上,一刻不停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应该是在写物理吧,白杨想,听说孟芃芃要参加物理竞赛了,年级组的老师对她寄予厚望。 真厉害啊。 白杨感慨,像看神仙一样崇拜她,她好像比年前清瘦了一点,下巴尖了一点,头发也长了一些,但脸颊依旧和包子皮一样白皙。 “……这一个学期,对你们来说极为关键,学校会综合你们这一个学期的文理成绩和分班意向,给你们分班。” 成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硕大的分班两个字,“我希望,已经取得了好成绩的学生不要骄傲自满,拿出真材实料上阵;同时,也希望其他同学不要气馁,更不要把考试和未来当作儿戏,胡乱应对!” 真材实料……当作儿戏…… 成老师这一句话好像只是寻常,但又像有许多潜台词隐藏。 白杨脸上涨红,低下头,不敢再看孟芃芃的背影。 【你真的应该好好学习。】 这一句话,蓦地又浮上了他的心头,时隔一个月,他没有忘记孟芃芃当时浅淡的语气。 成老师语重心长,谆谆教诲,煞费苦心。 但周自恒半分没有听进去,他靠著墙壁懒懒散散地坐著,伸出手指,在蒙了一层白雾的玻璃上画著月亮。从上弦月画到满月,再从满月画到下弦月。 他的手指是象牙白色,有一层浮光,小心翼翼地在光滑的玻璃上描摹,隐约透出青色血管。 “周自恒,你在干什么?”成老师拍了拍桌子,略沉重的语气显示他的怒气。 周自恒依旧懒洋洋,腿因为太长,放不下,摆到了过道边。 白杨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在玻璃窗上看了看,这才起身,踢开凳子:“我在画月亮。”他挑了挑眉毛,好似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他这样坦荡荡,让人感叹大佬就是大佬,连在班主任面前出神发呆都敢这么耿直。 明玥在他扫过来的一点视线里,从头到脚都红了,一双眼眸沾了水。 画月亮啊…… 那就是在画她啊…… 她忍不住看周自恒,他双腿分开叉立,手背在后头,头高高扬起。她是昨夜才回来的,今晨被明岱川送到学校,这时候才有机会打量一月不见的周少爷。 他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眼眸底下有些乌青。窗外下著雨,他绮丽的脸庞也好似被一层雨雾萦绕,朦胧不清,像是山间一株翠竹。 明玥往下望,看见他一双长腿百无聊赖地弯著,很长,依稀的天光拉下的影子更长。 难怪说要把追她的人都绊倒。 明玥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两个酒窝。 周自恒瞧见了,愣了愣神,觉得她坏死了,在上课时候,就这么勾他的魂。 妈的! 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面上也露出一个笑。 他笑起来好像好天气,窗外雨势都好像减弱了。 但成老师不这么看,他是真的生周自恒的气了,上学期期末,周自恒的英语只考了55分,150分的满分,55几乎只是三分之一。周自恒可以考得更好,是可以拿到满分的。 于是他走到周自恒面前,问他:“你听见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周自恒收敛笑意,“嗯”了一声:“你说要分班,要好好学习,不要把未来和成绩都当作儿戏。” “那你呢?你做到了吗?”成老师和他对视,他只到周自恒下巴,但气势过人。 没等周自恒说话,成老师就接著说:“你上学期考试,全年级总共一千三百八十六个学生,你考了一千三百八十五名!最后一名只考了三科,重感冒住院!所以你才是真正的最后一名!” 周自恒终于抬了抬眼皮,眼眸里有一片寒星。 “你准备以后就拿这样的成绩去高考?还是高二毕业就离校?”成老师恨铁不成钢,每说一句话,就拍一下桌子,用的力气过大,灰扑扑上衣的袖口从手肘处落下来。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教室里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白杨努力缩小自己的身躯,减弱自己的存在感,用一本书挡著脸。 周自恒背在后头的手握成拳,依旧不发一言。 他的脖颈一丝一毫都未曾低下,高高昂著头,倔强又执拗。 明玥垂著眼眸,努力对著周自恒挤出一个笑容。 成老师到最后叹了口气,道:“你坐下吧,我会和你家长好好谈谈。” 这样聪明的一个男孩子,处于叛逆期,家庭的因素占了大半。 周自恒抿著唇,坐下。 飞溅的雨水打在他身边的玻璃上,他画了好一阵的月亮很快花掉。 明玥看著窗户上变成了模糊一片,又看向周自恒。他头上的一撮头发好似也被打湿,垂下来,贴著另外一些软软的头发。 他有一些低落了。 他不高兴了。 成老师开始叙述分班的各类情况,和学文学理的不同路,拿著粉笔,细致地把重点写下来,一张干净的黑板很快被充实的内容填充。 孟芃芃停下手中的笔,同明玥讲:“你学文还是学理?”她问了一句,又立马补充,“你学理科吧,我们还做同桌,我给你补习。”她是非常喜欢明玥的,满心都是期待。 明玥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反问她:“你觉得周自恒是个怎么样的学生?” 孟芃芃转了下笔,看清明玥眼里的认真后,诚恳道:“他对你来说,是个好人,但他不是个好学生。”她用了非常理智的形容,兼顾两头,没有贬低也没有抬高。 “哦。”明玥眼眸低垂。 是个坏学生啊。 好多人都这么说他了。 他打架斗殴,不学无术,只差没有抽烟喝酒。但在明玥久远而深刻的记忆里,他并不是这样的。 他也曾经光芒万丈,也曾经牢牢占据光荣榜第一,也曾经被众人交口称赞。他曾经是周冲的骄傲,是明玥崇拜的对象,是江双鲤口中的好苗子。 时间好像改变了他。 令他跌落漆黑的深渊。 “那看周周选文选理吧,我想和他一样。”她这么对孟芃芃说,同时把这段话用手机发给了周自恒。 孟芃芃心里好多话想劝她,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明玥转头,周自恒心情好似已经大好了,在窗户玻璃上重新画著月亮,边画边对她笑。 她的手机震动,收到回信—— “好媳妇儿,不枉我尾巴游断了都要去看你。” 明玥:“……” …… …… 第56节 周自恒单方面说鱼尾巴游断了,说鳞片掉了,可疼可疼,明玥只能信他。 他整个中午和傍晚都可怜兮兮地用鱼尾巴做借口,把她拉到翻修的图书馆边,一个劲地盘问她,问什么是不是有出墙啦,是不是觉得金发碧眼的小伙子长得好啦,又问追她的洋鬼子叫什么名儿啦…… 他的问题可多,一个个不要钱似的往外冒。又说什么“洋鬼子浪漫但是靠不住”,还有“你周周哥哥才是真帅气好看”,最后要她允诺“不准对著别的男孩子笑,也不许把酒窝给别的男孩看”。 他这样好像一个醋缸子。 陈年的。 明玥却喜欢得不得了,桃花眼弯成月牙。他没有提倒数第一的事儿,明玥也就没问。 周少爷满肚子酸水,说完一茬又一茬,最后又压著她在角落里亲。 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而已,他的技术突飞猛进,与他直线下降的成绩成反比。 傍晚雨停,天色昏沉,南城点起灯火,烟霭一片光晕,鳞次栉比的建筑尽像是雾里看花一般,朦朦胧胧的。 明玥被周自恒亲的也有些意识朦胧。 隔著老巷子,秦淮河笛韵悠扬飘来。周自恒环著她的腰,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说了一声:“……你好像瘦了……” 明玥刚想开口说话,他的唇舌又趁虚而入。 好像要把一个月的亲吻都补上。 但到底还是规矩的。 最后拉著她的手又亲了亲,周自恒颇得意,耀武扬威问她:“出去这么久,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我想你。”她脆生生仰著头,红唇色泽瑰丽。 “哎呦喂,我去,这么会哄人啊。”周自恒满意地不得了,又追问,“那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啊…… 明玥低著头,看著脚尖,来回地画著圈子。 说什么呢? 说英国好多雨,天空灰蒙蒙?说食物不好吃,不太合胃口?说她跳舞太累?还是…… 明玥想了许久,才开口,声音有些小,只在周自恒耳边轻轻问:“我的胸,是不是真的有点小啊?” 她在欧洲见了许多姑娘,和她一般年纪的也有,但身形和她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每每见到,她都会想起临别前一夜,周自恒勾著她的内衣肩带,干巴巴地说:“挺小。” 她很在意这个了。 一双眼睛雾蒙蒙,委屈巴拉地看著他。 周自恒耳廓微红,喉结微动。 他不做声,明玥伤心了:“你也觉得我胸小……” “那怎么可能!”周自恒拧著眉头,气鼓鼓,语气蛮横又霸道,脑袋顶上一撮头发高高翘起来: “你长这么漂亮,要胸大还了得?!!!”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逻辑:小月亮这么漂亮,做什么都是对的。 ----- 要走一波剧情了,睡觉觉要放大招了。 正式通知:你们的学霸周,叮——正在下载中。 ☆、第52章 愿同尘与灰(五) 第五十二章. “你长这么漂亮, 要胸大还了得!” 周自恒话是这么说的, 好听的不得了,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裹了新鲜的蜂蜜, 带著亮晶晶的颜色,咬一口下去,甜到钻心。但他的行动却与之背道而驰。 从这一日开始, 明玥每天清晨,会收到一杯他在家里鲜榨的热豆奶, 奶白色,喷喷香, 用一支长长的保温杯装; 及至中午, 她又能收到他不知道从哪带来的汤品,鲫鱼豆腐汤和黄豆猪脚汤轮换, 他这时候可凶, 认认真真瞅著她整碗吃完,连汤汁都不剩才罢休; 等到教室灯光都亮起, 上晚自习了,周少爷又会悠哉悠哉踹开门, 托人把一杯温热的、浓稠的木瓜奶茶送给她喝。 他前些日子最爱红枣奶茶, 夸奶茶香甜,不过数十日, 就赞木瓜奶茶更棒更优。但反正都不是他吃,他不过与她亲嘴时候,吮一吮味道罢了。 他的书包比以前重了, 全是洗好的葡萄水蜜桃一类的水果,他并不吃,一股脑想要塞进明玥嘴里,她嘴巴小,肚子也小,吃剩的这才全到他肚子里。 少年人第一次恋爱,总想把爱慕谱成轰轰烈烈的小诗,昭告天下,好让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他又偏偏还是高中生,明玥乖巧好女孩,早恋这件逾越雷池的事,只能被掩藏下,偷偷地欢喜。 周少爷并不太满意这些,于是每次亲嘴,都要把明玥小嘴咬红,把里头味道好好品尝,最后放开时候,还要“啵——”的一声吧唧脆! 这让明玥很是无奈,但她并不厌烦周自恒昭然若揭的小心思。 甜蜜的负担让她也欢喜得不得了。 她比以前长大了一些,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脸红了。南城每每有人婚嫁,她都会欢喜去看,看新嫁娘扑粉满面的脸颊,听新嫁娘缠缠绵绵的故事。 她的舞蹈老师说她近来舞姿有了神,里面有了情愫,江双鲤开玩笑说女儿是“恨嫁了”,明岱川则说这个女儿是“被周家那个小狐狸精迷了心窍!” 明岱川现在是很烦周自恒了,周自恒奶娃娃时候,他不喜欢;周自恒小学生时候,他不喜欢;周自恒长成大高个了,明岱川就更不喜欢了。 “这个周自恒,越大越会哄人,小时候就哄我们小月亮,你看看,现在好了,把小月亮哄到手上去了!”明岱川夜里总这样跟妻子这样发牢骚,他觉得心里好苦,又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叹息一声,“我要是会打狗棒法,第一个要打断的,就是周自恒的狗腿!” 他这样说了也没用,江双鲤倒是越来越喜欢周自恒,在国外留过学,思想开放,她劝明岱川:“你怎么这么狠心,小恒哪次见到你,不是毕恭毕敬的?现在青春期嘛,谈恋爱多好,你以为都是你啊,一把年纪不开窍,到了二十二了,还打光棍。” 明岱川被呲地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自恒每天从奶茶店买一杯木瓜奶茶,浅橙色,店老板很是受鼓舞,大手笔给周自恒八折优惠。 晚自习上,这杯奶茶就摆在明玥的桌子右侧,柔和的灯光在杯壁上落下光晕,周自恒就趴在桌子上看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奶茶—— 妈的!喝得他都馋了。 奶茶杯子越积越高,日子就从满是雨水的二月跳过,眨眼间,就是放晴的四月末了。 过了清明以后,南城天气回暖,大雁南来,临湖芦苇荡里今年飞来了许多鸟雀筑巢,叽叽喳喳地叫著春天。 周冲在沙发上瘫坐,西装裤裹腿,架在茶几上,叼一根烟,看儿子忙里忙外泡黄豆。 周自恒才下了晚自习回家,可忙碌,黑色长袖撸起来,捡了一把黄豆,仔仔细细挑出干瘪的小颗粒,再洗干净用温水泡发。他没系围裙,衣衫下摆和裤管打湿一片,也不在意。 他像个落汤鸡,偏偏头上一撮头发高高翘起,做出傲娇的样子。 周冲看了直想笑,一口烟闷在鼻腔,呛得眼睛红红。他这个宝贝儿子哦,哪还有一点混世魔王的样子,都贤惠到给女孩子亲手榨豆奶的地步了! 周冲看得眼热,就问他:“小祖宗,又榨豆奶呢?” 周自恒眼睛扫了他一下,懒洋洋“嗯”了一声。 “那也给我弄点喝呗?”周冲挤眉弄眼,“我听小月亮说,你的手艺可好了。” 周自恒没吭声,又有点掩饰不住笑意,骄矜地偏过头去。 儿子不理他,周冲又连忙搬出身份,“我可是你老子,是你老子!”他刺溜一下从沙发上翻身站起来,手夹著香烟,气势颇足。 “那行啊——”周自恒挑挑眉,哼了哼,“你把烟戒了先。” 香烟就是周冲的第三条命根子! 多年的烟瘾哪是说戒就戒的?况且他生意场上应酬多,哪个老板见面不给烟?周冲被踩到痛脚,干巴巴不说话,掸了掸烟灰,气势一下垮下去,又缩回沙发上瘫著。 近来明玥奶桃儿好似有了一点起色,周自恒泡黄豆的干劲十足,还哼著歌儿,叼著牛奶吸管,满意极了的模样。 他从厨房钻出来,周冲又腆著脸朝儿子贴过去。 周自恒嫌弃他一身烟味,坐的远远的,只是穿著牛仔裤的长腿也架在茶几上,和周冲姿势如出一辙。 他也不管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水渍,往后靠著,一手枕在脑后,一手从沙发后头掏出个游戏机,音效开到最大,小腿抖来抖去。 声音大,周冲也不恼怒,反而也拿出个游戏机来,“对战对战,来不来?”他又点了根烟,火星次啦一下亮著。 “你技术太菜,不跟你来。”周自恒撇嘴,忽而又想起些什么,起身到门口。他进门就丢开书包,书包在地上飞出去好远。周自恒从里面翻出张成绩单来。 他翻东西很快,因为书包里压根没有书,更别提家庭作业。 “诺,周总,签个字儿。”周自恒把成绩单递过去。 “第三次月考成绩单?!”周冲接过,把上头的字一个个念出来,“就第三次月考了?”他又看了一遍,觉得上头学科数字不对,“怎么变成五门课了?不是九门吗?” 他烟都不抽了,赶紧问:“你其他课都交白卷了?”不是他瞎猜,而是他儿子前科太重,他想想就心惊肉跳。 “我倒想啊。”周自恒游戏机按的哗啦啦响,头也不抬,“看清楚了,文综,理综,那是三百分的总分。” “理综一百二……文综七十九……” 周冲再看一眼,没看见零蛋的成绩,这才放心下来,从沙发边上捡起西装外套,掏出笔,咬开笔盖,边签字边问,“这理综文综是什么意思?”周冲签字跟签文件似的,顺手就是一笔,有点潇洒劲儿,就是这字写得……不大看得出来写得是啥。 文综理综…… 这要解释,说来话长,周自恒索性决定不解释,抬个头应一声:“就字面上意思。”他懒懒洋洋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唯独游戏机音效在客厅里响著。 周冲签完字,洋洋得意地看了看自己的签名,颇满意,把成绩单递给儿子。 四月天儿,夜间有些凉了,周自恒身上湿答答的,把游戏机塞进周冲怀里,就准备上楼洗漱了。 “诶,等等。”周冲忽然叫住儿子,让他站在原地,飞快地上楼,从房里拿了一摞东西后,又飞快下来。腿脚灵便利索,气都不带喘的。 他手上拿著的是碟片,十好几盘,高高摞起,黑色的封装,在水晶灯下,吸走了光影,好似一个潘多拉魔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冲替儿子打开了这个魔盒,他把半截烟头叼在嘴边,嘿嘿笑,悄声道:“晚上拿回去看看,男孩子嘛,是该长大了……”最后的余音上扬,他揭开了盒盖,里头是崭新的光盘,娇媚妖娆的美人衣衫半解,印在上头。 黄.片。 周自恒心头跳出来这个词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玉淬一样的脸浮现出一点红,墨黑的眼眸闪烁,捏紧了手里的成绩单。 “你烦啊,拿这个来,做、做什么!”他很有些紧张,本是中气十足的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紧抿著唇,下颌收紧。 周冲难得见到儿子羞囧到脸红的模样,连头上一撮硬毛都软了下来,他咬著烟看了好几眼,砸吧砸吧地,调侃:“哎呦喂,我的小祖宗,您都天天给小月亮吃木瓜送豆奶,爸爸送你这个,也是为了你好嘛——” 他也脸皮够厚,张口就说:“有些事情,知道了,也就不那么好奇了嘛,不过呢,你和小月亮……” “周冲!你乱说些什么!”周自恒急急忙忙打断他的话,只差没拿著手上的成绩单捂住脸,声音低低哑哑地吼。 第57节 他再把父亲推开:“我不要这个!” “真不要?” “真不要。” “真不要?”周冲再问。 周自恒动摇了。 他心里有许多念头在这一刻汹涌地冒出来,又被他按下去,潮浪翻涌,在他心海里掀起滔天波澜。 门口好像透来一阵风,周自恒身上依旧湿漉漉,但他此时却并不觉得冷,有一点火,慢慢燃烧起来,从心到身,从里到外。 他身上滚烫。 手里唯一抓著的成绩单成了泄洪口,被他捏紧。 周冲掸了掸烟灰,等在一边,并不说话,他松了松领口,一会把碟子的盒子打开,一会又关上。 隔了一会,周冲假意要捧著十几张碟子上楼:“那我还是……” “喂——”周自恒出声,叫住他。 他极害羞,头低下来,胡乱揪著脑袋顶的头发,露出的耳朵尖红透。 周冲等著,好一会,才听见他儿子低低说:“那什么……给我一张吧……” “一张啊?”周冲挑眉,“我这多著呢!珍藏版!” 周自恒踹沙发,用蛮横语气掩饰慌张情绪:“一张就一张,那么多话!” 最上头还开著的黑盒子被周冲递给儿子,娇媚的美人图画清晰落进周自恒眼底,图片带著暖黄色,勾人的暧昧。 四月的风源源不断地从门口涌来。 周自恒热到掌心全是虚汗,明玥脸和日渐有起色的奶桃儿在他脑海盘桓,他接过碟片的手一抖,连同盒子一起,掉落在地。 他正准备低头,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高跟鞋。 苏知双冷著脸站在门口,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周自恒手心里团成球成绩单一并滚落下来,一路翻滚,到了苏知双脚边。 她低头弯腰,背部依旧是笔直的一条线,把成绩单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两根手指轻飘飘掂著,走到周自恒跟前。 门被关上,但风声好似还在耳边,临湖的芦苇拍打堤岸,鸟雀归巢栖息。 一张成绩单,一张黄.片,直勾勾摆在苏知双面前。 苏知双终于露了一点表情在脸上,似笑非笑。 周自恒全身的热度在这一刻散去,身上沾的水,回冷,四月的凉风让他血液一点点冰冻,他的脊背冰寒。 他并不知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好似羞耻,如鲠在喉,他这时候说不出一点对苏知双的嘲讽话。 周冲也定定地立在一边,烟灰散了一片。 “你是鬼吗?走路都没声!”周自恒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他顺势一脚把地上的碟片踢开,这让他背挺直了一些。 “我不是鬼,今天你的班主任还找我谈了话。”她没生气,语调平稳回答。她又看了看成绩单上的签名,扫了一眼捧著一摞碟片的周冲,收回视线,对周自恒道: “周自恒,我们谈谈。” …… 【我会和你家长好好谈谈。】开学第一天,他的班主任这么和他说。 他以为是周冲,等来的却是苏知双。 …… “没什么好谈的!”周自恒从她手里强硬地把成绩单抽走,大步上楼,“后妈!” * 翌日依旧天晴。 整片南城的天空有许多蓝,蓝中还有许多金,如同珐琅瓷油成的亮晴天。 周自恒心情并不算好的,有些微的感冒,饶是如此,还是给明玥带了一杯温热豆奶。 明玥小口小口喝完,拉著他脖子就想去亲他。 “不行。”周自恒偏过头,脸颊对她,“我感冒了。” 他的声音有点暗哑,鼻音浓重,一句话好像含在嘴里。 周自恒素来身体好,很少生病,明玥著急,问他:“是不是晚上没盖好被子?你不要总开著阳台睡觉。”又问,“吃药了吗?吃药了吗?” 没有。 但周自恒回答:“吃过了。小管家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她好像长开了一点,穿夏季校服,轻盈秀丽,好似三月的桃花妖,白里透粉的脸颊是花瓣幻化的,眼眸则吸了山间的空蒙灵气。 不仅周自恒看到了她的美丽,也有其他的蜂蝶嗅著香气而来。 这一日,明玥收到了一封特别的情书。 ☆、第53章 常存抱柱信(一) 第五十三章. 就像学校里一定有老大, 每间学校, 也一定有个男神。 如果说周自恒是南城一中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校霸, 那么陈修齐便是当之无愧的校草。 好似每个少女的青春里, 都有一个和陈修齐一样的男孩。他会长俊朗五官,穿工整校服,进篮球校队, 考醒目成绩,有钢琴才艺, 彬彬有礼,与人为善, 是从师长到同龄人都会夸赞的对象。 如同一颗灿灿的星子, 华光熠熠。 明玥收到了陈修齐的情书。 在四月末,春去夏来的晴朗日子, 她的课桌里安安静静地摆著一封情书, 外界天光沛然而下,斜斜地穿过窗。情书上的名字用黑色钢笔写成, 铁画银钩,颇见章法, 隐隐流动著金芒。 刚硬的笔法落在粉色的信封上, 奇异地融洽。仿佛生怕被忽略,信封的外壳除了写著明玥的名字, 更加上了寄信人。 【陈修齐】。 明玥默念一遍。 她立在原地许久,裙摆都未动过,孟芃芃书上落著她的影子, 这让孟芃芃从堆积如山的题海中抬起头来,及肩短发微微扫过略有些消瘦的脸庞,问明玥:“怎么了?” 她只是问一句,下一秒便瞧见了粉色信封,信封被明玥按著,她手指纤细,指甲被映衬出一点柔光,像是白玉雕成。 “陈修齐。”孟芃芃轻声念,并没有大惊小怪,一秒后中肯评价,“他很优秀。”她的脑子里除了各科学业,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但陈修齐的名气太过响亮,就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也能说上一两句。 但明玥下意识地反驳:“你也很优秀。” “我和他不一样。”孟芃芃用笔尖戳了戳面前厚实的一摞书,难得露出一点俏皮的笑容,“我是日夜苦读,只知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而陈修齐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如果我们在一个年级,我大概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微笑的时候,面上一层冰消融了一些,有了这个年纪女孩子的可爱,下巴翘起。 【日夜苦读,只知道死记硬背的书呆子。】 这是许多人对孟芃芃的评价,她好像并不生气,甚至能心平气和,开玩笑似的在明玥面前说出这段话。 “你才不是。”明玥冲她做了个鬼脸,眨眨眼,坐下“你是我心中的巨人。”她并没有拆开这封信,把粉色信封放进书页里,趴在桌上,皱著眉头,觉得这样一封情书实在棘手。 她一手打开书本遮挡,一手托著腮,即使紧紧抿著唇,唇形也似花瓣,丰润红艳。 孟芃芃被她好一通夸赞,抬头,不经意撞进她眼里。 明玥有一双轮廓极美的桃花眼,雾气缭绕,好似浸没著整一个江南的烟雨,说不出的柔美娇怯。她才十五岁,既有少女的清纯甜美,又有一些悄然绽放的妩媚。 孟芃芃想,如果她是陈修齐,他也会喜欢这样一个女孩,也会不顾老师的期待和家长的教育,偷偷给明玥写情书。 但陈修齐来得有点晚,这一朵鲜花已经插在了…… 孟芃芃朝后座看,未到上课时间,周自恒还未进教室,座位上摆著散落的各类书本——那不是周自恒用功念书,而是从未曾收拾过书本。 孟芃芃心里叹息一声。 又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孟芃芃出神片刻,轻声提醒明玥道:“陈修齐在高二理科实验一班,一教学楼三楼最右边那一间。”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忽而又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转交回去,我……我下午会去一教学楼……” 她去一教学楼做什么呢?那里只有高二高三实验班。 孟芃芃心里扑通扑通跳,但依旧装出镇定的模样,将话补充完整:“我去找物理竞赛辅导老师。” 对,她是去找老师,而不是去找…… 她素白的脸上飘上了一点红色的云朵,气质柔和下来。 这是孟芃芃没有发现的。 明玥何等细腻的心思,心念电转,便知道孟芃芃的真正意图。 孟芃芃喜欢她的邻居哥哥戚嘉平,一个会踢足球的男孩,一个把高三资料送给孟芃芃的男孩,不到两个月,他将会迎来一场千万人的战争——高考。 孟芃芃不说,明玥也就没有点破,她四下看了看,同学陆陆续续赶来,端著书本朗读。 她放下心,从书页里把粉□□书重新拿出来,交到孟芃芃手里。 明玥还未收回手,忽而就有人将情书抽出。 是个较为活泼的女生,叽叽喳喳爱八卦,大大咧咧,明玥记得她叫赵曼蕊。她抢走了情书,笑著说一句:“明玥你又收到了情书啊。”明玥貌美,收到情书多到数不过来。 明玥没有应答,站起来想将情书收回来。 赵曼蕊退了一步,依旧笑著扬了扬粉色信封,把信封翻转,看见上头铁画银钩的名字,笑容陡然就僵住了,错愕惊呼:“陈修齐给你写情书?!!” 早读课铃声在这一刻打响,周自恒勾著书包进门,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踩著阳光而来,黯淡的金线将他的脸打出棱角分明的深邃线条。颀长的身量落下长影,人只是半只脚进门,巨大的存在感便随著长影一起,率先扑来。 他脚步顿住了,背光,明玥也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本该早读的教室议论纷纷。 “陈修齐……是高二的陈修齐吗?” 第58节 “学校只有一个叫陈修齐的人……” “陈修齐怎么也会写情书,他可是要考清北的!” “明玥长得漂亮啊,校花诶,跳舞又好看。” “……” 赵曼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这一封情书,没有给明玥一点机会。 散落下来的是一地照片,和一封字迹工整的信。周围学生纷纷把照片捡起来,是明玥跳舞的瞬间,穿水蓝色舞衣,上了妆,亭亭好似画上人,背面还有字,写的是“第二次见你跳舞,在英国。” 拍照的人显然用了十二万分的心,舞团里众多姑娘,唯独拍下她一个人,拍下的照片记录了她跳舞时最漂亮的亮相时刻,光影和画面比例都恰到好处。 明玥并不在乎其余人的议论,看向周自恒。 他还在门口立著,换了个姿势,斜斜地靠著门框,见她望过来,头仰倒天上去,嘴巴也翘的老高,满脸的“我不开心”。 白杨就跟在他后头,不敢跨过周自恒进来,探著脑袋,滴溜溜转著眼珠子,胖胖肥手搭在墙壁上。 明玥眼巴巴地看著周自恒,看了好一会,又觉得委屈又觉得心虚,低下头。 “情书拿来——”周自恒拍了拍门板,震天响,他感冒没好,有点鼻音,姿态跟著懒洋洋的,“我看看。” 赵曼蕊不敢做声,小心翼翼地把情书送过去,其余人把照片塞回赵曼蕊手里,生怕惹怒周自恒这尊校霸。 情书也是粉色的,还有些香味,内容从古到今大抵都是一类,缠缠绵绵的话语包装一个核心思想。 周自恒扫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把信封和信纸撕碎,扔到白杨手里,冷冷哼声:“这情书,水准太低。” 他唯独没有撕开照片,手拿著揣进荷包里。 他跨了一步,进教室。 议论声全无,琅琅书声响起,好似刚刚的一切只是虚幻的一场戏。 但明玥知道这不是。 周自恒走过她身边,鼻孔出气,哼了哼声,脚步重重响。 “只喜欢你。”她趁著他走过的瞬间,拉了他的手,“周周。” 她的声音细细糯糯的,几乎要被琅琅书声淹没,周自恒勉强才听清。 她还是垂著脑袋,长发落下来遮住脸颊,他只能看见她一截玉白的脖颈。 【只喜欢你。】 妈的! 周自恒“啧”了一声。 太他妈会哄人了! 周自恒忍不住勾唇,“嗯”了一声,在她手心画了个爱心,走回自己座位。 孟芃芃看见两人的一番小动作,沉静的侧脸绷成一条线,片刻,又继续拿著笔,一行一行在草稿纸上写著代数算式。 白杨跟在周自恒后面,撕碎的情书被他捧著,他偷看了一眼孟芃芃,心虚又紧张地低下头,摩挲著口袋里的肉包子。 四月阳光已经很是灿烂了,晨读不过过半,太阳已经快升到顶空。 周自恒坐在阳光里,敲著二郎腿,懒洋洋靠著墙壁,从口袋里翻出明玥的照片,细细翻看,一张能看许久许久。 他未去英国,也未曾看到她随舞团巡演时候的优美舞姿,这时候能看个痛快。 白杨团坐在座位上咬包子,听到老大吹口哨,凑过来:“老大,你不生气啊?” 他倒是很气愤:“陈修齐要追大嫂呢!” 白杨讨厌陈修齐,也讨厌戚嘉平,他讨厌每个年级排在光荣榜上第一的人,那些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被白局长拿来教育他的榜样,但白杨唯独不讨厌孟芃芃。 “嗯?”周自恒哼了哼,“生啊。怎么不生气?” 他奋力用橡皮擦把照片背后的水笔印记擦掉,想起明玥寒假给他打来的电话。 …… 他在大陆这头,她在那头,隔著好几个时区。 【“周周,如果……如果有男生追我怎么办?”】 原来是不长眼的陈修齐,而不是那些金发碧眼的洋鬼子。 …… “可老大……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白杨期期艾艾,“陈修齐都追到英国去了。” “担心个毛线。你大嫂说只喜欢我。”周自恒挑著眉,勾著白杨的肩膀,“你等著看,老子下午就把他绊倒。丫的,看不摔死他!” 早读课下,班长咬喝著收签名成绩单。 白杨从书包里翻出一张成绩单,干净平整,就是成绩不好看。又考了倒数,但白局长偷偷摸摸给他签了字,这事儿白局长和白杨都没说,就怕白夫人把他俩都剁碎了做红烧肉。 他看了看成绩单,又看了看孟芃芃,再看了看撕碎的陈修齐的情书,感慨:“什么时候我也能把成绩单拿给我妈看看就好了。” “你现在也行啊。”周自恒笑话他,“只要你够胆。” 白杨立马怂包:“我妈会真的把我剁了的。” 他又羡慕地说:“还是老大你好,没有……”妈妈。 最后两个字,被白杨硬生生吞到肚子里,低著头,没有再说话。 但他没有说,周自恒也知道他的意思,他忽而就沉下脸,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成绩单。成绩单皱巴巴,周冲的字迹张扬地挂在上面。 周自恒没有生白杨的气,他想起了昨夜苏知双看著他的成绩单,和地上散落的黄.片时候,似笑非笑的神情。 好像是嘲讽。 组长收缴成绩单,收到周自恒这里时,他忽而反手就把成绩单丢进了垃圾桶里:“没签字,不交了。” 无人奈何得了他。 他是学生中的刺头,是校霸,没人敢惹,但偏偏,他落在成老师班上。这是一个教书育人好多年的优秀教师,灰扑扑上衣灰扑扑鞋,但眼神铮亮。 他把周自恒叫进了办公室。 正是午休时分,校园里此起彼伏的只有晚春的虫鸣,偶尔有鸟雀的啼声响过。 周自恒对办公室和训导处都无比熟悉,他是常客,三天两头被教育,但他已经练成神功,能完美屏蔽所有话语,左耳进右耳出炉火纯青。 屡教不改,就是他身上最醒目的标签。 但他今天进入办公室,见到的除了灰扑扑的班主任,还有一身笔挺正装的苏知双。 她好像除了西装就没有别的衣服,永远一双黑色高跟鞋,露出大半个脚背,头发严实盘起,好似一个恪守教条的老修女。 “今天找你来,是你的……”成老师顿住,改口,“苏副局想和你谈谈话。” “阴魂不散。”周自恒抬眼,捏著自己手腕,就这么直白地说了一声。 他百无聊赖地站著,对著成老师:“我和她无话可说,老师你还有事儿吗?我感冒了,头晕,想回去睡觉。” “头晕就吃药。”苏知双从包里拿出几盒药。 “怕你下毒。”周自恒揣著口袋,扯动嘴角。 苏知双没再多言,几盒药也没收回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凝固,成老师轻咳一声,插话:“是这样,还有两个月,就要分科了,你这几次的成绩并不理想。”他语重心长,“周自恒,你再这样下去,根本进不了好的班级,更别说考学校了……” 成老师教育搞了许多年,谆谆教诲说起来没完。 “……这几份笔记,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你的数学和英语都不错,再努力一把,还能有冲刺的机会。”成老师看了一眼苏知双,又看了一眼周自恒。 厚厚的几本笔记本叠在一起,颇有分量,周自恒只是轻微一抬眼,便看到上头铁画银钩的名字——“陈修齐”。 “陈修齐是你什么人?”他直勾勾看著苏知双。 “外甥。”苏知双答。 周自恒笑了。 上前一步,把桌上的感冒药和笔记本叠在一起,恭谨地推回到苏知双面前,“看来您和您的外甥一样,专干破坏人家庭的亏心事。” 他是第一次如此恭顺,但语句却是如此不堪入耳。 周自恒转身,离去时重重地踹门,成老师对他怒吼一声:“周自恒!” 成老师头疼不已,等到下午时分,他又得知消息。 周自恒在操场,把高二理科第一的陈修齐给打了。 ☆、第54章 常存抱柱信(二) 第五十四章. 周自恒把陈修齐打了的消息, 像是长了翅膀的小鸟, 在下午课间时分, 飞速传遍整个南城一中。 晚春四月的平静, 被这样一颗巨大的石块打破,激起来的浪潮滔滔,浩浩汤汤好似能席卷一切。纷纷杂杂的议论热潮甚至盖过愈发炎热的天气, 蜚语流言甚嚣尘上。 教导处是唯一一片宁静的地方。 这样的宁静并不因为清静无人,而在于紧绷成一条弦的气氛, 呼吸声好似都被强硬地压抑下去,只有窗台外的篁竹丛里传来清浅悠长的虫鸣。 周自恒和陈修齐站在教导主任的面前, 分开站立, 两厢间隔三尺,目视前方, 他们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 从不侧目望向对方,也不发一言, 好像两尊雕塑。 “原因!”教导主任第五次这样问,他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 用力拍著桌子, 疾言厉色。 周自恒充耳不闻,高高地扬著头颅, 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冷著一张精致白皙的脸,一声不吭。 陈修齐也没有说话。他的额角和嘴角都是淤青红肿的, 脸颊上有一块擦伤,用纱布遮挡。他原该是极狼狈的,却依旧挺直脊背,穿著工整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双手下垂对准两侧裤缝线。 教导处仪容镜子映出两人的身影,一黑一白,中间间隔楚河汉界,好似水火不容。 如果没有陈修齐的情书,没有苏知双的笔记,没有这一场斗殴,周自恒和陈修齐只是两条相距甚远的平行线,一个高高在顶,一个低低在地。周自恒挂在高一年级榜尾的时候,陈修齐立在高二光荣榜顶端;周自恒在广播里受到全校通报批评的时候,陈修齐会站在国旗下做正面发言。 但现在,他们不约而同,秉持同一态度,这让教导主任恼火,皱起的眉头几乎能夹死苍蝇。 “不说话!昂!”教导主任撸起袖子,“周自恒,你不说话,是觉得你很牛逼是不是!一个人打五个人,还没受伤,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并不喜欢周自恒这个学生,如果不是周冲的建校费颇丰,周自恒这个小混混根本进不了一中的大门。周自恒以往也打架,打得都是其他爱惹事的学生,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写点批评,也就算过去了,但今天,他周自恒打得是陈修齐,是高二的脸面,是一中的清北苗子,教导主任肺都要被气炸。 第59节 周自恒并不吱声,甚至露出一点轻蔑的笑,好似在响应教导主任那句【很得意】。 “陈同学,你说,你们为什么打架。”主任换人盘问,对著陈修齐,他的语气明显平缓许多,透出安抚的意思。 “没有原因。”陈修齐开口,声音平缓。 装! 周自恒冷笑,嘬了嘬牙花子。 他最厌烦不过这样的人,明明心里百种心思,却不显露,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这陈修齐,和他小姨苏知双,一样,不是什么好鸟! 他一声冷笑,让主任侧目,怒目瞪他。 周自恒撇嘴,也道:“打人,还要什么理由?!看他不顺眼,就打咯。” 他语气轻浮至极,教导主任的权威何曾被这般挑衅过?伸著手指头指著他,气得颤抖:“你再说一遍?” 主任只是这么说,哪只周自恒倒真的清清嗓子,重复一遍语句,末了还加一句:“还要说第三遍吗?但我有点口渴。” “你简直……”头发半秃的教导主任管理学校多年,在这时候,实在找不出好词语来形容眼前这个比他都高许多的少年,手指头上上下下晃动,气极,再次拍桌子。 陈修齐看了一眼周自恒。 周自恒站在窗台边,暮色在天际线翻涌,橙红色的余晖在他发顶跳跃,他生的很秀丽,睫毛浓长,从额角到下颌的弧线像是精雕细琢,但他的眸色很冷,漆黑像是结了一层黑雾,透出些戾气。 这是陈修齐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打量周自恒,宛若好女,但下手狠辣—— 原来这就是明玥喜欢的男孩啊。 陈修齐抿著嘴,嘴角的乌青一抽一抽地疼,但他没有吭声,呼吸慢慢变得深长。 教导主任奈何不了周自恒,转头对陈修齐循循善诱:“陈同学,我知道你是个好学生,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和老师说,老师一定会给你做主。” 还受委屈?还好学生? 周自恒简直气笑。 陈修齐没有理会周自恒的横眉竖眼针对,摇头:“主任,我没有受什么委屈,打输了是我技不如人,对于今天打架,造成的不良后果,我很抱歉。但是这件事,我希望能和周同学私了。” 他穿夏季衬衫,衬衫雪白,只领口几粒深蓝色扣子,身上颇有令人信服的果决和气质。 私了。 当事人都要求私了了,教导主任不好再发作,他问了半天,两头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在陈修齐的目光里,烦躁地挥挥手,让两人离开,又叫了两班的班主任过来,企图商议出个好结果。 日头开始下垂,天边喷薄出最后的万丈霞光,树影和竹影被再一次拉长,一簇黑影刚巧横亘在周自恒和陈修齐中间,如同一段天堑。 “私了?”周自恒漫不经心活动手腕,“说吧,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一共多少钱?” 办公楼人影萧条,只有垂落的长影飘摇。 陈修齐四下环顾,忽而坦然道:“我向明玥写情书,是我不对,所以被你打,我认了,我向你说声对不起。”他好似并不在意身上的伤口,眼神清澈澄明。 装! 周自恒再次在心底啐了一声,并不想和陈修齐多言,停在楼梯口,手指敲著栏杆,腿斜斜挡住陈修齐的去路:“底片给我。” 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摞照片,明玥穿著轻纱舞裙,每一个瞬间被照片定格。 周自恒要这叠照片的底片。 情书一定是被周自恒给撕了。 陈修齐看著周自恒手里的照片,心下了然,他料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但心里仍有一些失落绵绵密密涌起,他摇摇头:“底片不能给你。但我可以给你这个。” 他也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画面里明玥在追光灯里,代表舞团,结果水晶奖杯和证书,笑靥如花。 “我觉得明玥很优秀,她跳舞很美。”陈修齐诚恳道,“听说她拿了很多舞蹈的奖项。” “再优秀,也是我的女朋友,她说她只喜欢我。”周自恒一把从他手里拿过照片,他有些得意,又有些不知从何涌起的怅然。 照片里明玥是整个画面的中心,灯光映衬著她的舞裙如同流水一般轻盈,她这个模样是周自恒没有见过的光芒万丈。 “既然她只喜欢你,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特意翘课在操场上堵我?为什么那么多人给她送情书,你只来找我一个?”陈修齐直视他的眼眸,没有一丝一毫地退怯。 这样一段紧追不舍的问题,让周自恒愕然愣住,他想开口,却有什么堵在嗓子眼里,声响发不出来。 有一点残余的阳光落在陈修齐脸上,光影的效果好似隐去了他脸上的伤疤,他生了一副好相貌,浓眉大眼,笑起来阳光俊朗,打篮球时候,有众多女生悄悄为他脸红。 他是这个少年时代,白衣飘飘的衬衫男孩。 周自恒握著照片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尔后下一秒,他听见陈修齐这样说:“因为你害怕,明玥会喜欢我。” “她才不会。”周自恒急匆匆反驳,但这样好似一个无理取闹只会啼哭的小孩。 陈修齐比他成熟的多,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周自恒的脆弱:“其实你仰仗的,不过只是你和她青梅竹马,和她一起长大,生在了一个好家庭,除了这些,你再拿不出别的优势。” “有这些就够了!”周自恒淡淡道,眼神如刀,凌厉刺骨。 他好似一只刺猬,此时全副武装,将尖锐的一面对准陈修齐。 陈修齐站在长廊边,放远一些,是立在教学楼外成排的红色光荣榜。夕阳好像在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周自恒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照片收回口袋,再大步离去。 下午最后一道铃声在这一时刻响起,惊起林间归巢的飞鸟一片,周自恒再一回头,陈修齐依旧笔直地站在长廊边远眺。 他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霎那漏开了一点口子,细细密密的水珠外泄,然后慢慢汇聚成江河湖海。 他拿出明玥领奖的照片来看,她的脸颊被强光照的雪白,面上是自信又得体的笑。他没见过明玥这样笑,她大多数时候对著他,是可爱的,或者是害羞的,总是红著脸的,周自恒蓦地发现,他好像并不了解明玥。 那如果,他和陈修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会有优势吗? 下课涌来的学生人潮替他回答了这一问题。 “听说了吗?纵横哥和陈修齐打起来了?……据说是陈修齐给明玥写了一封情书,周自恒生气地撕掉了!” “啊?真的假的?明玥真的是周自恒的女朋友啊?” “肯定是真的啊,要不然怎么天天给明玥买奶茶?不过如果是我啊,我一定会选陈修齐,周自恒除了会打架,其他完全不能比好吗?” “对啊,如果我是明玥,我也会选陈修齐,又高又帅,成绩好,家境也好。” “……” 这些话断断续续将他心里的开口越敲越大,最后洪流涌起,掀起滔天波澜。 周自恒未发一言,照片被他蜷进手心,握成拳,狠狠捶在粗糙的水泥墙面上,五指关节渗出鲜红的血。 周自恒想,有那么一点痛。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捶墙,睡觉觉幻想了一下场面,觉得十分中二和幼稚。 ---- 你们的留言,决定明晚的甜度~ ☆、第55章 常存抱柱信(三) 第五十五章. 很快入了夜, 起了灯, 南城一中大大小小百余间教室却煌煌如白昼, 每一格玻璃反射出来的一点光, 落在地上,好似就成了冰凉的白霜。 周自恒坐在长椅上,一个人, 看月亮。 但今晚没有月亮。 即使是再晴朗不过的日子,月亮也不会总出现。有时候会被一片云遮挡, 有时候光芒会被星子掩去,有时候干脆躲起来不见人。 今夜天幕低垂, 浓厚的黑雾从地平线漫上来, 天上的月亮瞧不见,周自恒心里的月亮也晃晃悠悠地, 好似黯淡了。 周自恒翘掉了今天的晚自习。 这学期以来的第一次。 他想白杨一定会很高兴, 这只肥羊会一个人占两个座儿,舒舒服服地找个好姿势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他大梦一觉,梦里说不定会有热腾腾的肉包子, 还有一碗香喷喷的阳春面。 他想班上其余人也一定会很高兴, 教室里没有了他,气氛都会变得活跃, 不用再害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他。 他想今晚值班的老师也一定会高兴,不用动不动就强调纪律,也不用压抑著怒气把粉笔头撒气似的丢在白杨头上。 …… 小树林林静无人, 这块地方有窸窸窣窣的虫鸣,早早翻出壳的寒蝉一声声地叫唤。周自恒一个人待在这里,不自觉就想了很多很多了。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并不受欢迎,好像在许多人心里,他都算是渣滓一类。 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清晰地闯进了他的脑海,然后像是按下了放大键一般,一帧一帧,被无限放大。 周自恒觉得四月吹来的风有些凉,树梢上的每一片碧绿的叶子都被玻璃反射的光镀上了厚厚一层寒霜。 记忆在这样一片寂静里,翻江倒海。 他的小学老师对他说:“可惜了。” 蒋文杰总是悄悄对著他的背影叹气。 他的初中班主任将他作为反面教材,入学就好好教育新生。 他在这样一所高中里,好似潇洒张扬,背面又不知有多少不屑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穿透。 好像就这么短短几年的时光里,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人。 一个渣滓。 周自恒怔了怔,垂下眼眸,曲著腿,抱著双膝,从口袋里翻出一张被他团成球的照片来。照片皱皱巴巴,纹路割碎了闪耀的灯光,割碎了水晶奖杯,也割碎了明玥的笑容。 他抿著唇,小心翼翼地把照片铺开,一点一点用手掌压平整,再把每一个角落的褶皱舒张。 他的手背伤口没有做处理,翻起的皮肉有些狰狞,血液凝固在纹理里,融进了一点墙壁的黑灰。 他就这样把照片压平又舒展,舒展又压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下课铃接著上课铃,但他仿佛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这番模样,好似一只顽固又执拗的小兽。 周自恒企图把这张照片还原成之前的模样,但就像破镜难圆,这张照片上密密麻麻的折叠痕迹也难以消除。他借著依稀的灯芒,仔仔细细端详照片。 灯光黯淡,他努力地睁大眼睛,不敢眨动睫毛。 第60节 照片拍得实在是很好,几乎能放上杂志。 陈修齐有一手好的摄影技术。 他还长了俊朗五官,会穿工整校服,进入篮球校队,考取醒目成绩,甚至还有钢琴才艺,彬彬有礼,与人为善,是从师长到同龄人都会夸赞的对象。 周自恒想,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会打架,会花周冲的钱,口哨吹得比哪一个流氓都响亮,成绩差得挂在年级末车尾。 【既然她只喜欢你,那你今天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特意翘课在操场上堵我?为什么那么多人给她送情书,你只来找我一个?】 ——因为他害怕。 周自恒心底响起这样一个回答,极微弱,又极清晰,像是羽毛轻飘飘,又像是有千钧重量。 他在这一刻,清楚地窥破了现实的屏障。 他突然之间意识到,他和明玥之间,并不只有美好的相处,还有残酷的成长。 明玥用功和孟芃芃温书,他百无聊赖补眠;明玥刻苦一遍遍练舞,他躺在沙发过一个个游戏关卡;明玥年节去欧洲巡演,他自怨自艾整日精神不振。 时光在成长她,在一点点雕琢她,似乎正在催促她,让她变成自信又美丽的样子。她的面前好像铺了一条大道,一路延伸向一个笃定又璀璨的远方。 而他还停留在原地。 又或者掉进了大海里,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日出日落,潮起潮落,没有灯塔,没有路过的行船,没有北斗星的指引,比海更远的地方,还是海。 他看不见未来,周自恒这样想。 他的眼睛有一点酸胀,睫毛好像很沉重,想要眨一眨,但他依旧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因为有眼泪正在积蓄,正在窥伺机会落下来。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手上拿著的照片轻飘飘落在长椅上。 他每天载著她上下学,带著她去看电影,给她买奶茶,在黄昏日落时候亲吻她。这样的记忆幻化成了一个个七彩缤纷的泡泡,千般美丽,但一戳就破。 他披在身上的,包裹自己不受伤害的伪装,这时候被他亲手撕下,露出孱弱而鲜血淋漓的内里。 周自恒紧紧地抱住膝盖,又拉紧了外套,这样一个夜晚很冷很冰,每一阵风都会吹凉他的血液。 只有膝盖上一点是热的。 有一点湿,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他好像很久没有哭过了。 明玥整一个晚自习都不在教室,她把南城一中走了个遍,最后才在这片漆黑寂静的小树林里,找到了周自恒。 更深露重。 他披著黑色外套,蜷缩著躲在椅子上,参差树木的枝桠打落一地残影,夜晚无星子无月亮,四面透射过来的灯光把雾气染出苍白的色彩。 明玥仿佛看到了一幅线条繁复的涂鸦,但只有干净的黑白灰三色。 周自恒在画里。 她在画外。 格格不入。 好似风声和虫鸣都消停下去,周遭万籁俱寂。 明玥搓了搓手臂,搓出一些暖意,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裙摆,穿过茂密的杂草丛,走到他面前。 “周周。” 她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有点谨小慎微。 周自恒被这一句话惊醒,愕然抬头,她弯著腰,伸手想触碰他,又不敢,颤颤巍巍地悬在半空中。 周自恒在她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狼狈又怯懦。 他飞快地从长椅上跳下来,再后退半步,远离她,高高仰起头,企图借著树影的阻挡,不让她看见他红红的眼眶和睫毛上的水珠。 他还想在她面前,维持一点仅剩的骄傲的模样。 他缩在长椅上,是很小很小的一团,站起来后,身量颀长。明玥不知道他是怎么才能缩成那么小,几乎小到看不见,但她现在定定地打量他周身,他手背上狰狞的伤口刺目又鲜明。 酒吧闹事留下的两道伤疤还未完全消退,旧伤又添新伤。 周自恒离她有些远,明玥想看清一些,可她走进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梗著脖子,好像在疏远她。 她一下午和一晚上的愧疚、担忧、害怕,种种情绪涌上心头,最后她停在原地,硬咽问他:“为什么……又受伤?” 她声音里有颤抖,眼睛里有水花。 她又因为他哭了。 周自恒心绪纷杂,他想走过去安慰她,想给她擦擦眼泪,但他双手在两侧握拳,说出口的,却是:“不关你的事!” 他的下巴扬的高高的,眉毛也扬的高高的,用桀骜不驯掩饰慌乱和脆弱。 他好像一只刺猬,受了伤就乱咬人,明玥被他的尖锐刺伤,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锲而不舍:“我们去医务室上点药,好不好?”她不等他说话,又自言自语,“你今天下午感冒药也没吃,别又著凉了……” 她画里带了些不舍得和埋怨,似嗔带怒,又有些娇滴滴。 周自恒打断她:“你烦不烦啊!” 他又胡乱抓了一把头发,狠狠撂下话:“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明玥抿著唇,黑莹莹的眼珠子没有动,眼泪从她雾蒙蒙的眼睛里落下来,周自恒听见她硬咽著,压抑著哭腔的声音。 看,他是不是很糟糕,很坏,把这样一个女孩子弄哭,还站在一边,若无其事地看著。 周自恒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他甚至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明玥就站在他面前一米远,但他觉得,这样的距离很远。他甚至能从这样的僵持里,瞥见一点未来的影子。他停在原地不动,明玥走得很远,好像横亘海峡,他跨不过深渊,只能遥望她的背影。 他心里一片冰原,月光都是黯淡的。 明玥从长椅上拾起了他弄皱的照片,她擦了擦眼泪,装出最后一点平静,挤出一点笑容对他说:“我又不会喜欢陈修齐,你不要不开心。” 周自恒是很喜欢看她笑著的样子的,眼睛弯弯的,酒窝深深的,笑起来暖化人,但她现在笑得不好看,又勉强又委屈,鼻子尖尖红红的。 他想过去抱住这只小花猫,但腿上像是灌了铅,根本动弹不了。 “我没有不开心。”他别开眼,淡淡说一句,“他喜欢你,是你的事,至于你喜不喜欢,我管不著。” 明玥眼泪珠子一样往下流,她已经不能好好说话了,断断续续把一句话拼凑完整:“所以,你是要,和我,分,分手吗?”她很抗拒说出这两个字,含含糊糊吐出来。 分手? “分手!神他妈要和你分手!”周自恒全身的火气被点燃,好似一个炸药桶,“明玥,老子追了你这么久,掏心掏肺对你好,你现在要分手?一万个不可能!” 他怒气冲冲大步跨过来,从上往下狠狠盯著她:“对,我是没有陈修齐好!没有他成绩好!没有他体贴!没有他温柔!也不会给你拍照,更不会给你写情书!我打架斗殴!我无恶不作!我就是个坏学生!那又怎么样吧!我没说分手,就不可能分手!” 他墨黑的眼睛里好像也烧著一团火,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咬牙切齿一般才从牙缝里钻出来。 明玥又想哭又想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呆呆愣愣地被吓住:“你……你干嘛凶我?” “我凶你?对,我就是凶你了!我就这态度了,你想怎么样吧?”周自恒正是气头上,口不择言地回一句。 明玥抽抽搭搭:“我、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 【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周自恒全身的烦躁郁结就这么,一瞬间,化成灰烬,飘散风中。 想生气都气不起来。 周自恒觉得,明玥就是他天生的克星,天生来治他的,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他溃不成军,让他感动到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会坚强,就算你再凶再坏,我也不要分手。”她终于有机会拉住他的衣袖,细白的手指死死绞著,半点不放手。她仰著头看他,刻意装出严肃坚强的模样,但晶莹的泪珠子一直不听话,沿著脸颊汇聚到她尖尖的下巴处。 周自恒望著她,弯下腰,伸手替她擦去泪痕,最后扣著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这一个吻来得急促,他用力吮吸她的唇瓣。 狂风骤雨,让明玥有些懵,喘不上气来。周自恒握住她的腰,减轻力度,再化出斜风细雨的温柔。 “木瓜奶茶好喝。”他含著她的唇珠。 “可你今晚没有给我买奶茶。”她控诉。 周自恒忍不住笑,温声道:“是我不好。” 不该不给你买奶茶,不该凶你,不该对你撒气,不该把自己的患得患失转成怒气。 “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银河系。”他吻在她的额头上。 “为什么?” “因为你甜啊,明姑娘。” 甜到他凶她,她都会流著眼泪说【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周自恒伸手,再把她抱紧了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里,周霸道的不美好被放大,但其实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男孩,会因为喜欢的女孩一句话,而脸红,会因为害怕,而患得患失,会保护白杨,将兄弟义气,还会因为周爸爸给的小黄.片一面心动脸红,一面害羞抗拒。他是个不完美的男孩,纤细敏感,用强硬掩饰脆弱,甚至会对著明玥发脾气,他的经历和成长路把他塑造成现在这个模样。睡觉觉写得有点慢,这个觉觉知道,但如果一瞬间改变,那就太牵强了,每一段成长都需要契机和缓冲,量变才能引起质变。这本身就是一篇成长文,觉得剧情慢的小可爱可以养肥,每晚都想看到明可爱和周霸道的可以跟著来。会让这些人物圆满起来,让他们变成,最美好的样子。 最后,接下来很多剧情,小可爱们一定不要哭,睡觉觉好怕女孩子家家哭~ 只是很燃很励志。不会虐啦 ☆、第56章 常存抱柱信(四) 第五十六章. 这一年的四月末好似多事之秋。 从陈修齐的一封粉□□书掀起波澜, 到周自恒围堵闹事, 波折起伏只在短短一天之内, 却如同一场精彩的电视连续剧, 人物、冲突、环境,应有尽有。 不得不让人感叹,生活永远比小说来得精彩。 半秃顶的教导主任终于从一连串的蜚短流长里梳理清晰脉络, 分析出他心里的好学生和坏学生之间的矛盾。 早恋是个大坑,谁缠上谁倒霉, 不慎掉入其中者,没哪个能爬得起来, 里头的淤泥和藤蔓会牢牢缠住双腿, 让其越陷越深。 教导主任并不愿意相信陈修齐会自甘堕落地跳进坑中,但事实摆在眼前, 这让他觉得事情棘手的同时, 又决心好好在学校杀一杀早恋的风气。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本就头发稀疏的教导主任几天里落了一大把头发。 第61节 主任的一系列措施还未实施下去, 月末的月考再次席卷南城一中,等到月考结束, 便又是五一节假。复习的紧张气氛完全冲淡学生们看好戏的心理, 再过了一个难能可贵的假期,八卦与议论已经是久远的过去了。 明玥从风口浪尖上下来, 这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她并不为流言所扰,但她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和陈修齐扯在一起,她怕周自恒还会生气。 女孩子的心思永远比男生要细腻许多。 她能察觉到周自恒身上好似有了那么一丁点的小变化, 他好像沉默了一些,又仿佛成长了一些,身上的气质仿佛一点点在发生著改变。 像是一夜春风来,万树梨花开。 但他这样的变化是很小的,若不是明玥自小与他相熟,也难以发现。周自恒的爸爸周冲甚至都未曾了解,他只是心大地每天琢磨著要怎么样才能给儿子讲讲,关于生殖繁衍这件亘古以来的大事。 周冲有些害怕小儿女之间你侬我侬,行将踏错,也害怕明岱川真的找上门,要打断他儿子的腿。 每一个家庭,每一对父母在这个五月,关心的事情都不相同。周冲关心儿子人生大事,江双鲤关心女儿舞蹈前途,白局长琢磨儿子减肥大计,而孟芃芃的父母—— 他们关心的,大概只有孟芃芃的成绩。 五月节假结束。 周末调休补课,月考排名分发到每一个班级,榜单一页纸,却有千斤重。 孟芃芃第一次,落到了年级第四名。 难以置信。 这是高一所有学生和老师的心里话。 孟芃芃自初中进入一中就读以来,无论大考还是小考,无论单科还是汇总,她都不遑多让地,高高排在第一位,远远甩出第二名一截。在她身上,凝聚了辉煌的希望,她会一路过关斩将,月考拿下年级第一,末考拿下全市第一,等到高考,她会是全省第一的最佳候选人。 明玥对此深信不疑。 学校订阅教育报纸,每张上都有清华北大学生照片和访谈。明玥甚至想过,等到孟芃芃当上省状元,上教育报的时候,她一定会抛弃对教育报的不喜,订阅百份报纸来珍藏。 早读课才上,各科代表熟练分发试卷,收假归来,一教室躁动的心被鲜红的分数压抑。 明玥各科均衡,没有突出长项也没有短板,对于一个舞蹈艺术生,她的成绩已经很足够。 她并没有露出欢喜的神色,偏头看了看同桌孟芃芃。 试卷冷白,映衬孟芃芃一张素白的脸,唇形紧抿,圆润下巴收紧,黑色的长发过肩,别在耳后一缕,露出精巧的耳廓。 孟芃芃是不留长发的,但如今她的头发长长了。 明玥想。 是没有时间打理?还是其他原因呢? 孟芃芃依旧笔直地坐在座位上,试卷折叠整理好,拿著笔,在草稿纸上演算错处,并记到错题本上。她垂著眼帘,眼睫毛是直直不带一点弯曲的,唇色浅淡却晶莹,涂了一层无色唇膏。 她的侧脸清秀,五官小巧,只有鼻子高挺,驼峰为她增了一些孤高傲慢的冷淡。 明玥觉得,孟芃芃实在是个好看得紧的学霸。 白杨也是这样想的。 他觉得孟芃芃的皮肤白得像包子皮,身材娇小得像一颗水晶饺子,身上味道好似汇聚了阳春面的香气。 啊,那孟芃芃都吃什么呢?白杨咬著手指头想,孟芃芃早上会在家里吃,中午呢,会在学校食堂二楼,吃一份两荤一素的日常餐,晚上也是一样,不过加了一份水果。 她可吃得真少啊,每次都不能把肉给吃完,难怪长得那么小,又那么瘦,好像风一吹,就会跌倒一样。 白杨偷偷摸摸趴在桌子上,伸手往前,两只手指并在一起,远远地量了下孟芃芃的腰。他两根手指太肥太胖,白杨又缩回了一根。 同他一样在偷看孟芃芃的有许多,目光里带著惋惜或者幸灾乐祸又或者是平淡,都在议论她这次考试失利。 但白杨并不这样觉得,他甚至有点高兴,有点窃喜,因为他这一次好像考好了一点,与孟芃芃的距离,仿佛就因为这么一点,拉近了似的。 他进步,她退步。 是不是有一天,他们就能在榜单上,排在一起了呢? 白杨著实是异想天开。他这个梦想实现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见鬼。 “唉。”白杨沉重地叹了口气,脑袋垂下来砸在桌上,震地桌子响,手臂上一圈肉翻滚。 “要死啊。”周自恒怒狠狠瞪他,丢一本书到白杨脑壳上,“大清早叹气,衰不衰啊。” 白杨扒著书,圆滚滚身子缩起来,试卷遮住胖脸。 周自恒懒得理睬他,合著一本语文书,背诵:“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他背到这里,就卡住了。 白杨从脸上扒拉下试卷,凑过来看看语文书,又看看周自恒,惊呼:“老大,你背课文啊?!!” 哎呀我去!真是见鬼了啊! “去去去!边去!”周自恒正是背到关键地方,又想不起来词,烦躁推开白杨的胖脸,拿了一张成绩单出来,“看到没有,你老大,我,九百三十六名。” 从一千三百八十五,到九百三十六,四百四十六个名次。 白杨简直惊呆了!!! “老大,你……”白杨瞪圆小眼睛,屏息凝神,环顾四周,小声同周自恒咬耳朵,“你作弊不会被发现吧?” 周自恒被气了个仰倒,并不想和白杨再说一个字。 “哼!”他把白杨的凳子踹倒,白杨忙不迭手脚并用爬起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周自恒重新背诵一遍,依旧卡在下半阙。 这读书啊,背课文啊,怎么就这么难呢!周自恒抓了一把头发,暴脾气上来,就想把语文书丢进后边的垃圾筐里。这样的念头起来,他就卷著书,手臂在这时候被人一拉。 “小肥羊滚蛋!”周自恒骂骂咧咧。 “是我。”明玥声音细弱蚊蝇。 他坐在门边,没关上门,明玥伸手拉著他的衣袖,眨著眼睛,又躲到外头去。 明玥是借了上洗手间的理由跑出来的,又怕被发现,躲进楼梯间的工具房,周自恒从座位上跨出来,也没和班长交代,径直就循著明玥的背影跟过去。 “你想我了啊?”周自恒勾起唇,手抵著工具房的门板,又骄傲又得意,但依旧有一些傲娇,“不是就上个早读课吗?也要喊我出来啊。” 明玥脸颊绯红,她想摇头,但踟躇片刻后又点头,把热水递给周自恒:“你该吃药了。”周自恒体质非常好,几乎不生病,但月前一场感冒却流连不去,还总得明玥提醒著,才记得吃药。 周自恒接过水杯,温度从掌心传到心口。 他其实好了大半,只余一点风寒,但这样被照顾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快飘起来。 明玥拉著他的手不放,小心翼翼地看他手背的伤口,他身上好像只有这出疤痕累累,新伤旧伤堆积,明玥皱起眉头,吹了吹热气,叮嘱他:“记得不能去碰水,也不能撕开血痂,养了也不能挠。” 她的手是柔软的,玉嫩白皙,拉著他黑色的衬衫袖口,好似能生光。工具室狭小,只有一点光从小窗透出,她轻轻吹气,浓密的长睫卷翘,光影细致勾勒出她的脸颊轮廓。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周自恒脑子里蓦地一片空白,吐出这么一句话。 明玥脸上羞红,她露出一点酒窝,问:“你是在背书吗?”这是词人韦庄的《菩萨蛮》,高中必背课文,这一句寥寥数语,描绘出江南女郎美丽。 “对,我是在背书。”周自恒顺著她的话回答。 “可我觉得,你是在调.戏我。”明玥声音糯糯。 “对,我是在调.戏你。”周自恒依旧顺著她的话答。 哪……哪有这么说话的! 明玥把手从他袖口上挪回来,背在后头,绞成一团麻花。她瞪了他两眼,他老神在在笑,明玥只好又低著头,实在奈何不了他,道:“你这次考得很好。” 她绞尽脑汁,也只能用这样一句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嗯?”周自恒挑了挑眉毛,露出八颗皓白的牙齿,“你这么快就知道了啊?” 他又低下头,整个罩住她:“那我是不是很棒啊?允许你亲我一下。” 明玥片刻犹豫,上前一步,亲了他脸颊一下,郑重同他道:“以后进步一名,亲一下。” 周自恒眯著眼睛,不说话了。 “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我要是把年级第一撬走,你不是得亲我九百多下,嘴巴都要亲麻!”周自恒眉飞色舞。 这关注点!明玥把工具室的门打开,跺脚,上楼,回到教室。 周自恒拿著一瓶热水,吹了一声口哨,也跟著回去。不过坐下片刻,又背起了诗词:“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他并未翻书,背诵一字不差,白杨瞪圆眼睛,开始暗自质疑自己的人生。 老大就是老大啊! 白杨这样想著,一上午的课都听得用心,忍著不睡做笔记,偶尔困倦,就瞄一眼孟芃芃的背影。 但这一道背影,在午休时分消失。 班主任把孟芃芃叫到了办公室。 入夏有蝉鸣嘒嘒,办公室敞明阔亮,吱呀吱呀的电风扇扇著风。孟芃芃就站在电风扇底下,有汗水慢慢渗透她的衬衫,她并不热,只是虚冷。 成老师开门见山:“你的父母刚刚打来电话,他们并不是很满意你这次的成绩。”成老师依旧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衫,夏天来换成短袖,批改作业的桌子上工整干净,边上摆了一把老旧的蒲扇。 并不是很满意。 律师是门靠嘴吃饭的活计,“并不是很满意”在孟芃芃的父母说来,就是非常不满意。 从第四名到第一名,是进步;但从第一名到第四名,是一落千丈。 孟芃芃虚心接受:“我下次会努力的。”她是个做了保证,就一定会做到的人。 成老师没有说话,他并没有再继续追究这次考试孟芃芃的失利,虽然这与他的工资奖金挂钩,但他不会强逼学生。进入南城一高,就有压力,孟芃芃的压力极大,已经有了行偏踏错的迹象。 成老师顿了许久,这样问孟芃芃:“教务处最近在严抓早恋,而我听高三的徐老师说,你经常去找戚嘉平。”他的语气很淡,没有生气。 戚嘉平。 孟芃芃心里震颤,飞快抬头,与成老师的目光对视。 好像一切都无所遁形。 “孟芃芃,你喜欢戚嘉平吗?”成老师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和许多强硬的班主任不同,成老师看似不近人情,又处事圆滑,但事实证明,委婉的劝导比刚硬的手段更管用。 头顶的风扇吱呀吱呀,鸟雀鸣叫叽叽喳喳,孟芃芃却只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 她喜欢戚嘉平吗?在这样一个紧要的关头,她喜欢戚嘉平吗?一个月后,他要高考,她要面临分班考试;几个月后,他会去到想去的学校,她会留在南城;再到很久以后…… 孟芃芃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她脑子里的巨人飞速地在处理数据,做出分析。 第62节 如果他们要在一起呢?家长会反对,老师会反对,学校会反对,早恋会影响到他的高考,会影响到她的成绩,他们还太年轻,还太小,甚至还不曾互相表明过心意,一切的好感都基于朦胧的一层纱。 所以她喜欢戚嘉平吗? 孟芃芃的理智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关头依旧奏效,她权衡利弊得失,端详轻重缓急,最后对成老师说:“不,我不喜欢戚嘉平。” 她在这一瞬间,亲手掐灭了心里冒出一点尖尖的禾苗。 成老师也有些错愕,但只是一瞬间,就点头:“下次考试好好加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随后,他补充道,“去把明玥叫来吧。” 他摆摆手,叹了口气。 明玥片刻后进入办公室,站在电风扇下的同一块地方,得到了同样一个问题——“明玥,你喜欢周自恒吗?” 孟芃芃站在门外,清晰地听到明玥回答:“是,我喜欢。” 声音干脆,坚定,一点也不像明玥平常的柔弱。 孟芃芃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明玥的勇敢和不顾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你们周老大要在全校学生面前,做早恋检讨! ---- 是个大肥章,但睡觉觉明天没有那么多时间写,攒到后天发,明晚就没有更新,不要等,早点睡哦 ☆、第57章 常存抱柱信(五) 第五十七章. 正当午时, 晴空一轮骄阳似火。 经了些年头的风扇吱呀吱呀地扇著风, 风速开到最快, 扇叶的影子瞧不见。孟芃芃在长廊踟躇许久, 打量四周,终于忍不住,侧身探头看向办公室。 从她的角度, 堪堪能瞥见明玥的背影。 时维五月,明玥著一身整齐的夏季校服, 白衬衫,深蓝百褶裙, 同色深蓝发带将头发半束起。进入高中后, 明玥是班上少数留长发的女孩,这是舞蹈演出需要, 教导主任也没有强求。 好像留了一点长发, 就留了一点情思。 孟芃芃这样想,随即垂眸, 看了看在肩膀下打著卷儿的自己的头发。 暗恋好像一场游戏,孟芃芃并没有输得一败涂地。 她只是在这一切开始之前, 理智地按下了退出键。 明玥和她截然相反。 风扇把一室的灰尘吹动, 盘桓在纯金色的阳光里,微粒好似凝结成了蝴蝶的羽翼, 悉数聚在明玥身后。孟芃芃低下头,只看见了自己脚下的影子,单薄又瘦弱。 她舔了舔苍白的唇, 远离这间办公室。 但明玥无法抽身远离,她必须站在这间窗明几净的房间里,一个人面对成老师接下来的盘问。 【你喜欢周自恒吗?】 【——是,我喜欢。】 那有多喜欢呢? 明玥心里这样问自己,但她并不能说出个好的答案来。但就是这样不知深浅的喜欢,能让她有勇气,不违背自己的心去作答。 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她并不觉得烦躁和紧张,反而逐渐心神安定。 成老师拿起桌上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风,灰扑扑的短袖和灰扑扑的头发一起被扇动。 明玥并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喜怒来。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流逝,他们一个站著,一个坐著,若不是风扇一直转动,老旧蒲扇一直摇动,几乎就是一帧静止的电影画面。 良久之后,成老师才问出下一个问题:“你几月生日?” 明玥并不知晓这样一个问题的意图,但她乖巧回答:“阳历九月。” “那到了九月你才满十五吧。”成老师垂下手臂,把老旧的蒲扇放在膝盖上,平静地看著明玥,“我记得你是班上年纪最小的学生,比他们都要小一些。” 年纪小,所以不知事,所以对感情,总是懵懂又生疏。 成老师所想要表达的,无非就是这样一个意思。 “女生的心理年龄要比男生大三岁。”明玥弯了弯眼睛,有些秀气的腼腆浮上脸庞来,“我妈妈说我有点早熟。” 成老师为明玥找好的台阶和借口被明玥回绝,他有一瞬间的错愕和讶异。他教书育人多年,明玥和他教过的许多学生一样,又在这一刻,有那么一点的不一样。 “那你的父母知道这件事吗?”成老师道。 “知道。” 明玥的回答在成老师意料之中,他见过明玥的父母多次,两人都是喝过洋墨水的知识分子,思想比这时候大多数的老旧派都要开放许多。 而他们的女儿,也比大多数的女孩要勇敢和……傻气。 成老师再抬头,认真地打量明玥。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十五岁,安安静静地立在桌前,半扎的长发垂了一些在她的耳畔,光影从发丝间隙透射而过。 这个年龄阶段女孩的美丽和妩媚,又有超出年龄的智慧。 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殊丽海棠花。 成老师想起自己的青春,忽而摇著蒲扇叹了口气。 他许久不再询问,但明玥说到底只是十五岁女孩,也终归是有些沉不住气,犹豫道:“那……老师不问我……关于陈修齐同学的事情吗?”这才是事情的导火索,校园里多的是女学生用“勾引”二字形容明玥作为。 她说到一半就低下了头,紧张地绞著手指。 承认恋情的时候,她理直气壮,比谁都干脆;提到爱慕者的时候,她吞吞吐吐,甚至带了些委屈。 谁亲谁疏,可见一斑。 成老师扇扇风,他也听说过一些流言蜚语,但他有自己的判断,于是摇摇头:“我知道你和他不熟。”他脸上露出一抹微笑,“都没见你去过一教学楼。” 倘若真的有瓜葛,生活中有接触,怎么会送一封情书呢? 说到底,不过少年人逞强争气罢了。 对此,成老师看得一清二楚,但教导主任却并不这么看。 他在这一个中午,再次把陈修齐和周自恒叫到教务处。在这位半秃顶的教导主任心里,好学生和坏学生泾渭分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云泥之别。 陈修齐脸上伤势好了大半,除去青紫和纱布,露出一张俊俏的脸蛋,他和苏知双生的有四分相像,不同于周自恒的昳丽精致,陈修齐浓眉大眼,是硬挺刚硬的形容。 周自恒甫一进门,眼珠子斜斜地瞟了一眼陈修齐嘴角的伤口,心情愉悦地哼了一声。 教导主任眼刀子立马飞到周自恒身上:“哼?还敢哼?周自恒,你给我老实点!” “主任,又有什么事儿啊?我可急著回去好好上课呢!”他耸了耸肩膀,摆出无所谓的神情。 好好上课? 主任紧紧拧著眉头,烦怒地叫住周自恒:“别找那么多借口!站好!你的事,待会再说!”他转头对著陈修齐。 陈修齐依旧是笔直的站姿,双手下垂摆在两侧裤缝线,见教导主任侧目,恭谨地点了点头。 “陈同学……”主任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水,才道,“是这样的,我最近听人说,你和高一的明玥……”他只是半句半句地说,说一段就意味深长地停住。 算总帐了。 周自恒险险地眯起眼睛,乜斜看一眼陈修齐。 叫你写情书!该! 一封粉色.情书在校园掀起波澜,始作俑者终归得到清算。周自恒是这样想的,站在他边上的陈修齐,也同样是这样以为的,他的脊背甚至已经略微收紧,准备好承受风暴。 但教导主任并没有提及这一番事情,甚至完完全全将陈修齐的过错撇去,一股脑压在明玥身上,他这样循循诱导陈修齐:“陈同学,我知道,你是个上进的好学生,难免会有女学生示好。但你现在是高二,明年就会迎来高考,现在是要紧关头,我希望你不要分心。当然了,如果有女同学的行为影响到了你,你也可以和老师说,老师会替你处理。” 半秃顶的中年主任在掉了许多头发之后,选择了一条他认为最明智的道路——弃车保帅。这好像已经成为了处理早恋的默认规则,劝分劝离,再把过错压在成绩并不优异的一方,另一方则顺理成章成为洗心革面,浪子回头的榜样。 陈修齐的过错尚未铸成,但主任依旧选择把他撇干净。这是他看重的好学生,是高二的脸面,是未来的清北学生。 勾引。 这是教导主任未曾说出来的两个字,但话里话外,全是这样一个清晰的意思。 日头在这时候升至顶峰,室外燥热的风几乎要掀翻这一座办公大楼。教导处开著清凉空调,温度适宜,但陈修齐觉得通体寒凉。 “陈同学,你说……”教导主任和善笑著询问。 陈修齐惊愕,直想回绝。 但周自恒的反应比他更快。 他抄起一把椅子,直直地扔向前方的仪容仪表镜,霎时间,整片宽阔的镜面应声碎裂,大小不一的镜子从墙壁上剥落下来。这样的巨响,让房间在接下来的一秒钟,鸦雀无声。 好像能听见一根细细缝衣针掉落的声音。 周自恒冷冷抬眼,再把掉落的椅子踢开:“放你妈的狗屁!” 教导主任伸出手指,指向周自恒,“你……你……你在说一遍!” 再说一遍? 周自恒出离愤怒,上前,手撑在实木办公桌上,倾身,脸正对主任,开口,一字一顿:“我说,放你妈的狗屁!” “你就是这样当主任的?不分是非,不论对错,是好学生就看重,其余人就都可以当替罪羊?!!什么叫有女学生勾引他,什么叫难免有女学生对他示好?”周自恒一手指著陈修齐,再一手揪著教导主任的衣领。 他身量颀长,已经是成年人的个头,富态的教导主任根本无法抗衡他的力气。“你他妈就是想说,是明玥的错,是明玥勾引他,是明玥让他写了一封情书!” 周自恒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他无法冷静,也根本不想冷静下来。在他心里,明玥好似珍宝,却被人恶意堆上丑陋灰尘。这是周自恒无法接受的。 教导主任被他揪著衣领,挣扎不开,气喘吁吁,这是他的权威第一次受到如此挑衅,眼睛瞪著周自恒,几乎要从眼眶里脱出。 周自恒对他的怒气视而不见,咬牙切齿:“我他妈今天就告诉你,就算学校里有再多的女生对他陈修齐示好,就算有再多的女生想要和你心中的好学生在一起,明玥也不会!你听好了,我和明玥早恋,我们在一起,明玥她没工夫,也没时间看陈修齐一眼!” 他最后放开教导主任的衣领,衬衫已经被他捏皱。 满地破碎的晶莹镜片映出周自恒的脸,刀裁般的浓眉高高飞扬起,眼神漆亮,薄唇紧抿,起伏的胸膛还要怒气未消。 陈修齐垂著眼眸,未发一言,他忽然轻轻地叹息,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飘走了。 教导主任瘫坐在皮椅里,平复呼吸:“你给我做检讨,去升旗台下做检讨!”在升旗台下做检讨,面对全校师生,这对一个学生来说,只是比退学轻一些的处罚而已。 “做就做!”周自恒昂著头,“我周自恒敢作敢当,是老子的过错,绝不推到别人身上!” 他意有所指,踹了一下门板,极潇洒,扬长而去。 第63节 教导主任气得说不出话来,陈修齐清浅地笑了笑,点头:“是我一厢情愿,老师,是我的错。”他也出门,跟上周自恒。 初夏已是暑气炎炎。操场被烈日炙烤,气流变得氤氲不明,没有遮盖,周自恒穿著一身黑衣,身形和影子几乎连在一起,他好像晒不黑,皮肤是男孩中极白皙的,但这样的白皙并不意味著孱弱。 陈修齐同他道歉:“给你和明玥造成困扰,是我不对。”他再成熟,也未曾料到,一封情书会闹出如此的后果,但他到了这时候,并不后悔送出情书,那是他极少的属于少年人的心动。 “嗤——”周自恒嗤之以鼻,手插著口袋,并不说话。 “这个,给你。”陈修齐顿了许久,翻出一卷黑胶底片,递给周自恒,“如果可以,替我向明玥说声对不起。” 周自恒挑眉,倒也没客气,收回底片,“你还随身携带啊?”他没好气。 陈修齐愣了愣,点头,嘴角一点乌青,有点憨。 周自恒握著底片,停住脚步,上下打量陈修齐两眼,冷冷笑,道:“老子奉劝你一句话啊。‘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等待是最矫情的自海’。” 他撂下这句话,便大步走进教学楼。 陈修齐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笔直的脊背,陡然有一瞬间的弯曲。 * 停滞两周的好戏,以周自恒顶撞教导主任再次开锣唱响。 这一次人物不变,冲突加剧,像是海里的巨浪,翻涌著卷起海底淤泥沙粒。 波浪滔天。 双方似乎都没讨得了好,教导处仪容仪表镜被砸,周自恒被罚升旗台检讨。事情的缘由已无人再去追究,更多的期待留给后续。 在这样一种气氛下,周一升旗仪式到来,立在台下的学生躁动不安。 明玥站在班级队伍里,抬头望向周自恒。 他立在台阶一侧,即使是这样的情形下,依旧没穿校服,黑色t恤和黑色长裤将他身高腿长的优势彰显地十分到位,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百无聊赖地翻著手里的检讨报告。见明玥看过来,勾起唇,微微地一笑。 “别担心。”他这样做了一个口型,目光好似能穿过空气,坚定堪比金石。 他笑起来十分清雅,身后旭日东升,铺就一段湛蓝色的晴空,他笑起来比晴天更好看,光风霁月,一双琉璃一般澄澈的黑亮眼眸尤其漂亮,华光流转。 明玥并没有因为这样一个笑容而放下担忧,眉头紧紧蹙起,但为了让他安心,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她收回视线,低著头,吐出一声浅淡却清晰的叹息。 升旗仪式的进程一项项推进,升国旗,奏国歌,再是校长发言,到最后奖励各年级月考优秀学生。换了往些时候,明玥总觉得进程缓慢,等到散会,她身边的孟芃芃早已经背诵完五页单词,但今天,她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 好像骑著白马,恍惚之间,就飞跃林隙。 又或者按了加速键,每一格画面被快速翻过。 教导主任拿著一长串的批评名单,中气十足念著各年级清查出的早恋学生名字,每念出一个名字,他就停顿一下,升旗台下是此起彼伏的喧哗。 明玥敏感地察觉到,队伍里男女生之间的间距在此刻被自觉拉大——像是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又像是人人自危。 名单极长,念到头,是明玥和周自恒的名字。 明玥感受到周围目光都汇聚到她的身上,像是针尖一般。 孟芃芃动了动身子,替她遮挡一些视线。但孟芃芃实在娇小玲珑,并不能很好掩盖住明玥的身形。 “谢谢。”明玥对她轻声说了句,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的。” 孟芃芃皱起眉,提醒:“这是要记过处分,会记在档案上。”她难得埋怨一句,“周自恒他太冲动了。” 太冲动。 这是周自恒最大的缺点,暴躁易怒,他并不成熟,遇事不会权衡轻重,牛犊子一样蒙著头往前冲。 明玥没有说话。 周自恒被教导主任叫上台。这是杀一儆百的好手段,主任要肃清早恋风气,拿最刺头的周自恒开刀。 话筒支架被调高,周自恒神色淡漠上台,抖抖手腕,摊开稿子,一字一句照著念。他并不是诚心悔过,检讨稿子都是蒋文杰捉刀代笔,周自恒删删减减后,不过几句:“我是高一一班周自恒,我承认我早恋,带坏学校风气,不该弄坏政教处仪容镜,不该聚众闹事,不该打架斗殴……” 他说著说著,中心思想偏移,和教导主任先前检查过得检讨稿子完全是两码事。主任怒气中生,拿掉周自恒的话筒:“周自恒同学的检讨就到这里,我希望,以上念到名字同学,都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当然,周自恒同学也已经向校方做出保证,会与明玥同学分手,在此,就不再追究周自恒的过错,希望大家都引以为戒……” 这番场面话说得实在漂亮,但当事人并不赞同。 周自恒伸手夺过教导主任手里的话筒,再一个翻身,跳向高处。 “喂喂——”他试了试音,眼神在人群中梭巡,很快锁定到明玥身上。 明玥目光与他交汇,一颗心几乎停掉了节拍。 他丢开了手里的检讨书,另起炉灶:“刚才的检讨不算,我们重新来过。” 不管教导主任再如何暴跳如雷,也不管学生中议论声再如何汹汹热烈,他握著一支话筒,言简意赅:“第一,我和明玥不分手。” “第二,我承认我早恋,但我死不悔改。” “第三,我敢早恋是因为我有底气,是因为我可以发誓,在今后所有的日子里,我周自恒只会爱明玥一个人,会用心照顾她一辈子,在她愿意和我结婚的时候结婚,在她喜欢的地方定居。我周自恒是不好,但我敢保证,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小三也不会有出轨,我是一定会会对明玥好一辈子的!” “我是高一一班周自恒,希望大家能给我做个见证。” 他高高昂著头,骄傲得如同日月,身上有种与身俱来的桀骜气息。 却忽而歪头,远远地对著明玥,温淳地笑,眼角眉梢都好似在这一刻柔化,辗转流泻春光。 …… 【你喜欢周自恒吗?】 【——是,我喜欢。】 那有多喜欢? 明玥想,那大概已经说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的早恋,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是要从明玥生下来恋到最后,是要恋一辈子的。 【点头】 ---- 如果喜欢睡觉觉,就点击一波收藏作者吧~~~嗷嗷~~~ ☆、第58章 常存抱柱信(六) 第五十八章. 很久很久以后, 周自恒的名字在南城一中依旧响亮。 不是因为他生的一张好看的脸和煊赫家世;也不是因为他闹事众多, 频交白卷;更不是因为他桀骜不驯, 屡教不改。而是因为, 他在所有人都曾拥有过的年少轻狂里,做了一件真正意义上,许多人想做, 却不敢做的事。 白杨站在队伍的最后,呆呆愣愣地望著高处的周自恒。 视野里只有三色, 渺远湛蓝的一段晴空,鲜红飘舞的一面旗帜, 和周自恒的一身墨黑。 这时候日头升到半空, 他的影子被拉得无限长,恍惚间高大如同巍峨山岳。白杨一直听白局长夸赞, 周自恒生的好, 但此时此刻,白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周自恒的风采。 修竹般身材, 远山般眉眼,琉璃般眼眸。 在周自恒的少年时代里, 总有过分的张扬肆意。 这和白杨的胆怯是不一样的。 白杨也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也很长,但很大, 很圆,像是一个放大版的木头桩子。 在一片沉寂过后,周遭像是油锅炸开, 忽然间喧哗吵闹,没有人理会白杨的顾影自怜。教导主任暴跳如雷,气得每一缕头发都在风中飘荡,学生们却不约而同地起哄鼓掌。 周自恒从高台上翻身跳下,把话筒扔给主任。 话筒未曾关闭,依稀传出周自恒的口哨声,他做了坏事,却好像一个英雄,凯旋时候赢得民众心意,夹道欢迎为他送上祝福与钦佩的赞叹。 这其中,竟也有成老师的。 他很少笑,脸上大多数时候是平静的,如今却罕见地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容,抬著手臂,鼓掌。他依旧是一身灰扑扑的衣裤,像是沾染了浓重的岁月尘埃,但这一刻,他的脸上好像有了一点青春的光辉。 连班主任都在笑。 有学生干脆大著胆子,把明玥从队伍中推出去,恰好挡在周自恒面前。 “是不是要亲啊……” “纵横哥,上啊!” “亲一个!” 起哄声响起,目光几乎能化为实质。 明玥被骤然推搡,还未站定,有一瞬间的茫然和不知所措,迷迷蒙蒙的桃花眼呆呆地睁著。 一场被期待的亲吻却并没有在此刻上演。 周自恒只是弯著腰,勾著唇,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明玥的头发。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男孩,就算站在台上检讨,头颅也是高高昂起,但他现在,就轻而易举地低头,主动撇开二十厘米的身高差,做了一个摸头杀。 明玥血槽清空,再晃神之间,被周自恒领回队伍里。 集会未曾散去,各类主任和副校长连番上阵,企图挽回一些局面,但学生好似无意倾听。 白杨挪开一点位置,让出来给周自恒,他一双细细小小的眼睛在周自恒身上上下游移,几乎要冒出星星,好一会,才巴巴地问他:“老大,你刚刚……为什么不亲亲大嫂?” 那一定会是一件很威风的事。白杨这样想。 他心底,有一点期待掌声与鲜花,也有一点歆羡与他同学四年的老大。 “那她一定会害羞的。”周自恒认认真真说了一句。站在台上的那几分钟,他好像懂了些什么,心上好像多了一点责任,这并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心理年龄的成长,这样的成长让他明白,喜欢有时候会轰轰烈烈,有时候又会是一种克制。 好似一株海棠养在他心里,既想给予它灿烂阳光,又想给予它和风细雨。 他的语气里带了笑意,眼眸澄澈,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白杨错愕,张开一点嘴巴,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等他再侧目时,周自恒已经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盯著明玥的背影。 好像千千万万个人里,他一眼就能认出明玥,眼睛里也只容得明玥的身影。 白杨木木地站立,眼神放空,许久不言。周自恒察觉出异状,手肘捅了捅白杨的胳膊:“小肥羊,你发什么呆?不会是思春了吧?” 他不过随口一题,白杨却忽的赧然,白白的圆脸像是被包子的热气熏开,赫然瞪大眼睛,又低垂下去,绞著自己的运动外套,好一阵子,周自恒才听到他说:“老大,我好像被丘比特射中了心。” 白杨说话声音好听,清脆地像是吹笛,三百斤的大胖子,娇滴滴地说著这番话。 第64节 还他妈被丘比特射中?!! 白杨文艺了一把,周自恒只觉得浑身哆嗦。 “谁?”他问。 “孟芃芃。”白杨依旧低著头,挤出四个下巴,都带著粉粉的红。 周自恒不说话了。 他舌尖拱了拱脸颊,再嘬了嘬牙花子,最后斜著眼睛瞟一眼孟芃芃。 周自恒没怎么正眼瞧过孟芃芃,只觉得她又矮又瘦,闷著脑袋只会死读书,这样的人…… 周自恒叹了一口气,在白杨期待的眼神里,很是无奈地开口: “丘比特这狗崽子,下手真他妈狠啊!” * 这一场升旗仪式上的风波,最后以周冲全额赔偿政教处的公共损失和捐建新的学生宿舍楼告终。教导主任一面嫌弃周自恒刺头难教,一面又觉得他是个会下蛋的金鸡。 唯一让主任面上有光的,则是肃清干净的早恋风气。或许是批评力度够大,又或许是家长老师手段强硬,再或许,是这些同周自恒一般年纪的少年人拿不出和周自恒一样的勇气去承诺将来,于是过于稚嫩的恋情被掐灭在摇篮里。 未来太过遥远,这一条路走过去,不知前方是高山或是河流,没有人能窥破天机。有时候一段懵懂的爱恋回首,只会痛呼:“不值得。”拿婚姻和一辈子做赌注,太冒险。 只有周自恒敢坚持这样的一个誓言。 周冲也同样做著两面派,一面好好保证承诺,会教育好儿子;一面又拍儿子马屁,说周自恒很有他当年的作风。他甚至恨不得自己当时就在现场,把画面全都拍摄下来。 甚至叮嘱周自恒:“你下次再干这样的大事,记得把你老子我也叫过去……”周冲叼著烟头,话只说到一截,就嘿嘿嘿嘿地笑。 周自恒翻了许多个白眼给他。 但让周少爷十分欢喜的是,他如今已能光明正大和明玥出双入对,唯一不满的只有明岱川。这位严肃刻板的父亲总是在面对周自恒的时候破功,差点斯文扫地,撸起袖子,冲上去干架。 江双鲤在一边哭笑不得地拉走丈夫。 这样的一个春季学期,在炎炎盛夏的七月结束。周自恒似乎开始成长,明玥似乎开始成长,连带著痴痴憨憨的白杨,都好像有了一点的变化。 他好像,在这个夏天,消瘦了一点,体重减了下去,依旧胖都都,但体重计上的数字不会骗人。 白局长只以为是苦夏蒸出了儿子身上的汗水,但周自恒晓得这内里的来龙去脉,他并未曾和任何人提起,兄弟义气让他替白杨保守这个带著桃花色的小秘密。 等到九月开学,高二的航船在万里晴空下解开缆绳,扬帆起航。 托正在修建的新宿舍楼的鸿福,周自恒进入实验一班就读,巧的是成老师依旧担任班主任,孟芃芃也依旧在这个班,顺理成章地再次成为明玥的同桌。 换入一教学楼,即使九月秋老虎势力正浓,整间教室依旧清凉,栽种多年的梧桐树生出茂密的枝桠,叶子几乎能伸进窗,一阵风吹来,就簌簌地飘著晚絮。 周自恒就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听语文老师讲解《短歌行》。 三尺讲台之上,语文老师声音好似念经,催促人快快入眠,周自恒忍耐不住,打了个哈欠,忽而又清醒了一点,揉了揉眼睛,单手撑著脑袋,打起精神听课。 他的学习态度并不好,一点熹微的上进心并不足以支撑他听进繁琐的解析。周自恒搓了搓脸,立著书,拉开一点窗帘,让光透进来,再把课桌里摆著的一盆绿植摆在桌上吸收阳光。 白杨被刺目的光线照射,动了动眼皮,倦怠地醒来,都囔著嘴,委屈:“人活得还不比一盆玫瑰花。” 他唉声叹气,周自恒直接把一本书扔他脑袋上,眼珠子都不带眨一下的:“睡你的觉,瞎逼逼什么。” 被语文书砸中头,白杨彻底睡不著,捂著脑袋,趴在桌上,凑过来,好奇道:“老大,你这棵玫瑰,什么时候才开花啊?”他伸著一根白嫩嫩的胖手指,想戳一戳花盆。 但周自恒不给他碰,连花盆都不给。这是他的新宝贝,一棵娇滴滴的玫瑰,只长了叶,未开花,周自恒按书养它,吃多少水,给多少阳光,用多少肥料,认真地没有半点马虎。 “你嫂子生日那天开花。”他这样回答白杨,又指著尖梢一点碧绿花萼包裹的小芽儿,“诶,打花苞了诶——” 丰盛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来,外头的风景也几乎要从窗口流泻进里头来似的。周自恒却看不见这些璀璨的美景,一心一意盯著一朵指甲盖大的嫩芽,自顾自地都囔:“一定是红色的。” 白杨从他身上闻到了浓厚的恋爱的酸臭味,并不想多言,抱著脑袋上一本书,脸背了过去,继续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语文老师的课上的很慢,花却开得很快。等到明玥生日这一天,她的桌上,就摆著一盆开著红色小花的玫瑰。 叶子碧绿,花色鲜研,枝桠亭亭。 是一株好花。 但送花的人,整一天都没有出现。 直到蜚语流言又起,明玥才知道,周自恒进了警.察局。 ☆、第59章 岂上望夫台(一) 第五十九章. 周自恒坐在审讯室里。 面前有一盏白灯, 一张长桌, 一面黑墙。 未开窗, 九月的燥热从门隙钻进来, 气流像是扎人的毛虫,爬上周自恒的脊背,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每一片肌肤都紧绷。 接连不断的声音从墙后传来,女生的啜泣, 男生的哀嚎,以及姗姗来迟的家长的叫骂连成一片, 中间夹杂警察的调解, 混乱嘈杂。看不到人,这倒好像是一场精彩的口技表演。 “周自恒?”对面坐著的年轻警察对著资料盘查。 “嗯。”周自恒靠在椅背上, 低垂著脖颈, 目光凝结在自己的右手手背上。 他的态度有些散漫,年轻警察皱了皱眉头, 看他一眼,又继续询问:“你今天中午在一中巷口纠结一群未成年人打群架, 对方是赵曼蕊、汪志鸿、黄硕、江诚、夏时雨……”警察一连念了一串人名, 最后正色,“你承认吗?” 这已经是一起情节恶劣的未成年人打架事件了, 牵连十余人,涉及械斗,受伤严重程度不一, 事发地甚至就在南城重点中学的大门口。 警察深深地注视面前这个低垂著头的男孩。 他身上的气焰好似已经熄灭下去,平和□□,额角细碎的黑发遮挡住浓眉,只有偶尔睫毛扇动,墨黑的眼眸里闪现出来的锐利不断在提醒年轻警察,这是个出手狠辣的肇事者,一群人因为他头破血流。 对于这一切,周自恒并没有否认的意思,张了张嘴,似是知会一声:“昂——” “那原因呢?”警察继续追问。 周自恒这时候不说话了。他眸光低垂,摩挲著右手手背上的创口贴,在被带进警察局后,他的伤口被做了简单处理。没有伤重,只是一道划痕。 “周自恒同学,请你配合调查。”小警察尽量好声好气,耐心询问原因。 有原因。 但周自恒并不想说。 他沉默不语,连眼睫都不眨,好似一尊雕像,光影在他鼻翼分割,一面暗,一面亮。 时间就在他垂落的睫毛影子上飞快跳跃。 气氛陷入僵持。 “我们联系了你的监护人,他正在赶来的路上,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警察撬不开他的嘴,只能暂时转变策略。 监护人。 周自恒终于动了一下睫毛,抬了抬眼皮,再次开口,“嗯”了一声。 他等著的是周冲,但最后等来的,却是苏知双。 这是周自恒意料之外的。 门被拉开,小警察带著记录本走了出去,同苏知双交谈。 苏知双身材高挑,再穿一双高跟鞋,不做声,就已经有了压迫。周自恒从小小的窗口往外望去,她被一群人簇拥在一起,纷纷杂杂的声音辨不明晰,但应是警察和家长和她说著事情经过。 到底是当官,就算是被叫到警察局也还是有领导的派头。 周自恒这样想。 苏知双好像察觉到他的视线,平静地转头,隔著一面小窗,与他对视,她脸上辨不出神色,只有耳侧的发髻稍显凌乱。 周自恒忽然一下发现,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知双了。 他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难得借著机会,算了算时日,和他这后妈的上一次见面,大概是五个月以前了。 她来给他送感冒药和陈修齐的笔记,他没接,下午把她的外甥打了一顿。 就说当后妈的心眼小呢!不就把她宝贝外甥教训了一下吗?人影就消失了。 不过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有时候周自恒自己都要忘记,他还有一个后妈了。 思及此,周自恒挑了挑浓长的眉毛,冷冷地笑了笑,再低下头,摩挲手背上的创口贴。 苏知双并没有露出尴尬的神色,自然而然继续同一众警察交谈。 落日熔金。 透过百叶窗的扇叶,橙黄色的日光流淌进来一些,落在桌面上。 周自恒下意识地把手往桌上探,但这是警察局的审讯室,桌上没有他日日照看的一盆玫瑰花。 送给明玥的玫瑰花。 周自恒的手指尖像是被阳光烫伤,飞快地收回去,再垂著头,嘴唇抵著手背伤口。 他又打架了,又受伤了,右手手背伤口一层叠加一层,要是明玥看到了会怎么样呢?她大概又会哭吧,她最容易哭了啊,大概是奶茶喝多了,整个人都像水做的,流起眼泪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似的。 审讯室外头,苏知双同几个警察握手,周自恒知道,他大概可以出去了。 但他在这时候突然就不想跟著苏知双离开这个逼仄的审讯室了。他有点害怕见到明玥,有点害怕露出伤口,让她眼泪哗哗掉。 但他就算不见明玥,她可能还是会哭。 他在她生日这天被带到了警察局,风声一定都传遍了南城一中了吧。那她也一定知道了。 周自恒心里百转千结。门在这时候被拉开,小警察对他说:“周自恒,你可以和你妈妈离开了。” 那不是我妈妈。 周自恒心道。但他没有吱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起身的这一刹那,他才发现,这一张椅子上,全是他的汗水。他拉了拉t恤的下摆,黑色的棉质布料整个贴在他的背后,湿了一片。 苏知双站在门口,递给他一张纸巾:“走吧。” 外头比审讯室更逼仄,狭小的走廊挤满了人,一方是苏知双和两名律师,一方是被打学生和家长。双方之间达成了共识,周自恒顺利走向警察局外。 苏知双走在前头,一直保持匀速,周自恒与她自觉地保有一米的距离,直到上车,两人之间没有一句交谈。 车内司机一言不发,苏知双坐在后座,周自恒坐在副驾驶,彼此之间,泾渭分明。 周自恒降下全部的车窗,他在警察局待了快一个下午,此刻风倾泻进来,让他能够呼吸一些难得的新鲜空气。 第65节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殴打他人,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走了一段路,苏知双蓦地开口,“你是未成年人,又是初犯,调解成功,就只需要罚款。” “那我不是不需要谢谢你了?你不来,我也能出来?”周自恒手臂支在窗沿。 火药味清晰刺鼻,司机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开车。 即使是在车内,苏知双依旧端正坐著,她没有被周自恒呛到,中肯回答:“恐怕不能,你并不能和他们和谈成功。”她一边翻看文件,一边道,“你打得这些人里面,有一个女生。” “昂。”周自恒懒洋洋答,撇嘴,“我又没说过不打女生。” 苏知双抿著唇,好似一个严厉修女。 “是觉得我不够绅士?还是不够善良?呵。”周自恒嗤笑一声,“我说后妈,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是南城有名的坏学生。” 他甚至耀武扬威地吹了一声口哨,叫嚣著。 他这样好似一个骄纵任性的五岁小孩,苏知双没有理会他,转而道:“我看了你们的笔录,起因是口角争端,他们背后议论你的女朋友明玥,你心生怒火,与其打架,因为害怕,其中女生报警。” “所以,他们议论了明玥什么?” 苏知双问题抛出来,周自恒并不准备答话。 她不过停顿两秒,继续道:“大概是说明玥和你还有陈修齐之间的绯闻,说得难听了一点,是吗?” 周自恒眼神如刀,直直射向后座。 “可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打人。”苏知双依旧翻看文件,“今天是明玥的生日,你这样莽撞地维护她,并不会让她开心,只会让她伤心。” 周自恒胸膛急速起伏:“关你什么事!” 司机悄悄擦了一把汗水,尽量小心翼翼地开车,握紧了方向盘。 在周自恒的话音落地时分,苏知双合上了文件,眼神并未起波澜,她平静道:“周自恒,你知道你身上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是太冲动。” “这几个月,我有听到你的消息。你打了陈修齐,又顶撞了教导主任,甚至在升旗台下放肆,你大概有时候会觉得,放纵是一种骄傲,有时候还会觉得自豪,但如果我是明玥,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累。” “明玥要维护你的自尊心,要附和你的冲动,要每天为你提心吊胆,害怕你是不是又在哪里闹出了什么乱子。这样是很累的。就好比这一次,你进了局子里,解决问题的方法其实有很多,你选了最狼狈的一种。” 这是苏知双第一次,对周自恒说这么长的一串话。 声音和风声一起,钻进周自恒的耳朵。 他这时候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细碎的额发一直扫著额头。 “我并不想危言耸听,也并不想和你说大道理,但我想告诉你,你继续这样冲动和明玥根本走不长久,绷得太紧,太累,红线早晚会断的。”苏知双轻声道。 走不长久…… 太累…… 周自恒怔住,手背伤口微疼。 …… 【你怎么又受伤?】 【——不关你的事。】 【你干嘛凶我?】 【——我就这态度了,你想怎么样吧?】 【我告诉自己要坚强。】 …… 她总是这样迁就他,大概有一天,是真的会累的吧。 再坚强,她也是个有点娇气的女孩家。 周自恒望著后座。 苏知双膝上放著文件,合著双目,似是在闭目养神,她的鬓角发髻松松地垂下来,被风吹得晃动。 周自恒深吸了口气,转换话题道:“今天警局为什么叫你来?” 他在这一瞬间,十分想找个人依靠,心里好像挂了一块巨石。 他极度地想家,也极度地想周冲。 苏知双揉了揉太阳穴,有一些许的疲惫:“你爸爸托我来的,他有一点事情抽不出身。” “什么事?”周自恒敏感。 “不知道。”苏知双干脆。 再是一阵深长的静默无言,艳阳西垂,整片晴空被染出绚丽的色彩。 司机绕进一栋居民房,叫了一声:“苏副局,到了。” 苏知双开门下车,叮嘱司机一句:“把他送回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周自恒望著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若有所思。 再绕过南城城中心,车子驶进临湖别墅。 还未停车,周自恒就望见一抹鲜亮的红色在芦苇荡一侧闪耀。 明玥捧著一盆花立在石子小路边,陈修齐与她对面站立。 有火苗飞快蹿上心头,周自恒准备拉开车门的时候,手上的创口贴好似在火苗上浇了一盆冷水。 【你最大的缺点,是太冲动。】 【如果我是明玥,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累。】 周自恒收回手,沉静许久之后,问司机:“有烟吗?” “有。”司机忙不迭回应。 “那给我来一根。”周自恒淡淡道。 香烟点起,周自恒学著周冲模样吸一口。 车窗外,芦苇微微摇晃,明玥和陈修齐同穿整齐校服,清新好似一对璧人。 他们身后,是南城的日落。 晚霞盛大得像是一场葬礼。 作者有话要说:  学霸周加载65% ☆、第60章 岂上望夫台(二) 第六十章. 火星顺著烟草向上攀援, 簌簌的秋风不止吹著金黄的芦苇荡, 也把香烟逸散的雾霭吹开。周自恒第一次吸烟, 呛得猛打了好几个哈欠, 眼眶都微微发红,但他依旧吧塔著烟嘴不放开。 明玥的脸就在这一片灰色的烟雾里忽而清晰,忽而又模糊。 她是一个极妩媚的女孩, 手里的玫瑰并不能遮掩她的明艳,桃花眼潋艳迷离, 眼尾略长,不笑的时候三分冷艳, 笑的时候十二分甜美。 但她的性格并不似外表, 反倒乖巧得像是一只害羞的猫咪。 周自恒听酒吧里的浪荡子谈起女人,无论是章台走马的贵公子, 还是大碗喝酒的豪爽汉子, 都认为女人要到十**岁才能显出颜色,但论起迷人, 又要数花信年华的女子最让人心醉。 明玥不属于这些,她还是枝上的豆蔻, 散发一点香, 娇嫩得如同细白的薄胎瓷器,多看几眼, 都担心要碎掉。 周自恒不会掸烟灰,一簇灰白的粉末就顺著指尖落下来了。 他忽而想起同明玥的幼年。 也是在这样的夕阳落日里,他们常会玩过家家, 明玥演被恶龙囚困的公主,他演拿著长剑而来的英雄。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倒更像是囚禁明玥的恶龙,陈修齐则是身披七彩祥云的骑士。 他好像变得一无是处。 没有文治武功,没有闪耀光芒的长剑,没有智慧的头脑,似乎除了一身蛮力,他什么都不会。 周自恒抿著烟,视线从明玥身上移到烧到尽头的香烟火星上。 他好像能从这样跳动的火星里看到他的过去。 和火一样张扬肆意的十六年,每一段岁月里都有明玥。 但他看不到未来。 就像香烟在这一瞬间烧到了底,跳跃的火光奄奄熄灭下去,最后半点光彩也无。 周自恒丢开烟,双手搓了搓脸,最后弯著腰,整个人躬起来。 司机隔了许久,踟躇著提醒:“周少爷,我也要回家了……吃饭了……” 他的话惊醒了沉默的周自恒,忽而视线对视,他才看到这个男孩一双漆黑的瞳孔,黝黑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好像失了魂魄。 “哦,你要回去了啊。”周自恒喃喃,像是和司机说,又像是和自己说。 他声音细微,努力扯出一个微笑问一句:“你老婆做了饭在家等你吗?” 司机愣了一会,摆手:“海!她不做谁做?”这话太大男子主义,司机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补充,“不过有时候我婆娘生气了,就得我做饭了。” 这个司机看起来是个老实人,给干部开车的一般都把得住嘴。周自恒想不出这样的中年男人怎么惹妻子生气。 这是周自恒所不熟知的命题,他生活在太粗糙的环境里,没有细腻的女主人教导过他,周自恒好奇所有夫妻婚后的生活,于是他问:“你怎么会惹你老婆生气呢?” “就……”司机挠了挠头发,“相处久了嘛,一点小摩擦可能就起火了,反正也说不清。她气急了还跟我说离婚。”司机憨憨笑,“不过我老婆脾气也算是好的,只怪我有时候太冲了。” 只言片语里好像就有一个家庭的缩影。 一个正常的家庭。 司机夸妻子的时候不自觉露出一点笑容,周自恒恍惚间就出神了。 司机再冲,会有他周自恒冲动吗?答案是否定的,他把自己弄到了警察局,算是惹事的新高度了。 这一瞬间,周自恒好像就明了了许多。 爱情就像一条河,渡河之前,他只是一个无法无天的自己;而渡河之后,他会融入他和她的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 琐碎的小事堆积,就能磨灭掉岁月长河里多年的美好。 第66节 正好比“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还有烟吗?”周自恒问。 司机思量了一秒,把身上的烟和打火机都给了他,言道:“我婆娘管得严,没敢买好烟……嘿嘿。” “谢谢。”周自恒把烟盒揣进裤袋,拉开门,下了车。 车子很快离去,带起一阵尘埃飞扬。 秋季天干,黄橙橙颜色从栖霞山而下,铺满南城,芦苇荡、尘屑、落叶,都是黄色,只有明玥手里的玫瑰还是鲜艳的明红。 那是他花了大心思养的花,养了好久好久,吹口气都怕花蕊落了。 周自恒踢了踢石子,心念转动,便循著长堤,转到芦苇荡后。 他要偷听。 这并不是君子行径,但他并不在乎。 芦苇荡里还落著白絮,枯草有一人高,周自恒坐在堤上,支著腿,点燃一根烟,远处山峦起伏,黑压压的轮廓遮蔽天空。 除了风声,便是明玥和陈修齐的交谈声,周自恒听得清楚。 前边说了些什么,周自恒已经弄不清了,后头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周自恒并不是个好男孩。” 这话,是陈修齐说的,他这时候就站在明玥跟前,他心里爱慕这个女孩,却自觉离她一米远,因为议论是非,他有些腼腆,但依旧继续道:“他……这次能进警察局,那下次呢?他已经高二了,不是小孩子了,应该为他的未来负责,而不是只靠著他的爸爸。” 呵。 周自恒默然,点了一根烟,又捻熄,继而又点燃。 这样的动作反复,火光明灭。 傍晚有些凉,他全身唯一的温暖就来自于这一根香烟,像是溺水者手里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陈修齐接受良好家庭教育长大,他与周自恒仿佛是两个极端。如果正常发展,大概多年以后,陈修齐会成为一界精英,而周自恒会成为无甚成就的富二代。 陈修齐并没有贬低周自恒的意思,这是明眼人能看得出来的事实。 大概爱情会蒙蔽人的双眼,所有人都明了的本质,明玥却不这么认为。 明玥接受陈修齐的生日祝福,但她不接受他对周自恒的批评。 她的视线定在手里的花盆上,下一刻抬头,扬起唇,露出一个笑容:“他是大家眼里的坏男孩对吗?” 陈修齐点头。 “可我也是很多人眼里的坏女孩。”明玥一双眼睛好像秋水,映了山光湖色在内。 “怎……怎么会?”陈修齐蹙起眉头。他站得笔直,做出这样的表情略微憨。 “怎么不会?”明玥双手紧紧圈著花盆,挡著风,怕凉风把盛开的玫瑰花瓣吹落,“我和全校最坏的男生早恋,长相狐狸精,成绩还不好,甚至勾引校草。”这是南城一中越来越多的人对她的评价,她说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 隔著一堵芦苇,周自恒重重地挥了一下拳头,烟灰抖落。 早恋、脚踏两只船……这已经构成一个坏女孩的标准,陈修齐叹了口气,诚心诚意道:“你是个好女孩。” “那周自恒也是我心中的好男孩。”明玥几乎是立马答话。 她的声音轻灵,好像要被风吹散,但又奇异地凝结在一起。 明玥笑了笑,极美丽,周自恒并不知晓,他只听见明玥这样说:“南城七月下雨,你被淋湿过吗?” 明玥是在问陈修齐,陈修齐点头。 “可我几乎没被淋湿过。周自恒下雨的时候会给我撑伞,雨下太大会背著我;我在英国失眠,他会彻夜陪我聊天;我去参加比赛,他给每一个观众发荧光棒……” “对我来说,他不只是和我一起长大的男孩,他也是停电陪我等天亮的人,是清晨给我送早餐的人,是逗我笑的人,是陪我哭的人,是长跑拉著我的人,是说想念我的人,总是以我为重的人……” “其实他是个很没有耐心的人,但他愿意趴在舞蹈室的地板上看我跳一整天的舞,连我去老师那里,他也跟著去,他不能进去啊,就趴在门上看我,好多好多人笑话他,他也就跟著笑笑,又继续把脸贴在玻璃上。” “他其实也不细心,但他愿意花心思去养一盆玫瑰花送给我做生日礼物。”明玥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玫瑰花的叶子,道,“我很早就知道他在养玫瑰花,但他不说,我也就装作不知道。他有时候就会把花放出来晒太阳,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花,然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傻笑不停。” 九月末的风声在这一刻都寂静,湖水也都安宁,天际一轮弯月破开云层。 明玥的声音穿过芦苇荡,飘进周自恒的心里。 他手上的香烟点到第三根,指尖颤抖,有些拿不稳,灰白的灰烬簌簌落下。 明玥在停顿了几秒后,继续道:“我知道他打架、冲动,他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缺点,他不够好,不够优秀,他是一个坏男孩的典范,但我也知道,他只是还没有完全长大,还不懂得怎样去变成一个男人,但我其实愿意等,也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男孩。” 烟火燃烧到尽头,灼烧的温度不慎烫到周自恒的食指。 他却恍然未觉。 “那如果要很久很久呢?”陈修齐不禁问。 “那也可以等啊。”明玥温声细气,“我又不会觉得厌烦,今天是我十五岁生日,他从我出生那一天起就对我好,无论别人怎么看他,我都觉得他千好万好。” 她抿著红唇,笑了笑,露出两颗酒窝:“我知道我现在还很浅薄,也看不到以后和未来的事,但我只知道,无论周自恒本人有多么平庸,有多么坏,但他对我的喜欢很美好。” 落日收尽余晖,夜幕从地平线上涌起,天边弯月高挂。 有大片的水泽模糊了视线,周自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咸涩的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成长只在一瞬之间。 ---- 回来晚了,所以更新也晚了。明天估摸著是个肥章~剧情加速了~ 521快乐~虐狗的今天和昨天都过得怎么样啊??? ☆、第61章 岂上望夫台(三) 第六十一章. 有大片的水泽模糊了视线, 周自恒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摸到咸涩的眼泪。 眼泪落下来时候是热的, 被风吹凉, 周自恒松开手里的烟头,手背抵在唇边,又是哭又是笑的。 这样的心情很难形容, 酸麻胀痛又有十二分的甜蜜。 芦苇荡里也起了薄薄的秋雾,密密的影子落到长堤上,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一点芦苇的枯叶,看见明玥的身影。光线是很模糊的, 但她的脸依旧雪白, 只是一点黯淡的月光落下来,她周身就仿佛生出珍珠一般的光华。 大概是夜凉风起, 她穿单薄的制式校服有些冷了, 却依旧把怀里的玫瑰花小心翼翼地抱著。 有些人弃你如敝屣,却总有人待你如玉璧。 陈修齐在夜色加深之前离去, 萧萧的枯叶打著旋落下,明玥同他说了句“再见”, 又清浅地叹了口气, 看了看周家黑黢黢的玻璃窗,抱著花盆返家。 在这一瞬间, 周自恒是极想出现在她面前的,但他并没有。 他一身狼狈,劣质香烟气味不散, 甚至满脸泪痕。 再落魄的男孩也希望自己在心爱的姑娘面前会是一个骄傲的模样,会身披金色铠甲,脚踏五彩祥云而来。 他就这么透过干枯的芦苇丛,呆呆地望著她的背影,良久,起身,进了家门。 整片天空昏暗下来,远山轮廓消失,山下亮起灯火,汇聚成星海的模样。周自恒坐在庭院的台阶上,目光放空。新来的家政阿姨并不敢叫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少爷吃饭,怯生生躲在厨房。 大屋漆黑,好似没有人气。直到大厅脚步声响起,灯盏应声而亮。 是周冲回来了。 周自恒这样想,随即飞快往客厅跑,哒哒哒带起一串响动。 客厅里周冲是回来了,但是是醉著的,蒋文杰狼狈地架著老板,气喘吁吁,见周自恒跑来,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周冲年过四十,身材高大,年轻时候是条敢闯敢拼的过江龙,哪里是蒋文杰这样的文质书生拖得动的? 周自恒大力气背起父亲,送上楼,周冲都囔一声,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旋即呼呼睡去。 他醉意似乎很深了,这样的颠簸都未被惊醒,蹭著枕头,像是说醉话:“嗷,儿子,你老子我……额……回来了。” 熏天的酒气从他身上蔓延开,周自恒正开开窗通风,闻言,手忽的顿了顿。 他并未言语,只是放轻了动作,再替周冲盖了一点被子,蹑手蹑脚地带上门离去。 周冲其实算不得什么文雅的成功人士,鼾声呼呼起,隔著门板都能听见。 “我爸他……今天是要谈什么大生意吗?”周自恒转头询问蒋文杰。 …… 【你爸爸托我来的,他有一点事情抽不出身。】 【——什么事?】 【不知道。】 …… 周冲酒量好,大碗喝酒也难醉倒,很少如今日这般昏沉;他也极少困倦,连著工作几日都依旧能精神抖擞,很少如今日这般疲惫。 能让他也抽不出身的事,大概就一定是很大的事了,但这些事,周冲从来不会同周自恒讲,报喜不报忧是周冲一贯的作风。 周自恒望著蒋文杰,企图从他这里知道一些答案。 蒋文杰默不作声,眉心印著几道褶皱,似是在权衡轻重,良久之后,他才斟酌字句道:“很大的生意。” 他没有继续透露,作为一个秘书来说,他确实足够尽职尽责。周自恒神色淡淡,轻微颌首。 他颌首的时候,庭院吹来了一阵风,身上浓烈的劣质香烟气息争先恐后地往蒋文杰鼻头钻。 小少爷抽烟了。 蒋文杰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一个想法,怔住,猛地抬头。 周自恒立在水晶吊灯下,黑色的裤脚沾满灰,他似乎没有察觉,手依旧插在口袋里,露出的半个手背上贴了一片创口贴。 他的精神似乎并不好,脸色有些黯淡,黑发紧紧地贴在额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消失殆尽。 风打著卷,甚至吹动水晶吊灯,但周自恒身上的香烟味道却吹散不去——大概是抽了许多支的缘故。 蒋文杰的视线在他身上梭巡,企图找出香烟的踪迹。但他并未看出端倪,周自恒的眼眸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盖住下眼睑。蒋文杰常常听他的老板周冲夸赞自己儿子,大事小事都拿来夸,甚至连周自恒的睫毛,都被周冲吹得天花乱坠。但此时此刻,这样一对浓长的睫毛并不像周冲说得那般漂亮,刺目的灯光把睫毛的影子拖长,反而生出无边的寂寥来。 周自恒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这一瞬间,好似时间倒流,蒋文杰再次看到一个穿著绿色恐龙睡衣的男孩,帽子摇摇晃晃,坐在楼梯上,头靠著栏杆,喃喃低语:“还说陪我的……” 十年就这么过去。 依旧是煌煌一座南城大屋,依旧是灯光刺目,依旧是一个深沉又清冷的夜。 周自恒就这么长大了。 第67节 但又似乎没有,他身量高高,影子却是小小一团,好似一个抱著膝盖哭泣的小孩。 一个人守著偌大房屋,如同住在荒岛。 蒋文杰脊背松弛下来,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叹息道:“今天周总,是在给你谈生意。” 周自恒木木然,眨著眼睛不知言语。 “不是刚刚录取了一批人吗?过了开学期,那些大学招生办的主任来南城做调研,周总……”蒋文杰顿了顿,“周总请他们吃饭。” 请他们吃饭。 其中深意并不需要多言,酒桌上的交易不过点到,就能达成心照不宣的默契。 【很大的生意。】 周自恒恍惚间就明白了这一句话的意思,周冲为他谈的,是关于人生的大生意。这意味著他不需要寒窗苦读,也不需要和千军万马一起争过独木桥,他只要守著金山,就能博得一个好学历好文凭。 “我……我才高二。”他喉头堵了塞子一般,吞吞吐吐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脸上的错愕和茫然显露无遗,唇微张。 到底还是个小孩。 蒋文杰摇摇头,手按在周自恒肩膀上:“就是因为你高二了。等到高三再做打算,就太晚了。” 在人生这条路上,所有的打算,越早越好。周自恒嘴唇翕动,最后咽下所有话语。 他似乎又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 靠周冲过上好生活,靠周冲替他挣得南城一中就读的机会,现在又要靠周冲陪酒送礼,靠周冲给他送上一个好的大学。 周自恒拳头悄然握紧。 “这些事情,周总并不想告诉你,少爷,你……就装作不知道吧。”蒋文杰再度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很轻。 周自恒握紧的双拳又放开。 天上是上弦月,月色淡淡,如同憔悴妇人眼底的乌青。 在一段深长的寂静之后,周自恒开口:“你说,当个好学生,好好读书,真的很重要吗?” 他的声音低哑,甚至有些硬咽。 蒋文杰沉默,许久之后,严肃又郑重地同周自恒道:“很重要。” 不是每个人都能赶上好时候,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周冲,能做时代弄潮儿,更多的是漏夜赶科考,十年苦寒窗的奋斗。 十年前,蒋文杰住老城平房,十年后,他住南城大屋;十年前,他甚至买不起一件合身西装,十年后,他已能替女友选购钻戒项链。 这一切的改变,源自于他从南大毕业,靠著扎实功底,再一步步充实自己,最后走到今天。 读书无用论只是口头的泛泛之谈,真正的能人志士,谁个不是见多识广,胸藏沟壑?就连初中未曾毕业的周冲,如今也能讲一口流利英文,能从万千文件里,一眼看出漏洞和前景。 周自恒唯一的幸运,来自于他的出身。 他至今依旧是南城人口头挂著的新闻人物,都言:“若不是周冲从警察局把他领回来,现在在哪个疙瘩缝里谁会管?” 周自恒脸色像是白雪。 蒋文杰也沉默,最后离去前,给周自恒留下一句:“去看看周总的书房吧。” 再合上门时,水晶吊灯被吹地叮铃铃响,周自恒猛地搓了搓脸,踟躇许久,上了楼。 书房离周冲的睡房一墙之隔,周自恒甚至还能听到周冲的鼾声,接连不断像是蛙鸣。 周自恒开了书房门,里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好像自那场历时持久的父子冷战开始,他就未曾进过周冲的书房一步。 等到后来,不进书房仿佛就成了周自恒的习惯。 柔和的光线充斥房间,黑白的设计并不单调,立式书柜整整齐齐摆满书籍,周自恒一一看过去,在最显眼的位置,码著的,是他从小到大的所有课本。 他并不爱书,也不爱收书,周冲就这么小心翼翼替他收捡好。 周自恒垂著头,地上散落一些文件资料,其中也有各大学校的简介简章,国内外齐全。 他眼眶微微酸胀,弯腰一一把资料收捡好,放回周冲书桌上。周冲的书桌上摆得散乱,五大三粗的性子表露无疑,同整齐的书柜形成鲜明对比。 唯一被周冲摆的好看的,是右上角的照片,他和周冲的合照,照片还很新。 照片里的周冲似乎没有平日看起来那般年轻了,又或者是周自恒太年轻,周冲被映衬得老迈了。 时间让周自恒从半人高的小孩,变成风华正茂的少年;让周冲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变成忧虑多思的中年人。 周自恒深长地叹了口气,喉头微动,把手上的资料放回周冲的抽屉里。 第一节抽屉却并不如周自恒想象。 周冲并没有用来放文件。 存放的是一踏过了塑的纸页。 黄灿灿的纸页。 是周自恒从小到大的奖状。 从幼儿园起,止步于小学六年级。 那些被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逐渐清晰。 他从学校领了奖状,并不在意,就卷成一团扔给周冲,周冲乐得开花,捧著奖状如同捧著宝藏。 …… 【我希望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考上大学。】 【我都给你计划好了,你要念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等到长大了,我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学,你到哪里读书,我就把公司开到哪里。】 …… 这些殷切的期望连同奖状一起,被周冲尘封在了一个小小的抽屉里。 视若珍宝,却又望而不可及。 小心翼翼掩藏心事,不再提起只言片语。 周自恒把这些奖状拿出来,一张张翻看,透过这些纸张,他好像能想起周冲爽朗的笑,能想起周冲逢人就说的自豪言语:“看看,我儿子,第一名,以后是要考状元的!” 周自恒抹了抹眼角,自嘲地笑了笑。 奖状翻到最后,是一支录音笔。 他迟疑一瞬,按下,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爸爸,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爸爸不是心情不好,爸爸只是有些累了。】 【那让你累的事,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吧。】 【——是啊,很重要。】 【那你回来吧,没有钱也没关系,我给你依靠。】 一个是绵绵的奶音,一个是成年男子的低沉声音。 一个来自周自恒,一个来自周冲。 这已经是久远的过往,是一段电话录音,被周冲保存至今。 周自恒一遍遍重播,抱著膝盖,坐在地板上。 他听了许久,直到身后有声音响起。 周冲从酣睡中醒来,依旧有醉意,走路线条歪斜。 没有昂贵西装的装点,没有香烟的雾气缭绕,周冲像是卸下了伪装的普通的中年男人,额角甚至有一点白。 周自恒呆呆地仰著头,望著他,许久,轻声问:“我是不是很让你烦心?” 周冲抿著唇。 录音还在一遍一遍重复,男孩奶声奶气说:“那你回来吧,没有钱也没关系,我给你依靠。” 而长大后的男孩坐在地上,比小时候还爱哭。 周冲蹲下来,抱住儿子的单薄瘦削的肩:“怎么会?” 周自恒用下巴抵著周冲的肩膀,像是一只小奶狗。 周冲摸了摸儿子的头发,轻声道:“有很多话,爸爸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只爱两个人。” “在有了你之前,爸爸只爱自己;在有了你之后,爸爸只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加载完毕,学霸周正在安装…… 周自恒的成长来自于他身边所有的爱。 这些爱促使人面对自身的缺陷。 ---- 嘿休,看到作收快到三千了,睡觉觉准备周末给你们加更~~是不是很惊喜!!! ☆、第62章 岂上望夫台(四) 第六十二章. 南城入了十月末, 深秋, 霜降天寒, 蝉鸣蛙声渐消, 篁竹梧桐扑簌簌地落叶。 一教学楼,语文老师正在下发月考试卷。 关著窗,风声传不进来, 试卷翻动的声音胜过落叶萧萧声,无端就让整间教室都安静下来。在这样清寒的季节里, 又是这样紧张的气氛下,高二学生心头都升腾起“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感叹。 语文老师年过六十, 人生走了半个多世纪的小老头,依旧中气十足, 姓武, 却教授语文三十多年,训人的话从不带脏字, 却又字字发人深省,叫人恨不得一头自挂东南枝。 高二分科, 教师重编, 这位武老师刚刚带完毕业班,又马不停蹄领下高二理科实验班的上课任务。 是个倔脾气的老头, 大半辈子献给了教书育人。 大概正是因为治学态度严谨,语文老师眼睛里容不下半颗沙子,高二第一次月考的成绩, 让他很不满意。 第68节 这其中,最让他光火的便是周自恒。 试卷按成绩下发,第一名毫无悬念是孟芃芃,而最后一名,也毫无悬念是周自恒。 语文老师沉声念了周自恒的名字:“周自恒,七十七分。” 周自恒从座位上走到讲台边,安安静静地立在台阶下,等候语文老师的发落。 “你知道班上语文平均分是多少吗?”武老师下眼角垂著,耷拉出一段皱纹,眉头深锁。 “知道。”周自恒点头,“一百零七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叫回荡在整间教室里。 试卷并不难,注重基础知识,连一贯吊车尾的白杨都咸鱼翻身,考了一百一十分。 “三十分!整整三十分!”武老师拍著周自恒的试卷,上头红笔勾划的分数醒目张扬,“你一个人,拉低多少平均分?”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 三十分,足够周自恒死去活来三十次了。 武老师比周自恒矮许多,短小精悍,但气势压倒一方天地。 周自恒垂著头,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你看看这道题,你看看啊,请赏析王勃名篇《滕王阁序》中传世名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武老师声色俱厉,“你写了什么?让你赏析,你呢?给我写一句——” “晚霞真的好美!王勃好有水平。” 【晚霞真的好美。王勃好有水平。】 这一时刻,终于有学生憋不住,闷笑起来,有了一个人起头,接著就是笑声一片。 明玥却并没有心思笑,她抿著唇,望著讲台前周自恒的身影。 换了往些时候,周自恒定是会顶撞反驳,怼天怼地,散漫态度能怼得每一个任课老师都说不出话来,但现在,他并未暗自滴咕半个字,甚至一丝不耐烦的神情都没有流露。 只是垂著头,听从教诲。 十月末的天光略寒,在他白皙的侧脸上落下一点浅淡的影子,长睫微微低垂,显出一点安静和恬淡。 好似所有的浮躁都被按下,脊背直成一条线。 他的态度委实不卑不亢,又有些老实受用,武老师也不好再如何为难他,翻来覆去看他的试卷好几遍,最后道:“回去把辅导书好好看看,长点记性。” 周自恒点头,接过试卷,诚恳地说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试卷下发完毕,武老师顶著一头花白的头发开始在黑板上板书,他经验颇多,每每说到一题都能旁征博引,再延伸拓展,学生打起精神,听得认真。 周自恒比其余学生听得更认真许多。 他甚至拿出笔记本在上头记上笔记,他近段时间改变确实颇多,白杨忍不住再一次瞪大了眼睛,眼珠子滴溜溜转,觉得他的老大,大概是被穿越了。 “老大,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白杨悄声滴咕,“还是……”脑壳坏了? 后面这个猜测,白杨没敢说。 周自恒在笔记本上写出一段笔记,并把错题耐心抄上去,就连武老师说得话,他也一字不落记下来。他的字十分好看,工整排列在双格中间。 周自恒并没有心思理会白杨,从白杨桌上捡起一本书扔在白杨圆滚滚的脑壳上。 得!又砸他头。 应该还是他白杨的老大。 但……怎么就转性子要好好学习了呢? 这个问题,白杨绞尽脑汁,也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趴在桌上一会,下巴圈了几个圈团在木板上,哈巴狗似的哼赤哼赤,很快一根粉笔飞来,砸在白杨头上。 白杨如临大敌,怯怯缩成一团,乖乖拿著笔听讲。 周自恒并没有笑话他,依旧端正坐,眼神清明,认认真真地听讲。 他这样的姿势足足保持了一整天,又或者说,已经保持了小一个月。 接连二十几日的变化,足够在平静无波的年级里掀起大波浪,从学生到老师,无一不在谈论周自恒的忽然转性。与他的态度形成佐证的,是他这一次月考的成绩排名。 年级六百五十一名。 对于理科实验一班来说,依旧不起眼。 但他曾经排在年级倒数第二。 那样一段鲜明的历史,甚至就在一年以前。 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但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依旧每日载著明玥上下学,公然在校园里拉明玥的手,晚自习依旧带著一杯热腾腾的木瓜奶茶回教室,威风八面的名声也依旧还在,依旧是无人敢得罪的校霸。 明玥修改数学试卷的错题,咬著笔头,半天摸不清思绪。周自恒翻出一张草稿纸,在上头一步步演算过程,他的步骤比简略的解析详细许多。 正是晚自习,明玥同白杨换了座,教室里都是埋首苦读的学子,沙沙的笔声和翻开书页的声音充斥房间。 极安静。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安静,周自恒讲解题目的声音压得很低,堪堪只让明玥听见。 明玥懵懵懂懂听他讲解,周自恒是个好老师,对明玥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你好厉害。”明玥理清思路,这般夸赞他。 她的眼睛里都藏著星星和月亮,周自恒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回应:“这道题我也做错了,所以听了老师的讲解。”他很坦荡承认自己的不足。 刻意压低的声音带了一点磁性,微暗的夜里显出一点成熟。 明玥扇动了一下睫毛,抬眼望著周自恒。 他的眉眼是非常精致的,每一寸都好似工笔画一般的精细描摹,只是懒懒散散地抬抬眼皮,就有一点俊逸风流倾泻出来,是先声夺人的惊艳绮丽,但此时此刻,整间教室鸦雀无声,灯光通透,他身上散漫的气息全都收敛,清隽的面庞就被澄澈的光芒静静笼罩。 似乎有一场天翻地覆的改变,在他身上发生。 他像是进入了一个突然的成长期,每一天都在更新自己的思维和灵魂。 他会写笔记了。大大小小课程都用心听,按部就班地记下笔记,每一本书都好好翻看,这些书对于他来说,不再是搁置在课桌里的摆件或是扔向白杨的杀器,而是真真正正地被用在了正途上。 他会认真上晚自习了。他似乎不再困倦,不再眯著眼靠著睡觉打发时间,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是有意义的。 他也会交作业了。政治老师第一次看见他的作业,惊讶于他的字迹工整和漂亮框架。 他甚至会主动询问数学物理问题,主动走近讲台,仔细聆听解答。 曾经的年少轻狂的周自恒,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带著一点乖张,看上去漫不经心,有时候吹吹口哨,好似三山五岳都被他一人踩在脚底,骄傲如同日月。 而现在,他也会谦虚认错,同明玥说一句【这道题我也做错了。】 好像有一场看不见的春雨,下在了周自恒的世界里,之后草长莺飞,万物复苏,所有的一切向著好的方向发展,生机盎然。 明玥许久才回神。 而周自恒继续翻看语文试卷,面前还摆著一本语文书。 【晚霞真的好美。王勃好有水平。】这样一个赏析解答成为今日的笑料,周自恒并没有恼火,背下了教材解析上一大串标准答案。 这位年过花甲的武老师并不知道七十七分对于周自恒的意义。 在这一次月考之前,他的语文甚至没有考过过六十,能让他动笔的只有选择题,而这一次,周自恒把所有的空都填满,作文的八百字一字不差。 “你在背书吗?”明玥用手指尖戳了戳他的手臂。 周自恒笑著点头:“在背《短歌行》。”他的语文可以说是非常不好,答题不得其门,抓不住解题思路,但这背诵课文就能拿下的默写分数,他兢兢业业在攻克。 “我觉得这首诗写得很好。”周自恒抓住她的手指尖,再顺著捏了捏她的手背,放开。 “所以曹操也好有水平。”明玥郑重对周自恒道,随即做了一个鬼脸。 “好像是这样没错。”周自恒想了想,也郑重回答。 他认真的模样极可爱,明玥不由看呆,之后低著头转移话题:“所以在《短歌行》里你最喜欢哪句?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吗?” 周自恒这样骄傲的人,大概是会喜欢这一句的。 但他并没有点头,而是沉默,片刻后歪头,一字一句道:“我喜欢‘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那皎洁的月亮,什么时候才可以摘取呢? 明玥脸上有一层桃花色,回答他:“什么时候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二更很晚,不要等了 ☆、第63章 岂上望夫台(五) 第六十三章. 明玥脸上有一层桃花色, 回答他:“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是个特别容易脸红害羞的女孩, 和江南的水一样柔和秀气, 周自恒最受不了她羞答答的可人模样, 更何况她又说著坦诚的爱慕语句。 周自恒不敢亲她,只是再一次揉了揉她的长发。 她的发丝又软又细,勾缠著他的手指, 和她人一样乖巧。 明玥双眼都弯成月牙,露出两个小酒窝, 长长睫毛好像扇子。 【我心中的月亮,什么时候可以摘取呢?】 【——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我舍不得。 周自恒在心里这样说。 古人擅诗书, 写得《滕王阁序》、《短歌行》都美, 但对于周自恒来说,明玥才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一本诗书。 似乎每翻开新的一夜, 就能收获一份惊喜, 周自恒想要用长久的时间去慢慢的,一点一滴地, 挖掘属于她的美好。 …… 【我知道他打架、冲动,他身上有很多很多的缺点, 他不够好, 不够优秀,他是一个坏男孩的典范, 】 【我也知道,他只是还没有完全长大,还不懂得怎样去变成一个男人, 但我其实愿意等,也相信,他会成为一个好男孩。】 第69节 【无论周自恒本人有多么平庸,有多么坏,但他对我的喜欢很美好。】 …… 周自恒想对得起这一份等待。他觉得他必须多一点成熟,也多一点担当,才能为明玥遮风挡雨。 明玥并不知道周自恒此时此刻心头的想法,但她被他的目光看得脸愈发火热,只能再度低下头,看著周自恒给她列的解题过程。 她低下头,露出的脖颈脆弱又纤细,细细白白一截,隐入厚实校服底下。 周自恒只看了一眼,便强迫自己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课本上。 他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有很长很长的一场战役要打。 要走很远很远,翻越高山,淌过河流,才能走到沧海之滨,从天上摘下一弯皎洁的月亮。 周自恒复习语文,明玥攻克数学,好似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流转。而在孟芃芃身边,白杨也孜孜不倦地向孟芃芃请教数学问题。 孟芃芃相貌清秀,气质冷清,但性格却并不冷淡如冰,相反,她会努力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帮助别人,这个别人,也包括了白杨。 自周自恒公然宣布恋爱开始,晚自习时分,孟芃芃的同桌就从粉嫩嫩可爱的明玥,换成了胖都都胆小的白杨。 他极怕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小声,一圈肥都都的肉被他自己抱住,不敢靠近她半步,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只来自于请教与被请教。 但即使这样,白杨依旧怯懦,一句话分三截吞吞吐吐念出来,孟芃芃心里把这些语句连起来,才能懂得其中的意思。 第三节晚自习,孟芃芃替他讲解数学题,白杨一问三不知。 “那你填空题的最后一题,是怎么做出来的?”孟芃芃不禁疑问。那是一道排列组合题,红白蓝黄绿五色球组合,问第2005颗是什么颜色。题目难度极大,整个年级,只有两人答对。 一个是孟芃芃,另一个…… 是白杨。 白杨其实并不害怕孟芃芃,但他面对她,便会自觉低了一头,许多情绪藏在他肥都都的身子下,让他不敢言语的同时,又有一点甜蜜。 在这一场月考中,最令白杨高兴的,不是语文考了一百一十分,而是他和孟芃芃,唯二做对了一道题。 他觉得这是一种缘分。 尽管—— “我把这些排列组合,都……都画了出来。”白杨这样回答孟芃芃的问题。 我的天! 这得……画多久? 孟芃芃甚少失态,此时也忍不住张大了嘴,眼睛飞快地眨了眨,说不出话来。 白杨在一边拧著试卷的边角,头低下来,不安又腼腆,白嫩嫩的皮肤反射灯光。 “这是一道数学题,不是……美术。”孟芃芃忍不住告诉他。 白杨沉默。 过了许久之后回答:“我知道。” 但是我想做出来。他心里这么补充。 孟芃芃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实在是有一点……近乎固执的愚笨,但这其中,又有一点说不清楚的憨厚老实。 是个很天真很傻气的小男孩。孟芃芃这么给白杨定义。 这样一场关于数学的讨论最后在下课铃声中结束,下晚自习,九点四十五,夜色深黑。 周自恒踩著夜色载著明玥返家。 十月末的夜里月光和星光闪耀,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几乎能看见一点银河的踪迹。明玥坐在自行车后座,牢牢抱著周自恒的腰,喃喃背古诗词。 她背上半句,周自恒背下半句,或者是交换过来。 “背《短歌行》。”周自恒单手握著车把,另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挠她的手心。 “不要。”明玥手心痒痒,嗔怪地回答他。 “那我背。”周自恒刻意逗她,起了个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老城区河边街市已经收摊,酒吧亮起霓虹灯,清凌凌的河面悠悠传著摇橹歌声。周自恒的声音伴著秋风钻入明玥的耳朵,她贴著周自恒的背,轻声附和周自恒。 夜凉,风也寒,还有冷雾。 但周自恒的身上很暖,脊背也足够有力。 周自恒背书背得认真,十二万分的用心,似乎要把空缺的几年全都补上。 他在飞速地成长。 时光不会辜负有心人。 明玥忍不住在他后背呢喃:“周周加油。” 周自恒没有应声,只是郑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从九百名到五百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从五百名再往上,便会更艰难,周自恒珍惜这短暂的收获的喜悦,希望把它分享给所有爱他的人。 包括明玥和周冲。 周自恒回了家,把成绩单从书包里拿出来,连同所有的试卷一起,但周冲不在房间,也不在客厅,而在庭院里。 已经是晚上十点,庭院深处立著两道人影,苏知双站得离周冲有些远,但身形清晰,声音也清晰传来。 整片天幕都是深蓝的,星子熠熠能映射出地面的每一块石子的模样,庭院未开灯,但周冲的面容却在星光映衬下并不模糊。 周自恒静静地立在了原地。 鬼使神差地没有吭声。 “……你还在和招生办的人谈?”这话是苏知双说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关你屁事。”周冲叼著烟,语气冷冽。 招生办。 周自恒抓住了这样一个关键词,心里打了个颤。 他捏紧了手心里的成绩单,忽而有些不知所措。 有一阵风吹过来,周自恒好像又能从周冲身上闻到刺鼻的熏天的酒气。 他抿著唇,想上前说些什么,苏知双更快地反驳了周冲:“与其拿这些钱去砸一个□□,还不如给他请一些老师。” 尽管周自恒非常排斥苏知双,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苏知双说出了他心头所想。 假的终归是假的,成不了真。 周冲却并不这么看,他掸了掸烟灰,十分不耐烦,啐了一口:“什么叫□□,老子捐了钱,文凭都是真的!货真价实买来的!这年头考上大学也没什么用,还不是给我这个初中没毕业的人打工?” 他蛮横起来的模样和周自恒一般无二。 不愧是父子。 苏知双抿著唇,良久不语,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周冲:“所以你是觉得周自恒一定考不上大学。” 这样轻声的一句疑问,却让周冲哑口无言了。 “周冲,你这样不是爱你儿子,你这是溺爱。”苏知双轻微地闭了闭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周自恒上初中,你给他砸钱,上高中,你给他砸钱,上大学,你还是准备给他砸钱。那他以后呢?他是要成家,要独立的,你难不成准备给他砸钱砸一辈子?” “不可以吗?”周冲梗著脖子,哼赤哼赤。 苏知双点头:“可以。但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她转而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就是你这样的想法和做法,才让周自恒一直长不大,一直依赖你,也让你觉得,你儿子考不上大学。” 星光有一点冰凉,干枯的树枝的影子背拉得很长。 周冲的烟燃烧到了尽头,只有一点火星,他没有回话,把烟头踩熄,好漫长吐了一口烟雾,道:“我……习惯了。” 【习惯了。】 这样简短的几个字,让周自恒听出了一点无奈和落寞。 庭院好像变得深长又漆黑。 周冲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替儿子处理打架斗殴的坏结果,习惯了在儿子惹事之后送上赔偿金,习惯了儿子成绩不好替他送上择校费,也习惯了下意识替儿子去打点一切。 他看到了周自恒的改变,也愿意相信儿子是在改变,但他一颗心依旧悬在半空,所以继续接洽招生办的人员,替儿子找寻一条后路。 周自恒并不希望这样的周冲的【习惯了】。 周冲身上已经没有了香烟,但他下意识地在搜寻。 有淡白的光落在周冲发间,白雪雪一片,周自恒打从心里觉得周冲老得有些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么么哒~ ☆、第64章 岂上望夫台(六) 第六十四章. 有淡白的光落在周冲发间, 白雪雪一片, 周自恒打从心里觉得周冲老得有些快了。 他深吸一口气, 心里百味翻涌, 最后低低开口,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声音平静, 好似一面碧蓝湖水。 他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但周冲知道, 他的儿子,一定什么都听见了。 周冲有一瞬间的错愕和怔神, 周自恒就站在庭院口, 身上罩了一层黑色的雾气,面容模糊不清, 只有一双眼睛澄明清澈。周冲觉得脚底有些膈, 挪开脚才忆起是他踩熄的烟头。 脑海里飞快闪现他和苏知双的对话,周冲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但还是下意识地慌乱,他松了松领结, 脖颈扭动半圈, 再笑著打哈哈:“小祖宗,您回来了啊, 这样,爸叫阿姨给你做点宵夜……爸爸、爸爸先去洗个澡。” 为什么要洗澡? 因为他身上酒气烟味几欲熏天。周冲一方面不想让儿子闻到这些味道,一方面又是在找借口逃避。 周冲跑得飞快, 四十好几了性格却依旧如同个顽童,楼梯被蹬地哐哐响,最后便是一阵关门声。 在这之后,一切恢复平静,只有空气里还残留著刺鼻的酒气。 周自恒捏著成绩单,抿著唇,坐回了沙发上,手插.进发间。 苏知双也从庭院走出,正欲离开,她穿露大半脚背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却几乎无声无息,周自恒能感受到她,无非是她的影子挡住了他的光。 第70节 她在茶几边上停留了几秒。 周自恒睁开眼,发现她在远远地看自己的成绩单。 她偷看成绩单,被周自恒抓个正著,也没有半分心虚的意思,予以沉静目光回应。 周自恒苦笑了下:“这成绩,怕是入不了您的眼吧?” 他坐著,她站著,无端就有压迫的气势出来。 苏知双垂眸沉思了一会,却中肯评价道:“很不错,有百分之五十三的进步。如果你要走一百步,那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她的声音是略沙哑的,微冷,像是合成人声,没有波澜起伏。 但周自恒为她话中的内容惊诧,下意识问:“为什么是百分之五十三?” “算出来的。”苏知双回答,“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你是1385名,一年后的这一次月考你是651名。如果除开文科,理科排名,你可能更高一些,但我没有参照。” 周自恒看著成绩单上的数字,手指握成拳又松开。 再抬头和苏知双对视时,他笑了一下:“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话里余音未尽,苏知双等著他的后半句。 但等来的是良久的静默。 风从庭院里灌进来,好像是灌进了一个破了洞的灯笼里,发出呜咽呜咽的嘶哑声。 好像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周自恒精神疲惫,最后开口时,语句吞吐:“那个……陈修齐的笔记本,还能借我吗?” 周自恒确实已经走到一半了。 他的高中生涯走到一半,成绩也走到一半,但这剩下来的一半,要花更大的努力。 周自恒等著苏知双的回答。 有一阵冗长的停顿和相顾无言。 苏知双站得笔直,陈修齐的姿态和她一般标准,两人的眉眼有四分相像。 “可以。”苏知双上下打量过周自恒,这样回复他,“我明天交给你们班主任。” 不知道是不是周自恒的错觉,他似乎看到苏知双脸上有一点淡淡微笑的痕迹。 但他没有看清,苏知双便已经走到门口,收捡玄关的文件,拉开门。 周自恒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说得很轻,并且以为苏知双没有听见。 待到苏知双离开后,周自恒又端坐在沙发良久。家政阿姨做好了两碗牛肉面,端上了餐桌。 都是大碗汤面,喷喷香,周冲大概长了一只狗鼻子,忙不迭就从楼上下来,身上的水汽都未曾干,一身烟酒气换成了沐浴液的清香。 “真他妈香!”周冲系著浴袍,馋虫快从肚子里跑出来。 他朝周自恒笑,咧开嘴,露出八颗亮锃锃牙齿:“发什么呆,快吃,不吃你老子我吃了!” 话是这样说,但他筷子翻动,就捡了好几块精瘦的牛肉夹到周自恒碗里。 其实碗里牛肉够多,并不需要分食,但周冲总是下意识觉得儿子会吃不饱:“吃多多,长高高。”这句话周冲说了十几年。 他一边说,一边卷起一筷子面条,大口张著,囫囵吞咽,忙得不可开交。 “今天晚上陪他们喝酒,你还没吃晚饭吧。”周自恒没有动筷子,忽而说道。 他说的只是一种猜测,但从周冲表情来看,**不离十。 周冲咬断了面条,干巴巴咽下去,望著对面的周自恒。 周自恒的脸藏在腾腾的雾气后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珠子也被他的长睫掩住。 话题再次提起,总是喋喋不休的周冲几乎忘记言语。 周自恒让阿姨再下一点面条,转而才回头:“爸。” 他这样郑重,周冲不知所措,包著一口面条,含含糊糊应:“嗯?” “我长大了。”周自恒说,“相信我好吗?”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好似一杆□□,又像是出鞘长剑,有雪亮光华。 周冲喉咙梗住。 最后哑声应道:“好。” 似乎从这一个【好】字落地开始,更大更急促的一场春雨再次下在了周自恒的世界里。 时间正在打磨他,迫使他从一个稚嫩的急躁的男孩变成一个成熟的懂事的少年,好像有一把刻刀嚯嚯作响,把他身上一层石头外衣抛去,露出珠玉一般的内里。 这所有的一切在雕琢他,在催促他。他身上的变化一点一滴汇聚成小溪流,再融成江河,最后在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在这一个学期结束,第二个学期中段来临之际,周自恒这个名字,进入了理科前三十的名单之列。 像是一场奇迹。 几乎所有人都这样想。 从倒数第二开始,到九百名,再到六百名,之后是五百、四百、三百、二百、一百……几乎每一次月考,他都会进步,这样的进步既显而易见,又踏实稳重。 他像是在攀登一座山,每一步都走得稳妥。 他先是处于微末的,如今高楼筑起,他成为站在上方的人。 他成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代表,或者是“发奋不怕晚”的标杆。 一向甚少情绪外露的成老师都在办公室笑出声,一连几天上课心情都是好的,灰扑扑衣服都生了光一样。 再一年的五月来临。 对于高二的学生来说,假期是少得可怜的;对于南城一中的高二学生来说,假期是几乎没有的。几十本书的内容教授完毕,第一轮复习开始,更大的压力担在这些十七八岁的学生肩头。 白日里老师孜孜不倦教诲;晚上学生晚自习争分夺秒刷题。 周自恒也在刷题,桌前堆了高高一堵书墙。夜里静悄悄,沙沙的笔声清晰。 他和明玥在做同一套物理试题,和许多女孩一样,明玥的数学物理并不突出,甚至有些拖后腿。按照往常情形,他们会写完试题,之后修改,不懂的地方,周自恒会替她讲解。 但今晚也许是个例外—— 明玥睡著了。 她应该是困极,写著写著就闭上了眼睛,笔筒还立著,头已经趴下去。 周自恒停下手上演算,偏头看她。 他在努力,白杨也同样,两人的桌前都是一堵书墙,立得很高,座位又在最后,这堵墙像是一个屏障,围出了一个小天地。明玥就在这方小天地里,酣眠入睡。 明玥是艺术生,并未进入培训学校学习,江双鲤请来舞蹈老师单独教授舞蹈。专业和文化两头兼顾,明玥有些忙碌。 也不怪她晚自习会不小心睡著。 周自恒放下笔,拉下外套拉链,把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他动作很细微,很轻,生怕吵醒她,但她睡觉可爱,周自恒又忍不住凑近了看她。 她枕著右侧手臂,歪著头,一头长发已经披散下来,打著卷儿垂在她脸颊旁,娇娇娆娆隐入他的外套底下。 明玥对于他来说,是这无边学海里高挂的明玥,是珍如珠宝的慰藉。 她已经长到了十六岁,不施粉黛,依旧明眸皓齿,实在是很惹人怜爱的模样,他的目光贪婪一样落在她脸上,她睡得很香甜,有时候嘴巴会翕动,雪白面颊上浮了一层嫣红,如同染上朝霞的白玉,晶莹中透出一些妩媚。 周自恒想把她手里的笔抽出来,怕她不小心戳到自己。但他只是摇动了一下笔筒,明玥便睁开了眼睛。 她还是迷迷糊糊的状态,揉著惺忪的睡眼,打著秀气的小哈欠,轻声埋怨自己:“啊……怎么睡著了啊?” 她从桌上爬起来,身上周自恒的外套顺势下滑,周自恒替她接住。 他眼里有笑意,面上也有,很好看。 明玥羞囧地吐了一下舌头,已经半清醒过来,极不好意思地拉了拉周自恒的衣摆:“对不起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就睡著了。” “还困吗?”周自恒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颊,“还困就再睡一会。” 明玥摇头,蹭了蹭他的手心:“还是继续写物理吧。” 她有些头疼地皱著苦巴巴的脸。 五月夜里已经有了蝉鸣,这样聒噪的声音却并没有打扰学生的心绪。 周自恒再次拿起笔做题,明玥咬著笔尖,下巴枕在手背上,颇有些生无可恋。 明玥写完一道的功夫,周自恒已经做了一大题。 好厉害啊。 明玥仰著头,望向周自恒。 他眼底有非常淡的一点乌青,黑眼圈并没有让他显出疲惫,反倒衬出他面容的白皙干净。这个夏天到来前,周自恒把头发剪短了一点,能干得更快。 万丈高楼平地而起。 在外人看来,周自恒像是一夜之间开窍,通了宿慧,但在明玥看来,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攀升的成绩靠的是日以继夜的努力。 周冲给周自恒请了六位家教,一对一单独授课,每到周末,就是周自恒最忙碌的时刻,像是一个陀螺,不停转动。他的资料也买得多,认认真真钻研,慢慢能堆出一堵墙。 他既仰仗自己聪明的资本,又愿意付出百倍的汗水。 他在书山走远。 但在这样一条路上,明玥帮不了他任何的忙,甚至在晚自习上睡著了。 她心里很愧疚,呆呆抿唇,轻声唤他:“周周。” “嗯?”周自恒偏头。 “我好像什么都帮不了你。”她可怜兮兮,垂头丧气。 有时候明玥会想,如果她有孟芃芃那般的好成绩就好了。 她下巴尖尖,在灯光下有一点透明,桃花眼雾蒙蒙,周自恒能从这一片雾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怎么会帮不了他呢? 她兼顾专业和文化,本来很忙碌了,却还是固执地每天都陪著他上晚自习。 周自恒刮了刮她的鼻子:“没有关系,你只要在原地等我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学霸周加载完毕。 第71节 ----- 要转个圈圈,撒个花花~~ ☆、第65章 十六君远行(一) 第六十五章. 时间进入五月末, 太阳射向北回归线, 白昼被拉长, 温度也升高。端午临近, 赛龙舟的好手从秦淮河河床淤泥里挖出龙舟。洗净沙垢,这样一艘朱红的木舟就日复一日地在河面上划来划去。 周自恒目前的生活也像是一艘木船,安静平稳地在海面上航行, 以相同的规律和作息,日复一日地循环。 和破晓同往, 和明月同归。 但周自恒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没有了逃课的自由,没有了打架斗殴的肆意, 没有了酒吧的热闹, 他逐渐拥有的,是堆积如山的资料, 是浩瀚的题海, 是来自师长的夸赞。 他逐渐变成了一个充实的自己。 偶尔他也会想著放松,想著“既然这么辛苦, 那干脆放弃好了”,许许多多的消极心态会涌上他的心头, 但他并不愿意做一个生活的失败者。 明玥近来总会在晚自习小睡一会, 周冲替他买的牛奶堆了一个储物间,他期待每一个清晨看到明玥的笑脸, 也期待每一个夜晚听到周冲一句喜滋滋的“儿砸回来了啊!” 这些所有的一切构成温暖又璀璨的光,破开迷在他身上的重重雾气,叫他能瞥见一丝未来的迹象。 周自恒在为一个, 他想要的未来而奋斗。 这个未来里,要有明玥,有周冲,具体的模样,周自恒并不能很好的描绘出来,甚至还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但即使是这样,周自恒依旧会在想到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尔后打起精神,拿起笔,继续钻研一道一道高考题。 他并不午休,中午日光近乎纯金,射进窗,稀疏斑驳的光影就落在他的发上和脸上。 发微短,衬出他一张精致如玉的脸,光影分割如同电影画面,实在是很干净沉稳的一个男孩的模样。 好像变了一个人。 白杨趴在桌上这样想。 他并不认为周自恒在过日复一日的重复生活,周自恒驾驶的木船一日大过一日,激起的水花也一日大过一日,他身上那些扎人的刺似乎被收敛,浮躁的气质也被洗去。 他已经是一个一天天长大的周自恒了。 当上帝赐给你荒野时,就意味著,他要你成为高飞的鹰。 周自恒已经是了。 白杨垂下了头,翻了个面,向著另一侧,孟芃芃笔直的背影好似是这个教室的中心。 她穿著薄薄校服,头顶有一扇电风扇,吹得衬衫有规律地起伏,短发只到耳垂下方一点,露出幼细的一截脖颈。 她很瘦,脖子也纤细,白杨总会想她的身体能不能担起一颗超量级的脑袋。 每个沉睡的少年都好像一直稚嫩的雏鸟,当蒙在生命里的黑布被掀起一角,露出一抹刺眼的天光——青春,就这样被惊醒了。 对于白杨来说,那抹天光就是那个一月隆冬季节里,一间明亮开阔的教室,一个名叫孟芃芃的女孩子,把数学试卷递向他的一瞬间。 白杨记得她嘴里吐出的清冷干净的气息,记得那不过0.1秒的触碰,记得她素白的脸好似热腾腾肉包子的皮,记得孟芃芃对他说过的,和著风声的掠过他耳边的每一个字。 白杨再次回忆起那一个瞬间,不知不觉,午休就已经完全过去。 他一直愣愣地盯著孟芃芃的背影,孟芃芃好似有了些察觉,回头看了一眼,又平静收回视线。 这一段目遇很短暂,又好像很遥远。好像一个在看上辈子,一个看下辈子。 永不相叠。 白杨叹了口气,微不可查。 暗恋是一种礼貌,暗地里盖一座城堡。 这座城堡不被任何人瞧见,却坚固地盘踞在心巅上,风吹雨打,也不曾飘摇。 白杨起身,和周自恒说一句:“老大,水壶给我,我去打水。” 他的水壶是满的,而恰好,周自恒的水壶也是满的。 周自恒抬起头,把笔放了下来,正好对上白杨还未来得及掩饰的失落和尴尬。 为什么要去打水呢? 因为白杨会挑孟芃芃边上的过道走,来回,能路过孟芃芃两次。 就为了这短促的,衣角相互擦过的,两次…… 极幼稚,又极可爱;极傻气,又极固执。 周自恒窥破白杨小心思已久。 他直直地望著不安的白杨。比起上一个五月,白杨瘦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比起常人来说,他依旧很胖,眼下挂著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胖乎乎好似一只可爱熊猫,头低著,手绞著,不敢再做言语。 周自恒没有挑破白杨的心事,他只是打开水瓶瓶盖,一口气,将一壶满满的水喝得干干净净。 他手指很修长,象牙白色,握著水瓶,阳光下近乎透明,血液在底下晕开。 白杨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肥肉堆成圈,五指没有缝隙一般。他把手缩到了身后。 周自恒并不渴,一瓶水喝完,肚子有些饱胀,但他没有显露出烦躁,只是把空荡的水瓶再递给白杨。 他手指揩了揩嘴角的水泽,挑著眉,又笑著扬扬下巴。 这一幕让白杨想起很久以前。 他还是个被收保护费的圆球,周自恒站在巷口,整片天光好似只打在他一个人身上。 白杨没有接下这一支空水瓶。 “小肥羊。”周自恒喊他。 “嗯?”白杨坐立难安。 “我以前和陈修齐说过一句话,现在也送给你。”周自恒把水瓶放下,靠著墙,“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等待是最矫情的自海。” 他穿黑色衬衫,五官分明,从额头到下颌每一寸都像是精雕细琢,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双眼睛,眉骨深邃,瞳仁漆亮深黑。 无端叫人信服。 白杨呆呆看著他。 上课铃声响起之前,白杨应了一声:“哦。” 周自恒并不知道白杨这一声【哦】代表的含义,只是这一个傍晚,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著圈圈的白杨不见了踪影。 南城日落。天幕染著微醺的桃花色,云朵好似鱼鳞层层铺开。 明玥替周自恒拿著水和外套,站在操场边沿。 五月末,年级篮球赛开幕,周自恒被邀请著加入班上篮球队,周自恒欣然应许。 明玥觉得,这是周自恒变化的另一个方面。 周自恒孤傲,更多的时候独来独往,除了白杨,几乎不与班上任何男生交好。他的姿态摆的高,自然也没有人主动亲近。连打篮球,都是独占一个场子,蛮横霸道,不与人相让。 但他如今很容易就融入男生群体之中,在球场挥洒汗水。 傍晚是团队训练。 周自恒生的高大,投三分球很精准,团队合作欠缺,但他很用心地在和其余人配合,认真谦虚的态度挑不出一丝一毫的错处。但他身上的傲气不消,特别的气质让男生不由自主地以他为首。 斜阳把球场上男孩的身影都拉长,鎏了一层金边。 周自恒是这其中最耀眼的存在。 再次投进一个三分球,明玥听到一群女生的欢呼和叫喊。 明玥并不认识这些女生,但她知道,这些欢呼和呐喊一定是投向周自恒的。 有一点自豪并著酸涩一起涌上心头,明玥咬著红唇,小力地跺了跺脚,也大喊了一声“加油。” 她嗓门不大,很容易就被盖过去,但细细糯糯的声线依旧叫周自恒辨认出。 明玥站在场边,亭亭玉立,抱著他的外套和水杯,给他说加油的时候,甚至小小地激动地跳跃了起来,黑色的长发也上下晃动。 视线再往下,是她白生生的细细小腿,□□在空气里。 周自恒拧了拧眉,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旋即跑向场边。 他向明玥跑来,明玥有些疑惑,四周看看,再歪著脑袋眨眼:“怎么了?” “忘记给你抹花露水了。”他脸上挂著晶莹的汗珠,白皙的脸带著运动过后的红潮,头发也微汗湿,贴在鬓角,越发衬得一双眼睛黑亮如琉璃。 他只是很轻地说著这句话,自然而然地从明玥手中外套的口袋里,翻出一瓶便携的花露水。南城夏季多蚊虫,明玥皮肤细腻,常被咬地惨兮兮,又不敢挠,生怕留疤。 明玥尚未来得及言语,周自恒就蹲下身,从她的脚踝到膝盖上方,仔仔细细地喷著花露水。 他低著头,明玥只能看见他黑黑的短发,顶端一点硬发立著,随著他的动作摇晃,晚霞还未完全褪去,余晖落下的橙色光芒在他发间跳跃。 “周周……”明玥不由自主地唤了他一声。极小声,像是羽毛扫在云端。 “嗯?”周自恒抬头,手下动作不停,应了一声。 明玥直直撞进他的眼底,被一抹温柔神色缠住。 她忘记言语,未几,周自恒又低下头,替她把膝盖窝也喷上花露水。 他已经长到187厘米,如今弯著腰曲著腿,矮矮一团,有些委屈身量。 铺天盖地的晚霞,宽阔的操场,上下弹跳的篮球,操场边的人,好似一瞬间都成为陪衬。 明玥因此心跳飞快。 周自恒没有发现她的脸红,因为他也很是紧张,按著花露水的指尖都有些颤抖,不慎之间,会稍稍触碰到她凝脂一般的皮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触摸到她的一双腿,因为常年练舞,修长而笔直,玉笋一般,脚踝更是小巧精致。 明玥扭动了一下脚踝。 周自恒并不敢多加触碰,也不敢再看。 起身。 “谢谢……”明玥期期艾艾。 “要记得看我一个人打球。”周自恒笑了笑,“明姑娘。” 第72节 他这样一句话,让明玥许久没有回过神。 直到这一场练习赛打完,落日收尽余晖,有人小跑著朝向周自恒。 “纵横哥……白杨……白杨,他……他,跳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写不来了,说声抱歉~明天见 ☆、第66章 十六君远行(二) 第六十六章. 白杨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看著药瓶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来, 好像他心里的眼泪一样。 你会喜欢怎样一个人? 好长一段时间, 白杨都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但他还没有想好形容词,孟芃芃的脸就从他的脑海深处蹦出来…… 他喜欢孟芃芃。 像喜欢肉包子、阳春面、红烧肉一样喜欢孟芃芃,不, 也许比起这些,他更喜欢孟芃芃一点。 是真正的仰慕、歆羡, 却又可望而不可及。好像隔著天堑鸿沟,或者是迢迢银河。但他不是牛郎, 孟芃芃也并不与他两情相悦。这所有的一切, 属于他的一厢情愿。 白杨把输液管的注射速度调快了一些,药水沿著一根塑料管, 再顺著针头淌进他的血管里, 有一点冰凉的酸涩和胀痛。这样的感觉让他不再胡思乱想,平躺在病床上, 眼神放空。 药水淌了一阵之后,单人病房的门被拧开, 白杨下意识地瑟缩, 撩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全身。但他实在太胖, 被子盖住了头就盖不住脚,最后蜷缩成一个球的样子。 病房四面墙刷的雪白,被子也是纯白, 外界暮色四合,是深沉的黑色。 周自恒径直走向病床,玻璃药瓶里消炎药水飞速往下滴,几乎连成一条透明的珠帘线。 “跳个河,脑子也顺便进水了!”周自恒从学校匆匆赶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见白杨把输液速度调的这么快,不禁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一句。 但骂归骂,周自恒还是伸出手,把速度调回正常值。 白杨不吭声,一颗圆球一动不动。周自恒蛮横,大力气把他从被子里翻出来,打破他的壳。 周自恒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白杨虽然胖,但皮肤一直是白嫩嫩豆腐块一样,腼腆又胆小,大块头也不显得丑陋,憨憨地像头贪吃的熊猫。但如今他靠在铁床靠背上,身上被子凌乱,面色苍白,唇色也微微发紫泛白。 他依旧有些害怕,两手抠著被子不肯放开,屈膝抱腿。 这一幕好像穿越时光。 周自恒想起第一次见到白杨时候的场景,他被人追著收保护费,面上青一块紫一块,也照这般缩成球,躲在小胡同缝里。 他站著,白杨蜷著。一晃之间,五年过去。白杨依旧是一个躲在自己壳里抽抽搭搭的肥胖男孩。 一点儿也没有长大。 周自恒心里的火气好像被一盆冷水浇熄了。 他从边上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我替你把医药费交了,明天还要不要再住院,观察一晚上再说。” “那……等我爸妈从北京回来,我,我就还你钱……”白杨开口,是近乎无声的口型,他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来,双下巴动来动去。 这样的对话莫名熟悉。 …… 【老大,我,我跟你,你,你收钱吗?】 【——不收,我还真看不上这点保护费。你没我有钱。】 …… 好似只是一个眨眼,他和白杨就从陌生的平行线,变成了亲密无间的朋友、兄弟。 周自恒垂著眸,扯著嘴角:“不用还,你没我有钱。” 白杨怔了一阵子。 “宁愿还钱也不告诉我为什么跳河吗?”周自恒身体前倾,脊背弯曲。 白杨是从秦淮河上被赛龙舟的队员齐心捞上来的。 正是五月末,端午节日即将到来,为了便于龙舟队训练,上游水闸放水,河水比往常更深一些。傍晚日落,最后一趟来回。白杨就在这时候跳下了河。 周自恒知道白杨怕水,更怕极了秦淮河的水。 往年看端午龙舟时候,白杨曾经失足落进过河中一次,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此后每一次从桥边、堤岸过,白杨都走得一万个小心翼翼。 这样怕水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跳下秦淮河? 大概是不要命了。 白杨落水点正好是河床水位最高处,若不是龙舟队训练归来,再过个一阵子,白杨大概就彻底捞不上来了。 周自恒要问问清楚,到底白杨是被什么鬼魂妖怪,迷了心窍。 白杨依旧没有回答,呆愣愣如同一只糯米球。 好半晌,才抬头,眼睛里含了一包眼泪,无声道:“老大,你是不是觉得我实在是很没用啊?” 他实在是很没用啊,他知道,他胆小又怕事,懦弱又无能。 “你不是叫我一声老大吗?”周自恒抿著唇。 他微微前倾,面色有些重,刀削一般的浓眉紧紧拧著,一尺之隔就是玻璃窗,他的眼眸墨色胜过黑夜。 周自恒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但他已经可以把很多事情处理得很好了,能独当一面,有迫人气势。他一直把自己活成了白杨想要的样子。 叛逆的时候张扬肆意;懂事的时候沉稳矜持。 一直支撑在他背后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是胆小的白杨所没有的底气。 于是白杨亲近他,想从他身上学到一点什么东西。 哪怕只有一点点…… “我……”白杨咳嗽了两声,“我和孟芃芃表白了。” 他的老大告诉他——【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等待是最矫情的自海。】 可是孟芃芃并不理睬他这一份自海。 她是怎么说的呢?她理智又诚恳和他分析:“可我不喜欢你,也更加不会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白杨和许多青春里的男孩一样,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孟芃芃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做了个类比:“有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不好的,是有坏影响的,对你以后的生活都会造成不好的后果的,你还会去做吗?不会,对不对?” 白杨很想赞同她的话,但他梗著脖子没有点头。 孟芃芃继续同他讲:“就像你怕水,所以你永远不可能傻到自己跳下河;我不会早恋,所以我也不会接受你的表白。” 就在白杨无声告诉周自恒前因后果的同时,孟芃芃也在医院草坪长椅处,向明玥交代来龙去脉。 白杨会跳下秦淮河,就因为她的一句无心之语,孟芃芃心中愧疚的同时,又产生了一些不可置信的惊讶。 “我以为他……很……胆小的……”孟芃芃说话吞吐,拉著明月的手,呼吸都短促。 明玥觉得她的手很凉,冒了一点虚汗,显露出一点脆弱。在明玥所有的印象里,孟芃芃都理智而果断,从不曾像此时此刻一般彷徨又无奈。 “对!白杨他是很胆小!”有厉声响起,周自恒从住院区下来,疾步走向孟芃芃。 夜色深沉,他每走一步都裹挟著浓厚的黑雾,最后停在了孟芃芃跟前。 孟芃芃从长椅上站起来。 周自恒再一次强调,“是!白杨是胖!是成绩不好!是馋嘴!是胆小!他胆小的要死!连看到老鼠都会吓一跳!连老师丢过来一根粉笔他都不敢躲!但是孟芃芃,你要知道,白杨他最大胆的一次,就是喜欢上你,为你跳了一次河!!!” “连命都不要了!!!” 草坪里无人,夜里住院部亮起澄明灯火,周自恒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面上空回荡。 这是孟芃芃第一次看到戾气如此之重的周自恒,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语,每一个字眼,化成冰雹,敲击在孟芃芃心上和身上,她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踉跄著。 明玥及时拉住了她。 “白杨大概饿了,芃芃带了一点粥。”明玥对著周自恒道,尔后又拍了拍孟芃芃的肩膀,“去看看他吧。” 孟芃芃并没有给白杨带来粥。 这是明玥带的,给了孟芃芃一个台阶下。 周自恒没有再出声,立在明玥身边,插著口袋,黑发黑衣,几乎融进了黑夜里。 孟芃芃抿著唇,颤抖地拿著打包好的粥,朝住院部走去。 “她并不是故意的。”明玥拉著周自恒在长椅上坐下,解释有些苍白,但她依旧要替孟芃芃说一句。 “我知道。是白杨自己傻。”周自恒揽著她的肩膀。 有多傻呢?大概很傻很傻吧。 周自恒说不上来。 但他替白杨揪心。白杨想胆小吗?不想的,他小时候也是个开朗活泼的孩子;白杨想这么胖吗?不想的,但他克制不住自己…… 周自恒把头靠在明玥肩头:“白杨他叫了我五年老大了。” 这一句话,周自恒说得很轻,带著近乎无声的叹息。 要吻上很多很多青蛙,才有一个变成王子。中间好些吻,会花的冤枉。 暗恋这一条路,白杨走得太难了。 周自恒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 如果身份交换,白杨换成他,孟芃芃换成明玥,她也同样拒绝他,并说出一番话,那他会和白杨一样跳下秦淮河吗? 周自恒想,那大概是会的。 但他遇上的是明玥。 是一个他气急败坏朝她要个答案,她会小心翼翼回答:“我在点头。”的可爱又勇敢的女孩。 他何其幸运。 第73节 “小月亮。” “嗯?”明玥偏过头,忽闪忽闪眨著眼睛。 “让我亲一下。”他轻轻捧著她的脸。 夜空挂了一弯上弦月,落在明玥的脸上,也同样落在孟芃芃的脸上。 孟芃芃敲门进入病房来。 中年护士长替白杨换了一瓶药水,见孟芃芃来,道:“是买的流食吧?病人嗓子不行,食道有一点感染,记得这几天都只能吃流食啊。” 护士长说完就推著小车离开,孟芃芃停顿一会,走向床边。 白杨有些意外,又或者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用被子遮住脸,但他的四肢僵硬,在孟芃芃的视线下根本无法动弹。白杨半垂著眼睛。 他这样像是一只了无生机的幼兽,受了重伤,在河滩淤泥里喘息。 …… 【是!白杨是胖!是成绩不好!是馋嘴!是胆小!他胆小的要死!连看到老鼠都会吓一跳!连老师丢过来一根粉笔他都不敢躲!】 【但是孟芃芃,你要知道,白杨他最大胆的一次,就是喜欢上你,为你跳了一次河!!!】 …… 这一长串的话一直在孟芃芃脑子里转。 孟芃芃深吸一口气,把食盒包装拆开,是一碗还热乎的鱼片粥。 “要吃一点吗?”她问。 孟芃芃并不习惯关心人,这一句话说得有些冷淡,但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白杨没有抬眼,失了魂魄一样看著手背。他的手背上换了一个针孔,上一个地方因为药水注入太快而肿起来。 【连命都不要了。】 孟芃芃又想起这句话,端起碗,拿著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白杨嘴边。 白杨咽下去了一口,花了好长时间。 “是不喜欢喝粥吗?”孟芃芃继续问,“那你想吃些什么?” 她的脸被灯光和月光照得冷白,下巴却圆圆。 “想吃包子。”白杨做口型,“肉包子。” “但你只能吃流食。”孟芃芃坚持。 她冷著脸的时候,像是一尊不近人情的雕塑,让人望而生畏。 周自恒曾经调笑过白杨一句——【小肥羊,你这么怕孟芃芃,要是有一天把她当婆娘讨回家,那不是得天天跪搓衣板?】 白杨想,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猛地摇头,说著“不行不行。” 但现在,白杨想,要是他天天跪搓衣板,能讨到孟芃芃,他也是愿意的。 不过孟芃芃不愿意。 他终于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孟芃芃,从她齐耳的短发看到她的纤细脖颈,从她的浅色的眼睛看到秀气的唇。 最后是她的脸颊,素白,像是热腾腾的肉包子的皮。 “我想亲你的脸颊一下。”他诚恳地对著孟芃芃说。 孟芃芃没有应答,许久之后侧过半边脸。 是一种默许的态度。 白杨缓慢地凑过去,像是电影慢镜头一样,最后很轻很轻地触碰了孟芃芃的脸颊一下。 “谢谢你。” 也再见啦。白杨在心底说。 再见啦…… 他可能这以后,再也不会有像今天一样的大胆,再也不会有像今天一样的勇气。但他谢谢孟芃芃带给他的一场,名为暗恋的成长;谢谢孟芃芃教会他勇敢一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在这一瞬间,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勇敢,也飞快地和他说了再见。 再也不见。 【谢谢你。】 这是白杨真正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有声音,很嘶哑,像是风吹进了破了洞的灯笼里,又像是年久失修的木板吱呀吱呀。 孟芃芃看著白杨。 好像有一种悄无声息的改变在他身上发生。 让孟芃芃心惊胆战。 “白杨。”她看著手里的鱼片粥,“等到高考以后吧,如果我们能在一个城市,如果你也还喜欢我……我们,试一试。” 白杨愕然抬头。 整间病房,像是洒满了月光。 孟芃芃第一次,违背理智,并做出了长久的期许。 这份驱使她违背理智的情感,孟芃芃觉得,并不是对白杨的怜悯,而是她从白杨身上学来的好不容易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气氛有点沉重啊,这是个成长的慢热故事,所以希望每个人都能有成长,只有周自恒和明玥的故事是不完整的,亲情友情爱情才能构成青春。 ---- 给一个小剧场给你们: 周自恒浪漫一把,向明玥写信:“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这封信被明岱川截获。明爸爸这样回复周自恒:“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 宣传下睡觉觉的微博:对,就是同名!!11点要睡觉觉 ☆、第67章 十六君远行(三) 第六十七章. 从这一天起, 白杨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 由于落水导致的食道感染比医生想象的更严重, 接连一个月, 白杨只能从流食和点滴里摄取营养, 维持机能,这对白杨的胃口来说,只能算的上是杯水车薪。 到如今他连三素一荤都指望不上, 汤汤水水稀饭白粥再美味也没有红烧肉的香甜。 随著饮食水平的直线下降,白杨的体重也跟著急速下降, 像是函数模型,斜率为负。白杨身体里并没有肥胖的基因, 让他肥胖的并不是身体, 而是心。在狭小密闭的空间一动不动待了四天,白杨比谁都害怕饥饿的滋味。于是他拼了命的吃, 从早到晚, 嘴巴不停,胃部胀大, 过度的摄取导致了如今的超标体重。 白局长从北京匆匆赶回,看著病床上的越来越瘦的儿子, 说不出的滋味。 “我以前吧, 总想著叫儿子瘦一点瘦一点,也别埋汰了我给他取得‘白杨’这个好名儿, 但现在吧……”白局长搓了搓脸,和前来探望的成老师这样说,“唉, 也不知道怎么就掉进河里了……瘦了也有瘦了的好吧,免得我以后老担心他得个脂肪肝什么的。” 这位人前风光无限,铁面无私的南城局长在儿子的事情上,总是拿不出该有的手腕来。 “十几年前吧,家里出事儿的时候,我就不在我这儿子身边;放到今天吧,我还是不在他身边。我这爹当的呀,真是失败。”白局长喃喃,也不知道是在对成老师说,还是对自己说,最后在医院的长廊里抹了一把眼泪。 白杨落水的原因,被一句失足不慎掩盖,其中的真相被藏匿起来,成为白杨、孟芃芃、周自恒、明玥的一个小秘密,心照不宣地再不提起。 由于身体不适,白杨请了长假。这已经是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第一轮复习的关键时刻,成老师正是头疼,而旋即出乎他意料的是,孟芃芃愿意周末替白杨补习。 “是因为愧疚和同情吗?”明玥询问孟芃芃。 “不是。”孟芃芃坦然告诉她。 孟芃芃并不是一个会受所谓的道德绑架的女孩。她是一个真正理智的人,父母双方均是南城有名的律师,从小耳儒目染,有分明的善恶是非观的同时,也懂得寻找灰色的漏洞。甚至在明玥受到非议之时,孟芃芃的第一个想法是采取法律手段,告其诽谤罪。 这样的孟芃芃说“不是”,明玥就相信“不是”。 明玥在医院碰见过孟芃芃替白杨补习,她的头发还是一样短,身材还是一样纤瘦,脸也还是一样冷白,但也许是六月的阳光太暖,明玥从孟芃芃身上,看出了一点人情味。 像是福如心至,明玥忽而知晓,在这样一个年龄和心智都在发生急速改变的青春期里,成长的不只是周自恒和她,也还有白杨和孟芃芃,更有千千万万和他们一样,活在青春里的男孩女孩。 火热的六月带走又一波的高考生,陈修齐不负众望,成为当年的南城市理科状元。周自恒也同样在这样一个季节,成功进入理科年级前十。 校长在升旗台上同时给高二高三学生颁发奖学金。 彼时是一个晴好的白日,南城一中按照惯例在录取结束后表彰高考生,也召集高二学生聆听学长经验。 陈修齐意气风发,周自恒风华正茂。 在红旗飘扬的台上,相遇。 周自恒和陈修齐对视,对立在两侧。 这一幕让周自恒想起许久之前,他也是这样和陈修齐站在教导处,彼此对立。那时候他是地上泥巴,是不学无术的坏学生,是全校通报批评的常客;而陈修齐是天上云朵,是成绩优异的校草,是国旗下演讲的不二人选。 但现在已然完全改变。 时间是一把最锋利的刻刀,他把愿意努力的顽石打磨成璞玉,又把愿意奋斗的璞玉抛光出五色光彩。 校长把奖状和丰厚奖学金先交到高三学生手里,再给高二学生颁奖。 像是一种传承和交替。陈修齐已经从高三毕业,周自恒正要步入高三。 王冠在头顶闪耀。 合影时候,周自恒同陈修齐站得很近,陈修齐依旧身子笔挺,双手落在裤缝线处,良好家风让他养成军人气质。 “谢谢你。”周自恒蓦地开口。 这一句话是对陈修齐说的,但陈修齐显然不确定,愣了一会,下意识地看看周围,好半天反应过来后,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了,憨憨地站在原地。 “还有,对不起。”周自恒坦荡荡和这个傻愣愣的新科状元说了句迟来的【对不起】。 他眼神是很清澈的,漆亮得能倒映出南城的晴空。他曾经骄傲如同日月,身上有与生俱来的桀骜,如今把浅薄的骄纵收拾,分明的侧脸棱角显出刚毅和深邃。 陈修齐终于缓过神,望著周自恒一会儿,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八颗皓白牙齿,是阳光俊朗的帅气校草模样:“我知道,都是青春嘛!” 这一瞬间,许多画面如同电影放映一般在周自恒脑海闪过。 第74节 一封粉色.情书,一场冲动的群架,一个迷茫失意的夜晚,一次年少轻狂的告白,再到一本内容详实的笔记本…… 周自恒也弯起唇,对著陈修齐笑了笑。 再看向台下,明玥踮著脚往台上看,努力地拍手鼓掌,兴奋地好似一只小鸟。 “只喜欢你。”明玥见他看过来,对他做了个口型,黑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像是绸缎。 还是那句——【只喜欢你。】 周自恒忍不住,在台上吹了一声口哨,清脆的哨音透过校长手里的话筒传出来,场面有一瞬间僵固。 但陈修齐却紧跟著也吹了一声口哨。 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此起彼伏的欢呼雀跃和掌声一起,庆祝这样一个收获的七月。 属于陈修齐的高考已经结束,而周自恒的高考进入倒计时。 南城一中在七月中旬给所有高二生放了半个月多的假期,一是避过炎热的酷暑天,二则是让学生更好的调整状态,备战高三。 周自恒的状态并不需要调整,他每天都有十足的干劲儿,但明玥亟需要突击。 荒废学业多年的建筑学留洋博士——明岱川并不能帮助女儿许多,尽管他也曾经拿过一省状元头衔,但那些几何函数集合全都被忘到脑后,塞满他脑袋的是无数的图纸和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 周自恒从一众补习老师中杀出重围,担下了替小青梅补习功课的重担。 这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周自恒替明玥写家庭作业。 明岱川心中升腾起一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的感慨。 但江双鲤并不觉得反感和忧思,她倒是认为这样的状态正好:“两个人互相鼓励,一起面对,有时候事半功倍。当初你出国考试,我们不也是在谈恋爱吗?”她对周自恒是越来越喜欢,能努力改变并且认真成长的男孩一定有一颗意志坚定的心。 “那怎么一样?”明岱川反驳。 “那怎么不一样?”江双鲤不理睬他。 明岱川干巴巴说不出话来。 事实证明,周自恒替明玥补习正好。他完全了解明玥的缺点,能针对她的漏洞进行突击,甚至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习干劲最足,也知道用什么方式调动起明玥的积极性。 他既严苛又温柔,明玥乖乖巧巧听话。 配合默契。 补习的地点在周自恒的卧室,正临湖,开著门窗,不需要空调,房间也是清凉的,穿越山谷而来的风能夹带湖面的水汽。 明玥写完一张数学试卷,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时间,周自恒给她批改评分。 几道红叉被周自恒一丝不苟地打上去,明玥非常羞囧。 在这样的情绪之下,明玥站起身,离开座位,努力转移自己的视线,最后从周自恒的书桌上,翻出一本语文课本。这是明玥除了英语之外最擅长的科目,她的心情开始安定下来。 这是《古代诗歌散文选读》,语文选修课本,但又有高考必考的古诗词。 周自恒快把这本书翻烂。 其中一页做了重点标记,是白居易的《长恨歌》,其中几句明玥颇为惊艳,是称赞杨贵妃美貌——“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这一首诗并不需要背诵。 “为什么要标记《长恨歌》?”明玥问面前认真批阅数学试卷的严肃小老师。 但其实这一位小老师心里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平静,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瞥向可爱女学生的一双细白的小腿。 明玥夏季贯爱穿裙子,裙子到膝盖上方一点点,露出一截晶莹笔直的腿,再往下,是缩在拖鞋里的小脚,脚背白皙,脚趾好似一个个可爱蚕宝宝,指甲也都是健康的粉色。 至于往上…… 周自恒不敢往上看,一往上,就会乱了心神。 周自恒不答话,明玥更是来了兴趣,锲而不舍问他:“这一篇很重要吗?你很喜欢《长恨歌》吗?” 山风吹来阵阵清凉,周自恒却也难得红了脸。 “我觉得……这首《长恨歌》在说你。”他保持一点点镇定,转过身,和明玥这样说道。 他的眼眸里翻起墨色,明玥嗫嚅,咬咬下唇,不由自主问他:“说我什么?” 说她什么? 周自恒的视线从明玥双腿开始,往上看去。她端著书,坐在床边,临窗感受清风,深色的床单衬得她愈发白,白得几乎耀眼。她今天穿了一条满绣凤凰花的裙子,掐腰,显得腰十分纤细,身姿曼妙。 两个月后她将年满十七岁。 周自恒蓦地想到。 她不止年龄在长,一对小奶桃儿也在长。 学这首《长恨歌》的时候,每一句都会让周自恒想起明玥来。 周自恒有些口干舌燥,轻轻咳嗽一声,道:“我觉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很……很适合你。” 以及“**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后面半句,周自恒没有说出来,被他按在心底。 但明玥依旧很是脸红。从头到脚都是绯红一片,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她正是羞意浓,一阵穿堂风却为此加了一把柴火,卷起了她的裙摆,露出一截大腿。 周自恒几乎把手中的红笔拧断。 明玥忙不迭把裙摆压下去,又把语文选修课本也丢开,颇有些懊恼:“我……我看我们还是不聊语文了,我们看看数学吧。” 她此时此刻,已经不介意那张错处满满的试卷了。 “但我不想看数学。”周自恒这样说,然后扔下红笔,径直走向床边。 明玥的裙摆散在深色床单上,衬得她的眉目画一般娇美。 “我们聊生物。”周自恒温声告诉她。但他的动作却并不温柔,带著压迫性,将她压在身下,并扣住了她的双手。 明玥竭力保持镇定,但她说出口,话音都是颤抖的:“怎……怎么聊?” “人有206根骨头,你知道吗?”周自恒道。 “知、知道。”明玥垂著眼眸,睫毛像是受惊的蝴蝶的翅膀。 “但我现在有207根。”周自恒沉声。 207根…… 明玥紧紧地闭著眼,呼吸急促,不敢再做声。滚烫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侧,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小小的变化,有一块地方,坚硬好比一根骨头。 “所以明玥,别老是勾引我。”周自恒哑著嗓子,在她唇珠上吮了一口,放开她的手 半晌,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很脸红…… 呼应一下文案里的【人有206根骨头,风吹起她裙子的那一刻,他有207根。】 ---- 你们的双更~写了一半啦,但是个大情节,就不分开发了,太占位置,明天一起发出来(这一次很认真,相信我,端午节一定很甜) 关于孟芃芃和白杨,番外会好好交代两边的心路历程。 ☆、第68章 十六君远行(四) 第六十八章. 这一个短暂而炎热的七月假期过去, 南城一中高二学生提前开学, 正式成为一群奋战在高考倒计时边界线上的高三生。每一年的这个时节, 天总是最蓝也最晴朗, 好似在隐隐暗示未来蓝图的辽远浩淼。 成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之上,依旧是一身灰扑扑的短袖,头发梳理整齐, 朴素又庄重。他在高三第一天的第一堂课上,向全班四十余位同学寄语:“……我们将要走上一条坎坷而艰苦的小路, 要越过高山,要淌过溪流, 要尝过雨水, 要感受曝晒,要被荆棘刺遍, 也要被石子锥心……这一条路上有千难万险, 有刀山火海,但自始至终会有一个人陪伴你——” “这个人不是别人, 而是一个‘更好的你自己’。” “与君共勉。”成老师拿起一支粉笔,转身, 在黑板一侧写上—— “有志者事竟成, 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开著门,灿金色的蓝天丰沛得好似要漫进里头来, 每一颗飘落的粉笔灰尘都在光影里飞舞,在成老师灰扑扑的身上蒙了一层光晕,连他常年握粉笔而起了老茧的手也像是融进了天光里。 周自恒再没有吐槽成老师“每天没有新衣服,灰不溜秋像个大灰狼”,成老师更像一头勤勤恳恳的河马。 也许这段话千篇一律,也许这段话成老师对很多人说过,但现在对于他们来说,依旧能发人深省。周自恒看了看明玥的背影,她也正用心听著这段话,白皙的脸上有一点坚韧的刚毅。 也许是察觉了他的视线,明玥转身,朝他笑,露出酒窝,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五官很侬丽,但做起这个手势既俏皮又可爱。 周自恒笑了笑,点头,把“更好的自己”记在了笔记本的扉页,又在上面画了一个弯弯的月牙。 这个月牙好像笑脸,昭示著好心情。 他正在朝著一个“更好的自己”改变,白杨也同样。 从五月末到八月初,横跨两个半月,将近八十余天,白杨焕然一新。 克制的饮食和良好的恢复性锻炼让他抛去了一身肥肉,真正地瘦了下来。 他成为了真正挺拔的白杨树,露出清秀俊朗的面部轮廓。周自恒从不知道,原来白杨有一双大眼睛,浅棕色,微微有些透明,像是戈壁滩上纷纷扬扬的金沙,睫毛并不长,减弱了一些圆溜溜杏眼的可爱和稚嫩。 白杨生的很好看。鼻梁挺直、唇形带笑,肩宽腿长,立在那里,便活脱脱就是一株苍翠的白杨树的模样。 白局长没有给他儿子取错名儿。 在经历过雨打风吹和阳光雨露过后,白杨从一颗发育不健全的幼苗,努力地扎根于土地之下,不蔓不枝,枝干向上,成为良材建木。 他这样的变化叫班上人几乎认不出,只在背后纷纷议论“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周自恒把一本书砸在白杨头上,白杨乐呵呵的第一句话是“我好像也能穿上校服了。”周自恒一个大老爷们,差点落下眼泪来。 【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但一个胖子要变成潜力股,中间要经历多少,没有人去追问,从开始到结束,旁人只看到结果,而并不知道过程。 明玥也同样惊讶于白杨的变化,她对孟芃芃说:“白杨好像变了一个人。” 孟芃芃已经被列入重点名单,是明年学校保住理科市状元的希望,孟芃芃非常用功,但她听完明玥的评价后,依旧从题海中抬起头来,认认真真回答:“他的声音没有变。” 白杨的声音是非常好听的,清脆像是风铃,读书念报像是古时候文质彬彬的书生。他胖的时候,这声音大概是他身上唯一的闪光灯,他瘦的时候,这声音又能为他添光增彩。 明玥表示赞同,并且补充道:“但他好像一下子成熟了。” 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气质,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第75节 孟芃芃笔尖停顿了一会,在演草纸上划出一道很长的痕迹,之后翻了一页,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好像是这样没错。” 从这样一个晴朗的八月上午开始,高三正式拉开序幕。也许是勉励起了大作用,也许是学生开窍,第一个学期过得平稳又踏实,像是一艘满载的航船,行驶在宽广海面,彼岸一点点显露真身。 属于明玥的彼岸来得更早一些——第二年的一月初,全国艺考来临。 明玥和周自恒要进行一次短暂的分别,她要去往北京应考。一切行程打点好,明岱川把工作交付给副手,江双鲤向南城大学请了假,一心为了明玥的艺考服务。 她的目标是北京舞蹈学院,教授她多年的宁老师综合考量,认为北舞的古典舞系是古典舞中的翘楚。 江双鲤提前一周带著明玥住进北舞周边的酒店。 才刚刚进入一月,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已经将京城淹没,雪花搓绵扯絮,从香山而下,覆盖八达岭长城。 下雪了,好冷。 明玥站在房间里,没敢开窗,对著玻璃吐了一口热气,瞬间凝结出一块白雾。明玥伸出白皙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出许许多多小月亮。 没有阳光,镜子里影影绰绰反射出她的脸庞。 已然上了些妆,换了舞蹈服装,单薄的轻纱布料并不能抵御寒冷,在外头裹了一件长及脚踝的厚大羽绒服。 “小月亮,好了吗?要出发了。”江双鲤轻轻敲了敲明玥的房门。 明玥应声:“好了好了,马上来。” 她对著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打气的手势,又深呼吸几口气,拉好羽绒服的拉链,推开门。 她有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蛋,不饰雕刻,就已然十分出彩,如今只是轻描淡绘,便又显出十二分的好颜色。江双鲤为有这样一个女儿而自豪,一面觉得女儿娇俏可人,一面又觉得女儿长得实在是太快了。 好像上一个瞬间,她才把小月亮送去舞蹈学校,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把要小月亮送去专业学校复试了。 今日是北舞的复试。两日前的初试明玥通过得十分轻松,但今日的复试,明玥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也许是今日雪下得太大,天实在太冷,明玥并不能完全松开筋骨,达到自己最好的状态。 京城路面积了一层厚厚白雪,有工人撒盐除雪,破开一条干净大道。 “比南城的雪下得要大一些。”明玥等在舞蹈学院外,这么和江双鲤以及明岱川说。 “可能你以后就要习惯北京的天气了。”江双鲤再次替明玥拉了拉拉链,明岱川则认认真真地站在一边,并没有多说话,而是替明玥挡去了大多数严风。 南城的雪属于江南的雪,纷扬中带著诗情画意的秀美,每一处皆可入画;京城的雪则更加庄严肃穆,也更为豪迈壮丽,气候也更加严寒。 明玥只是望见雪,就想到南城,想到城里的周自恒。 她来到京城十日,就下了十日雪,每一片落下来的雪花都迫使她想起周自恒。 为了全身心地投入艺考,他们之间只有很少的两三个电话,每一次,也不超过十分钟。明玥不曾真正离开过周自恒,包括去英国巡演,每一晚都会有他一个电话哄她睡眠。 明玥这时候,真正尝到了相思的滋味。 抽签顺序明玥排在偏后,等待的功夫让她身体寒冷僵硬,这时候更考验学生的耐心和素质,江双鲤和明岱川已经被拦在了警戒线以外。 被带进考室以前,明玥再次朝外头望了一眼。 漫天都是扑簌簌的大雪,阴云遮天蔽日,鹅毛大的雪片阻隔视线。明玥已经看不清父母的模样和身影了。 古典舞方向复试分为三个项目,分别是基本功及技巧技术测试、自选片段表演、以及最后的口试。 考室两面都是镜子,一面坐了考生,面试评委坐在临窗一侧,磨砂玻璃全部封闭,无端就营造出一种压抑和紧张的气氛来。 明玥也确确实实很紧张。由于身上寒冷,筋骨未有完全舒展,在第一项基本功上,虽没有出差错,但显得有些僵硬。 评委老师有轻微的皱眉,明玥的心往下沉了沉。 这意味不好的结果,如果她继续发挥失常的话。 尽管整间舞蹈室都开著暖气,但明玥的身上依旧有些僵冷。她努力地在心里安慰自己,为自己打气,但单薄的舞衣并不能让她回暖。 “你的自选表演是?”一个年长一些的女老师柔声询问,并在这时候往后靠了靠,拉开了一点窗户,似乎是想透透气。尽管外界空气很凉,但暖气房间有些逼仄。 “《梁祝》。”明玥回答。 这是一曲考究功底的独舞,要靠身形韵致诉说缠绵、相思、以及化蝶重逢的喜悦。宁老师希望她能靠这一曲惊艳众人,但明玥想,她今天可能会让人失望。 音乐前奏响起之后暂停,按照规定,她有一分钟的准备时间。 明玥摆好开场势,抬头。 正对著开了的玻璃窗。 依旧在下雪,漫天都是雪片,纯白一片延绵开,像是一条委迤的哈达。 周自恒穿著一身黑衣,站在雪地里,拿著蓝色的荧光棒对著她挥舞。 这场京城的雪,突然一下,像是下在了江南。 雪势都温柔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9章 十六君远行(五) 第六十九章. 周自恒是怎么来到京城的呢? 这其中的方式方法, 是他并未曾考虑过的。 教室里少了一个明玥, 周自恒的世界里就少了一个月亮。 他的自行车后座彻底空置。每日清晨, 明玥不会叽叽喳喳和他谈天说地, 不会迷迷糊糊背诵课文;每日夜晚,也不会有她丁丁当当唱歌,悠哉悠哉晃著小腿。 很快, 南城也下了雪,雪小, 只有指甲盖一点大,用手接著像是接了一块绒毛在手心。南城的冬天并不十分冷, 至少比京城要暖和得许多。 那明玥一定会冷得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像一只冬眠的小熊。 周自恒这样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她还没有在寒冷的天气里离开过他呢?她早上还会不会喝的上热腾腾的豆浆?晚上能不能喝上香甜甜的木瓜牛奶?她会吃得好吗?在路上会不会因为不看路而摔进雪地里? 他有太多太多的顾虑和太多太多关于明玥的胡思乱想。 关心则乱。 周自恒收到了来自明玥的短信, 她因为通过初试而高兴, 又因为接下来的复试而担心。 好像又回到了几年以前,她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大型比赛, 一面欢呼雀跃,一面紧张忧虑。 周自恒想陪她复试。 但因为强降雪席卷北方, 航班次数削减, 而又临近年关,返乡人数激增, 他并没能订到机票,也没能订到已经满载的火车票。 而也因为年关,周冲外出出差, 不能给他提供帮助。 所有的交通方式都被堵住,周自恒甚至想自己能变成真正的美人鱼,从京杭大运河溯游而上。 游断尾巴,也没有关系。 “我要去北京开会。可以载你一程。”苏知双这样告诉他。苏知双给他送来新的复习资料,相较于并不了解教育的周冲,苏知双在这一方面,显然更有经验。周冲觉得周自恒太辛苦,甚至有过劝周自恒放弃的念头;苏知双则更能冷的下心肠。 周自恒对苏知双的情感很复杂。 但此时此刻,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悦让他几乎要跳起来呐喊。 “开车去,可能会需要一晚上,有点辛苦。”苏知双讲清弊病。 周自恒并不介意,当天下午就收拾东西,请了假,随苏知双一同出发。 颠簸了一夜,上高速又下高速,周自恒蜷缩在狭窄的后车厢,昏昏沉沉入眠,梦里似乎有人替他盖了被子。 等到醒来,已然入京,雪花从指甲盖大变成手掌大,整片北国,皆被冰封,万里都在飘雪。 苏知双似乎一夜没有睡,脊背依旧笔直,但整齐的头发松散开来一些,碎发落在她西装上。 “是不是……”你替我盖了被子? 这一句话,周自恒始终没能问出口。 他最后选择了沉默,相顾无言,一路到北京舞蹈学院。 下了车,周自恒四处搜寻。 “找荧光棒吗?”苏知双跟在他身后一米远。 周自恒愕然,回头。 苏知双从车座柜子里拿了两根荧光棒出来,幽蓝色,依旧发著浅淡的光。 周自恒抿著唇,没有接。 苏知双把荧光棒递到他手里:“我其实收过你的荧光棒,现在算还给你的。” “什么时候?” “南城市舞蹈大赛。”苏知双说,“那时候你和明玥都还很小。” “所以陈修齐也是在那时候第一次看明玥跳舞。”周自恒反应过来,“他在情书里说,英国那是第二次。” 他并没有质问的意思,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认真地在叙述一个事实。仓促过了一夜,他的脸上并没有显出疲态,也许紧张的复习让他习惯少睡眠,也或许是年轻人精力好的缘故。 苏知双看著他漆亮的黑色瞳孔,许久,点头,说了一句:“嗯。” 她点头的时候,碎发从额尖飘下来,沾了一点雪,有一点柔和。 周自恒把两根荧光棒放进了黑色大衣的口袋里,也在许久的沉默之后,说了一声:“谢谢。” 北舞的招牌镀了一层金色,边沿落了积雪,家长排成长队,等在警戒线以外。周自恒一一寻过去,便寻到明岱川与江双鲤,他们是一对般配且出色的夫妇,在人群中打著一把伞。 周自恒从这样一幅画面,悄悄地想著他和明玥的将来。 惊讶显然大过惊喜。明岱川或许一点也不惊喜。但周自恒到底从江双鲤口中知道了明玥的复试序号和大概时间。 明岱川和江双鲤在焦急等待,周自恒也等了一阵,时间一份一秒过去,道路上刚清理的雪花就又堆积掩埋地面。 周自恒并不想做这样漫无目的的等待。 他有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又有一身常年翻墙练就的好身手,被误认为也是考生,在几个留校学生的指引下,很快寻到了考室,但这时候明玥已经进入考场。 考室设在一楼,进不了门,但窗外是一片开阔空地。 透过影影绰绰的磨砂玻璃,他能依稀瞧见里面的光景,也能听见一点声音。 第76节 这所有的声音里,最好听的,来自于一声窗户扣的开启声,和明玥作答的声音。 她说《梁祝》。 旋即他从这面开启的窗口,望见了立在舞蹈室中央的红衣美人。 并不隔得十分远,他能看清她的面容。和平日的素颜不同,她上了妆,长眉浓黑,红唇殊丽,长发用发带挽起。 周自恒知道她是美丽的,但这一刻,似乎再好的丹青妙笔都不能描绘她容颜妩媚的十分之一。 他开始用力地挥舞手上的荧光棒。 蓝色的光芒在白日里并不醒目,甚至有些寡淡,但明玥心头忽然就安宁了下来。 这一幕好像回到了很多年以前,她第一次参加舞蹈比赛,全场都是漆黑的,慢慢有一片幽蓝色的星海亮起来,周自恒就站在这片星海的中间,吹一声口哨,替她加油打气。 而现在没有星海,也没有清脆的哨音,但他就这么一个人,站在漫天的大雪里,却几乎能汇聚所有光芒。 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光是能看到他一点疏朗的轮廓,你就会觉得安心?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对于明玥来说,周自恒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南城晴空,绚烂而清灵,铺陈在她的心房里。 从过去到现在,从南城到京城,跨越时间长线,穿过空间阻隔,始终只为她一个人。 为她一个人挥舞蓝色的荧光棒。 《梁祝》的前奏就这么响起来,这一间压抑的舞蹈室因为一面窗的开启,变得柔和且明亮。明玥不再感到寒冷和手脚僵硬,滚烫的血液贯通全身。 她要用身形韵致诉说缠绵、相思、以及化蝶重逢的喜悦。 明玥认认真真把这支舞跳给周自恒看。 周自恒也见过她练习这一支《梁祝》,但此时此刻,他能透过窗口,从她的舞姿里品尝出一点情感。他并不懂舞蹈,但他也知道明玥表现得很好,他有一点想吹口哨,又有一点想干脆跳窗而入,最近距离看著她。 但他并不敢打扰这一支舞蹈,巴巴地仰著脑袋,看她挥舞水袖的每一个瞬间。透过白色冰雪,她一身红色舞裙,曼妙好似一只真正的红色蝴蝶,耀眼非常。 她也是一个“更好的自己”了。 周自恒这样想,又忍不住摸了摸脑袋顶上的呆毛,头发没摸到,只摸到了一手的雪。 三分钟的自选表演很快过去,口试也更加顺利。 年长的女老师在最后柔和地夸赞了她一句:“情真,动人。”周围老师也附和著点头。 结果会在三天之后公布,但有这一句话,想来最后结果并不会太差。 转出候考区,周自恒就从一侧跟上来,把她身上的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顶上,又把帽子替她带上。 他这样小心翼翼,细致又认真,只是怕她被冻著而已,但她其实够暖和,三分钟的舞蹈甚至让她冒出了一点点汗,脸颊还是绯红的颜色。 周自恒与她形成鲜明对比。 他站在雪地良久,没有打伞,头上顶的雪花被他抖落一些,但小片冰屑依旧顽固地藏进他的发里,又被融化成水珠。 明玥踮起脚,替他把睫毛上的雪花摘去。 他并不知道闭眼,直愣愣看著她,满足又得意地傻笑。 “都不冷吗?”明玥开口,声音糯糯,带了一点撒娇和不满,替他把围巾摘下来,抖落冰晶后又替他围上。 “不冷。”周自恒回答飞快,又补充,“看到你就不冷了。” 这大概是情人间都会有的甜蜜话,但明玥却依旧觉得甜到心坎,踮脚亲在他脸上。 周自恒撑开明玥的伞,把她护在臂弯里,朝考场外走去。 这一把伞很大,能完完全全盖住两个人,但他身量颀长,弯下腰配合她的身高。 “今天学校没有放假。”明玥被他握住手。 “我请了假。”周自恒干脆利落。 “没有飞机票了。”明玥又道。 这一回,周自恒并不能爽快回答出,最后在明玥雾蒙蒙的眼睛注视下,老老实实交代。 他的脸上因为经了冰寒有些苍白,显得五官像是雕琢在了玉上,一勾一画都极其细致,但他的眼眸依旧深黑透亮,斜飞的浓眉似乎坚毅不可摧。 他穿了一身黑色,漫天风雪也并不能让他退缩。 明玥无法想象他是怎么经历一夜,从南城赶来。 “值得吗?”明玥喃喃。 她把头靠在他胸口,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值得!”周自恒斩钉截铁。 他捧著明玥的脸,想了许久,忽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头上一撮硬发竖起:“为了我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做什么都值得!” 他可以骄傲如同日月,也可以温柔像是繁星。 京城还下著雪,但这一把黑伞下,好似一瞬间,草长莺飞,柳条抽芽,无尽明媚的色彩蔓延。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要给睡觉觉很多么么哒!!! 进度条即将拉到高考!!!晚安~~~ --- 关于2005年的艺考莫考据莫考据,毕竟你们也知道,睡觉觉是个苦逼的工科生【摊手】 ☆、第70章 瞿塘艳滪堆(一) 第七十章. 高三就像是一场严苛而单调的修行。试卷资料堆积成山, 用掉的笔芯挤满几个箩筐, 草稿纸密密麻麻地写满算式。时间轴就在沙沙的写字声音里一往无前地往前推进, 最后的倒计时终于来临。 成老师在黑板一侧写上的对联没有被擦掉, 每一次模考到来前或者到来后,都会有人默念:“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 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 三千越甲可吞吴。”这大概是一种精神上的鼓励和心理上的暗示,但明显很是有用。 对联上方, 是一个用红色粉笔写好的倒计时数字。 五月三十一日的上午, 这一个倒计时数字变成了“7”,最后只剩下七天。 整间教室被一片纯金色的阳光笼罩, 黑板上的粉笔字也像是镶嵌上了一层金边, 所有人都能听到来自心里的“卡拉卡拉”计时声。 全市第三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在这一天公布。 孟芃芃依旧稳居理科全市第一,周自恒排在年级第二, 全市第五。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成绩,也是周自恒拿到的最好的成绩。 对得起他的汗水和辛劳。 明玥很高兴, 好像拿到这成绩的是她一样, 整个清晨都在傻笑的状态,时不时就会拿著书本挡著脸。 语文课上, 武老师下发语文答卷,在讲解完要点之后,武老师站在讲台上, 很慢很慢地看过每一个学生的脸庞。他有一双经历世事沧桑的眼睛,年过花甲,眼睛有一点浑浊,但瞳孔依旧精明铮亮。 “这也许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了。”武老师撑著木质讲桌,手指摩挲了一下桌子的表面,他从教几十年,在三尺讲台上迎接寒来暑往,看过春夏秋冬,送走了一级又一级的学生。 教室里非常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都抬起头,望著这个倔老头。倒计时最后几天里,他们将自主复习,老师并不会干预他们的计划。 “也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节语文课了。”武老师笑了笑,皱纹在眼角和嘴角浮现,“教完你们,我就会正式退休了。所以我很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但是没有人能够留住时间,我也老了。” 他说到这里,班上有多愁善感的女学生已经红了眼眶,白杨也眼泪花花。 “老师你不老,你还很帅!”明玥夸赞他。 周自恒觉得明玥说得很对,附和了一声口哨声:“老帅哥!” 这一个无伤大雅的口哨和玩笑冲淡了离愁别绪,武老师拿起一支粉笔头:“我要送给你们两句话。”微微错身,在黑板上行云流水。 “这是第一句话——”武老师的字写得十分美观,“‘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考。’” 他点了周自恒来鉴赏这一句话。 周自恒也没有让他失望:“这一句诗有很多解读,但我想,它是说,人生路长,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的选择,人生各有各的活法,求仁得仁,是谓幸福。” 武老师很赞同周自恒的观点,很满意地点头微笑。他才开始教授理科一班语文时,周自恒曾赏析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他给出的答案是【晚霞真的好美!王勃好有水平!】,而如今他已经能对著一句不甚熟悉的诗句侃侃而谈。 这就是进步。 武老师了解周自恒的语文水平,不相信世上有生而知之的天才,所以他知道,周自恒的每一次进步,都来自于他的努力积累。所谓水滴石穿。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就能触类旁通。 他身上很有自信的光芒,头顶的电风扇转动,把他黑色的短发吹起,在他白皙的额间扫过。武老师在心里用“繁华造颜色,月影筑玉人”这样绮丽的诗句来形容周自恒。 明玥心里给周自恒竖了个大拇指,之后视线从他身上收回,把这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考”记下来。和她一样记下这句话的还有孟芃芃。 “我想送给你们的第二句话是——”武老师抖动手腕,“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这一句话出自《少年中国说》,借这句话祝即将参加高考的你们,‘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教室里在几秒钟的沉静后,不约而同地响起轰鸣的掌声。 阳光好像更亮了一点,落在雪白的墙壁上,如同金色的此起彼伏的稻田,满满都是即将丰收的喜悦。孟芃芃的丰收已经是显而易见,但她并没有放弃努力,每一分每一秒依旧被完全用在学习上。 下课间隙有短暂的休息,白杨拿著两个空空的水瓶,通过孟芃芃旁边的过道,去饮水机处打水。 过道因为课桌堆书而变得狭窄,但白杨穿梭自如,他身材高挑精瘦,灵活动作让水瓶叮哐响。 孟芃芃没有抬头,但白杨的影子会有两次落在她桌上。 于是孟芃芃也停下笔,进行短暂的休息,她趁著这个时间,询问明玥:“你要考哪所学校?北舞吗?”明玥在一月的艺考中报考了四所名校,皆得到了好消息,但其中北舞最得明玥钟爱。 明玥的理科成绩在实验班并不突出,但放在艺考已经完全足够,她的细心是最大优点。 “我会和周周去一个城市。”明玥在做一道化学配平题目,闻言笑著回答,“他能上清北,我们就去北京;如果不能,南城大学也很棒。” 她今天用一根蓝色的发带把长发束起一半,剩余的部分垂在身后,少女纤纤,孟芃芃觉得她就像江南的春雨,笑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缠绵之意,润物细无声。 但明玥的眼神又无比笃定且确信,十分果敢,能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孟芃芃觉得,光凭这一点,明玥就会有一个很好的未来,但她在细细思索之后,忍不住追问:“你就这么相信周自恒?” 高考是一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争,实力和运气都有参与,不管是南城大学还是清华北大,都是最上一层的百年名校。 “为什么不相信他?”明玥神色严肃,“他每天凌晨一点钟睡,早上六点钟起,中午不午休,也不开小差,就凭他这份努力,我就无条件相信他。” 她说得完完全全是事实。 周冲甚至觉得儿子这样实在是太辛苦,抽著烟想著想著,眼泪就花花,又不敢对著儿子说,提著酒瓶子和明岱川絮刀,说:“我有时候想著他也别给我争这一口气,太累了,这几个月,人都瘦了一截,他在隔壁开著灯写作业,我实在是睡不著……他有时候写累了,就在桌上直接睡到早上,脸上都睡出印子来……我说想把他直接送出国念书,他又说不想靠著我……你说,他成绩不好吧,我也不在乎,现在成绩这么好了,我怎么就这么心疼呢!” 明岱川觉得周冲这是“明贬实褒”,所以并不理睬。 第77节 孟芃芃也同样对自己“狠辣”,才换得一个稳固的年级第一宝座。 明玥话音落地,上课铃声就响起来。 孟芃芃没有再细问。 明玥的脸落进夏光里,睫毛上有金斑闪烁。孟芃芃心底不知为何,慢慢悠悠升腾起一种羡慕。 至于羡慕什么?孟芃芃并不知道。 五月的最后一天,与往常一样结束。 明玥坐在周自恒的单车后座上返家。 高三的晚自习总是很晚才下,此时天上挂起了圆月,河面上波光粼粼,大多数人家已经熄灯入睡,只有画舫和酒吧生意正浓。 周自恒载著她从石板桥头滑下,带起一阵风,非常凉爽。明玥在后头咯咯笑,笑声像银铃一样。 这一段路从周自恒从初一走到了高三,整整六年,期间换了好几辆自行车,但后座上的人没有变过,唯一的变化在于,他们都在长大。 七天之后的高考并没有给周自恒带来太多的压力,或者说他已经成竹在胸,平常心对待就好。 “高考之后,我们一起去旅游吧。”周自恒单手握著车把,另一只手握著明玥的手,微微转身,往后看。 “去哪里?”明玥道。 “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周自恒刮了刮她娇俏的鼻尖。 “那你都想了些什么?”明玥闪避他的手指。 想了什么? 提到这一点,周自恒话匣子被打开:“想很多啊,想著我们毕业之后,要去毕业旅行,你得穿好看的裙子,我得给你拍很多好看的照片,怎么样拍照才会好看一点;想著等我们进入大学以后,我要怎么样去你的学校看你,是坐地铁还是公交车,怎么样交通才能更快一点;想著你这么漂亮,我会不会有很多新的情敌,怎么样努力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想著进入大学之后,我会学什么专业,是金融还是计算机,怎么样的路子才能让我更快一点能养活你……” 夜风轻轻吹拂,他的眉眼在夜色里柔和得不可思议。 他年满十九岁,已经在思考一个辽远的未来,而这个未来的蓝图里,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明玥。 “我可是很好养活的!”明玥拉著他的衣摆,认认真真强调,“特别好养活!” 她都起嘴,又瞪圆一双桃花眼,实在是很让他心动的模样。 周自恒忍不住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所以你要怎么养我?”明玥羞答答低著头,暗暗的天色依旧能看出脸颊绯红。 她的手还捏著他的衣摆,白雪一样晶莹,周自恒想了一会,才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会在大三之前打工实习,赚到一些钱,大四就能在你的学校附近租一间房子,给你种一阳台的玫瑰花,然后养一只你喜欢的萨摩耶或者是布偶猫,然后我们住在一起。” 这实在是一个很美好的画面,光是听他描绘就会觉得甜蜜。 明玥能清楚地感觉到,周自恒是认认真真仔仔细细考虑过这所有的一切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翻来覆去把细节描绘,填充好色彩。 明玥既憧景又害羞,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他确实如周冲所说,瘦了许多,但并不是消瘦,而是精瘦,明玥依旧能从他的腰部感受到力量。 “大四就要住到一起吗?”明玥期期艾艾。 “你不愿意吗?”周自恒轻声问。 明玥咬著红唇,没有回答,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半晌,才支支吾吾:“我们住到一起,会不会有影响?我是说……我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学习和工作?或者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其实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周自恒停顿一下,斟酌用词,“骚.扰你。” 这一秒钟的停顿,其中深意,让明玥脚趾头都蜷缩起。 驶进临湖别墅,周自恒停了车,明玥从后座下来,依旧低著头,纤细的脖颈在月色下莹白一片。 说到这样事情,明玥十分怕羞。她又比周自恒小近两岁,面皮很薄。 但周自恒就是喜欢她,无条件的喜欢。 “那你会……骚.扰、我吗?”明玥小声问。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不安地拉著书包的带子,像个受惊的小孩,但她的身材却已经完全发育成熟。 周自恒目光落在她胸前片刻,又收回来,动了动喉结,有些口干。 “我不敢保证。”他最后这么说,上前抱住明玥,在她耳边喟叹:“我可能不会骚.扰你,但我会觉得你会骚.扰我。” “怎么会?”明玥反驳。 周自恒揉了揉她粉白的耳垂,道:“你要知道,有些人,光是存在在这世界上,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性.骚.扰。” “这个人,就是你,明玥。” 他呼出来的热气从耳廓钻进她的领口。 明玥想,她的耳垂大概已经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太会撩~~~ ---- 今天也是五月三十一,和文中的时间线重合,我看评论知道,有很多小天使也是今年高考,在这里用武老师那句话祝福你们——“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比心~~ ☆、第71章 瞿塘艳滪堆(二) 第七十一章. 武老师在上完最后一节课后, 把“前途似海, 来日方长”的祝福写在了黑板另一侧, 尽管已经六十有余, 他的字体依旧苍劲有力,每一处笔锋都落得恰到好处,错落有致。 和另一侧的“有志者事竟成, 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一起, 构成一段静默无声的珍贵记忆。 这最后的七天, 像是骑在了能日行千里的白驹上,过得飞快——中性笔芯飞快用完, 草稿纸飞快写满, 知识点在脑海里飞快闪过……高三苦修的最后时刻,比其他时候都要来得紧张和煎熬。 但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充实和满足。 高考就这样按照约定和这一群高三的学生相遇, 不迟到,不提前, 每一分每一秒, 都是刚刚好。 高三理科一班,红色的倒计时数字, 变成了“0”。 最后的倒计时数字由班主任成老师亲自填上去,填的慢极了。他写好后,看了全班学生许久, 最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郑重地说了两个字:“考好!” 周自恒在成老师班上待了三年,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爽朗,好像每一片皱纹都年轻了。他想成老师应该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口,也应该有很多叮咛要强调。 但这些到了最后关头,都不如一句“考好”,来得实在。 南城一中的考点设在高一高二教学楼,封了警戒线,高三教室没有被征用,依旧能作为学生休憩的大本营。 六月七日这一天,周自恒从教室离开,离开前,他站在倒计时的数字面前,看了一阵。 对于他们这一群人来说,日子是零,而对于新一届的高三来说,是三百六十五。 这三百六十五天对于周自恒来说,像是一场梦。他转身看向整间教室,教室里空荡荡,没有人,只有书本和资料静静立在桌上,六月清晨的阳光从每一扇窗户里射进来,灰尘在光束里飞舞。 每一粒尘埃都清晰透亮,周自恒从这些小小的光珠里看到连片的画面。 …… 高一的下半学期,整个二月上旬都在下雨,成老师恨铁不成钢骂他:“你上学期考试……是真正的最后一名!” “你准备以后就拿这样的成绩去高考?还是高二毕业就离校?” …… 五月的月考过后,白杨被他前进四百名的成绩吓到,叫嚣不停,他一本书砸在白杨头顶,又继续背自己一窍不通的语文,对著明玥的手念:“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 高二的上半学期,第一次月考让新来的倔老头——武老师脸色铁青,不断拍著桌子发泄怒气,因为他的语文只拿了七十七,因为他比平均成绩低了三十分,因为他的一句【晚霞真的好美!王勃好有水平。】 …… 十月的夜晚有一点凉,明玥在他身边睡著,他在语文这条路上刻苦钻研,因为一句“明明如月,何时可掇”记住了整篇《短歌行》。 …… 那些记忆深处的细节在周自恒要离开教室,步入考场的瞬间,清晰涌现。那些一步一步的努力,不只被时间见证,也让他刻骨铭心。 他也累过,趴在桌子上睡过;也烦闷过,把卷子拧成一团丢过;也丧气过,在走廊的阳台上大喊过。但睡了,爬起来继续看书;卷子丢了,从箩筐里捡回来翻看错处;大喊了,就心平气和重新鼓起劲儿。 教室里桌子摆的有些歪斜,过道狭窄。周自恒从讲台走到自己的课桌前,离开前,最后一次翻开笔记本。 扉页画著一个弯弯的月牙,边上写了一句“最好的自己”。 这个月牙是他画的明玥的缩影,而最好的自己是他的期许。 周自恒伸出手,接了一捧阳光。 璀璨又柔和。 像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怀著这样的情绪,高考的两天顺利过去,四份试卷好似都没有刁难他的意思,周自恒十分顺利地写完,一气呵成,甚至留有足够的时间反复检查。 最后一门英语在铃声响起的那一刻结束。 这也意味著高三的彻底结束。打完最艰苦的战役,周自恒在教室外短暂地呼出一口气。他觉得他给自己的高中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不愧于心,也不愧于自己的付出和汗水。 周自恒在楼梯口找到明玥,人潮还在涌动,但因为过于喜悦,他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又在她两边脸颊上各亲了一下,最后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并吹了一声压抑许久的口哨。 从这一声口哨声中,明玥知道他发挥很好,这让她安下一颗心。 周围人群并没有在意他们的举动,欢呼的欢呼,尖叫的尖叫,许多人把书本撕掉,从阳台上往下扔,满地铺开的纸张也同样是一种宣泄。 但依旧有人把他们的亲密看在眼里。 成老师一直守在楼梯口,等待每一个归来的学生,他并没有等在空调房里,而是站在最醒目的地方,因为太过炎热,一直拿著那把老旧的蒲扇呼呼地扇风。 明玥被班主任抓包,很是羞涩,缩著脑袋扯著周自恒的衣服,企图把脸挡住:“老师……看到了……” “我知道。”周自恒并不慌张,轻轻握住明玥的手,“但是我们毕业了。” 他侧身对著成老师扬了扬眉毛,露出一个炫目的笑容。 成老师也笑了笑,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并且调皮地动了动手腕。和往日都不相同,他在高考的这两日,穿了齐齐整整的红色衣服,鞋子上都是对号,这让他看起来十分可爱。 撕书扔书的活动还在继续,没有人制止这样一场盛大的狂欢,纸片纷纷扬扬散落。 明玥并没有扔书,但她发现孟芃芃在。 作为一中最富盛名的书呆子、读书机器,孟芃芃站在阳台左侧,把厚厚的书和整齐的作业本往下扔,不是一页一页,是一本一本的,完完整整扔下去,素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第78节 明玥觉得孟芃芃这时候的笑容应该是发自内心的,连面色都在下午的阳光里显得柔和。孟芃芃身上沉重的担子好像去掉了一点,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而白杨站在一楼空旷平地,孟芃芃扔下来一本,他就眼疾手快地从书堆里捡起来那一本,忙得不亦乐乎。 从楼上落下来的纸片太多,白杨一不留神,身上就挂了许多纸片,他也不急著抖落,灵活地窜来窜去,捡起一本孟芃芃的书,就对著孟芃芃咧开嘴露出笑容。他笑起来很好看,带著清透的天真,让人觉得温暖。 高三的严苛让白杨并没有胖回去,甚至更瘦了几分。他和周自恒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类型,周自恒桀骜傲慢,五官精致工整,白杨胆小和善,轮廓清秀文雅。 但白杨和周自恒一样努力刻苦,明玥相信,白杨会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孟芃芃资料太多,一本本慢条斯理丢,丢了许久。 但白杨依旧乐颠颠捡起来就当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白杨身手了得。”明玥在看了十几分钟后,认认真真评价。 “他说要把孟芃芃的笔记收藏起来,当成传家宝留下去。”周自恒解释,又不免夸赞一下自己,“我的身手更好。”他扬著下巴补充,“能翻进北舞的围墙。” 明玥低头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周自恒:“那你的书呢?是带回去还是也扔掉?” 周自恒摇头:“我爸他说这些书不能扔,他待会开车来搬这些书,顺便把我们也接回去。” 周冲这一段为著儿子高考,公司的事儿都抛开了,整天就穿个大背心大裤衩,耷拉一双拖鞋,大热天就等在铁门外等著送饭,时不时和同来送饭的家长们唠唠咳,磕磕瓜子。 显而易见,在周冲的逻辑里,儿子永远排在第一位。 怎么会是……搬书,顺便把周自恒接回去? 带著这样的疑问,明玥皱起眉头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 周自恒正按照尺寸大小整理书本,闻言手下一顿,抬起头,拍拍书的封面,一本正经:“我爸说,要把这些笔记和资料都留下来,好好保存,以后得给他的孙子,知识是一种财富。” 他认真起来,眼珠子像是琉璃一样亮,刀裁般的浓眉显出气势,明玥从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于是很轻易地把这个“孙子”和她自己联想起来,她绞著细白的手指,努力掩饰喜悦和羞涩的情绪,但还是有一丝从语气里带出来:“周叔叔想得……可、可真长远啊……” 这是一句场面话,也是一句奉承,周自恒青出于蓝,脸皮比周冲更厚,他面色不改,依旧正儿八经地说:“我觉得我比他想的更长远一些。” 怎么个长远法? 他严肃地抿著唇,道:“你的书也应该一起搬回去,因为我无法确定,以后我们生的,是一个捣蛋的男孩,还是一个和你一样可爱漂亮的女孩。” 精.子决定性别,男女各有二分之一的可能。生物书上用示意图清清楚楚地表示这个过程。 周自恒说得很有道理。 但明玥却没有办法把注意力集中,脑袋一片空白。 “以后我们生的……” “以后我们生……” “我们生……” 他怎么能……就想到了生孩子的问题上了呢? 周自恒看到了她的脸红,动了动喉结,严肃表情破功之前,把话说完:“如果男孩和我一样,我会鞭策他好好读书;如果女孩和你一样爱跳舞,那就得靠你好好教育她,把你艺考的资料和笔记都给她。” “这也……太长远了吧?”明玥呐呐,脸色酡红。 这哪里只是“更长远一些”? “不远了。”周自恒把桌上和课桌里的书清理完,用绳子捆起来,之后双手握住明玥的手。 他的手大,她的手小,一个有力,一个柔软,截然相反,但很契合。 “我上生物课的时候就老是在想这个问题,所以那段时间我都不怎么敢看你。我把这一课学得很好,可惜高考没有考到。”他的语气甚至有一点惋惜。 明玥没有把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她能感觉到周自恒在作怪,用食指勾著她的掌纹。明玥小声说:“还好没有考,因为我学得不好。” 她这是一段气话,精.卵结合是复习重点,哪能不好好学? 但周自恒没有拆穿她,顺著她的话往下说:“学不好也没有关系,以后你会亲身体会到。” 他低头凑近她的耳朵,不让周围人听见,轻轻说了一句: “我亲爱的孩儿他妈。” 明玥抽出手,几乎是落荒而逃,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要开始畅想未来了,【摊手】,毕竟毕业了。 ---- 其实这就是一篇男主成长文啊,主题就是很俗套的爱和梦想~周自恒并不是一个完美男孩,他叛逆过,不懂事,还总像刺猬一样刺伤身边的人,但他因为爱和梦想慢慢一步步成为现在优秀的人。这一章是想写出他一步步走来的不容易,不知道笔力到没到,有没有写出来。 ---- 回首高三,真是感慨颇多啊,作为一个考试抱佛脚的学渣,睡觉觉要祝苦读三年的学霸们高考顺利~~ ☆、第72章 瞿塘艳滪堆(三) 第七十二章. 高三理科一班的教室在这一天夜晚来临之前, 被彻底清空, 连一张纸片、一支笔芯都没有留下, 黑板上所有的印记用抹布擦拭干净, 贴在墙上的寄语也被撕下。发生在这间教室里的一切好像是梦一场,一觉醒来,什么也没有留下。 只有瓷砖上浅淡的墨水印, 桌子内部暗暗写下的愿景,默默记录了这三百六十五天以来的修行。 班主任成老师把教室的钥匙交还给了教务处, 最后隔著窗户看了一眼空旷的房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欣慰还是遗憾。在新的九月到来之前, 成老师有一段休息的时间,之后, 他又会带上新的学生, 领取新的钥匙,进入新的教室。 这一段苦旅中, 疲惫的不只有学生,也有老师和家长。于是在精力高度集中的两天高考结束后, 所有人都迎来了庆祝和放松。周冲在搬完书回家后, 趿拉著拖鞋上楼,香烟都提不起他的劲儿, 呈大字状躺倒在床上,几秒钟的功夫,就有鼾声震天响。 但周自恒并不觉得疲惫, 他甚至有足够的精力查找一系列风景优美的旅游胜地,拿出高考复习的干劲,在笔记本上做毕业旅行的功课。这是一场期待之中的旅行,周自恒对它有颇多想象。 有些想象带了一点微醺的桃花色,周自恒并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但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的梦境遵循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演化出了绮丽缱绻的无边春.色。 周自恒觉得他对明玥的不轨之心在毕业之后越发深重,好像是一只小鸟从逼仄的笼子里飞出来,重见天光。荷尔蒙的驱使对于十九岁的男孩来说,是一场精神和身体层面的考验。 “草!”周自恒起床后低低骂了自己一声,然后抱著床单和睡衣,蹑手蹑脚地开启洗衣机。 尽管他声音很小,但依旧被睡了十二个小时醒来的周冲发现,周冲撇撇嘴,做了个嫌弃的鬼脸,颇为不屑地评价:“怂!!!” 周冲说完后,觉得自己不能打击儿子的自信心,于是叼了一根烟,清醒神思,又凑过去拍著周自恒的肩膀,挤眉弄眼,嘿嘿笑:“都高考完了!儿砸!不要怂,就是干呐!” 周自恒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回话。 事实证明,周自恒是并不怂的,在下午的毕业聚餐上,他带了一袋子的喜糖过去,拉著明玥的手,发给了每一个同学和老师。若是不清楚情况的,会以为这是一场新人的订婚宴,且这对新人般配非常。 高考之后的毕业聚餐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传统,邀请了各位老师,既是同学聚会,也是一场谢师宴。细节部分由班长全权负责,周冲听说后,便提供了场地,免除一切费用,他没有出面,但给足了这场谢师宴的派头,五星级酒店最好的席面在餐桌上依次铺开。 喜糖分三桌发完,周自恒泰然自若地接受祝福,并且有礼貌地道谢。他这样好似一个成熟的青年人,胸有沟壑,心有城府,峥嵘模样已经初见端倪。 明玥不比他稳重,一圈下来,脸颊都是红透了的,落座后,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冰镇可乐,企图以此来缓解自己起伏的情绪。 她的手依旧被周自恒握著,十指交叉,明玥能感受到他食指和中指边缘的一层厚厚的茧。 喜糖还有剩余,开餐之前,周自恒剥开了一个给明玥垫垫肚子,白巧克力榛仁夹心,开模定做成心型。明玥并不好意思吃,但见白杨吃得欢快,她也小口小口地咬著巧克力。 “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明玥轻声开口。 “很早之前。”周自恒道。 很早之前…… 早到什么时候呢?明玥不禁想,但她并不能从周自恒身上察觉出端倪,倒是周自恒笑著看著她,让她也忍不住跟著笑。 她的笑容很大程度上愉悦了周自恒,周自恒替她把一束落下来的头发拢到她的耳边,同她咬耳朵:“我觉得给老师和同学发喜糖是一对情侣必须要做的事。”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到底还是有私心的,喜糖能为他昭示主权,按下其他男生躁动的心。 明玥依稀能感受到他的想法,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但我以为……发喜糖……是将来的事。” 这个将来对明玥来说,意味著一场婚礼。发喜糖是一对新人走进婚姻殿堂时候的甜蜜衍生物。想到这一点,明玥眼角眉梢都染上桃花色,眼波潋艳绵貌,像一朵羞答答的海棠花。 周自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是将来的事。”他说,“但我希望这一天能够快一点到来,于是情不自禁,就在今天发了喜糖。” 他显然很懂明玥的意思,这一番话在告诉明玥,他也和她怀有同样的想法,期待一场将来的婚礼。虽然这对十**岁的少男少女来说,有些过分的遥远,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畅想。 明玥嘴巴里的白巧克力化开,尝到很甜蜜的味道。 她觉得这样的甜蜜一半来自于食物本身,一半来自于送巧克力的人。 很快,黄昏从远郊涌向城区,到了点,所有人来齐,班长作为代表,举起酒杯,对著老师的那一桌敬酒:“很多话想对老师说,但千言万语不过一个‘感谢’,谢谢这几年里,成老师26个英文字母的轰炸,谢谢武老师每一节课上的板书,谢谢数学老师每一天的课堂加练,谢谢物理老师不厌其烦地说牛顿和苹果的故事,谢谢化学老师做实验的时候没有爆炸,也谢谢生物老师给我们额外上生理卫生课!” 班长诚然是个很优秀的男生,一番话说得风趣又滴水不漏,在话音落地后,他把整整一杯白酒一口闷掉,学生中响起口哨和掌声。 成老师笑了笑,等掌声停住,也拿起酒杯站起来。 他今天也穿得与往常不同,不再是一身灰扑扑的短袖短裤,而是精致的一身白衬衫西装裤,皮鞋铮亮,衬得他灰白的头发都像是精心染出来的颜色。 人逢喜事精神爽,班主任成老师也一样。他今天笑得很多,白杨一边眼馋桌子上的红烧肉,一边暗自觉得,这三年他见过的班主任的笑脸,都没有这一天的多。 也许是心有灵犀,成老师就笑著解释了:“你们这其中,有很多人,是我从高一带到现在,也有一些人,是从高二起成为我的学生。我当了你们两年或者三年的班主任了,我知道,我对你们管得很严,每天鬼一样盯著你们,批评过你们的成绩,扔过你们被窝里看的小说,还没收过你们的游戏机。你们几年来,可能都很少见我开过笑脸。” 说到这里,成老师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有一点泪花,“但我其实每一次都为你们的进步开心。不笑,是怕你们骄傲,也怕我自己放松。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老师今天这一杯酒也敬你们,希望你们都能‘前途似海,来日方长’,也希望以后你们有时间,能常回学校看看,南城一中,永远是你们的母校……” 成老师也同样闷了一杯白酒,包厢里亮著水晶吊灯,反射出他脸上的水痕。 有不少人已经红了眼眶。 到了这时候,好像所有细小的摩擦都可以一笑而过,所有莫名的争端都有了良好的结局。 添酒回灯开宴,推杯换盏寒暄。 明玥这一桌餐盘空得最快,白杨坐在周自恒身边敞开了胃口大吃大喝,像是饿了八辈子的狗熊。 但这只狗熊很容易被孟芃芃制止。 她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慢点吃。”白杨便慢条斯理地咀嚼起来。 理科班男生众多,互相之间聚在一起灌酒拼酒,不多时,便有三五几个男生围过来,端著酒杯立在白杨和周自恒身侧:“纵横哥,白杨,这一杯酒,敬你们。” 周自恒正给明玥剥虾,手上油腻,但他并没有觉得尴尬,用餐布擦了擦手,谦和地笑著起身:“牛奶可以吗?我不喝酒。” “我替我老大喝,我喝。”白杨笑著也起身,倒了一杯几乎漫出来的酒。 喝酒并不是重点,重点是酒席间的对话,班长依旧是代表,他有几分醉意,白酒很容易上头:“我记得高一的时候,纵横哥你还是学校里人见人怕的老大,借著你的名头,一群小混混都不敢收我们班上学生的保护费。” 这一点得到许多人的赞同,纷纷点头。 “等到高二,你被武老师骂的狗血淋头,我都怕你和武老师打起来,哪知道你就跟开窍了一样,成绩跟坐了火箭筒,蹭蹭蹭的。”班长笑著,“从这以后啊,大家都不说我们班有个年纪大佬,都说有匹神一样的黑马。” 第79节 “还有白杨,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你瘦下来这么帅,把我班上第二帅的名头都抢走了!!!”班长佯装生气,白杨腼腆地挠了挠头发。 “说句心里话,我佩服你们。其他的不多说,感情深,一口闷。”一众男生碰了碰杯子。 这一句佩服,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周自恒和白杨的每一点变化,都让人印象深刻。 周自恒姿态大方:“好歹是高二一起拿下篮球比赛冠军的兄弟。” “那老大和嫂子结婚的时候,记得也给兄弟发一张请帖。”有男生遂而笑道。 周自恒郑重地点了点头,和明玥对视,明玥弯弯眼睛笑,露出两颗酒窝,他握了握明玥的手,道:“一定会。” 也许是他如今的气质太过沉稳,又或许是他的言语太过笃定,男生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就相信这一对会一路走到最后。这样的情感让人羡慕。 夜色就在觥筹交错间一点点浓起来,年纪最大的武老师要先行离开,学生一一和他道别。等到周自恒和明玥拉著手走到他面前,这位精明干练的倔老头笑了笑对周自恒说:“在我们语文组,你是最让我们这群搞文字的老头印象深刻的男孩。” “是因为【晚霞真的好美。王勃好有水平。】。”周自恒很快回答,这算的上是一桩流传甚广的趣事,被太多人打趣,周自恒几乎没了脾气,但如今在武老师面前依旧有一些脸红。 武老师却摇了摇头,表示否定。倔老头很难得地卖起了关子,吊足了胃口之后才道:“因为你的作文,《xxx我想对你说》,你写给了明玥,我觉得你很大胆,最重要的是,看你写的……”武老师是个严谨的语文工作者,于是斟酌字句,最后才道,“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这样一句话,很容易就让明玥脸红,而周自恒也红了脸,但在脸红之余,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一对般配的人立在一起,实在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武老师拿著手上的喜糖,外包装上画著两个q版卡通小人,很像周自恒和明玥。 周自恒身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这样回答武老师:“这要感谢我们班主任不拆之恩。” 他到如今都很感谢班主任的包容,没有用强硬的手段激化矛盾。有了班主任的默许,才有了后来的许多故事。 成老师被点到名,并没有笑,几秒钟之后,他仰著脖子又喝了一杯酒,脸色涨的有些红:“你以为我想啊,摊上这件事,不知道班主任开会的时候,我被提出来骂了多少次。但周自恒,抛开老师的身份,作为一个男人,我是真的佩服你。” 他显然已经喝醉,说话没有了往昔的波澜不惊,变得直白:“我年轻那会儿也爱过那么一个姑娘,可惜被班主任一骂就怂了,就放弃了。当时我也难过,也骂,骂教育体制太严苛硬生生拆散了有情人,骂家长老师不理解觉得早恋就不是恋爱,骂这个骂那个,就是没骂过自己。其实说到底,就是自己不敢,不懂得为了喜欢的姑娘去拼一拼未来,不懂得去争取一下,两个人一起努力,承诺说了一箩筐,做到的几乎没有,说到底,都是自己脓包。” 他说完这些话,整个包厢都陷入了沉寂。 水晶吊灯被空调风吹地摇晃。 周自恒蓦地想起,他当著全校的面做了早恋检讨后,成老师对著他笑了一笑。 这时候周自恒才明白,那对于成老师来说,是一种欣慰和向往。 明玥没有说话,主动握住了周自恒的手。 她仰著头看著周自恒,他的眉骨很高,衬得眉眼很深邃,灯光下眼底流光溢彩。 周自恒反手把明玥的手握得很紧。 “班主任也是人,也经历过青春……”成老师最后叹了口气。灯光照射在他灰白的头发间,岁月密密麻麻地写在了发丝上。 最后的酒席间,有许多人流下眼泪来。 哭著笑著,也醉著。 男生中除了不喝酒的周自恒,便只有白杨没有喝醉,他的酒量实在是很好,把酒当成饮料在喝。但他端著酒杯敬孟芃芃的时候,觉得头有些晕,脸上有些红,白杨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喝酒上头的红痕,而并不是害羞。 “要对我说什么?”孟芃芃安安静静地吃了许久,到这时候正式站起来。 没有人和她敬酒,她身上有种过于冷然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似一尊冰雕,她也并不懂得应酬。 她身材娇小,不足白杨胸膛高,下巴在高三的苦修中削尖了一些,头发也长长,从齐耳短发变成锁骨发。白杨关注著她的每一点小小的变化,并且铭记于心。 她端著酒杯,露出一截手腕,纤细脆弱,白杨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五月,他落入河中,孟芃芃也是这样,露著一截细白的手腕给他喂粥。 她那时候说了什么呢? 她说——“等到高考以后吧,如果我们能在一个城市,如果你也还喜欢我……我们,试一试。” 白杨有自知之明,他并不能如周自恒一般异军突起,但他的努力也足够他考上一所好的大学,这所有的一切,来自于孟芃芃的一句许诺。 白杨并不渴求孟芃芃在高考之后的今天,能够履行诺言,但他依旧感谢孟芃芃,于是他端起酒杯,诚恳地告诉她:“谢谢你给我一个等待。” 做人最好常在等待中,而孟芃芃许给他一个辽远的期望。 “不是等待。”孟芃芃不喝酒,但她抿了一口,脸色透出一点健康的红润。 白杨愕然愣住。 “我是认真的。”孟芃芃这样告诉白杨。 白杨看到她的脸,红得像是一份正宗红烧肉的汤汁。 从下午六点到晚上九点,这一场聚餐时长三小时,以此,结束了他们的三年。 从此天南海北。 天各一方。 曲终人散。 明玥站在酒店门口,看著一个个离开的同学,浓厚的夜色将他们的身形掩盖,这之后的岁月里,有些人可能再也不会相见。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好似昨日才刚刚踏进校园,整个南城一中都被聒噪的蝉鸣笼罩。 如同梦一样。 明玥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周自恒推著单车从停车场走出来,明暗的光影在他脸上打上一层雾气。清俊、英挺、矜贵、骄傲……这些美好的形容词都能够用来形容此时此刻,正十九岁的周自恒。 “在想什么?”他跨在单车上,刮了刮明玥的鼻子。 他低著头,明玥很轻易地凑近他的唇,亲了一下。 很大胆的举动,酒店门口人来人往。 “在想你。”明玥回答他。这个吻让她感受到周自恒唇上残留的牛奶甜味,让不真实感忽而散去。明玥感谢这几年,让周自恒成为了现在的少年。 时光赋予他的是成长。 她有一双桃花眼,碧清一双妙目传情,朱唇丰润。周自恒并不知道她现在心中所想,只是看呆,明玥说情话给他听,他便被迷得五迷三道。 于是在回程的路上,他告诉明玥:“我想唱歌给你听。” “什么歌?”明玥很配合。 周自恒蹬著脚踏:“《月亮惹的祸》。”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起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没有伴奏,和著风声,他的声音就这么传进明玥的心里。 明玥抱紧了周自恒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想听周周给我唱《月亮惹的祸》 ---- 大肥章~~晚安~~ ☆、第73章 瞿塘艳滪堆(四) 第七十三章. 周自恒的毕业旅行计划做得很用功和仔细, 因为这份细致专心, 时间就用得有些久了, 等他最后同明玥商量, 定下地点和初步行程,整个六月都快要过去。 南城的天气依旧炙热,但比温度更能炙烤人心的是即将公布的高考成绩。 尽管待在凉爽的空调房间里, 周冲依旧是满头大汗,抱著手机坐在电脑前, 一根烟接著一根烟地抽,瞪著眼睛竖著耳朵, 生怕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 周自恒比他的爸爸气定神闲许多, 他有很足够的自信成绩出来之后不会让人失望。这样的一份自信来自于他对高考的无愧于心。 查询成绩的网站已经挤不进去,电话咨询端口也被打爆, 但下午四点到来之时, 周自恒依旧如期知道了他的成绩。 电话是班主任成老师打来的,在周冲忐忑和期待的目光下, 周自恒按下了免提。 成老师那头杂音其实很多,但关键字很容易被捕捉, 他报出了一个分数, 并且兴高采烈地告诉周自恒:“周自恒,这一次你是真的考得很好, 是全市第二,就是放在全省,你也是第七名……” 成老师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与有荣焉的感慨让他语气洋溢著激动自豪:“我们班的孟芃芃这一次也考得特别好,不仅是全市第一,也是省状元,哎呀,你们这群孩子啊,可真给我长脸……” 南城一中并没有料到有这番好成绩,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只险险地寄希望于孟芃芃,希望她能抱住全市第一的名头,但惊喜显然太多。 最后传来一片笑声,成老师把电话挂断。 作为一个班主任,成老师极其喜悦,而周冲却如同木鸡一般,一丁点反应都没有,咬著烟头,火星都快攀上嘴角。 弥散的灰白色烟雾缭绕,又很快被空调的风吹开。 直到好一阵子之后,周冲砸吧砸吧烟头,期期艾艾询问:“七百零八分是什么意思?” 这个分数,是属于周自恒的,周冲整段通话,也许只听清了这么一个数字。 周自恒有一小点的讶异,之后和周冲对视。 周冲的眼睛在烟雾后头藏著,像是他的眼睛也起了一层雾。 周冲的手在发抖,导致手机和香烟都握不住,周自恒伸出手,把烟头从父亲手里抽出来,捻熄。 “意思就是,我考得很好,是全市第二,全省第七,全国基本上所有的大学,都可以任我挑选。”周自恒抱住周冲的肩膀,笑道,“爸,你现在,真的要送你的儿子去念最好的大学了。” …… 【我希望你好好念书,希望你考上大学。】 【我都给你计划好了,你要念最好的中学,最好的高中,等到长大了,我送你去念最好的大学,你到哪里读书,我就把公司开到哪里。】 七年前的夏日,周自恒叛逆地交了白卷。 周冲这样苦口婆心诉说一腔殷切期望。 …… 【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多钱的,我们也可以不要盛光。】 三年前的冬夜,周自恒近乎祈求反对他结婚。 周冲并不能应允。 【——不,我们不可以。爸爸不希望你吃苦。】 …… 【如果她对你不好,但你又不能离婚的话,那我会对你好的。】 第80节 周自恒十六岁生日的那天落了雪。 【——我今天去结扎了。所以等我老了,等你长大了,我就只能依靠你了。】 许多年以来的隔阂在周冲的姗姗来迟里冰消瓦解。 …… 【有很多话,爸爸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只爱两个人。】 【在有了你之前,爸爸只爱自己;在有了你之后,爸爸只爱你。】 两年前的九月,周冲为了一个好大学的名额,几乎喝到胃出血。 …… 【我长大了。相信我好吗?】 【——好。】 …… 无数个片段在父子相拥的这一刻闪现,像是电影画面一样,接连不断放映。 但这并不是电影,电影里的人物时间定格在一瞬间静止,而周自恒已经在时间的洪流里长大,他在成长的时候,周冲就老了。 周自恒抱著周冲,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周冲的臂膀,并不如曾经那般宽阔有力了,脸上有了明显的皱纹,鬓角也长出依稀的白发。 “我去北京上大学,你要把公司也开到北京去。”周自恒下巴抵在周冲的肩胛骨上,摩挲了一下。 周冲微微偏头。 周自恒的眉眼清晰落进他的眼帘。他的儿子有非常深邃的五官轮廓线,眉骨清晰,眉毛根根分明,向上飞扬,与他有五分相似,又比他更出色许多。 “已经开到北京去了。”周冲笑了起来,拍了拍儿子的后背,最后手掌贴在儿子的蝴蝶骨处。 他有很多的话想说,但想了半天,并不能很好地组织语言,只是认认真真告诉周自恒:“你是爸爸最大的骄傲。” 他笑著,揩了揩眼角的泪水。 南城一中将全市理科第一和第二收入囊中的消息很快传播开来,各项成绩明细也随著喜报的刊登为人所了解。 周自恒的成绩已经是板上钉钉,但他依旧坚持登录进入查询网站,将成绩打印下来,并且花了一番功夫,折成一颗爱心,送给了明玥。 明玥也考得非常好,单论文化成绩,她算得上是艺术生里的翘楚。 明岱川因此眉开眼笑,甚至对著他一贯不待见的周自恒,都有好脸色。江双鲤也喜气洋洋,她把女儿考好的这一份功劳记在周自恒头上,也因此更加喜欢周自恒这个未来女婿。 这一颗印有周自恒成绩的爱心,明玥并没有拆开,她认为这是一份弥足珍贵的礼物,要用好多年去珍藏。 “苦心人天不负。”明玥同周自恒说。 周自恒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有志者事竟成。” 和周自恒一样事竟成的还有白杨。在这个忙碌的六月,白杨填写了《报考公安普通高等院校申请表》,并且顺利通过了政审和体检、体能测试、面试,加上合格的高考成绩,已经十拿九稳能被中国公安大学录取。 这是白杨的本意,没有任何人强制或者干预。 “不后悔吗?”在填下报考志愿之前,周自恒慎重询问白杨。大学是很重要的一道门槛,周自恒希望白杨谨慎再谨慎。 但这显然是白杨斟酌再三之后的考量,白杨并不觉得有朝一日,他会后悔今天所作出的决定。 他看向身边坐著的周自恒。盛夏的阳光穿越树荫和窗户,在他周身染了一层金边,连睫毛上都有光晕,夺目好似一轮红日,依旧是白杨最羡慕的样子。 但通过许多年的相处,白杨觉得,他从周自恒身上学到了一点东西了。 “其实我以前,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都会做噩梦,梦到我家里又来了人,我又被爷爷奶奶藏进床底下,然后又不吃不喝不出声过了四天,才被人找到。我一直做这个梦,每一天每一夜,摆脱不了。”白杨声音十分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但我后来才知道,我要摆脱这个梦,首先就要自己勇敢起来,然后推开木板,走出第一步。” “老大,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是你教会了我这样的勇敢。”他笑著告诉周自恒,然后坚定地在纸上写好志愿填报的代码。 “我想进公安大学,毕业之后做一个和我爸爸一样的缉毒警察,我想真正成为一个我自己会羡慕的人。” 而不是永远地去羡慕别人。 白杨笑起来像是小春风,清凌凌划过春天的湖面,和煦又温暖。 周自恒想,白杨是真的,在一步步长成一棵不屈不挠的白杨树了。 一棵顶天立地的白杨树。 不惧狂风暴雨。 “还好没埋汰了白局长给你起的名字。”周自恒锤了锤白杨的肩膀,半是打趣,半是认真。 志愿填报完毕后,录取工作很快开始。明玥报考北舞,提前批很快出来结果,周自恒报考清华,第一志愿填报计算机工程。白杨顺利被公安大学录取,这所大学在北京,和孟芃芃报考的北大,显然在一个城市。 南城一中今年迎来了硕果丰收,铺天盖地的喜讯和新闻登上了南城大大小小的报纸,校园里彩绣辉煌,三五步就是一道铺开的横幅。录取结果出来的当天,按照惯例,学校表彰各位优秀毕业生。 孟芃芃作为今年的省状元,在第一个发言。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脑子里住了一个伟岸的巨人,明玥站在台下,再一次这么想。 孟芃芃被北**学系录取,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她依旧是理智的,知道她的理智最适合法学,也知道,凭借著父母的人脉,她能在这条路上取得好回报。 孟芃芃的发言十分短促,简明扼要,但操场上还是响起了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而在这之后,便是属于周自恒的发言时间。 相较于一贯优秀的孟芃芃,周自恒更像是一个传说,是一匹醒目的黑马,杀进重围之中。 最佳进步生的名号非他莫属。 周自恒上台之前好心情地勾了勾明玥的手心,站定之后,从口袋里拿出发言稿。 这份发言稿被他藏得很好,明玥在此之前都不曾看过其中内容,于是她踮起脚,很认真地聆听。 七月初的天空极其得蓝,蓝中还带有一点金,像是一块精致的珐琅瓷。周自恒站在升旗台上,丰盛的阳光把他的脸映衬地几乎透明,长长的影子落下来。 “第一次站在这里发言,不是以做检讨的方式。”他以这样一句话开始整段演讲,博得一片掌声与笑声。 “在下面站著的,都是我的同学,或是高二的学弟学妹,你们之中,大概没有人没有听说过校园大佬‘纵横哥’的凶名。”他正了正话筒,咧开嘴,露出八颗皓白的牙齿,笑了笑。 很快有人响应:“听说过。”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领袖气质大概属于天生,周自恒很能掌控场面,比起孟芃芃发言时侯的平淡无奇,他的言语显然吸引眼球。 “作为一个人见人厌的坏学生,其实说真的,我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能拿到最佳进步生的名号,站在这里,以一个优秀毕业生的身份发言。” “我打过群架,打过教导主任,进过警察局,成绩吊车尾,还偷偷抽过烟,我当时是很多人眼里的坏男孩,但在有个人眼里,我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男孩。” 周自恒说到这里,就顿住了,把演讲稿收起来,目光望向台下。 明玥与他视线交汇。 隔得远,她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温柔。 这大概是一种心灵上的感觉。 “这个女孩告诉我,尽管我身上有很多很多缺点,我不够好,不够优秀,但她愿意等我,也愿意相信我,会成为一个好男孩。” 明玥忍不住捂住嘴,讶异非常。 周自恒弯起唇,露出一个笑容,道:“当然,以上这段话,她没有告诉我,是我偷听来。” “很多人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浪子回头,会突然努力上进,他们的猜测有许多,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想让这个唯一欣赏我的女孩失望,我希望能对得起她的信任,也对得起她的等待。” 这个女孩很显然指代明玥,在许多艳羡的目光里,明玥腼腆地抿著唇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 “其实关于成功,我并没有什么比孟芃芃更好的经验传授给大家,我所依仗的也不过是九十九的汗水,和一分的天赋。梦想照进现实之前,你首先得足够接近光源。在这里,其实我更想告诉大家,什么是责任和成长。” 他的话说到这里,场上一片鸦雀无声,而周自恒就是视线的焦点。 “在我曾经的黑历史里,我做过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就是站在这个升旗台上,和一个女孩表白,我告诉所有人,我敢早恋,是因为我有底气,我以后是一定会和这个女孩结婚,对她好一辈子的。这个誓言到现在,我也依旧坚守,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并不是只有一句承诺,就能撑的起将来的美好的,我还需要有足够的能力。” 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明玥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语气里的认真。 他是真真正正在朝著这句诺言努力,去实现一个瑰丽的梦想。 “我希望我以后,能独立给这个女孩很好的生活,不让她吃苦,也希望她不会后悔。因为这些对未来的粗略勾画,我渐渐知道,年少轻狂的背后是需要承担责任的,而我并不够成熟,需要在成长之后,担起一份感情的重担。” 周自恒并没有树立坏榜样,一番话点醒了许多冲动的少年,暧昧的心思好似被一盆冷水浇熄,他们需要谨慎思考他们是否也有承担责任的能力。 “最后,明玥,谢谢你,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周自恒对她露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刀裁般的浓眉飞扬,在热烈的掌声里,他吹了一声标志性的响亮口哨—— “明姑娘,不得不说,你的眼光,是真他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到学霸周,真的很励志啊 ---- 本来觉得高考情节拖太多,想把这一段省略,但是想了想还是写出来,这毕竟是睡觉觉觉得最燃的一个时刻,23333,写得时候自己都掉了好多次眼泪。周自恒并不是完美男孩,他幼年时候霸道傲娇,少年时候叛逆自我,青年时候开始成熟稳重。 愿你们都能成为最好的自己。 --- 微博:11点要睡觉觉(是11点,不是十一点!!!) ☆、第74章 瞿塘艳滪堆(五) 第七十四章. 南城在七月中旬连绵不断地下起了雨, 沉默的阴云从栖霞山而下, 覆压百余里。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周自恒的好心情, 在火车发动前, 他甚至饶有兴味地哼著歌,在玻璃上慢条斯理地画出一个弯弯的月亮。 江南六七月总有雨,梅雨季节里世界好似都蒙了一层浅淡的灰色。 火车车厢的玻璃上也罩了一层灰蒙蒙的雨雾, 周自恒看了这颗孤零零的月亮一会儿,并不是很满意, 于是又一边加上了一颗饱满的爱心。 “好看吗?”他不只是画,他需要明玥的认同。他这时候有一点孩子气, 因为即将到来的旅行让他十分喜悦。这一趟火车将在几分钟后起航, 去往千里之外的张家界。 周自恒期待将会发生的一切。 明玥也非常喜悦,但她表现得比周自恒内敛一些, 靠在车厢的小桌上, 一手托著腮,端详车窗上的画面, 思考半晌之后,她认真回答:“好看, 但是还少一个你。” 她说完脸颊有一点烫, 但被她的手遮挡。 玻璃上有爱心,有月亮。周自恒眼睛亮了一下, 点头,在爱心的前面,加上了一个大写的“i”。 “i”的加入, 让这样一幅简单的画面有了实实在在的意义,连起来的意思昭然若揭。 “i”“”“”比“i love u”更隐晦而甜蜜。 白杨觉得自己有一点被伤害到,于是不想再看下去,偏过头,却又正好对上了孟芃芃的侧脸。 第81节 尽管还有许久才开学,孟芃芃却已经在学习高等数学,而且从草稿纸上公式的简洁流畅度来看,她的功力已经很深厚了。她是一个真正名副其实的学霸,白杨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应下这一场旅行的邀请。 待在家中学习,显然比火车上要舒服得多。但其中的原因,白杨并不敢去过问。 桌上的数学书翻在特殊函数的应用这一章,白杨很小心翼翼地靠过去一点,安安静静地看著她解题。他只看了一会,孟芃芃就停下笔,抿著唇问他:“你能看得懂吗?” 显而易见,白杨是不懂得,他一贯诚恳,此时也认真地摇头,但他觉得孟芃芃愿意和他说话就是他的机会,于是他立马补充道:“你可以教我吗?” 给白杨补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孟芃芃点头应下,并且真的耐心给白杨讲解起来。 从简单的摆线深入,讲到阿基米德螺线,再到对数螺线。白杨老实交代:“这些我都听不懂。”他还没有接触过太多的高等数学,半路出家,难度太大。 但他也不想被孟芃芃看轻,于是指著下一页中的一段函数说:“不过我认识它,它是心形线。” 他说完这句话,孟芃芃就沉默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车厢暖黄灯光的映衬下,孟芃芃的脸好像有点红,像是白面皮上染了一点胭脂色。 白杨没有观察清楚,因为火车已经结束停靠,向前加速,驶离南城火车站。行驶过程中有了颠簸,孟芃芃转身把数学书收进了背包里。 女孩子家心思都会更细腻一些,明玥知道,孟芃芃这是害羞了。 旅行由两个人变成四个人,是明岱川的提议,他并不希望女儿单独和男生出去旅游,尽管小情侣已经交往多时,但明岱川认为周自恒这个狼崽子靠不住,认为他有不轨之心。 周自恒却很欣然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并且拉来了白杨和孟芃芃做伴。 因为英雄相惜的缘故,曾经的理科状元明岱川很喜欢现在的理科状元孟芃芃,也认为孟芃芃实在是个非常理智懂事的人,于是对于这一趟旅行,明岱川放了十二个心。 但明岱川的放心显然太早,因为孟芃芃此时此刻已经自顾不暇。 周自恒并没有注意白杨和孟芃芃的交谈,他的心思五分放在了明玥身上,另外的一半则放在了单反相机上。 他正在摆弄这台新买的相机,尝试光圈和模式的把控。 明玥自然而然成为他的模特。 但他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烦恼。 明玥道:“怎么了?” “没拍好。”周自恒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玥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姑娘,于是安慰他:“是我的姿势没摆好吗?还是我刚才不小心眨眼睛了?”她吐了吐粉嫩的舌头,“那我们再多拍一些试试。” 她细白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是一个撒娇的动作,周自恒不禁垂眸,凝视她精巧的手腕。 出发已经是下午三点,因为雨季,天色昏暗,车厢里开了灯。她的脸庞被灯光照亮,朱唇丰润红艳,黛眉细长如画,即使是素面朝天,也像是精心打扮过一般,艳若桃李。 周自恒再看向手中相机的屏幕,摇摇头:“不是你的原因。” 他声音有点哑,但依旧很认真,靠近她的耳朵轻声说:“我觉得相机拍不出你十分之一的美貌。” 他觉得这是一句最大的实话,明玥却十分脸红,回答他:“那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周自恒并没有再反驳她的言语,只是弯了弯唇,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样旁若无人的亲密没有打扰到孟芃芃,但白杨很受伤害。为了活跃气氛,白杨提议道:“要不我们四个玩扑克牌吧?”他朝周自恒做了个暗示的表情,周自恒心领神会,同意下来。有了明玥和周自恒的加入,孟芃芃也没有推拒的理由。 白杨是想在孟芃芃面前展现自己的一点长处的,白局长玩扑克很不错,白杨在陪练的同时也学会了许多。尽管这并不是一个厉害的优点,白杨依旧想展现出来。 牌局顺遂开始,却以一个不太好的结局落幕。十局之中七局孟芃芃胜利,三局周自恒是赢家。白杨没有尝到一点赢头。 这是一个非常悲伤的故事,以至于白杨再没了心力劲儿。 而这时候天色渐渐黯淡,等到简单用过晚饭,慢腾腾的颠簸就让倦意就涌上来。 明玥靠在周自恒肩头睡过去。 她这样睡并不舒服,周自恒轻轻抱著她,让她趴在了自己的腿上,并调整坐姿,来让她获得最佳舒适度。 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富有倾略性的眉眼也在暖黄的灯光下柔和下来。 白杨看向孟芃芃,她也已经入睡,趴在小桌上,及肩短发散落下来遮住脸,却露出一块白皙的脖颈。白杨想去触碰,却在半空中收住了手。 这一节车厢里人并不多,乘客接连睡去,便十分安静了,只有火车划过铁轨的声音有节奏地传递。 白杨靠在椅背上,微微后仰,睁著眼睛想了好一会,忽而开口,轻声询问周自恒:“老大,到底要怎么和一个女生相处呢?” 一个女生指代一个心里爱慕的姑娘。 白杨说得隐晦,但周自恒心领神会。 窗外是大片弥漫开来的夜色,只有依稀的光亮,白杨的脸在玻璃窗上映出投影,棕色的眼珠晦暗不明,迷蒙的雾气遮挡住了瞳仁。 有关于和女生相处这一点,周自恒并没有太多的心得体会,他从出生开始,就围著明玥转,而明玥又是一个非常可爱温柔的女孩。但白杨的情况显然不同,他和孟芃芃,处在两个段位。一个最高段,一个最低段。 新手村出来的白杨,搞不定孟芃芃这个大boss。 周自恒没有别的招数可以告诉白杨,他摸了摸明玥的头发,想了许久,最后直白告诉他:“把她放在心上,对她好一点。”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白杨怔了怔。 窗边的窗帘随著火车颠簸而晃动,白杨这才发现,周自恒的坐姿其实并不舒服,要保持膝盖抬高,会有些僵硬,但明玥躺在他的腿上,会睡得舒服一些。 这就是【对她好一点】。 白杨觉得,他又学到了一点什么。 这一次,他把孟芃芃脸上散落的长发,拢到了她的耳朵后面。 明玥半醒未醒,听到周自恒说的话,觉得心里非常甜蜜。 火车最后在张家界市火车站停靠,拿好行李出站,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城市里都是繁华的灯火。这是一个依靠景区发展起来的城市,最开始只是一个小乡村,短短十几年,澧水边上已经是高楼林立。 周自恒提前订了一家酒店,从火车站乘车不过十分钟抵达。 住房阳台对著澧水,入了夜,江畔显出宁静的色彩,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凉风吹来。 周自恒提著两个行李箱,指著远处天空的一角光亮道:“那里就是天门洞。” 天门洞是张家界的胜景,夜晚洞顶亮了灯,比星光更璀璨一些,但明玥无心关注美景,她和周自恒商量:“我不是弱不禁风,你让我自己拿箱子吧。” 周自恒没有应允,他把箱子提上酒店台阶,对著明玥说了句:“我觉得你的行李箱很重。” 说完这一句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脸就红了,但因为夜色的遮掩,没有人瞧见。 所以从外表上看起来,周自恒十分正经,且非常绅士,推著两个箱子,也并没有吃力,是一个很惹人注目的少年郎。 白杨也这样认为,并且向周自恒好好学习。 但很快,他就发现,事实并不如表面上一样简单。 酒店假期爆满,周自恒最后订到三个房间,其中两个单人间,一个双人间。白杨以为,给女生住双人间更好一些。 但周自恒提著两个行李箱,在交付身.份证查验后,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双人间的房卡。 “我们住一起。”他这样对明玥说。 是光明正大的耍流氓。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就是住一起。 ---- 看留言决定开车程度,嘿嘿 ☆、第75章 五月不可触(一) 第七十五章. 但周自恒提著两个行李箱, 在交付身份证查验后, 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双人间的房卡。 “我们住一起。”他这样对明玥说。 此时明亮的酒店大厅有些嘈杂和拥挤, 游览澧水夜景的客人纷纷归来, 经过前台时,都不约而同地望了这一行四人几眼,感叹青春的少男少女实在是十分养眼般配。 在来往人潮的目光注视下, 明玥很快就红了脸,周自恒却与她截然相反, 目光澄澈清明,修长的手指捏著房卡, 端庄泰然, 很是光风霁月。难以想象他会说出“我们住在一起”这样直白而不加掩饰的语句。 周自恒大概在内心已经想了许多遍,才会说得如此顺畅。 明玥被自己脑海中蹦出来的想法惊到, 于是她轻声问周自恒:“这是一句邀请吗?” 她有些紧张, 手绞著衬衫衣摆,长发落下来遮住一半娇艳的脸颊。周自恒抿了抿唇, 拉起她的手,把房卡放进她的手心里, 温声道:“不是, 这是一句请求。” 房卡从他手里转到明玥的手里,主动权就发生了变化。 大厅里的灯光落进他的眼睛里, 深黑色的瞳孔漆亮,低著头,温驯和企盼就显露出来。 白杨看著这一幕, 觉得周自恒脸上明晃晃地挂著“心机婊”几个大字。邀请和请求不同,明玥会果断拒绝同住的邀请,但她从不会拒绝周自恒的请求,哪怕越过雷池。 诚如白杨所想,明玥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咬著红唇,收下了这一张房卡。 白杨觉得,他可能又学会了一点东西了。 只有孟芃芃看著明玥手里的房卡略微皱了皱眉头,下颌抿紧,她想说点什么,但在考量之后,还是收敛心绪,从柜台上拿起了一张单人间的房卡。 借著身高优势,白杨看到了她的房间号,和他的房间号连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孟芃芃身边,期期艾艾道:“我……我就住在你隔壁,有、有什么事你可以叫我。”他非常开心,边说边露出一个笑容,一路的风尘仆仆就在他和煦如春风的笑容里散去。 白杨并不奢求老大恋爱的水准,只要孟芃芃对他说说话,对他笑一笑,给他一点阳光雨露,他就很满足了。 礼尚往来是孟芃芃为人处世的准则之一,于是她点头,也对白杨说了句:“你有事也可以叫我。” 白杨顿时觉得人生圆满,忙不迭点头。 快活得好似一只小鸟。 周自恒心里也十分快活,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轻快,连带著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咕噜声也十分有节奏。 明玥却听得心烦意乱,或者说她心里本来就已经很乱,握著房卡,絮絮刀刀:“标准双人间都有两张床,你想住哪边?”她觉得和自己应下和周自恒一间房的决定太过草率,此时只能用两张床这样的词眼不断暗示自己,他们只是同房不同床。 周自恒没有立马回答,他先是一愣,然后弯起唇笑了笑,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唔——都可以吧。” 穿过铺著毯子的回廊,明玥顺著号码找到了房间,开门的那一刻,她顺势从周自恒手里接过行李箱:“我自己推进去吧。” “好像不行。”周自恒随后关上门,把灯光打亮,搬著她的行李箱进屋,“我怕你拿了行李箱就跑了。” 话音落地,明玥适应光亮,房间以紫色为基调,乳白色的窗帘拂动,别致的落地灯旁,安然摆著一张温馨的双人床。 是一张床,不是明玥设想中的两张。 第82节 “这不是标准双人间。”明玥立在玄关,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到了这时候,周自恒显然不再隐瞒,他十分坦然地点头,把行李箱放在床头的同时,解释道:“这是情侣双人间。”他说出这几个字,耳垂有明显的红色浮上来,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我觉得这间房很不错,挑选的时候用了很久的时间,你觉得呢?” 从进入这间房间开始,他的目光和言语都有了倾略性。 明玥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实在是很快,以至于都有些供氧不足了。 房间在六楼,窗前便是澧水和半个张家界市的夜景,水面上倒映粼粼灯光,铺就开来是极美的风景,但明玥此时此刻显然无心欣赏,紧紧贴靠著玄关处白色的墙壁,不敢直视他摄人的视线,也没有回答他的话。 但很快,她不得不打破短暂的宁静,因为周自恒把她的行李箱放倒,并解开密码,拉开拉链,将箱子整个打开来。 “这是我的行李箱。”明玥匆匆走过去,提醒他,“你说很重的那个。” 她的行李箱和周自恒同款,颇有些相似,明玥希望周自恒不是故意打开她的行李箱的。 但很明显,周自恒就是故意的。他十分镇定地点头,指著上头的裙子和护肤品道:“我知道这是你的箱子。”他抬头,补充道,“我想知道它为什么会让我觉得重。” 他此时是半蹲著的,落地灯在他发顶打出一圈光亮,亮暗的对比十分撩人,连带著他清越的音色也有些低哑暗沉的勾人。 “大概是因为质量太大。”明玥从专业角度回答。她觉得她此刻正确的做法是让周自恒离开,并把箱子再度合上,并且修改密码,但因为周自恒的倾略性,让她不敢再往前。 “可能不是。”周自恒听了明玥的回答,屈膝坐在地板上,之后像是仔细思考了一阵子,道,“我认为是一种心理因素。” 他点到即止,并未再多说。 但勾唇笑了一笑,是有一点风流多情的模样,有一些旖旎的风光就从他眼底流泻出来。 明玥沉默,她相信周自恒给出的解释,但她也只是想了一下,没敢继续想下去。这种心理因素,莫过于强烈的心理暗示。 周自恒给自己下的暗示,不言而喻。 明玥和他说:“要杜绝这种心理因素影响,你应该现在就把箱子关上。” “大概不行。”周自恒认真思索一会,很是无奈地摊手摇头,“我想弄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他光明正大,一本正经地询问明玥,“我能看看箱子里的东西吗?” 他再一次做出这幅模样,半小时前,明玥就是这样被他骗进这间房间。 明玥忍不住再次问他:“这是一句请求吗?” 周自恒没有否认,但他加重语气,道:“这是一句渴求。” 明玥抿著唇,侧脸清透白皙,且有几分天然的艳丽。她已经垂下眼眸,这代表她已经同意。 “我不会弄乱你的箱子的。”周自恒认认真真道。 他是一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尽管桀骜不驯,却信誓守诺。明玥的行李箱整理地很好,一层层分门别类,周自恒每掀开一层,就把衣服挂进衣柜,把护肤品摆在洗漱台,不慌不忙,收拾地井然有序。 一路旅途疲惫,在他身上没有半分显露,依旧精神奕奕。好像这一间情侣双人间是他们的家,他是房间的男主人,于是才会这么用心地整理。 很快,他整理到最后一层,明玥的小衣被他翻出来。 都是清新淡雅的少女色系,或雪白或浅紫或水红。 满目都是春.色,周自恒觉得空气里都有了花香。 “这大概就是我认为箱子重的缘故。”他偏过头,似是认真又似是玩笑地对她说。 “你一路都不正经。”明玥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周自恒点头,笑了一下:“好像是这样没错。” 明玥以为,周自恒看到心中所想,便会就此收手。但她显然低估周自恒的流氓程度,他从箱子里把一件水红色的小衣拿出来,一并拿出来的还有一条同色系的内裤。 他的手指白皙,明玥知道他手指哪个关节有茧,而此时此刻,他用一只握笔的手,握著她的内衣,神态严谨,好似在研究一道艰难的物理大题。 “为什么这一件这么大,这一件这么小?”周自恒比对了一下内衣内裤,歪头问。 大的自然是内衣,小的是内裤,因为是夏天,内裤十分轻薄,很容易就变成一团,被他扣住。 衣物上的水红色好像就这样蔓延开来,整间房间都笼罩著一层水红色的纱,而明玥脸上也是同样的瑰丽色彩。 明玥没有回答他大小的问题,这是生理构造的差异。 周自恒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大拇指和食指在一起揉搓了一下布料:“这是蕾丝的吗?” 他手指的动作像是会映射到她身上一样,明玥深吸一口气,点头:“嗯。” 周自恒“噢”了一声,受教一般,慢慢悠悠地点头。 他似乎要仔细记住蕾丝布料的触感,之后中肯评价:“那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他用十分简单的句子,展露昭昭的渴求。 到了九点整,时钟打了一声响铃。这一晚的周自恒格外不同,看起来有点危险,说不上是好还是坏。 整个行李箱已经清空,他走到明玥跟前来,手里还捏著两块水红色的布料。 “我记得很早以前,你还没有这么大。”他说,“还是两个小奶桃儿。” 明玥脱口而出:“那现在呢?” “现在是两颗水蜜桃了。”他的身量颀长,影子落下来把明玥完全笼罩住。强烈的压迫感让她屏住呼吸。 她觉得可能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周自恒撩起了她的一缕长发。 无形的火苗好像就顺著他的手指烧过来了。 时间好像过得很慢,明玥心跳如擂鼓,她闭上了眼睛,却依旧能感觉到周自恒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最后定格在她的胸前。 “去洗澡吧,今天早点休息,你在火车上大概没有睡好。”周自恒已经贴近了她的耳侧,温热的气息让明玥眼睫颤抖,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手上的内衣递到了她的怀里。 周自恒后退了一步,手□□长裤的口袋里,身姿挺拔,如果不是脸上一点点的红潮,他看起来依旧光风霁月。 “你……”明玥也是满脸绯红。 她其实心里能感觉到周自恒的意图,但到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我能用你的沐浴液吗?”他忽而这样道,“我没有带来。” 这是一句堂而皇之的谎言,他的真正意图是想与她身上的气息重合。 明玥答应了。 最后这个初到张家界的夜晚,她是在周自恒的怀里度过的,同样的沐浴液的洗发水让他们身上的气息重合。明玥在火车上睡了两三个小时,到了晚上十点,依旧不觉得疲惫,而周自恒则是因为心猿意马,而精神抖擞。 睡不著,明玥同周自恒说了许多话。 周自恒也把这几日在张家界的行程一一说给明玥听。 在同一张床上躺著,他十分规矩,唯一的不规矩在于,他的手牢牢地握著她的细腰。 掌心滚烫。 “我们是在盖著棉被纯聊天吗?”明玥问。 “不。”周自恒的声音从她身后传出来有一些沙哑,轻笑著道:“我们是盖著夏凉被纯聊天。” 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下一章节晚上十点见 ☆、第76章 五月不可触(二) 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天色破晓之时, 张家界浙浙沥沥地下了一场小雨, 日头降了下去, 薄薄的雾气在山间弥漫, 宛如轻透的帷幔遮住了城市周边的山峦面貌。 这一场小雨在明玥醒来之时已经停住,但房间里的雨声没有停息。 浴室里开了一盏暖黄的灯,光亮穿透磨砂玻璃。明玥站在浴室门口, 能听见水珠从喷头里流出,打在地板和墙壁上的声音。 周自恒在洗澡。 他的身形影影绰绰从玻璃后头显露出来, 明玥看到轮廓线,心想他一定锻炼地很好。 但即使是锻炼地很好, 身体依旧需要好好维护, 于是明玥踟躇两秒,还是屈起食指, 敲了敲玻璃门, 好心劝说他:“周周,你不能用冷水洗澡, 今天温度不高,会感冒的。” 她的话音落地, 里面的水声就停住了。 周自恒沉默了一下, 问她:“你怎么知道是冷水?” 虽然明玥物理不佳,但基本的道理她都能知道。她的手指在门上划了一下, 抿唇:“我没有看到水蒸气。”磨砂玻璃上没有水雾。 这一次,周自恒沉默地更久了一点。 他在她醒来之前去洗冷水澡,其中的缘由不用深思, 便能明了。明玥这一觉从十一点睡到早上六点,很是舒服,但周自恒显然并不好受。 他已经动情动谷欠,最后的选择不是逾越雷池,而是轻手轻脚不吵醒她,甘愿洗一个冷水澡。 想到这一点,明玥用水壶烧了大半瓶热水,再次敲门:“你先出来吧,我给你吹下头发。” 门被打开。 他腰间围了一块浴巾,半裸著上身从浴室里走出,短发半湿,水珠沿著他的耳侧和脖颈流下来。 他满身的寒意让明玥身边的温度低了一些,她却下意识地想起整个一晚上扣住她腰际的手,十分滚烫。忽冷忽热的感觉使得明玥不敢再去看他分明的胸膛肌理,用毯子把他围住:“不要著凉。” 水壶里热水慢慢开始沸腾,之后开关自动跳转。 周自恒目光灼人,明玥转移注意力,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又加入适量冷水,调好温度,递给他,之后拿了电吹风给他吹头发。 整个过程之中,周自恒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但明玥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著,即使是洗过一次冷水澡,呼吸的热度依旧不减。 好像是一座火山,把滚烫的岩浆埋藏在了宁静的积雪之下。 明玥替他吹干头发,转身的功夫,他就已经穿戴好整齐衣物。黑色t恤,黑色长裤,脊背挺直,双手插在口袋里,下颌收紧,目光清明,一本正经的好模样。 “你穿衣服很快。”明玥寻找著话语打破晨起的尴尬,“这一项技能你很擅长。” 她站在窗台边,脸蛋被天光衬得白里透红,她换了一身裙裤,露出白如美玉的一双长腿,再往上是被他握了一晚上的纤细蛮腰,蜿蜒辗转而上,连接著她的好身段。 周自恒收回目光。 喉结动了动,回答她:“你应该庆幸,我现在还并不擅长五秒钟解开内衣的技能。” 他实在是很诚实地说著这一句话,结合他今晨的表现来看,他已经能被给予柳下惠的称号了。但明玥从他的话里还是听出了一点深意。 他说的是“现在还并不擅长”,不代表以后不擅长。 明玥厚著脸皮打趣他:“你还需要学习。” 周自恒挑了挑眉毛,耸肩,表示赞同:“我会的。”他踱过来,低头和她商量,“但你需要等我。” 第83节 明玥“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和白杨孟芃芃定好的集合时间在六点四十五,酒店餐厅备了早餐,白杨起得十分早,已经吃了几个包子了。现在白杨的食量小了许多,只是贪吃好吃而已,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不见。这样的蜕变花了白杨漫长的功夫和艰难的克制。 白杨占了一个小餐桌,孟芃芃还没有到,白杨只是乐呵呵说,孟芃芃并不来吃早餐,他会给孟芃芃带。 说话的间隙,明玥扫了一眼白杨,他的眼睛底下有一圈明显的黑眼圈,衬得浅棕色的眼珠颜色更浅了。 很显然,因为住在孟芃芃隔壁,哪怕还隔著一堵厚厚的墙壁,白杨也实在是兴奋不已,像是一个非常容易满足的小男孩。而周自恒有时候也十分孩子气,不同的是,他有时候欲壑难填。 “今天天气真好,总算没那么热了。”白杨小口咬著肉包子,笑嘻嘻。 “天亮的时候下了雨。”明玥说。 她只是礼貌性地回复了白杨一句,好让餐桌上气氛热闹起来,但白杨却皱起眉头,脑袋凑过来询问:“嫂子嫂子,你怎么知道?我看地上都是干的,还以为就是起雾了呢!” 其实算起来,这是白杨第一次出远门,在此次之前,白杨甚至没有离开过南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栖霞山顶的寺庙。因此,白杨对张家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因为有雨声……”说到这里,明玥顿住了。房间里关了窗,雨丝很小,照道来说,她是听不见雨声的,所以,她听见的,只可能是周自恒洗冷水澡的声音—— 他洗冷水澡用的时间,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要久。 明玥不说话了,用长发遮挡脸颊,安安静静喝粥,从周自恒的角度,却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红云,于是弯著唇,露出一个浅淡却十分满足的笑容。 白杨十分懂得察言观色。他觉得昨天夜里,一定是有什么发生了。周自恒是个血气方刚的男生,明玥是他喜欢多年的女孩,白杨觉得,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干柴碰上烈火”了。 他自顾自的想著,而且越想越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白杨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碟子里的肉包子分出来一个,放到周自恒碗里:“老大,多吃点,补充体力。” 补充体力…… 明玥觉得,单纯的白杨应该是提醒周自恒今天爬山会耗费体力,但她又不由自主地想歪,想到……明玥看了周自恒的腰腹一眼,然后飞快地收回视线。 周自恒笑得意味深长了一些。 孟芃芃姗姗来迟,在等车的过程中,简单地用了一些白杨给她带来的早餐,白杨羞涩又欣喜,捏著衣角扭来扭去,像是一个受了怜爱的小媳妇。 今日他们的行程是登天门山。 这里因垂直节理结构的地质构造和自然奇观天门洞而举世闻名,在久远的唐诗里,便有“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的描绘。 但正是因为闻名于世,前来参观游览的游客络绎不绝,不过早上七点,在售票处已经排起了长队。周自恒和白杨主动担起了排队的义务,让两个女生一边休息等候。 这正中孟芃芃的下怀,她趁著这个机会,把明玥拉到洗手间,并从包里拿出了一盒东西交到明玥手里。 明玥没有用过这盒东西,但从信息的流传和生理课的教导里,她能知道,这盒东西,叫做“避.孕.套”。 盒子包装上有十分醒目的标识,“超薄”“轻透”这几个字明玥只是扫过,便扎根于心。 这像是一个炸药包,随时可能爆炸。 “你和周自恒……”孟芃芃同她说,“要……” 孟芃芃是个心思十分刚正的女孩,但此时此刻,也需要绞尽脑汁,千回百转思考,许久之后,才挤出几个字:“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孟芃芃并不会干预明玥与周自恒的相处,所以她不曾反对他们同住,但她有责任告诉明玥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她实在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 她此时此刻低著头,因为言语晦涩,素白的脸上起了一圈粉红,清秀的面庞很漂亮。 明玥猜想,孟芃芃早餐缺席,是去买避.孕.套的缘故。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冷淡而理智的年轻女孩,是怎样走进超市或者药房,在众人的视线下,买下一盒生理用品的。 明玥心中触动。 她告诉孟芃芃实话:“我们还没有……” “以后会有的。”孟芃芃比了个数字,“保质期是五年。” 似乎是想到什么,孟芃芃低声说了一句:“说不定周自恒自己已经买了。” 明玥讪讪,但她没有反驳,因为她觉得,很有可能是这样。 短促的纠结过后,明玥把这一盒烫手山芋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 一小时后,他们买到票,得以乘坐缆车上山游览,风景从地平线开始上移,直升一千五百米,全程斜长七千四百五十五米,今晨的雨给天门山添了一点好景,朦朦胧胧有一层水汽,透过玻璃往外看,好似行在云雾之中。 但孟芃芃有一点恐高,白杨既紧张又惊喜地被孟芃芃拉住手。 白皙的脸都涨红,棕色的眼睛里泛著光。 白杨再一次觉得人生圆满,快活好似神仙。 他经过一夜的苦思冥想,总结从老大周自恒身上学到的经验,把这一切经验,都用在了孟芃芃身上,轻声细语地安慰鼓励孟芃芃。 最后从缆车上下来,白杨激动地忘记放开孟芃芃的手,而孟芃芃也没有主动提起。 白杨高挑清俊,孟芃芃纤细文秀,从背影来看,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 明玥情不自禁地和周自恒感慨:“他们很合适。” “你说得对。”周自恒点头,亲了她脸颊一下,“但我们更合适。”他用了一个成语,“天生一对。” 明玥也踮起脚亲了他一下。 缆车停靠地点是半山腰往上,登顶需要步行,这大概想留给游客登山的乐趣。山顶有东线西线两条路线,周自恒带著他们往东线走,来之前他做了许多功课,在景区可以称作是一个基础的好导游。 这位导游显然很有目的性,他带著明玥穿过怪石和楼梯,再转弯,靠近“求子洞”。 投石听回响,一声儿子,二声女儿,三声双胞胎。 洞口的标牌十分醒目。 灵山妙水向来香火旺盛,而求子洞前,也摆了许多香烛、供奉。 “你相信这些?”明玥有一些害羞,捏著裙摆问周自恒。 “不相信。”周自恒认认真真道,“但我还是希望它会给我们祝福。” 明玥皓白的齿尖轻轻咬著唇瓣,睫毛像是绒草一样在风里颤抖:“可是还太早了。” 他们不需要求子。 她的背包里,甚至还有一盒避.孕.套。 “是太早了。”周自恒笑了笑,“但还是可以试一试。” 他目光凝在明玥脸上,她娇艳酡红,满面堆俏,似羞似嗔,让他忍不住哄她:“试一试,我想知道我们以后会生儿子、女儿、还是双胞胎。” 在他的哄骗之下,明玥捡起了一块小石子,闭著眼睛,扔进洞里。 投石听回响,一声儿子,二声女儿,三声双胞胎。 “咚——” 是一声。 “是儿子。”周自恒在她耳边呵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修,我觉得修了比之前更好一点(但修文真的累死人!!!) 嘿嘿,求子洞一声响,还记不记得未来大佬周遇小朋友~~ ☆、第77章 五月不可触(三) 第七十七章. 投石听回响, 一声儿子, 二声女儿, 三声双胞胎。 “咚——” 是一声。 “是儿子。”周自恒在她耳边呵气。 洞口位于山顶西侧, 常年缭绕的云雾把幽深的石潭染出一片氤氲的墨色,而周自恒眼底的墨色更深一些,一点淡淡的天光落进他的眼底, 便幻化成了星光。 他实在是十分喜悦,语气里都洋溢著欢欣, 从背后整个抱住了明玥,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 并握住了她的双手, 举起来,亲了又亲:“求子洞说我们会生一个儿子。” 他的胸膛紧紧贴合著她的脊背, 明玥能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精力与热情。他的话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景, 明玥忍不住提醒他:“这都是迷.信的说法。”她这句话说得有些急促,之后又低声补充道, “我们要相信科学,况且你的生物学得那么好……” 她说到这里就顿住了, 因为她清楚地明白, 周自恒知道其中的意思。他的生物学得好,该会知道, 性别由父方提供的精.子决定。这是一个奇妙而伟大的过程,更带有一点旖旎的色彩。 明玥因为这一点而脸红。 但周自恒脸皮十分厚实,一点不害羞, 他的双手扣住明玥的腰,在她耳边说话:“精.卵结合,我知道。染色体决定生理特征。但是科学的生物书也告诉我们,人类不能自体受精,这个过程……” 他停顿了两秒,咬了一下她如血玉一般的耳垂,道:“需要你的配合。”他的手在她腰际握了握,有往上攀升的趋势,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他极具倾略性,少年人体温十分高,即使是在幽冷的潭水边,也炙热非常,额间的短发儒湿,萦绕在上面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雾水。 【需要你的配合。】 这句话说得十分隐晦,又十分露骨。要怎么配合呢? 明玥想到了昨夜周自恒滚烫的手臂,今晨冰凉的冷水澡,以及孟芃芃交给她的一盒避.孕.套。 明玥觉得周自恒的心思已经十分不端正了,他脑海里充斥著各种各样的遐思,只待到一个时间点,就会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喷薄而出。 周自恒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已经成年了的,有正常欲.望的男人了。 意识到这一点,明玥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把背包拉紧了一点,从周自恒怀里钻出去逃走。 白杨并没有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他只看到明玥羞答答地红了脸,周自恒意味不明地禽著一抹微笑。 白杨再一次感叹老大撩妹的技术高超,于是决定活学活用,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递给孟芃芃,道:“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孟芃芃用清凌凌的眼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五官十分细致,脸庞留白恰到好处,这让她的面孔看起来就十分冷然,如今淡淡地瞥过来,白杨觉得,好像有冰凉凉的雨水落进他的心上…… 隔了十几秒,孟芃芃也没有动作。 白杨认为她大概是不愿意,或者有些生气了。求子洞只是一个传说,最多算作一种信仰,而孟芃芃作为理科状元,自然是信奉唯物主义的,他怎么就一时迷了心窍,想让孟芃芃也丢一个石子呢? 更何况,他和孟芃芃能不能走到最后,还未可知。 白杨垂头丧气。 “你想听到几声?”孟芃芃忽然这么问他。 这是……什么意思? 白杨不知所措,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回答:“三……三声。” 第84节 “可以。”孟芃芃点头,从他手里拿起那一枚石子,往前走了两步,蹲下来,以一个合适的角度把石子抛进洞口,“叮——咚——啪——”,刚刚好,三声。 石子最后落入潭水里,一片小小的水花慢慢散开。 这一片水花也像是落在白杨心里,他整颗心都开始荡漾了。 “孟芃芃,你好厉害。”明玥忍不住鼓起了掌,白杨也连连点头,他已经笑傻。 “你也可以的,我教你,控制好角度就行。”孟芃芃抿著唇笑了一下。 明玥摇头。她扔石子不过响了一声,周自恒就开始胡言乱语,若是再响了三声,周自恒可能会扶摇直上九万里。她是十分了解周自恒的,知道他如今看起来是个端方的正人君子,而实际上是个心怀不轨的衣冠禽.兽。 而这个衣冠禽.兽依旧没有善罢甘休。 周自恒手插著口袋,慢慢悠悠地跟上明玥的步伐,并行的时候,同她说:“你不和孟芃芃学是对的。她那是歪门邪道,花花肠子瞎琢磨。” 他觉得很满意明玥的拒绝,揽住她的肩膀,“如果你想生双胞胎,那应该找我。虽然这种事情要靠缘分,但我还是会努力满足你的。” 他这一番话说的大方,又滴水不漏。 明玥庆幸他们离孟芃芃白杨有一段距离,而这一段山间小路上没有行人,周自恒的言语只让她一人听见。但即使是这样,明玥仍旧羞恼,她反驳道:“我又不是欲.求不满,根本不需要满足。” 说完这一句话,明玥觉得她好像说错了一点什么。满足这个词语,在她的语句里,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她想,她可能也被周自恒给带坏了。 周自恒看到她细若凝脂的脸颊浮现出胭脂色,很是心动,想再说些什么逗逗她,但又看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还是把话语按捺下去。 天门山古木参天,藤蔓缠绕,青苔遍布,处处宛如天成的盆景,又有石笋、石芽插入岩壁,怪石嶙峋,鬼斧神工的雕琢实在不愧为湘西第一神山。在这其中行走,移步换景,满目秀色。 也许是被宁静的风景感染,周自恒这一路上都非常老实,只是拉著明玥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白杨也十分想拉孟芃芃的手,但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天门山最大奇景莫过于举世闻名的天门洞,高约三十一米,是天然形成的景观,被誉为是“离天最近的地方”,洞口下方拉了锁链,红绸铜锁上挂著一个个愿望。 “他们把愿望挂在离天最近的地方,是希望神灵能够看见,并能够给予他们回应。”周自恒这样对明玥说道。 明玥点头,并问道:“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她从周自恒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光亮。 周自恒没有回答她,只是拉著她进入洞下的木屋,这是一间小店,售卖铜锁红绸,因为游客众多,而生意兴隆。周自恒进来这里,显然也是要买一把铜锁的。 有人求平安富贵,有人求吉祥如意,有人求家和万事兴,有人求健康长寿……明玥思索一番,觉得周自恒大概会求——“儿女双全”。 她这样想,并把这句话告诉周自恒,眼里兴味盎然,有一点淘气,是在气他在求子洞百般难为她。 “我不求这个。”周自恒把她手里刻著“儿女双全”的铜锁拿起来,重新挂上货架,再从一旁拿了另外一块过来,递到她手里,“我求的是这个。” 铜锁上雕刻龙凤,两边缠绕如意云纹,将四字祈愿拱出—— “白头偕老”。 明玥捧著这一块铜锁,抬起眼,定定地望著周自恒。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因为与她说话,低下头,睫毛在眼脸下打落浅浅的阴影,从他的双眼里再看不到其它,只看到她自己的脸庞。 “诶诶,小哥买不买啊?这是永结同心锁,买一块,挂在天门洞,有神灵保佑你们白头偕老勒!”店家舌如灿花,巧舌如簧,热情地推荐,“看你们金童玉女一样勒,般配勒!” 明玥觉得店家这一番话大概已经说了不下千次,对来往情侣、夫妻都这般说,但此时此刻由她听来,又是另外一种甜蜜。 周自恒也听得十分高兴,露出笑容,点头:“买。” 他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爽快付款,店家额外赠送他一根红绸。 “想写点什么?”周自恒拿著毛笔,询问明玥。 他那毛笔的姿势非常好看,象牙白色的手指屈起,笔管衬托出他手指的长度。 明玥一手托腮,手肘撑在桌边,莹白的脸庞好似一朵海棠花,这朵海棠花对周自恒说:“就写‘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被山间升腾的水汽晕开。 周自恒点头,笔头沾了一点墨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摸了摸明玥的长发。 这一块红绸和永结同心锁一起,被周自恒挂到了高处的锁链上。升腾的雾气不断翻涌,在洞顶冷凝,又变成水珠落下来,有几滴打在周自恒的脸上。 明玥用纸巾给他擦拭掉,和他说:“我拿‘儿女双全锁’,是和你开玩笑的。” “我知道。”周自恒笑了一下,低头弯腰,他在明玥面前总是非常有耐心,也非常温柔,“我先求的是‘白头偕老’,而‘儿女双全’是我希望和你会拥有的生活。” 因此,他才会带她去求子洞,才会因为她抛出石子的一声响而欢喜雀跃。 他是一个成熟的,有正常谷欠望的男人,虽然言语有一些小坏,但从不曾真正越过雷池一步。 明玥觉得,她也可以为周自恒做一点什么。 于是在这一天晚上,明玥把包里的一盒避.孕.套拿了出来,拆开了一个,放在了周自恒的眼前。 她才洗了澡,穿了一件水红色的睡裙,裙摆落在大腿根,露出一截白皙的腿,热水的温度把她的肌肤蒸出可爱的粉红色,鬓发微微湿润,桃花眼迷离,安安静静地跪坐在他面前,妖娆妩媚。 周自恒觉得他是在做梦。 但这个梦很真实,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也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避.孕.套就堂而皇之地在他眼前摆放。 周自恒默默地背诵起了古诗词,他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明玥对他的影响实在太大,让他从清心寡欲的《逍遥游》背到了活色生香的《长恨歌》。 那一页曾经被他折叠,反复查看。 诗歌里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恰如能形容明玥此时的娇态。 周自恒不禁想象,真正的“**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是何等的滋味。 但他不能。 他哑著声音,问明玥:“这是什么?”他问的是避.孕.套,显然他在撒谎。 而明玥戳破了他的谎言:“杜.蕾斯,你知道的。” 她往前靠了一点,水红色的睡衣泛起波浪,长长的头发在她身后铺开,发丝润泽,宛如一匹锦缎。周自恒往后靠了一点,手掌握成拳,并不敢再看她:“谁给你的?” “孟芃芃。”明玥老实交代,并且说,“她说你肯定也买了。” 她的脸上绯红一片,但动作却十分大胆,光.裸的肩头上只有一根细细的吊带,周自恒觉得他小小用力,就可以扯断。 “我没有。”他飞快反驳。 明玥显然不相信。 周自恒只能老实补充说:“我……想买……过,但我没有买。” 这个念头很多次在他脑海中闪现,但都被他压了下去。 “那你现在不用买了。”明玥把这个盒子拆开,告诉他,“里面有很多个。” 她把许多个包装袋握在手里,捧起来给他看,白色的床单上她白得几乎能发光,容貌妩媚无双。这样的场景实在是考验人的品格。 高中时代有许多女生在后头嫉妒明玥,说她是小狐狸精,周自恒总是脾气不好地把这些人警告个遍。 但现在,他也觉得,明玥就是个狐狸精。 而他是被勾魂的书生,守不住心。 狐狸精咬了咬水润的红唇,天真娇憨地问他:“你想不想……” “想。”周自恒斩钉截铁,但随后又补充道:“但我不可以。” “明玥,我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我很爱你,也渴望你,但我告诉过自己,我要有最基本的底线。” 他把床上的夏凉被铺开,围到明玥肩头,严严实实把她盖住。 “我若是不给你扣上婚纱的扣子,绝不会解下你睡衣的扣子。”他在明玥额头虔诚地亲吻。 作者有话要说:  嘘~这次别作声啊,未完待续(明天见) ----- 写好很久,但是电脑出了点问题,一直连不上网络,现在才发出来,晚安啦 ☆、第78章 五月不可触(四) 第七十八章. “明玥, 我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 我很爱你, 也渴望你, 但我告诉过自己,我要有最基本的底线。” 他把床上的夏凉被铺开,围到明玥肩头, 严严实实把她盖住。 “我若是不给你扣上婚纱的扣子,绝不会解下你睡衣的扣子。”他在明玥额头虔诚地亲吻。 他亲地很重, 唇紧紧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明玥从这个火热而滚烫的吻里,感受到了他从心底漫出来的克制与珍惜。 他的下颌线收得很紧, 有一点淡青色的胡茬在唇边冒出头, 薄唇抿起。他在这时候收敛起了所有的倾略气势,但因为认真的举动而使得面部轮廓线条很有棱角。 他是有一点小坏的, 会在她面前口无遮拦地说一些胡乱话;会费尽心机和她同住一间房;会在夜里抱著她入眠。但他又是很矜持自律的,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内心最真实的渴求和对未来的憧景,不止体现在言语上, 也体现在行动上。 这个男孩很爱她。 明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认知使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飞快地扇动了一下睫毛。 她的睫毛很长, 又卷翘, 扇动的时候划过周自恒的脸颊,他有一点痒, 随即放开她,替她拉紧了领口围著的凉被,只露出一张雪白的小脸, 眉目精细,烟波淼淼,娇嫩中裹挟著夺目的明艳。 “手伸出来。”周自恒说了一声。 明玥眨著眼睛,巴巴地咬著唇,照做。 她这样子十分可爱,像是小白兔,把爪子伸出来。肥爪子上捧了满满一手的杜蕾.斯包装袋,周自恒全部收起来,在这过程中,他尽量不去碰到她的手。 他这时候不能再受到一点刺激,实在是一场煎熬。 但明玥显然不懂得体谅他的苦心,见他把包装袋都拿走,并且起身,连忙拉住他的衣摆:“要把这些都丢了吗?”她有些著急,“可这都是孟芃芃给我的,是她的好意。”她觉得这算是孟芃芃给她的一份礼物了,虽然很别致。 周自恒没有做声,站在床边,目光幽暗。 明玥就更著急了,跪坐起身:“这些东西的保质期都有五年呢!” 言下之意是不能浪费资源,或许也有更深一层的含义。 她跪立而起,肩膀上的凉被顺势滑落下来,水红色的睡裙再一次展现在周自恒眼前,整个过程好似电影慢镜头,而从他这个角度,恰能看清她胸前的一片润白,好似雪顶玉髓。 周自恒猜想她没有穿小衣。 第85节 借由这个念头,他再一次觉得受到诱惑,“**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来来回回在他脑海中盘桓。 周自恒挪不动脚步。 而明玥以为他是妥协,于是掰开他的手,从里头把包装袋抠出来,在这过程中,她非常大胆,甚至鼓起勇气,做了一个长远的期许:“保质期有五年,我们可以……留到以后再用。” 她真诚地说著,并且拉了拉他的手。这双手今天下午把一枚永结同心锁和一块红绸挂在了天门洞下,明玥由此希望,神灵真的可以听到他们的祈求,让周自恒拉著她走过这一辈子。 她的话语很有暗示性,周自恒低下头时,正对上了她的一双眼睛。爱慕是可以从她的眼睛里流泻出来的。她实在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因为这一点单纯,周自恒再次坚定心念,把凉被替她盖上。 “我是想留到以后再用。”他开口,声音比他想象的要沙哑,他舔了舔嘴唇,斟酌字眼之后,告诉她,“可这些,我们可能用不了。” “为什么用不了?”明玥仰起头,一截脆弱的天鹅颈连接锁骨,常年练舞,使得她的仪容姿态极其优美。 为什么? 周自恒也有一点脸红,但他还是尽可能地解答了明玥的疑问:“因为这并不是我的尺寸,还需要再……大、大一点。” 他曾经动过购买的念头,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还是对尺码烂熟于心。作为一个学霸,周自恒把严谨研究的态度贯彻到了生活之中,他对数字和符号很敏感,也对其后代表的意义很感兴趣。 明玥却并不了解,她甚至没有仔细看过避.孕.套的包装,只是记住了“超薄”“轻透”几个词语。但听得周自恒的回答,她下意识地保有一个学生的态度去学习,于是不自觉看向了他的腰腹以下。 但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她的眼睛被周自恒伸手蒙住。 “不要看……”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手心很热,手指尖都有些酥麻颤抖,“小月亮,别看。”他把“小月亮”这个称呼喊得很重,似乎是在提醒自己,也是在提醒明玥。 明玥的眼前是一片悠悠的暗,指缝里的微光带了暖黄色,她松开了周自恒的衣摆,点了下头,轻声配合他说:“嗯。” 周自恒松了一口气,但他心里却有一点点的失落。很显然他期待一些事情的发生,最后因为珍视,而放弃唾手可得的情.事。如果周冲得知这一切,周自恒想,他一定会骂他是“怂包”。又觉得明岱川如果知晓一切,也会骂他“混球”。 两边都讨不了好。 想到这里,周自恒轻轻笑了一下。他实在不是一个柳下惠一般的人物,会心动会动摇意志,在清明的思维被吞没之前,周自恒翻出了一件睡衣,他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明玥的眼睛依旧是闭著的,听到一阵脚步声和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挲声,她才睁开眼。 “要去洗澡吗?”她问。水红色的睡裙很衬她雪白的肤色,使得她的肌肤晶莹之中透著妩媚。 “嗯。”周自恒抿唇应声,用衣物遮挡身体。 “可是你已经洗过一次了。”明玥继续说。 周自恒没有否认,他点头,很诚实:“但这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两人心照不宣。冷水会冲刷掉他心里升腾起来的火焰,浇熄不过早萌芽的念头,也能让他的脑子清醒一些,不再默背活色生香的《长恨歌》。 和他今晨的做法一样。 张家界已经彻底入夜,天空如同一方晕开的浓墨,河面上没有波光,唯一的明亮来自于远处天门洞的灯火。 明玥能想象出同心锁在灯火照耀下会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她沉默了许久,在他要拉开浴室玻璃门的那一刻,踟躇开口:“你可以不洗,真的会感冒的。” 她话里有话,这个“可以”表征许多含义。 周自恒的手触碰到了冰凉的门把手,他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身上的温度有多高。他欣然同意明玥的话,却并没有走向她,反而转身去了阳台:“你说得对,那我去阳台吹吹凉风。”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手指关节已经微微发白。 他在强装镇定。 明玥轻而易举点破了他的伪装:“可是阳台没有风。”张家界山高楼高,来这里的第一晚,就知道澧水边上没有风。 明玥从床上下来,身上的凉被落下来,赤著脚,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身上的睡裙在灯光下荡漾出水一般的波纹,和她的人一样柔美。周自恒低著头,看著地板,她的脚尖落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舞蹈,步步生莲一般。 她的脚也生的很美,足尖小巧,脚趾整齐修长,指甲修剪地圆润,透出一层粉红色的光泽。 “你可以摸摸我,周周。”她最后停在他面前,用真诚的眼光看著他,一双桃花眼里泛起潋艳的波光。 她拉住了他的手。 到了这时候,周自恒的头脑已经不太够用,他用最后的一丝理智说谎:“我还没有掌握在五秒钟内解开内衣的技能。” 所以不行。 他拼命地暗示自己,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片雪顶玉髓。 他猜想明玥没有穿小衣,而明玥也证实他的想法:“你不用掌握,因为我没有穿。”她没有太多的花花肚肠,非常实诚,并且为了让周自恒清楚感知,她前进了一步,贴近他的胸膛。 周自恒身体紧绷。 馥郁馨香的气息从他的鼻尖传到神经,视觉中枢也释放刺激的信息素,大脑皮层下发指令,使他的身体做出了精准的反应。 “你可以摸摸它们。”明玥说。 女孩的声音甜甜糯糯,周自恒觉得心间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挠他,痒痒麻麻的,一时之间都有些恍惚,喉结下意识地上下滚动。他往后退了一点,闭上眼睛,诚恳回答她:“我不敢。” “那我摸摸你好吗?”明玥的手攀上了他的衣襟,但她没有解开扣子,依旧耐心地询问他,“好吗?” 她平日里是乖巧害羞的一个好女孩,这大概是她迄今为止最大胆的一次。 周自恒脑子里的弦被冲破,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海妖塞壬勾走了魂魄,神魂颠倒、神志不清地应答了一声:“好。” 这一声允诺之后,明玥解开了他的上衣,脸庞埋在他怀里,纤长的手指沿著肌肤的纹理,向下探寻。 他们站在窗边,外头的夜色深黑,浓厚的黑雾像是要漫进房间里一般,周自恒有一些站不稳,最后一点意识让他半拥著明玥坐在了沙发上。 室内的温度几乎要达到一个临界点,空调没有什么作用。 周自恒依旧把手放在两侧,握成拳,一动不动,而明玥是主动的一方。 有点慌乱、有点兴奋、有点紧张、有点不管不顾的放纵…… 这些情绪在宁静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明玥觉得手心滚烫,温度从周自恒身上传递给她,这在高中物理,被定义为热传递。 而热源的温度似乎没有极限。 直到最后的一个瞬间,周自恒抵在她脖颈中,喘息从急促慢慢平复,一声声唤著她的名字。 ……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什么时候都可以。】 …… 明玥的手被他擦拭干净,他非常认真地亲吻过她的白皙的指节,最后在她手背上和手心里深深一吻。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第一次碰上这样的情况,在此之前有多大胆,在此之后就有多茫然。 她脸蛋红红,不肯从他怀里起来,如同一只乖巧的小白兔,等著猎人享用。 但猎人已经满足,温柔地抚摸著她的长发和脊背。 “刚刚怕不怕?”周自恒眼睫毛上沾著一点细微的水珠,眼睛里流光溢彩,他的上衣重新被扣好,到最上面一粒扣子,如果不是脸上的红潮,他依旧是一个端正清明的模样,但眉眼间的欢欣让他生出一点风流的俊俏。 听得他询问,明玥愣了一会,呆呆地点了点头:“不怕,我怕的是你难受,也怕你感冒。”好像因为周自恒,她的底气十足,于是在思考许久之后,她羞答答地问他一个问题,“这大概是什么尺寸?” 她已经亲手丈量过,有实践体验。 周自恒也愣了一会,他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的头发,挣扎著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段话。 明玥记下,心想,她以后应该不会买错。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哒~嘘~ --- 如果觉得棒棒哒,就给睡觉觉一个么么哒吧 ☆、第79章 五月不可触(五) 第七十九章. 大抵是江淮一带梅雨季节的雨水太过丰沛, 湘南地区也受到影响, 第二日晨间, 张家界再度下起了雨, 这一场雨水声势浩大,从天门山顶倾泻而下,宛如天际破了个口子, 江面上起了一层纱帐似的雾,浙浙沥沥的水声传进房间来。 明玥在睡梦中听闻水声, 将醒未醒之中想到了一些什么,赤著脚, 小步跑向浴室。 浴室里依旧开著灯, 暖黄的色彩透出磨砂玻璃,周自恒的身影也一并透出来, 伴随有清晰的水花滴哩声。昨日清晨的记忆太过深刻, 明玥心中浮现出一个很不好的猜想,为了验证她的想法, 她没有做声,直接拉开了磨砂玻璃门。 然而事情并不如她所想, 周自恒只是在洗衣服, 水龙头打开,已经快要清理完毕。 他脸上有一点疑惑, 抬起头望著她,视线在一秒后下移,皱起眉头:“为什么不穿鞋?” 明玥这时候才感觉到今日的气温实在是非常低, 地板冰凉,她动了动脚趾,极力找寻一个原因:“我忘记了,我、我以为……” 她吱吱唔唔半天说不出话,周自恒用帕子擦拭干净手上的水,走出浴室打横抱起她,并把她放在床上用被子裹起来。 这一套动作完毕后,周自恒坐在床边,补齐她后半句话:“你以为我又在洗冷水澡。”她的心思非常单纯,他几乎一眼就能看透。 明玥对著手指,赧然地笑了笑,脑袋往被子里头缩了缩。 “可是我不用洗冷水澡。”周自恒也笑了笑,但却是极其愉悦欢欣的,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挑著浓眉,道,“昨天晚上……”他停顿一秒,意味深长,“我很满足。” 他的神情姿态有一点轻浮风流,墨色的瞳仁漆亮,令神思迷茫的明玥一瞬间清醒过来。 夜里的记忆复苏。 灼热的液体好像再一次在她的手心里流淌,明玥把手缩进被子里去,企图逃过周自恒的目光追随,在清明的天光笼罩下,她没有晚上不管不顾放纵的勇气,但尽管这样,她还是努力回复他的话:“你满足……就好。” 至于是怎样一个满足程度,她没有再询问下去。 但得到了她的回应,周自恒愈发受到鼓舞,他身子倾倒过来,额头抵住她的美人尖,和她分享他激动的心情:“我想这一天真的很久了。是你让我……” 他的语文其实不好,因此总是需要琢磨词汇,在短促的搜寻过后,他找出一个发人深省的词。 他说:“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 他用这个词语来形容昨晚的一切,明玥心想,他一定是十分欢喜的。 被他的情绪感染,明玥的羞囧褪了一些,并问他:“你有梦过吗?” 周自恒的鼻尖碰到她的睫毛,他低低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你知道我第一次做春.梦是多大吗?” 明玥回答不出,周自恒也没有想让她回答,顿了一会儿,他低语喃喃:“是十四岁,你初潮到来的那一天,我在梦里梦到了你。” 第86节 而现在他已经半只脚跨进二十岁的门槛。 明玥觉得这样的对话很羞耻,又莫名让她心里有一点甜蜜:“我在梦里对你做了什么?是做了像昨天晚上一样的事情吗?” 太直白的问题让周自恒愕然,怔住,好一会才点头,并告诉她:“比你能想到的,更多一些。” 也更深入一些。 后半句话,周自恒没有说出口。他光是放在梦里和心里想想,就已经足够让他控制不住。 周自恒按下谷欠念,起身。 晨起一场乌龙过后,雨势也渐渐变小,明玥把周自恒洗好的衣服挂上阳台晾干。她换了一件针织衫,浅灰色,长发松松地挽起来,衬得面目十分温婉,氤氲的雨水在她的面庞上笼了一层白色的轻纱。 她这样子很美,比起往日的明艳妩媚多了一丝风韵,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缠绵之意,像是一株典雅的菡萏。 周自恒立在窗口,倚著门板,安安静静地看著她。 “你在看什么?”明玥问他。 “看你。”周自恒温声回答,弯著唇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看我们未来的生活。” 他晚上可以搂著明玥入睡,清晨睁开眼能看见她娇憨的睡颜,和她用一瓶沐浴液,用一支牙膏,身上的气息能够刚好契合。从这样一个多雨的早晨,周自恒窥破了一丝未来的迹象。 他说得非常认真,尽管声音不大,但坚定的态度很容易就从他的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好像有什么变化,再一次在他身上发生著。 明玥脸颊微红,尽管非常害羞,她还是诚恳告诉他:“那你再多看一会。” 她用简单的句子,淋漓尽致地展现她的欢喜雀跃。很明显,她对他们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并且盼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周自恒忍不住走上前,从后面抱住明玥的腰,一只手轻轻抚著她精巧的下巴,随后微微用力,让她侧脸,歪头亲吻著她的唇。 他们用了同样一支薄荷味道的牙膏,因为唇齿间都是相同的清新味道,微凉又十分火热。 周自恒没有刮胡须,下巴上有一点胡茬,稍硬,划过她的脸庞。 这也许是一种成熟的标志。 明玥不禁想,她的思绪放得很远,因此直到出门用餐,都没有注意到嘴唇已经绯红。 而白杨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靠著过人的察言观色的功夫,白杨觉得昨夜一定又有什么更精彩的故事发生,使得明玥的唇经过一夜都还是红肿的。 他并不了解事实的真相,只是凭借一腔的八卦和偷偷看过的日本电影,滴溜溜转著眼珠子暗自揣测,认为“天雷勾动地火”的燃烧程度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白杨再一次咳嗽一声,从自己的碟子里拿出了一个肉包子,放到周自恒碗里:“老大,多……多吃点,补充体力,对身体好。” 这一回,周自恒没有笑得意味莫名,而是挑了挑眉梢,对白杨点头致意,并说了句:“谢谢。” 他的回应,让白杨愈发坚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肃然对周自恒默默比了个大拇指。他也更加坚定,要向老大好好学习,不求发生精彩故事,但求让他博得佳人芳心。 怀著这样的心思,白杨把【对她好一点】的秘籍精髓了悟透彻,并且在实践中认真贯彻落实方针,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陆续去了武陵源、黄龙洞、袁家界等景区,白杨勤劳好似一头黄牛,围在孟芃芃身边鞍前马后转悠。 孟芃芃是个十分独立的女孩,明玥以为白杨的做法会让她烦恼,但她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孟芃芃有时候会对著白杨露出一点真诚的微笑。 这会让白杨傻笑半天。 为期七天的张家界旅程在一个艳阳天里结束,收拾好行李,再度走进火车站,踏上返家的归途。回程的车厢比来时拥挤,也嘈杂,在这样的环境下,孟芃芃却依旧有心思翻看高数课本。 白杨坐在她旁边,对r=a(1-sinθ)的心形线念念不忘,这是他唯一知晓的,也是唯一能用来拉近和孟芃芃距离的公式。 孟芃芃这一次非常有耐心地对白杨解释:“这只是二维的一种形式,心形线还可以有其他的表示方法,也有其他维度的表征。”她在草稿纸上写出了几段二维公式。 白杨拿著草稿纸似懂非懂,周自恒却接下话茬:“例如说3d渲染的爱心模型,用matlab可以画出来。” “是三维立体的吗?”明玥眼睛眨了眨,十分好奇。 “是,还可以涂上颜色。”周自恒道,“非常好看。” 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著,但孟芃芃却听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于是她开口询问:“你能画出来吗?” 话音落地,孟芃芃觉得这句话有一点冒犯,很快补充一句:“你的计算机水平应该很不错。” 她的性格很冷淡,向来不对说出口的话做过多解释,但如今好似有了一点人情味,懂得恭维和维护。 周自恒“嗯”了一声,并不准备多说,但他偏过头,明玥正眨巴著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让他又忍不住道:“可以画,mathematic也可以,我还可以用网页脚本做一个爱心雨的动画。” “到时候都送给你。”他低声说了一句,摸了摸她的长发。 明玥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她知道并不简单。周自恒的这份心意足够让她欢喜,她问:“你自学了编程?因为专业是计算机吗?” 她以为周自恒在向著大学的专业努力。 白杨立马跳出来叽叽喳喳:“才不是勒!我老大几年前就能写《传奇》的外挂了,那时候外挂还不流行,当年我们在网吧那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牛的一逼!”他提起这些旧事,十分开心,他那时候懵懵懂懂,无忧无虑,每天只关心吃喝玩乐,但又想起他要在孟芃芃面前保持好形象,于是倏然闭嘴。 周自恒笑著点了点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耳垂腼腆地红了一些。 他的书桌上曾经没有一本书,堆叠如山的游戏磁盘和卡带充斥岁月。明玥忆起一些事,转身看向周自恒。 他坐在窗户边,灿金色的阳光照射进来,火车在行驶,接连有不同风景落在他的侧影里,工整精致的五官恰到好处地融进了盛夏的艳阳里。 有些人天生就光彩夺目,不会如明珠蒙尘。 他有一段叛逆迷茫的过去,但这段过去把他塑造成了如今璀璨光华的模样。 孟芃芃也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放下笔,双手手指交叉,摆出一个类似于交心谈判的姿势,认认真真地同周自恒道:“你有这样的能力,应该可以试著参加acm大赛,清华的集训队每年都会招收新生,集训队里有很多人才,也能有许多锻炼,这对你以后可能会有帮助。” 孟芃芃实在想得很长远。 周自恒点头,有认真考虑她的建议的意思,随后想起什么,忽而询问:“这是谁告诉你的?” 孟芃芃抿唇,很快回答他:“陈修齐。” 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出现了。忽而提起,周自恒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微妙感。作为上一届的市状元,陈修齐和他一样,报考清华计算机系。 算起来,他们将会再一次变直系的学长和学弟关系。 周自恒握了握明玥的手,没有再说话。 火车在下午抵达南城,四人分道扬镳,孟芃芃在出站之后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白杨。 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我可以叫你芃芃吗?” 小心翼翼,怀有许多期待和憧景。 她能想象出白杨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态发出这条短信的。在片刻的思考过后,她回复一句:“好。” 这一段七月的旅行给男孩女孩的高中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八月初,各大高校下发录取通知书,快递穿街过巷。 别致的信封和校长的亲笔签名为一段新的旅程拉开序幕。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要开启新地图了。 ---- 感谢大家这段时间来投的地雷和营养液,就不一一列出来了,么么哒~~~ 我要给周霸道开金手指,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第80章 猿声天上哀(一) 第八十章. “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在新民, 在止于至善。” 语出《礼记·大学篇》。 周自恒在高中时代学过这篇文章, 头发花白的武老师一字一句释义,他在底下因为文学素养不高,而工工整整兢兢业业做著笔记。这是一句很经典且深刻的名言, 使得他对“大学”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而跳出记忆的框架,八月末尾, 新生开学报道的当天,周自恒独自一人北上, 坐了最早的一架航班, 机场接新生的大巴在城里里兜兜转转几圈之后,正式进入清华大学的校门。 他来得已经非常早了, 但宿舍里却早有人在打扫忙碌。 按照领取的新生手册, 周自恒寻找到了紫荆园相应的宿舍楼栋,并且很轻松地把所有行李一口气搬上五楼。宿舍四人一间, 两间宿舍共用一个客厅,高楼层采光极好, 阳台延展出去能触碰到一点梧桐的树叶。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独立卫生间, 每单元在楼道口设有公共洗浴室。 周自恒到来之时,岑嘉年刚好从楼道口的洗手间里打了一桶水, 桶里抹布晃荡,另一只手拎著拖把,尽管满头大汗, 但嘴里还是哼赤哼赤唱著“洗刷刷,洗刷刷……唔唔……”的怪音。 以此来自娱自乐,周自恒凭借第一印象,认为这大概会是一个性格外向开朗的室友。 诚如周自恒所想,岑嘉年见到新室友到来,非常欣喜,嘴里放炮竹一样叽叽喳喳做著自我介绍,脸上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并且热情地告诉周自恒:“诺诺,你住这一张床,你隔壁就是我,我看著这上面的名字半天了,刚想著你什么时候会到宿舍里头来,你就来了。” 四人间,上床下桌,每一张桌上都贴了名字。 周自恒一一看过去,除了岑嘉年,还有钟晨、薛元驹。 “我啊,看过花名册了,咱们四个都是一个班,隔壁几个宿舍也都是同班同学,大计院嘛,别的不多,就男生扎堆。”岑嘉年手肘抬起来擦了擦汗。 周自恒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并且把纸巾也递过去:“刚买的,没喝过。” 这个举动释放了周自恒的善意。 两人的关系很快拉近。 岑嘉年本就已经十分自来熟,喝了一口冰镇矿泉水,透心凉,心飞扬的同时,更觉得周自恒人不错,于是挤眉弄眼和他说:“我看花名册的时候,还看到了报名登记照,这里头啊,就数你长得最好。” 高考准考证照片向来惨不忍睹,岑嘉年认为周自恒的照片是其中一股清流。 “我琢磨著你大概和照片差不多,是个帅哥,没想到刚刚看到你,我的妈呀,真是把你照残了。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一个男生,能长得这么好看。”岑嘉年啧啧感叹,又是拍手又是跺脚的。 也许是察觉自己言语有一点不妥当,岑嘉年又立马补充:“这个好看不能形容男生啊……应该说是……”他一时之间没想出词语来,稍微有一点窘迫。 “没关系,好看挺恰当的。”周自恒坦然接受,扬了扬下巴,笑著对岑嘉年道,“我语文也不好。” 他用【语文也不好】几个字,缓解了岑嘉年的窘态,岑嘉年心里对周自恒再度高看了几分。 在又喝了一口矿泉水之后,岑嘉年拍了拍周自恒的肩膀:“反正你肯定就是咱院草了,说校草也不为过。诶呀妈呀,我和校草一个宿舍,真是运气好到爆炸。” 岑嘉年摇头晃脑地感叹著。但其实平心而论,岑嘉年也生的不差,一米八出头,穿简单的t恤和短裤,小麦肤色,高眉大眼,十分阳光大方,他的笑容很容易感染人,尽管宿舍只有两个人,气氛也很开怀。 周自恒从他的言语里听出一点东北口音,而岑嘉年也印证了他的猜想,说自己的是沉阳人:“就二人转那疙瘩缝里头的,你呢,你是哪人?” “南城。”周自恒道。 他说出这个地名,岑嘉年眼睛蹭的一下亮起来:“江南水乡啊?” 周自恒想了想,到:“大概算是。” 第87节 “我还没去过南边呢?就听说江南水乡的姑娘特别好看。”岑嘉年说著,背了一句古诗词出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是不是都长成这样?” 他用非常期待的眼光盯著周自恒,盼望著周自恒的回答。 周自恒却由这一句诗,想到了明玥。 明玥也是今日开学,明岱川和江双鲤同来送她,也因此,他没能和她一道。 八月的很多天里,周自恒常常会想起在张家界的那一晚,水红色的睡裙和炙热的温度,明玥的手腕轻轻上下晃动,白得如同月辉皓银。 面对岑嘉年的疑问,周自恒抿了抿唇,很认真地回复道:“有的姑娘是这样。” 比如说他的明姑娘。 周自恒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嘴角上扬。 惹得岑嘉年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妈呀,你不考电影学院当明星,来这念书,做程序猿,真是可惜了。”他一边叹气,一边从水桶里把抹布捞起来拧干,继续未竟的清扫大业。 他的手脚麻利,而且动作细致不马虎。话多归话多,但却也是个很不错的男生。 周自恒放下行李箱,也加入打扫。 周少爷从小没有做过活,但他愿意学习,并且非常快地上手了。 在这过程中,室友钟晨到来。 他进屋的时候,先是轻轻地敲了敲门,等到室内的两人意识到,才点头致意,进入房间,言语简短,微微有些局促,但从他的一言一行可以看出,钟晨的家教非常之好。 但就是长得太嫩了,一张娃娃脸,有些婴儿肥,圆圆眼睛,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 这样想著,岑嘉年就说了:“你看起来好小啊。” 钟晨脸红,“嗯”了一声:“我十六岁。” 岑嘉年目瞪口呆。周自恒作为一个年底就要奔向二十岁的老青年,也觉得受到了一点伤害。 但惊讶的情绪很快被收敛起来,能考上这一所国内顶尖名校,都是一方翘楚,年龄小一点,也在接受范围之内。而钟晨性格虽然腼腆局促,但往另一个方面说,就是老实乖巧。 这样的性格也体现在接下来的内务整理当中,钟晨把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很干净。 “我们得打扫两间房加一个客厅。”岑嘉年在阳台拖地,“我们四个运气好,本来这一套房子要住八个人,但其他宿舍都填满了,我们这就不来人了,客厅归我们,另外一间房可以做储物或者放些工具什么的。” 紫荆园一居室ab间,由一个公共客厅隔开。 岑嘉年把这一切的原因,都归功于“运气好”。 周自恒并不这样想,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空著的薛元驹的床位,继续擦拭墙壁。 而年纪小小的钟晨也没有太大反应,继续埋头勤勤恳恳如同小黄牛。 这一天的下午,整间宿舍打扫完毕之时,最后一个室友薛元驹姗姗来迟。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先声夺人,加上一颗耳钉,破洞牛仔裤,张扬地吹了一声口哨:“哥们都好啊,我薛元驹,浙江人,咱们以后就是室友了,互相之间多多关照啊。” 大抵是那头金发太过闪耀,简直亮瞎眼,岑嘉年和钟晨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周自恒点头颌首,和他打了个招呼,做了介绍。 薛元驹笑了一下,也没多说话,摸了一下床板,就把被褥铺上去,在上头蹭了一会,骂骂咧咧说了一句:“妈的,这床板真他妈硬,还是人住的吗?” 他睡在周自恒对面,出于一种求同心态,他询问第一个和他说话的周自恒:“你说是吧?” 周少爷也在铺床,但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力不从心,铺的有些慢,但因为他实在生的好看,动作也看起来仿佛行云流水一般,他听到薛元驹的问话,顿了一会,回答说:“你可以多铺几层褥子。” 薛元驹也顿了一会,好像有认真思考他的建议,之后四仰八叉躺下来,唉声叹气说:“嗷,那还是算了,大夏天的,不得热死啊。” 他说得苦巴巴,周自恒忽然觉得,这个张扬外放的薛元驹也有一点可爱之处。 周自恒一面这样想著,一面思绪飞得老远。他觉得床板确实有些硬了,遂而想著明玥的宿舍会是什么样子,她第一次住宿会不会不适应?她的室友会不会和他的一样好相处?今天晚上她的父母离开之后,她会不会想家,会不会哭? 他的担心明玥并没有了解到,她也同样住四人间,配有独立卫生间、空调,都是娇美的姑娘家,聊的话题从电视剧跳到化妆品护肤品再谈到接下来将要进行的开学典礼和军训,虽然各自来自天南海北,但暂时来说,气氛算是相当融洽。 明岱川和江双鲤把基本的生活用品给明玥安置妥当,请了她的室友吃饭,之后连夜赶回南城。 而周自恒这边,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薛元驹十分大方,下午请客吃饭,豪爽地开了几瓶酒,周自恒和钟晨都不喝酒,倒是岑嘉年和薛元驹喝得风生水起。 饭局一直持续到很晚,而酒足饭饱之后,男生最容易聊到的话题叫“女孩”。 而薛元驹大概是这里头最有发言权的,他一手拎著啤酒瓶,站起来,一手指指点点,大有指点江山的意思:“我啊,别的不擅长,泡钮经验多多。”他扬起头,染成金色的头发晃动了一下,耳钉在灯光下炫目,“交的女朋友也有小一个足球队了,大学别的目标没有,争取弄他一个排!” 他这话说得非常壮阔,让单身十八年的岑嘉年羞愧不已,也让十六岁的钟晨支支吾吾脸红。 周自恒看了看薛元驹。 除了一头金发和耳钉之外,薛元驹长得也是五官端正,算是英俊的一个年轻小伙,身材高大,加上出手阔绰,十分容易讨得女孩子欢心。 薛元驹也以此为傲,饭桌在餐馆大厅里,周围都是学校大学生,听得薛元驹这么说,都十分感慨。 薛元驹非常得意地收下了一圈羡慕的眼神,之后又询问不动声色的周自恒:“诶,周自恒,你呢?你总不会没有女朋友吧?” 即使是坐在隔间错落的角落,周自恒依旧惹人注目,淡色的灯光照出一张精致的脸,五官工整细致,眉目深邃缱绻,这么出挑的脸庞难得的是不带一点女气,刚硬的轮廓让他气质摄人。 很招女孩子喜欢的类型,笑起来风流,不笑时候正经。 于是薛元驹自然而然地认为,周自恒一定有女朋友,或许不止一个。 而岑嘉年却不这么想,他跳出来摇头:“怎么可能有女朋友?横哥长这么帅,哪有女孩子配的上他?找个没自己好看的女朋友,还不如在镜子里看自己。” 这个说法,得到了场上唯一的未成年——钟晨的认可,他十分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周自恒正准备答话之时,收到了一条手机短信。 来自明玥,和他说了说她今天一天的行程,也简单地提到了她的室友,之后报了一句平安,让周自恒不要总担心她,最后道了一句——“会想你的啦。” 【会想你的啦。】 有一点无奈,有一点撒娇,可爱极了。 因为这句话,周自恒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眸里都是笑意,几乎要漫出来。 “女朋友?”薛元驹挑高眉毛。 周自恒把手机收好,点头。 “那应该长得很漂亮吧?”岑嘉年傻眼。 周自恒再一次点头,好心情掩饰不住。 这下,连少言寡语的钟晨都说话了:“有多漂亮?” 周自恒想了想,认真回答他:“绝世无双。”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帅到我了!!! ---- 敲黑板,新出场三个人物了,薛元驹,岑嘉年,钟晨~~ ---- 睡觉觉也知道自己写得有点慢,但没办法,这是睡觉觉的文风,一时半会改不了,也希望慢工出细活,把每一个人物写好,这样才能把故事写好,如果可以,请多给睡觉觉一点鼓励~~~ ☆、第81章 猿声天上哀(二) 第八十一章. 周自恒绞尽脑汁, 用底蕴并不算深厚的文学功底, 想出“绝世无双”这一个形容词, 并且认为这个词语用得非常之好, 是他目前为止,登峰造极的一次描述。 他心想,等到开学忙碌结束之后, 一定要亲口把这四个字说给明玥听,好让她也同他多说几句好话。 思及此, 周自恒摩挲著口袋里的手机,眉眼顿时舒缓, 身子往后靠, 倚著椅背,滑动了一小截。 非常惬意且愉悦的举动, 带有一点洒脱咨意。 餐桌上杯盘狼藉, 空著的酒瓶或直立或横斜,酒气也就此蒸腾而出, 久久不散,周自恒没有喝酒, 但他现在的姿态, 恰恰印证了一句“酒不醉人人自醉”,深黑色的眼眸里波光潋艳。 薛元驹有被周自恒煞到, 一面心想著周自恒家里有没有表妹堂妹,能如他一般好相貌;一面又想著,这个周自恒生了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嘴巴又会哄人,可能算起来,交过的女朋友比他还要多。 这样想著,薛元驹暗自把自己的大学目标定高了一点,不能盯著一个足球队,也不能只看一个排,要弄他整整一个连! 至于“绝世无双”这句夸赞女友的话,被薛元驹忽略了过去。 与他一样忽略过去的还有岑嘉年。倒不是因为旁的原因,而是岑嘉年记住了一句【我语文也不好】,因此只是认为周自恒词语挑的不妥当,“情人眼里出西施”,把女友的水准拔高了。 只有年纪小小的娃娃脸钟晨信以为真。他认为周自恒的眼神表情实在做不了假,他十分想知道这位被夸赞“绝世无双”的女孩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但碍于良好的家教和严苛的管束,钟晨眨了两下眼睛,就不再好奇。 这个初到大学的夜晚在一片酒气和紫荆园的风声中结束。周自恒在阳台看了一小会天上的月亮,给明玥发去一句晚安。 京城的天空不比南城澄澈,月华也黯淡许多,苍穹上总浮著一层淡淡的烟雾,空气也不比南城湿润润泽,同样是古城,两座城市好似两个天地。 周自恒心里清楚地知道,他的新旅程,要在这一片陌生的新天地中开始。 怀著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周自恒参加了第二天的开学典礼。 新生人数众多,典礼在体育馆举行,作为按照班级排列,其中同宿舍的室友也自觉坐在一起。计算机学院男生众多,浅浅有几个女生点缀其中,薛元驹小声腹诽,暗叹大计院苦逼,得到单身十八年要在大学一展拳脚的岑嘉年的认同。 于是二人惺惺相惜,互为难兄难弟。 钟晨却不在观众席上。 作为今年的新生代表,他会在开学典礼的最后上台发言。 上台之前,主持人还特意介绍钟晨的年龄和事迹:“这是今年新生中年纪最小的学生,放弃保送后,依旧考取了北京市的高考理科状元,今天也刚好是他十五岁的生日……” 一片抽气声响起。 介绍词不长,钟晨很快上场,和昨日的t恤短裤不同,今日的钟晨穿著正式的小西装,落落大方,进退有度,并不显得腼腆和局促。 岑嘉年一面用心地听,一面叽叽喳喳感叹:“我的老天爷,我来清华之前就听说这里藏龙卧虎,一口唾沫喷下去都可能沾到一个学神,哪能想到,我入学第一天,不但遇见了校草,还碰上了一个天才!!!这还是那个会脸红的钟晨吗?见过大场面的样子啊!!!” 周自恒听著他的感叹,看向发言台。他的视力很好,甚至能看清钟晨的圆圆眼睛和婴儿肥的弧度。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周自恒在今天学到了这一句话的含义。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也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三人行必有我师,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钟晨不显山不露水,少言寡语,从不夸耀,这是一种常人很难拥有的品格。 大学在开学的第一天,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给周自恒上了一节人生大课,也让他从高考的优异成绩中飞快清醒过来。光凭这一点,周自恒就觉得这个大学念得很值。 “他很厉害。”在钟晨发言完毕后,周自恒由衷称赞,并热烈鼓掌。 岑嘉年把掌声拍得格外响亮,忙不迭点头:“我开始觉著吧,我在沉阳那个疙瘩里能考到全市第三,已经能够我吹上几十年了,今天才知道,啧啧……” 第88节 他的话语并没有说完,但从“啧啧”声中很容易体会出他的未尽之意。介于钟晨的水平太出人意料,岑嘉年决定把室友的底细摸清,顺而询问周自恒:“横哥快说,你是不是也是什么高考状元,快点说出来,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他说得非常急切,声音就有些大了。 周自恒注意到薛元驹一直没有说话,低著头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一般坐立难安,抿著唇,想说些什么,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周自恒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 “不是。”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岑嘉年的问题,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确切成绩和排名,淡淡地把这个话题跳过去。 薛元驹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周自恒。 而在4号地铁线的那头——北京舞蹈学院,明玥却非常机缘巧合,成为了2006年的新生代表。在这一届艺术生之中,她的文化成绩不出意外地成为全国第一,很少有舞蹈特长生念理科,也少有能拿下好成绩。 明玥是其中的意外,因为这一点,她得到了系主任的赞许,并且被推荐为新生代表。 练习古典舞使得她气质出众,加上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相貌,尽管她的演讲不温不火,没有太多精彩之处,但她下台之时,依旧得到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的室友章之薇在散会后拉著她的手,十分解气地说:“我刚刚看到隔壁宿舍的凌雁脸都气白了!” 明玥听说过凌雁的大名,是一个气质清冷也生的清冷非常适合古典舞的一个女孩,她也见过这个人,但仅仅一面,明玥也和她没有什么过节,唯一能让凌雁生气的,就是这个新生代表的资格了。 章之薇是个北京大钮,快人快语,头脑和语言都爱直来直去,风风火火,热情泼辣,也因此,她认为凌雁是“假清高,真做作”,能见到凌雁生气动怒,脸色发白,章之薇非常开心。 “她可能不是气白的。”明玥摇了摇头,“她可能是天生就白,或者是今天扑的粉有点厚。” 她非常诚恳地说著这些话,眼神真诚,抿起红唇,两颗酒窝晃出来一点。 章之薇愣了一会,仔细确认明玥的神态言语,确定明玥是在实话实说,而不是玩笑讽刺之后,愣得更久了。 在宿舍见到明玥的第一眼,章之薇被明玥的外表惊艳到,这个女孩有一张极其夺目耀眼的面貌,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碧清一双妙目,符合所有对美人形容的描绘。 她的美丽不是含苞待放,而是灼灼其华。 像这样的美人,大多恃宠而骄,章之薇以为明玥也是如此。 但现在,她忽然觉得,明玥大抵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家教严厉,使得明玥从不在背后论人是非。 她看著明玥,明玥也呆呆地认认真真地看著她。 还歪了歪头。 “我去!你还歪头?”章之薇眼睛都瞪大了,觉得心脏有些受不了,“你怎么这么软,怎么这么软啊!!!”她直想捏捏明玥的脸颊,但又怕手重给捏坏了,只能按下念头。 也许是察觉章之薇眼冒绿光,明玥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我天,你这么软,被男生追走了,然后被欺负可怎么办啊!?”章之薇只是这么一想,就非常著急了,大有母鸡保护雏鸡的意味,她急急忙忙询问,“有没有男生追你?不对,应该是你有被什么男生追到过吗?” 还没等到明玥开口,章之薇立马自问自答:“应该没有,没有对吧?” 她寻求明玥的点头。 但明玥再一次摇头,打碎章之薇的想象,声音暖暖糯糯:“有被追到过一次啊。”为了加强语气,明玥还伸了一根手指出来,眼睛都不眨。 “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她露出一个笑容,非常腼腆羞涩,但又十分开心甜蜜。 在这样的情形下,章之薇第一次听到周自恒的大名,她并不了解这个男孩,但凭借明玥的过人美貌,章之薇认定周自恒一定有过人才能,才能抱得美人归。 周自恒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的一切,也并不知道明玥的室友仅仅通过一个名字,就对他高看三分。他现在正跟随班级进行军训前的体检,人数太多,医生和服务平台太少,因此队伍排得极长。 好在树木繁茂,能找到一丝阴凉,减轻排队的枯燥和闷热之感。 岑嘉年拿著一片树叶呼呼扇风,围著钟晨看过来看过去,钟晨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直到好一阵子之后,岑嘉年才问他:“你今天才满十五岁啊?” 岑嘉年的眼神非常亮,看著钟晨像是在看一个未知生物,好奇得不得了。 钟晨在这样的目光下小幅度地点头,都不敢喘大气。 “那你昨儿我问你,你还说自己十六岁。”岑嘉年觉得自己有被欺骗到,没好气。 年龄这个坎子实在是扎到了钟晨的心,并且扎得非常深,使得钟晨一张娃娃脸通红,哼赤哼赤急著解释:“那……那是虚岁,男生、男生不都说虚岁的吗?” 谈到虚岁…… 周自恒用他非常好的数学算了算,他今年虚岁是二十岁,过了年底,虚岁就是二十一,要奔著三去了。 看著钟晨白嫩嫩的面皮,周老青年再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一点伤害,出血一百加。 薛元驹也受到了一点年龄伤害,于是他也跳出来,和岑嘉年一起声讨钟晨,嗷嗷叫唤:“虚岁,你昨天十四,虚岁能虚两岁的吗?” 这句话刚巧打在钟晨的七寸上了,钟晨还想反驳,但自觉理亏,只能干巴巴地说著:“反、反正我、我不小了,我挺大的。” 钟晨是十分正经地在说著这句话的,虽然有些脸红,但话题很正。而泡钮经验多多的薛元驹显然就想歪了,他非常风.骚地甩了甩染成金色的头发,凑过来小声说:“挺大的?嘿嘿。” 岑嘉年也挤眉弄眼地嘿嘿笑。 钟晨反应过来后,脸红得不得了。 而周自恒也非常脸红,但他的程度更浅一些,或者说掩藏地更好一些,只有耳朵尖红透。 阴阴夏木清凉,树叶沙沙作响,天光从树叶间隙透出来,金色的尘埃清晰可见。在耀目的白日里,周自恒却想见了张家界的夜晚。 夜雾昏沉,澧水平静。 明玥用两只手把握住他。 并且询问他的尺寸。 在他耳边吐气幽兰。 活色生香的画面充斥在周自恒的脑海里,他一面暗自唾弃自己实在是太不正经,一面又觉得非常想念明玥了。 尽管他们才分别不过两日而已。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深邃,眼睫毛垂下来一点,这使得他看起来非常清明,且刚正端方。 好似一个正人君子。 岑嘉年是这么以为的,之后就觉得自己太过孟浪,在大庭广众之下开黄.色笑话,于是止住了笑,薛元驹一个人也笑不下去。钟晨得以逃过一劫,于是十分感谢周自恒。 他们这一行四人都非常打眼,而周自恒又是其中的焦点。 于是有女生心动,在队伍中就开始议论起来,并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推搡了一个女生出来,跑到周自恒跟前询问他的个人信息。 大计院狼多肉少,又是刚从高中的牢笼中解放,人心都十分活跃,因此女生的举动被人瞧见,起哄声热烈极了。 “我没有手机。”周自恒睁著眼睛说瞎话,“我家里穷。” 直白的拒绝不带一丝情感,甚至有一些冷冽。 女生仓皇离去。薛元驹暗叹周自恒不懂得怜香惜玉,又觉得这艳福为何不能落在自己身上,这样他的加强连的梦想也能离他近一些。 “我横哥真是美貌与智慧并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岑嘉年对周自恒的姿态十分佩服,几乎要把周自恒吹上天,“常亦涵可算是这一届计院最好看的了,横哥你就这么拒绝了。” 周自恒并不觉得刚才的女生好看在哪里,他抬了抬眼皮,回了一句:“有我好看吗?” 岑嘉年讪讪说不出话来,毕竟他昨日才说过“找个没自己好看的,还不如在镜子里看自己。” 钟晨倒是摇头,诚恳道:“肯定没有啊。” 薛元驹心思倒不在周自恒身上,他仔细瞅了瞅归队的常亦涵,心里一番思量之后,给出中肯评价:“其实这个常亦涵还是很拿的出手的,我听说已经有人给她写了情书了。”他说了三个数字,含义昭昭。 周自恒倒没觉得常亦涵怎么样,只是想著薛元驹也有一套非常拿得出手的本事。 光用看的,就能知道。 而他差一点亲手丈量雪山玉峰,却没能知晓确切数字。只记得她的蕾丝内裤非常轻薄小巧,而小衣却起伏颠簸。 周自恒决定在未来的日子里和薛元驹好好学习。 岑嘉年也被薛元驹这目光炯炯的本事给惊住,之后对薛元驹膜拜地五体投地,更加觉得自己身边卧虎藏龙。 钟晨则更加关注周自恒那号称“绝世无双”的女朋友,在热络的气氛里,他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那什么时候能看看嫂子?” “最近她也开学,很忙,以后会有机会见到的。况且——”周自恒笑了一下,言语切切: “她并不是我用来炫耀的工具。” 她是我的明珠。 是珍宝。 他说得非常坚定,根根分明的眉毛上扬,显出一点倔强。 薛元驹收回他之前的看法,重新树立了对周自恒的认知——他对女朋友很认真,而且应该只有一个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正人君子的时候,一般都在想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 ----- 敲黑板,这一章再上场三个人物:凌雁、章之薇、常亦涵。 就这么多啦,应该是没有了,不想写太多人物(取名字好烦啊) ----- 好的,轰轰烈烈开开心心精彩非常的大学生活开始啦~~~ ☆、第82章 猿声天上哀(三) 第八十二章. 九月的京城, 天干物燥, 灼人的艳阳天没完没了, 日头丰盛得几乎要把地面烤焦。 在这样的炎炎烈日下军训, 刚刚结束报道工作的大一新生还未来得及享受几日清闲生活,便被无处不在的紫外线晒得焦黑,一个个如同从矿洞里爬出来似的。 每日六点起床, 早饭之前晨练跑操,不定时加练, 甚至夜里还有二十公里负重定向越野。 清华的军训严苛又严格。 连硬板床都睡不惯的薛元驹觉得自己已然进入地狱十八层。 每一天都过得昏天暗地,前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无法逃脱, 薛元驹只能呜呼哀哉悲怆道:“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正是刚刚站完军姿后的短暂休息时间, 学生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 不是瘫倒在地,就是猛地灌著凉水, 无人搭理薛元驹的感慨。 周自恒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同寝室友的情绪。 于是在一阵思索之后,他开口说道:“快了, 还有六天零九个小时。” 忽的被回应, 薛元驹有一点儿愣住。 周自恒解释一番:“我们军训三周,现在过去十四天零十五个小时。所以这日子很快就到头了。”他看了看手表, “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精确到秒。” 第89节 他说得非常认真,并且语气里还带有一点执拗和顽固。 薛元驹更加愣住了, 哑口无言的同时,心想,也许周自恒比他更盼望军训的结束,以至于每时每刻都在计算著时间。 钟晨也有些怔,对其中缘由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横哥啊,可是犯了相思病!”岑嘉年拍著小钟晨的肩膀,以十分庄重严肃的教学模样同钟晨传授知识,“相思病。相思病懂吗?就是那种见不到心上人,就抓心挠肝,每天都过得生不如死,度日如年,茶不思,饭不想。” 岑嘉年兴致大发,尽管语文水平欠佳,但他还是念了一句诗出来:“实在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句话的尾音拖得千回百转。 周自恒自然听见。 他勾起唇角坦然地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不自觉地再一次低头看了看时间。 他笑起来实在是非常好看,阳光下熠熠生辉。 清华军训要求男生头发长度不能超过1cm,近乎于光头的板寸发型,薛元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新面貌的第一秒,就想找根宽面条去自挂东南枝。 薛元驹一面怀念著自己一头灿灿夺目的土豪金色头发,一面暗恨著c楼理发大叔下手太狠,但事已至此,再无回环余地。 板寸是真真考验男生的长相,这句话实在是不掺半点假。 同一个理发师剪出来的相同的发型,薛元驹、岑嘉年相继败下阵来,周自恒却毫无压力地驾驭住了。 黑色短发不过指甲盖长短,发质偏硬,额间没有了碎发的遮挡,使得他的五官显露无遗,轮廓线条极有棱角,眉骨清隽,眉形深刻,眼窝深邃,瞳仁黑且冷,鼻梁挺直,而唇线弧度优美。 一头板寸将他身上桀骜不驯的质感被放大,内敛的气质和澄澈的笑容又把坏小子气息中和。 这一天要进行简单的军体拳教学训练,带周自恒这一排的是个十分年轻的教官,大抵是经验不足,这位教官在教学前十分忐忑,为了展现良好的教学效果,且保有自己作为教官的颜面,年轻的二炮小兵相当谨慎地挑选与自己对战的人选。 在许久的端详后,教官选中了看起来相当“花瓶”的周自恒。 即使是曝晒十几日,周自恒也没有被晒黑太多。 皮肤白皙,面貌精致,穿上制式绿色军装却好似t台模特。 所以,尽管周自恒身高腿长,教官却心里有底许多,声音也浑厚了起来,并且非常诚恳地对周自恒说:“在接下来的对战中,你要好好表现,拿出你的水平来。” 军训在周自恒的这所大学相当被看重,甚至占有三个绩点,计入总成绩。听得教官这么说,周自恒自觉马虎不得,于是严阵以待,拿出了十二分的认真。 岑嘉年替周自恒捏了一把汗,但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在操场十八个排里,周自恒是唯一一个把教官打败,并且扣住了教官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的。 反转性的场景惹来一大片惊呼,年轻的教官十分沮丧,觉得自己不但技不如人,而且眼神也不太好。 周自恒这个精致的花瓶大概不是易碎瓷器,而是灌注铜水的青铜重器。 “我的妈呀,横哥你这是练过的啊?”岑嘉年咋咋呼呼叫嚷,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对周自恒的崇拜之情,围著周自恒蜜蜂似的转著圈子,“你这要是出去打架,高中时代简直就是称霸学校的校园大佬啊。” 他只是一句感慨,颇有玩笑的意思。 周自恒却怔了一会。 “我确实是。”他这样回答,“而且成绩不好,是个人见人厌的坏学生。” 经过一场对战之后,汗水从他脸上往下低落,睫毛上甚至都有一些细密的水珠,绵绵密密,使得他说话的时候,眼神被遮掩住,辨不清言语之中的真假意味。 薛元驹沉默不语。 岑嘉年压根不信,撇嘴反驳:“那如果是这样,你的女朋友怎么看上的你?” 这个问题周自恒回答地非常快,也非常干脆利落:“被我美色所迷。” 这样的答案让单身十八年的岑嘉年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更加坚定的周自恒是在开玩笑,并且相思病入骨,实在是不可救药。 为了弥补自己受伤破裂的心灵,这一天的训练结束后,岑嘉年领著钟晨一起,向号称经验多多的薛元驹学习泡钮技巧。 岑嘉年听得十分认真,甚至拿了笔记本写著笔记;钟晨年纪小小,脸红不已,但依旧是一副虚心向学的乖巧态度。 这让薛元驹教授地十分开怀,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激情,口水唾沫横飞,再次展现“指点江山”的激昂与壮阔豪迈。 “让你们长长见识,别把目光老放在计院这口小井里,也别拘在咱们大学里头,目光要放长远,要著眼整个海淀区,整个京城,找准机会下手。”薛元驹打开电脑,接上网络之后,一连打开了十几个网页,“要多逛逛这中戏啊、北影啊、北舞啊这些学校的论坛,看看美女照片,给自己洗洗眼睛。” 薛元驹语重心长,在屏幕上指指点点:“这些美女虽然离得远啊,但也不是没有机会遇见啊,海淀区就这么大,万一哪天缘分到了,说不定就能成事了呢?” 他的言语带有十分的诱哄和欺骗性,骗的岑嘉年是一愣一愣地呆呆点头。 “这些学校啊,都找一个时间选新生校花,我也不干别的,就挨个论坛给他们投票,以后遇上,还能说句,选校花的时候我可给你投票了,人家对你的第一印象能不好吗?”薛元驹以过来人的口吻,非常得意地昂起了下巴。 岑嘉年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再一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经过了许久的教育,岑嘉年也学会了一点举一反三的能力,于是他点头之后,开口询问薛老师:“这些学校也太多了,能画个重点吗?” “重点”的意思不言而喻,钟晨觉得十分羞愧。 薛元驹认为岑嘉年孺子可教,又拍了拍钟晨的肩膀以示鼓励:“以前的姑娘我也就不考据了,但就今年的照片来看,北影的胜在数量,北舞胜在质量。” 薛老师教学相长,为了验证他的说法,他打开了一个新的链接,里头是北舞新生校花的评选介绍。 周自恒从楼道口的浴室洗漱回来,便看到明玥的照片赫然立在电脑屏幕上方。 她穿著十分得体的黑色小礼裙在发言台上微笑,细细高跟鞋衬出她的身段亭亭玉立,面容妩媚又不失庄重,桃花眼弯成月牙,酒窝小巧迷人。 照片只拍了一个侧面轮廓。 小脸的姑娘骨架撑不起脸颊上的肉,正面倒还上镜,侧过头便显出了原形。 但明玥不一样。 她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颜都有非常柔和连贯的轮廓线条,耳垂晶莹白嫩,没有耳洞,仿佛一块尚未曾受过雕琢的璞玉。 周自恒喜欢在她耳边吹气,看她耳垂红透的样子。 薛元驹拉开照片以下的回帖,并在回帖里找到了更多关于明玥的信息和照片。 几乎都是偷拍,但她生的貌美,既是是刁钻的角度也有不一样的韵致。 岑嘉年看得啧啧称奇,只差拍手赞叹,钟晨也红著脸张大嘴。 周自恒不动声色地站在后方,目不转睛地盯著电脑看。 清华军训期间并不允许请假,加上夜晚也有训练,周自恒这一段时间都没能有机会亲眼见见明玥。这样的分离对周自恒来说算得上是一种比军训更严苛百倍的煎熬,即使是每天通电话发短信,听明玥说说她的生活,他也觉得不满足。 而通过电脑上的这些偷拍照片,让他的想念得以慰藉。 照片里有她站军姿紧紧抿唇倔强的样子;有她训练结束后,坐在操场上呼呼喘气的可爱样子;有她欢欣雀跃抱著一丬西瓜松鼠一样啃咬的样子;有她当众表演节目脸红害羞的样子;也有她呆呆坐在地上,一个人落寞孤单的样子…… 【我很想你,周周。】 周自恒心里头跳出这句话。 “我看了这么多照片,就数这个北舞校花的最好看,如果不是照骗,那就是真的绝世大美女。”薛元驹再次做出中肯评价。 岑嘉年十分认同薛元驹的话,止不住地点头,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里头,没一个有她这么好看的。” 钟晨半句同意,半句不同意,他哼赤哼赤反驳:“横哥、横哥就有她好看。” 室友高度评价女友,周自恒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喜悦,于是忍不住手抵著唇,轻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使得他被电脑前专心致志的三人察觉。 大抵是周自恒入学以来光风霁月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使得开设恋爱教学课程的薛元驹有一点羞囧,于是薛元驹嗷嗷叫唤了一声道:“嗷,你不是有女朋友吗?还跟著我们看姑娘的照片,好意思吗你?” 周自恒当然是十分好意思的。他也不羞囧,径直走到电脑前,微微弯腰,手撑著桌面,头微低,与屏幕上的明玥的脸庞摆在一列。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明玥。” 他的唇角勾起,眼底流光溢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霸道总裁——周自恒 ----- 这两天忽然生病,导致断更两天,实在是非常抱歉,良心非常不安,谢谢你们能够理解也愿意等待,睡觉觉充满斗志,一定会把这个故事写好的! 给你们一个群么么哒! ☆、第83章 猿声天上哀(四) 第八十三章. 薛元驹的电脑是如今市面上可以买到的最高端配置, 开学第二天由专人送进宿舍装配安置, 而薛元驹也贯彻土豪作风, 替整个宿舍一次性开通了四年的网络服务, 不仅便利自己,也便利他人。 作为计算机系的大一新生,一台好的电脑能省去程序运行过程中卡顿的损耗问题, 但薛元驹这台顶配电脑,并不是用作学习, 到目前为止,它的主要功能在于保持游戏流畅, 以及清晰展现图片质量。 屏幕上定格明玥的照片, 大抵是军训的休息间隙,她随意地坐在操场上, 脱下了军帽, 头发用黑色头绳束起,两侧有几缕发丝落下, 浓郁的树荫下有斑驳的微光,映照出她脸上晶莹的汗水。 她的仪态气质相当好, 坐在地上脊背也挺直, 呈现出优美的弧线,被拍下照片的时候, 她应该是听身边人说了句话,露出笑容,两弯月牙和酒窝中和了她身上过于明艳妩媚、殊丽逼人的气息。 这样的女孩子大概就像万亩莲池里最娇研夺目的一朵红芙蕖, 风吹来一点花香,都能引来一大片蜂蝶,而这朵芙蕖早在开花之前,就已经被周自恒收入囊中。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明玥。】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紫荆园的宿舍区灯火通明,这时候每个宿舍都十分热闹,交谈声能传出老远。 而周自恒所在的五楼寝室内,在他一句简短言语落地之后,寂静无声,呼吸都似乎停住了。 单身十八年的岑嘉年在受到了莫大伤害点的同时,忍不住再伤害了自己一把—— 他掐了掐大腿,好让自己明白这到底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刺痛让他陡然之间清醒,周自恒的脸明晃晃地映入他的眼帘。 周自恒才刚洗了澡,短发只用毛巾擦拭,尚有一点湿润,水珠沿著轮廓线低落。电脑屏幕上发出融融的荧光,好似一层电影的柔光打在他脸上。 和明玥的脸庞相得益彰。 十分般配。 好似天生一对。 明玥的介绍在网页一侧列的整整齐齐,她是今年北舞的新生代表,高考分数创下新高,作为一个艺术生,她显然不是一个空有面貌的花瓶草包,而周自恒要拿下这样的美人…… 岑嘉年在思索片刻后,坚定认为,周自恒除了拥有外貌优势,也一定拥有别的出色技能。 他这样想著,就把椅子默默地往周自恒身边挪了一点,企图在他身边沾染一点仙气。 岑嘉年的一切行动都在为打破单身服务。 而钟晨的关注点显然与他不同。 第90节 同样剃了板寸头的钟晨颜值并没有被拖累,他年龄小,脸颊一圈婴儿肥,眼睛也是圆圆杏眼,腼腆又聪慧,神似“小和尚一休”。 一休小和尚在发了一会愣之后,红著脸,哼赤哼赤询问:“这、这是那个‘绝世无双’?” 他尚且记得周自恒对女友的评价,并且信以为真,期待好奇许久。 此话一出,立刻勾起岑嘉年的回忆,他现在认为周自恒没有半分夸大,描述与真人十分吻合。 周自恒点了一下头,非常认真,尔后开口补充道:“这是我的绝世无双。” 补得一手好刀。 也秀得一手恩爱。 岑嘉年掉血回城,再次默默搬动椅子,退回了自己的书桌边上。 薛元驹轰轰烈烈的恋爱课程以惨淡的结局落幕。 他本人依旧坐在电脑前发呆,显然周自恒给他的震撼太过巨大,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 周自恒关掉了他的网页,自己套用了邀请码,进入了北舞的论坛,并且给明玥的校花竞选送上了真诚的一票。 薛元驹踟躇良久,终于开口询问:“你有没有表妹或者堂妹?”他停顿了一会,接著补充,“你女朋友有没有表妹或者堂妹?” 如果他也有这样一个女朋友,他甘愿放弃一个加强连的目标,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花心风流,也不沾花惹草,做一个像周自恒这样认真的好男人。 因此,薛元驹十分期待周自恒的回答,并且希望这个回答是肯定的。 “很可惜没有。”周自恒道。 薛元驹嗷了一声,非常沮丧地关了电脑。 当下是九月中旬,夜里起了风,从纱窗外透出清凉来,天边挂了一弯上弦月,有一点月辉落在周自恒的桌上。 周自恒无心睡眠,反复查看明玥的图片,并且一一保存到了自己的电脑储存盘里,之后挑了一张,作为电脑桌面。 想到以后一开机就能看到她,周自恒心情喜悦非常,这样的心情让他内心澎湃激动,为了掩饰自己的异状,周自恒拿出了c语言编程手册,企图以枯燥的代码来缓和自己亢奋的神经。 大学入学不多时,班级之中选出临时班委,周自恒没有参加竞选,只是默默地给外向的岑嘉年投了一票,岑嘉年也不出意外,成为班长,尽职尽责替全班订购了大一学期的所有课程书籍。 而周自恒则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和运用专业知识当中,军训清闲的夜晚,他会时不时把书拿出来看看。 他心里有一个确定的目标,他也甘愿为这个目标努力,因此他虽然备受思念之苦,却日子却依旧过得非常充实。 岑嘉年对周自恒的这一份自制力表示佩服。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高数,便再也无心看下去。从负累重重的高三生活中解放,更多的学生把大学看作自由的天堂。 岑嘉年探出头,恰好能看到周自恒被台灯映地近乎透明的侧脸。 睫毛浓长,好似有辉光闪烁,他手下垫著一本书,双手十指在键盘上翩飞,代码一行一行在编译器上展现。 岑嘉年看过他写的代码,并且认为周自恒十分优秀,于是情不自禁开口:“说真的横哥,你代码写得这么好,有没有考虑过参加今年的acm集训选拔?” “一般来说参加集训选拔是大二的事,但去年我们学院里有一匹黑马,大一就拿到了资格。”岑嘉年坐起来,用认真的姿态同周自恒说话。 周自恒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住,手肘搭在桌上,他思索了一会,做出聆听的神态。 “这个学长也是一个牛人,开学第一节课霹里啪啦和教授讨论问题,就把教授给说愣了,回头就把他拎进集训队里了。”岑嘉年眉飞色舞,深情并茂地说著,他的故事说得巧妙,惹得薛元驹和钟晨都不由自主地倾听起来。 进入这样一所优秀的大学之后,周自恒发现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一技之长。 钟晨显而易见是一个聪慧至极的小天才,薛元驹练就一双“火眼金睛”的好本事,言语和举止都很能讨女孩子欢心。 至于岑嘉年—— 他在学习能力方面没有钟晨出众,在泡钮方面还是一个小司机,但他手脚麻利,热情且乐于助人,性格天生乐观,靠著笑容就能感染人,为人处事虽未到世故圆滑的老练,但也不失长袖善舞,这一点,从他能拿到最多选票,当选班长可以看出。而他也把班长的责任完成得很好。 岑嘉年在短短几天内就把学院大小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搜肠刮肚一股脑都说给室友听:“听说这个学长新生晚会还弹了钢琴,而且篮球也打得好,长得啧啧……是一表人才,是咱们大计院的头牌!” 说到这里,岑嘉年竖起了一根大拇指,之后又嘿嘿笑著补充:“不过在咱们横哥来了之后,这头牌名号就要让步了。” 岑嘉年对著周自恒挑了挑眉毛,期待著周自恒的反应。 周自恒顿了一会,把编译器关闭,合上c语言手册,看著屏幕上明玥的笑脸,道:“他叫什么名字?” “陈修齐。”岑嘉年说出三个字。 周自恒点了点头,没有再接话,转而在网上搜索了acm的相关资料。 他表现地寻常,岑嘉年没有察觉出任何端倪,只认为自己替学院的集训队笼络了一员大将,因此沾沾自喜。 长达三个星期的军训就在灼灼的艳阳天中结束。 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京城落了一场清凉的雨,细细的雨丝把大学城里的毛白杨洗得青翠如碧玉。这场雨一直绵延到下午都没有停驻的迹象,年约四十五岁上下的c语言老师收了黑色雨伞,踩著雨水匆匆而来。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也是计算机学院的重点专业课,打铃之后所有人都十分规矩,一个个坐得端正好似小学生。 周自恒也坐的笔直,坐在阶梯教室的第一排,剑眉星目,十分清俊雅致。 c语言老师站在讲台上,介绍完自己的信息后,呵呵笑道:“你们以后是要和程序打交道的人,通过程序,程序员和使用者可以进行一段思想上的交流,你可以看出他写得好不好,他的逻辑是怎样的,你也可以看出他在解决问题的时候用了什么样巧妙的思维,当然为了维护自己的思想成果,老练的程序员会把简单的语句复杂化,做出假象,迷惑你们的眼睛。” “我个人却并不是很喜欢这样。”他接著说,“这显得是在卖弄,增加了阅读的难度,却没有实质的意义。所以,在我的教授过程中,我更希望你们学会把复杂的语言简单化,力求可读性和美观性。” 从简短的介绍里,周自恒料想,这是一位治学态度严谨,且务实的教授。 他为在大学里碰到这样一位老师而欣喜,并且期待学到更多。 于是他的态度变得非常恭谨,拿出了十二万分的专心。 他的神情姿态被c语言老师收入眼底,老师点了点头,颇有些赞许,朗声开口:“真正美观和优秀的程序就像人一样赏心悦目,好比坐在第一排的这位男同学,让人见之心喜。” 他用了一个泛指,但整个教室的人都知道他指代的是周自恒。 恰到好处的比喻让教室里紧张的气氛得以缓解,会心的笑声传出来。 “那么要怎样,才能像这位男同学一样美观工整呢?”c语言老师拿起笔,在黑板上写出几本参考书,“我建议你们去看看林锐的《编程修养》以及《c++编码规范与指导》,如果你们以后从事有关方面的工作,那么这两本书,足够让你们受益匪浅。” 被整个教室的目光注视著,周自恒并不显得局促,似乎不为所动一般,专注于自己的世界,认真记下了黑板上的参考书籍,之后专心听讲。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考量,周自恒都是一个优秀到夺目的青年。 于是常亦涵在被冷淡拒绝过一次后,依旧顽强地询问周自恒的信息,但周自恒的室友也和他本人一样十分冷淡,并不愿意多说。 “别这样啊,他又没有女朋友,我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又不会……”常亦涵下课后拉著岑嘉年的衣袖不放。 “谁说周自恒没有女朋友,他……”岑嘉年被缠得有些不耐烦,正想叫人来帮他摆脱,下一秒,却看到周自恒飞快地朝著一个方向跑去,连教室门口的伞都没有拿。 这是岑嘉年第一次看到周自恒失态且惊喜雀跃的样子,眼睛似乎都比平时亮堂,而他冒著雨,直直地穿过回廊,把一个女孩抱进了怀里。 透过青碧色的浅淡的雨幕,明玥撑著一把素色的伞,好似江南小镇上袅娜的丁香姑娘。雨丝宛如一面轻纱,半遮半掩著她的眉目,但从依稀的轮廓中,依旧可以看出她的秀致。 周自恒抱住她,顺势把她手里的伞接过,动作自然流畅。 金童玉女。 岑嘉年心想到。 之后清了清嗓子,对著面色不佳的常亦涵道:“谁说周自恒没有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可是大美人,北舞校花知道吗?两个人感情好著呢!”岑嘉年捡起了周自恒的雨伞,哼哼著离去。 明玥的雨伞并不大,周自恒又生的高大,因此小半边身子都快要被淋得透透。 衣料沾了水,便有些凉了。 周自恒心头却是一片火热。 他因为明玥的到来而欣喜非常,言语却絮絮刀刀说著其他:“怎么不等我去找你?都不和我说一声,就这么来了,还下雨,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明玥打断。 “可是我很想你。”她这样说,特别委屈又可怜,伸手把他抱紧了一点,细嫩的脸颊在他胸口蹭来蹭去。 她的睫毛上沾染了一点雨滴,衬得一双雾蒙蒙的桃花眼水汪汪,乖巧又温驯的模样像是一只小奶狗。 这只小奶狗非常懂他的心意,在一阵撒娇之后,糯糯地询问他:“我一来,你就只知道说我,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其他的话想要对我说吗?” 怎么会没有呢? 周自恒摸了摸她的长发,低头亲吻她的额角。 “有。”他拉起明玥的手,用食指在她掌心勾画。 一边写一边道:“双木非林,田下有心。” 而这个落在她掌心的词语叫—— “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介绍一下:这是撩妹达人——周荡漾。 ----- “双木非林,田下有心”语出顾城《娴歌》,是一句字谜,谜底是相思。 诗人真的是很浪漫啊。 ☆、第84章 猿声天上哀(五) 第八十四章. 于山于海, 于水于滨。双木非林, 田下有心。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周自恒无比能感受到这一点。在远离高考之后, 他认为语文依旧是一门十分有用的学科, 借了许多书籍来钻研研究,并且活学活用,而效果也显而易见—— 明玥因为欣喜和甜蜜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 非常轻又非常迅速, 之后用手指梳拢著自己的长发,强装镇定, 表现出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为了彻底掩饰害羞的情绪,明玥特特开口询问:“今天下午和晚上, 你有什么安排吗?” 这时候正是最后一节课下, 阴雨天气天光晦暗,学生陆陆续续背著书包从教学楼中走出来, 撑开一把把颜色不一的雨伞, 或走向食堂,或去向宿舍, 也有的去往图书馆,大多都有一个既定的安排。 而周自恒也早就对这一天的行程做了规划, 但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 “我今天下午的安排就是去北舞看你。”周自恒顿了顿, 忍不住笑了起来,道, “但是你已经过来了。” 这大概是一种心有灵犀。 也印证了双方都彼此想念。 思及此,周自恒心情好到了极点,拉起明玥的手, 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道:“所以今天剩下来的时间,我都听你的。” “那你平常这些时候,会干些什么?”明玥问。 第91节 这样的问题有点像管束严格的女朋友查岗,但周自恒却十分愿意回答,并且描述地非常仔细:“没有训练的时候,可能会去宿舍看书,或者去图书馆。但我对著电脑的时间更多一些。” 他说得正经,于是明玥自然而然地以为,他的空闲时间都奉献给了学习,不仅高中时代刻苦,大学也不愿意放松,她对周自恒崇拜的同时,也有一点心疼:“是需要写代码吗?计算机专业的课需要提前预习吗?那你也不要总是对著电脑,对颈椎不好。” 她语气非常温和,关心之意浓浓。 周自恒厚颜无耻地接下了这一份关怀,并没有告诉她,他整日盯著电脑,只是为了翻看她的照片。 颇有一点走火入魔。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意向,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道路上积水上涨,很快汇聚成一条溪流。出行并不便利,明玥也没有在这样的天气里外出逛街和看电影的意思,她告诉周自恒,希望看看他的新学校。 “去你爱去的食堂吃饭,然后做你想做的事,我就在边上陪著你。”明玥拉了拉他的衣袖,“希望不会打扰到你。” 她大老远过来,或许挤了一路的地铁,然后一路问询,寻到教学楼给他一个惊喜。而最后她想做的,却只是这些而已。周自恒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可真是容易满足。” 而且非常好养活,一顿食堂的饭就可以打发。 明玥被他捏脸,气鼓鼓瞪圆眼睛,道:“我才不是容易满足呢!我是……”她的气势到这里一下减弱。 周自恒等著她的下文。 好一阵踌躇之后,明玥绞著自己的手指,呐呐道:“章之薇说,一个优秀的男生会吸引其他的女孩子,所以,我……我得来你们学校逛逛,好宣示一下主权。” 章之薇是她的室友,风风火火的北京大钮。 周自恒只从短信和电话里听说过这个女孩,他对除明玥以外的女孩没有什么兴趣,但他认可章之薇说的话,并且告诉明玥:“章之薇说得很对。” 提醒了他要去北舞宣示主权的重要性。 狼永远比肉多。 于是这一天的傍晚,周自恒带著明玥去了食堂吃饭,不出意外的,收获了一大批的注视和惊叹。 周自恒并不因为这些艳羡的目光而虚荣自傲,但他依旧非常开心。与往日同样的套餐,同样的饮料,同样的桌椅,同样的就餐环境,但因为坐在桌子对面的人,让他觉得米饭都变得香甜弹牙。 明玥与他怀有同样的心情。 二十余天的分别后,周自恒的模样发生了一些改变,稍微黑了一点,也瘦了一点,头发也变得十分短,唇上冒出了一点胡茬,有一点男人刚毅的轮廓了。 但他的内里却没有变化。 一些鲜明的小特征也藏在细节处——周自恒发顶上的呆毛比别处都生长得快,愣愣地立著,好似几根松针。 明玥忍不住在他低头寻找图书的时候,摸了摸他的发顶。 “我听说白杨也剪了这样一个发型。”明玥立在书橱边,小声和他说话,“公安大学的军训特别辛苦。” 周自恒任由她摸他的头发,并且在她掌心蹭了蹭,明玥很快觉得手心痒痒,收回手,周自恒也顺势站起来。他当然了解白杨的情况,并且听了白杨诸多倾诉,他虽然也觉得白杨辛苦艰难,但他这时候并不希望明玥说起别的男孩。 出于这种心理,周自恒撇嘴,略带一点骄傲,道:“他剪了这个发型,能有我好看吗?” 自然是没有的。 明玥心里说。 她不好意思直白夸赞周自恒,于是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挡住自己的脸,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的举动使得周自恒愉悦非常,在寻找书籍的过程中一直拉著明玥的手。 “你在找什么书?”明玥询问他,言下之意是想帮助寻找。 周自恒收下了这个乖巧的小帮手的心意,非常遗憾地告诉她:“在找《编程修养》和《c++编码规范与指导》,上课时候c语言老师推荐的参考书。但我觉得它们可能非常火,所以已经借空了。” 图书馆书籍按照编码索引一一排列,数字连贯,具有逻辑性,寻找难度不大,而属于《编程修养》的编码区域是空旷一片。 整个二楼灯火通明,穿过书本的间隙,能看到许多道身影,或匆匆寻觅,或静立默读,一侧的书桌边坐满了自习的学生,纸业翻动的声音和书写的沙沙声交织成一曲乐声。 在这所大学里,有人比他努力,也有人比他勤奋,也有人比他更有天赋。 周自恒这样想,再次偏头看了看明玥。 她还在仔细替他寻找专业书籍,侧脸雪白,几乎融进灯光里。 周自恒摸了摸她的长发,之后拿取了一本大部头的专著,是acm题库,以丰厚和高难度著称。 这样的书还有两本剩在书架上,他拿了右侧这一本,而同一时间,左侧的题库也被人拿下。 空隙中显出一张俊朗的脸庞,浓眉大眼,气质刚正。 周自恒想不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和陈修齐再次相见。 而陈修齐大概也意想不到,因此颇有些愣神,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眨了两下眼睛。 一列书架的间隔,拿著同样一本书。 陈修齐很快镇定下来,落落大方地同周自恒点头致意,并说了一声:“好久不见。”他望见明玥也在一侧,于是非常自觉地离去,没有甘当电灯泡。 曾经的年少岁月里,他们喜欢同样一个女孩。陈修齐败落,却也拿得起放得下,并不耿耿于怀,光凭这一点,陈修齐就已经远远胜过许多同龄人。而他进入大学后,也依旧延续高中时代的辉煌和传奇。 周自恒捧著手里的题库,抿了抿唇。 明玥对陈修齐的大学生活并不如何感兴趣,她更想知道周自恒身边的故事。 夜里天气由雨转阴,圆月被密云遮挡。周自恒打了车,送明玥返校,并一路送她到宿舍楼下。 “……我的三个室友,都夸你漂亮,而且要我一定告诉你,校花的选票里,有他们贡献的一份力量。”周自恒把这些天的种种一一同她诉说。 “那都是别人闹著玩的。”明玥哭笑不得。 她生性腼腆,并不愿意多出风头,连迎新晚会都没有报名参加,她并不觉得可惜,只认为能够多腾出些时间来练习基本功。 “可是我也投了一票。”周自恒勾了勾她的手心,“非常认真。” 明玥心花怒放,但她还是说了一句:“其他女生也都好看。” 她希望周自恒不要太过赞美她,这会让她骄傲。 然而周少爷没有认同她的话,摇头,十分坦诚:“我只看了你的照片,花了半个小时,全都保存了下来。” 明玥羞囧非常:“你的室友是怎么找到我们学校的帖子的?”从她今日图书馆的所见来看,清华的学生都相当上进且好学,所以认为周自恒的室友也是这般模样,没有料到,这些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会专门翻墙进入其他学校围观无聊的校花选举。 周自恒知晓她心中所想,道:“具体的方法我也不知道,但薛元驹在这一方面,嗅觉很灵敏,而且很有……”他顿了顿,想了个词语,“一技之长。” 周自恒很少形容一个人拥有“一技之长”,他一旦这么说,就说明,此人在某一方面的水准,一定远远超过他自己。 因此明玥十分好奇,连声询问道:“什么样的一技之长?” 这个问题把周自恒问住。 他低头看了看明玥。 他们正走在一条林荫路上,尚有几滴雨水从树叶上落下来,恰好打在明玥的锁骨上。水珠慢慢下滑,水迹蜿蜒,绵延探入衣领。 借著一点路灯,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这一粒水珠沿著明玥的沟壑继续下坠,直至再不可见。 周自恒嗓音有一些压,喉头也有一些紧绷,他轻轻咳嗽一声,最后决定避开这个话题:“这个问题,下一次我再告诉你答案。” 但这让明玥的好奇心愈发浓,缠著他要一个解答。 她拉住他的手臂,胸口透过布料与他的肌肤相互触碰,摇晃之间,他能看到一点天蓝色的蕾丝肩带,一抹雪白醒目。 “这样的一技之长。”周自恒吻在她的脖颈,热气喷出,与雨后的清凉交融,手覆在了她的柔软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 一直以为我发上来了,原来没有!!!真是挂了几天水,脑子也进水了!!! ☆、第85章 门前迟行迹(一) 第八十五章. 京城在落了这场雨后开始入秋, 气温在一天内骤降了几度, 梧桐树叶纷纷散落下来, 夜凉风寒, 洗一个热水澡是初秋里最好的慰藉。紫荆园的学生宿舍里,楼道口排满了学生,公共浴室温度极高, 墙壁瓷砖上沾满了水蒸气,在小小的房间里不断有水声哗啦响起。 周自恒从北舞回来后也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因为一点甜蜜和不为人知的兴奋因素, 他洗了一个冷水澡,而且洗了许久, 呼出的气息都有了寒凉的意味。 但这并没有让他极度亢奋和激动的神经放松下来, 肾上腺素依旧在不断地分泌当中,多巴胺和荷尔蒙则让绮丽的画面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 为了压制住心念, 周自恒翻开了今天从图书馆借来的acm题库, 开启电脑,从第一页开始, 一个个题目向下训练。 acm全称是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被冠以“程序设计界的奥林匹克竞赛”的美称, 充满挑战性和突破性, 常由三人一组,在限定时间内共同完成规定题目。 中国加入这一比赛的历史并不长远, 但由于计算机产业的兴起和繁荣,国内大学也开始日益重视起这一块的竞技,并且著力培养学生, 组织自己的竞赛队伍。 清华计算机学院,也有这样一支强队,陈修齐就是其中的一员。 周自恒此前未曾接触过这类题目,但编程的核心和思维是可以贯通的,他翻阅几道题目的解答和释义,很快寻找到了窍门,在碰见新的一个题目时,他开始独立编程。 他的神经还处在亢奋状态,因此编程时候思维极度灵敏,好似任督二脉被打通,瞬间从初出茅庐的菜鸟变成一位武林高手。 他解答的范围还停留在低难度区,但胜在速度惊人,短短半个小时,他就已经写了几屏幕的代码。 手速非常可观。 岑嘉年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正在为进入学生会做面试准备,不经意间晃头,就看到周自恒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如同练就佛山无影手,机械键盘的卡啦声稳定而又迅速。 岑嘉年像看戏一样看了好一会,目瞪口呆,忍不住出声感叹:“我的妈呀,横哥你手速这么快,手指不会觉得麻吗?” 麻…… 周自恒的手悬在半空中,僵硬了一会,手指关节颤动,他垂下眼帘,把手指握进掌心里掩藏。 【什么样的一技之长?】 【——这样的一技之长。】 少人的林荫道,湿润的木长椅,他的手指挑开明玥单薄的棉质衣料,顺著她曼妙的曲线向上蜿蜒,触碰她光洁如玉的肌肤。 她的胸口落了一滴雨水,最后被他寻找到,在她天蓝色的内衣里。 她的呼吸急促,眉眼紧闭,睫毛颤抖,胸口起伏。 好似一只落单的小白兔。 而这只小白兔却养了两个大宝贝,他一手都掌握不住,酥润的雪白从他指缝间往外探,上头的樱桃在微暗的光影下显出一点妖娆的艳色。 周自恒到如今都还能回忆起那样柔软的触感,以至于手指尖端一阵酥麻。 宿舍里一片光亮,明晃晃的灯光照出一地白霜,同林荫小路的阴暗潮湿一点也不一样。 第92节 周自恒抿了抿唇,诚恳地说道:“是有一点麻。” 这样算是回应了岑嘉年的问题,但其中真正的原因被他掩盖下来。 屏幕上还亮著代码,明玥的照片被窗口覆盖,周自恒克制著心神,继续埋头攻略题库。给岑嘉年一个背影,穿著黑色的棉质睡衣,肩膀疏朗挺阔,脊背笔直像是一杆□□。 在见过自己的女朋友之后依然可以把全副心神透入学习,心无旁骛一般专心致志,这让岑嘉年愈发觉得周自恒了不起。 岑嘉年从这一个背影里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的人不止长得比你帅气,还比你努力。 想到这里,岑嘉年收起了学生会的宣传资料,从书包里抽出一本高等数学,打开台灯,拿出高三挑灯夜战的精神劲儿来对待大学课程。 钟晨倒是对acm竞赛感兴趣,他从床上跳下来,搬著椅子到周自恒边上,安安静静地看著屏幕和题目,在关键之处,提出自己的中肯意见。意见并不一定会被采纳,但交流能使得双方都有所进步。 在专业领域上,钟晨表现出来的进攻性和平日里的温和少语大不相同。有了钟晨的加入,周自恒的解题速度更快了一些。 而钟晨也认为周自恒相当有水平,生出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这个夜晚到了最后,只有薛元驹一个人对著一台价格高昂的电脑,用金钱堆积起虚拟游戏的胜利。 同样的一间宿舍里,四张桌子上都是暖黄色的护眼灯光,三个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薛元驹显得格格不入。 他听著钟晨和周自恒低声的议论声,他们用的名词非常专业,语句也很短促,但胜在言简意赅,简明扼要,c语言老师才上了一节课,他们却已经走得很远了。 薛元驹默默地把游戏关闭,关了灯,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失眠了一整夜。 北京在九月下旬彻底入秋,与此同时,计算机学院的课程也正式步入正轨。周自恒凭借著良好的学习态度和规整的作业博得了c语言老师的好感,在进一步的交流之中,老师发现他的思维逻辑缜密非常。 “有没有兴趣试著参加一下集训队的选拔?就在十一之后。”老师在下课后单独同周自恒说,“你的程序语言很流畅,而且构架工稳。” 周自恒谦虚地接受了他的表扬,他也想抓住这个机会,于是回答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参加一下。”他也提到,“我平时有做一些acm习题。” 懂得超前学习和准备是一件值得赞扬的事情。 c语言老师点头,询问了一些技术上的手法,周自恒都对答如流。 可见他没有说谎。 “如果以后有什么代码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如果我能解决,绝对不会藏私。”老师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对周自恒十分满意,顺势又向周自恒推荐了几本书籍,“有时间多去去图书馆,总会有所收获,书中藏著的美人,可能并不会输给你的女朋友。” 也许是关系拉近,又或许是c语言老师本性如此,他再次开了个玩笑。 明玥的课程并不算多,因此时常跑到学校来找他,有时候来得早些,会被他带著一同在教室上课,一位艳光四射的美人自然引人注目,c语言老师也注意到了。 周自恒点了点头,认同去图书馆会有所收获的结论,但他并不认为书中的颜如玉会比得上他的小月亮。 这样夸大的话,周自恒自然不可能同老师说起,于是只是笑了笑,再告辞离去。 他从图书馆借来的acm习题已经被他刷到了中级难度,在攻克高级关卡的时候遇到了瓶颈。周自恒决定再去借一本解题资料,好把其中的关节打通。 大抵是无巧不成书,周自恒机缘巧合,再一次在书架边上碰到了陈修齐。 天气已经有一点寒凉,陈修齐穿了长衣长裤,他按照编码寻找书籍,手臂自然下垂,手指对准裤缝线,眉目俊朗,平静的表情无端就会让人觉得安心。 岑嘉年小声地提醒室友,指著陈修齐道:“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黑马,咱们大计院的前任头牌。” 钟晨瞪圆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长出了一点头发的脑袋。 而薛元驹在端详了一阵子之后,转了转眼珠,难言欣喜:“我去!也不知道这个陈修齐有没有表妹或者堂妹,要是有的话……”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陈修齐便径直地朝著这一处走来。 背后议论他人,实在是一种不好的行为,宿舍三人以为讨论声音太大,已然被发现,遂而都低下了头。 “你的题库刷完了?”陈修齐道,熟稔的语气,亲密的口吻。 周自恒摇头,坦陈告诉他:“遇到了一点问题,来找一下参考书。” 攻克不了难关,而寻求帮助,周自恒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丢人。 而陈修齐也点头,道:“我也是。”他动了动手臂,把手里的书摇了摇,“而且已经找到了。”他像是一个找到珍宝的旅人,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心满意足抱著宝藏离去。 直到陈修齐走开老远,身影再也不能被瞧见,岑嘉年才性性然开口,拉著周自恒的衣袖,颇为惊讶:“我的天哪!感情你们认识啊!你们是……”岑嘉年试探著问,“朋友?” 朋友这个名词,让周自恒愣了一下。 关于他和陈修齐的关系,周自恒有些界定不清。他该怎么说呢?他曾经把陈修齐打得鼻青脸肿,为此进入教导处被骂的狗血淋头;他曾经从苏知双手里拿到陈修齐的笔记本,因此有了学习的第一点经验值。 周自恒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过了半晌,他才喊了一声薛元驹的名字。 忽的被点名,薛元驹受宠若惊。 “你不是想知道陈修齐有没有表妹或者堂妹吗?”周自恒道。 他这话似乎扯得有点远,薛元驹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一下头。 “陈修齐,我表哥。”周自恒介绍说,略有遗憾地补充道,“他可能只有我这一个表弟。” 他认真地回答完,走入了这一节书架里头,在一阵搜寻后,找出了资料书。下午图书馆用自然光照明,书架内部有些暗,使得他的眉眼像是笼在了一层幽深的雾气中,模糊不清。 尽管在外貌上,周自恒同陈修齐没有半分相似,但薛元驹知道,他们会一样优秀,注定在这所大学里成为熠熠生辉的星子。 而他并不优秀。 薛元驹心里闪过很多事,让他整个下午都仿佛心不在焉,直到夜深人静的晚上,宿舍熄了灯,他才忽的开口:“你们来清华念书,都是为了什么?” 岑嘉年很快回应他的话:“来学习知识和技术啊,不然来干嘛?” “不会觉得辛苦吗?会不会想退学?”薛元驹再问。 他的语气有一点沮丧,岑嘉年却被他吓醒,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薛老师你是脑子进水了吧,还是打游戏打傻了?咱们高考战胜千军万马,都快弄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才进了清华,你想著要退学?!!!” 钟晨也应和岑嘉年的话,颇有些呆呆愣愣。 “可我不是自己考进来的。”薛元驹说。 九月末,深夜的校园里寂静萧条,只有寒蝉凄切,一声声传进房间里来,衬得月光都黯淡。 薛元驹坐起来,背靠著墙壁,道:“我是买进来的。” 他的声音很轻又很低,好似是一声叹息,从远方传来。 宿舍忽的就静默了,蝉鸣也仿佛停住了,鸦雀无声一般死寂。 岑嘉年和钟晨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光在黑暗里朝著薛元驹看去。周自恒也坐起身,但他没有惊讶,十分平和地等待著薛元驹的下文。 “我爸爸花了钱,把我送进来,其实我的成绩并不好,根本够不上这里的边。”薛元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他耳朵上的耳钉被摘下来,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小小的耳洞。 “我们隔壁的这间寝室并不是因为没人住才空著的。”他说,“本来我是要单独住在那间房,睡一个单间的。” 但他最后改变了决定,希望享受四人间的群居生活,也希望和这群人成为朋友。 “那……那你爸爸得花多少钱啊?”钟晨怔怔然,很明显,在钟晨所受过的教育里,他从不曾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因此语气都僵硬了。 “我不知道。”薛元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但应该还是挺多的。” “那为什么不干脆出国?”岑嘉年也问。 “他们老一辈的固执嘛,总想著异国他乡不算样子,也总觉得只有清华北大说出去,才算是光宗耀祖面上有光。”薛元驹抿了抿唇,“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他进入大学之后,学到的和懂得的东西,让他从叛逆的青春里清醒过来。周自恒优秀,优秀到耀眼,依旧熬夜学习;岑嘉年活泼,学习社团两手抓,已经进入学生会外联部;钟晨数学能力超乎常人想象,不用计算器就能得出准确结果。 而他什么都不会。 “我想退学。可是……”薛元驹声音低低的,有些硬咽,“可是我爸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我送进来的,他给那些人拉关系,送礼,喝到胃出血……” 他沉默了一阵,语气虚浮:“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低声下气的样子。” 宿舍里的人比他更沉默。 周自恒靠在床头,没有说话,睁著眼睛,脑海里闪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周冲也曾经这样做,曾经给人送礼,彻夜交际,推杯换盏,明明喝不下也要强撑,灌了一肚子酒,一粒米都没有下口。 如果没有没有一个爱他、永远为他著想的周冲;如果没有一个爱他,永远相信他的明玥。 他今时今日,也许和薛元驹并没有什么两样。 周自恒这样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薛元驹其实就是周霸道曾经会变成的模样。 全文半架空!莫考据!走一波剧情,推动一下文章发展,然后明天撒狗粮。 ----- 今天是最后的忙碌了,睡觉觉终于能彻底恢复正常更新了,很抱歉因为三次元的生活影响你们看文的时间,在这里正式道个歉,以后每晚九点整存稿箱定时发布,这个周末两天双更,把欠的更新补上来,有没有开心一点~~~ ☆、第86章 门前迟行迹(二) 第八十六章. 夜幕浓得像是一块化不开墨碇, 紫荆园内最后一盏路灯在十二点熄灭, 一切的光明都被尽数收拢。下弦月是淡色的, 如同憔悴妇人眼底的青灰, 照出一地峭楞楞的鬼影。 到了这时间,周自恒的宿舍里却没有一人进入睡眠,各自靠著墙壁, 静坐出神。 薛元驹透露的消息无疑是一颗□□,在学生单纯的世界里爆炸, 钟晨和岑嘉年脑子几乎都有些转不过来,呐呐地张嘴, 又干巴巴地闭上。 “那你以后想怎么办?”在许久的安静之后, 周自恒开口。 宿舍里没有亮灯,周自恒的声音也冷清平静, 薛元驹只能借著一点月色看到周自恒微微敛著的眼脸。他不知道周自恒问这话的意思, 也不明白周自恒如今对他持有什么样的看法。 薛元驹用手搓了一把脸,摸到一片湿, 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苦涩道:“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薛元驹能给出的唯一答案。 “你可以想一想。”周自恒再次对他说, 带有一种诚恳的劝诫和真挚的鼓励。 阳台吹过来的风让薛元驹觉得有点冷, 他不由自主地把被子拉起来,裹住自己。为了更温暖一点, 薛元驹抱住了自己的双腿,下巴支在膝盖骨上。 周自恒坐在他的正对面,虽然是靠著墙壁, 但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清明模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人和人之间也是有莫大的差别的,比如说他和周自恒。 无论在什么地方,周自恒都是闪耀的一块黄金美玉,天生就光彩夺目,不会如明珠蒙尘。 他不仅有美好外表,也有高尚德行。此时此刻,宿舍里只有周自恒会同他说话,而且姿态神情没有惺惺作态之势。 “可是我想不出来。”薛元驹闷闷道,“横哥,我听不懂高数课上老师说的每一个字,也听不懂c语言课上每一行代码。我没有高到吓人的高考成绩,也没有别的天赋。横哥,我不像你,爱情和学习都是人生赢家。” 他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吹走一般轻,带著一点沙哑,不知所措又迷茫无助。 周自恒透过黑色浓雾看了他半晌,抿了抿唇,也沉默了。 第93节 他们应该是相像的,而且曾经何其相像。 但他比薛元驹幸运太多。 周自恒点开手机,在周冲和明玥的短信界面来回切换,许久之后,枕著手臂入眠。 他这一夜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好似要把他短短二十年的生活事无巨细地在梦里重复一遍,明玥在他的梦里笑靥如花,弯弯眼睛好似天上月牙。 大抵是真的心有灵犀,又或者是明玥听到了他梦里的想念,第二天的中午,明玥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九月的末尾,晨间天气寒凉,午时又极度炎热,明玥穿了一条满绣蒲公英的长袖连衣裙,俏生生立在紫荆园的路口。 她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提了满满一袋子书籍,十分沉重。 “我听说你要参加今年的acm选拔,就给你买了一点参考书。”明玥同他解释,“我对这个不太了解,所以都是孟芃芃推荐给我的。”她有一点脸红,十分腼腆地笑了笑。 周自恒侧过脸看她,一手提著纸袋,一手将她搂紧。 “还有那两本《编程修养》和《c++编码规范与指导》,我在书店也找到了。”明玥自然而然地贴近他。 她的语气有一点自豪,周自恒顺著话夸她:“那你好厉害。” 这一句夸赞比任何话都来得动听,明玥不禁捧著双颊,笑靥盈盈,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她知道周自恒是同她说好听的话,心里怦怦跳,又转过来夸他:“你更厉害,我听说这个比赛是很难的。” 她认为周自恒很了不起。 她眼里流露出很多歆慕的神色,周自恒满足的同时,还是诚恳告诉她:“只是参加初选,还不一定能通过。”正是下课的高峰期,有许多学生从路口走出来,言语交谈间,都是对课业的钻研,一双双眼睛里都有著自信的光彩。周自恒摩挲著明玥的肩膀,“大二的学生有更多的经验。” 这是一句实话,明玥心下了然。 但她很快回答:“我认为过程更重要。”言下之意是并不在乎周自恒最后能取得的结果。她对周自恒保有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期待,并且无时无刻不在鼓励他。 “可我不能辜负你给我买的书。”周自恒晃动了一下手中的纸袋,“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匆匆几眼,周自恒就知道这几本书十分难买,在图书馆都要提前许久预约。 他猜测明玥一定找寻了许久,甚至不是在一个书店买到的。这是一份厚重的心意,满含爱意,周自恒没有把其中过程一五一十问清,只是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已经是九月的最后,明日将会是明玥的生日,因此,这一天的下午,周自恒带著她外出看了一场电影。 是一部爱情片,俗套的剧情,但明玥依旧看得津津有味。 周自恒的心神却完全不在电影画面上,他透过交织的光影,看到前面有情侣在拥吻。 “你在看什么?”明玥侧头,低声问他。 周自恒如实交代:“看人接吻。” 至于为什么要看,而且看得仔细,原因不言而喻。 明玥的手被他握得很紧,十指勾勾缠缠,她低头绕了绕自己的头发,有些迟疑,还是大胆道:“那你想吗?” “我想。”周自恒道,靠近她,“可以吗?” 电影院实在有些暗,但他的眼神却无比明亮,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期待和焦灼。 他怀有十分急切的心情,却没有动作,等待她的回答。 “我其实也想。”明玥拉住他的脖颈,率先亲了他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编辑说睡觉觉这次榜单字数未完成,所以今天双更 二更晚上十二点。 ☆、第87章 门前迟行迹(三) 第八十七章. “我其实也想。”明玥拉住他的脖颈, 率先亲了他一下。 她难得克制住羞涩, 主动同他亲密接触, 但也许是电影院里的光线实在晦涩, 又也许是她闭上了双眼,她亲到的地方并不是周自恒的唇,而是他的鼻尖。 周自恒的鼻梁生的非常挺拔, 这一点完美延续周冲的基因,并且中和了精致的描摹, 如同用直尺丈量过一般。 鼻尖上传来一点湿润,周自恒蓦地笑出了声。 “亲错了。”他说, 并且用鼻尖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蹭了蹭。 明玥也觉得不对劲, 听到他的言语,遂而睁开眼睛, 她有一点懵, 眼睛忽闪忽闪眨了几下,小脸顿时爆红。在这种时候出岔子, 明玥萌生了退却之意,下意识地往后缩。 周自恒却并不给她逃脱的机会, 倾身靠近她, 手臂撑在她的座椅靠背上,认认真真和她商量:“你再亲一次, 我不动。”他把声音压低,略有一些沙哑,如同海妖在诱惑水手, 在她耳边吹气。 好似与他约定一般,电影画面也变得缠绵昏暗,悠扬婉转的乐曲声里,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镜头给予他们唯美的特写。 “我可以不亲了吗?”明玥不敢再看幕布,低头看著自己满绣蒲公英的裙摆。 她认为自己这样的行为并不好,是出尔反尔的表现,因此除了害羞之外,还很心虚。 “可以。”周自恒无比包容,但很快他又说,“但是你不亲我,我可能会很失落。”为了证明他是真的会很失落,周自恒还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他的话说到这份上,明玥心里的愧疚就更深重了,于是再一次闭上眼睛,红唇凑向他。 她闭上眼睛后,周自恒就露出一个笑容,之后把撑在椅背上的手往回收,扣住了她纤细的肩膀,含住她的唇珠。 周自恒很喜欢同明玥亲密,也享受这种耳鬓厮磨、唇齿交缠的感觉,并且花了心思琢磨,怎样才能让她也有享受到。他在学习上是一个下的去苦心的天才学生,在接吻上也同样花样百出。 在明玥试探地舐舔他的唇瓣时,周自恒反客为主,彻底掌握了主动权。 此时电影进入到最后的□□,观众大多目不转睛盯著荧幕,而周自恒和明玥坐在靠后方的位置,分不出一点心去看这部电影。 明玥的发丝轻轻在周自恒手背上滑动,这让他有一点痒,因此顺势移动手掌的位置。 从肩膀向下滑落,不出意外地触碰到了她的后背,最后停在了她的胸衣扣子处。 假如他轻轻收拢手掌,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她背后的扣子解开,然后他的手可以从她的衣领探进去,触碰到一周前他曾经握在手心里的柔软白兔。 尽管他还没有学会薛元驹的一技之长,但他对大小形状已经有了一个很深刻的实践体验。 明玥自然清楚他的动作,后背的手掌滚烫,透过布料也能感受到高温。但也许是灯光实在太暗,又或者是她被亲地神魂颠倒,明玥到最后都没有出声制止。 周自恒最后停住了。 他的手从她身上移开,之后耐心地把她的长发梳拢到耳后,握住她的手,装出正经的模样看著电影幕布。 电影快要结束,观众因为剧情的圆满而会心地笑起来,周自恒也跟著笑。 但由于他做了一点不正经的事情,明玥觉得他的笑声意味深长,并且让她心跳飞快,为了缓和暧昧的气氛,明玥找寻话题:“你觉得这部电影好看吗?” “这是我们来北京之后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周自恒答非所问,“这部电影有一个非常好的结局。” 俗套的爱情片,开头小惊喜,中间小波折,结局大团圆。 周自恒喜欢所有美好的结局。 有情人终成眷属。 明玥心里很快想到这句话。 她抬起头,周自恒半边脸被饱和的色彩照得昳丽,他的眼睛望著屏幕,睫毛浓长,样子很像是在思考,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景和期盼。 “我们也一样。”明玥轻声说。 “对,我们也一样。”周自恒回应她的话,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 电影散场落幕之后,夜雾便从地平线往上蔓延,灯火点缀满城。明日一早,明岱川和江双鲤会从南城赶来,给明玥庆祝十八岁的生日,为了让她休息好,周自恒心里尽管有诸多不舍,还是早早送她返回学校。 天边逐渐亮起黯淡的星盏,夜空平静如同湖面。 而北舞的校园里,显然不那么平静。 大抵是艺术院校,学生的情感表露地更外放一些,晚上七点半,女生宿舍楼栋底下,烛光比星光更明亮。许多红色蜡烛按照规划摆放,点燃之后,看出是一颗饱满的爱心。 这颗爱心外面围满了人群,起哄声音不断,掌声和喝彩也不断。 “是有人表白。”明玥对周自恒解释说。 “很常见吗?”周自恒拉著她的手,穿过人流,语气有一些淡。 “是有一点。”明玥点了点头,她很快察觉出周自恒的情绪不对,立马补充道,“不过没有人和我表白。”她用严肃的表情展露自己的立场,“他们都知道我有男朋友。” 一个非常出色的男朋友,让她天天往清华跑,而且乐此不疲。 明玥眉目精致,天生一双桃花眼,美得很有些张扬,但她的性格却与她明艳的外表截然不同。周自恒当然知道明玥没有说谎,但他也知道,一定有许多人对她怀有好感。 “有人和你表白也没有关系。”周自恒难得地展露了一次自己的大度,“你的男朋友不怕被挑战。” 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一点骄矜的表情。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守得住明玥这个美人。 他的话音才落地,楼栋前便想起了一阵吉他声。透过人群,可以望见一位俊秀的男生,穿著白色衬衣,黑色九分裤,坐在烛光里,怀里抱著一把弧形流畅的吉他,手指轻扫,弹出一串悦耳的和弦。 他弹得是《月亮代表我的心》,自弹自唱的姿态非常潇洒,指法技艺也炉火纯青,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和欢呼,还有女生的尖叫和赞叹。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 这位男生弹了好几遍,乐声清脆,演唱技巧醇厚,他最后站起来,对著宿舍楼高呼:“明玥,我喜欢你,可以坐我的女朋友吗?” 伴著这一声告白,楼栋前的哄声达到一个顶峰,不断有人喊著明玥的名字。 明玥站在周自恒边上,有些不知所措,她才说过的话被推翻,这让她觉得很委屈,也很愕然。 很快有人把明玥认出来,互相之间窃窃私语,期待看到明玥的现任男友和追求者的较量。 聚拢的人墙主动让出一条道路,烛火映照在明玥脸上。她今日去见周自恒,特意穿了一条窈窕秀美的长裙,此时此刻,立在夜幕下,身段纤细,曲线玲珑,乌发雪肤,靡颜腻理,真真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 于是热闹的讨论和赞叹再次掀起波澜。 “我并不认识他。”明玥拉了拉周自恒的衣袖。 “我知道。”周自恒勾了勾她的手心,之后目光转到迎面走来的男生身上,姿态由温和转为凌冽。 他穿著黑衣黑裤,肩宽腿长,寸头并不显得粗俗,反而凸显出他深刻的五官,瞳仁黑且冷,唇瓣抿成一条线,极其英挺俊朗。 “《月亮代表我的心》?”周自恒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的气势迫人,语气有一点漫不经心的轻佻和散漫,似乎不把人放在眼里。 吉他指法出色的俊秀男生有一些怒,目光染了火一样盯著周自恒的脸庞,之后又转到明玥被他握著的手上:“我有追求的权利。” 言下之意是要正式追求明玥,并不准备临阵退缩。 上一个追求明玥的男生叫陈修齐,被周自恒打得鼻青脸肿。这一次,周自恒决定文雅一点。 “我记得我好像还没有正式和你表过白。”没有理睬这位男生,周自恒刮了刮明玥的鼻尖。 第94节 他的表白在一个深冬的夜晚,没有鲜花没有音乐,没有月色没有美景,甚至隔著电话,他十分暴躁地同她发脾气。 …… 【为什么不说话?不行就是不行!你他妈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点头。】 …… 明玥的眼睛眨了眨,明显也想起往事,娇俏羞涩地笑了笑。 还未等她开口说话,周自恒突然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进烛光里,并且用利落的动作将吉他从男生手里夺过来。 依旧是暖黄色的烛光,依旧是爱心的中央,中间的人物却变得不同。 “献给我亲爱的月下美人。”周自恒指尖拨动琴弦,“给你唱一首《都是月亮惹的祸》。” 他专注地望著明玥,声音温醇而又深情,眼底好似撒了一片星芒。 作者有话要说:  就问周霸道帅不帅! ---- 二更完,厚著脸皮要你们撒个花花 ☆、第88章 门前迟行迹(四) 第八十八章. 真正喜欢一个人, 是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来的。 而周自恒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 澄清透亮, 他从小在江南古城里长大, 带了一身通透的气质,眼睛也好像湛湛的南城晴空。 明玥静静站在原地,听著周自恒手指拨动琴弦的声音。 这是一把木质的古典吉他, 音箱质地优良,周自恒一只腿伸著, 一只腿屈著架在椅子上,试了两个音, 进入一段激昂的前奏, 等到开口时,顿了顿, 抬起头。 明玥自然而然地在他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 人群熙熙攘攘, 灯火影影憧憧,都变成了无关要紧的背景。 明玥笑了一下, 露出两个酒窝,并且十分大胆地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 周自恒也跟著笑了一下, 等到他开口时, 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水潺潺。这是一首摇滚的吉他曲,原唱颇有些撕心裂肺的感叹, 此番由周自恒来演绎,更多地像是在和情人诉说捐捐心事,抬眸俯就间都是掩饰不住的深情。 他唱:“都是你的错, 轻易爱上我,让我不知不觉满足被爱的虚荣……” 神态非常愉悦自得,露出一点骄傲的笑容,好似一个被女友宠坏的幼稚男孩。 也唱:“……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起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 周自恒唱到这里,双眸一瞬不瞬地望著明玥,歌声也切切,仿佛通过这几句歌词,在向著明玥表达他的真心。 明玥是一个腼腆的女孩,并不喜欢张扬和放纵的场面,也不喜欢出风头,甚至也极少去凑热闹,她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的浪漫表白,但如果这个人变成周自恒,那么一切都可以接受。 明玥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天边星子闪烁,地上烛光飘摇,抖落一地悠长的影子。 明玥看到她和周自恒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契合得天衣无缝。 故事中心的女主人公彻底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至此为止,《月亮惹的祸》完败《月亮代表我的心》,看客啧啧赞叹的同时,也认为周自恒拿下北舞一枝花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男的北电还是中戏的?长成这样,没道理从没见过啊?”人群中议论纷纷。 海淀区拢共这么大,总有一两个知情人,不厌其烦地解释道:“人清华的,不靠脸吃饭。” 不靠脸吃饭…… 这样的解释一出来,人群中静默了两秒,之后又注视著烛光中心的一对璧人,受到了一百点伤害值后,纷纷退散开。场面终归冷清下来,一场告白归于平静,夜色重新席卷这一方天地,周自恒拉著明玥离开。 表白的俊秀男生要收拾自己破碎了一地的心的同时,还要收拾一地蜡烛和气球彩带,以及一捧尚未来得及送出去的玫瑰花,许多人对这名男生抱有同情的怜悯,但同时也坚定了不去追求明玥的心。 在碾压情敌后,周自恒并没有骄傲,尚且保留有一份谦虚的心,他告诉明玥:“很久没弹了,有一点生疏。” 蒋文杰是他的吉他启蒙老师,尔后他又独自练习许久,但进入忙碌的高中后,兴趣和爱好只能为广袤的题海让道。 周自恒在弹琴的过程中将几个复杂的指法简化,但因为整体流畅,并不显得突兀。 “我大概只能给自己打六十分。”他略有些抱歉和遗憾。 刚刚及格的边缘,他对自己的要求大概很高。 “可我给你打一百分。”明玥伸出手比了一个“1”,态度相当诚恳,“你弹得特别好听。” 主要是声音好听,明玥心里说,而她恰恰好喜欢这个弹琴的人。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周自恒拍了拍她的额头,然后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被拆穿原因,明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大概是这样。” 尽管周自恒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这一场表白的风波依旧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传遍了北舞的校园,以至于明玥回到宿舍,受到室友章之薇的打趣:“你男朋友靠著这一招,彻底打消了所有追求者蠢蠢欲动的心。真是帅呆了!” 她在宿舍楼上目睹今夜的景象,两方对垒,结局惨烈。 周自恒算是完胜,用强硬的姿态宣告了主权。 “平时看你男朋友冷冷淡淡的,但关键时候真是好霸道啊。”章之薇盘著腿坐在椅子上,咬了一口苹果,含含糊糊地说著,“人家音乐系的小帅哥弹个琴就被虐了,要是你和别人跳个双人舞,周自恒还不得原地爆炸啊?” 她只是脑子里偶尔想到,随便这么一说,但明玥却开始用非常认真的态度思考这个问题。凭借她对周自恒的了解,原地爆炸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于是明玥为难地点了点头,呐呐道:“他……有一点,嗯……比较爱吃醋。” 和所有习舞的女孩子一样,她的站立的姿势说不出的好看,腰肢十分纤细,即使是什么也不说,光凭借贞静甜美的仪态就足够惹人瞩目。更何况她还有一张艳若桃李的脸蛋。 怪不得男朋友爱吃醋啊。 章之薇再度啃了一口苹果,惋惜哀叹道:“都是月亮惹的祸啊。” 也不知道是怎样优秀的基因才能培育出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子,连她看了都想抱回家养起来。 章之薇三两口啃著苹果,望著明玥的脸蛋这样想了一会,很快第二天,她便见到了明玥的父母。 明岱川是开车来的,即使一路风尘,也不损端方严肃的清俊模样,年过四十,头发依旧乌黑,成熟内敛;而江双鲤一贯保养良好,任教多年,身上的书卷气质和温柔融为一体,仪态万方。 这一家人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显而易见,明玥非常挑剔地选取了父母身上最优良的基因,并且延续下来。 在明岱川老套的思维方式里,女孩子十八岁的生日需得十分看重。而江双鲤则更懂得人情世故,她在宴请了明玥的室友之后,再开一席,傍晚时分,邀请了孟芃芃、白杨、以及周自恒替明玥庆生。 周自恒到的非常早,或者说他这一天几乎都在酒店里等著,生日宴订在了盛光旗下的餐厅,周自恒一面期待明玥十八岁生日,一面紧张要同岳父相见。 大抵是因为他对明玥做了一点坏事的缘故,周自恒对著明岱川愈发心虚,光是想到岳父的冷脸冷语,他就手心冒汗。怀著这样的心情,周自恒今天表现得十分克制,全程都老实规矩,不敢再对明玥动手动脚。 相比之下,明岱川对孟芃芃和白杨的态度要好得多得多。 作为明玥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孟芃芃今天给明玥做了一份手工蛋糕,由白杨屁颠屁颠拎著过来。 明玥敏锐地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在经过一个暑假之后,孟芃芃再一次蓄起了长发。她的发质偏硬,乌黑润泽,齐耳短发让她看起来干净利落又冷清薄凉,但留起及肩长发后,发尾微微卷曲,使得她多了一点温柔的知性。 关于变化的原因,明玥没有去询问。 而周自恒就直白多了,直接勾著白杨的脖子,老大的气质一出,小弟白杨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他笑得非常腼腆,又非常开心喜悦,像是一个守著珍宝的守财奴,对周自恒嘿嘿道:“老大,我和芃芃在一起了。” 白杨摸了摸脑袋。他比之前黑了许多,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身板也硬朗起来,圆圆的杏眼醒目清明,姿态不再缩头缩尾,颇有一点英气和英挺的模样了。 想到是一回事,听到白杨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周自恒对白杨竖了一个大拇指,表示非常赞赏,他拍了拍白杨的后背,给予他更大的鼓励:“争取能把孟芃芃娶回家。” 周自恒的恋爱观树立得十分有水平,坚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他这样对白杨说,心里却暗暗告诉自己,要早日把明玥娶回家。 他对著明玥弯著唇,不由自主地露出憧景的笑容,明玥也恰好看到,回以甜蜜的一笑。 周自恒制作了一个网页动画给她,点进去是满屏幕的爱心雨和月亮雨,最后蹦出来几十种语言的“我爱你”。周自恒的浪漫让明玥觉得非常震撼,并把这个网页看了整整一个小时之久。 “你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周自恒悄悄询问。 还未到吹蜡烛许愿的时候,明玥还是非常坦陈地告诉他:“我希望你的acm选拔能够顺利。”她想到自己会许这样一个愿望,脸上绯红一片,手指拉扯著裙摆。 她一心一意为周自恒著想,把珍贵的心愿也献给了他。 但周自恒却一口否决:“不要这个。” 不要这个?明玥微微怔住,疑惑不解地望著他,颇有些委屈和不开心。 周自恒抚平她蹙起来的眉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我希望你的愿望是,早日嫁给爱你很久的周自恒。” 他咬了一下她晶莹的耳垂,因为太过喜悦,而笑出声来:“许这个愿望,好吗?” 他非常无赖且厚脸皮,但他的想法与明玥也不谋而合,所以明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答应他的话:“好。” 餐厅里钢琴曲不断重复著生日歌,明岱川和江双鲤打开蛋糕的盒子。 烛光被吹灭之后,明玥闭上眼,虔诚地许了这个愿望,她心里说完之后,非常羞涩,觉得自己虽然才十八岁,但已经是一个恨嫁的姑娘了。 周自恒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她的手。 这一幕被落入明岱川的眼底。 于是在生日聚餐结束后,明岱川把周自恒和明玥单独叫进了包厢里。 “你的十八岁,爸爸有礼物要送给你。”明岱川说道,之后,从西装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棕色的信封,收件人是明玥,寄件人是明岱川。 好几年前,明玥曾经收到过这样一封信,显然,此时此刻,明岱川要写给她第二封信。 “关于你的十八岁,爸爸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最后,爸爸想送给你这两样东西。”明岱川摸了摸女儿的长发,当著周自恒说这段话。 明玥看了看父亲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拆开。 没有记忆里的信纸,里头装载的物品很轻。 一张银.行卡,和一个避.孕套。 包厢里的气氛变得凝固,灯光明晃晃地照射在这两样东西的上头,明玥觉得有千斤重,手指微微地在颤抖。 周自恒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却觉得浑身僵硬起来,他能感受到明岱川严厉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明岱川特意把他也叫进来,这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你已经十八岁,要开始一个人的旅行,这一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事情,爸爸可能也来不及照顾你。爸爸想了很久,有很多事情要嘱咐,但爸爸觉得有两件事最重要。” 第95节 明岱川将慈爱的目光重新放到女儿身上,轻轻握著明玥的手,让她把手掌收拢,把银.行卡和避.孕套郑重地放进她的手心。 “爸爸的第二封信,是想告诉你,你要学会自尊,也要学会自爱。”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我做坏事可能被岳父发现了。 ----- 今天是短小君的二哥,中长君主场。 ☆、第89章 门前迟行迹(五) 第八十九章. 明岱川已经年过四十, 和周冲一样, 是南城白手起家的创业典范。周冲敢闯敢拼, 肚子里没有半点墨水, 靠著运气和胆量做时代弄潮儿。而明岱川却满腹经纶,学通中外,用实力和努力一点一滴堆积起日渐丰厚的身家。 二十年前的明氏设计只是一颗幼苗, 二十年后,无数建筑学院的学子憧景进入这家声名远扬的设计事务所, 企图得到参天大树的一缕庇荫。 “我是看著你长大的。”行驶的车身停在紫荆园的路口,车内开了顶灯, 悠悠落下一片微黄的光亮, 明岱川蓦地说道。 生日宴结束后,明岱川送周自恒返校。 一路相顾无言。 连夜里吹过车窗的风都是无声的。 明玥的父亲以这样一句语重心长的话打破僵固的气氛, 周自恒心里“咯噔”一声, 一块巨石悬在了嗓子眼,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于是他悄然地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 摆出用心聆听、虚心接受教诲的恳切姿态。 “我和你江阿姨刚搬到你家对面时, 你才一岁九个月。”明岱川微微偏过头,不紧不慢地叙述著。 他比了个手势高度:“你才这么一点高, 小萝卜头一样,脾气却很大。明明会说话,却不愿意说话, 整天让人猜你在想什么,小区里头的住户逗你,你从来不给人好脸色看。” 明岱川淡淡地瞥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周自恒,道:“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时候我就在想,等你长大了,应该又是一个霸道暴躁的纨绔小少爷。” 这一段黑历史时光太过久远,周自恒脑海里没有半分印象。但听得明岱川这么说,他脊背上所有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车载空调源源不断地在输送冷气,循环系统使得车内温度舒适宜人。 然而周自恒却开始流汗。 整片衬衫都是湿润的,为了不打湿椅背,他尽量再坐直了一点。这期间,他尚且还保有一点理智,回应明岱川的话:“我曾经确实很不懂事,很让人替我操心。” 他没有寻找借口的意思,不卑不亢地正视他的过去。 眼神清明又坚定,恰好与明岱川对上。 明岱川沉默了一秒,尔后浅淡地笑了笑:“事实证明,我看走了眼。” 校园里起了风,高大的梧桐树枝叶摇晃,路灯就在树影里明明灭灭,连带著车内的顶灯好似也忽亮忽暗一般闪烁。只有周自恒眼底的流光不曾游移晃动。 他有一副昳丽到近乎惊艳的形容,但因为气质沉稳,并不显得轻浮。 “在你和小月亮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送给了她第一封信。”明岱川收回目光,望著前方,车厢前摆著一家三口的合照,明玥从后方揽住他和江双鲤的脖子,笑容灿烂。 “我和她说‘这世上有许多人,有些人浅薄,有些人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如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后,会觉得其他人只是浮云而已。’”明岱川敲了敲方向盘,叹了一口气,“我其实是想劝她,不要因为过早地钟情浮云,而错过彩虹。” 周自恒微微怔住。 他的神色落入明岱川眼底,明岱川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女儿的眼光可能比我的好得多的多。” 他用这样的方式侧面夸赞了周自恒,周自恒有一点受宠若惊。 明岱川向来对女儿爱若珍宝,认为周自恒是一头怀有坏心想要拱白菜的黑猪喽啰,几乎从不给他多少好脸色看,一同出门旅游都千防万防。 周自恒回以一个谦虚的笑容。 三分喜悦,两分落落大方,五分尊敬,明岱川对周自恒的神态十分满意,这是一个逐渐成熟的男孩,开始有了自己的担当。 “我今天送给明玥第二封信,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明岱川拉开了抽屉,从里头拿出一个信封。 和明玥收到的一般无二,棕黄色外壳。 周自恒顺应明岱川的目光打开来,里面的东西也一般无二。 一张银.行卡,和一个避.孕套。 昏黄的车灯黯淡了许多,周自恒在黑暗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万马奔腾时,足蹄落在地上的“咚咚咚咚”,又响又急,大得让他忽略了车厢外学生的交谈和欢笑声。 他很紧张,口干舌燥,喉间不由自主地滚动,手心里都冒了汗出来。 “叔叔……” “你比明玥大了快两岁,多的话也不用我说给你听,我想你都懂。”明岱川目光炯然,语气十分恳切认真,“明玥很喜欢你,我知道,而且我也看得出来,你对她是认真的。” “我希望你能学会承担生活的责任,也要学会承担生命的责任。” 一张银.行卡是生活,一个避.孕套是生命。 明岱川的思量不可谓不长远。 他将这两份东西送给明玥时,带给周自恒的警告和警醒;如今这两份东西落进周自恒手上,周自恒知晓,这是一种认可。 “当然,你现在还没有能力承担起生活。”明岱川语气放得轻了一些。 周自恒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的灯火里一动不动。他的手指摩挲著□□的表面,凸浮的编码咯著他的指腹。 他有许久的沉默,像是进入了沉思。 在这之后,他开口询问明岱川:“这张卡里有多少钱?” “五十万。”明岱川双手十指交叉,摆在身前,用商量的姿态和周自恒说,“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和明玥的所有两人花费,我希望都由我来承担,而不是由你爸爸支付。” 他说得非常认真,并且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考量和准备,不是无的放矢。 幽光把明岱川的脸庞照亮。 明岱川曾经留洋,喝过一肚子洋墨水,但他的内里比许多人都更加保守和持重,这样的性格不止体现在事业上,也体现在生活上。在教育子女方面,他和周冲几乎走了两个极端。 周自恒在财经版面看过媒体对明岱川的评价,赞他是一位儒商,温文尔雅又不失开拓进取;又赞他爱妻护女,是一个值得托付和依赖的好男人。 驾驶座上的安全带已经被解开,明岱川却依旧坐得端正,西装革履,扣子系到最上方一颗。他有一张清俊的脸,以及一双桃花眼,但因为老成刻板,而显不出风流多情。明玥与她的父亲生的六分相像,性格其实更像。 都是一样的守礼知事。表现在父亲这里,是严肃庄重,表现在女儿身上,则是害羞腼腆。 周自恒没有应声,十分郑重地把银.行卡和避.孕套收进了口袋里。 他最后礼貌地同明岱川道谢,然后走入宿舍楼栋,一路都表现地非常平静,神色一如往常。 岑嘉年倒比他激动得多,见他回到宿舍中,眼珠子便滴溜溜转个不停,好一阵内心戏后,终于忍不住凑过来询问周自恒:“横哥,刚刚送你回来的是谁啊?” “明玥的爸爸。”周自恒并不知道他心中的好奇,但言语之间却没有隐瞒。 “你都见过明玥的家长了啊?!!”岑嘉年眼睛都瞪大了,声音中充满惊奇,“你见过人家家长,还把你送回学校了?”他实在过于激动,在宿舍里来回地转著圈子。 “嗯。”周自恒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从小就就见过了。这后面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但这已经足够让岑嘉年震惊,巴巴地张大嘴,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魂魄,收回自己掉下来的下巴,手掌狠狠地拍在桌上:“明玥他爸爸开的是一辆保时捷啊,我的天,横哥,你不止找了一个校花,你这是傍上了一个真正的白富美,一个千金大小姐啊!!!” 岑嘉年是个性子耿直的小伙,认为交往女朋友是一回事,正式见过家长,那成事儿就**不离十了。而如今明玥的爸爸不仅和周自恒相见,并且亲自送人回来,别的意思不说,但明玥的爸爸一定对女儿的这个男朋友很满意啊。 他这样想著,心里热血喷张,再度拍了拍桌子以缓和内心震撼,手掌心都拍麻了。 “咚咚”声音震天响,让薛元驹不禁摘下了头上的耳机,钟晨更是探出头问了一句:“嫂子的爸爸开保时捷,这和横哥有什么关系?” 岑嘉年知道钟晨年纪小,不明白很多人情世故,于是同他解释:“横哥的女朋友是白富美,这就意味著横哥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啊。” 愈是这样想,岑嘉年就愈是看周自恒看得专注,他一面啧啧称赞的同时,一面再次对周自恒佩服得五体投地。 周自恒并没有察觉到岑嘉年和钟晨炯然的目光,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单薄却坚硬的银.行卡。 他的书桌上摆著这一学期的书籍,琳琅满目,另一边则摆放著明玥买给他的参考书,每一本上,都被明玥一笔一划地写上了他的名字。 【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和明玥的所有两人花费,我希望都由我来承担,而不是由你爸爸支付。】 他还处在经济尚不能独立的时期,每一笔恋爱的开支都源于周冲的支持。 明岱川的这一番话,是对女儿的悉心保护,却意外让他从心浮气躁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回想整个七月、八月和九月,他的每一天,都过在安逸和舒适之中,没有了高考的压力,没有了强烈证明自己的决心,没有了背负在肩头的深重的期待,没有了迫切的成长的需求。 他开始了懈怠,又因为成绩的出色和优异有了一点骄傲的情怀。这样的情绪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并且溺在其中。 那他还在努力吗?他还在努力,但他已经不够努力了。 他抱有一个空空的、对未来的辽源期待,脚步却停在原地,没有做出切实的行动,望梅止渴,自欺欺人。 周自恒打开了一本参考书,手指抚过明玥亲笔写的名字,她的字体非常秀气,娟娟秀丽,见字如见人,他能从这几个字里看出明玥对他的期待和支持鼓励。 他沉浸于自己的思考之中,于是表面上显得非常平静,这让岑嘉年暗暗赞叹周自恒沉得住气。 “嫂子真是一个完美的白富美。”乖巧懂事,又貌美,单身十八年的岑嘉年叹了一口长气,“横哥你真是有福气了。” 周自恒笑了一下,并没有反驳。 “所以我要努力了。”他握著口袋里的一张银.行卡,这样回答岑嘉年的话,又好似是在对自己说。 从这个九月末尾的最后一天开始,京城下起了连绵的秋雨,而一场看不见的雨,也下在了周自恒的世界里,万事万物,都在生长发芽,一派勃勃生机的碧色洗去他心间的尘埃。 更坚硬残酷的时光再度开始打磨他,敦促他将船只开往更远的地方,去触碰更广袤的天空,领略更渺远的风景。 等到十月的末尾,天气略有些霜寒的时候,周自恒正式通过了acm集训队的选拔。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室友说我傍上了白富美,可我本来就是太子爷。/微笑 ------- 为你们开启事业线副本 ☆、第90章 一一生绿苔(一) 第九十章. 运用计算机来充分展示个人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一直是acm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的核心宗旨。这个世界上公认的规模最大、水平最高的竞技项目以创意、创新闻名, 注重逻辑思维能力、实际应用能力以及团队协作能力。 历届竞赛都吸引了世界各大洲赛区的精英, 云集了计算机界的“希望之星”, 在一台电脑的简单编译器中,各自追亡逐北。 虚妄的名次如同一顶精美的王冠,金色的冠顶镶有熠熠生辉的稀世珍宝, 引来无数人的垂涎。 第96节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周自恒才推开acm的大门, 便对这句话的含义体会颇深。 “一千道难度大题等于一个亚洲区冠军,等于一个进入世界赛的资格。”大四的队长在他进入集训队的第一天, 相当直白地把其中关节告诉他, 用一句等式总结。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数字,意味著上万行的代码训练, 意味著无数个算法的掌握, 也意味著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 “那你做了多少道?”周自恒询问道。 在今年的校内选拔中,训练队一共招收了五名队员来弥补毕业学子留下的空缺, 其中以周自恒的资历最少,但比赛用时也最少, 因此他在问出这个问题后, 队长很快回答他:“两千道。我有两块亚洲区的金奖,还有大一时候的铜奖。” 队长笑了一下, 略有一点失落:“总决赛我和队员的最好成绩是银牌,本来还想拼一拼,但明年我就要离开清华了。”所以他不能再代表学校出赛, 那些刻苦的训练最后会给他换来一份价值不菲的offer. 从大一到大四,这名队长用了四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做了两千道题。 周自恒下意识地看向队长的手指——指腹上已经有厚厚的一层淡黄色的茧。 任重而道远。 周自恒心里这样想道。 “正规的acm比赛是三人一组,一组只有一台电脑。”这是比赛的规则,周自恒烂熟于心,但队长还是重复了一遍,“在限定的时间内要完成十道题目,所以三个人之间的团队协作和分工特别重要。” 周自恒深以为然,认真地点头应和队长的话:“所以我们在集训队里是自己组队还是教练安排?” 他非常聪慧,一点就透,问到了问题的关键,队长领著他往训练区走,闻言回头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自由组队,但有时候教练会提出意见,不过学弟,你的搭档不出意外的话已经确定了。” 整个训练室没有过多的装潢,每一张桌子上摆好一台黑色的电脑,室内充斥著“啪啪”的键盘声,已经是十月末旬,室内开著暖气,这群队员几乎把被子都搬到了训练室内。 “十二月就是亚洲区域赛了,我们的队员里面,有一个落了单,他向教练推荐了你。”队长跨著步子越过一床被褥,里头还睡著一个人,鼾声呼呼响。 周自恒也小心翼翼地看著地面,以防踩到人。 提前为周自恒安排队员,这有一点强制,为了让周自恒心里好受,队长耐心介绍著队员的情况:“我们这个落单的队员呢,也是你们计算机学院的,虽然只比你大一届,但是技术过硬,我们这里头很多老人都想和他一队,但他都推辞了。” 队长看了周自恒一眼,见他不动声色,心里认为周自恒沉得住气的同时,又加大了鼓动力度:“虽然acm你只要愿意豁出去努力,是一定会有回报的一项比赛,但其实也不完全,至少真正的含金量高的金牌靠的还是高智商。” 言下之意是资历并不代表实力。 “那我今年十二月就要和他组队参加区域赛了吗?”周自恒问了一个更长远一些的问题,并不纠结于眼前。 亚洲区域赛距离现在,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队长觉得这个精致的小学弟思维实在跳跃,一时之间愣了一下,没回答上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陈修齐从自己的电脑前站起来,很显然,他就是周自恒未来的队友,为了表示自己的礼貌,陈修齐非常直接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和一屋子落拓的学生不同,陈修齐的书桌前整理地非常整洁,书籍分门别类按照颜色大小摆放,甚至连演草纸上的公式都非常工整,右上角摆了一盆小巧玲珑的多肉。 陈修齐依旧是一副阳光俊朗的模样,笑的开心的时候会露出八颗整齐的牙齿,看起来就有些憨。 他的手掌悬在半空中,几秒钟之后,周自恒和他握住手:“多多指教。” “互相进步。”陈修齐言语上也和他客气了一番,但行动上却非常实际,将身边的电脑桌收拾出来腾给周自恒。 队员之间顿时就凸显出一副融洽的氛围来,彼此之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队长看得心喜,认为这个团队可以省略去磨合期,在找齐最后一名队员之后,可以直接进入训练阶段。 “上海交通大学是咱们的老对手了,训练队每天至少训练八个小时,咱们也不能比他们差得太多。”队长和周自恒透底,“比赛准备只剩下两个月,所以我们这段时间可能会非常忙。” “就是要熬夜训练。”周自恒没有用太多的修饰词,直接说道,眼睛的余光瞥向满训练室随处打著地铺的学长。 被点破,队长有一点不好意思,于是嘿嘿笑了笑,他摸了摸头,想起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了,学弟,你有女朋友吗?如果有女朋友,陪她的时间可能要被牺牲了。” 和这一屋子的落拓实在不搭调,周自恒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休闲夹克,因为室内暖气源源不断,他拉开了拉链,露出里头白色的棉质上衣,肩宽腿长,有一副好相貌的同时更有一副模特一般的标准好身材。 陈修齐进入集训队以后,大大地提升了这一支竞技队伍颜值的平均值,而周自恒入队以后…… 队长心想,他们的平均颜值可能会爆表。 这样想著,队长望著周自恒的目光就愈发慈爱了。 队长的告诫让周自恒心里头颤了颤,脑海里浮现出明玥的脸庞,一时之间没有马上回答队长的问题。 反倒是陈修齐替他回复:“他有女朋友啦,两个人感情超级好。” 陈修齐的言语没有半分嫉妒,十分平和,像是一种老朋友的口吻,有一点亲切之意。 周自恒看了陈修齐一眼,旋即又点头,告诉队长:“她好乖的。”明玥是一个非常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并不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时时刻刻缠著人,但就是因为这样周自恒心里生出一点愧疚来。 【她好乖的。】 颜值爆表的学弟非常认真,一脸宠溺地夸赞他女朋友,这让一心苦练acm,至今依旧单身的队长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值,万分悲愤,掩面离去。 周自恒并不了解队长所想,在一阵神思飘忽之后,调整状态,进入了正统的acm题目训练之中。 诚如队长所言,陈修齐在这一方面确实十分突出,堪称后来居上,有这样一位队友,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周自恒很快掌握了一些经验,并且在逐渐的熟练当中。 他再度陷入了题海之中,再度与破晓同起,与晓月同归。每一天都是新的挑战,每一天也都是重复的训练。 明玥知晓他的情况,作为一个深明大义的女朋友,她非但没有歪缠抱怨,还用非常大的决心支持周自恒,三两天的从北舞跑来,怕他吃饭不准时,会给他带上午晚饭。 十二月初,四季更替让京城进入冰冷的冬季,满香山的红叶簌簌飘落,云层积了厚厚的一层水汽,覆压百余里,是大雪将至的前兆。 “白杨给孟芃芃织了一件毛衣。”明玥从刺骨的风里进入温暖的图书馆室内,尚还来不及脱下外套,就献宝似的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黑白的围巾。 非常漂亮的花纹和紧密的针脚,不显女气又非常保暖。 图书馆不断路过的学生将艳羡的目光投向周自恒。 周自恒一面替她捂著手,一面又忍不住刮了刮她娇俏的鼻尖:“于是你就给我织了一条围巾。” 他不能想象白杨这个将近一米九,在公安学校扛枪格斗的硬汉是怎么织出一件毛衣的,也不能想象白杨织出的毛衣会是怎样一番状况,但他认为明玥学习的成果非常优秀。 明玥露出一点小得意的表情,非常欢愉:“孟芃芃夸白杨很贤惠。”她小声地说著,咬了咬唇,略有些期待,这话里的弦外之意是希望周自恒也夸她贤惠。 但周自恒显然有意逗她,捂热了她的手,松开之后来回翻看著围巾好半天,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是要我也夸夸你吗?”他说完,补充道,“可是我不想夸你,我想把你娶回家。” 这句话的功力比一句夸奖来得实惠,明玥偷偷地亲了他一下。 她以为这一幕不会有多少人瞧见,但却正好被周自恒的室友薛元驹逮个正著,他立在书架后头看了一会,然后静静离去。 “这一条围巾我织的还不是很好。”明玥说道,“等你从成都赛区回来,我再织一条,做你的生日礼物。”她和周自恒打了个商量,“你觉得可以吗?” 亚洲赛区一共有五个,周自恒的团队抽中成都赛区。 明玥满心挂念著他,但周自恒现在心思显然不在比赛上,他憧景明玥给他送上礼物,想到了许多画面:“你送这么多条围巾给我,让我觉得,你是想用力拴紧我。” 他笑了一下,嘴唇勾起愉悦的弧度。这一段时间来他的头发长长,而又生了一点胡须,因此这样的笑容看起来非常性感。 明玥有被他的笑容勾引到,心跳都扑通扑通加快。一条围巾让周自恒想到了这样的意思,明玥相当羞涩,但她没有反驳,只是告诉他:“每个女生都想牢牢拴住自己心爱的男生。” 而我想拴住你。 这句话被明玥藏在心口。 她用了一个泛指,用含蓄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内心情绪。 周自恒心里一清二楚,于是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他的笑容十分好看,吸引过路人的视线,明玥只能转移话题:“这一次比赛,你们要去多久?” “三天。”周自恒耐心回答她,并且笑著把围巾戴在了脖子上。图书馆热气蒸腾,他却不合时宜地带著厚实的围巾,还对著明玥挑著眉毛:“你觉得合适吗?” 明玥不去看他,再次转换话题:“那你有信心吗?” 说到这一点,周自恒没法给出一个肯定答案,如果说有,他才进入训练三个月,有点夸大和自傲的意思,如果说没有,那又是在灭自己威风。 于是周自恒顿了顿,这样回答明玥:“陈修齐和钟晨都很优秀。” 言下之意是靠著这份优秀,还算是有点信心。 陈修齐和他一队,在这之后,周自恒邀请了钟晨加入,十五岁的钟晨精通数据结构和分析,曾经拿过建模大赛的奖牌,流畅的数据构架和解题思路让陈修齐叹为观止。 至此为止,他们的队伍算是成型。 周自恒夸赞他的队友,却不显露自己,明玥并不满意。她认为周自恒才是真正的非常优秀。 这样想,明玥也就直白告诉周自恒:“他们再优秀,可是我也只喜欢你。” 她的眼睛好似含了一汪江南的春雨,眼睛睁得大大的,浓长的睫毛一瞬不瞬,眼底好像撒了一把星辰,璀璨夺目。 周自恒亲吻了一下她的眼眸。 因为这样一个甜蜜的下午,周自恒一直怀有一份好心情,甚至在宿舍里吹起了口哨。 军训时候,同样会吹口哨的薛元驹会放下游戏,过来应和他,但今天他放下了耳机,径直走到了阳台上,并关上了门窗,好似要独自清醒一番。 宿舍里保持这样僵固的气氛已经许久了。 岑嘉年和钟晨早已放下薛元驹不光彩的进校历史,但薛元驹自己却始终放不下。 身后传来嘎吱的开门声,薛元驹转过头,发现周自恒也走到阳台上来。 他脖子上还围著明玥送他的黑白围巾,显然一直没有松开过,喜爱之意溢于言表。 薛元驹的目光在他脖颈上扫过,又收回去,道:“今天我在图书馆看到你和明玥了。你们感情真好。”他就没见到周自恒眼睛离开过明玥,“漂亮家里条件又好的女孩子,很少会亲手给人织围巾了。” 难怪岑嘉年总是说周自恒是人生赢家。 薛元驹淡淡地说著,语气非常羡慕,他把目光望向天空,略有一点怅然。 他进入这样一所大学,抱著一个不切实际的加强排的梦想沾沾自喜,而周自恒在兼顾爱情的同时却开始拼搏。 周自恒低头看了看领口的围巾。 再抬头看了看薛元驹。 军训过去已经许久,薛元驹的头发已经长长,但他没有再染上嚣张又炫目的土豪金色,耳朵上的耳钉也被他尘封在了盒子里。 “不管你相不相信,在十六岁之前,我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倒数第一,也是闻名全城的校霸。”周自恒开口说道,走到了薛元驹的身边。 他的语气非常认真,薛元驹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用力甩了甩头,镇定了几秒后,才反驳:“怎么可能?那你的女朋友是……”怎么看上你的? 【被我美色所迷。】一句玩笑话涌上薛元驹的心头。 此时此刻,薛元驹开始相信其中的真义。 簌簌的寒风把梧桐树的叶子都吹落,阳台外横亘的只有洗漱的枝干。周自恒双手撑在栏杆上,远处苍茫的天空成为他的背影。 “她最美年华,我一无是处。”周自恒弯弯唇角,有一些出神,眼眸浓黑。 他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暖和的围巾。 “所以,我这辈子,除了明玥,都不会再爱上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她最美年华,我一无是处。 第97节 不不,横哥,你脸好啊!!! ------ 今天是短小君的大哥粗长君和你们说晚安。 ☆、第91章 一一生绿苔(二) 第九十一章. 【一千道难度大题等于一个亚洲区冠军, 等于一个进入世界赛的资格。】 严苛而残酷的一道恒等式, 道出了枯燥而繁琐的acm竞技世界的本质。 周自恒将这句教诲铭记于心。 这是一项高投入而低产出的赌博, 许多人赌上大学四年全部的时间或许也换不回一张铜牌, 现实永远比想象要残酷的多。但这项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国际级计算机类赛事却依旧如同焰火,吸引著四方的飞蛾朝它飞来。 成都赛区作为当年亚洲区域预赛的最后一站,一共接纳了120支参赛队伍, 按照惯例,热身赛后进行长达五小时的正式比赛, 答题可选取的方式多样,c、c++、java, 均能获得裁判认可。但一队仅仅只有一台电脑, 三名队员需要集思广益,也需要明确分工, 更需要彼此信任。 场上嘈杂一片, 互相之间都在进行如火如荼的讨论,甚至队内直接就有人急红了脸。 编译出错的提醒与通过检校的恭喜此起彼伏, 很大程度上考验心理承受能力;而电脑屏幕上直接显示队伍排名,更是让气氛无比紧绷。 钟晨在解决他最擅长的数据结构时, 便因为自己队伍掉落的排名而心慌意乱, 他心里把这项罪责揽下,极力想反超, 在寒冷的十二月底,他的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忙中出错。 钟晨最后提交结果,得到的是一个——“wrong answer.(回答错误)”。 排名在这一时间, 再度掉落,从十四名掉落到了二十四名,电脑屏幕的排名表刷新飞快。 就算再如何聪慧和天赋异禀,钟晨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许多人在他这个年纪,尚还会哭鼻子闹情绪。钟晨想努力坚强一点,但连累队友的愧疚心理让他红了眼眶:“我……对不起……” 比赛已经进入到一半,前半段周自恒把动态规划题目完成的相当出色,甚至得到了全场的第一颗答题气球(题目正确予以气球表彰,系在桌子一旁,是一种荣誉),博得一片掌声和啧啧赞叹;而陈修齐则拿下多道题目,一鼓作气将排名推进前列。 钟晨沮丧地低下了头。 “就算是二十四名,我们也还可以拿到银牌。”周自恒拍了拍钟晨的肩膀,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态度十分放松道,“咱们还是20%,著什么急?” 区域赛按照10%、20%、30%的比例颁发金、银、铜奖牌,他们不会空手而归。 周自恒说得非常轻巧,但陈修齐却注意到周自恒的手在口袋里悄悄攥紧了。 有拿下金牌的希望最后却拿了银牌,常人都会觉得失望,显然,周自恒也不例外。但他没有把这样的情绪表现出来,反而鼓励队友,并且用相当巧妙的一声口哨缓和气氛。 一句“著什么急”后,钟晨止住了眼眶里的泪花,白嫩的娃娃脸满满都是斗志。 尔后周自恒再度贴近屏幕,指著一处代码:“应该是遍历指针这里出了一点小问题。” 他用的是一种温和耐心的商量语气,并没有露出一点指责和嫌弃,钟晨抿了抿唇,重新检查修改了这一行代码,再度提交答案时,获得了一个“accepted(通过)”。 钟晨转过头,非常欣喜和感谢地和周自恒击掌。 一个队伍内部,需要一个心理素质过硬的领导者。 而周自恒的表现恰好能够胜任。 陈修齐对周自恒相当佩服。 好似有了主心骨,他们这支队伍重新挤进前十,五个小时过去后,成绩当场公布,他们赢下了一枚金牌。 这是一枚含金量非常高的金牌,因为他们是唯一一组完成了场上一共十三道题目的队伍,主办方盛赞他们是:“the best of best of best.” 连用三个“best(最好的)”,足以表达鼓励赞许之意。 周自恒与陈修齐、钟晨相视一笑,之后对陈修齐竖了一个大拇指。十三道题目中有六道由陈修齐一人完成,功劳当属第一。陈修齐笑著应下,但在最后的颁奖上,他让周自恒作为团队队长发表获奖感言。 这是陈修齐的认可,具有十足的诚意。 周自恒抿了抿唇,一阵沉默之后,主动伸出了手:“多多指教。” 情景似曾相识。 初初组队时候,是陈修齐率先伸出一双友好的手,之后才有了这样一个拿到金牌的团队。 而那时候陈修齐接了什么话呢? “互相进步。”陈修齐握住了周自恒的手,两人贴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自恒南下成都之前,北京尚是一片寒冷却有晴日的天气,等到他拿到金牌,满载荣誉归来之时,这座千年古都却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他的二十岁生日伴随著漫天的霜雪一同走进他的世界。 亚洲区域赛落下帷幕,这场比赛除了送给了他一个参加世界赛的资格,也奖励了他五千元人民币。这是他进入大学之后,靠自己的努力,收获的第一笔资金。 是靠他的双手赚来的。 周自恒的钱包里尚且还放有明岱川给他的五十万银.行卡,与五千相比,差距甚远,但他依旧非常满意。 他的爸爸周冲却不满意:“怎么能只奖励五千块钱呢?我的儿子这么优秀,都只奖励这么一点点!”周冲叼著一根烟,在酒店的房间里气得跳脚,“这个赞助方,实在是太抠门了,小气吧啦的,是明年就要倒闭了还是咋滴?钱拿出来也不觉得脸上臊吗?” 周冲深吸一口烟,把烟头使劲按进水晶烟灰缸里,敲著二郎腿:“明年要是再办啊,老子非得抢到一个赞助名额,冠军就奖他个十万块!” 作为一个十分豪爽的大土豪,周冲相当阔气,并且言语间信誓旦旦,大有立马筹备的意思。 周自恒忙不迭制止。 周冲非常为难地同意了,之后又抱著周自恒的金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试探著咬了一口:“好像不是金的哦?”他这时候到不像是一个家财万贯的大老板,倒像是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 “镀金。”周自恒替周冲到了一杯热茶,特意吓唬一下周冲,“你一口咬下去,这层金膜可能就破了。” 他说得非常认真,不像是在做假,周冲打了一个激灵,二郎腿都放下了,再度小心翼翼地捧著这块金牌,反复查看没有破损之后,收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里,这之后还不忘特意说一声:“儿砸,你说好要把这块金牌送给我的哦,说好了的啊,不许反悔。” 他这副模样,活脱脱一个守财奴,吝啬到了极点,还洋洋得意地说著:“我回去就把这块金牌镶起来,摆在咱们家的客厅里。”周冲砸摸了一下嘴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不,还是挂在我的办公室。” 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让大伙都瞧得见,让那些个王总、李总、钱总……都羡慕死。 周冲想的非常美,忍不住就靠在沙发椅子上,“哈哈”笑个不停。 周自恒也想了一下,他认为周冲花在镶嵌上的钱,可能会是这块金牌造价的百倍不止。但他没有再出言制止周冲的想法。 “以后会有更多的奖牌。”周自恒道,“都送给你。”他朗声道,“你可以都挂在办公室里。” 他许下这个承诺,眼神非常坚定。 周冲愣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才摸了摸周自恒的头顶,眼眶里一片水泽:“是真的长大了啊。” 二十岁,弱冠之龄。 已经进入成人的世界了。 周冲希望儿子长大,又不希望儿子太快长大,这样的情绪让他忽然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到底还是一个硬汉,周冲很快收敛好情绪,送桌上拿起一个手提包,递给周自恒:“这是你苏阿姨送你的生日礼物,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一台新的笔记本电脑,外观流畅优美,工艺优秀,很适合周自恒。 苏知双托周冲给他带来生日礼物,并且周冲言语温和,这说明两人的关系有了一个新的发展。 周自恒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询问,只是说了一句:“很喜欢。” “我也觉得你会喜欢。”周冲嘿嘿笑,“不过老子给你的礼物比她苏知双的要好。” 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串钥匙,钥匙碰撞声音清脆,叮叮当当。 周自恒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而周冲也马上印证了他的猜想,用十分得意和自豪的语气告诉他的儿子:“爸爸给你在你学校边上弄了一套房子,出门几百米,装修全套搞好。”周冲靠过来一点,挤眉弄眼,“宽敞的很,但……嘿嘿,就一间睡房……老子挑了好久才挑到的勒!” 一间睡房。 这四个字让周自恒耳根红透。 周冲如今很少能看到儿子这样羞涩的神态,心里非常开怀,于是再加了一把火上去:“你都这么大了,小月亮也十八了,也别怕明岱川那个一根筋的老封.建,你们要是给我弄个宝贝孙子,嘿嘿,出什么事儿老子都替你们扛下。” “爸……你别说了……”周自恒站起来,手足无措。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周冲吹胡子瞪眼,直接把钥匙撂倒儿子身上,“反正东西就在这了,什么时候让我有个孙子,就看你自己了。” 周冲对明玥这个儿媳妇是相当满意,于是在晚上的家宴上,对明玥说了一箩筐好听的关心话。 明玥比周自恒会照顾人,给周冲夹菜,乖巧听话的模样让周冲愈发对宝贝孙子怀有憧景之心。 “咱们小月亮一看以后就是个贤妻良母,你看这围巾织的,啧啧,多漂亮啊。”周冲连声夸赞。 同前头说好的一样,明玥送了周自恒一条新围巾。与前头那条不同,虽然都是黑白毛线,但这一条织出了更复杂一些的花纹,菱格与流苏都恰到好处。 周冲作为公公,诚心诚意地夸赞儿媳,周自恒也不能落后,于是他也同明玥说:“很漂亮。” 这三个字显然有点单薄,周自恒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月你学到了很多。” 他指的是学到了一项技能,但明玥想到了别的地方,十分脸红,没有应答周自恒的话。 周自恒只以为她是被夸得害羞,并未做多想。 京城的第一场雪来得又急又大,晚上九点,道路上已经有了厚厚一层积雪,车辆堵在了高架上,久久不能移动。 “下这么大雪,又这么晚了,就别回学校了。”周冲道,“酒店里刚好有地方,歇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家酒店挂在盛光旗下,于是大老板周冲直接就拍板决定,“再订一间……” 周自恒瞪了他一眼。 周冲改口:“两间房。” 周自恒松了一口气,暗暗观察了明玥的神情,见她面上毫无异状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但显然,他放心放得太早。 这一天晚上十点,他从浴室出来之后,明玥出现在了他的房间里。 她穿了一件性感的纱裙,脖子上系了一条粉色的绸带,打成蝴蝶结的形状,好似一个精心包装的生日礼物。 周自恒定在了原地,像是生了根一般,走不动道。 明玥走近他。 “让你快乐有很多方式。”她踮起脚,咬了一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这个月,我确实学到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我有点怂。 ----- 横哥你别怂!!! 第98节 ----- 一更,厚脸皮要撒花! ☆、第92章 一一生绿苔(三) 第九十二章. “让你快乐有很多方式。”她踮起脚, 咬了一下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个月, 我确实学到了很多。” 这里的【学到】绝不是学会织复杂花纹的围巾这么简单, 周自恒心想。 借由这么一点绮念,他想到了更多能够被明玥【学到】的东西。 周自恒是个非常擅长学习的好学生,靠著这项天赋, 他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拿到了一枚亚洲区域赛的金牌, 并且将在明年的四月,与世界各地的选手一同追逐最后的胜利。 但他发现, 明玥的学习能力, 显然也相当出色,甚至到了可以开始实际运用的地步。 窗外飘著簌簌的白雪, 玻璃上有一层霜。周自恒看不清外界的景象, 只有连成片的黑夜和忽明忽暗的亮光交替闪烁。 周自恒心里也有两个声音在交替争论,争论的话题不用明说。 在两日前高手如云的比赛之中, 他尚且能够运筹帷幄,平和面对;面对诸多复杂的题目, 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紧张。这是一种既惊喜又煎熬的甜蜜。 周自恒找回半块魂魄, 尽量保持冷静自重:“你知道明叔叔……” “我知道。”明玥打断了他的话。 她再度向他走近了一点,几乎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们用其他的办法。” 周自恒才从浴室出来, 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白色的浴巾,黑发半干,有水滴沿著他胸膛的肌理缓慢地向下滑落。水珠滑落的痕迹泛起一丝凉意, 而明玥身上的温度却很高。 也非常柔软。 周自恒这样想到。 明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衣,清透且单薄,她赤著脚,周自恒不用多看,都知道她的纱衣底下未著寸缕。 她一定是有备而来。 他心里一个声音说。 “你的爸爸一定会很生气。”周自恒不敢抱她,深吸了一口气,腰腹僵直,也不敢再吐气。 他目不斜视,眼睛一直盯著正前方,但明玥知道他的内心已经非常不平静了,她能听见他擂鼓一般响亮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他身上越来越灼人的温度。 “那我们不告诉他。”明玥仰起头,波光潋艳的一双桃花眼好像带著钩子。 他垂眸,眼下就是细白脆弱的一截脖颈,肌肤晶莹雪白,有一股少女香气幽幽传入他的鼻尖,视觉嗅觉和触觉,混杂在一起,对周自恒形成极大的诱惑力。 周自恒心里有剧烈的动摇,波澜在他脑海中掀起巨浪,于是他低下头,迫切地吻住了她的唇瓣,将她的舌尖吮吸舔咬,直到她的嘴唇红肿,呼吸也变得细微,他才将头移开。 她脖颈上的粉色绸带滑落在地上,在她脚边围出一圈涟漪。 “就到这里。”周自恒这样说,“我已经收到了你的生日礼物了。” 他还在喘著粗气,声音也没有平日的清越温醇,跳动的脉搏几乎要登上一个峰值,身体完完全全紧绷,“咚咚咚”的心跳声,一声比一生更响,跳动得也一次比一次更激烈。 但他依旧说“就到这里”。 到此为止。 明玥觉得周自恒的克制之心,比她想象得更加坚定。他也许并不惧怕明岱川的怒火,更多的是对自己底线的坚守。 “可你还没有验收我的学习成果。”在周自恒的手从她腰间抽离之前,明玥按住他的手背。 周自恒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她的话,转而询问她:“这是谁教你的?” 在他如炬的目光下,明玥没有办法撒谎,老老实实同他交代:“章之薇。”她补充道,“我看了一些电影。”红云浮上了她的脸颊。 什么样的电影会让她学到知识?什么样的电影让她知道有其他的方式?什么样的电影让她懂得把自己包裹成生日礼物?周自恒心里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你看过吗?”明玥反过来询问他。 周自恒给出一个答复:“没有。” 这是一句大实话。是真的没有,曾经年少叛逆的时候,他未来得及接下周冲给他的影碟,等到他真正开窍,又被高中的课业压迫,而进入大学,他的室友内甚至有一个纯洁的有著娃娃脸的未成年人。 所以直到今时今日,他未曾对这种电影有过一丝一毫的研究。 也压根没有心得体会。 但浮想联翩的旖旎的梦境和生物课上的描述让他无师自通。 明玥相信他说的话。并且因为他的一句“没有”生出了更大的勇气,她伸手去扯他身上唯一一块遮蔽物,轻声告诉他:“那我教你。” 她咬著自己的唇瓣,白皙的贝齿与红艳的唇瓣形成视觉上的强烈对比,脸上带有羞涩,行动却十分大胆。 周自恒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她抽掉了腰间的浴巾。 他没有感受到一点凉意,只觉得温度越来越高。好似窗户上的冰霜都要被蒸开。 他的身体线条非常漂亮,浑身肌理分明,胸膛呼吸起伏间,似乎蕴含了强大的力量,他注重锻炼,即使是课业繁多、训练无休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跑步,这样良好的习惯使得他拥有了腹肌和人鱼线。 明玥柔白的手如今就搭在了他的人鱼线上。 更进一步的地方,立著他对明玥的渴求。 “有很多方式……”明玥握住他的一只手,在他耳边说了一段话,然后用期盼的眼神望著他,“你选哪一种?” 她的眼睛生的太美,而神态又太媚,周自恒说不出话来。 窗外是一片冰天雪地,他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被一只狐狸精牢牢缠住。 他不说话,明玥却以为他是在无言默认。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她的脸上。 “是这里对吗?”明玥手指点了点自己红艳的唇瓣,她没有露出为难的神色,羞涩中颇有些欣喜雀跃,好似因为即将到来的实践而兴致勃勃。 他该怎么说?他要说些什么呢?周自恒认为语言都变得苍白了,或者是他的语文还学得不够好,让他找不出恰当的语句。 但又或许…… 他是非常非常想的。 周自恒抱起她,将她放到柔软的床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字眼,耳朵红透。 霓虹灯闪烁中,大片的雪花被映照出绚丽的色彩,这座城市在雪夜里迟迟没有入眠,周自恒也没有进入梦乡。 他靠在床畔,明玥温柔小意地亲吻他,一路向下,柔顺的长发像是绸缎一般散落在她光洁的后背,又像是水草一样缠绕在他的腰腹之间。 纠纠缠缠,让他几乎窒息,一瞬间忘记所有。 湿润和温热成为了周自恒对这个二十岁生日的夜晚最深刻的印象。 “你觉得怎么样?”明玥漱口之后询问他。 蚀骨铭心。 勾魂夺魄。 这样的话周自恒说不出来,太直白。但他的脑子里一直只有这两个词在循环,于是他不发一言,只是点了点头。 “我其实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转移话题,之后从床头柜上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这是这次比赛我拿到的奖金。”他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但现在又觉得有一点拿不出手,“虽然只有五千块……” “你在这时候送我这张卡,是非常不对的做法。”明玥躺在他手臂上,非常认真地用手指点著他的胸膛。 确实不对。 周自恒反应过来:“我没有想太多……” 或许是他已经头昏脑胀。 色令智昏。何况躺在他怀里的是一只修炼有成的狐狸精。 他刚刚才被吸走了精.气。 明玥很快原谅他,然后从他手里接过这张卡,接著他的话说道:“虽然只有五千块,但证明了你非常爱我。”她把卡握进手心里,语气真诚,声音软软糯糯,却十分有力。 虽然未施粉黛,她的脸颊依旧细腻好似上等的白瓷,一抹嫣红透出来,衬得她的眼睛像是含了秋水。 盈盈妙目里只有他的影子。 是全心全意的信赖,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 因为这份信赖,周自恒在这一年的寒假没有归家,继续待在集训队同队友训练,连年节都被忽略,全副心神投入进编译器中,以准备来年四月的世界决赛。 作为学校唯一一支出线队伍,教练和队长恨不得把所有的知识一股脑塞进他们的脑袋里,对他们寄予厚望的同时,把题目难度持续加大,从动态规划、数据结构到图论、数论、计算几何学……每一类型,至少要写两三百道模拟题。 许多题目常常要思考一整夜,十几种解答方法中挑选出最优的路径,而优化过程则更是百般波折。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周自恒写了长达十万行的代码。 而钟晨和陈修齐也同样,甚至说更多。 2007年的四月,就在不断的程序思考和解答中到来。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许是他们队伍的人品大爆发,再也许,是他们的实力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周自恒代表三人小组,在美国的德克萨斯州,从主办方手上,拿下了一块银牌。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又给媳妇赚钱了。 ------ 二更完,要给睡觉觉很多个么么哒~~~ ☆、第93章 苔深不能扫(一) 第九十三章. 新一年的四月来临。 倒春寒的日子被毛白杨的嫩绿枝叶驱走, 清明雨季带来的丰沛的降水, 使得城市上空一方苍穹在晴朗的时节瓦蓝如同铺开的锦缎。 周自恒回国的当天, 就见到了这样一抹蓝天。 明显上升的温度让风都是融融的, 陈修齐走下飞机,手上提了一个小小的手提袋,边走边和周自恒说:“我们回来了, 天气都变好了。” 第99节 黑色的袋子里装得不只有他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枚世界赛的银牌。全球的顶尖acmer汇集在一起, 银牌的成绩也足够让人自豪。于是陈修齐的喜悦之情几乎溢于言表,语气畅快。 高中时代的陈修齐在天气极热的情况下, 依旧会牢牢扣好校服衬衫最上面一粒扣子, 如此外露的情绪其实很是少见。 周自恒抬了抬眼眸,没有回应陈修齐的话, 目光穿过人潮, 不断梭巡。 他不说话,陈修齐也还是有勃勃兴致, 握紧了电脑包,转而同钟晨絮絮刀刀:“今年拿到冠军的队伍, 我听人说, 他们第一次参加决赛时,和我们一样, 拿到的也是银牌。” 陈修齐把语气的著重点放在了“和我们一样”上。 “那这是他们第几次参加比赛?”大概是因为年龄小,钟晨十分听两个大哥哥的话,他没有让陈修齐唱独角戏, 附和著询问。 这一年的冠军实力超群,以最少的时间完成了最多的题目量,打破了往年的记录。 陈修齐拍了拍钟晨的肩膀:“第三次。” 上午十点钟的日光透过机场的透明玻璃,照射在光滑的瓷砖上,周自恒穿过缕缕金芒,看似不疾不徐,但每一步的跨度都已经加大,于是他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他有一个非常挺拔的背影,气度风采都很出众。 经过室友的教导,钟晨现在已经很能理解“相思病”的发病症状了,他没有打扰周自恒继续在人群中寻找明玥,和陈修齐继续刚才的话题:“他们参加了三次,那不是都快要大四了?” “是已经大四了。”陈修齐的声音放大了一点。 是已经大四了。 这句话落进周自恒的耳朵里,他顿了顿,恰好在这时,明玥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时值春和景明,仍有微微凉意,明玥穿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白色衬衫,一件火红色的风衣外套,双腿纤细笔直,委实醒目非常。 瓷砖和墙壁都是雪白一片,但她的肤色看起来却白到生光。 周自恒加快了步伐。 而陈修齐还在继续说道:“他们用了四年的时间,拿下这个冠军,虽然很苦很累,但他们拿到了ibm和微软的免试offer,一进公司就能受到培养,如果是我,我愿意花这些时间。而且就算不工作,靠著一个金牌,哪一所大学都不会拒绝冠军的留学申请。” 他像是还在对钟晨说,又像是故意对著周自恒说。 钟晨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只是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张娃娃脸涨得通红,好似通过陈修齐的描绘,看到了一个广阔而灿烂的前程。 周自恒抿了抿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对陈修齐的言论做过多的指摘,于是陈修齐以为,周自恒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他的目的达到,就不再缠著周自恒,领著钟晨拐向另一侧出口,给周自恒和明玥留下足够的空间。 明玥恰好瞧见陈修齐语气激动的这一幕,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在周自恒走近之时,温声询问他:“你们刚刚聊了些什么?” 周自恒驾轻就熟地牵起了明玥的手,微微一用力,让她更加贴近一点。 “在聊天气。”他十分认真地解释,“陈修齐说今天的天气都变好了。” 他没有撒谎,只是省略了交谈的后半部分。 明玥不疑有他,因为他提到了天气,明玥就顺著聊下去:“其实你去美国的这几天,总是下雨,还总下暴雨,温度特别特别低。” 她抿了抿红润的唇,眼睛睁大了一点,极力想做出十分让人信服的表情。 “但你回来了,天气就变好了。”明玥眯著眼睛满足地笑,像一只小狐狸。 周自恒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也跟著笑起来,他想了想,改了明玥的话:“也许是因为你要来接我,所以天气才变好了。” 他的眼睛里映著熹微的春光,语气恳切认真,喉间发出低低的笑声。 明玥心想,他去了一趟美国,说情话的本事有了飞跃的进步,让她呐呐地害羞不已。 于是她低下了头。 从周自恒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她一张酡红的侧颜,她的睫毛很长,纤长又卷翘,轮廓柔润,一直延绵到下颌,收紧出精巧的下巴,唇上点了口红,明艳颜色,非常符合她殊丽的形容。 周自恒注意她今天不仅花了淡妆,还穿了一双细细高高的高跟鞋,红色风衣和v领的衬衫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形,窈窕生姿。 明玥感受到他的视线从她的脸颊滑落,之后端详过她的全身,最后停驻在了她的锁骨以下。 “口红的颜色很漂亮。”他盯著她白嫩的一片前胸,却夸赞她的唇色。 明玥轻轻地点了一下头:“适合我吗?” “很适合。”周自恒终归是把视线移开,尔后再开口时,墨色翻涌的眼神已经变得清明,他揽住明玥的肩膀,顺势替她拉了一下外套,“为什么突然想起穿高跟鞋化妆了?” 她一贯素面朝天,青春靓丽。 明玥笑了一下,女以悦己者为荣,这是为了来接周自恒而特意做的一身打扮,为此,她今天六点钟就已经起床。但她不准备告诉周自恒这些,转而询问:“你在美国感觉还好吗?” 周自恒颌首:“除了很想你,一切都好。” 机场出口人来人往,彼此之间的交谈声传出老远,但周自恒的声音显然只够明玥一个人听见。 一句简单的话,又被他夹带私货。明玥心里涌起一股甜蜜,还是告诉他:“我问的是你的比赛。” 周自恒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手心勾勾画画,“比亚洲区域赛难,对手也更厉害,所以我们只获得了银牌。”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奖金更多,有一千五百美元。待会都给你。” 他并不因为这样一个成绩而沾沾自喜。 出口的玻璃窗,倒映出他的侧影,通透的光线让这个侧影看上去好像一幅画。 明玥捏住了他的衣摆,状似无意地开口询问:“我听说,很多公司会给比赛优秀选手实习的资格,还有一些学校会定向招收得奖学生。”她盯著脚下的路,踢走一颗石子,“你们答题都用英文,gre一定很好考过,那你以后会不会出国留学?” 她看过周自恒的题目,标准比赛中,所有的描述都用英文写就,答题的注解也要用英文。她会说一口流利英语,却看不懂这些专业名词,而周自恒在七个月内,已经能把这些知识完全掌握了。 明玥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拉著他的手。 她在他的指腹上摸到了一层硬硬的茧。 几乎每一个指头上都有。 他对计算机抱有了强烈的热情,并且付诸努力。明玥认为,选择出国留学,会是一条非常好的道路,上一所it名校,会让他的水平大幅度地提高。 但她非常舍不得,特别特别舍不得。 可是这些话,她又不可以说出口。她不希望周自恒夹在前途和爱情中间,两厢为难。 道路上汽车鸣笛,纷纷杂杂的声音几乎要贯穿云霄。明玥竖起耳朵,仔细辨别著周自恒的回答。 “英文好不代表要出国。”他说。 “为什么?” “我爸不认可洋学校的文凭。”他给出了一个令人哑口无言的答案。 是这样吗? 真的是这样吗?明玥心里想。 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两人心照不宣,但又各自不戳破。 周自恒不自傲于银牌的成绩,但训练队依旧觉得需要好生庆祝一番。队长和教练认为,他们这支小队在以后会有更好的成绩,于是为了昭显重视,庆功宴办的非常隆重,地点定在了京城价格高昂的酒店,餐饮娱乐俱全。 教练还请来了一位已经毕业的队员,曾拿下过两届的全国金奖,大四毕业后靠著过硬的技术进入职场,如今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担任项目组长。 这位学长年约二十六七,西装革履而来,眉目间有一些疲惫。应和教练的嘱托,学长在饭桌上委实说了一些鼓动人心的话,把调子抬得很高,言语老练油滑,很容易就骗到了这些未出社会的新人类。 但也许是酒气上头,又或许是中途一个业务电话打搅了学长的心情,再或许,是教练已经离开,因此在进入ktv之后,学长开始说起了与之前完全相反的话。 “……都说搞什么acm有前途,什么算法是程序设计的核心,锻炼思维逻辑,能掌握结构和模式……”学长用力抽开了领带,灌了一口酒,手指指著地板,“我告诉你们,都他妈算个屁!” 这句粗俗的言语让场面一下安静下来,酒瓶破碎的声音相当响亮。 “老子……唉……”学长拍著自己的胸脯,打了一个酒嗝,醉意醺醺同边上人说话,“老子是他妈两届亚洲金奖,练了整整四年,你猜猜,我现在怎么样了?” 他边上这个人,恰好是载誉归来的陈修齐。钟晨因为未成年,已经先行离去。 陈修齐没有在意学长的失态,还是回答他,“你现在是项目组长。” 他话音落地,学长就出声反驳他:“屁!什么项目组长,是项目副组长!”学长笑著,晃晃悠悠地扶著椅子站起来,“什么金奖特等奖,那他妈都是纸上谈兵,一点用都不管。” 陈修齐没有接话。 学长拍著陈修齐的肩膀,谆谆教导:“搞这些竞赛,浪费时间又浪费生命。是,我确实在acm上学到了东西,但学弟,学长用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不值得!” 包厢里只有昏昏惑惑的彩光,打翻的酒瓶使得酒气上浮,与光线交织在一起。 陈修齐透过这些光看了一眼周自恒,但周自恒只是静静坐著,未发一言。 而学长的话仍在继续:“我现在在这个公司,大家都叫我一声组长,什么业务都要我去跑,什么故障和更新都要我负责,但有了结果,有了成绩,功劳就都是人家真正的组长的了,我这个副的,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他再次拍了拍陈修齐:“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陈修齐把他手里的酒瓶放在桌上。 “因为人家正组长有个好出身,有个好家庭,有个好爸爸!”学长义愤填膺,“学这么多知识,读这么多书,到头来,都比不过人家有钱!” 整个训练队,加上外编人员,一共三十来人,此时此刻,大半都低下了头。 “你就好比这家盛光酒店,老板家财万贯,只有一个独生儿子,到头来什么都不用做,就够衣食无忧了。”学长最后再闷了一口酒,坐在了沙发上。 陈修齐因为这句话,再次看了一眼周自恒。 他的身后开了一盏壁灯,在他的脸上罩上光晕,因为坐姿端正,一个剪影也显得清俊逼人。 这里是盛光旗下的酒店,学长说这些话的时候,少东家刚好在场。 陈修齐心里升腾起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这场宴席最后不欢而散,散场当时,却有一位女生叫住了周自恒。 陈修齐从洗手间出来,洗掉一些酒气的同时,恰好听到了这个叫常亦涵的女生在向周自恒表白。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我是一个坚贞不二的美男子。 ----- 今天这一章,删删改改,写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故事冲突摆的很明确了,所以也就预示著一大波新的**剧情君就要到来。希望你们会喜欢睡觉觉的故事~~比心 ☆、第94章 苔深不能扫(二) 第九十四章. 长廊上铺著软软的红地毯, 地线彩绣辉煌, 一路延绵而上的壁砖也纹饰浮雕。暗红和橙黄的灯芒将夜色染出旖旎, 绮思和遐想很容易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长出来。 陈修齐巧遇了一场单方面的表白——常亦涵站在地毯上, 低著头,看著脚尖,非常羞怯又渴盼地等待著周自恒的回答。 仲春的夜晚尚有未消的寒意, 常亦涵却穿著及膝的短裙,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她对自己的腿部线条相当满意, 并且毫不吝惜地展现出来。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楚楚动人一些,她又用手指轻轻地梳拢了耳边的长发。 第100节 这是周自恒的女朋友明玥常做的举动, 白皙的手指划过耳廓——非常天真纯洁, 又有一点道不出来的妩媚——周自恒看起来很喜欢女生做这个动作,甚至常常帮明玥挽发。 果不其然, 在她做完这个动作之后, 周自恒终于开口,语气温和地询问她:“那你喜欢我什么?” 他就站在长廊的尽头, 墙壁上开了一扇窗,今夜恰逢满月, 天际无云, 清凌凌的华光流淌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条长影如同一棵生长在夜雾里的树。 而他本人更是皎皎明月下的芝兰玉树。 常亦涵是集训队的编外成员,同样是大一,她的水平远没有达到正式队员的标准, 但集训队难免有比赛之外的琐事,常亦涵凭借著勤快的好表现博得教练另眼相待,而她又是这个团队少有的女生,因此更得追捧。 空气中弥散著酒香,周自恒身上也有一点酒味,但他今天滴酒未沾。 常亦涵整一夜都关注著他的举动,知道他从头到尾,喝的,只有一杯牛奶而已。 男生到这么大了,还喝牛奶,听起来有一点幼稚,但周自恒不一样,他非常成熟稳重,端著一杯甜牛奶,有另一份异样的可爱。 常亦涵由此认为他是一个内心非常柔软而且善良正直的人。 周自恒的询问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于是常亦涵信心倍增,她上前一步:“很多,你的很多地方,我都喜欢。” 她抬头望著周自恒的脸庞,浸染了月色和灯光,如同一块精致玉雕。 “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外表,更多的是你的内在。”常亦涵恰到好处地低了低头,手指绞著自己的裙摆,“你很优秀,编程、英语、数学,他们看到的都是你拿奖的荣耀,但我知道,你整个寒假平均每天都只睡五、六个小时。” 提到赛事,常亦涵心里的底气更足,她把话题向自己身上靠拢:“我最近也都在跟著队员们学做acm习题,也有在背gre的单词,虽然可能比不上你,但我上学期的绩点都很高……” 她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努力向上,清纯而不做作的好女孩模样。 之后,她就看到周自恒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点。 周自恒嗤笑了一下。 但常亦涵却以为,这是周自恒也认可欣赏她的表现,于是把心里最想说的话也说出来:“我想你以后应该会出国念书,刚好我也有这个打算,虽然你现在有女朋友,但我觉得我们之间会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奋斗” “原来你还知道,我有女朋友啊。”在她一段很长的话过后,周自恒终于再度给了她一点回应。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常亦涵想明白,周自恒的态度就转变了,他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态由冷清自重变得轻浮散漫,微微靠著墙壁,双手环著胸,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想起街头巷尾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你说这么多,是想说明你比我的女朋友要好吗?”他的手指搭在手肘上有节奏地敲击,目光像是一把凌冽锋利的刀,从常亦涵的身上扫过。 常亦涵想说是。 但周自恒很快自问自答:“我好像看不出。” 是很抱歉的语气,还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周自恒依旧站在清亮的月华里,伸出了一根手指,虚空在常亦涵身上点著:“你的脸蛋没有我女朋友漂亮。” 常亦涵怔住。 周自恒的手指指向下方一点:“你的胸没有我女朋友的大。” “你的腰没有我女朋友的细。” “臀也不够翘。” “至于腿。”他的神色漫不经心,倨傲懒散,眉梢微微挑起,唇角轻勾,流露出一抹嘲讽至极的笑,“有点短,而且缺乏锻炼,线条太松。” 常亦涵最自豪的长处被他贬低得几乎一文不值。源源不断的夜风从窗口涌来,她此前穿著短裙,未觉半点不适,此时此刻,却觉得双腿冰凉。 寒意刺骨。 “所以,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放弃我完美无缺的女朋友,而去选择你这个……”周自恒拧著眉毛,言语刻薄道,“丑八怪。” 常亦涵只觉得这是她十九年来受到的最大羞辱,浑身都在颤抖。 周自恒收回手,插著口袋,准备转身,但不过片刻又转回来,礼貌性地提醒常亦涵:“对了,想和你说句实话,你不适合这个发型,你的脖子太短脸太大了。” 她和明玥是同款发型。 此话一出,常亦涵比他更快地离开了铺著红毯的长廊。 依稀之间,她还听到周自恒说了一句:“我又不是瞎。” 幽幽的华彩与月光融合地恰到好处,酒店隔音效果优良,长廊重归于寂静。但陈修齐的心里一点也不宁静。 在陈修齐所学到的为人处世的道理里,不在背后论人是非长短,不窥视他人**是最基本的与人相处的教条,他在家教严格的环境中长大,因此为人也十分正直。 他并不想窃听这一场告白,但事实告白的地点就在他必经的出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百般为难之下,陈修齐选择了坦然面对。 秉著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陈修齐看了一出大戏。 “为什么不委婉一点和她解释?”陈修齐道,“这样对一个女孩子,太……”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太坏了。” 陈修齐被教导要履行绅士做法,虽然认为周自恒的拒绝很正确,但方式方法却不太可取。 周自恒没有因为他的评论而生气,反而大方地点头:“我本来就是个坏学生。”他坦坦荡荡毫无顾忌,“你忘记了吗?我还打过你。” 陈修齐当机了几秒钟,才说道:“我现在是真的不喜欢明玥了。” 那是他少有的黑历史,是他叛逆期的证明,给明玥写情书是他做过最出格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不是真的喜欢,而是一种朦胧的对美的欣赏。 周自恒没有追究这些往事,转而回答他:“我知道,你现在喜欢小爱。” 小爱是陈修齐书桌上的一盆小巧精致的多肉,花盆里放了许多颜色不一的彩石,陈修齐还给它起了一个非常少女心的名字,并且写了一个网络爬虫,摘取了所有照料多肉的秘诀,坚定且严谨地一一实行,外出比赛时,则会放到花店去专门寄养照看。 这个秘密还是钟晨不小心发现的,在一次谈话中说给了周自恒听。 陈修齐无法回答,支支吾吾半天,红了脸。 周自恒轻轻笑了一下。 他进入大学之后更深入地了解了陈修齐的脾性。他是一个凡事都希望做到尽可能完美无瑕的人,刚正且执著,与他浓眉大眼的刚毅长相相得益彰。 即使训练严苛,陈修齐也从不偷奸耍滑;即使驾轻就熟,陈修齐也不会敷衍对待任何一行代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共事,可以省去很多烦心事。 想到这里,周自恒收敛了脸上散漫的笑容,脊背也不再靠著墙壁,认真询问陈修齐:“今天这个学长说的话,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话题转换地太快,陈修齐脑子飞速转动。他不明白周自恒问这话的深意,只是吐露本心:“没有什么想法。” 他说:“这个学长还年轻,难免意难平。等过几年,就好了。”他做了简短的评价之后,也反驳了一些观点意见,“我认为acm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并不是一无是处。” 言罢,他偏头望著周自恒道,“你呢?你问我这个问题,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有一点。”周自恒点头。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神态,让陈修齐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测。 很快,他就听得周自恒说出了一段让他失望的话:“我想放弃acm比赛了。” 我想放弃acm比赛了。 这几个字,每一个单词,陈修齐都听得懂,连在一起,他就有一些迷茫了:“你知道你在和我说什么吗?”他定定地看著周自恒。 “知道。”周自恒不假思索。 当空圆月皎洁,月华像是落在地面,像是流淌出了一条银河,横亘在他和陈修齐中间。 “我很清楚我现在在说什么,在想什么。”周自恒踩进了月光里,黑色的瞳孔非常明亮,“我高中的时候,愿意学好,是因为我想;进入大学后,我加入acm,是因为我想;寒假几乎无休,一直训练,也是因为我想。而我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放弃acm比赛。” 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衬衫西裤,领口处有精致的暗色云纹,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腕白皙却有力。 这双手曾经替他们小组拿下水晶奖杯。 陈修齐抿紧了唇瓣。 “你问我为什么不委婉一点拒绝一个女生,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周自恒站姿端正,如同一棵挺拔的松柏,强劲骤风也无法动摇,“我想要她看到我的决心。”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道理也是相通的。 他如此直白坦陈将心里话告诉陈修齐,也是想让陈修齐看到他的决心。 “你是认真的吗?”陈修齐问了最后这一遍。 “我是认真的。”周自恒郑重地点了点头。 前所未有的诚恳,陈修齐看到今夜的月光好似在他头顶生了一圈灿然的光环。 作者有话要说:  周自恒:你看到的,是我闪耀的男主光环。 ------ 明天放你们小月亮~ ☆、第95章 苔深不能扫(三) 第九十五章. “我是认真的。”周自恒郑重地点了点头。 前所未有的诚恳, 陈修齐看到今夜的月光好似在他头顶生了一圈灿然的光环。 陈修齐认为自己醉得可以, 已然生出了幻觉。 身为一个如假包换的学霸, 他有出众才能, 并且善于发挥所长,但他也有短板——他不善与人周旋,也不善酒桌交际。 在今天的饭局上, 周自恒三言两语用一杯牛奶回应旁人的敬酒时,他却非常实诚地来者不拒。 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 他不仅眼睛里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幻觉, 脑子里也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思绪, 直到踏出酒店的大门, 浅浅的凉风吹拂他的脸庞,才使得他清醒一点。 天幕是一片湛湛的深蓝色, 苍穹之下, 汽车车灯首尾相连,川流不息的光线和路边安静的街灯构造出一片闪耀的星海。四月的京城, 夜晚和白日同样好风景。 陈修齐不由得回想起今日刚下飞机时候看到的蓝天,渺远广袤, 好似一张巨幅的蓝图, 昭示著前景无限风光。 “我们才拿到了银牌。”陈修齐颇有些失落,“我以为我们这个团队, 至少在未来的两年里,还会像现在这样一起并肩作战,最后拿下金牌。” 他并不是空想, 也不是妄念,凭借他们如今的表现,金牌只是一个时间上的问题。 但周自恒显然已经不想再向这场竞技投资时间,三个人的团队里,周自恒单方面地撕毁了协议。 陈修齐想起高中时代的历史课本,课本的中间一页记录著1960年8月苏联撤走驻华所有专家,单方面撕毁对华援助协议。而这时间还发生了什么呢?长达三年的重大自然灾害。 同理,周自恒离开团队后,他和钟晨也将面临毁灭性的打击。 陈修齐没有满腔愤懑,这是一个人的选择,他人无法干涉,好比天上每一颗星星,都有各自的运转轨迹。 “所以你退出acm之后,想做什么呢?”陈修齐正色询问。 第101节 周自恒在他身边并排行走,两人之间相隔了半米的距离。 “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周自恒道。 道路两边是暖色调的街灯,他的影子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如此来来回回。 陈修齐看著他的影子一会,两厢权衡,坦诚道:“都想听。” “假话就是,我还没有想好。”周自恒偏头,弯著唇笑了一下,“而真话就是—— “我想创业。” 他显然已经有了一个长远而周详的计划,面上荡开的是富有自信的笑容。 周遭高楼林立,这是京城非常繁华的一块区域,由高新科技带动产业发展,从而带动经济链条,而写字楼里的员工则是链条上高速运转的齿轮。晚上九点许,办公室里还亮著灯光,从玻璃窗口投射出来,比月光更要打眼。 周自恒抬眼,把目光定格在写字楼上:“如果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依旧参加比赛,那么到最后,我们会获得一项荣誉,然后选择继续深造,或是进入企业,类似于你喜欢的ibm或者是微软。” 他把画面勾画地美好,美好之后,总会跟著一个“但是”,于是陈修齐没有接话,等待著他的下文。 “其实按照我们现在的状态来说,两个月换一个亚洲金奖,八个月换一个世界银奖,投入和产出是成正比的,而且略有盈余,但如果继续加大投资,那么到了最后,只会入不敷出。”周自恒立在了原地,目光清明,“陈修齐,为了一个虚无的金奖头衔,你觉得这样做,会值得吗?” 他停在了人流并不密集的梧桐树底下,茂密的树叶间隙透露斑驳的灯光。 风声把嫩绿叶子吹出细响,周自恒的问话一样轻,在陈修齐听来,却是掷地有声。 他意识到了他和周自恒最大的分歧,他把竞技当成热爱,而周自恒把比赛当成锻炼能力充实自己的磨刀石。从一开始,周自恒进入集训队的目的,就已经非常明确了。 “我看过你用visualbasic写的图形界面,也看过你用opengl写的图像处理软件,还有directx,你也很熟练。”周自恒一一道来。 这是一系列的图形软件,并不是acm的训练内容,而是陈修齐的兴趣所在。 “你是在夸赞我吗?”陈修齐愣了一下。 周自恒爽快点头:“对。”他靠近了陈修齐,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同时,我也是在招揽你这个人才。” 礼贤下士是笼络人心的好方法,一句夸赞周自恒毫不吝惜,更何况陈修齐确实有这个实力。 很显然,他不止准备自己退出acm,还准备拉著陈修齐一起下水。 更进一步,他会说服钟晨。 陈修齐认为自己掉进了周自恒的陷阱之中,霓虹灯变成一片光晕,点缀在周自恒的身后,他插著口袋,面容极其英俊,也非常年轻,但陈修齐猜测,他的心里可能藏著一个老油条。 能言善道,还说自己语文不好。 陈修齐有点牙疼,但他确确实实因为周自恒的话,产生了一点动摇。 他长舒一口气,看向边上最近的一栋写字楼:“我前段时间也路过这里,十二楼是一个学长开的公司,做网络技术,今天我再路过这里时,十二楼已经改换门面了。” 这里有太多的短暂创业成功和迅速创业破产,无数年轻人抱著满满的希望和雄心壮志,企图在这里开创自己的事业,但成功率微乎其微,大多像是一颗泡沫,绚烂一时,却一触就破。 而写字楼里的员工依旧熙熙攘攘,纷纷碌碌,皆为利往,皆为利去。 “周自恒,你要知道,创业不是说说而已,也不是一朝一夕。”陈修齐道。 这一句话,周自恒万分同意,他知道这是陈修齐给他的忠告,但他也有话想对陈修齐说:“你还记得我们高中有个倔老头吗?教语文的武老师。” “武老师很有名。”陈修齐答,“但很可惜没有教过我。” 周自恒欣然一笑:“他在最后一节课教过我这样一句话,他说‘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考。’他问我,这句话怎么解读。” 夜色把他的笑容渲染出光晕,街道上来往的人群不由自主望向这颗梧桐树底下。 “我回答说人生路长,每个人都可以有每个人的选择,人生各有各的活法,求仁得仁,是谓幸福。”周自恒对著陈修齐说,“而我认为,我现在创业,不会让我后悔,但我希望你能加入进来。” 他从年少叛逆到如今的稳重,性格变化良多,但骨子里的执拗一直没有半分改变。对于认定的一件事,他从不会回头。 “这句诗还有后半句。”陈修齐语气艰涩,“‘少年不知愁滋味,老来方知行路难。’” 言下之意,周自恒如今踌躇满志,若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所有的一切便付之东流。 周自恒听明白了陈修齐言语间的深意。 三思而后行是陈修齐的又一条准则。 周自恒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笑起来:“但是陈修齐,我们现在,真的还很年轻。” 苍穹之下,钢铁森林,大厦几乎把月亮遮住,与这些树立在城市之间的庞然建筑相比,周自恒渺小得像是一只蝼蚁,却敢肖想辽远的成功。 像是一把金石不可镂的长剑,华光流转,熠熠生辉。 【真的还很年轻。】 陈修齐握了握拳头,最后松开,一字一顿回答周自恒:“让我考虑一下。” 周自恒回以诚挚微笑。 当天的谈话好似一段插曲,结束之后,再没有人提起。宛如一颗小小的石子,落进生活的河流里,一眨眼消失不见。周自恒一如往常,在上课的同时,兼顾acm训练,陈修齐也波澜不惊,每日除了给小爱浇水,就是啃咬大部头的英文书籍。 但明玥的生活,显然出现了一点变化。 “九月份有一个大型的比赛。”明玥趴在周自恒身边的电脑桌上,打了一个哈欠,“所以从这个月开始,我们每天都要排练群舞。” 她像一只爱撒娇的小猫一样歪著脑袋望著他,嘴巴微微都起,眉头也蹙起,委屈又可怜:“我们下午也练,晚上也练。” 临近五月,风已经变得和煦,集训室开著门窗除潮,因为比赛尚远,加上中午午休,这间教室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无旁的学生。 周自恒的座位靠窗,有一片繁盛树景,风把明玥的长发吹乱,有几缕落在了她白嫩的脸上。 她懒懒洋洋地趴著,不想伸手把头发撩开,于是鼓起腮帮子,都起嘴,用力吹气把发丝吹开。 这样的方法并不奏效,发丝再次落在了她的脸上,这次还蹭到了她的鼻尖,她再次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周自恒帮她把头发拢到耳边,之后把窗户关上:“你们晚上都练到很晚吗?” 她看起来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迷迷糊糊——当然,他很喜欢看她这么可爱的样子,就比如刚才,像是一个糯米团。 周自恒忍不住伸手捏了她的脸颊一下,触手软滑。 明玥用脸贴著他的手心蹭,发丝勾缠著他的手指,像是她这个人在缠著他。 “这两天刚刚开始排练,几乎都是九点钟才结束。”明玥回答他的问题,“然后我就睡得不是很好了,因为脚特别疼,在梦里还老是梦不见你。” 她有一些昏沉倦怠,所以语言逻辑略有混乱,周自恒心里自行组织语言,得出的结论是——“梦里梦不见他,她睡不好。” 他心里顿时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 于是他回答明玥话的时候,也非常甜蜜:“那以后我每天都去北舞看你。” “你最近都不忙了吗?”明玥愣了一会,忽而就瞪大了眼睛。 “不是特别忙,我们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周自恒没有把他准备创业的计划吐出,毕竟他如今还没有找齐兵马,陈修齐尚未给出答复。 他揉了揉明玥的小脑袋瓜,之后低下头,去脱明玥的鞋。 室内再无旁人,但他的举动仍然让明玥惊了一下,她连忙支起身,往后退了一点:“你要干什么?”她很为难,呐呐劝阻,“我们不可以在这里做坏事情。” 她的声音太软,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 明玥红著脸去格开周自恒的手臂。 她明显想歪了。 “我是想给你揉揉脚。”周自恒既无奈又好笑,“我没有想做什么坏事情。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脱掉明玥的鞋子,“急色的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明月心里说,急色的是她。 她脸上很快绯红,白嫩的脸皮染上桃花色,格外动人。 她觉得自己有被周自恒羞道,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把脚搭上了周自恒的大腿,非常颐指气使地道:“你要好好的给我揉。” 她把一双白嫩嫩的脚丫立在他膝盖上,还用脚趾头蹭他。 “如果我不好好揉呢?”周自恒握住她的脚,她有一米七,脚丫却非常秀气,生的精致玲珑。 不好好揉她能怎么办? 明玥特别无奈:“那就不让你揉了呗。” 一点偶尔的小任性也非常可爱,周自恒低低笑起来,凑近她的脸庞,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之后讨好地说道:“那请给我一个机会,小公主,我会好好表现的。” 小公主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她今天穿著牛仔裤,将她的腿型完美地勾勒出,在视觉上是一种美的享受,但在触觉上,是一种甜蜜的折磨。周自恒几度摸到了她精致的脚踝,又小心翼翼地移开,偏偏明玥不自知,晃来晃去地摆著。 “我们老师说让我做领舞。”她说。 “那不是很好吗?”周自恒心不在焉,他手上这一双脚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点隐形的恋足癖。 明玥被他挠到有一些痒痒,缩了缩脚趾,又放开,咯咯笑了一阵,才说:“可是老师觉得我的体重有一点超标,她希望我减肥。” 说著,她自己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周自恒想回答说她一点也不胖,手感刚刚好,丰若无骨,他就特别喜欢抱著她。但这样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明玥就凑近了他,拉他的胳膊。 “周周,你最近不忙的话,可不可以给我写一个网络爬虫?”她温柔小意地眨著眼睛。 她的睫毛上尚还沾染著几滴打哈欠时留下的水泽,像是几颗水晶缀在了浓长卷曲的蝶翼上,一双桃花眼朦朦胧胧,看得周自恒心都化掉了。 “关键词是什么?”网络爬虫比一片式地单一搜索来得管用,这对周自恒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怎样能够减肥,而且不用瘦胸。”明玥如实告诉他。 周自恒握著她脚丫的手顿了顿,这样的话题显然会引起很多遐思,他心里荡漾了许多涟漪,尔后凝神,继续装出一本正经:“这两者可能很难并存。” 他努力保持清明,目光直视前方,但明玥却自然而然地身体前倾,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腿弯挂在了他的大腿上:“可是这个真的很重要。” “为什么?”他动了动喉结。 “你知道的。”明玥抿著嘴。 他的手臂陷进她的柔软之间。 金色的阳光把室外照的一片亮堂,午间走道鸦雀无声,树叶被风温柔地吹著。而室内狭小的一方天地里,周自恒心里再装不下其他,鼻尖也只能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是啊,我知道的。”他低头吻住她红润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是啊,你当然知道啊。 ----- 嘿嘿,小甜饼~~~ ☆、第96章 苔深不能扫(四) 第102节 第九十六章. 周自恒如今的接吻技术已经大有进益, 已非当初懵懂的吴下阿蒙。 他已经很懂得在唇齿交缠之间扰乱她的呼吸频率, 诱敌深入和一网打尽的招数被他用在耳鬓厮磨之上, 继而勾起她心间此起彼伏的涟漪。 好像是一颗星星掉进了月牙泉里, 连溅起来的水花都是晶莹闪耀的,波浪荡漾著,一圈一圈飘向远方。 明玥靠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喘息, 直到涟漪重归平静,她才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神思。 连日来的舞蹈排练让她有一些疲惫, 而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精神抖擞, 于是她毫不吝惜地夸赞周自恒:“我要给你的亲吻打一百分。” 她支起小脑袋, 煞有其事地用手指比划分数。 周自恒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尖,引得她咯咯地笑, 继而弯腰低头, 替她把鞋子重新穿好。 她有一双玉雪可爱的脚,小巧而柔软, 五根脚趾有一点肉乎乎的,足踝至足底弧度诱人, 指甲盖上未曾染上指甲油, 一个个都泛著健康的浅粉色。 周自恒一面替她系好一字扣,一面怀念著握住这一双玉足的触感。 再抬起头时, 他已经能够一本正经地打开电脑的软件,面不改色地替她写一个“如何能够减肥,而且不瘦胸”的网络爬虫了。 馥郁的紫丁香芬芳从窗沿间隙传来, 正午的艳阳在瓷砖上镀了一层鎏金,键盘敲击的声音在明玥听来比乐声鼓点更要富有韵律。 一串一串字符在屏幕上显现,黑底白字,光标闪烁来回之间没有滞涩和长久的停顿——周自恒对这项技能掌握地已经很熟练了。 明玥不是第一次看周自恒写代码,但每一次她都会有新的感触和体会。他尚且还只是一名大一学生,在其他同学还在为c语言的期末检测而为难时,他已经走到了更远更深的范畴。 这一点,从他桌上日益丰厚的书籍和他电脑上日益变化的软件可以窥探一二。 “在看这些代码吗?不懂意思我可以告诉你。”周自恒按了一个回车键。 她一只手托腮,专心致志望著他,眼里的崇拜让他心头非常欢喜。 明玥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没有看代码——我在看你的手。”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在落在她的发间,她的发丝柔软而顺滑,乖乖摇头晃脑的样子更像是一只撒娇的猫咪,这只猫咪很会讨好人,她短促地害羞了一下,还是诚实地告诉周自恒:“你的手很好看,我给你打一百分。” 在十几分钟以前,她才为他的吻技打过满分。 周自恒想起这一点,蓦地笑起来:“今天是对我的夸奖大会吗?” 他把脸靠近明玥,额头蹭著她的美人尖:“还是你今天吃了糖?这么甜。嗯?” 明玥今天没有吃糖,她的体重超标些许,需要严格控制,但她心里却好像吃了一块软软的棉花糖,于是她点头承认:“都是。” 周自恒就笑得愈发开怀了,一边笑,一边继续完成未竟的代码。 他笑起来比满园的春光更好看,金色的尘埃漂浮在空气中,他的侧脸好似融进了暖融融的阳光里。明玥想再给他的脸打一百分,但这话她此时说不出口,于是从他的书桌上拿了一本书,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周自恒喜欢在书上做笔记,报刊、杂志他都会在翻看的同时写上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而明玥拿下这本杂志之后,很容易就翻到了他常看的那一页。 一本青年期刊,刊印著近年来因为创业而搅动风云的几位青年代表,其中一位与周自恒同校,他用黑色的签字笔在这位江姓学长的一旁做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标记。 江学长相貌平平,但因为事业有成,又西装革履,使得刊印在正中央的照片也显出风度翩翩的神采。 “这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明玥看得出神,周自恒便也出声做了一番肯定的评价。内页的一侧介绍了江学长的生平,毕业十年,早前供职于国外一家计算机公司,归国后自主创业,是事业爱情双丰收的典范。 “你也一样。”明玥回答他。她并不因为江学长的辉煌履历而震撼,只是通过这样一张照片,让她不禁幻想起了十年之后的周自恒。 他也应该是这般西装革履,又英气勃发的模样,会比这张照片,更加夺目耀眼。 “你现在已经拿到了一万五千元。”明玥将这本杂志合上,重新放回到他的桌上。 周自恒抿唇,轻轻地笑了一下,点头:“知识和技术可以迅速地转化为金钱。” 而他盼望著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爬虫在下午两点之前整理出全部的文件,周自恒用u盘拷贝下来,交给了明玥。原文件他没有删除,带著一点不可言说的私心,他放进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 他对这方面没有太多研究,但他还是希望能够保留这份福利。 三点之后,周自恒从北舞返回训练室,明玥重新开始长达半天的排练,而他继续端坐在电脑前,演算新的算法结构。 彼时的阳光已经不复刺眼夺目,窗户重新被打开,透出一方渺远而悠扬的蓝天,绿化带树木繁盛,浅草花香和树叶清香顺著和风飘进室内。 作为一个打定主意要退出acm的人,周自恒没有表现出半分异状,一如既往和教练探讨程序,与队员交流经验。 陈修齐认为周自恒非常沉得住气,并且深感佩服——至少他做不到心如止水。 周自恒在他心里中下游了一颗有关创业和未来的种子,经过十几日的考量过后,种子非但没有因为匮乏雨露而逝去,反而在他心中的荒原里扎根生长起来。 生机勃勃,似乎有长成参天大树之势。 “既然要退出比赛,为什么又还要继续留在这里?”傍晚落日时分,人群各自散去,陈修齐在走廊与周自恒长谈。 “我在等你作出决定。”周自恒道。 他撑在栏杆上,望著天边的连绵的火烧云——云朵被红日的余晖染成各式绚烂的颜色,极尽研丽,这些云朵的姿态也变化万千,风将柔软云絮塑造成型,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头顶上的云朵会是什么形状。 就好比他其实并不确定陈修齐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在磨你的耐性,也在表现我的诚心。”周自恒回头,与陈修齐对视,“刘备请诸葛亮出山尚且需要三顾茅庐,一路跋山涉水,还需经受冷脸,最后才得到辅佐大业的名士。而我只是待在训练室,就算耗损十几天,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毕竟现在,是我在有求于你。” 周自恒手指敲著栏杆,好似在无意识地敲击著键盘:“当然——如果你选择继续争夺奖牌,那我会等到你和钟晨找寻到新的队友,完成磨合之后,再正式提交退役申请。” 陈修齐点了一下头,这是非常正确且负责任的做法。 “如果我选择奖牌,那你会找谁做你的合作伙伴?”陈修齐也敲了一下栏杆,然后双手撑在上面,眺望远方。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周自恒询问。 陈修齐挑了挑眉,耸耸肩道:“都可以。” “假话就是我已经找到了。”周自恒道,“真话就是——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你是唯一选择。” 他的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从陈修齐流露的神态来看,他似乎取得了陈修齐的认可。 时值四月末,清华园的紫丁香开满枝桠,小乔木耐寒耐旱,紫色的五瓣花形小巧玲珑,满园都是弥散不去的芬芳,风吹过就是一阵花雨。 紫丁香的花语是光辉不灭,在追求的过程中,别忘了最终的目的。 陈修齐嗅了嗅花香,尔后转头,再度认真地打量一番周自恒。 他的五官眉目同当年无甚变化,但因为气质沉稳安定,而显出另一番光彩。记忆里周自恒的既定形象不断被刷新,有了耐心,有了恒心,也下得了决心。 而且——【真的还很年轻。】 “虽然我还没有看过你的计划,也不知道你准备进攻的领域,但是——”陈修齐忽然笑了起来,过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希望我们会合作愉快。” 他朝著周自恒伸出了手。 周自恒欣然握住。 日落尽头,橙黄色的光芒收入地平线,天光逐渐变得熹微,深黑的夜幕蔓延开来,而教学楼却在这一刻亮起了灯盏。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星夜赶科考’。”陈修齐开口询问,“除了这句话,武老师还教给你什么?” “出自《少年中国说》”周自恒诚恳回答,“最后一句‘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一句美好的期盼和祝福在人生的各个时刻都能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周自恒把它们牢记在心。 他背对著渐渐暗沉的天幕,对著陈修齐郑重说道:“祝我们‘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好燃! ---- 周霸道总裁的创业路~~~ ☆、第97章 落叶秋风早(一) 第九十七章. “前途似海, 来日方长”是一句再美好不过的期许, 但在达到璀璨光明的彼岸之前, 无数惊涛和骇浪会在路上与前行的旅人相遇。 四月的最后一天, 周自恒代表团队向学校acm集训队提出了退役申请,同申请信一同交付的,还有一座世界决赛的水晶奖杯, 奖杯底部刻有三个队员的名字。 队员去意已决,尽管教练再三挽留, 也于事无补。 奖杯被收进橱柜里,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它会激励其他的队员继续在acm竞技世界追亡逐北, 激烈拼夺, 而奖杯的得主,却进入了另一方天地。 荣誉与丰碑抛之脑后, 他们将赢来更残酷、也更现实的创业挑战。 “所以, 我们要做的,其实就是一个中文版的twitter。”陈修齐再反复看过计划书之后, 总结精华,一针见血。 twitter是一家美国社交网络服务网站, 允许注册用户发送每条不超过140个字符的信息, 长篇博客缩短为微型博文,一举打破信息浏览边界, 推出后不久,就成为当年最受欢迎的50个网络应用之一。 周自恒的产品策划书中,也援引了这一核心定义——内容不超过140个字符的社交软件。 2007年5月1日, 和放假旅游或者返家的学生不同,周自恒、钟晨、陈修齐在图书馆的自习室碰面,开启了创业路上的第一次会议。 春末季节,校园里馥郁的紫丁香芬芳飘进了图书馆里,和清淡的油墨书香交相汇聚,气氛很适合思考。 面对陈修齐的点评,周自恒表示同意:“twitter在今年获得了南非西南会议的部落格网站奖,这说明它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好的创意,在哪一片土地上都可以开花。” 周自恒翻开计划书的另一页,上面罗列了他对于应用市场和应用前景的大致评估,做出了清晰的折线统计图和扇形分析图。 “可是,横哥……”钟晨忽而开口。 创业者的第一次会议,在年纪小小却有一颗英雄心的钟晨看来,常常有非同寻常的意义,于是在气温高达三十摄氏度的艳阳天里,他穿上了一身工整的西装,一脸肃容,尽管憋出了一身汗,他还是不肯脱掉外套。 周自恒把目光望向他。 相对于陈修齐的死脑筋,钟晨无疑十分容易被说服,屁颠颠跟只哈巴狗似的就被周自恒拐带了,但周自恒依旧很重视钟晨的想法。 他的手指点了点桌面,做出聆听的神态:“你说。” 得到了周自恒的许可后,钟晨依旧支支吾吾,整张娃娃脸都涨红了,最后才挤出一句话:“我们做中文版的twitter,那……那不是……抄袭吗?” 他表现得很局促,战战兢兢,头上冒著虚汗。 自打相识以来,钟晨都表现出了非常好的家教,而真实情况也不出人意料,他的父亲是一位外交官,母亲则是一位医生,修养使得钟晨对底线非常在意。 但在很多方面钟晨也非常稚嫩。 陈修齐放下企划书,轻轻笑了一下,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我们只是用这个创意,真正做起来,所有的功能和界面都靠我们自己摸索,我们不是校内网,照搬硬套facebook。” 很显然,他是非常愿意做这个软件的。 周自恒朝著陈修齐点头。 第103节 “我做了一项统计,截止到目前为止,国际网络之间,总共有111个类似于twitter的网站。”周自恒双手交叉,同钟晨细细讲述,“在美国,twitter也不是一家独大,还有plurk和jaiku两个主要的竞争对手。虽然都是主打微型博客,但他们的方向都有所不同,侧重人群也各有偏好,所以发展各有所长,也互相进步。” 言下之意,他不认为自己是抄袭。 “那在国内呢?有多少人做这个?”钟晨目不转睛地盯著周自恒。 “很高兴地告诉你,我们可能是第一家。”周自恒弯了弯唇角。 他一贯是一身黑色的打扮,今天也不例外,但为了看起来稍微正式一些,他穿了一件衬衫,袖口挽到手肘,上面带了一块飞行员表,因为笑容自信,他看起来雄心勃勃。 钟晨点了点头,继续安静地翻看企划书,时而停下来思考。 “国内在这方面还是空白,但应该已经有很多公司都注意到了这个项目。”陈修齐补充说道。 “这是一个金矿。但能从里面掘出多少金子,还看我们的能力。”周自恒如此言语,但笑容不减。 一个年轻的、富有斗志的领导者,陈修齐心里这样给周自恒下定义。 这场非正式会议一直从上午八点,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三人之间互有意见提出,完善网站内容规划,分工也直接明确,钟晨组建数据库,陈修齐处理图形操作界面,周自恒总策划及总构架。 年轻人总有一番热血,知道前路跌跌撞撞,或许会头破血流,也愿意一往无前勇追直闯。 而当下,困扰团队的最大难题是寻找不到合适的办公场地。 离开集训队之后,训练室再不能供给使用,自习室和图书馆也只能作为临时场地,在这时候,岑嘉年和薛元驹却给予了帮助。 “我们宿舍隔壁不是还空著吗?”岑嘉年跨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著椅背,下巴扬起来对著薛元驹,“薛土豪他爸不是付了四年的住宿费吗?而且咱们还有个大客厅,就咱们四个人,完全用不上啊,这么大块地方,空著也就白空著了,多浪费资源啊,横哥你觉得怎么样?” 紫荆园宿舍ab套间,中间间隔客厅,诚如岑嘉年所说,是一个很好的办公场地。 岑嘉年下巴点著自己的手背,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他心里认为自己做了一桩好事,于是精气神都高涨了起来。 作为另一间宿舍的临时所有人,薛元驹也使劲点头:“我没有意见。” 钟晨听后,十分开心:“那我们以后都不用出门找教室了?我是不是可以稍微地睡一小会懒觉?”他鼓著自己的娃娃脸,想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非常憧景地望向尚且一脸平静的周自恒—— 他们之间,周自恒是毋庸置疑的老大,钟晨期待带头老大说出肯定的言语。 窗外挂著一弯新月,半边身子隐匿在云层里,周自恒把窗帘拉开,以便能更好地看到月亮。 在很多方面,周自恒无疑是个十分执拗固执的人,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心里却总有自己的一把算盘。但他再固执,也不会拒绝他人明显的好意。 宿舍三人都用炯炯的目光望著他。 周自恒笑著点了一下头,和薛元驹、岑嘉年说了声谢谢。 五月才刚刚开始,暑气却已经悄然来袭,蝉鸣一声声,在夜里奏出摇篮曲。周自恒并不能在摇篮曲中入睡,留给他的工作量非常大,时间对于他来说,非常昂贵,价值万金。 从他决定走上这条路开始,就要耐得住寂寞,也要扛得住艰辛。 周自恒喝了一口速溶咖啡,专注地盯著屏幕。 如此一来,留在岑嘉年视线里的,就只有他半边如描似画的侧影,鼻梁交界处半明半暗,光线勾勒出他雕琢精致的轮廓线。 从大一入校以来,岑嘉年就认为周自恒会有所作为,但他没有想到,加入acm团队之后,周自恒会那么快速地拿下亚洲金奖和世界银奖,但就在他们拿奖的帖子飘得满论坛都是的时候,周自恒又选择了放弃。 有点匪夷所思。 但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他甚至还把自己的两个队友都忽悠著和他一起干。 岑嘉年在枕头上趴著,宿舍还未关灯,他望著天花板一会,忽然询问周自恒:“横哥,你准备了多少起步资金?”问出口之后,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一点涉及**,于是呐呐改口,“我就是有点好奇,你不用说的。” 周自恒撑在桌沿的手顿了顿,之后手指离开键盘,转过身,对著岑嘉年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他没有一点被冒犯的意思,态度很洒脱。 岑嘉年抱著枕头眨了眨眼睛,试探著说了句:“三十万?” “加个零。”数学小天才钟晨咬著笔头,对著岑嘉年郑重道。 加个零…… 是什么意思…… 那不就是—— “三百万!!!”岑嘉年一个鱼打挺翻起身,怀里抱著的枕头骨碌掉下了床,他也不在意,怔怔地靠著墙壁坐著,好半晌才胡乱抹了一把脸,咽了口口水,“三、三百万???” 他用的是疑问句,而且声音比之前小——岑嘉年怀疑自己的听力可能出了问题,愣愣地找寻周自恒求证。 周自恒轻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这一句“嗯”说出口,不止岑嘉年再一次愣了,薛元驹也张大了嘴。 宿舍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岑嘉年好不容易找回神魂,下床把自己的枕头捡起来,拉著椅子坐到周自恒边上,仔仔细细望著周自恒好一会,才握著拳头说道:“不但女朋友长得好又乖巧,连女朋友她爸都对你这么好!!!居然这么爽快地给你三百万做投资!!!” 周自恒平日里并不如何大手大脚,相反非常朴素,除了偶尔带明玥外出吃饭,给女朋友买一点小礼物,没有其他大开支,每次单独从北舞回来,都不会打车,从来都是挤地铁或者公交。 在宿舍一个实打实的大土豪薛元驹的衬托下,周自恒就显得更加简朴了。 而明岱川那辆优雅的保时捷留给岑嘉年的印象太过深刻,于是岑嘉年自然而然地以为,周自恒的第一笔启动资金,来自于十分赏识他才华的未来岳父。 钟晨、薛元驹的想法,与岑嘉年不谋而合。 太多人误会,周自恒也不想多做解释。 他笑了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而事实上,他的启动资金来自于周冲送他的一套房子,他把这套房产作为借贷凭证,抵押给了银行,加上他自己原本的积累,一共凑足三百万人民币。 创业是一场豪赌,他如今不但入不敷出,甚至负债累累。 周自恒敛了敛浓长的睫毛。 他拿出手机,两小时前,明玥给他发了一条晚安短信,大抵是练舞而困极,她九点半就已经入睡。 天边新月再从云层里探出头,透过明亮的窗户,落下柔柔的辉光。 他的神情十分温柔,眉眼都笼罩在月光里。 岑嘉年终于从惊叹中醒来,诚恳地询问周自恒:“横哥,求教授方法,怎么跟未来岳父相处?” 周自恒握著手机,淡淡回应他:“首先,你得有个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我现在是没钱,但等我有钱了,我就造个金屋,把我的小月亮藏起来。 ---- 你们想看什么番外啊,可以在留言告诉我,提到比较多的,就写番外哦~~~ ☆、第98章 落叶秋风早(二) 第九十八章. 五月二日的清晨落了一场急促的阵雨。雨滴如黄豆大小, 砸在玻璃窗和屋檐上。满城的草木润泽水色, 盘旋在空气中的灰尘也洗刷一空。 等到雨过风停, 碧清翠色与湛蓝晴空交映成趣, 相交处是画笔渲染不出的一道曼丽的彩虹。 明玥就站在窗边,但她没有心思赏景,全神贯注地听著舞蹈老师讲授要点。 节假日是休息的好时机, 但对于即将参加比赛的舞蹈系学生来说,意味著更多的训练。白日没有了文化课程, 所有的时间都被塞进了舞蹈室里。 房顶的屋檐还在往下滴水,太阳冒出头还不长久, 一滴一滴水珠串成珠帘, 有水花溅到了明玥手背上。 她觉得手臂有一点痒,但她没有去挠——昨日前的排练中, 她只是在队伍里晃了晃身子, 便被罚了一晚上的基本功,于是她疲倦到只给周自恒发了一条晚安短信, 便昏沉睡去。 她们的舞蹈老师相当严格。 明玥心里想著,更加不敢乱动, 抿著嘴, 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庄重。 大概是因为长得好看,她抿著嘴巴装镇定的样子也显得可爱。 在被惩罚之后能够不抱怨、不埋怨, 严格的舞蹈老师看了明玥一眼,心里生出满意,暗暗颌首, 面上的神情却保持肃容。 她年约四十许,用乌木做发簪挽出发髻,是教授明玥古典舞专业的副教授。 “我们再排练一次,就休息二十分钟。”舞蹈老师拍了拍手,然后按下了音响开关。 学生自觉散开队形,准备好开场姿势。 明玥作为领舞,站在中央,背对定好的观众席方向,回眸露出精致的侧脸。 她们排练的这场舞名为《梅魂》,六人群舞,五人做花瓣,明玥为花蕊,开场便是如同梅花花形一般的定格。 cctv电视舞蹈大赛将在九月底举行,系里将这支舞蹈分给大一,参加舞蹈的学生由这位副教授在课上选拔,明玥与凌雁有幸成为其中一员。 但为了稳妥起见,副教授也准备了舞蹈替补,同正式成员一起训练,章之薇便在舞蹈替补之中。 从第一声鼓点激昂到笙箫落尽,舞蹈老师再度拍了拍手,示意休息时间到。 “我到现在,终于能明白,这艺术专业,什么叫闲就闲的要死,忙就忙得想死。”章之薇撑著舞蹈室的原木扶手,唉声叹气。 她非常想不顾形象地瘫坐在地上,但顾忌于舞蹈老师的威严,只能朝著明玥一吐苦水:“你说就这两天,早上八点出操,晚上八点放人,这还没到九月呢,就苦成这样,要到了比赛前,那还得了!” 确实不得了。 明玥点头附和章之薇的话,正准备开口之时,凌雁冷冷笑著插话:“要是受不了,就趁早退出。”她把目光放在明玥身上,上下打量,悠悠收回视线之前,再度笑了一下。 与满场休息的学员不同,凌雁在休息之际依旧不断重复练习舞蹈动作。 平心而论,凌雁的舞蹈功底很出色,长相也十分貌美,她生的本就有几分清冷孤高,又因为习舞身姿挺立,更显出傲立出尘如同寒梅一般的气质——于是凌雁满心以为,这支《梅魂》的领舞,非她莫属。 但最终结果出乎意料,舞蹈老师选择了明玥。 “心眼小。”章之薇蔑了趾高气昂的凌雁一眼,又拉了拉明玥的手臂,“别理她,她就是嫉妒。” 妒是原罪,是摩擦和冲突的导火线。 整个大一学年都过得非常平缓,明玥的生活并不像周自恒一般跌宕起伏,时间的长河仿佛给予了她一片安宁,前行的旅途中都是平缓开阔的湖面,未有大风大浪,也不曾见波澜水花。 这里的教授教会她更加系统的理论知识,文化课程的老师告诉她要从书籍里提炼更多的人生感悟,编舞老师让她学会感受音乐的内涵。 她每天周转于阶梯教室与舞蹈室之间,没有意外和插曲。 像是一片树叶落进了静水水面,欢畅地欣赏更广阔的风景。 唯一的意外来自于《梅魂》领舞归属于她,继而衍生出更多的人际之间复杂的关系。 明玥朝著章之薇摆摆手,表示并不放在心上:“我知道。”有一滴汗珠陷在她的锁骨处,将落未落,衬得她的肤色如同凝脂,再往上,脸颊细嫩犹如刚出生的婴儿。 第104节 她有一副艳丽的容貌,但神态举止以及眼神都格外单纯。 章之薇撑著扶手,思量一阵,还是想要提醒一番:“这一次舞蹈比赛,电视台请了一个很著名的大导演做评委……”她压低了声音,凑近明玥,“这个导演要给电影配一支舞蹈,也可能会在现场选一个跳舞出身的女主角。” 而作为中国古典舞标杆的北舞古典舞系选送的舞蹈中奖机率非常大。 领舞位置就十分重要了。 明玥心中飞快明悟。 “我现在只想好好跳舞。”她对章之薇说,语气带了一点坚定,“我不是很想做其他的事。” 因为没有得失心,她笑得很清透,像是雨后的蓝天。 她静静地在扶手上压腿,因为身姿柔软,又训练多年,这个动作她做起来毫不费力。五月来临,她换上了单薄的黑色练舞服,弯腰之时,上衣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 盈盈蛮腰,可堪一握。 章之薇很想去摸一摸。 经过大半年的磨合,章之薇很喜欢明玥这个室友加朋友。 她并不爱闹,性格天生就很安静,常常能在图书馆待一个下午,没人愿意听的文学赏析课程,她也规规矩矩地做笔记。她在生活中好似非常低调,除了挂上一个校花的头衔,并不过分出风头,但在舞蹈专业课程上,她又像是变了一个人,无论哪一个动作,她都能用最短的时间做到最好。 章之薇觉得明玥几乎没有缺点。 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很快过去,再度的排练开始之后,舞蹈老师却当著所有人的面,指出明玥技术上的漏洞:“你要控制你的气息,最后这个旋转的动作,要做出凌然高洁的感觉,而不是匆匆忙忙,仓促狼狈地转圈子。” 阳光照进舞蹈室,三面通透的镜面将光影里的尘埃都映照得纤毫毕现。 明玥微微低头。 舞蹈老师将话说破:“作为一个舞蹈演员,你不能够怯场,面对很多人的时候,你要做到的,就是控制自己的心情。你最开始表现都还可以,但中途只要气息一乱,最后的连续旋转就完不成了。” 她的言语很严厉,明玥脸皮很薄,轻而易举地就红了大半,但她还是恭恭敬敬开口:“对不起老师,我会留下来再好好练习的。” 相对于虚无缥缈的“我知道了,我会改”,明玥的答案显然更切实际。 她这个人也显然很实诚,说会练习,就会好好留下来练习。 在上午的排练结束后,她向老师要来钥匙,独自留在舞蹈室中。 周自恒到来之时,明玥正跪坐在地,微微屈身,聆听著音响里此起彼伏的节拍。 她穿著紧贴肌肤的黑色棉质衣裤,露出一双雪白匀称的小腿,浑圆挺翘的臀部曲线蜿蜒辗转,连接著一段细细的腰肢,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轻轻拍打,长而柔顺的头发散落下来,海浪一般打著卷。 她无疑十分专注。 周自恒轻轻上前,屈身坐在她身后,挽起她长长的头发。 “周周!”明玥忽的转过身,见到来人,既惊喜又雀跃,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她大概很意外,于是用了一点力扑过来,周自恒尚未准备好,不自觉往后倒了一点——于是明玥就变成了趴在他身上。 窗外已经雨过天晴,一派好光景,屋檐水珠也停止流淌,叽叽喳喳的鸟雀声不停。 这些鸟儿就停在舞蹈室的窗台,明玥觉得,它们好似在围观人类的行动。 她非常不争气地面红耳赤,跌跌撞撞撑著从周自恒身上起来,嘴里还不断磕磕绊绊重复:“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鉴于她最近在周自恒心里留下了一个急色的坏印象,明玥做出了长篇的解释:“我就是特别意外,然后没有发现你在后头,也不知道你会被我……”为了表示自己的清白,她急急忙忙伸出手指,“我发誓,我发誓!” 周自恒未曾料到他一来,就受到如此厚道的欢迎姿势,虽然明玥已经起身,他依旧忍不住笑出声。 明玥都著嘴巴看著他。 她此时已经恢复跪坐的姿势,双腿压在臀下,眨著一双眼睛,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坏学生等待惩罚,嘴上还信誓旦旦说,你要相信我…… 周自恒自然相信她,但他心里其实希望她可以是故意的。 不过这些话,他大概不会说出来。 舞蹈室空旷,只有一台音响还在发出音乐声,周自恒环顾四周,指著音响询问:“你们老师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排练?”说出这句话之后,周自恒的语气明显就由轻松变得凝重起来,甚至带了一点冷,“是给你一个人加训吗?” 从四月中旬开始,明玥进入舞蹈的排练,其中的辛苦她并不会多说,但周自恒也清楚,可如今到访,他才发现,也许明玥比他能想到的还要辛苦很多倍。 周自恒的脸色沉下来。 “是我自己主动要留下来的。”明玥连忙同他解释,“我觉得我跳的不好。” 她拿著钥匙在周自恒眼前晃了晃,“不过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来。” 钥匙叮叮当当,发出一阵响,周自恒把钥匙握住,在手中来回把玩:“如果知道呢?” 这个问题值得认真思考。 明玥就思考了一阵,但她思来想去,只想出一个答案:“那我可能会做坏学生,撒谎去约会情郎。” 明玥和他坦诚,睫毛飞快地扇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明可爱 ---- 我今天是不是又很晚?跪下认错,明天双更。 ☆、第99章 落叶秋风早(三) 第九十九章. 明玥就思考了一阵, 但她思来想去, 只想出一个答案:“那我可能会做坏学生, 撒谎去约会情郎。” 明玥和他坦诚, 睫毛飞快地扇动。 她的睫毛柔软绵长,像是两把精巧的小扇子。她跪坐在地,手指捏著自己练舞服, 腼腆地绞来绞去。 情郎周自恒心里甚是欢欣,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正值午时,水汽在炽烈阳光直射下化作雾气蒸腾, 淡淡的青草香随著和风飘荡, 与明玥身上的浅幽香气混合。 馥郁的芬芳钻进周自恒的鼻尖,而他的双手恰好握在她的腰际, 指腹触到了一片滑润的柔软肌肤。 气氛让周自恒颇有些心猿意马。 但他很快调整自己的状态, 正人君子一般替她拉了拉上卷的衣摆,神色如常询问她:“那我的小月亮现在是要和情郎去约会, 还是纠正舞蹈动作?” 明玥皱起眉。窗边的鸟雀已经扑棱棱扇著翅膀飞向别处,她也想就这样离开舞蹈室, 但在不久前, 她才向老师承诺过会好好练习…… 察觉到她有些两难,周自恒很快补充道:“不过我好像还没有看你跳过这支舞。” 他话里留有余音, 明玥立马眉飞色舞:“那周周你要看吗?” 她站起来做了两个旋转的动作,“可是这是一支群舞……”她一面歪著脑袋想了一会,一面把长发盘起来, “不过我一个人也可以跳,就是可能不是特别好看。” 她旋转之时,像是一朵亭亭的黑色鸢尾花。 “你跳舞的样子都很好看。”周自恒望向她。 明玥绷直脚背,足尖点地,睨他一眼:“你是在鼓励我。” “是在赞美你。我的明姑娘。”周自恒走向音响,选择适合的音量大小,之后按了回放暂停,“给我一个手势,我就按开始。” 明姑娘被他夸赞得心里飘进了一块棉花糖。 不仅因为他的言语甜蜜,也因为他的神态真诚。 周自恒只是她的唯一观众,但她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做好,最后的旋转部分,她的气息也没有紊乱,如同花蕊在空中飞旋。 这一次,她把舞蹈完成得很不错。 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毕竟她在这个环节已经卡了好几天,也因此加训了好几天,连续旋转作为表演的□□,不能有一丝明显的破绽。 周自恒由衷为她鼓掌,之后水杯拧开来递给她,又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擦汗。这番动作周自恒驾轻就熟,做得非常连贯——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在明家的舞蹈室偷看她跳舞,她刚学舞蹈的时候还小,穿粉红色的舞裙和白色的裤袜,娇嫩像是芙蕖;然后这样一跳,就跳到了大学。 晃眼之间,十年苦练。 由她穿破的舞鞋堆起来几乎能够塞下一个储物室。 周自恒望著她的脚背,她穿著藕粉色的缎面舞鞋,绸带绑得很紧,在她雪白的脚背上留下一点痕迹。 他恨不能以身代受,但人生的每条路,都没有捷径。 明玥就走在布满石子的舞蹈之路上,但她并不觉得辛苦,兴趣使她懂得了热爱,而热爱又让她有了更大的兴趣。 明玥坐在扶手上,捧著水杯,喝著温水,全身都舒坦,一双桃花眼眯起来,晃著小腿:“这支《梅魂》要六个人一起跳才真的好看,不过我前段时间还学了一支舞,是系里为了桃李杯新排的,叫《点绦唇》,女子独舞。” 说到这里,她抿著嘴笑,拉著周自恒的脖子,嘴唇凑近他的耳朵:“我跳《点绦唇》真的特别特别好看。” 她用了两个“特别”作为强调,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嫌疑,说著自己都脸红,羞答答缩回去坐著,再小声地补充了一句:“下一次我跳给你看呐。” 她很少这么夸耀自己的长处,喜滋滋又极力掩饰的样子极可爱。 周自恒不禁追问:“下一次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有些迫不及待。成年之后他已经很能沉住气,但在明玥面前,他总是有些毛手毛脚,有二十岁青年该有的样子。 “具体要等桃李杯过了之后。”明玥小口啜了啜水杯,同他解释,“我们最近有很多舞蹈比赛,我参加的这个是cctv的舞蹈比赛,桃李杯也在九月底。” 她说著瞄了一眼窗外,略有遗憾道:“编舞老师只叫我去试舞,但最后没有选我参加桃李杯。” 话中透出的未尽之意,是她被淘汰了。 桃李杯是中国舞蹈界的权威大赛,每三年才举办一届,参赛曲目和编舞均要求原创,因此这支专门为比赛准备的《点绦唇》尚还没有外传音源。 人生不得意之事十之**,她很清楚地明白这些道理,也并没有强烈的得失心,但她却很喜欢《点绦唇》。 明玥抱著水杯,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奶狗。 周自恒亲了亲她的额头。 然后抚了抚她的脑袋,让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通明的镜子照出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时间几乎都静止下来,轻柔的风无声地吹动著恋人交缠的黑发。 坏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明玥天性乐观。她再度把《梅魂》从头到尾跳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锁了舞蹈室的门,叮叮当当转著钥匙,大方邀请周自恒吃午餐。 用餐地点是一家街边小店,实惠好吃,附近学生都是回头客,明玥点了好几道菜,她要保持体重和身材,大部分被周自恒包揽。 “事实证明,根本不可能既减肥,又不瘦胸。”明玥咬著一根蔬菜杆,兔子一般用门牙咬著:“网上那些资料都不管用。” 她狠狠地咬下一截蔬菜杆,撕碎了叶子嚼吧嚼吧,表情十分怨念。 第105节 周自恒替她夹菜的手顿了顿,目光飘向她的胸前。 明玥也不闪躲,直勾勾地用一双雾气蒙蒙的眼睛望著他。 在这种情形下,周自恒勉强保持著镇定,耳尖却开始泛红,他精准目测之后,认为确实小了那么一点,但他嘴上撒谎骗她:“是吗?我看不出来。” 为了让她情绪高涨,他还补充说了一句:“我觉得你这样就很好了。” 后面这句,倒不再是谎言,而是再真不过的大实话。 男生宿舍常有夜谈,话题中心离不开女生,周自恒从不参与评价。薛元驹这样总结——对于周自恒来说,这世上的女生大概分两种,明玥,和其他。 周自恒承认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耻。他对女孩所有的认知,几乎都来源于明玥。 审美是在成长过程中逐渐被雕刻的塑像,明玥是他参照的完美模版。 所以他其实并不很在意她的身形。 但明玥对此耿耿于怀。 周自恒决定转移话题,他在权衡之下,决定将他退出acm选择创业的事情告诉她,包括他目前的资金、团队成员、以及产品计划,和盘托出,无一隐瞒。 如同一个在向妻子汇报行程的老实丈夫。 而这位期待上岗的丈夫在讲述完毕后,认认真真地询问妻子有何教诲。 明玥听得仔细,她把筷子放在一边,边听边点头:“那这个网站叫什么名字?” “如果产品成功面世的话,大概会叫‘微言’。”周自恒给她盛了一碗汤,又夹了两块排骨给她。 喝汤有利于丰胸。 明玥瞥了他一眼,觉得他嘴上说不介意,心里还是很在意的。 她把这碗汤喝完,接话道:“是取自‘微言大义’吗?特别合适。” 140个字符的消息,要编辑出当下的感受,确实微言,也有大义。 周自恒觉得他和明玥心有灵犀,找寻不出语言描述,他给明玥再盛了一碗汤,表达自己的欣慰。 明玥喝了两口再喝不下,一面暗叹,一面又兴高采烈,“如果网站开放的话,我可以会做你们的忠实用户。”她眨著眼睛,相当真诚地望著周自恒,眼里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周自恒不著痕迹地取过她的碗,将她喝剩的汤一饮而尽。 明玥对此尚无察觉,她朝著周自恒的方向挪了一点:“那我现在可以做什么帮你吗?” 其实考虑到现实因素,她几乎帮不上什么忙,加之舞蹈排练,她也许比周自恒更忙。但她觉得她是有责任和义务和他共患难的。 她不止心里这么想,行动上更是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不怕吃苦。” 她做出一副即将英勇就义,大义凛然的表情,大有舍我其谁的气度,周自恒揉了揉她的脸:“倒不用你吃苦。” 他也装出一副要予以明玥重担的样子:“不过有一件事,你可以帮上大忙。” 明玥一张心形脸,瘦了一些,依旧很好揉,如同一颗雪白的糯米团。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什么事,什么事?” “你亲我一下。”周自恒道。 他不止语气诚恳,神态也很庄重,像是在交付一件大事,在这之后,他微微侧脸,闭上了眼睛。 他有一张极其英俊的脸庞,中午的阳光穿过彩色磨砂玻璃,将绮丽的花纹和色彩映在他的额间和眉角。 他闭著眼睛,安详如同一个睡美人,等待一个真爱之吻。 明玥默默静了一会,之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写上了一段话。 她送给他一个缠绵亲吻的同时,将这张纸也送进了他的上衣口袋里。 而对此,周自恒未曾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也帮我一个忙,亲我一下好吗? ☆、第100章 落叶秋风早(四) 第一百章. 下午两点, 明玥须得继续回舞蹈室排练, 在离别之前, 明玥再次给了他一个吻。 明玥有一米七一, 这是才测验过的身高,不过踮起脚却也只能堪堪吻到周自恒的下巴。 她知道他高,但是今天, 她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你的胡子有一点硬。”明玥攀著他的脖子,柔白的手臂缠著他, 像是一根春藤缠著大树。 周自恒揽著她的腰,让她不至于因为手臂无力而跌倒。而对于明玥的评价, 他回应道:“我要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 他如今带领著一个团队, 半只脚迈入竞争激烈的it市场,“嘴上无毛, 办事不牢”是一句经过锤炼的俗语, 话中道理不假。安然待在象牙塔一般的大学之时,他可以青涩;选择走入社会, 他就必须要有所改变。 于是他开始蓄起胡须,不仅是希望在外表上能予人安心;也希望稳重的外表影响心态, 让他步履□□。 但是—— “你觉得不好看吗?”周自恒征询明玥的意见, 略有一点忐忑。 明玥对他拥有绝对的一票否决权,如果她出言反对, 那以上所有理由都不重要了。 明玥细细看他。 他留胡须的时日尚短,唇上还只有浅浅的一层青色的印子,摸起来有些扎手, 好似在昭示主人内心真实性格的桀骜不驯,弱化了他五官之中的秀致,轮廓线变得更加深邃,两道刀裁一般的浓眉让他显出勃勃英气。 “很有男人味。”明玥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并且调皮地叫了他一声,“周总好。” 声音软糯甜腻,配合点头弯腰的动作,好像一个肤白貌美的女秘书。 周自恒摸了摸这个女秘书的长发。 无独有偶,在他回到紫荆园之后,他的创业伙伴陈修齐也叫了他一声“周总”。 与明玥的淘气不同,陈修齐是正儿八经地叫著这个称呼的,并且把一张打印合同交到周自恒手里:“我们从中国万网买下了微言域名永久的使用权,不过很遗憾,前面还有一个the。” 域名是网站的基石,有了基础才能构架进而施展所长。好比建房子之前,要买下或者租下这块地皮的使用权。 周自恒将合同看过,注册域名是“the weiyan.”,说明在此之前,“weiyan.”已有人注册,域名使用权一年仅仅只需二十元人民币,有人看好这项业务,大量买进各类域名,期待坐地起价,从真正需要的人手中获益。 陈修齐出师不利,有一点失落。 周自恒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很快,我们会把前缀the去掉。” 购买新域名的前提是网站发展顺利且有盈利,周自恒看上去很乐观,陈修齐点了点头,转身进入机房。 由于室友的支持,办公地点被转移到了空旷的宿舍,b间作为机房,而客厅用做会议室。此时此刻,岑嘉年和薛元驹一起,将几张椅子和一张签字黑板搬入空地摆放。 套间焕然一新,薛元驹正踩著一把长梯,将白色的百叶窗安装到窗沿上,由于第一次做这种事,薛元驹有一点生疏,干一阵,停下来想一阵,许久之后,才装好螺丝,踉踉跄跄从梯子上下来。 他撩起t恤擦了擦脸上的汗,再试了试百叶窗的功能,对自己吹了一声口哨表示赞许。 周自恒也认为薛元驹值得称赞。 薛元驹入校之初,连硬板床都睡不惯,而今已经能够将上上下下打扫地干干净净——搬迁办公室行动最积极的非他莫属,实打实干了整整一上午的活。 百叶窗向上拉开,阳光从间隙倾泻而出,照在薛元驹黑色的发上。 头发长度刚好,耳钉孔已经合上,薛元驹换下了破洞牛仔裤和花哨的潮流服装,整个柜子里摆满格子衬衫和白色t恤,一副黑框眼镜再加一双球鞋,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大学生的打扮。 周自恒忽然意识到,薛元驹已经很久没有交往过女孩了,宿舍夜谈言语也只摆在嘴上。 他的生活好似由灯红酒绿变成朴素单调,尽管成绩不突出,但每门功课都能保持通过——这对于薛元驹来说,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像春日里万物复苏,青草重生。薛元驹慢慢长成了一颗树,修剪掉了自己歪斜的枝桠,绿叶的叶子伸向天空。 周自恒微微出神。 薛元驹却主动喊了他一声:“横哥……” “什么事?”周自恒抬眸。 薛元驹扶著手上的梯子,神色踟躇,他心里有很多话,但因为紧张而无法开口,良久之后,他找寻到了一个合理的方式:“就是……横哥,你们注册互联网公司icp许可证申请好了吗?” icp许可证,也称互联网信息服务业务经营许可证,这类证件是互联网公司必备,在建设之前申请,由各地通信管理部门核发。 薛元驹的声音有些打颤,还不停地擦著汗,周自恒打量他的神情,正准备开口之际,钟晨抱著电脑从外走来。 “这些准备工作,咱横哥早就想到了。”钟晨哼赤哼赤喘气抱著沉重的主机,还不忘搭话,“还有什么工商局注册啦,咱们搞计算机的是外行,横哥外包给了一家会计所,通通给解决,大概还有十几天就都搞定了吧。” 他向来话少,但此刻像是拉了发条的话匣子一般。 钟晨对周自恒虑事全面很是佩服,并且也成为了一个小狗腿。 如此行事,说明周自恒并不准备小打小闹一般的玩弄,是正经地在践行理想。 周自恒在钟晨言语之后,对著薛元驹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他从薛元驹手里接过扶梯,扛到门外,之后询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薛元驹跟著他外出。 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来回应周自恒。 和优秀的人在一起成长,自己也会变得优秀。薛元驹明了这个道理。他身处的这间宿舍,周自恒与钟晨开始创业,岑嘉年在学生会混的风生水起,只有他目前一事无成。 如果不想被落下太多,他就要靠近这些人一点。 长长的回廊传来风声,四下静谧无人,周自恒靠著墙站立,等待薛元驹的下文。 “我……想问问你们,还需不需要人。”薛元驹道,艰难的开头说出口,接下来的话就顺畅很多,“我知道我的水平,还不能够给你们写代码,也做不了别的,但……你们平常要是有什么琐事,可以让我去做。” 薛元驹在背后握著拳头:“我是说,比如打印啊,或者带饭什么的,你们要是忙起来,我可以给你们带饭。还有……”他不断补充,“宣传期我也可以去发发传单或者以后做网站审核信息,这些其实我都是能干的。” 他抬起头,一瞬不瞬地望著周自恒,汗水从他黑色的发间滴落。 他很紧张。 周自恒并没有露出笑容,表现出欣喜,转而严肃问他:“你做这些,确实会方便我们,但你能收获什么?” 这个问题,薛元驹还没有考虑过。 但很快他回答上来:“我就想跟著不平凡的人干点事,不管能不能学到,都是出于我的自愿。而且我特别看好你,横哥。” 他并不想做一个混吃等死靠著父辈福荫度日的二代。 薛元驹说完这些话,静静等待著周自恒的回答。 许久之后,周自恒开口:“试用期一千五百块工资,一个月之后转正后三千,可以吗?” 长廊一角回荡著他的声音。 第106节 薛元驹有一点蒙,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道:“可……可以。” 周自恒放下肃容,对著他笑了笑,伸出手:“欢迎你加入微言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行政主管。” 新上任的行政主管头昏脑胀地和他握了握手。 “我就是……行政主管了?”薛元驹晃神,摘下黑框眼镜拍了拍自己的脸,“就是主管了?” “公司有点小,请你别介意。”周自恒揽著他的肩膀拍了拍。 “不不、我不是。”薛元驹摇头,忽而又岔开话题问,“我要不要写个什么竞业协议?或者保密协议书?”他想了想又道,“不不,当务之急,是你要给我一份聘用协议。” 签了字,才不会转头作废。 他说得一本正经,周自恒准备先给他一份手写协议,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衬衫口袋,意识到他今天没有带笔,但…… 他的口袋里有东西。 周自恒愣了一下,将口袋里的纸拿出来,再拆开,敞出一段娟秀的字迹。 明玥写得一手好看的字体,清秀温婉,周自恒再熟悉不过。 纸张是笔记本上撕下,带著花边,将手写的话语拱卫而出。 “2006年12月28日,周自恒二十岁生日,他在这一天赚到了五千元人民币; 2007年4月7日,世界acm大赛落幕,他在这一天赚到了一千五百美金,约合人民币一万元; 2007年5月2日,他在这一天开始创业。 在此之前,他已经赚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一万五千元,我相信,在此之后,他会赚到更多的一万五千元。” 落款是明玥的签名。 周自恒怔在原地。 不知道为何,眼眶有些酸涩。 他重新将这张纸条折叠,再度放进了自己的衬衫里。 从这一天开始,他会换下衬衫,但总会将纸条放进口袋里。怀著这份鼓励和期待,微言1.0版本于六月初正式上线,同期,宣传工作也开始进行,对全国开放客户服务。 作为一个分享型微型博客产品,周自恒将宣传的重点放在了大学生上。 年轻人喜好新奇,大学生多数携带电脑,针对这一人群,宣传海报挂进了大学城的布告栏,bbs上也打了广告。 事实证明,这一项决定十分正确,网络日流量虽然没有剧烈增长,但也有持续稳步的提高,截止到八月初,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微言拥有35万固定注册用户额度,其中活跃用户约占一半人数。 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数字。 颇有些难以置信,但后台显示没有错误。 国内市场是一座巨大的金矿,但却并不是只有一位掘金者。 周自恒尚未来得及与同伴庆祝这一场胜利,便遭遇了事业前进路上,第一次惨烈的滑铁卢。 与此同时,明玥的舞蹈角色,被旁人顶替。 作者有话要说:  嗯,双更完,非常开心地给自己撒个花,然后顶锅盖逃跑,放心啦,不虐,是一段成长~~~ ----- 小说里的微言,大家参考新浪微博啊,都是中国版twitter,但是,微言的原型不是新浪微博,而是饭否(饭否于2007年5月建立,曾经一度成为微博界no.1,但于2009年因特殊原因关停),不过在《月亮》里,周周一定会创业成功,所以只能对不起新浪微博了/笑哭。 ☆、第101章 落叶秋风早(五) 第一百零一章. 时值八月盛夏, 天蓝得好似一块上好的颜料, 没有一丝浮絮, 只嵌著一颗金灿灿的太阳。耀眼的光线不远光年而来, 举目之间纤毫毕现,连空气中沉浮漂移的尘埃都如同金沙闪烁光彩。 紫荆园五楼的房间里却是一片幽暗。 白色的百叶窗叶片遮蔽光源,室内未曾开灯, 唯一的亮意来自于始终开启的电脑屏幕,不断有信息在更新。 没有人有心思去拉窗帘, 也没有人有心思交谈。 周自恒望著屏幕上的数据,只是偶尔眨一下眼睫, 寡淡而冰冷的光覆在他的脸上, 让他看起来好似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尽管房门紧闭,聒噪的蝉鸣依旧威力十足, 一声声叫著好似没完没了。陈修齐烦躁到忍不住踹了一下桌脚, 电脑桌因为惯性而晃动,角上摆著的一盆碧色多肉也左摇右晃。 陈修齐急忙站起来把花盆抱住, 然后叹了一口气,继续坐在椅子上发呆。 周自恒侧目看了他一眼, 打破沉闷僵固的气氛:“微言现在的网站流量还有多少?” 他说出这句话, 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十分嘶哑,嗓子好像被火烧过——周自恒下意识地伸出左手, 拿起杯垫上的速溶咖啡。 但咖啡罐子已经空空如也。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夜里最后一杯咖啡已经被他在凌晨三点不小心打翻。 周自恒抹了一把脸。 以粗暴的动作保持神志的清明。 陈修齐的声音也并不比他清亮到哪里去,他抱著怀里的一盆多肉, 将后台监控数据说与周自恒听:“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11点,微言目前的注册用户没有太大变化,但在线活跃人数……” 他顿了一下,艰难地把话补全:“已经锐减了大概三分之一。” 锐减三分之一。 可怕的减损量,衰减的速度太快,预示著这个才成立两个月的网站,还未来的及大展拳脚,便有可能就此陨落。 室内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蝉鸣一声声将心跳的频率都控制住。 周自恒撑著自己的额头,捏了捏两侧的太阳穴,青筋突突地跳动。 人七八岁的时候,向往超级英雄的故事,总幻想自己有一天也将无所不能,靠一己之力拯救人类;等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又有点年少轻狂,总觉得只要敢闯敢拼,总能在这颗星球上留下名声。 周自恒也曾经有过这样幼稚的想法,但等到他长到二十岁,心里冒出一个坚定的梦想,并努力付诸实践的时候,他才知道—— 什么叫“路漫漫其修远兮”; 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现在就有这样一个赤.裸.裸的现实摆在他的眼前,他不愿意面对也必须面对的真相是,由他一手编写创建的网站,正面临破产的边缘。 微言在五月面世之后,开启了国内掘金的热潮,先后也有几家团队做出同类型微博产品,这对微言有一定程度的影响,但并不能造成巨大损失。 有了市场竞争,才有进步,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微言先后做了几次调整,到如今已经是3.0版本,因为贴合用户需求,而受到好评,远远领先同类型产品一大截。 但就在前天,腾讯也进驻了微博王国,“腾讯滔滔”于晚间上线。 作为一家拥有4.1亿用户的企业,背靠庞大的资源,腾讯滔滔一进入市场,就天然的有了人数和宣传优势,加上从众心理,腾讯滔滔好比是一只巨鳄,抢占了大批的用户。 周自恒并不害怕产品上的比拼,但他再如何努力,也比拼不过q.q的先天优势。 他忽然很能理解滑铁卢战役后,拿破仑仓皇的心情。 因为他也同样。 “我们的账户上还有多少钱?”周自恒轻轻问了一声。 薛元驹回答他:“大概还有150万。” 微言前期有急速的扩张,虽然周自恒从一开始就采用开放源代码软件,保证了他只需要支付服务器租赁与员工薪酬两项基本开支,但上升的流量依旧给服务器和数据库带来沉重负担,为此,周自恒租下了更多的服务器,并且几度升级数据库。 150万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多,但如果微言继续流失人气,那么账户很快会被拖垮。 入不敷出。 “这个月我不要工资。”陈修齐道,“我是公司的股东,要为公司负责。” 在成立之初,按照协议,陈修齐与钟晨按照技术入股,各占10%的股份,而同时周自恒也发给他们与市面上等同的高额薪水。 陈修齐有这份心,让周自恒有一点慰藉,心里稍有些暖,不过他还是摆了摆手,回绝他:“还没到弹尽粮绝要破釜沉舟的时候。” 他对著陈修齐笑了一下。 笑容有些勉强。 周自恒想著他的笑一定不会好看,但他是这个团队的主心骨,不能够先倒下。 周自恒感受到了自己肩膀上似乎有著沉重的压力。 这一屋子的年轻人和他一样,对未来都抱有一腔热忱,在梦想的驱使下,每天都起得很晚,地板上堆满了空的饭盒和咖啡罐,好像一睁眼是白天,闭眼已经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微言的发展一直顺风顺水,突遭变故,连一贯刚正的陈修齐都郁郁寡欢。 “我们可以减少租赁服务器。”钟晨放下鼠标,建议道,他一张娃娃脸十分严肃,“我们现在的服务器,是以用户人数的十倍来考虑的,削减掉多余部分,然后裁掉一部分管理后台的员工,保持收支平衡,我们就可以等来下一个春天。” 这是一个非常实际的建议,引得陈修齐和薛元驹点头。 但周自恒却强硬否决:“不可以,我们不可以削减服务器。” 他不仅言语刚硬,神色也如同一个听不进人言的固执老头:“我们收到的所有用户评价,最突出的一点,就是网页转换刷新速度快,用户体验流畅,为了这一点,我们必须要维持现在的服务器数量。” “可是……”钟晨皱著眉。 “没有可是。”说道这里,周自恒站了起来,一手撑在桌上敲击:“我们留住了用户体验,才能留住用户。我相信微言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滔滔弄垮,我们还有150万,我们还有机会!” 他的语气非常重,也非常坚决。 钟晨愣在原地,眼眶有点红,却倔强地仰著脑袋。 薛元驹和陈修齐也一言不发。 这是周自恒进入大学以来,第一次,与人争执。 周自恒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辞太过激烈冲动,钟晨的想法也是为了大局著想,为了他著想。 房间里还是一片幽幽的黑暗,周自恒拉开了百叶窗帘,阳光猛一下冲进来,十分刺眼。 地上一片狼藉,打碎的瓷杯、干涸的咖啡、隔夜的快餐盒暴露在阳光底下。 周自恒再次抹了一把脸,拍了拍钟晨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削减员工,你们看著商量,我出去有点事。” 他关上了电脑,换了一件衣服,拉开门走出去。 算到此时为止,周自恒已经有整整两日盯著屏幕未曾入睡了,双眼布满血丝,不能直视阳光,地上一片耀目的光斑也会让他觉得眼睛刺痛。 天气晴好,依然是一片昭昭蓝天,道路上女孩换了靓丽的衣裙,交谈间都是带著笑的。 男孩们有著悠闲的假期,蹬著滑板从周自恒身边一晃而过,咬喝声也是带著笑的。 第107节 周自恒却笑不出来。 微言的用户活跃度每一分钟都比前一分钟低。 他觉得他如今就像是一个空空怀抱著一个所谓梦想的旅人,在大海里抱著最后一根稻草,随著波浪沉浮,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海水,却始终找不到可以依托的岛屿或者帆船。 好像希望在离他远去。 黑云在天际卷起巨浪。 他没有坐公交车或者地铁,一路漫无目的地行走,等到他听到一阵乐声,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明玥练习的舞蹈室的门口。 但明玥并不在舞蹈室。 休息期间,章之薇眼尖地望见了他,跑出来同他说话:“你来找明玥是吧?明玥现在不在这里。她在主任的办公室,隔壁那栋楼一楼。” 周自恒略有些惊讶。 “明玥今天……心情可能会不好,你……”章之薇语气也有些低落,于是没有发现周自恒今天的异状,只是嘱咐他,“你好好安慰安慰明玥。” 为什么心情不好? 周自恒很快知道了答案。 暑期校园空旷,周自恒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轻而易举就听到了清晰的交谈声。 一位年长的女老师古井无波地和明玥说著安排:“……原本选定你做领舞的副教授有其他很重要的事,所以不能继续指导你们排练,新来的这个老师……她觉得你的气质不太符合《梅魂》,而且你最后的旋转,到现在还是有缺陷,所以,领舞由凌雁接替。” 系主任面试过明玥的入学考试,当时明玥的规定动作其实做得并不好,但因为自选舞蹈的超常发挥,让系主任拍板,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成绩。 而明玥入学之后,为人处世的态度和学习的干劲大家有目共睹,系主任也非常喜欢明玥这个学生。 但…… 主任放下手里的笔,看著眼前这个挺直背,神态平静的女孩子,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个半月,如果你把伴舞的动作学好……” “老师,我会退出《梅魂》。”明玥摇了摇头。 周自恒在一侧,只能看到她半边背影,头发有些松散,沾了汗水,黏在雪白的脖颈上,而她把脊背挺得笔直,连著天鹅颈子,形成一段刚毅的直线。 “cctv电视奖很有分量。”主任出言规劝,但她没有等到明玥的妥协,这个女孩依旧用一双澄明的眼睛望著她。 就算是见多了殊丽的女孩,明玥的容貌也值得主任赞叹。她其实可以利用这一个优势,流一些眼泪,再装一些柔弱。 想到这里,年长的女主任询问她:“为什么就这么倔呢?” “因为我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我说再多的好话,也是没有用的。”明玥把手背在后头,“新的编舞老师,也姓凌。” 话中含义,再不用多说。 她的声音素来软糯,是江南水乡里养大的女孩,说话都是甜丝丝的,但此时此刻,她用这样的声音平静陈述事实,周自恒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他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比如不管不顾把这个抢走她角色的女孩打一顿,再比如把编舞老师赶走,但这些都不现实。 他绞尽脑汁,到最后,也其实想不出什么好方法来保护她。 就好像…… 他到现在,也无法解决自己身上的重担,无法替将死的微言找到出路一样。 拿破仑远征时,壮志凌云,豪气满怀,滑铁卢战败后,落寞下台,死于孤岛。 何等英雄人物,也不过惨淡落幕。 周自恒望著明玥纤瘦的背影出神。 阳光还是炙热的,周自恒却忽然觉得,自己泡在了一潭冰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甜起来~ ☆、第102章 八月蝴蝶黄(一) 第一百零二章. 江双鲤出国留学的时候, 明玥由明岱川单独带过一段时间。 明岱川喝了一肚子洋墨水, 又装了一脑袋武侠小说, 能做出精美的设计图, 也能带好一家公司,但论到带小孩,他就不是那么擅长了, 蒙头蒙脑宛如一个新手村出来见世面的莽撞少侠。 明玥是个非常懂事而贴心的小棉袄,明岱川对这个女儿爱极了, 对她轻言细语,含在嘴里, 捧在心里, 生怕她受到哪怕一点的委屈;但他又怕自己对女儿太过溺爱,于是又严肃认真地抱著豆丁大的女儿, 给她讲人生的大道理。 明玥就扎著两个麻花辫, 趴在爸爸的膝盖上,听他讲《白雪公主》——她的爸爸告诉她, 善良的人会受到命运的厚待,然后在生命里开出璀璨的花来; 听他讲《丑小鸭》——她的爸爸告诉她, 勇敢的人会获得幸运的青睐, 梦想的光会照进生活,然后长成美丽的白天鹅; 听他讲《龟兔赛跑》——她的爸爸告诉她, 坚持不懈能赢来天道酬勤,汗水才能浇出甘甜的果实。 明岱川教了她许多许多的道理,想让她拥有这些美好的品格, 但唯一没有教给她的,是如何面对人□□际之间产生的摩擦,如何面对勾心斗角的争夺。 她以为天赋和努力会为她换来成就,但这个机会如今已经被人剥夺走。 明玥很难过很难过。她为了这一支舞蹈,已经训练了三个月,脚尖因为连续的长时间旋转长出了水泡。她在晚上对著光把这些水泡用针挑掉,未等痊愈,就继续绑上舞鞋。 其实特别疼。 就好像是美人鱼变幻出双腿之后,走在刀尖上的刺痛。 明玥安慰自己啊,这些都是值得的,哪一个舞蹈家不是这样过来的?她既然喜欢舞蹈,喜欢舞台,就得吃得起苦。 在看到梦想的曙光之前,要先经历生活的苦难。 于是她没有掉一滴眼泪,也没有对任何人诉苦,包括她的爸爸妈妈,也包括周自恒,自己咬著牙给伤口抹药水。 但只是一夕之间,她坚持的理由就化作了泡影。 长达百天的练习轻飘飘地散作粉尘,然后被人一吹,就吹走了。 明玥从办公室出来,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尖生疼,可她明明穿得是一双宽松的平底鞋,柔软而舒适。 那大概是她的心有点疼了吧。 明玥这样想,抬头望著天,使劲地眨著眼睛,把眼泪憋回去。 她蹲在了廊柱后面,双手抱著膝盖,贴著墙壁缩成一团。 周自恒退回树林,遥遥望著她,她失魂落魄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廊柱下是一片浅浅的灰影,阳光被屋檐挡住,明玥下巴支在手背上,眼神没有焦距,就像是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圣诞节的寒夜在墙角划下最后的火柴,又冷又饿,然后孤伶伶地死去。 人是群居动物,喜欢分享欢乐,但在最失意的时候,又希望一人独处,暗暗舔舐伤口。 周自恒不知道这时候,他是该给明玥独处的空间,还是该将她抱进怀里。 仿佛就这样过了许久,清风吹下几片叶子落在他肩膀上,他正准备上前之际,手机却忽的响起来。 明玥给他打来电话。 他飞快按下接听,明玥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嘿,周周,今天我终于有空啦,你有没有空?我请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快,甚至很高兴,没有半点悲伤沉痛。 周自恒停下了脚步。 透过茂密的树叶,他看到明玥已经站了起来,扬著笑脸对著电话。 周自恒定定地望著她,喉头动了几下,哑声回答她:“好。” 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筒里还有蝉鸣,显得安逸又闲适,明玥的眼眶又开始酸胀。 她移开手机,深吸了几口气,又呼出,同时还用手掌扇风,保持住情绪的稳定后,她又挤出笑脸:“我在哪里等你?” 不需要等。 他就在这里。 但显然她其实并不希望他在这里,也并不希望,他知道方才发生在办公室的不愉快。 于是周自恒顺应她心中所想,撒谎道:“二十分钟,我到你们学校门口来,去买一根提子味道的雪糕,到树荫下面等我。” 明玥悄悄地擦了擦眼眶边的眼泪:“你不是不准我吃雪糕吗?”她在夏季的最爱就是提子味道的雪糕,但周自恒不准她多吃。 周自恒很想走过去替她擦掉眼泪。 但他不能。 周自恒把手握成拳,把掌心捏出印记后放开,再故作轻松地告诉她:“怕你等我的时候无聊。” ——是怕她伤心。 明玥实在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这二十分钟里,他就远远地跟著她,看她买了一根雪糕,坐在树荫下,小口小口地舔著,雪糕化出水,才会被舔掉。 她像是一只小奶猫,舔到一口都非常开心,舔完整根雪糕后,就已经露出了笑脸。 她吃完后就抱著雪糕包装袋发呆,想再吃,又觉得不太好,低著脑袋,晃著小腿。 周自恒掐著二十分钟的时间点准时出现在她眼前,和他一道出现的,还有一根被他咬了一口的雪糕。 “你不吃了吗?”明玥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指。 他捏著雪糕,显然兴趣缺缺。 周自恒“嗯”了一声,然后把雪糕递到了她的嘴边:“给你吃。” 这个雪糕比明玥买的更大,也更贵,味道也更好,闻著就有一股奶香,明玥喜滋滋地接下了,桃花眼在舔下第一口的时候,眯成了一条缝。 周自恒摸了摸她的脑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勾进怀里。 哪里是他不吃了,他是特意买给她吃的。 明玥对此一无所知,她满足地吃完第二个雪糕,在夜幕降临前,履行承诺,带著周自恒到餐馆用餐。 依旧是常去的那家平价小店,下午五点,客人络绎而来,邻桌坐满年轻的男女,交谈声与欢笑声融成一片。 明玥没有选包厢,听旁人欢笑也让她能够笑起来。 柜台上摆放的电视机调到了娱乐新闻节目,甜美的主持人在播放其中一条消息:“作为大学生创业的代表,青年企业家江烨堪称事业爱情双丰收的楷模,他与女主持人白雅琪的恋情也备受关注,但由于经营不善,近日,江烨迫于压力,将公司卖给了千橡国际……” 电视屏幕上插播出一段画面,媒体拿著话筒,争先恐后地采访从写字楼里走出的青年男子。 男子一脸愁容,拥挤间领带歪斜,他并不愿意多言,疲惫地应付两句,走向停车场。 这名男子让明玥觉得熟悉。 她忽而想起,她曾经在周自恒的桌子上看到过的一本杂志,内页便有江烨的报道。 第108节 杂志上的江烨英气勃发,与电视上的衰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在这家饭馆用餐的,都是附近大学城的学生,也不止明玥一人将江烨认出。 靠走道的一桌,就有知情人感慨:“这个江烨啊,当初清华毕业,听说在学校就开始创业,后来创业成功,我还去听过他的讲座!看现在这情形……” 他“啧啧”了两声,惹得一群人倾听,于是他的声音也变大了:“惨啊!要我说啊,这搞it的自己创业,都不怎么靠谱。你就看看几个月前,不也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搞了一个叫什么微言的吗?听说发展形势也挺好,但你就看看这两天,腾讯滔滔也上来了,这微言的前途……那就不好说了。” 这位看客如此一说,他的友人也响应:“我也用过微言,不过腾讯滔滔上了之后,我就弃了,毕竟人家大公司,有背景有资金,不比这些学生小打小闹。”他笑了一下,“我听说微言的合作商都开始往滔滔撤了,他们自己的公司也在裁员。看这情形,也差不多要破产倒闭了。” 于是场面一阵希嘘,感叹:“胳膊肘没人家手指头粗,现在是资本决定市场,创业,哪是那么容易成功的?” 明玥愣在了当场。 她慌张之际,手里的汤匙掉落下来,碎成了几片。 明玥望著周自恒。 他也放下了筷子,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他的眼睛,叫明玥不知道他心里所想。 汤匙掉落,使得场面安静了几秒,电视机里的声音继续传出,此时配著的画面,是一个妙龄女郎。 女郎穿著套裙和高跟鞋,被一群记者围著,颇有些狼狈,闪光灯不断地拍著她的神态。 记者不断发问:“白小姐,能说说你目前的感情状态吗?” “白小姐……你和江烨是谁提的分手?” 有媒体更加直接,话筒直愣愣冲到女郎面前,劈头盖脸发问:“白雅琪,你和江烨分手,是因为他如今破产了吗?” 【是因为他如今破产了吗?】 周自恒在此刻,握住了明玥颤抖的手。 握得很紧很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再不肯放开。 爱情和面包是一道艰难的选择题。令人称羡赞叹的情侣最后也不过大难临头,各自分道扬镳。 新闻里的江烨和白雅琪是如此,而…… 明玥抬起头,周自恒的眼眸里是一片不断翻涌的墨色,眼睛底下已经有了厚重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有一点脆弱。 “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微言已经……”濒临倒闭?后面几个字,明玥说不出口。 周自恒依旧握著她的手,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已经冰凉。 周自恒以视线划过她的脸庞,每一寸都看得仔细,从她紧缩的眉头到因为焦急而红了的眼眶,再到颤抖的唇。 他能感受到她心里的关切。 “你被带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我其实,就在门外听著。”周自恒放开了她的手腕,改以十指相扣,“就像你不想让我为你难过,我也不想让你替我担心。” 他用指腹,轻轻地,温柔地,擦掉了明玥的眼泪。 他的小月亮是很乖的一个女孩,胆子有点小,心里也藏不住事儿。 这一点,他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她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听到他讲鬼故事都会吓得瑟瑟发抖,抱著他的腿喊他,然后战战兢兢地睡过去;他性格霸道,给她扎坏了头发,乱糟糟像是小狮子,她会伤心地掉金豆子。 但她的舞蹈角色被人顶替之后,她却将难过和苦涩都自己一个人咽下。 宁肯粉饰太平,强颜欢笑,也不想让他担心。 时光让他们成长为互相为对方体谅的人,把伤痛掩饰,留笑脸给对方。 周自恒把现金压在桌子上,拉著明玥,离开了这间小店。 他一路带著她,穿过北舞的校门,再穿行过林荫路,寻到一间空旷无人的舞蹈室。 但这间舞蹈室已经落锁,周自恒翻上窗台,拉开了一扇窗,再跳进里面,从内部,把门打开。 “这样做是不对的。”明玥吸著鼻子,都著嘴和他说。 她抽抽搭搭,又补充道,“但你的身手好厉害。” 即使情绪不高,她也还记得夸赞一句周自恒。 “为了我的女朋友,做什么都是对的。”周自恒把她拉进来,“只要不开灯,就没有人会发现。” 一室静谧,朗月清风,流云散成棉絮。 明玥又觉得脚尖开始疼,下意识地想离开这间舞蹈室,眼泪也像珠链一样往下落,但在此之前,她要问明白周自恒的用意:“你带我来这里……唉……做什么?” “带你来跳舞。”这一次,周自恒吻掉了她的泪水。 他的亲吻好像有著安抚的魔力,温柔地不可思议。 “可我不想跳舞。”明玥抱住他的腰,把脸藏起来。 “你想跳舞。”周自恒戳破她的谎言,“我的小月亮是要成为舞蹈家的,怎么可能不想跳舞?” 明玥把头埋在他怀里,埋得更低了一点。 是啊,她是想跳舞,可她特别伤心难过,都不敢跳舞了。 明玥揪著他的衣摆,拼命地摇头:“可是我都被淘汰了,我不能跳《梅魂》了。” “我们不跳《梅魂》,就跳你最喜欢的《点绦唇》。”周自恒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她的背,低头吻著她的发顶,声音低沉又温柔,“没有音乐,就按你自己想要的节拍来跳,可以吗?” “跳给你看吗?”明玥终于抬起头,泪眼朦胧。 泪水顺著她的脸颊滑落。 “对,跳给我看。”周自恒握著她纤细的肩膀,再一次吻著她的眼睛,“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飞快地向外跑去,像是一只穿行在丛林间的黑豹。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几桶荧光棒。 周自恒将荧光棒洒落在舞蹈室四周。 幽蓝色的光芒从管子里发出,光线通过镜子反射,霎时间,整间舞蹈室,如同一片被点亮了的星海。 蓝盈盈的星子亘久不衰。 明玥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最浪漫的不是一支玫瑰花,是一片星海。 周自恒在她面前蹲下,替她脱下平底鞋,将舞鞋摆在她面前。 明玥将手上的脚趾头往后缩,语气游移不定:“我跳的不够好,周周,我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可以被替代。” 她如果足够好,那么没有人可以撼动她领舞的位置。 周自恒没有介意她脚上的伤疤,轻轻摸了摸她的脚背:“是你告诉我,这支《点绦唇》你跳的特别特别好,我相信你。” 他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告诉她:“我是你唯一的观众,你对我来说,不可替代。” 舞蹈室只有一片茫茫蓝色星光,他的神态虔诚又认真。 明玥点头,弯腰穿上了舞鞋,用了一个回旋,站到了星海的中央。 她没有说话,用了一把椅子做道具,即使没有配乐,没有华服,她也将这支舞蹈跳的如诗如画。 像是广寒月宫里貌美的嫦娥,在银河星光中翩翩起舞。 一舞落幕之后,周自恒由衷地替她鼓掌。 “桃李杯的个人报名还没有结束。”周自恒道,“你应该去试试。” 他花了大功夫,花了大力气来安慰她,来鼓励她,他已经肩负重重压力,却还是在她面前笑。 他其实也才二十岁而已啊,其他人如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只是躲在屋檐下的雏鸟而已。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他面对的,远比她面对的,要艰难得多。 “那你呢?”明玥却转而询问,“那微言呢?” “就像你相信我一样,周周,我相信你不会失败。”明玥走到他的身前,踮起脚,双手捧住他的脸,两双墨色的眼睛相视。 明玥眼底倒映出幽蓝的光和他的脸庞。 “无论结果如何。”她一点一点靠近他的双唇:“我信你,爱你,很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心都要化了。 ----- 给我一个小月亮,或者一个周周,都可以。 ☆、第103章 八月蝴蝶黄(二) 第一百零三章. 上帝用七天创造世界, 最后的一天里创造了人。起先伊甸园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亚当, 神怜悯他茕茕孑立, 取出他的一根肋骨, 造出了夏娃。 于是心爱的女人,其实就是挨著男人的心口,长在臂下的一根肋骨。 周自恒未解其意。 但是此时此刻, 明玥就站在渺渺的星海里,用一双盈盈的眼睛望著他, 白皙的手捧著他的脸,虔诚地送上自己的吻。 唇齿交缠的那一刹那, 她闭上了眼睛, 泪水从她的睫毛上滑落,落在了他的脸上。 周自恒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忽然之间明悟了这一段久远的比喻。 明玥一直以来带给他的, 就是这种深入骨血的感觉。 是从他身上掉落的肋骨。 是他的骨中骨, 肉中肉。 是他一生所爱。 周自恒惊觉,其实他并不害怕创业的失败, 也并不害怕途中的艰难。他害怕自己并不像明玥想象的那样优秀,他害怕在他追逐梦想的道路上, 洪水会冲开他和明玥相握的手。 而这个女孩却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我信你, 爱你,很彻底。】 周自恒单膝跪地, 将身边的一根荧光棒弯成手环,将它戴在了明玥的手腕上。 第109节 姿态郑重而真诚。 “定不负,相思意。”他亲吻了一下她被荧光照亮的手背。 * 在这个星汉灿烂的夜晚过去之后, 周自恒抖擞精神,决心破釜沉舟。 “在技术上,我们不比腾讯滔滔差,甚至比他们的页面更流畅,支持的登录服务也更多。”客厅圆桌上,周自恒这样和他的创业伙伴说。 微言支持第三方登录,包括短信、msn、gtalk、q.q,而滔滔局限于商业考量,仅仅只能绑定q.q。 “但这也只能为我们保留一部分的用户。”陈修齐调出一张分析图,“我们的最大难题,是我们的宣传力度还不够大,大部分人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微言。” 他们确实在不断地宣传推广中,为此也支付了一大笔开支,但效果并不十分突出,而滔滔背靠q.q,很容易就能散播出消息,省去一大笔花费,且效果显著。 陈修齐道:“如果我们能把微言的名号彻底打响,那我相信,只要用户登录使用,微言不会留不住人。” “可问题是我们怎么打响名号?”薛元驹愁容满面,“做广告?请明星?还是发传单?我们只有150万,根本做不了!况且传单发了那么多,除了最开始在增长,现在已经进入瓶颈期了。” 这句话说出口,气氛再一次跌落谷底。 如今公司外有虎狼,内有困顿,资金只能勉力维持生存。但周自恒却拉开椅子站起来:“我们就做广告营销。” 和平常不同,周自恒换了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解开了一粒扣子,衣袖卷起,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往下是他撑在桌子上的双手——这双清秀白皙的手将决定这个公司的去向。 “我们哪来的钱?”钟晨嗫嚅。 “就150万。”周自恒对他坦白。 他说得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钟晨觉得他可能是疯了,瞪大眼睛说不出一个词。 周自恒将一早打印出来的计划书分到每一个人手里,等到分发完毕后,开始阐述他的构想:“微言每条信息只能发送140字汉字,这是局限性,但也是一个宣传的卖点,我想做一个比赛,叫‘三行情书’大赛。” “由用户撰写三行情书,艾特我们的账户投稿,由员工每天将这些信息筛选推送,人气最高的情书,将获得十万元的奖金。” 情书传递感情,拥有共通性和感染力,又有三行的限定,普通的情书顿时也妙趣横生。 这确实是一个绝佳的营销案例,好似为微言量身打造。 陈修齐看完了整篇策划书,沉默了片刻。他不想泼周自恒的冷水,但也不得不说出最坏的打算:“那如果我们的营销不成功呢?”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役,营销是兵法,市场是兵家必争之地。如果微言失败,对陈修齐而言,不过是一次尝试的破产,他没有投入资金,随时可以抽身,而周自恒不同,他投入了现有的全副身家,也投入了所有的心血,一旦失败,将再无退路。 陈修齐替周自恒担心。 在场所有人也一样。 空气再度凝固,而一声振动的响铃却划破寂静。 周自恒拿出手机,上面的备注是“爸爸”,考虑几秒之后,他抱歉地对陈修齐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转身出门,站在了阳台一侧。 按下接听键后,周冲的言语没有急不可待地传过来,电话里头反而陷入了一片沉静。 这不符合周冲的性格,他向来对儿子热情,像个长不大的老小孩。 周冲没有点烟,他坐在椅子上,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哑声开口:“儿子,我上个月从你苏阿姨那里知道,你自己创业了。” 周自恒站在阳台,侧耳聆听,听到了一段英文和中文夹杂的长句,他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不久之后,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爸,你是在机场吗?” 身在机场,还给他打来电话,周自恒能够笃定,周冲是要来北京看望他。 盛光蒸蒸日上,周冲每日都忙得如同一个陀螺,他此刻来京城做什么呢? 答案不言而喻。 周冲不仅仅知道他在创业,也知道他遇到了难题,陷入了困境。 不出他的意料,周冲“嗯”了一声,情绪有点低落,却也直接把话挑明:“你为什么不和爸爸说你遇到了麻烦呢?爸爸可以帮你的。” 他得知儿子开始创业的消息是惊讶的,观望过微言发展的势头之后,又觉得惊喜——他的儿子是如此的优秀,已经崭露头角,即将迈入成功的殿堂。 他的儿子不准备现在告诉他,他也就当作不知道,默默在背后关注,但在周自恒遇见难题时,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周冲自认不是一个好人,但他在作为父亲这一方面,确实无可挑剔。 周自恒叛逆懵懂,与人争斗,周冲和和气气给学生家长道歉,帮他收拾烂摊子;周自恒成绩倒挂,老师严厉指责,周冲恭恭敬敬听著训,帮他捐了一个又一个名额;周自恒考不上好大学,周冲心事重重,卑躬屈膝,帮他要来名额。 但这一次—— “可是我不想让你帮我。”周自恒闷声道。 如果他愿意,他其实可以活在周冲的羽翼下,哪怕一辈子。 可他并不想这样做。 他将周冲赠给他的房子只是抵押借贷,而没有转手卖出,就是因为他希望有一天,他可以挣到钱,将房产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天空有几道白色的长痕,是飞机飞过留下的印记,延伸著挂在蔚蓝的幕布上。 周自恒望著这片辽远的天空,与它相比,世上的一切都显得渺小有如针尖,而他脚下,是来回拥挤的人群,人潮反复,一生就为了生活奔波。 “爸爸,我记得你说,你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对吗?” 周冲出生在大兴安岭延绵万里山脉中的村落,周冲靠著从额尔古纳河里捞出来的小银鱼儿换到了白人的一支电子手表,那是他做成的第一笔生意。之后,他拿这支电子手表同山里支书家换了一颗人参,出了山,再用人参换了粮票,这些粮票几经转变,为他换来了纺织品。 最后,他靠著纺织品换来了金钱,再换来了店面,换来了如今的盛光。 这段故事在南城广为流传,周冲也常和儿子夸耀。 电话那头的周冲没有应声。 他忽然知道儿子的意思,却不想作答。 而周自恒继续说下去:“我也记得,我小时候,你有几次,差一点点我们家就破产了。”他语气很轻,“但那时候,都没有人帮你。” “我还记得我给你打过电话,你在海南,说你很累很累了。然后我告诉你,我会给你依靠。这段话,你录了下来。”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轻快不少。 周冲也笑:“那时候你还小,都不懂这些。”他叹了一口气,“你不像爸爸,那时候没有依靠,只能靠自己,现在你还可以依靠爸爸,没有人会说什么。”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何况他只有周自恒这么一个儿子。 “但我不想永远被人称作是周冲的儿子,我想让别人叫你,周自恒的爸爸。”周自恒道,“这是我第一次自己面对问题,我清楚我的能力,我想靠自己,不想靠任何人,如果有一天,这个问题,我真的无法解决,我向你保证,我会和你开口。” 他和他的父亲说:“爸,我以后可以给你依靠。” 而不是依靠你。 周冲怔怆,一时之间再度鼻头酸涩,他有点失落,又格外自豪,只能希嘘地说出一句:“是真的长大了啊。” 周自恒挂断电话,重新走入会议室。 再次面对陈修齐关于失败的提问。 “如果不成功,那就从头再来。”周自恒对他笑了一下。 晨光洒了一室,和煦又明朗,周自恒的笑容也同样。他告诉陈修齐,也告诉场上的所有人:“因为我们真的还很年轻。” 意气风发,如同初升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难关过去啦,小月亮的也要过去啦~ ☆、第104章 八月蝴蝶黄(三) 第一百零四章. 由微言举办的首届“三行情书”大赛就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八月正式登录网页平台, 与大赛一同上线的, 还有微言最新的4.0版本, 加入了为每条信息点赞的功能。 这是一个显著的创新, 也是国内微型博客业务的创举。 业内对此赞叹不已,但却依旧不看好微言的未来。4.0版本好似死亡前的回光返照,一瞬间爆发所有光彩——也许“三行情书”会是微言的埋骨之地, 点赞功能会成为微言的绝唱。 “他们都唱衰微言,但我不这么看。”岑嘉年郑重地告诉周自恒, “横哥,我想加入你们。” 他煞有其事地双手递上了自己的求职信、个人简历和一份策划书, 之后退了一步, 如同一个正式的求职者,接受公司领导的考核。尽管这个公司非常小, 也没有开阔的办公场地, 甚至已经入不敷出,正在背水一战。 周自恒沉默了片刻, 放下手头的代码,将他带到会议室, 翻阅了岑嘉年的简历。 与许多碌碌无为的同龄人相比, 岑嘉年拥有一份漂亮到了极点的简历,他在大一上学期就加入了校学生会, 并在这个学期,就已经提前成为了外联部的部长,先后承办了大大小小数十个活动。 岑嘉年长袖善舞, 为人圆滑,很能够调节气氛,而除了工作之外,他还拥有全系第一的成绩——周自恒、钟晨忙活acm以及创业,多亏了一份浓浓师生情,才堪堪能保住不会挂科。 如果不出意外,在下一次学生会换届大会上,岑嘉年会是校学生会主席的有力竞争选手,成为真正的风云人物。而毕业之后,他更是会成为职场上的一位精英俊才。 事实上,周自恒其实早有招徕岑嘉年的意思,但他一直开不了口,而今微言又是一艘随时会翻的破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岑嘉年会在此时送上求职信。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不管岑嘉年是出自什么原因,周自恒都收下他这份心意,但他并不想让这位室友也陷入困局。 于是他将手上的资料还给岑嘉年:“你应该知道微言的现状,待在学生会,对你会有更好处。” 周自恒放轻了语气,拍了拍岑嘉年的肩膀,对他报以一笑。 岑嘉年没有收回求职信,他也同样笑了一下,耸了耸肩膀:“事实上,我已经退出了学生会。而且我说了,我是真的看好微言。” “可我们现在已经雇不起人了。”周自恒再度和他坦白,“我甚至已经拖欠了员工一个月的工资了。” 虽然仅仅只有150万,周自恒为了这次“三行情书”大赛,再度租借了一批新的服务器,又在运营和广告上花费颇多,如今一个员工,都得同时兼顾几份活。 周自恒希望岑嘉年打退堂鼓。 岑嘉年却摆摆手,非常洒脱地道:“实习期我又不指望有工资。如果周总你觉得我表现好,给我转正,每个月给我一块钱的工资也行。” 窗外再度传来一阵呼啸声,一架飞机从空中划过,在一碧万顷的蓝天上留下一道白痕。每一架飞机都有一个既定的航向,每一艘帆船都能看到明亮的灯塔,微言却不能透过时间的洪流看到自己前进的路径。 跌跌撞撞,忐忐忑忑,被海浪打得起伏不定。 岑嘉年执意要上这艘贼船。 “给我一个录取你的理由。”周自恒重新恢复冷淡的表情,声音平缓又严肃,双手交握,目光带有审视。 岑嘉年把一本活动策划书拿出来,翻到主题和承办一项,给周自恒看:“这是我想出来的,‘三行情书’的线下活动,开展高校情书接力赛,线下收到的情书也同时放到线上去,两边同时进行,带动流量增长。” 而这其中的关键是,活动开展非常简单,预算也很低,在学生中火起来的可能性相当大。 “能同时让学校开展活动吗?”周自恒敲著桌面。 “北京的高校可以。”岑嘉年信心满满,“我在学生会这一年不是白混的。” “那就足够了。”周自恒手下了他所有的资料,“恭喜你加入微言,这项活动就由你承办了。” 第110节 岑嘉年喜不自胜,当场跳起来比了一个“yes”,转了个圈,乐了一会,便准备出门叫人,商量著准备比赛。 他是一个相当有执行力的人,很有魄力。 周自恒在他离开前,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愿意加入微言?” 一直表现地非常流畅自信的岑嘉年顿了许久才回答他的问题:“第一是因为义气。我看室友都在忙,自己帮不上忙,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你就当我傻了吧唧昏了脑袋吧。”岑嘉年破罐子破摔,“反正咱们东北老爷们不能不讲哥们义气。” 理由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幼稚,却又在情理之中。 周自恒觉得他可能是走了大运,室友都如此支持他。 “那第二呢?”他认认真真询问。 “第二……”岑嘉年抬起头来。 周自恒身高一米九,在一群一米八的男孩中也算是鹤立鸡群,他背对著阳光站立,金色的阳光在他周身围著一圈暖融融的镶边,黑色的头发也像是每一根都镀上了一层金箔。 “第二是因为,我觉得横哥你是个会干大事的人。”岑嘉年眉眼飞扬,“我从一开始就很佩服你,现在微言这样,你还敢继续租服务器,继续维持页面流畅度,就凭这一点,我就觉得微言不会倒!” 大抵是岑嘉年的话被天上的神仙听到了,微言在长达十天的低迷期之后,迎来了数据的增长,流量回升。 滔滔确实拥有庞大的资源,但腾讯并没有把资金和主力放在滔滔上,更多的在发展q.q的会员功能,滔滔用户体验不佳,用户纷纷转回微言平台,而三行情书大赛,在这时,正式发光发彩。 摒弃以往冗长而枯燥的长篇情书,三行情书以新颖的内核迅速受到追捧。 线下带动线上,线上又把“三行情书”与微言营销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八月底,微言的用户突破80万界限,4.0版本不再是绝唱,而是一个新的开始。 与此同时,明玥也再度走进了舞蹈系主任的办公室,向这位严格却优雅的女老师递交申请。 “你想要桃李杯的参赛资格。”主任的声音听来古井无波,平淡又带著一点美妙的声韵。 明玥用同样平静的声音回答她:“留给古典舞系的选送资格还有一个,据我所知,主任你没有给任何人。” 她说得如此直白,主任却迂回询问:“为什么不选个人报名通道?” 明玥确实考虑过个人报名,但她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主任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明玥决定坦诚相待,老老实实道:“因为我想跳自己喜欢的舞蹈,因为我想跳《点绦唇》。” 而《点绦唇》这支舞蹈还在舞蹈系手里捏著。 明玥心里在打鼓,眼睛却笔直地望著前方,白嫩光洁的额头上冒出汗水,抿起的唇瓣两边有两颗酒窝。 神态实在是非常倔强。 主任无法欺骗这样一个小女孩,于是也坦言道:“《点绦唇》排出来之后,我们找了很多人试舞,其中,你其实是表现得最好的,大跳跳的很高,腰也下得很漂亮。不过……” 她叹了一口气,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最大的问题,就容易紧张,容易怯场,气息不稳。” 明玥曾经离这个名额非常近,但最后是心理素质让她们最后放弃了明玥。 “所以我们宁肯放弃这一次的参赛名额,也不想随便选送一支不完美的舞蹈。”主任道。 那样太丢北舞的脸。 并不是因为明玥的动作不达标,并不是因为任何人的阻挠,一切的原因,出于她本身。 明玥恍然之间明悟。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挂著一根荧光棒的手环,过了几日,手环已经无法发出光芒,明玥依旧把它戴在手上,塑料的材质看起来非常廉价,但只要看著它,她就会想起一片茫茫的蓝色星海,会想起周自恒,会想起他的信任。 明玥弯下了腰,认真地敬了一个礼,对主任说:“我希望主任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要怎么相信你?”主任摇了摇头。 明玥眼里的迷雾一瞬之间散去:“我今天敢向您申请,敢站在这里,就说明,我的心理素质已经过关了。我有跳好《点绦唇》的信心。” 她的头一直低著,等待著主任的回答。 时间好似过得非常缓慢,直到她的腰都有些僵硬,脚都有些发麻,她听到了一声近乎于无声的“好”。 在这个八月苦夏里,在这一间陈旧的办公室里,明玥终于明白所谓的“天道酬勤”,所谓的“皇天不负苦心人”其中所蕴含的道理。 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 时光并不会辜负每一个认真对待它的人,或早或晚,终有一天,会等来开花结果,会等来草长莺飞,会等来梦想的曙光,等来一个璀璨生辉的未来。 十月中旬,明玥独自北上辽宁。在宽广的大剧院里,灯光闪烁,红木椅子上坐满了观众,他们将期待和审视的目光投向舞台,评委的目光更是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眼神足以透过空气,将巨大的压力压在每一位选手的身上。 明玥登上舞台。 第一次,没有了周自恒观看,没有了蓝色的荧光棒,她就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空旷寂寥的舞台上,等待著音乐响起。 现场几千名观众,她却没有了害怕的情绪。 追光灯打开一片澄明的光,照在她手上的道具镜子上,她对著镜子笑了笑,在古筝乐声中起跳。 仰身踹燕,她绷著足尖,单脚站立,轻盈的腰肢弓起,修长的脖颈自然垂落; 大跳而起,她身体在空中定格,手心向上,水红色裙摆飘起,诠释翩若惊鸿。 台下人流攒动,光和影模糊闪烁,都没有让她神思漂移。 她穿著舞衣,身上环佩相鸣,每一个动作都在节拍之上,身形气韵交相融合,五分钟的舞蹈结束后,掌声响彻剧院。 热烈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直到主持人报幕,声音才渐渐平息。 明玥提著裙子,踮著脚,跑向后台,甚至没有来得及换下舞鞋,她就从包里拿出了手机,想将一腔喜悦之情说与周自恒听。她因为演出的成功,格外欢欣,连话都比往常多,像是一只小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老师刚刚夸我把情感表现得特别好。”明玥沾沾自喜。 周自恒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空档,插话道:“这支舞蹈讲述的是闺中少妇思念自己的丈夫。” 他的声音温醇,带著浓郁的欢笑,几乎要从电话里漫出来。 明玥耳根子红透,仿佛周自恒就在她身边,在她耳边吹气一般。梳妆台前的镜子映出她的脸庞,她还没有卸妆,脸上的红云却是要透出粉底,一双桃花眼都含著情。 明玥羞答答地捂著自己的脸,却还是舍不得挂断电话。 “你跳舞的时候,有没有想我?”周自恒问道。 怎么没有想?她就是想著他,才跳的出思念的情绪。 明玥悄悄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之后,糯糯地说了一句:“想,现在也想。” 她想马上见到周自恒,但她身在沉阳,周自恒也同样忙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笑,之后忽的被挂断。 下一秒,她听见化妆间里,传来周自恒的声音。 “那你转过身。” 明玥呆愣愣地握著手机,仰起头,镜子里浮现出周自恒的身影。 宽肩长腿,穿著黑色的大衣,手上还捧著一束火红的玫瑰花。 “我也很想你。”他从背后,把明玥抱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我也想你,你也亲我一下好吗? ---- 是不是很甜,要不要给睡觉觉么么哒??? ☆、第105章 □□西园草(一) 第一百零五章. 上一刻才说著想念, 下一秒, 周自恒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带著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 一身黑衣破开朦胧的灯光。明玥觉得这一切有那么一点的不真实, 仿佛是一道幻影——明玥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周自恒的脸庞。 她的动作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生怕会戳破这个梦一般。 周自恒下巴抵在她秀气的肩膀上, 鼻尖蹭著她的脖颈,低低地笑起来, 之后捉住她的手,放到唇底下亲吻, 把他带来的玫瑰放进她的手掌心, 并且嘱咐道:“捧好,不要发呆, 小心花掉到地上。” 心思被戳破, 明玥非常害羞。 她的化妆台在休息室的角落里,周围几乎没有其他人, 舞台上的鼓点和音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如果周自恒没有来到这里,她大概会去到观众席, 观看接下来选手的表演, 但此时念头已经消散无踪。 明玥双手捧著玫瑰,低头数了几遍, 有十一朵,每一朵都花形完美,如同亭亭的舞女。而十一这个数字很容易让人想起如同“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一类的甜言蜜语。 于是明玥非常欢喜, 她嗅了嗅花香,靠进周自恒的怀里:“我喜欢你送我的花。” 周自恒对她投怀送抱的举动也欢喜非常,干脆顺势抱起她,占据她坐的椅子,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大概是因为明玥身体轻盈,他的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滞涩,驾轻就熟,好似演练过无数次。 “只喜欢我送的花吗?”周自恒揽著她的细腰,“那我呢?” 因为舞蹈要营造飘逸轻灵的效果,明玥的舞衣十分清透单薄,水红色的纱衣裹著她的身躯,像是第二层肌肤。 周自恒顿时有些心猿意马。 但他顾忌著这是在后台,便也沉住心神。 她的腰被他扣住,腿被他按住,在这种情况下,明玥不想同他诉情,捏著自己的裙摆,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应该在北京吗?” 话题转折非常生硬,周自恒也不戳穿,手指在她腰间摩挲,顺著她的话往下回答:“我接下了东北市场的推广活动,来这边拓展业务。” 这当然只是一个幌子。 作为微言的创始人,周自恒握有绝对的股权,需要他来统筹的,是公司决定性的大事,推广和营销自然由岑嘉年来负责。 “三行情书”活动进入尾声,总部的事务堆积如山,合作的邀请如同雪片一般飞来,周自恒抽身来到辽宁,自然只是为了看一看明玥。 明玥心知肚明。 她心里非常甜蜜,但又觉得这样并不好,于是她伸出一根手指,戳著周自恒的胸膛,神情庄肃,认真同他说:“你是公司的老大,要以身作则,不能以私废公。” 她认为情况再发展下去,他的同事会将她看成褒似妲己一类祸国殃民的狐狸精,祸乱君心。 周自恒望著她一段细白的手指,道:“我知道这些,但我不想错过你生命里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他加了几天的班,熬了许久的夜,就为了能腾出一天的时间,他不能给她挥舞荧光棒,也要在台下看著她。 他担心她会出现什么问题,但事实证明,明玥跳的非常好,裙摆飞扬,像是一朵盛开在舞台上的花,他的身边不断有人啧啧赞叹—— 周自恒有点自豪,也有点吃醋。 明玥不知道周自恒已经打翻了醋缸子,她只是觉得周自恒今天说出来的话都特别甜,像嘴里藏了蜂蜜一样。 第111节 心里这样想,明玥也就顾不得这里还是后台,顺应本心做出了反应。 她抬起头,环住他的脖子。 然后主动亲吻他的唇,舌尖探进去,想找找蜂蜜的存在。 周自恒的嘴里自然是没有蜂蜜的,但她依旧尝到了甜味。 伴随著甜蜜一起到来的,还有收获的喜悦,在最后的颁奖典礼上,明玥凭借在《点绦唇》上的精彩演绎,拿到了当年桃李杯女子组独舞金奖。 梅花香自苦寒来。 这一个十月,是满满的收获的季节,当金色的麦浪在风里荡出丰硕的麦穗,大江南北进行秋收时,微言也等来了累累的硕果。 注册人数超过五百万大关,每日微博数目超过二千五百万。 遥遥领先国内所有微博运营商,成为真正的一枝独秀,傲视群芳。 余热还在进一步扩散,客户呈现指数增长形势。 三行情书大赛落下帷幕,周自恒将承诺的十万元大奖颁发给了获奖选手时,也将公司,正式搬进了写字楼里。 得益于注册人数激增,微言收到了各大品牌的推广青睐,获得一笔数量可观的广告盈利,甚至有国内电脑寡头与微言达成合作,营销推广新出产的电脑。 靠著150万的最后积蓄背水一战,周自恒彻底打响了微言这个平台。 一举成名而天下知。 公司选址在繁华的商业中心,崭新写字楼的顶层,采光优良,内部打通,装饰明快清新,而大楼顶部,则是鲜明而闪耀的微言logo。 “真没有想到,我们会有这么一天。”陈修齐站在向外延伸的阳台上,俯瞰整座城市。交织的立交桥和马路无限缩小,如同一条条银白色的哈达委迤伸向远方。 车水马龙好似在另一个世界循环,陈修齐站在楼顶,能触摸到北京绵貌的蓝天。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是在做梦。”他听著顶楼吹过的风声,侧身对著周自恒说,“生怕哪一天梦就醒了。” 创业艰难,却也依旧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陈修齐有自信他们不会是被拍打在沙滩上,再也起不来的前浪,但也没有想过,掌管成功的女神会如此突然将青睐的橄榄枝抛向他们。 他望著周自恒的侧脸。 周自恒背靠著栏杆,双手插著口袋,吹了一声口哨——他露出一点年轻人的轻狂姿态,但很快就收回去。 毫无疑问,周自恒是生得十分好看的,此时昭昭蓝天映衬他的脸庞,让他看起来好似一个大权在握的凯撒。 六个月以前,周自恒就在这座钢铁森林里,告诉陈修齐,他的创业梦想;六个月以后,他真的在这座钢铁森林里,建造了自己的王国。 像是一场奇迹。 “数据不会骗人。”周自恒拍了拍陈修齐的肩膀,笑了一下,“我们会有更好的明天。” 陈修齐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点他的父亲周冲的影子。 却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修齐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壮志豪言来表达内心的感受,但话还未想好,就被薛元驹打断:“搬家呢搬家呢,聊什么天,陈修齐你不管你的小爱了啊?” 薛元驹顶著一个旧报纸做的帽子,拿著鸡毛掸子咬喝。 如今薛元驹已经有了行政主管的派头,经过穿著格子衫,一股学生气,但气势非常足。 有关多肉小爱,陈修齐没有一秒停顿,大步抬著,从搬家公司手里拿下自己的箱子,再拆开纸箱,将花盆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办公桌左上角。 公司目前已经颇有些财大气粗了,周自恒并不吝惜在建设上的花费,电脑也都用了最好配置,装修别致又贴心,照顾到每一个员工的喜好。 因为都是年轻人,内部没有采取森严的间隔,通透的玻璃和镂空玄关让阳光能够照射进来。休息室配置了满架子的零食饮料,以及各类游戏机,台球桌,跑步机…… 岑嘉年此时就在教钟晨打台球。 他一边教还一边说:“唉,你年纪小,这个慢慢学,不急。”又想到些什么,滴滴咕咕道,“咱们公司用你做程序部主管,会不会说是雇佣童工啊?” 年龄是钟晨永远的痛脚,一碰就炸毛。 严苛的家教培养的修养和气度此时都烟消云散,钟晨怒气冲冲地放下台球杆,红著脸喘粗气:“我不小!不小!我虚岁快要到十八了!!!” 岑嘉年只是笑,嘿嘿不说话。 薛元驹吹了一声口哨也拿著鸡毛掸子笑。 很快笑声传了一片,大家都乐于看到平时寡言少语的钟晨跳脚。 这是一家非常年轻的公司,员工的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数量也只有二十几名,却挺过了大风大浪的冲袭。 明玥从冰箱里拿了一杯芦荟酸奶,插上吸管之后,转进了周自恒的办公室里。酸奶的滋味非常醇厚,明玥出声感叹:“你们公司的员工待遇真好。” 她鼓著腮帮子,骄傲又自豪,周自恒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那你可以来我们公司上班。”他说,“我这里刚好有一个职位适合你。” 他今天穿著一身得体的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解开一颗,锁骨微微透出来,瞳仁黑且漆亮,他说话的时候,用了平稳诚恳的语调,听起来非常具有可信度。 什么样的职位会刚好适合她? 明玥捧著手里冰镇过的酸奶,小口嘬著,冰凉的饮品却没有让她脸上的红云褪去。 她越想越脸红,腿还有一点发软,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软软糯糯的:“是老板娘吗?好啊,我会努力做好的。” 为了表示态度,明玥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她的一双眼睛晶晶亮,像是天上的星星。 周自恒却微微一笑,摇头:“不是。” 明玥好心情顿时打了个折,有一点闷闷不乐,但还是追问:“那是什么?” 她翘著嘴巴,桃花眼瞪著周自恒。 周自恒向后靠著椅背,椅子往后滑行了一段,他支著下巴,脸上挂著一点不羁的表情,姿势也变得轻浮——周自恒翘起了二郎腿,上下打量明玥。 “我还差一个漂亮的女秘书。”他挑了挑眉梢,戏谑道。 类似于这样的职务总会让人想起不好的暗示,明玥也想歪了,但她觉得她不能把周自恒想的太坏,于是思索一阵,道:“除了漂亮之外,还需要什么专业技能吗?” 她等著周自恒的回答。 而周自恒也回答地相当爽快:“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但要长头发,桃花眼,小酒窝,长睫毛,皮肤要白,腰要细,腿要长,最好学过舞蹈,身体要软一点,年纪也要比我小一点。” 这些标准完完全全按照明玥量身定做,明玥在他的眼神下慢慢低下头,酸奶也背到身后,心跳如擂鼓。 周自恒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跟前,撩起她的长发,握著她的腰,迫使她靠近,在她耳边道:“不过最好要能够乖一点,这样才能方便我对她职场潜规则。” 周自恒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总裁:成为总裁之后,我想要一个磨人的贴身女秘书。 ---- 进入一段甜蜜期,每天给你们撒糖~ ☆、第106章 双.飞西园草(二) 第一百零六章. 周自恒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到她跟前, 撩起她的长发, 握著她的腰, 迫使她靠近,在她耳边道:“不过最好要能够乖一点,这样才能方便我对她职场潜规则。” 周自恒咬了一下她的耳垂。 明玥的耳垂柔软晶莹, 因为怕疼,而没有打耳洞, 秀气得好像一颗泛著桃花色的玉珠子。 看起来非常惹人怜爱。 于是周自恒不止咬了一下,还用牙齿轻轻磨著这块软肉, 再伸出舌尖反复□□, 好似乐此不疲。 明玥觉得有一点眩晕,她如今不止腿在发软, 手上也没有力气, 被她紧紧握著的半杯芦荟酸奶也顺势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沉的响声。 她小声地喊道:“周周……” 后半句是“酸奶掉了”。 她觉得打落的酸奶会把地板弄脏, 于是想出言提醒,好叫周自恒放开她, 让她及时打扫清理。 但周自恒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叫出的这句“周周”, 又娇又软,还带了一点怯怯的颤抖, 像是被雨水打了的白荷,一片片花瓣都在泣诉,实在是柔弱可怜。 周自恒脑子里的弦直接被绷断, 握著她的腰后退,倾身将她压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 她有一管细腰,柔韧度相当好,即使被迫弯折,也不觉得吃力,周自恒放开了她的耳垂,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细细密密的吻顺著她的脖颈攀上她的红唇。 “这就是……职场潜规则吗?”明玥迷迷蒙蒙地睁著眼睛,声音近乎于呢喃。 “是的,我的小秘书。”周自恒回应她的话,并让她抬起手,攀著他的肩膀。小秘书特别听话,也非常配合他的动作,周自恒和她坦白:“从今天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想著这些了。” 想著这些…… 是哪些呢? 为了与周自恒的西装革履看起来相配,明玥今天穿了白衬衫和黑色半身裙——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周自恒的公司,她想给员工留下一个端庄优雅的形象,用单调的黑白色来压住她五官的妩媚。 但事与愿违,周自恒总不想好。他想著要把明玥带进他的办公室,把房门反锁,再把遮光窗帘全都放下,最后在他放了两张显示屏和文件的白色长桌上,解开她衬衫的扣子,将手探进她的裙摆里…… 以上种种,周自恒都已经付诸实践。 天光被窗帘遮挡,隔音层阻绝了外界的声响,明玥手下扶著他宽阔的肩膀,微微仰著头,将一截细白的脖颈凑到他的唇齿下。 周自恒解掉了她身前的三粒扣子,她有一点痒,发出“咯咯”的笑声,心里却记挂著他所说的“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于是明玥询问他:“你想这些想了很久了吗?” 还没等周自恒回答,她又说:“既然你想很久了,那你也亲久一点好了。” 她都著微丰的红唇,眼神真诚,浑然不介意周自恒的手已经探到了她胸衣的边缘,反而把他拉近了一点,实在是天真又性感。 周自恒最受不了她这一点。 “我确实已经想了很久了。”他说,“所以也不急于这一时。” 周自恒在她的胸口吻了几下,留下一颗吻痕。他觉得自己已经尝到了甜头,也实践了幻想,顿时心满意足。 他把明玥抱起来,摆在桌沿,动手整理她身上的衣服。 “你不准备继续了吗?”明玥在桌边晃著腿,低头望著胸口的草莓印记,“为什么呀?” 周自恒觊觎她起伏的山峦,喉头动了动,手上却还是稳如泰山一般地替她扣好扣子:“待会公司要开庆功会,我要是亲久一点,你到时候一定会很害羞的。” 他要是亲久一点,那么外界所有的人都会猜测,办公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2节 明玥点了点头,觉得周自恒实在是非常体贴。 她想夸夸周自恒,但在这之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那你觉得我符合你要招的女秘书的标准吗?”她顿了顿,加了一句,“在你亲身体验之后。” “非常符合。”周自恒赞许。 明玥喜不自胜,却又听得他说:“不过我改变了主意,不准备招女秘书了。”周自恒手指梳拢了明玥的长发,撩起一缕,放到鼻子下嗅了嗅,“你太漂亮了,容易让我分心,无心工作。” 明玥顿时不知道自己是要因为他夸赞“太漂亮”而高兴,还是要因为他的拒绝而失落。 明玥蹙起了眉头。 “不过我也舍不得看这个女秘书伤心难过。”周自恒道,“所以我准备提拔她,让她做老板娘,安安心心跳舞。” 他最近很会说话,甜言蜜语一箩筐。 明玥不知道他是如何学会的,但总之她听到后心里很欢喜。明玥抱著他的脸,“啧啧”在他脸上和唇上都亲了几口,然后才乐陶陶地从长桌上下来。 她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酸奶瓶,打开门准备丢掉。 薛元驹却恰好在此时敲门,同周自恒汇报:“横哥,晚上的庆功宴都准备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因为觉得自己工作做得不错,薛元驹吹了一声口哨,给了自己一个赞许的奖励。 但明玥却以为薛元驹猜到了办公室里发生的□□,而调侃地吹了一声口哨,她十分脸红,刷一下躲到了周自恒的背后。 周自恒抚了抚她的背表示安慰,一面去握明玥的手,一面同薛元驹交谈。 岑嘉年目睹了这一幕。 他认为他横哥在商量正事的时候还有心思光明正大地撩妹,而且撩得风生水起,把妹子的脸撩得通红,心里顿时对周自恒更敬佩三分,也同时,感受到了单身十九年受到的巨大无比的伤害。 好在他并不是公司唯一的单身狗,岑嘉年苦中作乐地想到。 庆功宴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大厅举行,闪耀的水晶灯下,一块写有500万的数字冰雕熠熠生辉。 周自恒没有发表激昂的演讲,发给了每位员工一把小锤子,共同砸开了冰雕——冰雕碎裂成许多细小的碎块,同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比任何讲话都来得管用。 薛元驹在砸完冰雕后,情绪显然更加高涨,饭桌上抱著酒杯就说:“咱们以后的用户,肯定是500万的数量倍,说不定还多。看看咱们现在,有多少家风投都看中了我们,哭著喊著要给我们投资。” 微言开始进入高速发展期,接下来的动作,就是要考虑融资来进行更大的建设了。 岑嘉年也点头,认可薛元驹的话,同时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说出了一家互联网公司的名字:“我认为可以考虑他们的投资,他们有强大的数据库,有丰厚的资源,而且背景深厚。” “但就是因为背景深厚,到时候他们要是吃了我们,转身开发一个新的微言,我们有苦都说不出。”薛元驹摇头晃脑,“还是选那些成名已久的创业孵化器。” 关于融资这一点,钟晨也有话说,他偷偷喝了一口酒,娃娃脸被辣的通红,哼赤哼赤道:“山海基金才是第一家找我们的风投,我们选他好。” 钟晨并不懂太多人情世故,只觉得山海是真正的慧眼识英才,山海愿意做伯乐,那微言会是一匹千里马。 他环顾四周寻求赞同。 但认可他的显然不多,山海只是一家刚成立不久的投资公司,此前并不出名。 钟晨把目光转向陈修齐。 因为年龄较他们年长一两岁,又高了一级,性格沉稳,能力出众,陈修齐算得上是公司的二把手,周自恒也很重视陈修齐的意见。 陈修齐抿了一口酒,道:“不管选谁,最关键的就是有利于公司的发展,我们现在也不急于资金,就看到时候谈判,谁给出的条件最好。” 口头承诺都是假话,协议才是硬道理。 况且微言现在势头正猛,保不齐会有更多的国际基金看中。 陈修齐的话音落地,众人也都陷入了沉默和思考,恰在此时,周自恒牵著明玥的手落座。 他不止这会牵著明玥的手,敲冰雕的时候也牵著,倒香槟塔的时候也牵著,全公司上下有众多的单身汉,都被虐的不轻。 周自恒并不在乎这些单身汉的怨念,握著明玥的手只顾著两人甜蜜,至于风投,周自恒笑了一下,并不准备多言:“现在是庆功宴,大家都只管吃喝,工作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谈。” 他说:“你们也不想现在就回去加班吧?” 明玥咬著一根排骨,率先摇头赞同周自恒的话。 场上自然没有人愿意放弃美味佳肴,昏天暗地地加班,于是一个个都不在紧绷著弦,敞开了肚皮开始吃喝,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为了活跃气氛,薛元驹又跳出来叫大伙玩“真心话大冒险”,拿著一个空酒瓶,摆在桌子正中央,滴溜溜地转。 算是听天由命。 钟晨成为第一条落网的小鱼,酒瓶开口指向他时,他忍不住瞪圆了一双杏眼,大冒险对于未成年来说实在太冲动,钟晨毫不犹豫选择了真心话。 薛元驹实在不想欺负钟晨,给出的问题并不刁钻:“周自恒和陈修齐和你共事这么久,你对他们的印象分别是什么?” 涉及两大编程好手,话题也不枯燥。 于是场面静下来,都支著耳朵听钟晨的回答。 “横哥是正人君子。”钟晨斩钉截铁,用一个词总结归纳,还对著周自恒点了点头。 周自恒接下他的称赞,报以一笑。 他此时脱下了西装外套,黑色的衬衫领口微微解开,灯光下绮丽的眉眼不似平素的冷淡,反而非常温和——大概是因为边上坐著明玥的缘故。 “他说你是正人君子。”明玥低声和他说。 周自恒好整以暇,替她再夹了一块排骨,等著她的下文。 “可你今天才脱了我的衣服。”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嘴唇上沾了一点油,显得娇艳。 周自恒很想亲亲她,但又顾忌著这是在饭桌上,于是只拿著纸巾替她擦了擦嘴,和她咬耳朵:“我对著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很正人君子。” 所以他如今的风评非常好。 “他们都被你骗了。”明玥对他吐了吐舌头。 周自恒坦然承认,然后将手自然地摆在了明玥的大腿上。 明玥的裙摆因为坐下的姿势上移,露出光滑的肌肤,周自恒的手就贴在上头,他没有更多的动作,明玥却依旧脸红,努力装著正经,听著钟晨的真心话。 接下来要评价的是陈修齐,钟晨显然没有刚才的干脆,变得支支吾吾,十分艰难才说出几个字:“齐哥有点……娘娘腔。”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陈修齐一贯以刚正的姿态示人,走路每一步都好似丈量过,腰板也从不懒散弯曲,他出身军人世家并不是一个秘密,而钟晨给出的评价显然让人难以接受。 “他养多肉,还叫它小爱,和照顾洋娃娃过家家似的。”钟晨呐呐。 “那叫少女心,不叫娘娘腔。”岑嘉年指正道。 钟晨点头表示受教,陈修齐则不愿意过多解释。 薛元驹看了一出好戏,再度转动空酒瓶,这一次,他用上了一点技巧,使得酒瓶停下来时,恰好对上了周自恒。 顿时起哄声不断。 “真心话,老大,真心话吧。”薛元驹忙不迭推荐,然后马不停蹄说出来他的问题,“你对嫂子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也是在场所有单身狗想知道的真相。 “都不是。”周自恒回答。 明玥低头,把手覆在他的手上。 他说:“是相思成疾,觊觎已久。”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论起追老婆,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我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媳妇儿”,谁比得过。 ---- 有小天使反应周周创业好像太顺利了,睡觉觉摊手,是啊,毕竟是我很爱的男主,不想太虐他,所以给他开了金手指,我们的目标是——专注撒狗粮!!!站在世界巅峰虐狗!!!毕竟公司上市敲钟的那一天,周周要跪地求婚/微笑。 ☆、第107章 双.飞西园草(三) 第一百零七章. 从微言创立到如今, 已有半年之久, 一直以来, 周自恒留给身边所有员工的刻板印象便是冷静强硬、稳重自持。 他生得一副书画一般出色的好相貌, 眉眼风流俊俏,却并不常笑,姿态疏离却不淡漠, 他愿意倾听每一个员工的建议,也愿意接受正确的观点, 但同时,他也有强硬手腕, 既定的大框架从不会轻易更改。 “即将年满二十一岁, 却有三十一岁的心智。”连陈修齐都如此评价这位顶头上司。 周自恒还非常年轻,却因为事业有成而有了隐隐的气质。他在开会的时候, 长长会习惯性地抿起嘴唇, 将视线转移到远方某个不可预知的点,从而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一位睥睨天下的罗马君主。 年纪轻轻, 却战功赫赫。 他说出来的话,常常和他写出来的程序一样简洁, 尽可能有效地传递信息。 而此时此刻, 在这间酒店的大厅里,他却用了一些缠绵非恻的词语来表诉情怀。 “相思成疾”“觊觎已久”, 深情款款,眉眼带笑,墨色的眼瞳里波光潋艳。 岑嘉年觉得他横哥如今的语文水平实在是突飞猛进, 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也不为过,听得他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值。 心都在滴血。 况且他还坐在周自恒的身边,刚巧能看见周自恒把手堂而皇之地摆在明玥的大腿上,明玥也覆住周自恒的手——亲密又自然,看起来非常熟练。 但明玥其实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般自然。 她光是听到“觊觎已久”这样的词语,腿都软了,心也酥了半边,心里好像住进了一只花蝴蝶,飞过的地方全都变成了春天。 明玥尽力维持端正坐姿,却还是红了脸,忍不住询问周自恒:“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周自恒未曾多想,脱口而出:“很久之前。”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久到我都记不清了。” 这话不掺半点假。 少年人的情窦初开也许只是一瞬间,但在此之前,为了长出一颗青涩的花蕾,铺垫了太久太久,有关于女孩的每一幕,都在不经意或者经意之间,如同捐捐细流,流进了他干涸的荒原。 几乎没有人能比周自恒更清楚“青梅竹马”的意义。 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何时何地了悟了心意,只知道当他一朝知晓,他的世界里便已经装满了明玥的身影。 周自恒微微侧脸,明玥桃眼粉腮,明眸皓齿,因为喜不自胜而低头浅笑。 岑嘉年觉得这一幕幕都相当虐狗,又苦于无法对旁人诉说,抓心挠肝,悲怆不已,拉了拉米黄色的桌布,遮掩一二,争取做到“眼不见心不烦”。 可薛元驹丝毫不体谅岑嘉年的心情,他再次转动酒瓶,两轮之后,再一次“碰巧”地抽到了周自恒。 迫不及待问出问题的,是公司一位老实上进的管理员。尽管周自恒年纪略小,管理员却对他崇拜非常,于是他问出的问题,也有关于周自恒的职业规划:“公司如果上市,周总,上市之后,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第113节 管理员期待的答案,大概是“改变世界”、“创造世界”、“造福人类”、“大展宏图”一类的壮丽画面。 但周自恒却偏偏拘泥于儿女情长,将梦想一类的豪言壮语抛之脑后,毫不避讳地回答:“想和明玥结婚。” 管理员茫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低落又惆怅,甚至还喝了一杯酒,用幽怨的眼神望了一眼正羞答答的明玥。 周自恒并不知道他的员工此时所想,他握起明玥的手,小意温柔地在她手指关节上轻轻亲了一下。 左手无名指关节。 是用来戴婚戒的。 周自恒什么都没有说,明玥却觉得他什么都说了。 于是她剩下的半边小心脏也彻底酥了。 她满心满眼都想著“上市结婚”,直到酒瓶的开口对准她,她才从幻想中抽离。 “我吗?”明玥伸出食指,虚空点了点自己。 她有一点想咬自己的手指——在这么多人,其中还有许多陌生人炯炯目光的注视下,她有点紧张。但她很快想起,她要给周自恒的员工留下端庄得体的好印象,于是又尽力表现出落落大方的样子来。 但其实效果不佳,因为她红著脸装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好欺负。 但钟晨有被她欺骗到。 他的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完完全全只是赞叹明玥的相貌,为了给这位美人姐姐留下更深刻的印象,他抢到了这一次的提问权,但他问不出什么更好的问题,只能篡改了管理员对周自恒的提问。 以同样的问句询问明玥,但修改了时间状语:“嫂子,横哥想和你结婚,那你现在最想和横哥做什么?” 废话,那当然也是结婚。 薛元驹认为钟晨的问题实在是弱爆了,没有一点技术含量,白白弄丢一次机会,亏钟晨还号称小天才。 他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钟晨的脑袋一下。 钟晨未解其意,迷茫地瞪了薛元驹一眼,转身又睁大杏眼,期待地盼望著明玥的答案。 但明玥没有选择回答他。 她偷偷瞟了一眼周自恒,咬了咬唇,许久之后,出乎众人意料地选择了喝酒。在“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里,如果不愿意说出真心话,将喝下一杯酒表示惩罚。 薛元驹顿时也蒙了一下,但他曾经何等风流人物,顿时就明白了明玥的意思。 他向周自恒投以艳羡的目光,觉得周自恒真是艳福不浅。 老大想和大嫂结婚,思想纯洁;嫂子却挂念著限制级的早日到来。 薛元驹的目光周自恒不是没有察觉到,但他却没有功夫理会。 明玥是一个非常实在的女孩,这种实在表现在方方面面,就好比此时,因为回避答案,她将桌上摆著做装饰的一杯满满的白酒尽数灌下了肚肠。 也许是因为喝得太爽快,她喝完之后除了脸颊泛红,并没有表现出其他症状,但很快,周自恒发现—— 她醉了。 因为一场“真心话大冒险”,饭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在座的又都是年轻人,打碎了壁障之后,许多员工就开始给高层管理人员敬酒了,周自恒也被敬酒。 大抵是第一次开大型聚餐,新员工并不知晓周自恒不喝酒的惯例,一个个举著酒杯,争先恐后而来。 周自恒尚未来得及举起牛奶表示意思,明玥便挡在了他的面前,主动替他当酒。 她只喝了半杯就被周自恒拦下,但为时已晚。 明玥醉得更厉害了。 走路都有些踉踉跄跄,像是一只转晕了的蝴蝶,左摇右晃。她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女孩,哪里喝过酒?何况是白酒?明玥的酒量微乎其微,或者说是没有。她上一刻还神志清明,这一刻就成了一个迷糊的小陀螺。 周自恒伸手抱住了她。 并将她带离了这间酒店。 已经是晚上十点,让明玥醉醺醺回到宿舍,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周自恒斟酌再三,将她带回了海淀区的一间房子里。 这是周冲送给他的二十岁礼物,前段时间被他抵押给银行,贷款作为创业启动资金,微言开始盈利之后,周自恒又重新拿回了房子的所有权。 周冲显然派人精心装修过公寓,大面积用了周冲喜欢的黑色,又加了跳跃的红色,非常具有艺术感,又因为整洁的厨房而有了鲜明的生活气息,但周自恒却没来得及在此久留。 但今晚也许是个例外。 周自恒打横抱著明玥,替她脱下精致的高跟鞋,打开卧室的灯,将她抱进房里—— 他们今晚会在这里过夜。 周自恒心想到。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将明玥放在了唯一的大床上——关于这张床,他的爸爸周冲是怎么说得呢?周冲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还说,他想早点抱到孙子。 这些话蓦地涌上周自恒的心头来。 黑色的床单衬得明玥肤色晶莹剔透,整个人都好似一尊玉雕的娃娃,除了漂亮,身上还有香味。 幽幽的,淡淡的,像是花香,又不像花香,因为明玥醉酒,香气中还带了一点醇厚的酒香。周自恒捏住了被子的一角,到底还是闭上了眼睛,把蚕丝被盖到了明玥的身上。 周自恒准备离开卧室。 好让自己保持清心寡欲,做一个端正的柳下惠。 但他才挪动脚步,明玥就醒了,并且娇滴滴地喊了他一声:“周周。” 周自恒脚步微顿,他走出卧室打了一杯水,又坐回床边,将水杯递到明玥嘴边,喂她喝水,带她喝完后,才应答她:“怎么了?” 怎么了? 其实没怎么。她就想叫叫他。 明玥掀开被子坐起来,拉住他的衣摆,摇头,想了一会,又询问:“这里是哪?” 她的眼睛常常含著水雾,像是笼罩著江南的细细密密的春雨,此时也同样,周自恒辨别了一下,没有辨别出,她到底有没有酒醒。但鉴于明玥发问,他也顺著回答:“这是我家。” 准确来说,是他们的家。 他将房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但省却了周冲抱孙子的殷切期望,只说是二十岁的礼物。 “哦。是你家啊?”明玥支著脑袋,点了两下头,随即又说,“那我不是又睡在你的床上?” 她说到这一点,就乖乖地跪坐在了床上——在此之前,她是想拉住周自恒的衣摆,往他身上蹭的。 周自恒有些失落。 他觉得他应该早点把明玥抱进怀里,而不是让她一个人磨磨蹭蹭。 但明玥此时显然非常喜欢这张大床,还抱住了枕头,脸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周自恒扯开了枕头,揉了揉她的脸颊:“为什么叫‘又’?” 这一问,打开了明玥的话匣子,她立马回答说:“去年你生日,我就睡在你的床上,还有我们去张家界旅游的时候。”她都著嘴,晕陶陶地追忆往事,“我觉得你的床比我的床睡起来舒服。” 为什么要舒服呢? 大概是因为周自恒抱著她睡的缘故。 明玥现在觉得头又开始疼,她又有点晕乎乎想睡,于是她颐指气使道:“周周,你今晚也要抱著我睡。” 她的声音没有威慑力,软糯又黏人。 周自恒不得已告诉她:“我的小月亮喝醉了。” 明玥却强烈反驳:“不!” 她说得大声,因为情绪起伏,还打了一个酒嗝。 喝醉酒的人一般都不觉得自己喝醉了,周自恒觉得明玥也是如此。 但明玥却说:“是你的小秘书喝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总裁:再说我就把你潜了! ☆、第108章 感此妾伤心(一) 第一百零八章. 酒劲儿上头, 熏得人醉意昏沉。明玥不胜酒力, 只能保有三分清醒, 她是个很诚实的女孩, 坦然承认自己醉酒的事实,却又加上了一个“小秘书”的称呼—— 她大概对周自恒口中的“职场潜规则”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以至于跪坐著还往向前挪动,软哒哒地靠近床沿边西装革履的年轻英俊的周总。 明玥今天穿著一条黑色的包臀裙, 腰线挑的很高,因为跪坐的姿势而裙摆上勾, 露出一双雪白又修长的腿, 脚丫分开摆在两边,泛出珍珠般的粉色, 这一幕实在是非常撩人。 偏偏明玥还非常爱撒娇, 像只小猫似的,用白嫩的脸蛋来回蹭著他的手掌心。 周自恒知道她喝多了, 却也还是尽可能和她讲道理,安抚她:“你不是小秘书, 你是未来老板娘。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的。”他一面温和耐心地说话, 一面抚摸著她的长发。 明玥身体前倾,紧绷的裙子将她的腰臀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周自恒很想对她做点什么, 但考虑到她酒醉,于是决定不能趁人之危。 但明玥却不能体会到他的苦心,她瞪大眼睛, 望著周自恒:“我不是小秘书了,是你把我辞退了吗?你为什么要辞退我?我不可爱?还是不乖?” 你既乖又可爱。周自恒心里说,还很性感。 但他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你是升职了,不是被辞退了。” 喝醉的明玥比平时娇蛮许多,脑子也没有平时转得快,她迷迷蒙蒙地听了一会,又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泫泫欲泣地回复周自恒:“可我还是非常伤心,也非常难过。” 她失落到低下头,嘴巴撅起来,几乎可以把一个闷油瓶挂上去。 “你现在是喝多了,先洗个澡,然后睡一觉。”周自恒揉了揉她的脑袋,“等你明天醒来,就会非常开心了。” 他并不是一个富有耐心的人,从本质上来说,他暴躁又霸道,放在古代,会是一个暴君,但他对于明玥,总是百般迁就又温柔似水。 就好比现在,他哄骗醉酒的明玥,声音低沉,如同一个善于撩拨人心的海妖。 明玥被他骗得团团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很快忘掉了忧郁的小情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好呀,那我去洗澡了。” 她只是有些迷糊,行动并不受到影响,周自恒替她放了一缸子温水,又从衣柜里拿了棉质的长袖长裤摆在架子上。万事俱备之后,周自恒嘱咐她几句,便又转身去到厨房,准备给她煮一碗生姜醒酒汤。 周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能做好一碗醒酒汤全靠天赋异禀,他希望这碗汤能起到作用,让明玥从醉酒中清醒过来。 但事与愿违。 他捧著一碗姜汤进入卧室,还未哄骗明玥喝下,自己就先醉了,汤也洒了一地。 周自恒这学期很少去学校上课,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在校大学生,但他为了周冲挂念的文凭,还是挑挑捡捡,选了几门公选课凑上学分。 第114节 其中的文学鉴赏课上,老师分享了张爱玲的名篇,其中有一句,周自恒记得深刻。 这位媚视烟行的女作家写道:“太大的衣服另有一种特殊的诱惑性,走起路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人的地方是人在颤抖,无人的地方是衣服在颤抖,虚虚实实,极其神秘。” 只是句子而已,便已经有了勾人的魅力。 而此时此刻,这一幕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画面,在他眼前上演。 明玥穿上了他的黑色衬衫,踉踉跄跄地从浴室里出来,她忘记穿拖鞋,踩在地毯上,脚丫雪白。周自恒想抱起她,却又觉得太考验人心,于是只好把空调温度调高。 “为什么不穿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周自恒望著衣柜,柜子被明玥翻乱——她在自己找衣服,而没有穿他准备好的包裹严实的长袖长裤。 明玥理直气壮:“它们太丑了,又长又难看,我一点也不喜欢。” 她走过来抱住周自恒的腰,先委屈上了。 然后又仰著头问:“我穿这个,不可以吗?” 明玥身量高挑,但比起周自恒却依旧娇小,他的衬衫披在她身上,哪怕扣到最上面一粒,他还是能望见她胸前的美景盛况,雪白一片,未有遮挡,此起彼伏,极尽研态。 周自恒喉头微动,沉声回答明玥:“可以。” “那好看吗?”她追问。 “好看。”周自恒点头。 明玥晕晕沉沉,却还是因为他的一句夸赞而痴痴笑,窝在他怀里拱来拱去。 周自恒遂而抱起她,却又不小心碰到了她光滑的大腿,只是一瞬间的触碰,却也让他明白了一个事实,于是他询问明玥:“你的底裤呢?” 说到这一点,明玥又有点想哭,难过,含著两泡眼泪,娇滴滴告诉他:“它掉进水里,不能穿了,你都没有给我买新的。” 她喝醉了之后娇气得不得了,还有一点蛮不讲理,跨坐在周自恒身上,动来动去。 她两条藕白的长腿在他眼前晃,透过他的西装裤,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柔软弹性。黑色的衬衫衬得她的肤色如同美玉——这衬衫他穿在身上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异状,但穿在明玥身上,却显出了妖娆的旖旎。 “我明天给你买新的。”他哑著嗓子说。 明玥并未察觉臀下滚烫灼热,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周自恒的言语上,听到买新底裤,就心花怒放,凑上去就亲了周自恒两口:“谢谢你啊。” 她觉得感谢的力度还不够大,于是又说:“你要不要也亲亲我?”她用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眸望著他,脉脉含情。 饶是周自恒定力惊人,也比不过明玥修炼千年的道行。 他脑子里的琴弦被绷断,情.欲的堤坝被冲开。 念及明玥尚在醉中,他假意问了一句:“我可以亲别的地方吗?” “你想亲哪里?”明玥咬著指甲,天真娇憨。 “你的全身。”他说。 他没有给明玥时间思考和回答,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了床上。这是一张双人床,柔软的床垫宽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但周自恒却偏偏要压在明玥身上。 衬衫的扣子被他扯掉,滚烫的吻一直从她的额角往下,途径她的红唇,也点缀过她的脖颈,再流连峰峦山谷,最后埋入一片芳草萋萋。 醒酒汤明玥没有喝下,但灼人的热度却让她身体里的酒精慢慢挥发。 他的唇舌引发了一场海啸,让她在风浪里起伏不断,一浪高过一浪,最后的暴风雨里,海浪将她推向了天空。 许久之后,她才从酒精的醉意和震颤的酥麻中醒来。周自恒将她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吻著她的发顶。 “为什么……要亲我那里?”明玥找回了害羞的情绪,不肯抬头。 问题相当好回答。 周自恒贴近她的左耳告诉她:“因为我爱你。” 这一句话好似春风,刹那之间吹遍了明玥的心里,一片繁花似锦。直到周自恒把一把冰凉的钥匙放到她的手心,她才惊醒。 钥匙银白色,在灯光下闪著波光。 “你要让我住进来吗?”明玥披著蚕丝被,抱著自己的膝盖,歪著头询问他。 周自恒坦然承认,说出了房子的优点,“这里离北舞很近,也离公司很近。”同时,他也还是尊重她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的话语简短,明玥却听出了一种愉悦和憧景,也因此唤起了她久远的回忆:“我还记得你以前说,大四的时候会租一间房子,种一阳台的玫瑰花,然后养一只萨摩耶或者是布偶猫,然后我们住在一起。” 她想到那段青涩的高中时代,露出两颗酒窝笑起来。 “现在时间提前了。”周自恒也勾唇笑了,他毫不避讳地展露自己的野心,“我想早点跟你同居。” 他十分认真地看著明玥,明玥就在他灼灼的视线下点了点头,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遂而询问:“那……今天你说,要公司上市,我们才……结婚……”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磕磕绊绊,憧景期待非常。 她悄声问:“时间能不能也提前一点点啊?” 明玥觉得她就像一个恨嫁的闺中怨妇,问出这样不知羞耻的问题,如果明岱川在这里,说不定会气得说不出话来。想到这些,明玥就不敢再言语。 她身上未著寸缕,只披著一床被子。周自恒从后面抱住她的腰,让她滚进他的怀里。 她说的,也是他在考虑的,好似心意相通,两人都想到了一块去了。 周自恒觉得非常高兴,并且把明玥抱得更紧了一点。 “明玥,你明年九月就二十岁了。”他下巴抵著她的肩膀,用著非常诚恳的语气,和她商量,“如果我那时候和你求婚,你可不可以不要拒绝我?” 拒绝他? 怎么会呢? 明玥忙不迭点头,信誓旦旦承诺:“只要你求婚。” 她扭过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于是从这一天后,周自恒每日里最大的期盼,便是明玥生日的早日到来,他甚至为自己设定了一个倒计时,一日一日数著日子。 微言也就在倒计时的流逝中一日日更加蓬勃壮大起来。 但也许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当周自恒拿到他订做好的戒指,精心准备一场求婚典礼时,微言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于2008年9月,被勒令关停。 作者有话要说:  唉,心疼我周周。 ---- 撒糖完毕,为你们加载最后一个剧情~~~ ☆、第109章 感此妾伤心(二) 第一百零九章. 从2007年10月到2008年9月, 微言确确实实进入了一段高速发展的时期, 用户暴增, 风投青睐, 在微博市场风头无两,前途也广受看好,周自恒在经过多方面的考量后, 最终接受了一家硅谷公司的风投。 这家公司很是看好微言的未来,提出以一千万美元获取公司10%的股份和一个董事席位。融资金额是其次, 关键是投资方明确表示认同周自恒的战略构想,且不干预公司运作。 于是协议最终达成。 投资公司的ceo亲自奔赴北京, 与周自恒签订合约, 坦言表达对微言这个年轻公司的欣赏之意。 有了资金的支持,微言开始组建自己的服务器, 将域名从“the weiyan.”更改为“weiyan.”, 项目组提高软件功能的同时,也正在实现开放api和移植平台。 微言好似一棵树苗, 在精心的灌溉下抽芽长叶,生机勃勃, 隐隐有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 可惜天不遂人愿。 没有任何征兆, 没有任何预警,也没有任何提醒,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送来一纸文件,言道微言上用户的言论触碰到了政治红线,遂勒令关停整改。 这一年的九月, 比往年要凉一些,刚刚入秋,阳光就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寒潮带来冷雨,打落了半青不黄的梧桐树叶,顶楼的窗户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平日里干净明亮的玻璃窗只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陈修齐就坐在窗前,听著他们的一位股东——硅谷公司的基金经理用一串英文大发牢骚:“什么叫触碰到了政治红线?难道微言后台不会审核吗?难道你们的管理员都是瞎的吗?” 无人回应他的话,尽管所有人都听得懂他的语言。 基金经理非常生气,他撑著桌面站起来,右手在虚空中指指点点,矛头对准周自恒:“投资微言,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做过最糟糕的决定!” 为什么是最糟糕的决定呢? 微言的域名在今日凌晨已经被强制关停,点击访问皆为错误链接,而网络搜索一项,均显示不符合法律规定。关停已经成为事实,而归期遥遥无期。 风头正劲的微言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丧家之犬,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外壳,空有一群员工和高管,也许不日就会破产。 这意味著一千万美元投资的10%的股份,全打了水漂。 落差之大,投资公司无法接受。 细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发出浙浙沥沥的声音,会议室里气压极低,仿佛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风暴,而周自恒就处在风暴眼的正中心。 他仿佛没有听到基金经理的难听词汇,老僧入定一般表情平静,微微敛著长睫,盖住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双手环著胸,只有手指在有节奏地敲击。 这样的姿态让基金经理大为光火,怒气冲冲地瞪了周自恒一眼,再度开口之前,钟晨忍不住抢话道:“微言关停,我们比你更著急!又不是我们想让他关停!” 钟晨到底年纪轻,说出的话也不成熟,颇有些赌气的愤愤不平。 基金经理也彻底压不住脾气,望著场上一圈年轻的创始人,以冷冷的口吻道:“投资微言之前,我就听人说了一句你们中国的成语——‘盛极必衰’,可惜当时没有想明白,才晕了头和你们签协议。” 他用非常悲观的词语总结微言的发展史,抹掉中间一切努力,直接用“盛极必衰”下了定义。 钟晨气急,又要说话,周自恒做了个手势按住了他。 整个股东大会上,周自恒都没有说话,表情也看不出喜怒,但现在他却勾起唇微微笑了一下,站起来对基金经理说:“我不相信‘盛极必衰’,我相信‘否极泰来’。” 他有著先天的身高优势,站起来身量颀长,头顶遮住了吊灯的光,蒙蒙的光影将他的脸大厨棱角分明的深邃线条。 他对著经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得有几分冷淡:“慢走,不送。” 远道而来的经理怒发冲冠,甩门离去,而与此同时,几位等候在办公室门口的员工走上前,向薛元驹递交了离职申请。这些辞职信写得五花八门,原因多种多样,但只有一个核心思想,那就是离开微言。 陈修齐也收到了两封辞职信,是程序组的干将,由他亲自面试提拔。 陈修齐今年大四,即将大学毕业,与他同届面临著毕业找工作还是考研的同学不一样,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而且在今天之前,算得上是相当事业有成,稀释股权后,依旧拥有8.5%的股份。 因此二十几岁的陈修齐颇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但当他收到离职信的时候,才真正明白何谓“世态炎凉”,何谓“树倒猢狲散”。 程序组的员工不敢直视陈修齐的眼睛,支支吾吾到最后,也没说出两句话。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钟晨眼眶都有些红。 第115节 “人各有志。”周自恒淡淡地说了一句。 是在对离职的员工说,也是在回答钟晨的话。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岑嘉年靠著门板,也说了一声。 夫妻都经不起风雨同舟,何况是仅靠金钱关系维持的雇佣联盟。 周自恒收下了所有的辞职信,然后将这些信件握在手里,环顾公司大厅。鲜明跳跃的装饰纹路似乎都暗淡了,呼啸的冷风穿过钢铁森林,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波动声。 走了三分之一的同事,剩余的员工大多精神萎靡,眼神里充斥著惶惑不安,虽是坐在电脑前,却不知所措——微言已经关闭,他们无事可做。 陈修齐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只能松了松领带。 周自恒却表现得相当轻松,不止脸上带著笑,眼神也非常自信,他站在台阶上,望过每一位员工的脸,许久之后,才开口道:“相信你们都已经知道,有关部门勒令微言关停整改的消息了,而你们之中的很多人,也都收到了猎头公司的电话,邀请你们加入别的公司。” “不要说没有。我相信你们一定很抢手。”周自恒开了个玩笑,抖了抖手上的辞职信,厚厚一摞。 因为这个玩笑,职员之中有了轻轻的笑声。 周自恒把辞职信放到一边,继续道:“说句心里话,在微言面临难关的当口,你们没有选择和其他人一样离开,我周自恒心里,非常感谢,谢谢你们还愿意相信我,相信陈总监,相信钟经理,相信岑经理,相信薛经理……” 他点过每一个人的名字,之后笑了笑道:“一年以前,微言也遇到过难题,许多老员工应该知道,微言当时,手里仅仅只有150万的流动资金,我们遇到了强大的对手,为了维持开支,甚至要裁减员工,但最后还是挺过了难关。” “为什么?”他反问,又自答,“因为我们还年轻,也还输得起!” 此情此景之下追忆往事,让许多人热泪盈眶。 周自恒再一次切回主题,“这一次微言也确实面临难题,我在这里向各位保证,微言不会那么容易失败,我们的成功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抹去,我不想输,也不想让大家跟著我输。” 他扬起下巴,掷地有声:“请大家也再给我们一点时间,也再相信我们一次,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相信微言很快就会再次运营。” 周自恒的话算是堪堪给人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不仅是口头上的承诺,他立马给出了实际的好处。 将他手里握有的一部分原始股份赠送给员工。 周自恒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稳重自持,冷静果敢,并且年纪轻轻,却野心昭昭。 但只有落后半步的陈修齐堪堪瞧见,周自恒的手握得有些紧,手背透出青筋,但因为背在身后,无人知晓他手心已经出汗—— 周自恒也不是那么有自信,他也有恐惧,有害怕,害怕微言真的一蹶不振。 只是作为这支军队的领军人物,他必须沉著冷静,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他在忍受巨大压力的同时,还要强打起精神鼓舞士气。 光是这一点,陈修齐就自叹弗如。 他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周自恒是真的成长了。 一年以前碰到问题时,尚有些气馁暴躁,一年以后,却已经能够学会做情绪的主人了。 时光把他打磨成了一块光华流转的美玉。 于是陈修齐相信周自恒如他所说,真的找到了解决危机的办法,兴冲冲凑到办公室和周自恒商议。 “其实没有解决的方法。至少我还没有想到。”周自恒卸下所有伪装,拉开窗帘,站在窗边俯瞰城市。九月的冷雨像是一层灰色的轻纱,笼罩在城市上空,枯枝败叶被强风裹挟著吹动,黯淡的城市显出几分萧索。 陈修齐怔住。 周自恒问道:“风投公司那边怎么样?” “和我们有接触的几家公司都拒绝再进一步的交流。”陈修齐勉强打起精神,苦笑道,“观望状态的公司就更不用说了。” 周自恒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互联网市场像是一块裹著蜜糖的□□,一颗五彩斑斓却一戳就破的肥皂泡。微言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资金,却占据了一块硕大甜美的蛋糕,任谁都想分一杯羹。 踩到政治红线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本质的原因是——强大的资本要进驻微博市场,但如今微言一家为大,只能先将微言赶走,才能分到蛋糕。 吃相有些难看,但历史向来只由胜利者书写。 几年之后,烟消云散,谁还会记得微言? 周自恒手指无意识地在玻璃上勾画,灰色的背景衬得他的手指白皙得像是一管象牙。 陈修齐能理解他心里的艰难,他带来了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不过,山海基金的负责人还是愿意和我们合作。”他补充道,“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但……” 陈修齐抿了抿唇,望著周自恒的侧脸,“我们要不要和他们约见面?” 山海基金是第一个向微言伸出橄榄枝的风投公司,在第一轮融资中,周自恒没有与之合作,但如今,山海却成了他们最后的选择。 “有意向总是好的。”周自恒叹了口气,“如果山海走不通,我就回去找找我爸吧。” 他低了低头,像是一只受伤害的小兽。 而在他转身的时候,陈修齐才发现,周自恒在玻璃上画的,是一个一个的月亮。 “我本来要和明玥求婚的。”周自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但现在看来,可能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冲:对啊,找我啊我啊!!! ----- 晚安~ ☆、第110章 感此妾伤心(三) 第一百一十章. “我本来要和明玥求婚的。”周自恒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但现在看来, 可能不行了。” 大抵是因为心中郁郁难平, 他往后贴著墙壁站立, 与在一众员工面前脊背挺直的模样不同,他低著头,凝视著手中的戒指。偌大的办公室里没有亮起灯盏, 熹微的光线从朦胧的白雾里透出来,打在戒指上。 戒身一圈素白, 没有过多花纹,小巧纤细。 浮光映在周自恒的侧脸上, 明暗交织不定, 却也将他拧著浓眉的神情勾勒得清晰。 陈修齐由此联想起近段时间周自恒不仅情绪高涨,且频繁出入商场的举动——按照他对周自恒的了解, 既然已经拿到了戒指, 那其余的求婚准备必定已经俱全,只需要等待时机成熟。 他大概是满心满眼都期待著求婚日子的到来的, 但微言的突然关停打断了所有的计划。 出于对合作伙伴的鼓励心理,以及对好友的肯定, 陈修齐决定安慰一下周自恒:“怎么不行?明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 只要你拿出戒指求婚,她是一定会答应你的。” 陈修齐信誓旦旦, 他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是今天听到的,难得的好消息。 周自恒认同他话里的说法, 但他却并不觉得心情舒畅。他把戒指收进掌心里,摇了摇头道:“可我不希望她答应我。”隔了一会,他补充说,“在微言要破产的情况下。” 周自恒顺势直起身,再次走到窗边,玻璃窗上的月亮痕迹被雨水弄花,他拉上窗帘,然后打开了灯,坐到了椅子上。 往常这时候,他应该会在这里签署纸片般飞来的广告合约,与技术组商讨开放api的程序难题,或者是约见合作商,谋求更进一步的发展。 但今天,他也无事可做,在一把转椅上,百无聊赖地望著漆黑的电脑屏幕。 在微言强盛的时期,周自恒也曾经一度心比天高,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仅仅依靠一腔热忱就能让梦想的光芒照进现实;而暴风来袭,才让他渐渐明白现实终归是现实。 于是至此,周自恒回想他轻狂叛逆的少年时代,周冲在一个突然的雪夜里告诉他,他的婚讯。 他那时候是怎么和周冲说的呢? 他幼稚又天真地说——【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多钱的,我们也可以不要盛光。】 但他的父亲却温和又顽固地告诉他——【不,我们不可以。】 【爸爸不希望你吃苦。】 周冲曾经是一个何等放旷轻狂的人物,尚且也要为生活磨平棱角,向他厌恶的现实妥协。 而联系实际,将心比心,周自恒也不希望明玥陪著他吃苦。当然,也许并不需要吃苦,但波折是少不了的。 他不想这么自私。 陈修齐不懂得周自恒的顾虑,并且认为周自恒的想法实在太过悲观,他走到桌前,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考虑全盘:“微言还有得救,而你也不只有一个微言。你有盛光,明玥家里也不错,再怎么样,你还是盛光的继承人。” 说到这里,陈修齐顿了一下,用一种试探的语气道:“你不会真的傻到真的要做什么不靠家里来证明自己能力的蠢蛋吧?” 周自恒白了他一眼,没好气:“不靠家里我哪来的启动资金?” 他是有自己的自尊自傲,但也不是食古不化不知变通的顽固。他给微言留的最后退路,便是盛光的背景。 陈修齐略有些讪讪,只好把话题再次转回去:“那你为什么不想求婚,不想明玥答应?” 作为一个单身男青年,除了懵懂的青春期冲动外,陈修齐没有交往女朋友的心思,加上他的身边也都是一群茕茕孑立的单身狗,他就更没有儿女情长的想法了,于是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周自恒的纠结。 在他的印象里,周自恒执行力决断力极强,是想到什么,就要做到什么的人。 而如今,周自恒想要摘下月亮,却在触碰到的一秒迟疑了。 “我和她求婚,是想和她建立一个家庭的。”周自恒道,“但我现在,还没有承担起一个家庭的能力。” 即使微言破产,他也吃穿不愁,也能生活富足,安定享乐。但因为这场风暴,周自恒才清楚地知道,他的臂膀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宽厚。 他可以一时依附于家庭,却不能一世藏于庇护。 周自恒终于明了,何谓“家庭的责任”。 是一种甜蜜又有些忧虑的负担。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有了羁绊,有了软肋,就要学会妥协。 周自恒把戒指从手心里放下,任由它落进口袋深处,之后抹了一把脸,重新叫了人进来开会。 他的情绪转换非常快,或者说非常能够伪装自己,掩饰心思,在郁郁寡欢之后,又抖擞精神,向岑嘉年嘱咐:“尽快把微言这段时间以来的市场数据整理一下,我们后天和山海基金的负责人见个面。” 薛元驹也分到了一块任务,他接下后,想了一会,还是出言提醒:“山海这时候还凑上来,会不会是一个坑?”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周自恒如此回答他,“就算是坑,也要跳下去看看深浅。” 语气深沉,好似是再一次的破釜沉舟。 于是闲置了一上午的公司再次恢复了忙碌,时针再次高速运转,周自恒宣布下班之时,城市的灯火已经全部点亮,深黑的天幕下,五光十色的灯盏扫去白日的萧索,川流不息的车灯昭示著这个城市的繁华。 明玥在厨房忙碌,一面踮著脚,探头望著小窗外,一面用榨汁机压榨鲜红饱满的草莓。 榨汁的声音颇有些大,使得明玥没有听到开门的响声,也没有察觉到周自恒已经归家,并且从背后圈住了她。 “踮著脚在看什么?”周自恒轻声询问她。 他猛然靠近,在她脖颈间嗅著气味,热度瞬间提升,明玥手都有些抖,差点打翻榨汁机。 她心里颇有些嗔怪,但还是乖巧回答他:“在看你有没有回家。” 她的声音非常软糯,把“回家”这两个字念得千回百转,缠绵缱绻,周自恒连轴转了一个下午,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倏然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觉得明玥实在太甜,他也说不出什么更好听的话,于是只是抱著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发顶。 第116节 即使只有一个亲吻,明玥也心花怒放,为了投桃报李,她把榨好的草莓牛奶倒进玻璃杯里,递给周自恒,再从他身前溜走,盛好米饭放到餐桌上。 好像是一个女主人,忙前忙后,为归来的丈夫端茶递水,嘘寒问暖,还把家里布置收拾得井井有条——从明玥搬进这间屋子起,她就对这样的事情乐此不疲。 当然,这位女主人对厨房之事还并不熟稔,除了简单的榨果汁,煎鸡蛋,煮米饭,更丰盛的菜肴要靠外卖来承担。 但即便是如此,周自恒还是夸赞她:“很贤惠。” 他常常如此夸赞明玥,使得明玥脸红害羞不已,今天却显然不同——明玥应下了他的夸奖,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如果我们结婚了,我会更贤惠的。” 她的脸上染著一层桃花色,因为年轻,肌肤里透出晶莹的白皙,和挥霍青春的女孩不同,明玥已经开始勾勒久远的婚后生活:“我会做一个好妻子,也会是一个好妈妈。” 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 因为她的二十岁生日就要到来,周自恒承诺过的求婚,也会到来。 于是明玥说完这些后,抬眸望著周自恒,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但让她失望的是,周自恒选择了沉默,并且放下了筷子,安静地好似一尊玉做成的雕像,长长的睫毛在眼脸下打落厚厚的一片阴影。 明玥心思敏感细腻,只一瞬间便猜到端倪,她顿了顿,迟疑询问:“你是不是,现在不想和我求婚了?” 她咬了咬唇,又补充道:“是因为微言的情况吗?” 微言关停是微博界的大事,所有注册用户都无法登录网站,明玥也一早知晓。 她询问的声音非常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周自恒的心口上,却沉重好似泰山压顶。周自恒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捧著她的脸,与她对视。 她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人却乖巧地像是一只忠诚的小猫。 周自恒亲了亲她的眼睛,道:“我记得我和你告白的时候,脾气特别不好,还骂了你,凶了你,特别草率。” 他以这样一番话开口,就已经表明了心思。 明玥却道:“可我特别开心,你现在就算只是草率地和我求婚,我也会高兴地飞起来。” 她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很委屈,“真的,说不定我还会高兴地晕过去。” 完全是在信口雌黄。 周自恒替她擦了擦眼泪,想吻住她的唇,明玥却难得强硬地推开他:“我不要鲜花,也不要烛光,不要你单膝下跪,只要你求婚。” 她睫毛上还挂著水珠,细细密密的一排,灯光下像是水晶。 就是这样娇弱的一个人,却十分执拗执著。 “可我舍不得。”周自恒圈住她,像是抱著一个易碎的陶瓷娃娃,在她耳边说话。 他喜欢在她耳边说话,那是情人间的喃喃,是说给恋人的心里话:“我希望把你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但现在的我,可能还做不到这些。” 他从一本书上看到这段话,非常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明玥却不想听周自恒的花言巧语,她的手探进他的口袋,摸到了一枚戒指:“可你已经买了求婚戒指了。” 她把戒指拿出来,摆在他眼前:“你明明也想著和我求婚。” 戒指被灯光打亮,内圈刻著一颗弯弯的月亮。 明玥将这枚戒指,就这么戴在了自己的手指上:“我知道你想等微言度过这次难关,也知道你想准备一场盛大的典礼,但周自恒,我是要嫁给你这个人,而不是嫁给你的成功。” 她的手指柔白纤细,素白的银戒在她白皙的手指上熠熠生辉。 没有周自恒的开口,没有下跪,没有鲜花,她就自己戴上了这枚戒指。 ——周自恒的求婚戒指。 “我可以和你共看彩虹,也愿意和你风雨同舟。”明玥仰著头,亲吻他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我热泪盈眶,只想娶一个明可爱。 晚安~ ---- 附赠一个剧透—— 2013年1月4日,周自恒与明玥走入婚姻殿堂,煌煌灯火下,家长发言时刻,他的父亲周冲这样讲述——“我有幸给周自恒当爹已经有二十六年一个月零七天了,折合天数,整整是九千五百三十五天……” 有些爱,是陪伴的成长,是巍巍父爱如山。 ☆、第111章 坐愁红颜老(一)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玥十分喜爱这枚由她自己戴上的求婚戒指。 如非必要, 绝不会轻易取下, 而一旦取下之后, 她又会盯著戒身内圈刻著的月亮纹饰, 沾沾自喜地看上老半天。 顺理成章,在观察之中,明月发现, 那一弯月亮的弧度并不是特别饱满,边缘处明显有打磨修改的迹象。 周自恒难得羞愧, 放下自尊,隐晦表示:“我可能没有雕刻的天赋。” 他省略了自己为了刻好这弯月亮所付出的种种努力——周自恒是一个相当骄傲的人, 并不想让苦肉计撼动他在明玥心中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 但明玥重视的只是这份心意。 投桃报李, 两天后的清晨,明玥给周自恒系好领带, 将一枚崭新的领带夹别到了他深黑色的领结下方:“夹子上面画著一匹马……” 她一面轻声说, 一面示意周自恒细看。 周自恒顺从地低头。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明玥雪白的胸脯上,再瞥了一眼领带夹, 最后定格在她纤细柔白的手指关节处。 那一圈素白的戒指衬得她的手指宛如白玉雕成。 周自恒心不在焉,却还是能接住明玥的话:“你希望我能够马到成功。” 他今日上午将要约见山海基金的高层, 以求从中斡旋, 替微言争取一线生机。此去前路未明,步履匆匆, 说句大实话,周自恒也是颇有忧虑,以至于眉头紧锁, 眉心印出深深的一条纹路。 明玥踮脚抚平了这道褶皱,继而攀著他的肩膀,整理他的衬衫领口:“我不只是希望你能马到成功,我是相信,你会马到成功。” 她把手贴在了他的胸膛,恰好按住那一枚刻有骏马纹路的领带夹。 但她也只按了一下,周自恒便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指上亲吻,连同戒指一起。 他的神态中带了一点虔诚,好似诚心与佛祖许下五百年宏愿的阿难。 于是明玥趁他不注意,就在他的眼睛上也亲了一口。 周自恒很快把她抓包:“你偷亲我。” 他说得理直气壮,却没有移动的意思。 明玥也恬不知耻回答他:“幸运女神让我代替她送给你一个吻。” ——大概是这个吻真的给他带来了幸运,周自恒出门之后,天空放晴,铅灰色的乌云退散开去,显露出浩淼深广的蓝天,连续几日的寒潮终于匮乏无力,灿灿艳阳将早落的秋叶染成了金色。 山海投资管理公司的标牌也在阳光下镀上了一层鎏金。 比起微言办公场所的活泼明快、简洁通透,山海基金的总部则处处显出低调的豪奢,这是周自恒第一次走进这家名不见经传的风投公司,出乎他的意料,公司不仅位于北京最繁华的商业贸易圈,更在寸土寸金的地段独自拥有两层的工作场所—— 而山海看起来员工稀少。 距离约定好的商谈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接待人员将他们带到了休息室等待,期间送上瓜果饮品,轻言细语,可谓是款待周全。 岑嘉年抱著手里的笔记本电脑不放开,左右顾盼之后压低声音提醒:“我觉得这是一家皮包公司。” 空有个外壳,而内里虚无。 为了证明他的想法,岑嘉年还说出了根据:“整个公司看起来都没有什么人,员工还那么清闲,这年头创业的那么多,我们之前接触的几家风投,哪个接待员不是忙得团团转。” 岑嘉年如今负责市场,见多识广之后难免顾虑增多,他一面这样想,一面把装著资料的笔记本抱得更紧了一点:“我觉得这像是一场鸿门宴。” 所谓鸿门宴,即美酒佳肴伴随重重危机。 钟晨年纪小,馋嘴是难免的,他才兴冲冲地从瓜果盘里拿了一挂葡萄,听到这句话,又默不作声地把葡萄放回了原处,还把扣掉的一面翻了个个,叫人从表面上看不出端倪。 做完这些后,钟晨又学著几个哥哥,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起来。 薛元驹却并不认同岑嘉年的观点,他到底曾经是个挥金如土、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也见过大场面,有理有据地和岑嘉年争论:“肯定不是皮包公司,就光这套休息室的沙发,就得这个数。” 他比划了一下手指,又补充道:“这两层楼,不说是买,就是租,租个十天半个月,也是花钱如流水,人家要是诚心骗我们,哪用得著下这么大本钱?” 考虑到微言败落的现状,岑嘉年沉默不语。 陈修齐拍了拍岑嘉年的肩膀:“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毕竟我们也从没听说山海资助过什么企业,也没听到过业内什么风声。” 山海就像是凭空出现,连一个公司的股东都未曾公布,也没有案例说明。 叫人实在无法诚心信服。 “但它毕竟是现在唯一一个愿意给我们投资的公司。”陈修齐老生重谈,再次无可奈何地说出了这句话。 在微言被强制关停的当口,聪明的基金会都知道绕道走,山海却笔直送上门——不是董事会傻缺,就是真的有背景,有实力,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让有关部门松口。 这也是周自恒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趟的根本原因。 但倘若山海真的能做到这一点,那么所要融资购买的股权定会分量不小。而股权问题一直也是互联网创业的一大难题,说不定什么时候,开发者就被资本公司灰溜溜扫地出门。 周自恒自然懂得场上众人的顾虑,尽管心绪起伏,他还是尽量安抚军心:“既来之,则安之,谈不拢我们再找别的办法。” 他的话音落地不过片刻,休息室的门便被人拉开,接待人员给予他们引导:“我们的投资人都到齐了,各位,请左手边上楼,201房间就是。” 回廊和楼梯上都铺缀著厚厚的暗红色地毯,锃亮的皮鞋踩上去也没了声息。 薛元驹大步跨了两节阶梯,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接待人员并没有跟上,在场没有旁人,但即使是这样,陈修齐也认为吹口哨非常不妥当:“等我们签约成功,再吹口哨也不迟。” 他没有正面批评,给薛元驹留了十足的余地。 但薛元驹小声回答他:“我吹口哨,是想给自己壮胆。” 为什么要壮胆呢? 因为前路夜雾重重,荆棘遍布,他们手里握著的是一个企业的生死,是一个梦想的成败。 尽管穿著得体的西装,打著漂亮的领结,但说到底,他们都还只是一群年轻的过分的学生。 一群渴望著梦想的光芒能够指引方向的追梦人。 楼梯旋转台上开了一面窗,金色的阳光在暗红色的地毯上荡开一层烟霭,实木扶手反射著漆光,颜色的对比使得窗外的天愈发显得湛蓝。 周自恒也吹了一声口哨,但他吹得更大声,也更响亮,在这之后,他笑了一下,眉眼飞扬道:“今天雨过天晴。” 第117节 岑嘉年随即补上了一句:“希望微言也雨过天晴。” 这是所有人的期待,这份期待趋势著他们镇定地进入了201房间,想象当中的刁难并没有出现,坐在首座的投资人慈眉善目,在他们进门口,就笑著邀请他们入座。 周自恒扫过他面前的铭牌,得知这位董事姓何,年约四十上下,因为中年发福,而心宽体胖。 周自恒并不识得这一位何董事,但他也按下心中的猜疑,不动声色地向在座的山海高层做了一个简短精炼的自我介绍。 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嘴上尚且没有毛,周自恒选择了开门见山,不与这些在社会摸爬滚打、浸淫数载的老江湖扯皮,在几句寒暄后切入正题:“想必何董也知道微言的情况了,不瞒何懂说,我们这次前来,是想和贵公司达成合作协议的。” 薛元驹起身,适时将带来的文件递交到对方手里。 而岑嘉年也打开了电脑,接入投影仪放映资料。 何董事没有出声,但嘴边依旧挂著一抹笑。但看他和秘书交谈的举动,显然满意微言的识趣,并且对著周自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微言是一家专注于微型博客的网络社交服务公司……”周自恒以此,开启了对微言的介绍,从软件功能、公司发展、市场分析、几个方面入手。 幻灯片经过精心制作,配合文件,将微言的优势鲜明展露。 “……截止到今年九月,微言的注册人数已经达到六千七百万,每日发送至少两亿条消息。”这是微言关闭前的最后数据统计。 看起来光鲜亮丽,但何董事却发出了质疑:“可现在微言关停了,其他的微博产品在抢占市场。” “微言每多关停一天,就会流失更多的用户。这一点,我们承认。”周自恒没有隐瞒的意思,但他很快又道,“但我相信微言的凝聚力,我们依靠‘三行情书’起家,在高校中有很广泛的认可度,这一块招牌,是谁也抢不走的。” 他提到“三行情书”,便有高层插话:“我也注册了微言,当时你们确实是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你们的营销案例很经典。” 高管在他们身上打量了几眼,随即问道:“可以告诉我,这是哪家公司为你们定做的营销方式吗?” “没有人给我们定做广告。”陈修齐回答道,“是我们周总一力策划的。” 他口中的“周总”,便是年轻英俊得过分的周自恒。 何董事投来赞许的目光,场上众人也开始低声讨论。 两分钟之后,对方才重新提出问题:“我们公司确实有投资微言的意向,我们替微言估值8000万美元,想拿到超过30%的股份和两个董事席位,不知道周总意下如何?” 这便是到了最后的关卡了。 周自恒心想。 微言在一年前就被估值一亿美元,但如今山海给出八千万,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价格了。 但…… “最多只能有15%的融资,这是微言的底线。”周自恒斩钉截铁,语气强硬,即使是在势弱的情况下,也不肯相让。 何董事挑起了眉毛,笑容不再。 周自恒沉声道:“想请何董相信,微言在他的创始人手里,才能保持初心。” 这是五人一致的构想,由周自恒总结传达。 何董事目光炯炯,望了周自恒两眼,同秘书耳语,之后走出了房间。 在他之后,其余高层也接连散场,接待人员再次走进来,给微言一方送来茶水:“请几位稍作等待,我们董事会成员正在商议结果。” 茶水点心卖相优雅,各有不同,分到周自恒时,接待人员给了他一杯牛奶。 周自恒不禁侧目。 他喜欢喝牛奶,而且除了矿泉水,只喝牛奶。 但他的心思没有泛起太大的涟漪,因为等待既漫长又枯燥。 “横哥,可不可以去上洗手间?”钟晨小声询问。 “我陪你去。”周自恒起身。 洗手间就在长廊尽头,周自恒并未进去,而是在露天阳台透气。 但当他刚踏进阳台,便听到了何董事的声音。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何董事如此感慨,“周总您真是有一个好儿子!” 与在会议室的威严不同,何董事此时此刻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殷勤的羡慕:“小周总争气,周总您也是煞费苦心啊。” 他谄媚的对象周自恒一眼便能瞧出来。 周冲侧身,寒暄道:“哪里哪里……儿子有难,当爹的,怎么能干看著,这次也多谢了你啊。”语言的艺术是需要礼尚往来,周冲也准备夸赞何董事,并且已经拿出了一根香烟,递向何董事。 但他才转过身,便望见了站在阳台口的周自恒。 身长玉立,清俊秀致,堪为玉树兰芝。 周冲有一瞬间的怔怆,拿著烟的手顿在半空中,好半晌之后,才把烟放回口袋里,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吞吞吐吐道:“好……好巧啊?” 天边云朵宛如棉絮,灿灿金阳将周冲的影子拉长,他与中年发福的何董事不同,身材高大,年近五十也依旧俊朗,只是额角有缕缕白发。 “爸。”周自恒喊了他一声。 周冲不知所措,但最后还是应了一句:“哎。” 哪有那么多巧合啊? 哪有那么多独具只眼的伯乐啊? 哪有那么多愿意帮扶微言的救命稻草啊? 周自恒望著空旷的长廊,望著离去的何董事,恍然之间明白,山海山海,如山如海,那是一个笨拙的、不善言辞的父亲,藏在心口难开的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爸爸和你们说晚安~ ☆、第112章 坐愁红颜老(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冲在和儿子打完招呼之后, 就静默无言了。并非他刻意保持沉默, 而是前因太过冗长, 后果又异常尴尬, 被抓包之后,周冲不知从何谈起。 为了组织语句,也拜习惯所赐, 周冲踟躇片刻,窸窸窣窣把香烟从口袋里摸出来, 就著打火机点火。 今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红日驱散翳翳阴云, 但冷锋过境之后, 气温难免跌落,在钢铁森林中穿行而过的风将打火机的火苗吹得飘摇不定。 周自恒走到周冲身边站定, 挡住了露台吹过的凉风。 香烟得以点著, 簌簌升起白色的烟雾。 烟雾像是一层轻纱,将周冲的面庞盖住, 但周自恒心里却有如明镜。实际与想象结合,再穿插一点细节端倪, 心念不过电转之间, 他就将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了。 于是周自恒率先开口,打破沉寂:“这位何董事, 是你的朋友吗?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周冲交际广阔,认为人脉能开拓市场,是一种隐形的财富, 他将这笔财富陆续送给周自恒,教给他人生阅历与经验。 “何董事是在美国那边搞投资的。”周冲吸了一口烟,然后嘿嘿笑了一下,抓了一把头发,“爸爸也是最近才和他相熟的。” 鉴于何董事到底帮了他一个大忙,虽然这个忙没有帮到底,周冲还是在儿子面前夸了夸道:“何董事是个好人,你以后见面可以叫他何叔叔。” 周自恒点了一下头,在父亲面前直言不讳地补充道:“何叔叔还是个演技派。” 此话一出,周冲更加不好意思,脸上挂著的笑有点讨好,迈著小步子往儿子这边挪了挪,还偷偷瞄著周自恒的神情—— 瞄一眼又移开,再瞥一眼,又移开,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学生,害怕教导主任的惩罚。 周自恒配合地装出没有发现他偷看的姿态,视线穿过街巷,俯瞰周遭建筑。 商贸圈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北京的这一方天地人口密集程度居高不下,而露台闹中取静,偌大的平台只有父子二人。 他看上去好似是在打量附近的写字楼,周冲掸了掸烟灰,投其所好道:“你看看这地段,是不是挺好?” 周自恒果然上钩,回复说:“山海的租金肯定很贵。” 他想起薛元驹的那一句话——【租个十天半个月,也是花钱如流水。】 周冲比薛元驹想象地更加财大气粗,他和儿子兜底,夹著烟头摆手:“什么租金,你老子把这两层都买下来了。”他本是想卖弄炫耀,但忽而又想起什么,语气低沉下来:“本来想著买了,能送给你做办公室的……” 然而他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等他开口相赠,便已准备妥当。 攀比是人性的本能,周冲本就是个大俗人,因此也落入其中。 周冲与人攀比争夺,很少有输的时候,比房子、比车子、比金钱、比地位,他都能拔得头筹,而因此沾沾自喜;但他并不会与旁人攀比儿女。 周自恒叛逆之时,交好友人纷纷夸耀自己儿女乖巧懂事,周冲只是笑; 周自恒上进好学之时,公司上下无不溜须拍马,周冲也只是笑; 等到了周自恒创下微言,展露峥嵘之时,连点头之交都拍手赞叹,周冲还只是笑。 并不是他不喜悦,也并不是他不在乎,而是周自恒无论是何等模样,有何等成就,对于他来说,就只是他的儿子罢了。 周冲掸了掸烟灰,侧身想摸摸儿子的脑袋。 但他伸出手才发现,周自恒如今长得已经比他高了许多了。 “你们大学的伙食真好啊……”周冲收回手感慨。 好多年以前,周自恒还只是一个没有名字,可以被他抱在怀里的,小萝卜头大的奶娃娃,就是眨眼的功夫,就像棵大树一样,高得不像话了。 “不是伙食好,是你的基因优良。”周自恒遂而低下头,抱住了他的父亲,“你一般都会这么说。” 对,周冲都会这么说,他和儿子血脉相连,儿子好就是他好。 周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最后只化成了一声笑。 他再次抬手,摸了摸周自恒的头发,发顶有些硬,是一直未曾消弭过的一小撮呆毛刺著他的掌心。 “爸……” “嗯?” 一句“谢谢”到底没有说出来。 周冲煞费苦心导演一场戏剧,找好演员与剧本,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自尊心——周自恒再度抱了抱他的,不再年轻,已经开始衰老的父亲。 * 这一场风投到最后,换成了周冲与微言签订合约,合约内容有所改动。山海重新为微言估值,市值一亿六千万美元,融资两千四百万美元,拿下15%的持股比例。 得到山海如此看好,岑嘉年心花怒放,一改之前“皮包公司”的差评,在周自恒面前替山海基金说起了好话:“这家公司真的有眼光,慧眼识英才。他们既然投了这么多钱,那一定是能解决关停的问题了。” 微言将迎来曙光,真正雨过天晴。 钟晨也喜气洋洋,忙不迭点头,赞同岑嘉年的话的同时,再次强调:“我就说了,这是第一家看中我们的风投,肯定是好的。” 第118节 为了表示自己目光独到,钟晨挺起胸脯,略显自豪地拍了拍。 他的赞美还没有练到家,而岑嘉年在营销策划方面摸爬滚打近一年,已经有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此时此刻,他轻快地拎著自己的电脑,从细节出发,拍山海的马屁:“你就看看,从细节方面,就能看出企业文化——” 因为喜悦,岑嘉年说话带大喘气,他打了个顿,继续说:“咱们横哥喜欢喝牛奶是吧,文员就上的牛奶,我和薛土豪喝可乐,齐哥的是茶水,小天才是橙汁。” 岑嘉年情绪外放,但在正式场合却又很能收敛——谈判过程中他表现得规矩,正襟危坐。周自恒没有料到,岑嘉年会发现这样一个微小的细节。 陈修齐也对岑嘉年频频侧目。 只有钟晨摸不著头脑,依旧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走出山海所在的写字楼,天光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汽车鸣笛与人声喧嚣奏出协奏曲。薛元驹在街旁拦截车辆,忽而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走向报刊亭,买下了一份财经报纸。 “我就觉得最后和我们签约的周总特别熟悉。”他潇洒地抖了抖报纸,又吹了一声口哨,“刚刚终于想起来了。” 财经报纸上赫然刊载著周冲的照片,精神矍铄,成熟英俊。 “这个周总,是盛光地产的董事长,富豪榜都排在前三的人物。”薛元驹啧啧称奇,“白手起家,南城传奇,今天终于见到活人了。” 薛元驹越想越高兴,甚至又吹了一声口哨:“周总走得时候,是不是还和我握手,夸我年轻有为来著?”他搓了搓自己的手心,摆在眼前看了看。 ——并不是和他握手,是和每一个人握手,夸了每一个人。 岑嘉年不忍心拆穿他,只撇了撇嘴,接过这张报纸。左右端详几眼之后,他有了一个结论:“这周总,和咱们周总长得……” 他寻思著:“有点像啊?” 他把报纸传给几人细看,只有陈修齐笑而不语。 周自恒也笑。 他这段时间常常不苟言笑,因为心事重重而显得气势深沉,但他如今一笑,却又好看得过分,眉眼飞扬,如同阴翳尽扫,艳阳当空。 “不是有点像。”他说,“这就是我爸。” * 周自恒的这句话,如同一首循环往复无休止的曲目,震得岑嘉年一路上都没能回过神来,他只觉神思飞往天外,身躯混混吨吨,呆呆傻傻,分不清真实和幻觉。 直到夜幕席卷城市,华灯点缀朗月,周冲在盛光酒店开宴做东,岑嘉年才堪堪找回魂魄。 并非岑嘉年接受无能,而是长久以来一直秉持的真理被打破,叫他忍不住开始努力思考人生的真谛。 他发现自己的思维走入了一个误区,但没等他彻底理清症结,周自恒就握著明玥的手齐齐入座。 晚间夜凉如水,明玥来时穿了一件白色的开衫外套,而内搭黑色长裙,与周自恒的衣著相呼应——她常在细节上下功夫,搭配出情侣装的契合,每每都把单身二十年的岑嘉年虐到忧伤。 岑嘉年一直以为,这便是虐狗的巅峰,大抵只要眼不见就能心不烦。 于是此番情景之下,岑嘉年又准备别过眼去,但他还未转头,眼睛就被亮光刺了一下。 因为跳舞,明玥并不戴首饰,但今日,她的手指上戴了一枚银戒,反射水晶吊灯的辉光。 周自恒大抵引以为傲,并不遮掩,落座之后,自然而然地拉过明玥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言语间,还时不时亲吻她的手指。 明玥虽然害羞,也不扭捏排斥,低著头,黑色如瀑的长发挡住绯红的脸颊。 这一幕不出意外,完完整整落入单身二十年的岑嘉年眼中,给予他惨痛一击,让他直接阵亡。好在其他人也如他一般目瞪口呆,完全傻眼,岑嘉年找回了一点欣慰。 而周冲完全不嫌事大,张口就是一句:“儿砸!你和小月亮求婚了啊!!!” 他没有等任何人回复,自顾自地说出下一句:“那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以及,“孙女我也喜欢的。” 明玥一瞬间怔住,呐呐不知言语,而周自恒则是因为求婚一事,不知如何作答。 但周冲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只是短短一瞬间的功夫,周冲就已经目光长远地考虑往后,絮絮刀刀开始畅谈细节:“小月亮就二十岁了,你也马上二十二,就可以领证了。不过不领证也没有关系,你爹是开明的人,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但前提是要给老子生个孙子……” 至于生个孙子以后的有关事项,周冲也已经想好,他甚至考虑到了带娃的问题:“孙子呢也不用你们带的,咱们可以带回南城,这样,爸带一天,然后明封.建带一天……” 周冲大概也对自己带娃不如何自信,难得提及明岱川。 陈修齐静默不言,他大概想到很久以后,他也会被如此催婚,心有戚戚然的同时,向周自恒投去怜悯的目光。 而岑嘉年再度傻眼。 他也自觉见过世面,步入社会以后与不同的人群打过交道,凭借三寸不烂之舌与跳跃思维,能很好地活跃气氛,进而交际往来。但周自恒的爸爸思维跨度之广,实在令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能干巴巴地听著。 他甚至想著,他从母胎开始单身,时间长达二十年,还未找到一个女朋友,周自恒就要结婚生子了。 想到以后周自恒家里做菜缺酱油,还能有个娃娃打酱油—— 一时之间,岑嘉年再也吃不下一桌的山珍海味,他默默地放下了筷子,想拿一根面条自挂东南枝。 薛元驹与他想法同样。 他自诩是个实打实的富二代,也曾经张扬放肆过一段时间,虽然改邪归正,也带著一点土豪作风,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身边不显山不露水,出门坐地铁,吃饭逛食堂,放假蹲图书馆,直到创业身家丰厚之后,也简朴朴素的周自恒,是一个真正的超级富二代。 薛元驹曾经一度相信岑嘉年的鬼话——“周自恒傍上了白富美,岳父支持三百万。” 而现实让他如遭雷击。 踟躇许久之后,薛元驹颤颤巍巍靠近周自恒,再次小声询问:“你家里有没有堂妹或者表妹?只要是妹妹。” 周自恒深藏功与名,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薛元驹郁郁寡欢。 只有钟晨欣喜非常,面对一桌子美食,狼吞虎咽,还有功夫听周冲畅想未来,连声附和的同时,也表达自己的疑问:“那横哥和嫂子岂不是很早就认识?” “何止!”周冲拍了拍桌子,兴致高昂,“小月亮刚出生的时候,我儿子学会说第一句话,就是对著人喊了一声‘媳妇儿’!” 原来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岑嘉年如此感慨。 由这一个话茬起,周冲又开始想象,他未来的孙子会有如何可爱言语,并且喜不自胜,连连喝了几杯酒。 明玥虽然听得脸红心跳,但也觉得津津有味,听到乐处,忍不住笑起来。 这是认同周冲言语的信号。 于是周自恒也和她表露心迹:“我们以后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乖巧。”他顿了顿,又说,“我也想象著那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明玥“嗯”了一声,垂著眼眸,望著自己手上的戒指:“那有多想?” 周自恒摩挲著她的手背,与她回复:“朝思暮想。”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终于掉马 ---- 晚安~ --- 开启完结倒计时,你们能看到睡觉觉请假的日子不多了 ☆、第113章 早晚下三巴(一) 第一百一十三章. 阴云密布的九月末旬在十月的新风中过去, 云销雨霁后云蒸霞蔚, 秋日里也有彩彻区明的胜景。 下发给微言关停整改的一纸文书在多方势力的斡旋之下, 被彻底收回。 星期一的上午, 和煦的晨光流泻进会议室,微言服务器重新开启前,周自恒在员工会议上, 向众人介绍了微言第二大股东的持有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周冲。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 周冲不仅向微言注资两千四百万美元获取了15%的股份,同时, 在微言关停时期, 他从硅谷投资公司手里买下了对方急于抛售的10%的股份,合计持股数量众多。 对于这个亲手将微言拉出死亡警戒线的大周总, 员工更多的是一种敬畏。 “生活就像一颗巧克力, 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周自恒站在台前,和台下近五十位的员工目光对视, “很高兴告诉大家,在经历凛凛寒冬之后——” 他的站姿笔直, 遮光窗帘尽数被拉开, 他本就身高腿长,而明媚的秋光拉长他的影子, 让他看起来恰如一棵华光潋艳的宝树。 场中的目光尽数凝在他的身上。 周自恒也宣布了最大的好消息:“微言,重获新生!” 气氛一瞬间达到最□□,从创立时期待到现在的老员工按捺不住情绪, 欢呼雀跃的同时也热泪盈眶。 “在微言最困难的时期,你们没有离开微言,没有因为猎头公司的挖角而动摇,也没有递交辞职信。”周自恒向这些共患难的员工鞠了一躬,“在此,我将兑现当初的承诺,将我个人名下3%的股份作为回报。” “最后的最后,再次谢谢大家。”他再度鞠了一躬,这一次,其他几位年轻的股东也一同鞠躬。 谁不知道创业艰辛,无数看不见的硝烟在虚拟的世界里弥漫。 生活好比是一场游戏,市场却是实打实的博弈。 尖锐的刺刀往往藏匿在背后,以暗箭伤人,用借口伪装——社会不是高高耸立的象牙塔,是杂草丛生的沼泽滩涂,一著不慎,便会落入陷阱,满盘皆输。 而周自恒带领的是一个年轻的过分的团队,精力充沛、思维开阔,富于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也敢于开拓进取付诸实践。 好比一把双刃剑,有利也有弊。 弊端显而易见,年轻的队伍极度匮乏勾心斗角的经验,也欠缺妥当的分工管理。 周冲慷慨解囊,不仅为微言带来了丰厚的资金和强盛的背景,他还为处于成长期的公司带去了不可多得的管理人才。 在会议后,他向周自恒推荐了一位经验丰富的高级经理——蒋文杰。 蒋文杰年届四十,却因为外形俊朗没有显出年龄的厚重,气度内敛温文,深蓝色的定制西装得体服帖,只是微微笑著站在原地,却也有令人信服的成熟风范。 “蒋秘书。”周冲对儿子示意,“总不陌生吧?” 周自恒当然对他并不陌生,甚至还异常熟稔。 蒋文杰曾经一度是周冲的助理秘书,参与了周自恒的整个童年与少年,而如今,周冲再度将他引荐过来,蒋文杰也许还会参与他的青年壮年时代。 “小蒋叔叔好。”周自恒伸出手,主动同蒋文杰打招呼。 这一声称呼将蒋文杰带往悠远的岁月,许多年前,穿著恐龙睡衣的倔强男童喊他“小助理”,在雨夜里仓皇奔跑的男孩叫他“蒋秘书”,叛逆张狂的少年不耐烦唤他“嗷,是你啊”。 时过境迁,小少爷长成了大少爷,谦和有礼喊他“小蒋叔叔”。 蒋文杰同他握手,周自恒比他高了半个头。 周冲欣慰笑,便也换了称呼道:“你小蒋叔叔这几年在盛光分公司做总经理带队,业绩非常好,爸爸本来想把他调回总公司的,但他听说你在创业,就主动向我申请离职,来你这边帮你。” 周冲也只是在儿子和交往多年的友人面前显露坏脾气的本性,但论起装.逼,装作人模狗样,周冲是个中好手。当著公司众人的面,他将这一番话说得千回百转,充满了语言的艺术。 比起如日中天的盛光,微言只是江中一栗,萤火之光不敢与皓月争辉。 第119节 一个总公司的部门经理也比微言的高级总监待遇好得多得多。 周自恒对此心知肚明,主动离职定是华丽包装,更多的应该是周冲授意。 但微言此时正是需要一个富有管理经验的引路人匡扶指导,周冲毫不客气地顺水推舟,同蒋文杰道:“那就谢谢小蒋叔叔了。” “这是应该的。”蒋文杰含笑回复。 蒋文杰是一个目光长远的人,并不拘泥于微言的现状,他一方面认为微言在互联网经济时代会有广大前景,而另一方面,他知晓周冲只有一个儿子,将来一切都会由周自恒继承,而他从来都被周冲嘱托,要成为周自恒的左膀右臂。 于是蒋文杰欣然同意此举。 周自恒也投桃报李,将空缺的执行总监一职交付蒋文杰。 “我们的项目总监你应该也很熟悉。”周自恒带著蒋文杰参观公司内部陈设,也亲自向他介绍人员构成,“是我的表哥,陈修齐。” 他们来到陈修齐的办公室外,与总裁办公室的封闭不同,陈修齐在装修之初就选择了通透的全玻璃设计,用玄关和线帘作为遮挡。 室内清一色纯白装潢,只有电脑桌上摆著一盆多肉,嫩油油的碧绿显出生机勃勃。 陈修齐此时专注处理服务器重新开启时的小bug,并不知道在外有人关注。 蒋文杰惊讶于周自恒对陈修齐的称呼,周自恒曾经有多排斥苏知双这个后妈,连带著排斥苏知双的侄儿陈修齐,可如今却能和平共处,甚至相互帮扶。 蒋文杰不露声色,面上保持平静。 但周冲显然不那么镇定,他看了一眼儿子,又低下头,搓了搓手,之后在身上来回摸索——这是他紧张地想抽烟的表现。 但他最后没有抽上,因为周自恒开始介绍他的团队: “我们团队里几个人都有一点小怪僻。比如程序组的钟晨,他年纪非常小,但他很不喜欢听别人拿他的年龄说事;市场部的岑嘉年招人只招单身男青年,因为他自己单身;行政部的薛元驹……” 周自恒笑了一下,他望向外形尚算英俊的蒋文杰:“薛元驹可能会问你,嗯,有没有女儿或者侄女。” 蒋文杰扯了扯嘴角,心中警铃大作,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然后接著周自恒的话题道:“那陈总监呢?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周自恒常常被人称赞是正人君子,但他的外表与内在并不相符合,而与他相比,陈修齐才是正儿八经的正人君子,他不仅习惯优良,而且思想端正,是讲文明讲礼貌的四有青年。 “陈总监很好相处。”周自恒回答道。 他抬手指著陈修齐面前的多肉:“只要你不去碰他的宝贝多肉。” 鉴于蒋文杰刚来公司,周自恒决定给他透个底——也是全公司皆知的秘密——“这盆多肉是陈修齐的宝贝,起了个名字,叫小爱。也不知道是谁送给他的。” 周自恒想起陈修齐平日里一本正经浇水照顾的模样,忍俊不禁。 他只是随口一说,周冲却仿佛知道内情,叹了口气,低声道:“是他过世的妈妈送给他的。” 周冲望著陈修齐的侧脸,半晌又收回来,“小爱是他妈妈的名字,苏知爱,他妈妈养了一盆多肉,陈修齐上大学前,剪了一片叶子扦插。” 这又是一个漫长而多舛的故事了。 周冲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是听你苏阿姨说过一两句。” 周冲又摸了摸口袋,这一次,他徐徐拖著步子,走向阳台,闷闷地抽著烟。 周自恒一时之间,也忘了言语,怔怔地望著那一盆碧绿的多肉发呆。 原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阳光英俊的陈修齐,和他一样,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 周自恒心里百转千回。 不久之后,他移步,将蒋文杰带到一间空旷的办公室,并不再多言,蒋文杰也察觉出他有意替陈修齐隐瞒。 伤口是时光遗留下的永恒印记。 旁人轻易触碰不得。 蒋文杰明白这一点,一面打量著办公室,一面同周自恒闲谈交流,另起话题,期间谈到一件乐事。 “听说你和明小姐求婚了?”蒋文杰放下了自己的公文包,对著周自恒笑道。 整个上午,周自恒都表现出了超乎年龄的稳重,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与蒋文杰记忆里的小少爷半点不相同,但此时此刻,他察觉到,周自恒的耳朵尖倏然红透。 ——和他小时候一样。 耳朵尖尖点了朱砂,面上又不承认,傲娇非常。 极可爱。 周自恒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指按上了自己的领带,领结下方有一枚雕刻骏马的领带夹,夹子反射天光,让他看起来英气勃发,而目光温柔缱绻,好似秋光铺陈宁静天池,暖橙色的色彩在粼粼湖面上跳跃。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蒋文杰心中感慨非常,光影波动的一瞬间,他脑海里再度重播了一遍周自恒的青春,他是一个旁观者,也是一个参与者。 他教周自恒弹吉他的时候,还非常年轻,周自恒快要成家立业,他也就要老了。蒋文杰摸了摸自己的短短的修剪精致的胡子,笑道:“那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周总看起来很著急。” 周冲干著急并没有什么用,算盘打得再响,也要看明岱川的意思。 周自恒心里也莫不遗憾:“只怕明叔叔不放人。” 明岱川也知晓了求婚这桩事,打来电话商询,周冲每每要往领证方向拐,明岱川就火急火燎挂电话,大有咬定青山不放松,就是不松口的意思。 但他的女儿明玥却十分恨嫁,蒋文杰入职之后的中午,都会看到明玥出入周自恒的办公室,小两口情意绵绵,没有哪一天不是蜜里调油,难分难舍的。 与他们一般缠绵的,微言公司里还有一对,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孟芃芃和她的男朋友白杨。 踩到一次政治红线之后,微言开始小心谨慎起来,虽说并不是己方过错,但也值得重视。 周冲作为纽带,联系了南城有名的律师,素有“南城大状”之称的孟律师,作为微言的法律顾问。 孟律师带来了自己成熟的团队,与微言运作新版本的开发,同时,他的女儿孟芃芃也作为实习生,参与事务。 明显的裙带关系,却没有人看轻孟芃芃——她虽然尚未从北**律系毕业,却已经在北京一家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两年,在学校的学业也非常出色,保持一贯的优良作风,稳坐第一宝座。 履历微丰和经验欠缺是她极少数的缺点,孟律师决定乘著这机会,也教导女儿一番。 “本来我不打算跟著孟律师的。”孟芃芃这样和明玥道,尽管是在人后,她依旧叫她的父亲为“孟律师”,因为范围未出公司,他们尚是上下属的关系。 孟芃芃在北京的事务所有一份前景远大的稳定工作,她如今来到微言,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事务所的正式员工要求学历资深,而我准备毕业就结婚,不想出国深造。” 时隔经年,孟芃芃一如既往的理智,思维清晰明了。 明玥被她“毕业就结婚”的发言震慑。 她认为她和周自恒的进度已经算同辈人中快的了,虽然结婚被明岱川卡住,但也算是名分既定。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心工作,清心寡欲的孟芃芃竟然也开始谋划婚姻。 孟芃芃曾经一度坚定“婚姻是坟墓”——她父母的婚姻是相敬如宾的冷漠。 明玥坐在休息室,拆了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咬了半天,直到咬到了自己的手指,才回神询问:“白、白杨他向你求婚了?” 她睁著一双大眼睛,仔细地在孟芃芃身上搜寻戒指的痕迹。 孟芃芃的手指冷白,只有淡淡的茧子,除了手腕上的黑色腕表,没有多余装饰。 随著微言新版本的开发,时间也推进到秋末,孟芃芃从领口抽出一条黑绳,上面串著一枚金属戒指,只有简单的一圈,雕刻著不明显的花纹和孟芃芃的名字。 是用子弹壳刻成的。 明玥再度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胆小好吃的白杨有朝一日,也学会了撩妹的新花样,甚至鼓起勇气,向清冷的孟芃芃求婚。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白杨让她几欲自戳双目。 于是在孟芃芃离开休息室后,明玥也忙不迭跑进周自恒的办公室,将这一重大新闻向他汇报。 彼时周自恒正在做新版本的最后审核,他并不惊讶于此事,反而透露关键信息:“是我教白杨的。”他冲明玥招了招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你坐这里来,我有事要你帮忙。” 明玥对他有求必应,她害羞了一会,却还是坐上了他的大腿,半点不会矜持。 而坐上他的腿之后,她就自然而然地忘掉了孟芃芃的重大消息,关注点转移到周自恒身上来,并且牢记他的话:“你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 秋末霜寒,明玥穿了一件毛衣裙,长发落在肩头,未著粉黛,皮肤晶莹雪白,周自恒抱住她的腰,蹭了蹭她的肩膀。 他常常能够一心二用,就好比现在,一面不著痕迹地吃明玥豆腐,一面还能同她讲解:“微言开放了认证系统。我也注册了一个。” 周自恒打开了网页,他的认证名赫然是微言ceo,而头像则是一轮新月。 “你应该用你的照片做头像,会有很多人夸你帅气。”明玥如此建议道。 周自恒与周冲不同,并不乐于炫耀,况且:“你经常夸我帅气就够了。”他将姿态摆的很端正,昭示名草有主。 而话题再转回帮忙上,周自恒和她提要求:“你帮我发第一条微言。” “你自己就可以发。”明玥疑惑不解。 周自恒毫不犹豫道:“可我抱著你,就腾不出手打字了。”他说得毫不心虚,并且眼神都是真诚的。 明玥只好同意:“那发什么?” 周自恒早有腹稿:“你发‘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再次借用这句《少年中国说》的名句,明玥恍然有时过境迁之感,她将文字打上,发表出去,又询问道:“是在说微言吗?” “既是在说微言,也是在说我们。”周自恒握住她的手,嗅她的发香。“希望来日方长,足够白头偕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好呀好呀。 ----- 下一章跳转,四年后。 ----- 《月亮》用的标题,相信大家看出来,是李白的《长干行》,写到今天,只剩下最后四句——“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心中颇有感慨,最感谢的还是大家的支持,给你们比心心。 ☆、第114章 早晚下三巴(二) 第一百一十四章. 2012年9月。 四年的时光对于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来说, 实在用不著做上记录, 一千多个日夜尚不能让绿树成林, 也不能让山川地貌改变, 更不会让城市的格局天翻地覆。 但这一段时光,却已经足够让一个人走出象牙塔进入社会,足够让高楼林立, 车马不息;更足够—— 让微言从沧海一粟长成参天巨木。 从举步维艰、张皇仓促,到稳扎稳打、开拓进取, 借著互联网市场的东风,受益于智能触屏手机的广泛运用和通信业务的繁荣让微言从掘起到兴盛只花了短短几年时间。 涉足微型博客领域的门户网站多如牛毛, 但这块蛋糕一直被微言把控在手中。其中最有竞争力的腾讯滔滔在去年宣布放弃滔滔, 并入空间说说,融为一体。 第120节 至此, 微言做到了真正的一家独大。 伴随著丰收果实一并到来的还有无数争议与挑战。 微言也并非自始至终都一帆风顺。 路遇荆棘, 也遭冷雨,跌跌撞撞——组建巨型服务器遇到挫折算是小事;网站数据遭受黑客攻击著实让人焦头烂额;国内搜索巨头曾提出以六亿美元收购微言, 高额的金钱使人动心,公司内部对是否答应一事也有过巨大的分歧…… 困境带来成长, 从初出茅庐到天下闻名, 微言和他的运营团队就在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飞速成长。 微言未曾搬迁公司地址,但占地已从顶层一楼, 扩展为三楼,背靠海淀区大学城,面朝中关村, 在这个高新技术发达的产业园区,微言的logo无论白天黑夜,都引人注目。 扩大离不开资本的支持,微言接收了来自高盛等企业的巨额融资,但与其他创业者不同的是——外来资本没能最终控制公司,也没能将任何一位创始人赶走,更不能过分左右公司政策。 这得益于微言ceo的强硬手腕和治理谋略。 周冲于周自恒二十二岁生日时将手上所持股份和董事席位全数转给儿子继承,让周自恒对董事会拥有了绝对多数的控制权。 因为气势冷硬又霸道蛮横,周自恒这位年轻英俊的ceo被公司职员戏称为“暴君凯撒”。 每周一的例会最是难熬,尽管总裁并不多话,也不过多指责,但就是因为不动声色,才难以揣摩君心而惶惶不安。 这位总裁生的非常好看,可谓是潋艳华容,不仅眉目如画,全身上下——就连手指都十分白皙修长。 他常常会在例会后用弹钢琴的手写出针对部门的反馈邮件,言辞练达,却字字戳心。 于是就算这双手生的再好,也没有人敢于欣赏。 而此时此刻,周自恒就用这双手,在庄重的办公室中,替明玥剥了一颗奶糖。 照电脑桌上的包装纸来看,他大概已经剥了一盒,但却没有厌烦,甚至乐此不疲。 电脑屏幕上显示周自恒的工作邮箱,里面塞满重要邮件,明玥坐在他腿上扫了一眼—— 她认为周自恒应该非常忙碌,如果她懂事一点,就应该从他腿上滑下去,而不是缠著他打闹。 想是这么想没错,可明玥却十分贪恋他身上的温暖,一面环著他的脖子,一面却问:“你忙工作吧,我可以一个人待著看杂志。” 她言语罢后,非但没有放开他,还把他抱紧了一点。 周自恒心知她口是心非。 于是他给了自己,也给了明玥一个完美的借口:“你才巡演回来,我很想你。” 明玥已然大学毕业,但她听从父母和导师的意见后继续在北舞深造,她的性格羞涩,虽然生了一张艳丽妩媚的面孔,却单纯可爱,她自己也更倾向于用知识丰富自己舞蹈的内涵,遂而攻读研究生,同时在学校青年舞团排练舞蹈剧目。 两个月前,舞团为新剧目做了全国巡演,明玥跳女一角,离去时日颇多,周自恒说一句“很想你”,是再诚实不过。 他做出不放她离开的姿态,明玥也顺驴下坡,眯著眼睛笑起来,巴巴地向他讨糖吃。 “我这个月都饿瘦了。”她特别心酸,叫周自恒去丈量她腰的尺寸,“你摸摸,腰都细了。” 她泫泫欲泣,下一句就是:“我也好久都没敢吃糖了,特别想吃糖。” 周自恒的手就放在她的腰上,盈盈一握,显出纤纤弱质。 也同时显得胸前峰峦高耸。 胸没瘦。 周自恒心里说。 他一面把手往上移动,一面剥开了奶糖,喂到她的嘴里。 “这是最后一颗。”他道。 奶糖柔软,明玥没有嚼,就含在嘴里,鼓著腮帮子,骨碌骨碌眨巴两下长睫毛,没有听懂他的话。 大概是吃糖吃多了,她的嘴唇都泛著一层水色,红都都像是一颗淋了汁的樱桃,周自恒目光深长,意有所指道:“我给你剥了这么多颗,却还没有尝过味道。” 多么遗憾啊。 明玥闻弦歌而知雅意——她既然都已经坐在了他的大腿上,那就不在乎再送他一个吻了。 她非常爽快地仰起头:“那给你亲亲,你尝尝,可甜了。” 美人投怀送抱献吻,周自恒没有理由拒绝,他抚著明玥的脸颊,勾著她口中未化开的奶糖,与她唇舌缠弄。 微言公司竞争激烈,员工在工作时间无不专心致志,心无旁骛,作为公司总裁却不以身作则,反而胡天胡地。 周自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奶糖最后融化殆尽,也不知道是化在谁的嘴里。 周自恒挑了挑眉,砸摸了一下味道:“好甜。” 明玥小口喘气,桃花眼水光潋艳,她面上害羞,心里却很甜蜜,踟躇一会,还是小声把问题问出来:“说我还是说糖?” 自然是你。 周自恒笑了一下,还没能把这个答案说出来,有人便敲了一下办公室的门。明玥一骨碌就从他的腿上滑下来,几乎用跳的,蹦到沙发上,摊开了一本杂志,正襟危坐装出坐在沙发上看书许久的模样。 但她的唇色殷红,面若桃花—— 掩耳盗铃说得大概就是她这副做派。 来人是周自恒的助理,姓岳,微言第三次融资时通过招聘入职,是一个面貌普通,却勤勤恳恳,心细如发的小伙——通过周自恒开门迟疑等待的时间,判断出老板娘一定就在办公室内。 岳助理算得上是周自恒的学弟,清华毕业,对这位成功创业的学长崇拜非常。 周自恒如今即将年满二十六,完完全全褪去了青涩的稚嫩,微微靠著椅背,手臂自然摆在桌上,因为窗帘遮光,他英俊的眉眼刀裁一般,半张脸隐入昏暗里,微抿的薄唇将他绮丽的五官带出凌厉。 周总有一点生气。 岳助理猜测他定是打断了什么好事。 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岳助理将一份文件呈递到周自恒的桌上:“巴克莱方面已经打点好了在纽交所的活动,这是行程安排。” 他退后半步,拿著便签站著:“我们向巴克莱提出每股45美元的报价,他们认为没有问题,并且很看好微言的首次公开募股。” 截止到今日,微言的注册用户数目超过五亿,日活跃用户数达到四千八百万,领跑全国最大的社交圈。资源带来财富,滚雪球一般上涨,微言也从风雨飘摇,走向了上市的坦途。 在这个九月,由做市商巴克莱操盘,微言将在美国华尔街纽交所实现首次公开募股,上市敲钟。 “宣传视频已经放松了三周,在人群中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另外,蒋总监和岑经理还在法国路演,陈总监在香港未归,钟组长和薛经理会和您一起前往纽约。”岳助理将大小事务总结报告,等待周自恒的回应。 “媒体记者那边反响如何?”周自恒点头。 岳助理跟随周自恒几年,回答问题,也变得言简意赅:“他们很看好微言这支中概股的上市。” 周自恒再度颌首。 “公司的员工呢?”他问。 岳助理此时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就等著微言上市,就盼著开盘价越高越好,让他们转身就变成富翁,一个个都高兴地不得了。” 尽管对外人日防夜防,周自恒对员工却很大方,并不把期权牢牢握在手心,而是奖励给对公司做出重大贡献的职员,此举也将他们的命运与微言绑在了一起。 微言此次计划融资18亿美元,原始股份相当火热。 周自恒也笑了一下,垂眸翻看了整篇文件,之后合上,目光在明玥身上转了一圈,又绕回来,状似无意地询问:“那我让你准备的事情……办的怎么样?” 他语气轻松,却不由自主地松了松领带,眸光柔软。 岳助理望了望坐在沙发上的明玥。 这是一位真正的美人,殊丽姣好,艳色逼人,白色长裙让她看起来又非常清纯。 年轻老成的助理暗暗叹了一口气。他认为这位年少有为的总裁哪哪都好,锐意开拓,果断从容,智慧过人,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人物。 但他也有致命缺点,就是爱美人多过爱江山。如果可能,岳助理猜测,周总一定希望和昏君一样过著“**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日子。 周自恒交代给他的是一件大事,岳助理忙不迭点头:“不会让您失望的。” 明玥本就无心看杂志,她一直在听著两人的交谈,但很可惜,这并不属于她的专业范畴,因此听得不是很懂,有些云里雾里恍惚。 但她依旧对微言上市非常关心,于是在岳助理走后,她又蹦回来,询问周自恒:“你准备让岳助理帮你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猫著腰瞅了瞅门,再小心翼翼地缩回他腿上缩好:“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是啊。”周自恒并不否认,略带一点笑意道,“有关我的终身大事。” 他不加掩饰,语气相当坦陈,明玥便也没有多想,张口就道:“你创建了微言,微言上市确实是你的终身大事。”她转过身非常认真地同他说:“要恭喜你啦~” 周自恒没有再说话,他望著明玥手上的素白戒指,勾唇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你也让我尝尝你的糖~ ----- 要不要给睡觉觉么么哒??? ☆、第115章 欲将书报(一) 第一百一十五章. 提起高新科技的摇篮, 人们会将目光投向硅谷;而提起世界金融的中心, 华尔街则当仁不让。 这是一条位于纽约市曼哈顿区的一条大道, 实际上算不得宽敞绵长——从百老汇到东河, 全长仅为五百米的单行车道迎来送往金融巨子;因为两旁高楼鳞次栉比,宽度仅为11米的华尔街常年不见阳光。 全球规模最大的证券交易所——纽约证券交易所,就位于华尔街拐角南侧。 古希腊殿堂式的高耸廊柱撑起吊顶, 尽管光线黯淡,立体浮雕下金色的纽交所招牌也依旧熠熠生辉, 每天会有数以百亿千亿的交易在此间进行。 建筑昭显新古典主义的庄严肃穆,却也优雅精致, 大门前斜插三面旗帜, 一面是美国星条旗,一面是交易所的旗帜, 而靠近大门的一面, 则是当日上市的公司logo。 美国东部时间2012年9月30日,微言将自己的旗帜插上了纽交所的平台。 大楼好似被微言红色的logo包围, 巨幅广告悬挂在廊柱外,光线熹微的清晨, 射灯打在幕布上, 条幅在风中猎猎鼓动,纽交所外围起重重栅栏, 前来参与上市敲钟的工作人员和媒体陆续通过安保检校进场。 对于年轻的微言而言,首次公开募股是标志著企业转向成熟的一道门槛。 上市是机遇,也是挑战。风险总与收益并存。 距离敲钟开市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美国东部尚笼罩在灰蒙蒙的晨雾中,大洋彼岸的中国却正是华灯缀彩,合家团聚的夜晚。人们拿著手机,刷新微言,时刻关注著上市的报道。 微言直播平台就在此时开放,公司上市的画面将是直播的第一次试水。 网络直播推动上市的影响力,而公开募股的盛况也能翻过来促进微言直播的发展。 此时的网络直播尚未有人涉足,国内外都一样贫瘠,微言准备再次吃下一块大蛋糕。 直播开启前的二十分钟,微言放送了最后一个宣传视频。 第121节 观看人数不断上涨,而全国各大城市的盛光广场和大厦,巨幅led屏幕和电梯液晶屏也都在同一时间,放送影像。 画面入场,是一片漆黑。 白色的字体徐徐闪现——【你的梦想,能走到哪一步?】 没有配乐,静默无声。 持续五秒之后,图像剪接穿插,画外音和字幕一并出现。 如同老旧的电影画面——2006年亚洲acm区域大赛,年仅二十岁的周自恒、陈修齐,以及十五岁的钟晨捧起亚洲金奖,主办方盛赞:“the best of best of best.” 2007年世界acm决赛,他们的团队拿下来之不易的银奖。 掌声与鲜花之后,陈修齐的声音响起:“我们可以继续参加比赛,拿到金奖之后,就可以进入ibm、微软那样的大企业工作。” 他的声音沉稳,充满磁性。 而周自恒却反驳:“那不是我的梦想。”他十分平静,却也十分坚定,“我想自己创业。” 画面与声音一同戛然而止,再度变为黑色。 镜头切换,薛元驹顶著一头灿灿的金发、戴著一粒耳钉,神情落寞地望著天空。照片外是薛元驹的坦陈:“我进入这所学校,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要比我优秀,都要比我有能力。” 他轻轻地说:“我有一点想退学。” 他的照片慢慢淡出,消失不见,再度被黑色背景替代。 “我其实胸无大志,每天吃饱睡好,和哥们谈天说地,毕业以后朝九晚五,只要能告别单身,生活好赖都一样。”岑嘉年如此说,呈现在画面里的是他竞选班干部的照片,咧著嘴哈哈笑,穿著白t恤和大裤衩。 每一段画面都染上了一点陈旧的暗黄,是记忆回溯,时光倒流。 平静无波的配乐在此刻加入了激越的鼓点,周自恒的声音再度响起—— “可我们真的还很年轻。”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至此,观看视频的人大致清楚,这段影像在展现微言的创业历程,在展现一段年轻人追梦的旅途。街市上不断有人停驻,仰著头,静静等待著后续。 交织递进的时间字幕陈述:【2007年5月,微言在清华大学紫荆园的学生公寓里成立。】 切入进来的是宿舍的陈设,简陋的客厅改造的会议室,四人间的房子摆满咖啡和书籍。几人就坐在椅子上,有了一张简单的合照。 周自恒道:“我并不想改变世界,但我告诉自己,想做,就一定要做到。” 陈修齐道:“我希望我们会合作愉快。” 薛元驹此时已经剪成了黑色短发,穿著格子衫,他也道:“我想和不一样的人,做一点不一样的事,让自己也变得优秀起来。” 只有钟晨声音吞吞吐吐,能听出紧张来:“那、那就加油吧。” 画面用了高饱和的颜色,宛如春日阳光一样丰沛,转入下一个画面却是萧条的灰白,黑色字体赫然在目—— 【但梦想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咖啡散落,室内一片漆黑,一段记录的数据在显示用户的流失,速度非常快,能看出当时微言面临的难题。 薛元驹心情郁郁:“我们只剩下不到150万,根本不能扛过这个难关。” “我们必须裁员或者削减服务器。”钟晨补充道。 陈修齐坚定道:“这个月我不要工资。” 画面淡出前,最后一句旁白,是周自恒冗长的叹息。 气氛压抑沉重的当口,却跳出一片繁茂的紫丁香,枝桠蔓延之处,便显出一片亮光,字幕上标出:【2007年9月,微言用最后的150万破釜沉舟,打造“三行情书”大赛。】 岑嘉年的声音响起:“横哥,我要加入微言,你们都在吃苦,我不能不讲哥们义气。” 陈修齐质问:“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 周自恒只有简单的一句回答:“那就从头再来!” 画面陷入一片湛湛的光明中,明快的钢琴曲清澈动人,字幕与微言大楼顶上的红色logo一同入镜。 【风雨过后,得见彩虹。】 【2012年9月,拥有超过5亿注册用户的微言举办第六届“三行情书”大赛。】 此刻开始,影像再不是拼接的细碎片段,而是完整流畅的视频,镜头第一次走进微言办公大楼的内部,从方方面面仔仔细细地展现了公司的陈设和文化。 入目几乎都是年轻的员工,一个个都带著笑脸,或跳跃或大步走在通透的办公室内,茶水间零食堆满置物架,每一层楼都有专门的游戏厅,跑步机、台球桌、体感游戏机一应俱全。 一只养的肥硕的布偶猫懒洋洋地踱来踱去,好似一位经理,在审视员工的工作。 “它比我更像是行政部的老大。”薛元驹抱起布偶猫,对著镜头笑了一下,他穿著纯白的衬衫,蓝色牛仔裤和板鞋,干净地好似刚刚迈入社会的大学生。 他握著布偶猫的爪子挥了一下,猫咪不搭理他,反而从他怀里滑下去,缩进一个窝里。 薛元驹非常悲伤地“嗷”了一声,道:“不好意思,它被员工宠得太厉害了。” 字幕在此刻给他配上了一个“铲屎官”的名号,就打在他的脑袋顶上,还配上了文字表情。 看到此处,不少人会心一笑。 这一段视频采取了采访的形式,薛元驹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长腿伸展,吹了一声口哨:“这辈子做过的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染了一头土豪金算不算?” 他煞有其事地摸了摸自己黑色的短发,做出惋惜的神情。 “你应该按照台本回答,是加入微言的创业团队。”记者一本正经提醒他。 薛元驹立马点头:“好的。” 隔了一会又道:“不过我那时候阅历尚浅,进入创业团队,大概是脑子进了水,到现在都变成了铲屎的泪。我们老大还说要给我介绍他女朋友的堂妹给我认识,但到现在我都没见到人影。” 他转而询问记者:“你有表妹或者堂妹吗?” 旁白:“……聊不下去了。” 镜头跳转,敲开了市场部的经理办公室的大门,明媚的天光透过落地窗,落下斑驳的碎影,岑嘉年也穿著一身白衬衫,蓝色牛仔裤板鞋,回答记者的问询。 “这辈子做过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岑嘉年一边翻看文件,一边上套地回答:“我刚刚加入微言那会,公司是真的入不敷出,我记得我去南方拓展业务,整整七天,吃得全都是泡面。” 他生的高大英俊,北方人的气质很浓烈,看上去很有担当。 记者决定夸赞他,迂回询问:“听说你大学四年拿了四年国家奖学金,还差一点就当了清华学生会主席,这对你的工作有什么帮助?” “没有什么帮助。”岑嘉年耸了耸肩膀。 记者提醒他:“你应该好好回答。” 岑嘉年无奈反问,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叹了口气:“好好回答有用吗?好好回答,你能给我找个女朋友,让我脱离单身吗?” 旁白:“……聊不下去了。” 画面闪烁,进入了钟晨所在的程序组,年仅二十一岁的钟晨带领著微言最核心的开发团队,他的办公室里,摆放了最多的液晶显示屏,卡拉卡拉的敲击键盘声好似一曲伴奏。 尽管身高腿长,但钟晨有一张娃娃脸,又生了一双大大的杏眼,白色的衬衫让他看起来没有前两位创始人的俊朗,而显出呆萌的乖巧。 他此刻就缩在宽大柔软的椅子里,瞪圆一双眼睛盯著镜头。 他伸出手,警惕地把他咬过一口的水蜜桃推进果盘里,再把果盘放进抽屉里。 记者照例问出了第一个问题:“这辈子做过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是什么?” 等待半晌,无人回答,钟晨抿著嘴巴,一分钟过后,他将一面液晶屏旋转,对准镜头。 液晶屏上写著:“我有点紧张,紧张就结巴,能不能不说话?”钟晨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低了低头。 摄影师控制著镜头上下点头,记者也立马回答:“可以可以,天才就是不走寻常路。” 记者有被钟晨萌到,整个人都心花怒放起来:“听说你十五岁时候就考上了清华,当时还是北京市状元,对吗?” 钟晨摸了一下键盘,电脑屏幕上显示:“是。” 字幕配上“好可爱”的表情。 记者又开始夸赞他:“那你当时好小啊,是为什么有信心加入微言的呢?” 这句话点著了火药桶,刚刚还一脸羞涩的钟晨激愤地拍了拍桌子:“我不小!不小了!!!不准说我小!!!” 旁白:“……聊不下去了。” 接连三次受挫,镜头直到转入技术总监办公室,才恢复了正常。 陈修齐坐在白色的长桌后,坐姿端正,侧脸被丰沛的天光映得几乎透明,但他全身的线条都非常硬朗、利落,白色衬衫衬出肩膀宽厚,他身上有很刚正的气质,面部棱角深刻,极为英挺俊朗。 “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陈修齐放下手中的钢笔,双手合十,认真思索道,“可以是几件事吗?” 得到同意后,陈修齐起身,走向了微言的会议大厅。会议室明亮宽敞,瓷砖反射著灿灿日光,给墙壁上的字符镀上了一层融融鎏金。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地映入画面中,同时陈修齐也隐入旁白回答:“周自恒第一次和我说起创业的念头,是在我们赢得acm世界银牌的庆功宴后,他其实只是单枪匹马,却信誓旦旦要我加入他的团队,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陈修齐忆起往事,露出一个微笑,长影落在落地窗上,窗户映出他清俊的剪影。 “创业的初期,我们其实很不顺利,因为没有资金和人脉支持,我们实在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甚至一度遭遇关停,我们非常忐忑,也很害怕,好在这一切最后熬了过来,那一年微言新版本上线的时候,周自恒发了第一条微言,微言的内容就是‘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他的手指抚过墙上的字符:“这一句话,最后被刻在了我们的会议室里,无时无刻不再提醒我们,既要居安思危,也要心怀希望。” 记者最后在大厦的露台上得以采访到微言的ceo周自恒,他也罕见地换上了白色的衬衫,袖口卷起落在手肘。 他有一种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气质,半边侧脸融进秋光里,眼眸深黑透亮,眉眼工整绮丽,鼻梁挺直,多情的脸庞在安静的时候却显得通透潋艳,清隽如画。 “最值得纪念的一件事?”他挑了挑眉,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笑出了声。 “是未来的每一天会发生的事。”周自恒面对镜头,如此回答。 画面在此刻收拢,无数片段迅速闪现,到最后归于沉寂,五位创始人的照片和履历静静滑过,到最后,融合成一张合照,清一色的白衬衫牛仔裤,站在微言的logo前,自信的笑著—— 年轻的团队,煊赫的成功。 音乐好似黄钟大吕一鸣,穿透悠悠岁月光阴,灯火飘摇,却不曾泯灭。 影像再一次变为深沉的黑色背景,白色的字幕上无声地叙述—— 【2007年5月,微言在清华大学紫荆园的学生公寓里成立。】 【但梦想从来不是一帆风顺。】 【2007年9月,微言用最后的150万破釜沉舟,打造“三行情书”大赛。】 【风雨过后,得见彩虹。】 【2012年9月,拥有超过5亿注册用户的微言举办第六届“三行情书”大赛。】 【你的梦想,能走到哪一步?】 第122节 画面渐渐淡出,金色的浮光掠过,音乐跳跃充满活力—— 【我们都是渺小的尘埃,但当梦想的光辉照进现实,我们都会变成闪耀的星子。】 【属于微言全体追梦人的梦想,于今天,走向世界舞台。】 最后一个字幕在鼓点声中展现:【2012年9月30日,微言直播平台为您带来微言首次公开募股(ipo)全球实况直播——】 宣传影像归于沉寂,镜头推进,好似焦距模糊,再次清晰之后,纽交所肃穆的建筑呈现在视屏中,到处都是微言鲜红的旗帜飘扬,媒体记者扛著摄像机,等在黑色的铁艺栅栏外等待安检。 清晨的华尔街人声鼎沸,穿著西装打著领带的白人精英行色匆匆,黯淡的长街因为那些不平凡的公司名称而显得不同凡响。 掌镜人水准颇高,将直播画面拍出了记录片的感觉。 位于百老汇18号的纽交所是美国经济的晴雨表,但它的模样并没有想象中的大气磅礴,大门甚至非常低调,随著进入交易大厅,更多熟悉的面孔也一并呈现。 大厅铺陈米黄色的实木地板,不同的做市商占领不同的交易柜台,放眼望去,是清一色显示著数字和英文字母的电子屏幕。 这座古老而神秘的交易所在镜头前徐徐展现了自己的面貌,巴克莱工作柜台前,一位高大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同周围记者和商业伙伴握手,面上带著十分喜悦的笑容。 “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位,便是微言周自恒周总的父亲。”主播没有出现,只是在一旁解说,“大周总同时还是盛光集团的董事长。在他身边的,是微言执行总监,蒋文杰。” 对于镜头的贴近,蒋文杰并没有讶异,而是温和地笑了笑,周冲却比他调皮得多,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手机,对准镜头就是咔咔一阵反拍,拍完了之后,得意地挑了挑眉,低头登陆了app,也不介意这是在直播中,当下便发了一条微言。 “在这个柜台前等待的,都是微言的高管以及亲友团。”主播一边说,镜头一边推进。 摄影师大概对美好的人和事物情有独钟,不多时,便又定格在了一位相貌温润端方,儒雅文质的男子身上。即使处在金钱交易的交易所,他的身上依旧涌动著一股诗书气韵,年龄并没有减弱他的魅力。 主播停顿半秒,似是在思考这位的真实身份,但最终他没有想起来,只能坦诚道:“很抱歉,我也不知道这位先生是谁。” 明岱川侧身,只留下一个背影面对镜头,显然,他不想接受采访和跟拍。 能被予以上市直播的重任,主播定然能力非凡,他非常迅速地拾起了话题:“上市敲钟时间是美国东部9点30,届时国内将会是晚上十点三十分,距离仪式还有十五分钟,我们可以来看一下今天会场的布置情况。” 画面上升,对准了二楼的一处阳台,米色的大理石富于历史的积淀,镂空栏杆悬挂著电子标牌,显示著时间和公司名称,而在阳台背后,微言的条幅铺满整面墙壁。 “这里便是每一家在纽交所上市的公司敲钟所在的阳台,位于大厅二楼,能俯瞰交易所全景。由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今天的敲钟仪式会由五位微言创始人参与执行,微言直播也将实况直播整个敲钟过程。” 话音落地,楼梯口有隐隐骚动,其余媒体记者将□□短炮对准了目的地,不久之后,回廊中走出几位年轻的男子。 “是周自恒来了。”有激动的小记者如此喊道。 “快快,镜头跟上、跟上。”有经验的老记者吩咐摄影师。 与宣传视频中不同,尽管今天,周自恒也穿了一件白衬衫,但因为场合需要,牛仔裤换成了黑色的西装裤,皮鞋也非常精致。 闪光灯接连不断,提问此起彼伏,安保也只能不断重复:“周总在仪式结束后会留出足够的采访时间,现在请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谁都想拿到第一手新闻,谁都想拿到周自恒的第一句采访,于是尽管安保信誓旦旦,却也没能阻挡记者的热情。 周自恒将明玥揽在怀里,遮住她的眼睛挡住闪光灯的直射。 微言上市之后,周自恒将因为持股32.7%身价飞升,成为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身家丰厚,又年轻英俊,经历传奇,种种因素让起先低调无闻的周自恒成为受人追捧的明星ceo。 周自恒无心回复任何一个记者的问题,嘈杂喧哗之下,他尚能察觉到明玥的睫毛不停地扇动,纤细柔软的长睫勾得他掌心有些痒。 于是在逃离包围圈进入二楼后,他刻意落后,走在队伍末尾,耐心询问明玥:“很紧张?” 比起大厅的喧闹,二楼宁静而平和,长长回廊铺陈地毯,她的高跟鞋踩上去,如同踩在云朵上。 明玥捏著自己白色礼裙的下摆,咬著唇,应声:“很紧张。” 她能把镇定神色在外人面前佯装,可在周自恒面前却十分诚实,与此同时,她又说:“但也特别特别开心。” 她说著,竟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得钟晨频频回头。 令她开心的原因,大抵不过今天是她的生日,微言上市定在这一天,而周自恒还要带著她上台敲钟——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一份与众不同的庆祝仪式。 周自恒心知肚明,但他有意装傻,以愧疚的语气道:“是董事会投票决定把上市定在今天……”他顿了顿,留给明玥足够的思考空间,继而虚情假意地道,“不能陪你吃生日蛋糕,所以我想带你一起敲钟。” 周自恒在董事会拥有绝对多数席位,可以说是一言堂。 如此拙劣的借口,明玥却信以为真。 她甚至反过来温柔体贴地安慰周自恒:“我没有不满意,你让我参与你的人生大事……”她笑了一下,露出两颗酒窝,腼腆羞涩,含蓄地表达欢喜情绪。 欢喜过后,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我也参与敲钟,董事会会不会不开心?” 明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笼雾含烟,恰如盈盈秋水,印著周自恒的脸庞。 面对如此情真意切的秀丽佳人,周自恒竟也撒谎,点头承认:“是有一点不开心,但你开心就好。” 他摸了摸明玥的头发,很小心地没有揉乱——明玥妆容精致,眉目如画,纯白的小礼裙让她宛如一朵雪莲花。 周自恒有些心旌动摇,在言语之后再加了一句情话:“你这么漂亮,我舍不得看你不开心。” 蜜语甜言最是醉人。 更何况周自恒还用了十分真情。 于是这句话就像是春天的蔓草,在明玥的心中疯长,枝叶缠绕,藤条招展,并在一瞬间,齐齐绽放花朵。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周自恒拉著走到敲钟的阳台的,也并不知道纽交所ceo说了些什么祝福语,更不知道为何钟晨、陈修齐、薛元驹、岑嘉年手里,都拿著一朵火红的玫瑰。 钟声在纽交所大厅响起的一霎间,灯火恍然间更明亮了几分,响亮的钟声连连响了九声,在这座殿堂上空回荡。 二零一二年九月三十日,纽交所正式开盘的九点三十分,周自恒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 场面一片哗然,无数人的眼光投向了镂空的希腊阳台。 挂在墙上的微言广告幕布齐齐落下,掩藏在背后的巨幅海报露出庐山真面目。 海报以清新的蓝色打底,正上方画著一轮弯弯的月亮,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就坐在月亮上,小男孩则在草地上奔跑,手里握著一根风筝线,企图把爱心形状的风筝放到月亮上去。 海报下方,是一段手写的黑色花体英文—— “would you please marry me?” 灯火煌煌,宛如一场梦境的盛典。 由岑嘉年开始,依次将玫瑰花送到明玥手里,而周自恒则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钻戒。 “为这一天,我准备了很久。不是有心瞒著你,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他单膝跪地,却也不显得狼狈,深邃的眉眼在光影下显得分外温柔。 他手上握著戒指,钻石被打磨雕琢成一轮月亮,而周遭细钻构成繁星。 “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一个非常讨人厌的小男孩,他脾气暴躁,傲慢无礼,他六岁就知道惹邻居家的小女孩哭,讲鬼故事吓唬她,他和这个女孩一起长大,直到某一天,他喜欢上了这个小女孩。” 周自恒抬头仰望著她,好似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说一段故事。 “这个男孩非常喜欢小女孩,可他并不优秀,也并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有一年生日,小男孩送了小女孩一支口红,小女孩非常高兴,在那一天晚上,亲了男孩一下。” “也许这个吻,对小女孩来说很普通,但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吻,男孩半个月都不想洗脸。” 回忆一刹那涌来,无数画面从岁月长河中浮起,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如同电影一般鲜明。 “后来,男孩女孩都慢慢长大了,小女孩变得更可爱了,小男孩却变得更让人讨厌了。不仅幼稚,还喜欢惹是生非。有一天晚上,他蛮横无礼地向这个女孩表白,在仓皇的情况下,他听到女孩说点头。” 周自恒的声音低沉,将故事娓娓道来。 “就是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坏男孩,他赢得了一个好女孩的芳心。后来的后来,男孩准备在女孩二十岁的时候和她求婚,但生活遭遇变故,他中断了这个想法,女孩却自己将求婚的戒指戴在了手上。” “于是男孩在心里发誓,要对女孩好一辈子,也要给她一场盛大的求婚典礼。” 周自恒握住了明玥的手,第一次,他紧张到戒指都拿不稳。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用小声的卑微的姿态询问著他眼前的女孩。 明玥一袭白裙,皎皎宛如月华。 他的身后是纽交所的□□,他的身上凝聚著微言上市的荣光,但他的眼底却只有明玥的倒影。 …… 和很久以前一样,他在教室里询问:“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 明玥伸展手指,指尖触碰到他手里的戒指。 她忍不住落下眼泪,一滴滴晶莹得好似水晶,她硬咽地回答周自恒:“什么时候都可以。” 周自恒将戒指,郑重地戴在了她的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可爱别哭别哭~ ☆、第116章 欲将书报(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纽交所早市敲钟响铃后, 经历了长达七十三分钟的询价过程, 于北京时间深夜, 微言的开盘价位才最终确定下来。 巴克莱交易柜台前, 电子屏幕上不断刷新询价区间,经过六轮修改,最终以每股65美元的价格在纽交所正式挂牌交易。首日大幅上涨, 收于每股66.2美元,较45美元的最初报价上涨47.1%。 近一半的喜人涨势宣告了微言上市的胜利, 这家年轻的corporation没有在市场的倾轧中倒下,反而一骑绝尘, 成为近半年以来纽交所的一匹黑马, 用飙升的指数招摇地庆贺下一个阶段的到来。 最具公信力的《经济日报》给出中肯评价,将这一局面称为“社交服务网站的新春:微言喜获开门红”。 发行最广的《21世纪经济报道》也同样盛赞微言的转型, 他们相当看好微言这支中概股的前景, 并且以整页的巨型篇幅,报道了微言六年来的发展轨迹。 《财经》杂志则独辟蹊径, 请来专家执笔,深刻剖析了微言的营销案例——“‘三行情书’背水一战, 微言直播直上青云”。 如今正是第六届“三行情书”大赛的投票评比时期, 时间证明了这场比赛的巨大效力;而微言直播平台于公司上市时正式开通,第一次直播便是盛大庄重的敲钟仪式, 甫一出场,便自带话题热度。 借著公开募股的东风,光是昨夜, 总共吸引了超过五千万用户登录观看,占领了直播行业的制高点。 《财经》甚至建议,将这两次营销案例记入教材,学习传统广告如何与新型媒体相互结合,促进发展。 由于创始人皆为清华大学毕业,喜获五位优秀非常的毕业人才,清华大学官方微言转发了微言上市的宣传视频,并且非常有心,将五人的入学军训照与毕业学士服照片调出,还附上了祝福语。 素来正经的《人民日报》也强势插入话题,援引了《少年中国说》的末句,同样也是微言的座右铭,以“前途似海,来日方长”为头版头条,彩版刊印了五人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的视频截图。 而随著扶持大学生创业成为新风尚,在次日晚间的七点,国家新闻也为微言上市的话题挤出了宝贵的45秒时间。 新闻节选的是微言直播的片段,周自恒握著锤柄,在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敲击了桌上的小型铜钟,与此同时,电子控制的巨大钟声,在朴素却庄严的纽交所大厅回荡。 一石激起千层浪。 尽管只有短短的几个镜头,播音员陈述报道的画面占据三分之一,但这却是再正面不过的肯定。 一时之间,已经趋近于饱和的微言注册人数再度进入了井喷增长。 第123节 铺天盖地的新闻热度持续了近十日,没有水军,没有造势,微言上市已然变成全民话题,连与网络世界隔绝的老人都能说出周自恒的名字—— “就是三十分钟新闻那个小伙子啊,他搞了一个公司嘛,叫什么来著……哎呦喂,长得怎么就那么好看啊,啧啧,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啊……” 与财经政治类新闻不同,八卦生活类报刊则从周自恒求婚入手,努力挖掘独家信息。 与微言曾是竞争对手的腾讯报道较为简单,门户网站只推送了周自恒向明玥下跪求婚的视频。 搜狐新闻则融合旗下其他新闻报道,将明玥的身份挖出,将她参加舞蹈比赛的视频做了合集,并采访了舞蹈系主任。 严苛好似修女的主任没有吝惜对明玥的夸奖,言她:“有灵气,也有勇气,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女孩子。” 大型报社门户网费尽心思,除了“交往多年,感情甚好”的消息,再没别的猛料流出,而名不见经传的《南城日报》却在此时异军突起。 这是南城本地的民生生活类报纸,发行量在智能手机遍地的今天日益萎缩,却因为一篇报道销量怒长。 《南城日报》以近三页的版面,详详细细地撰写了周自恒的身世背景,第一次向公众披露周自恒年少叛逆的过往。 报社采访了周自恒求学期间的同班同学及班主任、任课老师,由笔力浑厚的老记者执笔,回忆叙述了他的成长经历,虽有稍微夸张润色,却也贴合实际,融合成一篇《你不知道的周自恒》。 “……已经十年过去,直到现在,南城一中的学生也依旧能听人提起周自恒的大名,不是因为他生的一张好看的脸和煊赫家世;也不是因为他闹事众多,频交白卷;更不是因为他桀骜不驯,屡教不改。而是因为,他在所有人都曾拥有过的年少轻狂里,做了一件真正意义上,许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这个胡作非为,不被人看好的坏小子,在升旗仪式上,莽撞却勇敢地向他的女朋友告白。” “十年前,就在南城一中的升旗台上,周自恒的一句‘我是一定会会对明玥好一辈子的!’让所有人记忆犹新。这是一句听起来颇为幼稚的誓言,听起来像是一时冲动的意气之语,但在十年后,周自恒却用一枚婚戒践行了当初的承诺。” “……我们已经无法探知是什么令这个坏男孩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也无法得知他是用了怎样的决心和意志力改掉了自己所有的坏习惯,但在几年之后,我们重新了解到这个少年时,他在高考中,考取了整个南城市的第二名,以全省第七名的成绩毕业,并作为当年最佳进步学生做毕业总结。” “依旧在那一座升旗台上,依旧是同样的人物,十九岁的周自恒踌躇满志,却也谦逊有礼,他的演讲以‘明玥,谢谢你,让我变成了更好的我自己’作为结尾——对这个男孩而言,爱情是使人成长的动力……” 《南城日报》并未提及周自恒非婚生的历史,也未多言周冲再娶的波折,其余篇幅,盛赞了“南城传奇”的周冲虎父无犬子。 因为这篇报道,《南城日报》连夜加印二十万份,不止本地市民争先订阅,全国其余媒体也将其奉为圭臬。 《网易新闻》就摘选了其中的片段,以“从坏男孩到霸道总裁,周自恒二十六年深情告白”为标题。 《新浪新闻》也后来居上,煽情地引用了——“因为你,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门户传媒风起云涌,微言热搜也同样不宁静。 #微言上市#、#周自恒明玥#、#周自恒求婚#、#坏男孩周自恒#、#微言宣传视频#、#微言五位创始人#……占据前十五位热搜话题。 自来水观光团层出不穷。 “第一次知道,我一直在用的微言,创始人居然都不满三十岁,而且……一个个居然都辣么帅!!!” “手动再见/再见,本来满心以为敲钟的会是哪个富态大叔,出场居然是帅到炸裂的男子偶像天团,不小心摔碎了我的手机屏幕。” “可以可以,微言这波操作非常骚,难怪这么燥,人帅钱多身材好。” “就问这些人什么时候出道,我第一个献上膝盖。” “周自恒敲钟的那个瞬间,抬头的时候,眼睛妈呀,居然有星星,第一次见到一个男生,能有这么好看的眼睛!!!” “清华观光回来,官方微博放出来的周自恒军训照片,寸头,这么挫的发型居然被他hold住了,五官没有任何缺点,穿著军训服感觉像是在走t台,果然有颜任性。” “同清华观光,没想到啊,薛元驹居然真的曾经是一头金发,看评论说,第二天被教官抓著去剪了,哈哈哈,还戴耳钉,杀马特非主流男青年,现在居然那么清秀,还抱著猫,对这样的暖男没有一点抵抗力。” “宣传视频里的程序组组长钟晨!!!萌化我的心了!!!我的天,他脸红的时候好可爱,好想要捏一把,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好乖啊!!!” “钟晨偷偷藏起水果盘的时候真的忍不住笑了,大概是怕记者和他抢吃的?” “陈修齐气质真的好正啊,手指,手指,妈呀,入境的手指真的好漂亮,手控完全抵挡不住。” “陈修齐曾经是清华校草,我入校的时候人家已经毕业,终于能一睹庐山真面目,果然名不虚传啊!” “不怕学霸有文化,就怕学霸长太帅。岑嘉年一直是处于金字塔顶端的学霸,计算机学院吊车尾仰望了他四年。” “我东北大老爷们,岑嘉年,就是讲义气!!!” “摸了一圈微言下来,陈修齐的微言大致是技术类文章点赞转发,钟晨的微言大致是水果零食大餐,岑嘉年的微言大致是如何做一个优秀的男青年(大概是非常想脱离单身?),薛元驹的微言最让我想不到,居然全部是那只胖的不行的布偶猫(点进去怀疑进了一个宠物博主的号/抚额)。” “周自恒真的长得实在没得挑,放眼娱乐圈,我敢赌五毛钱,绝对没有人敢跟他比颜值!” “默默地关注了周自恒他爸的微言,周冲年轻的时候也真的帅的没边,儿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原谅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特别特别好看啊。” “那么精致的长相,居然一点也不女气,关键是周自恒从一而终,一点也不花心啊!!!” “明玥真的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看到求婚的场景,我真的觉得像是再拍电视剧。” “不不,是周自恒拯救了全宇宙,全宇宙最好的明玥,从周自恒叛逆时期就一直陪伴他。” “本来看视频觉得,像周自恒这么好看的一个美男子,根本想象不出有什么女孩子能配得上他,妈呀,等到他牵著明玥出场,我的天,这个女孩子!!!吼吼看!!!” “明玥的脸和身材,真的完全符合那些祸国殃民(原谅我找不出别的形容词)的美人,周自恒真的赚大发了。” “记者跟上去的时候,周自恒把明玥搂在怀里,遮住她的眼睛,低头的那一瞬间,没有说话,但我却他妈的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真的喜欢骗不了人,周自恒看明玥的时候,好像在看全世界。” “通过唇语扒出来周自恒对明玥求婚时说得话了——‘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明玥回答——‘什么时候都可以’。情不自禁叫了一声‘汪汪’。” 当然也有歪斜话题: “感觉拍宣传视频的人水准很高啊,跟拍电影似的,第一次把一个公司宣传片看了十几遍。” “想知道这个一直‘聊不下去’的记者兄弟到底是谁,看起来好惨的样子。”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则宣传视频,是一则征婚广告吗?我是说除了周自恒之外。” “画风清奇的微言团队,摸到他们老大周自恒的微言,竟然只有一条微言,还发自2008年???excuse me?就发了一句“前途似海来日方长”就没了???好歹是他自己的公司啊,都不支持一下吗?关注他的人是公司内部给他买的假粉吗?” “只有我一个人在计算,周自恒到底有多少钱吗?微言是他的,盛光将来也都是他的……” 话题热度到了巅峰,周自恒也发送了第二条微言。 他附上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他和明玥幼年时候的合照——南城下著很大的雪,明玥裹著厚厚的棉袄,粉雕玉琢,如同一个雪娃娃,而周自恒挂著墨镜,骄矜地昂著头,脑袋上的一小撮硬毛立著,顶著一片雪花。 第二张,是他和明玥同穿校服的合照——十一月难得天朗气清,蓝白色富有年代感的运动校服却因为般配的两个人而显出不一样的美好,周自恒载著明玥,骑著单车穿过长长的拱桥。 第三张,依旧是一张合照——截图于视频,周自恒把戒指戴进明玥的手指上,明玥热泪盈眶,周自恒目有星光。 配文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谢谢你陪我从校服到婚纱,我愿意陪你从青梅到白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最好的周霸道,和我的最好的明可爱~ ----- 文案再一次出现系列,你有发现吗? ----- 上来招呼一声,大概五章内完结啦~点头,你们看大结局是想一次性看完呢?还是分开分开看,因为大结局婚礼那章很长,包括你们周爸爸的发言啦,明爸爸的嘱托啦,还有洞房花烛夜啦,大概三章,选择一次性看完呢,睡觉觉中途就要请一天假,因为实在写不完(实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选择三天看,那就一天只发一段。你们留言决定哦,看你们的意见。 ☆、第117章 同居长干里(一)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明岱川刷到周自恒最新微言的时候, 正好听见家中门铃清脆叮铃声。 比起强调与时俱进, 思维不能老去的周冲, 明岱川实在不是一个追逐风潮、喜好卖弄的人。尽管受到西派教学, 能说好几门外语的明岱川活得反倒更像是一位封建家庭的大家长。 于是周冲自然而然给他起外号,大大咧咧以“明封建”称呼他。 明岱川看微言用的是妻子江双鲤的手机,门铃响后, 他将软件退出,按原样放回茶几上, 确认看不出端倪,没有差池后, 再不紧不慢地打开了门。 正式十月上旬, 暖金色的阳光在日暮时分收尽余晖,成片的火烧云之下, 芦苇荡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鸣叫, 小鸟儿扑棱翅膀,将枯黄的芦苇杆打折。 倦鸟总知道归巢。 而他的女儿明玥此时也正站在门外, 一面软糯糯地唤著他,一面欢喜笑著进屋。 但她不是一个人归来的。 她还带来了求婚视频的另一位主人翁, 刚刚发送过微言的周自恒。 周自恒一共发了三张照片, 每一张都是两人合照,再没有旁的人物入镜。现实与照片重合, 此时此刻,他的女儿与周自恒十指紧扣,好似再也容不下其他。 明岱川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伪君子, 他每一年都会为慈善行业捐出一大笔款项,为人正直且慷慨大度,但当他视若珍宝的明珠依偎在别的男孩怀里——哪怕这个男孩是他看著长大的周自恒,明岱川也难免钻了牛角尖,心中五味杂陈。 但他不能把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 明岱川表面上神色一如往常,继续不疾不徐地坐回藤椅上,拿起一本武侠杂志翻阅,另一手,不著痕迹地用大部头的书籍把《南城时报》盖住。 他做得小心谨慎又自然流畅,明玥只顾著同江双鲤说著贴心话,未能发现异常,周自恒却十分敏感地将此情形收入眼底。 《南城时报》微微探出一个边角,周自恒在其上望见了自己的名字,不仅如此,他还在明岱川放武侠小说的架子上望见了类似于《财经》《经济日报》《21世纪财经报道》《人民日报》等报刊。 五花八门的报社资料,唯一的共同点是,其上的报道全都与他有关。 若说明岱川本就是商人,买下政治经济类报刊并不奇怪,但周自恒却又在茶几角落,发现了一本以明星八卦为话题卖点的《南都娱乐》。 周自恒瞬间把明岱川的心思摸得透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兵家俗语,放在翁婿对战中,也似乎能形容得当。 日影西斜,落了一层暗影在明岱川手里的武侠杂志上,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显然,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书上,而是借著眼角余光,时时刻刻关注著周自恒的一举一动。 周自恒如芒在背,却还要和江双鲤谈笑风生。 这不是他第一次到明玥家中来。他们做了二十六年的邻居,从商品套房到临湖别墅,日子一天天过,人也一天天熟络。周自恒幼时还常来明家混饭吃,少时又屡屡偷偷翻阳台看明玥跳舞。 但这却是他在纽交所公开求婚后,第一次以准女婿的身份上门拜访。 周自恒心里万分紧张—— 此前周冲与明岱川商议婚事,整整四年过去,也没能从明岱川嘴里撬出一句准话,更别说把户口本撬出来了。 明岱川有意顾左右而言他,周自恒担心,他今日也会碰上此番场面。 他胸腔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也一样不能表现出来。 非但不能行将踏错,他还必须努力展现自己。周自恒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先在江双鲤手中刷满好感度。 今日是家宴,家政阿姨提前下班,江双鲤准备亲自下厨,周自恒找准机会毛遂自荐,为江双鲤打下手。 江双鲤心知他急于表现,便也没有推脱。 她对周自恒的生活印象还停留在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形象上,认为周自恒其实不会下厨。 江双鲤思量片刻,决定维护周自恒的颜面,让周自恒打下手:“你做什么菜啊?你帮阿姨洗洗菜,冲冲碗,就行了。” 第124节 她一面拿出一摞碗碟,一面打开了水龙头。 江双鲤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她的女儿明玥也不会做菜,虽然离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相差甚远,但也著实不是做家务的好手,而将心比心,备受周冲呵护的周自恒不会做菜,也其实无妨。 周自恒却并不如她所想,不会下厨,相反,他在和明玥同居的时间里,学了一手好厨艺。 明玥有意向母亲多说周自恒的好话,于是在榨果汁的当口,一股脑抖落出来:“周周会做菜呢!做得特别好吃,妈妈,你要相信我。” 她说得信誓旦旦,就差为周自恒摇旗助威。 江双鲤将信将疑,遂而将目光转向周自恒。 周自恒登门求亲,出于多方面的考量,换上了一件灰色的针织毛衣,黑色长裤,此时他握著一把刀,袖口上挽,手腕抖动间,土豆被他熟稔地切成细丝。 暮色漫进玻璃窗。 窗外是万家徐徐点上的灯火,光影略带著暖黄的色调,辉映著周自恒认真的神态,。 竟也符合“宜室宜家”这个词语。 他打开燃气灶,倒了油进锅里,回应江双鲤的眼神询问:“我们两个人生活,总要有一个人会做啊。” 明玥榨完果汁,听到这句话,憨憨地、极不好意思地冲江双鲤笑了一下,又有些垂头丧气地瞪了周自恒一眼,周自恒下意识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画面只有短短几秒,却恰好落入江双鲤眼里。 而周自恒的厨艺也没有辜负明玥的形容,当一桌丰盛佳肴摆上餐桌,周自恒彻底刷爆了江双鲤的好感度,当即就夸奖起周自恒的懂事和成熟。 餐桌边只围坐了四个人,言语交谈即使再小声也能听清,但明岱川愣是没做出半点表态,闷著声,安安静静地吃著饭。 大抵是出于“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的心理,江双鲤临阵倒戈,偏向周自恒的阵营。 她给周自恒夹了一筷子菜,道:“你和陈修齐现在相处地还好吧?” 蓦地听江双鲤谈起陈修齐,周自恒略有不解,但他还是坦言回答,并且点了点头:“很好。” 明岱川虽是老古板一个,却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强制规定,他听闻饭桌上家人言谈,没有吱声。 江双鲤不是八卦的人,如今却道:“我听你爸爸说,陈修齐被拉著去相亲了?”她笑了一下,目光往明岱川身上挪了一点,“这时间过得真快,陈修齐都26了,不仅不结婚,身边都没个女朋友,家里确实著急。” 她叹了口气:“小恒,你今年年底也就26了吧。” 话题转回周自恒身上,周自恒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波强力的助攻。 他心中狂喜,却也不敢造次,只是谦和地笑著点头。 江双鲤再言:“要我说,这些个孩子里头,还是白杨让人省心,22岁,毕了业就和孟芃芃领证结婚了,我听白局长说,小两口正准备要孩子呢!” 明玥的母亲意有所指,明玥的父亲却置若罔闻。 他始终盯著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好似和尚敲木鱼,神色没有半分波动。 暗示到这份上,江双鲤只能挑明,她也替明岱川夹了一筷子菜:“白局长跟咱们岁数差不多大,这两年就能抱上孙子了。” 她做出一点忧伤的表情,“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到时候还能不能带的动哦。” “我们也都老了啊。” 【都老了啊……】 这番话好似说进了明岱川的心底。 光阴漫长,时光荏苒,白驹过隙只要匆匆一瞬。 这一夜有皓月当空,恰如明玥出生的当晚,芦苇荡中虫鸣此起彼伏。明岱川记得他拉著明玥的手蹒跚学步,记得他带著明玥春日郊游,记得他陪著明玥学习舞蹈,也记得他伴著明玥北上考试…… 他记得很多很多的瞬间,贯穿了他的青年以及中年。 但那些岁月,只是明玥前半生,短短的二十年,而后来的日子,他和江双鲤都会老去,要有另一个人陪著他的女儿继续走下去。 晚间电视新闻按时播放,明岱川坐在沙发上,看到屏幕里,周自恒敲钟时候自信成熟的模样。画面没有剪切,接下来的镜头是下跪求婚,明岱川不仅在现场看过,在媒体报道上也看过百遍不止。 而在他的身边,明玥此时就正带著那一枚戒指。 月亮形状主钻,粼粼碎钻如同繁星点缀。 而周自恒十分规矩地坐在明玥身边,灰色的毛衣衬得他的眉眼没有了视频里的凌厉锋芒。 怎么说呢?大概只有苍松偃柏,玉树芝兰一类的词能够形容他如今的风姿,并且…… 和他的女儿十分般配。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明岱川终于妥协,主动问起周自恒:“你们的婚事,打算怎么办啊?” 喜不自胜,大抵不过如此。 周自恒惶然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没有回答明岱川的问题,反而从一个公文包里郑重地拿出了几样东西。 “这是您当初给我的五十万。”周自恒将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我没有动用这笔钱,转入银行做了定期,现在我想还给您。” “这是您给我的嘱托。”他再将一枚避.孕套放在了一旁,“我对您的女儿同样爱如珍宝,所以我不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 “这是我在微言的全部股份。”他最后将一份股份转让协议摆在了明玥的面前,“我已经做了公证。” 月色皎白,一室无声。 周自恒站在了明岱川面前,向他诚心诚意地鞠了一躬:“希望您能把您的女儿嫁给我,我会对她好,一生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  周霸道总裁~ ----- 明天请假一天,进入大结局存稿,后天更新倒数第二章,大后天就是超长大结局。 ☆、第118章 相迎不道远(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明岱川并未曾料想, 他的一句, 对婚事近乎于漫不经心的揣度, 竟能引来周自恒如此郑重的承诺。 一张崭新如故的银.行卡;一枚略有褪色的避.孕套;一份单薄却价值千金的协议书。 以及一个少年郎。 一个不仅外表出色, 且内有乾坤,心有沟壑……如今各方面几乎都无可挑剔的少年郎。 假如这位少年郎是他的儿子,他一定会欣喜若狂, 自觉后继有人,不负多年教导, 心中定是万分感慨的—— 但周自恒不是。 周自恒是诚心上门,有备而来, 觊觎已久, 要从他明岱川手里夺取一颗倾国倾城的掌上明珠。 夜凉如水,南城十月流云弥散在深蓝色的天幕中, 月光穿过门廊帘幕, 只剩下熹微的雪色,也把周自恒的侧脸映照得光华熠熠。 仅仅是一个落在茶几表面的剪影, 也有如珠玉雕琢。 已经二十六岁的周自恒经历多年砥砺,为人处世很有一套。 对于明岱川这样的老古板, 他不走独木桥, 转道光明正大的阳关路,将心迹表明, 坦坦荡荡等待明岱川的回答。 三份承诺,加一句誓言,不需要更多词语的矫饰形容。 他打了明岱川一个措手不及, 却又让明岱川无话可说。 作为一个浸淫武侠小说多年的文艺老青年,明岱川看过许多动人情感描述,海誓山盟、黯然**、矢志不渝……但他不得不承认,周自恒交上的答卷,比任何的花言巧语都要让人满意。 明岱川心里闪过千百念头,于是沉默的时间自然就长了。 而周自恒一直保持著恭谨鞠躬弯腰的姿势,几乎一动不动。 明玥也不能替他说话,只能悄悄挪动了几寸,双手扯了扯父亲的手腕,十分紧张地望著明岱川。 明岱川再一侧目,却也正好望见了周自恒额角细密堆积的汗水。 好似在经历地狱审判。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十八层黑焰炙烤的煎熬。 明明忐忑踟躇,却要装作无畏无惧。 明岱川拍了拍女儿的手,在周自恒额角汗珠落到下颌角的一瞬,终开金口:“关于你和小月亮的婚事,其实你爸爸很早之前,就和我商量过了。” 明岱川示意周自恒坐下,大有长谈的意思。 “你爸爸希望你们大学毕业就能结婚,但是我一直没有同意。”周冲是抱孙心切,但明岱川显然另有考量,“我不同意的原因,其实只有两个,一是,我觉得你当时还不够成熟。” 他目光直视周自恒,周自恒没有羞囧恼怒,而是赞同明岱川的观点:“我也有意识到。”但他同时也说,“不过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什么呢? 大抵就是承担起一个新的家的脊梁。 明岱川这一次没有否认,他也轻轻颌首:“所以第二个原因,才是我不同意的根本点。” 明岱川对著江双鲤笑了一下。 尽管已经年过四十,他笑起来依旧十分俊朗,如同浸润晨光,是一位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我和你阿姨结婚是在她大学毕业后,结婚不久,小月亮就来到了我们家里。” 提起过往经历,必然有现实意义。 明岱川言简意赅进入主题:“你江阿姨大学念的是英语,专业水平优秀,她在婚后不想成为家庭主妇,我也支持她的梦想,不想埋没她的能力。后来,她就考上了研究生,再后来,我和小月亮一路支持她出国留学。” “听起来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当时我们已经有了小月亮,她的年纪还很小,每时每刻都需要人照顾,所以,其实你江阿姨吃了很多很多苦。” 曾有一段时间,明岱川也分身乏术,明玥还被托付于周家照料。 江双鲤拍了拍丈夫的肩膀。 明岱川也低头看了看妻子,继续道:“所以我们都不想让明玥过早地被家庭束缚。她有自己的梦想,也有自己的事业,她有深造的可能,当时也已经顺利考上了研究生。所以我们希望,她能够完成研究生学业后,再谈婚嫁的事。” 男人和女人。 爱情和婚姻。 都是两码事。 明岱川为女儿计长远,明玥懵懵懂懂。 江双鲤摸了摸女儿的长发,温声补充道:“婚姻和爱情是可以被夺走的,但能力和知识是不可以被人抢走的。你在研究生阶段,是不是比大学,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第125节 确实是这样。 明玥大学舞蹈表演浮于皮毛,很多肢体语言都未能明了其中含义,而在深入学习后,她积淀下了扎实思想功底,也更能揣摩韵味。 “所以这四年,我没有答应你爸爸两家婚事。”明岱川再度转回正题,“周自恒……” 他陡然察觉称呼太过生硬,于是改口转圈,喊了一声:“小恒,希望你能够理解。” 自然能够理解,不仅如此,周自恒还道了一声谢。 明玥也软软地唤了一声:“爸爸……” 按照往常,明岱川也是要摸摸女儿的长发,回应她的撒娇的,但这一次他没有,转而上了楼,再度回到客厅时,他拿上了一本户口本。 简单朴实的硬壳本,里面只有薄薄几页纸。 明岱川手腕缩动了一下,指节抬起又落下,眼眸低垂,最后将户口本轻轻地,轻轻地放到了周自恒手里。 “我看了看黄历,后天就是个好日子。”明岱川说—— “把结婚证领了吧。” …… 这一句话对于周自恒的意义,大概等同于上帝对诺亚的赦免,天使对摩西的祝福,一颗苹果给牛顿带来的顿悟。 宛如夜莺的歌声,伴随著十月凉风袭来。 总而言之,周自恒终于得偿所愿。在历经波折,翻山越岭之后,终能抵达胜利的彼岸。 他此刻的心情,就和征服了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据有万里山河,在恒河边界纵马扬欢一般喜悦。 而当他牵著明玥的手,捧著两张结婚证走出民政局的当口,这样的心情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周自恒毫不掩饰自己霸道的行径,大抵是因为已经结婚,更加得寸进尺,把两张结婚证揣进了贴身的口袋里,还冠冕堂皇向明玥保证:“我会好好替你保管。” 明玥也喜不自胜,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民政局就位于南城老城区的小巷街角,沿河街坊错落,和十年前几乎一样,宽大篷布撑开,不仅遮阳也挡雨,秦淮河汩汩向前,浪花拍打青石码头,而河上一弯石板拱桥,见证了他们所有的青春。 十月长假,桥上有情侣穿行,明玥甚至望见了一对穿著南城一中校服的少男少女,骑著自行车,慢慢悠悠地顺著坡往下。 像是一架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 明玥看到了很久以前的他们。 他们也曾是骑著单车谈恋爱的青涩男孩女孩,而此刻,却已经变成拿了结婚证的亲密夫妻。 明玥只是望了一眼自行车,周自恒就心有灵犀地明了她的想法,很快买下了一辆黑白相间的单车,长腿蹬著脚踏,轻轻一划,便停到了明玥的眼前。 初秋仍有灼灼热烈,周自恒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回想青春,对著明玥吹了一声口哨:“明姑娘,走了。” 他装出漫不经心的模样按了按铃铛,催促明玥,直到明玥坐上单车,周自恒才又说:“这是我曾经载你的单车。” 他驶过石桥,石桥宽敞,两侧雕花栏杆秀丽,桥下画舫行船。 周自恒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是我们曾经走过六年的路。” 他驶过小巷,小巷七拐八绕,老旧建筑与新式高楼参差掩映,咬喝与叫卖声此起彼伏。 周自恒又转过来偷亲了她的嘴唇:“这是下雨天我曾经背你走过的街道。” 这段熟悉的路的尽头,是熟悉的南城一中,校园宁静宽广,绿树成荫,翠意盎然,周自恒把她带到了教室。 “这是我们曾经待过的教室。”不用周自恒开口,明玥就同他说起了话,“我坐在第三排,你坐最后一排,你上课老是偷看我,让我不能专心听课。” 假期教室空旷无人,门锁紧扣,一排排空空的座椅却也能唤起回忆。 蝉鸣好似一段协奏曲,与风声交织,场景似乎半分未曾改变。 明亮的额窗户上映出来的人影却没有穿著校服,面孔也已经有了悄然的改变。 周自恒欣然笑,并不反驳明玥的话,但他同时也转换话题,谈起一件小事:“我当时就是坐在这里,写了一篇作文,那是我第一次拿到了除了及格以外的作文高分。” 他语文不好已经成为全年级的笑话,作文常常马屁不通,而在年逾花甲、教学态度严谨的武老师手里,他的分数更加惨不忍睹。 高中生的命题作文翻来覆去不过几个大块,武老师也老生常谈,出了一道《xxx,我想对你说》。 他不指望周自恒能拿出什么好文章,只求语句通顺,但周自恒却让他刮目相看。 “你写了什么?”明玥顺著他的话题询问。 “《明玥,我想对你说》。”周自恒摸著口袋里的结婚证,忆起流年,居然对这篇作文,尚能算得上是记忆犹新。 “卿卿吾妻亲启: 今天,是我七十岁的生辰。回首往昔,我们远远走出不止半生,也许时光即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终结,所以,明玥,我想对你说——” 周自恒开始口头叙述这篇文章,而明玥一瞬间也回想起,武老师在毕业晚会上也曾经说过,这篇作文让他印象深刻,其中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大概是周自恒以七十岁的口吻记事,好似在他的作文里,他们就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我已经七十岁了,白发苍苍,皱纹满脸,我不再年轻,弯腰驼背,言语喋喋不清。” “我已经七十岁了,常常会做梦,梦见我们少年的时代,醒来你在身旁,却也像梦一场。” “我已经七十岁了,会有坏脾气,坏心情,因为固执暴躁,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子。” “我常常会忘记一些事情,也会突然间觉得若有所失;我常常会重复上一秒我说过的话,也会忘记我曾经说过的言语;我常常不记得回家的路,也会忘记给家里打去电话。” “但明玥,我还记得你。” “我还记得你的头发曾经是黑色的,如今白了也很好看;我还记得你是学舞蹈的,如今跳不动了也是一个优雅的老太太;我还记得你是长得很漂亮的,如今睡意昏沉也美丽如昔。” “……” “我还记得,我是喜欢你的。” “我以前常骑著单车载你,如今载不动了,我就拄著拐杖搀著你;我以前常惹你流泪,如今说不出大话了,我就说笑话逗你;我以前常给你买奶茶,如今你不喜欢了,我就买了自己喝。” “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爱情如同宿命般无从逃避,不可取代,色授魂与,须以性命相拼。” “在我七十岁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人世风雨,我明白一件事,也知道喜欢就是那样,和第几次无关。” “所以如今我已经七十岁了,却还记得初恋就喜欢著的你。” “明玥,以上这些,就是我想对你说的,所有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结局。 ------ 《月亮》写到这里,就只剩下一个尾声,这篇文历时长达几乎四个月,说实话,睡觉觉没想到会写这么长,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读者看。睡觉觉不是一个全职作者,在三次元有自己的事,因此,长篇小说耗费了睡觉觉很多自由时间,而我本人码字不快,常常四千字的更新要在电脑前呆四个多小时,室友都说,“哇,你都不出门的吗?你不觉得待在电脑前很不舒服吗?”诚然会的,所以睡觉觉也因为生病一度断更,或者总是请假,而又因为你们的留言打起精神,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很谢谢你们对睡觉觉,对《月亮》的包容。 这是一篇关于“爱和梦想”的老旧俗套的故事,很多人也说睡觉觉爱炖鸡汤,是啊,可是还是那句话,生活已经很艰辛了,小说里就要甜甜甜,圆满一点,我会坚持这个主题不动摇,带给你们更多的故事。 ---- 愿我们每个人都成为更好的自己。 ☆、第119章 直至长风沙(一)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若论起一月间, 南城轰动全城的大事儿, 非周明两家女儿婚嫁典礼莫属。 整座古城在时隔近几百年后再度满带红妆。 从栖霞山脚到秦淮河畔, 每一顶画舫都笼上了红色的轻纱, 每一根石柱都挂上了明媚的灯笼,每一段长街都点缀了绣满祝福的锦缎。 张灯结彩,彩绣辉煌。 十里红妆, 莫过于此。 空运而来的玫瑰经由花艺师的巧手布置在婚车经行的路上,彼时恰恰是新雪初霁, 山峦峰顶尚有晴雪,而沿街却有八十万朵热烈而娇艳的鲜花盛放—— 恍若春日都提早到来, 空气中都是馥郁的芳香。 满城都是随著凉风飘摇招展的红绸, 印著双喜的灯笼与沿途不绝的玫瑰相互呼应。 五步一貌,十步一景。 而由明家别墅到盛光酒店的这一段路更加被装饰得好似加长的红毯。 层层密云被晴日拨开, 天光便如同流泻的瀑布, 沛然而下,一方蓝天被染得湛然明媚。 周自恒就站在红毯的尽头, 等待著属于他的新娘的出现。 冬日设宴在室内,周冲挖空心思布置会场, 提前一周就暂停了酒店营业, 大厅被此起彼伏的红色帷幔围拢,簇新的双喜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瞧见。 乐曲声悠扬流转, 周冲也哼著小曲招待来访宾客。 何董事携著重礼而来,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金融操盘手,也忍不住夸赞道:“大周总真是大手笔啊!” 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周冲较寻常时候更要英俊潇洒几分,穿著笔挺西装,忙活著也没时间抽烟,面上却依旧乐呵呵一片,摆手寒暄:“哪里哪里……” 他话是这么说,语气却不见得半点谦虚。 周冲素来是个爱炫耀的人,一点点成绩要嚷嚷地天下皆知才好,而今时今日,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结婚,关乎著老周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是血脉沿袭的象征,十里红妆周冲都嫌少,恨不能把一座城都挂上大红喜字。 何董事揣摩周冲心思,相当上套地说了些好听的祝福话,类似于“早生贵子”“三代同堂”“儿孙满堂”一类的辞藻。 这些漂亮话,就算已经听了一早上,周冲也不会觉得腻味。 周冲活到五十岁,见过风浪波折,也享受人生乐事,厮混十里洋场的肆意不再,他如今最大的企盼,便是能抱上一个粉雕玉琢的金孙孙。 因为存有这番心思,周冲将何董事带到周自恒身边,好叫周自恒也听听“早生贵子”的劝告。 何董事笑容可亲,周自恒却心不在焉。 面对宾客一箩筐的祝福语,周自恒只是点头再点头。 他不但没有心思搭理何董事,甚至都没有闲工夫打理受他邀请,为他挡酒的四名伴郎。 周自恒滴酒不沾,岑嘉年却酒量惊人。 因为肩负重任,岑嘉年颇有自豪感,于是也开始调侃起心神不宁的周自恒:“我说横哥,迎个亲而已,紧张成这样,不至于吧?” 有多紧张呢? 周自恒先前是等在厅堂的,尔后坐立不安,等在了大门口,最后实在忐忑万分,直接在路边翘首盼望。 周自恒也自知今日情绪调整不当,但毕竟是人生大事,娶妻洞房头一遭,焦急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 第126节 他万分坦然面对岑嘉年的调侃,竟也能抽出心神反讽一句:“这是成家立业的大事,你一个人过日子,可能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他言语简短,内涵却极为丰富。 好比是用语句勾勒出一条楚河汉界,界限那边是即将过上幸福二人世界的周自恒,而界限这边,是单身已满二十五年,还未能觅得佳人的岑嘉年。 单身是一把刀,刺中的不只有岑嘉年一个。 才结束几轮相亲的陈修齐保持沉默,浪子回头多年的薛元驹悲怆不已,只有年纪轻轻的钟晨幸免于难。 而恰逢此时,白杨携著妻子孟芃芃到场。 白杨如今是一位身手矫健,英姿勃发的特警,供职于南城公安局,人如其名,生的有如戈壁滩的俊秀林木,不蔓不枝。 就是这样一个在外威名赫赫的人物,在妻子孟芃芃面前却伏小做低,态度殷勤,鞍前马后,照顾实在是非常周到。 不仅在楼梯口搀扶著孟芃芃,走在平地也时不时小声提醒,孟芃芃并不理睬他,清冷的一张素白小脸绷著,疾步快如风,白杨委屈不已,又只能默默跟上,再度重复叮咛。 “芃芃……怀……怀孕了。”白杨咕噜噜转著眼珠子,捏著自己的西装,小声和周自恒交代。 出于对老大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白杨在告知喜讯后,决定给予老大最好的祝福:“老大,祝你和嫂子也早生贵子。”言罢,便又匆匆跑到孟芃芃边上,双手撑著孟芃芃的腰。 早生贵子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期盼。 但白杨用了一个“也”字,周自恒推己及人,忽然也尝到了被刺中一刀的滋味。 如鲠在喉,却要违心应和。 周自恒向来是一个赶早的人,赶早认了个媳妇,赶早交了个女朋友,赶早同居,至少在一众伙伴里,他算是赶早结婚了。但此时此刻,周自恒思前想后,依旧认为自己落后白杨许多。 红毯从阶梯上向下延伸,银白色的公路也附上了粉色花瓣,晴雪洗过的山岚黛翠,周自恒听闻大厅里传来的协奏曲,不禁更加焦灼,举目望著公路尽头。 他今日穿著正式的燕尾服,纯黑的颜色衬得他气质卓然,袖口露了一圈白色的衬衫,绣有金色云纹,那段云纹一路往上,隐入领口,恰好映衬他弧度优美的下颌。 周自恒是生的非常好看的,下颌都堪称完美,弧度再凌厉一分便显得刻薄,再圆润半点便显得臃肿。但这并不是他身上最惹人瞩目的优点,他的一双眼睛,才真真是灿若星辰。 周自恒无心向宾客展现他的风姿仪态,全神贯注于煎熬的等待中。 这一幕恰好落进与人寒暄的何董事眼里。 何董事除了为周冲演过一场“山海基金”的大戏,与微言还有更深厚的联系,他一手促成了微言与巴克莱的合作,也买入了公司上市后的大批股份,因此,在这几年中,与周自恒颇有往来。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年轻有为的商界新贵从来气定神闲,初出茅庐就已经有大将风度,经年磨砺后更是不动如钟,而此时此刻,他站在楼梯下方,于路口翘首期待的背影,像极了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他宛如一尊望妻石,一张英俊的脸上写满迫不及待。 何董事并不笑话周自恒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未婚妻是那样一位美人,再多焦急难耐一些,心情也是值得理解的。 而明玥也并未真的让周自恒等成望妻石,阳光略有倾斜的一点十三分,她从花车上提著裙摆,缓缓地走了下来。 那是一席绦红色的婚纱,裙摆曳地,落在长长红毯之上,婚纱是一字领的设计,融入古典元素,以金线暗绣凤凰,几千颗水晶钻石被打磨成月亮和星星的形状,点缀在曼丽的轻纱大摆之上。 丝缎与蕾丝在胸际衔接,若隐若现显出一段精致的锁骨。 明玥是真正的肤白胜雪,绦红色的长裙使她看起来有如葳蕤自生光,精妙世无双的乐府美人,长长的黑发挽起,红色的薄纱盖头盖住她的后背。 明岱川为她撑著一柄黑伞,竹节伞柄,黑缎伞面,这是仿古婚礼的风俗,是对新娘的呵护。 她就站在这一把黑伞下,慢慢地、慢慢地朝著周自恒渐渐地走来。 裙摆宛如堆积的流云,在红色的地毯上荡漾,裙摆上的月亮和星子交织出一段璀璨的星河,让她看起来宛若一朵灼灼盛放的红莲。 好像伸手就在眼前,却又好像遥不可及的一场美梦。 周自恒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加速流动,心脏也开始加快跳动—— 若要他讲,他已二十六岁,见过商场刀光剑影,也领略过应酬觥筹交错,他该是镇定自若,运筹帷幄,就算面临微言生死攸关的当口,也能沉著面对。 经历造就不凡的眼界和心境。 但随著明玥朝他走来,她穿著精巧的高跟鞋,踩在红毯上无声无息,可周自恒却听见,听得一清二楚,像是一支有节奏的鼓点乐曲。 而他自己的心跳声,有如骏马在奔跑,足蹄大起大落的跌宕声,“咚咚咚咚”大得很。 为什么会如此呢? 周自恒想,大概是他盼望这一天,这一刻,真的盼望了太久太久了吧…… 行动会顺遂心愿,他以为自己尚置身梦中,手却已经伸出,将明玥手腕攥住,一并朝著婚宴大厅走去。 明玥的手冰冷柔软,似无骨般,在轻轻颤抖,与他火热冒汗的手掌相较,便中和了两人的温度。 她也在紧张。 在紧张什么呢? 周自恒认为明玥大概和他想的会是一样的,而这个念头刚刚兴起,自己的情绪尚不能十分稳定,便已经低声开口安慰明玥:“别紧张。” 明玥收到了他的关怀。一路跌宕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她也小声回应周自恒的话:“可我真的很紧张。”她微微抬起头,扬著下巴对著他,“你看看我的口红有没有花掉?” 明玥寻常只做素净打扮,不常涂脂抹粉,偶尔涂点口红,画画眉毛,便已经殊丽非常,而眼下,她不仅淡扫蛾眉,朱颜红唇,眉心还缀了一枚镶红宝石的眉心坠,珠钗勾著未盖起的头纱。 她仅仅只对周自恒露了小半边侧脸,却也堪称花容月貌。 周自恒稍有晃神,不禁呆住了。 这是他少有的神情,而明玥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辨认出来,她不仅没有辨认出来,还将自己的唇往周自恒一方凑了一点,重复道:“你帮我看看口红花掉了吗?” 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呢? 明玥不等周自恒询问,便自己坦诚:“我在花车上把苹果咬了一口……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好饿,又好紧张。” 她手里攥著一枚苹果,没有捧花,象征“平平安安”。 明玥神色愧疚,攥著苹果只露出完整的一个面,如同一只做错事的小奶狗,垂下脑袋。 花车载著她一路前行,穿过十里红妆的街市,行人在两边看著热闹,明玥就忍不住将苹果咬了一口,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下了花车。 她小心地把苹果藏好,却又开始担心妆容不整。 周自恒被她逗笑,紧张心绪顿时一扫而空。找回稳定神思后,周自恒不但安慰她口红颜色漂亮,更不著痕迹地替她换了一枚完整的苹果。 跨过火盆与马鞍,捧过新茶呈双亲。 大厅里宾客停杯驻足,音乐华章也接连转换,红烛彩照,满堂辉煌,明玥与周自恒跪在绣塌上,将茶水呈递给父母。 周冲向来大方,给足了改口费,但他未曾料到的是,周自恒在此时此刻,叫了同样端坐在高堂上的苏知双一句“妈”。 苏知双尚能算镇定,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而周冲心中却实在是百感交集。 他的儿子,周自恒,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叫了一句“妈”。 这一句称呼,让周冲直到站上了发言台,握住了话筒,还是怅然未觉。 煌煌灯火辉映红烛摇光,周冲深吸了好几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份演讲稿,他的目光扫过苏知双,又扫过明玥,最后凝在了周自恒的身上: “今天,我的儿子,周自恒,终于——结婚了。” 他以这样一段话开口,言语间饱含情意 “我站在这里,并不是作为一个集团总裁做什么成功学的指导,我站在这里,仅仅是作为周自恒的父亲,想借著他成家的大喜日子,说说我的一些心里话。” 周冲顿了许久,他握著那一管银色的话筒,手指关节有些颤抖,良久之后,才露出一个欣慰的笑脸: “诸位,我周冲有幸,给周自恒当爹已经有二十六年一个月零七天了,折合天数,整整是九千五百三十五天。” “在二十六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来到我的身边,至此开始,我就不是一个人独身在这世界上了。” “不怕各位见笑,说句老实话,我周冲其实是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粗人,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更挤不出多少文采,我给我的儿子取名叫‘周自恒’,是取自我知道的,为数不多的一句诗——‘野渡无人舟自横’。” “我从大兴安岭走出来,十年野渡,无人相伴,而从那一天开始,我也有了一个家了。” “这个家里有笑。” …… 【什么我喝了这么多牛奶,就是不产奶呢?】 【我还没有娶她回家,怎么可以看她光光?】 …… “这个家里有泪。” …… 【我们可以不要那么多钱的,我们也可以不要盛光。】 …… “这个家里有叛逆。” …… 【我交了白卷。】 【那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你有小老婆,你天天晚上陪著她们,你去找她们啊!让她们给你生一个合你心意的儿子,你让她们儿子上最好的中学,上最好的高中,念最好的大学,你去找啊!我是不知好歹,那你就该扔了我,重新养一个知好歹的儿子!】 …… “这个家里有感动。” …… 【那你回来吧,没有钱也没关系,我给你依靠。】 【如果她对你不好,但你又不能离婚的话,那我会对你好的。】 【我长大了,相信我好吗?】 【——有很多话,爸爸并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但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爸爸只爱两个人。在有了你之前,爸爸只爱自己;在有了你之后,爸爸只爱你。】 …… “不瞒各位说,我曾经也是个混账人物,过著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直到我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他让我领略了什么是担当,什么是一个父亲的责任,他也让我知道,什么是一个家庭的喜悦。” “我并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会讲一口粗话,说不出人生大道理;我并不会好好教育孩子,因为自己水平不高,也不能给予孩子帮助;因此周自恒的人生也因为我犯下的错误,有了许多不该有的意外。”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万分感谢明玥。” “作为一个父亲,我感谢明玥能够在周自恒一无所成的时候不离不弃,我感谢明玥能够在周自恒迷茫懈怠的时候给他指明方向,我感谢明玥能够在周自恒事业低迷的时候与他风雨同舟……” “同时,作为亲家,我也感谢明岱川先生和江双鲤女士,能够教出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并把她无私地输送到我们老周家来当媳妇。对于这样珍贵的礼物,我实在无以为报,只能把儿子送到您那里当女婿,以表达感激之情。” 他的俏皮话引得满堂哄笑,明岱川也难得笑了一下。 周冲再转向明玥,与她说道:“小月亮,在这里,我也要和你说几件事,首先,你一定不会知道,周自恒拿到你们的结婚证后,欣喜若狂,激动地两天晚上没有睡著;其次,我想告诉你,他把结婚证存进了保险柜里,并且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细细观看;最后——” 第127节 周冲陷入一段冗长的沉默,将演讲稿也收回了口袋里,他立在台上,头发微微透出一些白色,而摇曳的烛光将他的影子吹动,使他看上去,没有那么高大英挺了。 “小月亮,周自恒与你相处多年,你该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心思敏感纤细,容易暴躁恼怒,因为我的娇惯,而有些霸道讨厌,他其实算不得什么好脾气的人,骨子里和我一样有些大男子主义,但他是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你。” “他面对你,没有了坏脾气;他为了你,花了几个月学会了做菜;他因为你,从敢闯敢拼变得小心谨慎……” “我已经老了,已经五十岁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就会与你们分别,但明玥,周自恒,从今天开始,你们彼此之间将互为依靠,会组建一个新的家庭。虽然周自恒还很年轻,但请你,也请你们大家,相信我的儿子周自恒,他是我的骄傲,也同样,会是你幸福的归宿。” “2013年1月4日,周冲寄语。” ☆、第120章 直至长风沙(二) 第一百二十章. 金红双喜贴满高柱回廊, 帷幔铺陈连绵, 遮住一方天光。大厅内采取了水晶灯照明, 灯具皆是喜庆热闹的造型, 是为了此次婚礼,特意开模打造的——周冲的大手笔不仅体现在十里红妆,更落在了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处。 灯火氤氲柔和, 光线并不打眼,周冲放下话筒之时, 却轻轻地揩了揩眼角的泪水。 他的侧脸轮廓十分深刻,因为骨相俊朗, 眼廓深邃, 年届五十也没有显出迟暮英雄的衰颓神态。 而在这一方高台之下,他的儿子周自恒就立在一盏红色的灯笼旁, 握著明玥的手。 柔光像是画笔, 将他的眉眼细致勾勒。 周自恒与周冲生的非常相似,一个侧面的线条, 都好似是照搬下来,用尺规衡量雕刻。 血脉带来的不仅仅是面貌的仿佛, 脾气秉性更是一般无二。 周冲性格高傲自负, 年轻时豪爽狂放,事业有成后又颇为刚愎自用, 是很难与人相处的性子。 而周自恒也继承了他这一点,孤傲骄矜,蛮不讲理, 霸道桀骜。 都是过刚易折的本质,也都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好比一座山上的两只老虎,都想争个先头。 但生活的相处更多需要的是怀柔。 哪里有那么多的刚刚好?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哪里有那么多的好脾气? 说到底,不过是作为父亲的周冲爱得更多一些罢了。 一段寄语,周冲自揭伤疤。 大概是第一次,他的语气如此温吞和善。 而从这段发言中,周自恒也是第一次察觉到,他的父亲竟然也能够心细如发,能够敏锐摸索出他的细小变化。 周冲从台上慢慢走下来,沿著一条笔直的路,走向即将缔结连理的新人。 一段路好似走了二十六年。 二十六年前,周冲何等少年英杰;二十六年后,他已生出华发。 眼角的皱纹里还夹著一点没有擦拭干净的泪水,在鬓角的短发里闪烁。 周自恒却是在此时才恍然发现,周冲是真的开始老了。 如他言语中所说——“已经五十岁了,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就会与你们分别”了。 周自恒上前拥抱了周冲一下,给予他一个最大的承诺:“我和小月亮会尽早给你添个金孙孙的。” 周冲并不多愁善感,听闻这句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岁月回首大概是婚宴典礼上所有父母永恒的主题,他们辛辛苦苦照料孩儿,从婴儿时期开始,恍然已是数十载。明岱川就在周冲的笑声里接下了话筒,立在高台之上也贯彻了这个主题思想。 与言辞简朴却情谊深刻的周冲不同,明岱川选择了另一种诉说的方式。 他向后台打了一个手势,灯光在一刹那间熄灭,只有红烛的光影微微闪耀,而红毯的尽头,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承接著从投影仪中映射而出的画面。 配乐在此时陡然转换,由耳熟能详的协奏曲,变为了一支简单改编的曲目——《月亮惹的祸》,摇滚乐的激昂被剔除,旋律重新编排,恰如春日清风一般柔和。 而随著音乐声起,幕布上渐渐有了画面。 “1997年,一支口红。” 影像如同无声的旧电影,只有纯白的手写字幕,再无其他陈述。粉色的口红摆在一个小盒子里,已经褪去了原本的颜色。而画面接连不断,继续闪现一对泥偶,彩饰纹路斑驳,只能堪堪辨认泥偶是一男一女。 手写的字体圆润流畅,十分好看——“1998年,一对泥娃娃。” 时间进一步推进,下一帧影像里,出现了一条女孩的阳裙,同时,还出现了男孩和女孩的一张合照——“1999年,一条公主裙。” 结合婚礼情形,即使没有注解,含义也分明。 这是周自恒从小到大,送给明玥所有的生日礼物。 播放速度不疾不徐,闪现的画面里有一盆开放的玫瑰花,一个小巧的八音盒,一双漂亮的舞鞋,一条精美的手链……明岱川在字幕里尽数做了手写注释,而直到2012年,明玥的生日这一天,字幕消失在画面里。 出现的是有声的视频,闪光灯伴随著惊讶的呼叫,周自恒单膝跪地,于纽交所向明玥求婚。 十六份生日礼物,十六份珍贵记录。 有许多瞬间,连明玥都已经记忆不清,明岱川却保存至今。明岱川是个心思细腻的文艺青年,他在外界表现得如何正经,在内里就有如何柔软,他把一腔的珍爱都给了他视如明珠的女儿。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这也是爸爸送你的新婚礼物。”明岱川握著话筒,走下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信封。 棕黄的外壳,流畅熟悉的文字,信封里装著一枚u盘。 至此为止,明岱川一共送给明玥三封信。 第一封信,教会她辨认爱情,第二封信,教会她承担爱情,第三封信—— 明岱川刻录影像,让她铭记爱情。 明岱川送出礼物,却没有移开脚步,大抵是出于一种多年的敬重以及了解,周自恒猜测,他的岳父也有话要对他说。 明岱川走到周自恒身前,因为周自恒身高一米九,明岱川不得不略微抬头才能与周自恒对望,但他没有因此输掉气势,况且周自恒已经相当坦然地向岳父低头。 “周自恒,我要说的话,其实也就是你已经说过的话。”明岱川语重心长,他抛开所有的成见与不满,用充沛的期望给予周自恒叮嘱,“我的女儿明玥要与你共度一生,在此,我没有异议,却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他的表情其实是相当严肃的,之所以能心平气和,权归他昨夜反复为自己下达心理暗示,恪守心绪之故。 周自恒也沉心静气,答话道:“您请说。” 他把明岱川将要提出的问题,看作是最后一项考验,因此摆好了架势,严阵以待,而明玥也十分紧张,在这过程中已经扣住了周自恒的手臂,咬著唇,望著明岱川,生怕自己的父亲要给周自恒难题。 尽管今日著了浓妆,她的眼睛依旧是一片雾气蒙蒙,咬著嘴唇都著腮帮子的模样从儿时便未曾改变。 明岱川叹了一口气:“就像你爸爸说得一样,你和小月亮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十几年里,想必你非常清楚,我的女儿,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怎么变过。” 没有变过性子,也没有变过心意。 “而我想问你的问题是,周自恒,十六岁的你发下的誓言,如今你已经二十六岁,还能不能作数?” 明岱川话音落地,已经暂停的画面再度闪烁,这一次,出现在幕布里的,是模糊的手持拍摄视频。 …… 影像里依稀能辨认出是朗朗晴天,穿著校服的男孩女孩在操场上集会,而周自恒在升旗台上做著长篇的检讨。 少年人稚嫩张狂的言语透过质地不佳的话筒传出音响,在操场上空盘桓—— “我敢早恋是因为我有底气,是因为我可以发誓,在今后所有的日子里,我周自恒只会爱明玥一个人,会用心照顾她一辈子,在她愿意和我结婚的时候结婚,在她喜欢的地方定居。 “我周自恒是不好,但我敢保证,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小三也不会有出轨,我是一定会对明玥好一辈子的!” …… 这是曾经的年少轻狂的周自恒,笑起来总带著一点邪气,看上去漫不经心,好似全世界都不妨在眼里。他当著全校师生,张狂地炫耀早恋情节。 而此时此刻,握著明玥手的周自恒,却十足地成熟稳重,落落大方。 跨越漫长的光阴,明岱川煞费苦心,弄到了这一则久远的视频,音效在周自恒落下的誓言里加重,且反复循环。 而明岱川的提问却也有如黄钟大吕一鸣,余音绕梁不绝。 【十六岁的誓言,十年后,还能不能做数?】 明岱川目光如炬,如同怀璧的蔺相如,于王宫大殿质问野心勃勃的秦王。秦王犹豫毁诺,蔺相如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明玥是价值连城的玉璧,但周自恒却不是轻慢无礼的秦昭王。 周自恒郑重点头,一字一句答复:“不仅是二十六岁,三十六岁,四十六岁,我这一辈子,都会都您的女儿如初。” 他没有时间思考,仅凭心意直言。 没有辞藻修饰,却让明岱川满意非常。他点头应下一声“好”,继而将明玥的双手都放在了周自恒的手里。 明玥的头纱,也在此刻,由她的父亲,亲手,为她盖上。 轻薄的红色盖头慢慢地遮住她的面庞,她的眼前弥散了一层水雾,透过纱巾,依稀能看到明岱川落下的眼泪,耳中也传来明岱川的嘱咐:“我的女儿,从此,就交给你了,你要……” 明岱川硬咽。他是身经百战的商人,在各种会议里都能侃侃而谈,此时此刻,却连说一句话,都要再三停顿。 “你要对她好一点,不求一辈子,只求你有生之年……” 周自恒带著明玥领取结婚证,明岱川没有嫁女的忧伤;今日领著女儿走出花车,他也没有太多的担忧;但当他把红色的盖头放下,女儿的脸孔在纱巾下模糊不清时,他意识到,他是真的,要把女儿交给另外一个人了。 另外一个也爱她的人。 证婚人已经站在了高堂上,武老师头发花白,穿著红色的唐装,严肃的脸上挂著和蔼的笑容。这是南城一中德高望重的老师,教书育人多年,见证了明玥与周自恒的青春。 “我没有想到,毕业晚会我吃了你们的喜糖,几年后,你们又请我来喝喜酒。”武老师比起几年前老了更多了,但记忆却没有衰退,浑浊的眼睛还有矍铄精光。 他甚至还记得周自恒写过一篇《明玥,我想对你说》,因为恰好珍藏,逢著婚宴,刚巧能作为贺礼——再没有什么比历经岁月依旧如初的情感更真挚,在场也没有任何一份礼物能与这篇作文相媲美。 花童捧著红绸,送上婚戒。 武老师也念起了结婚证词:“在收到你们证婚的邀请后,其实我想了也写了很多的文章。”武老师学富五车,文笔不俗,更写的一手毛笔字,“但我思来想去,觉得再没有比唐代诗人李白的《长干行》,更能表情达意的了。” “我在此,就借用这首长诗,作为你们的结婚证词。”武老师抖了抖袖口,他的身上印著许多喜字,喜庆的红色唐装衬得他面色红润,而他念诗,也是中气十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艳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第128节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一首长诗穿越几近千年光阴,而朝代变迁,沧海桑田,竟也能符合当下情景。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武老师望著眼前的两人,沉声开口:“周自恒,明玥,你们是否愿意结为夫妻,从此白头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他的话音落地,收到了肯定的回答,也收到了雷鸣般的掌声。 花童捧上婚戒,当周自恒将新的婚戒戴上明玥手上时,他的手上也戴著一圈指环。 明玥第一次戴上他的求婚戒指,没有旁人庆贺,第二次带上钻戒,只有灯光闪烁,而此时此刻,交换婚戒之后,祝福与恭喜此起彼伏地响起。 明玥的手上涂著明红的丹蔻,戒指因为承载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意义而闪烁夺目。 周自恒终于忍不住,低头,抬起她的手指,亲吻她的戒指,当著宾客的面恭维她:“姑娘,跟了我,你眼光真好!” 而在此刻,明玥的一滴眼泪,也终于透过头纱,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这一滴眼泪很热,如同红烛落下的蜡水。 周自恒没有舍得擦去,他就用这只手执起红绸,红绸的另一端被明玥拉著,于燃烧的高烛前,听人唱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拖得老长,随著音乐落下重音,周自恒终于听得一句:“送入洞房——” 鞭炮被人点燃,爆竹霹里啪啦庆祝新人礼成,漫天的花雨散落在红毯上,一路延绵到了新房。 …… 明玥从家中出发,才是冬日初阳高挂的正午,而婚礼仪式结束,时间竟已经推进到了暮色四合的傍晚。 天际连绵著桃花色的红云,更辽远一些的地平线上,深沉的夜雾如同乌云一般弥漫,而南城万家灯火已经点燃,秦淮河畔的摇橹桨声也顺著河水流淌。 仪式之所以盛大,不仅仅因为备受众人瞩目,也因为步骤繁琐。 因为依循简易古礼,明玥得以有幸待在新房——情况对周自恒并不公平,即使他迫不及待想要早入洞房,却仍旧要忍痛离开,强打起笑脸和精神,与前来道喜的叔伯平辈推杯换盏。 周自恒有一个豪气干云,白酒一口闷的父亲,而他本人的酒量,大概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一点。 岑嘉年与薛元驹相当体谅公司老总,以伴郎的身份,接下了几乎所有的酒杯。 而白杨也难得离开孟芃芃,横插一脚,替周自恒挡下了零星恭贺。 他一边喝还一边说:“老大,当初你在酒吧请我喝了那么多酒,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他义正言辞,并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但周自恒其实也不想感谢他——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会喝上一口酒,之后装作不胜酒力的模样,被人送入洞房,然后关上大门,与明玥共度良宵。 但周自恒想象的良宵,直到夜晚九点,宴席尽散,大厅杯盘狼藉时,才终于到来。 新房仍旧以纱幔点缀,通臂巨烛在条案上燃烧,火焰带来微光,与窗外繁星朗月交相辉映,而大红绣金喜帐中,明玥安安静静地抱著一枚苹果,裙摆陷入水床之中,零星的碎钻反射灯火。 房间内静谧无声,烛火燃烧带来馥郁的沉香芬芳。 周自恒看不清明玥的脸,红色的盖头等待著他去揭开。 但只是隐约看到她藏在蕾丝下点的殷红的朱唇和精致的下巴,便足够让他心猿意马。 人生有四大喜,周自恒并不知道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时会有如何心绪,但洞房花烛夜却离他近在咫尺——他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他既忐忑,又期待,既紧张,又兴奋。 那是一种难言的情愫,情感迫使他甚至忘了拿起秤杆,直接用手撩起了明玥的头纱。 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见闻呢? 周自恒自认大学钻研图书,深刻学习语文,已经熟练运用古诗词汇,也能随时随地撩妹,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明玥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不用说,他的一颗心就已经被撩得风生水起了。 明玥是一只狐狸精,撩人于无形。 偏偏她妩媚却不自知,盖头落下后,顶著一张清艳的小脸,拉著周自恒的衣袖,欲语还休:“周周……” 她喊周周,源自于幼时喊不出“哥哥”二字,而言语混淆不清,年岁渐长以后,这个称呼却也一直没有改掉。 周自恒喜欢听她喊“周周”,有种别样的亲密,而她声音软糯娇甜,只是简单的两个叠字,却也像是情人絮语。 但今晚,周自恒不想听“周周”,他“嗯”了一声,之后诚恳建议道:“你可以叫我别的。” 他用了一个泛指,但明玥却听出他的确切企图。 她平日里就非常顺从周自恒的安排,而在新婚之夜,她的害羞不能抵挡她的喜悦,于是明玥十分爽快地接下话题,托著自己的脸颊,喊他:“老公。” 她另一只手贴在裙摆上,绦红色的婚纱衬得她的手指白皙如玉,一枚婚戒纤细精巧。 周自恒半蹲在她面前,亲她的手指:“再喊一声。” 他的声音格外低沉,身上还有从宴席带来的酒气,整个人宛如一只深渊恶魔,蛊惑懵懂少女。 明玥就甜甜地再叫了一声:“我亲爱的老公。” 她口中的老公——周自恒低低笑了一声,掀起了她的裙摆,帮她把高跟鞋脱下来。她的脚趾上也涂了红色指甲油,衬得脚背雪一样白皙,周自恒忍不住伸手触碰。 他的手指指腹带著薄茧,触碰为明玥带来微微的酥麻,实在是有些痒,明玥“咯咯”笑了起来,足弓绷紧,但她却没有把玉足藏起来,反而伸到了他的衬衫边际,反复磨蹭。 这是一个充满暗示性的动作。 白色的衬衫与她的脚上的丹蔻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玥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她非常清楚,在这段动作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尽管她动作大胆,脸上却不由自主地飘上了红云,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抖著。 周自恒就在此刻握住了她的小脚。 事到临头,他还有心询问明玥:“你晚上在房间里吃了什么?” 明玥未解其意,却老实回答:“吃了一碗汤圆,还吃了一个苹果,和几个巧克力。” 啊,高热量的巧克力,那一定能维持高昂的体力值。 周自恒心里说,面上却只是如常。 而明玥不知他想法,她在此时想起白日偷吃苹果的羞囧,补充说道:“周周,我已经不饿了。” 可他开始饿了。 周自恒不想与她虚与委蛇,他弯下腰,将明玥打横抱起,同她开门见山道:“那你准备好了吗?” 他将落地灯按熄,再将销金玉钩撤下,红色纱帐有如水面蒸腾的雾气,将一方天地遮掩。 周自恒按著她胸前的暗扣,亲吻她的耳尖:“我要解开你婚纱的扣子。” 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更不是询问,他对明玥势在必得,到了今时今日,他不准备给明玥留下任何退路。 好似洪水冲垮堤坝,波涛翻天覆地,周自恒恪守朴素的贞洁观多年,而今恰恰时机成熟。他急切地需要一场鏖战,以丰盛的果实抚慰他多年的荒芜。 而明玥恰是这场战役里最璀璨的珍宝。 明玥任由他解开她的扣子,这条婚纱她穿上的时候颇为费时费力,但周自恒却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已经占据了她全身的高地。 他脱下这条婚纱,极具技巧性,而他与明玥**,更是用了百倍的热情与手段。 透过那一层销金帐,红色喜烛光芒盛放。火苗炙烤蜡烛,滚烫的烛水不绝一般流淌。周自恒的指尖与薄唇也仿佛带著火星,明玥只能以水珠浇熄花瓣上的灼烧感。 肌肤接触已经多次,而真枪实战确实是头一遭。 周自恒带来的前戏冗长而细致,他心中怀揣著急切,却也顾忌明玥是初次,动作轻柔地像是羽毛一片片掉落。 直到明玥在某一个瞬间弓起了腰肢,掀起惊人的弧度,周自恒吻住她的红唇,缓慢却又坚定地进入花丛。 水流缓解撕裂的疼痛,明玥体会出他的良苦用心——他不停喘息,额角落下的汗水汇聚在她的前胸,此情此景下,他还能用细密而缠绵的吻安抚她。 明玥主动抬高了腰,用双腿勾缠著他的腰窝,她不停地叫著他“周周”,却又在他不满足的深顶之下改口,一声声唤他“老公”。 如同春藤在风中招摇,缠住了大树。 细细密密的叶片和枝条给予周自恒沉沦的快感,叫他无力挣脱。 他低头吻住明玥,与她十指紧扣,对戒完美契合,而他们彼此之间,也终于融为一体。 周自恒终于体会到,为何君王不思早朝,为何书生怀念狐妖,为何士子长叹苦短**。 于他而言,答案只有一个—— 大概都是月亮惹的祸。 ——end 《都是月亮惹的祸》 by 11点要睡觉觉 2017年7月26日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点题(点头) ----- 完结撒花!!!收藏一波作者吧,微博11点要睡觉觉,番外休息两天不定期更新。 本书由 huying69113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