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 第一集 《剑道》第一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梦剑(上) 剑长两尺八寸,剑宽二寸五分,剑身平滑,均匀地反射着光芒。两侧剑脊细长的血槽泛着阴气,证明这绝非一柄用来装饰的剑。剑锷有如莲花一般伸展,护住两握半的剑柄。 握剑的手白皙,手指不是传说中剑客的那种细长,拇指、无名指与小指环住剑柄,而食指与中指则笔直地伸展开来,捏成一个兰花状。 执剑者水蓝色的衣裳,宽袍博带,全然不象一般剑客那样扎束起来。提剑的右手前臂轻舒,剑尖斜斜指向天空。人的身体与剑身构成一个奇妙的角度,这个角度让执剑者的伫立成了一种优雅,仿佛这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樽艺术之神塑出的石像。 剑尖纹丝不动,但却似乎有无数光芒从剑上发出。空气中传来呼啸之声,象是迅雷在原野上疾驰。 终于,握剑的手动了,剑光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要耀眼,剑影比雨后的彩虹还要夺目。握剑的人几乎消失在这剑芒之中,那种优雅已经变成了势在必得的凛烈杀意。象永不融化的冰川那样森冷,又象火山中喷发出的岩浆那样炽热。 剑光剑影与剑气,扑面而来,在那一刹那,没有人能够正视这神奇的一剑。轩辕望绝望地闭上了眼,等待这一剑的来临。 “啊——” 被轩辕望的惨叫惊醒,林颖愤怒地踹了这小子一脚,当班时睡觉已经是够危险的了,这家伙睡着了还不老实。 轩辕望睁开了眼,他见到的,不再是梦中那耀眼如日的剑光,而是一片黑漆漆的长夜。他叹了口气,背上湿湿的,方才那个梦,又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小白痴,如果你还想在这里混饭吃,就不要睡觉还鬼吼鬼吼的!”林颖又踢了轩辕望一脚,压低声音吼着。 轩辕望长长吁了口气:“啊,对不起,林师傅。” “快四处去转转,别让你那声把人吓醒了。”林颖虽然责骂了轩辕望,却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子算是同龄人中比较乖的,如果他因此被管事赶走,那么就少个人给他支使了。 轩辕望提起灯笼,慢慢打了个哈欠。他这个年纪,十四五岁,正是需要睡眠的时侯,但命运的捉弄,却让生活的重担过早地扛在了他肩上。 时值大余历一百七十一年,自从元始皇帝统一全国以后,和平让大余的经济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和平也带来庞大的人口压力,对于百姓而言,工作的机会更有限了。 轩辕望略带沉重地想。他舒展了下身躯,**头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梦里。 他并不经常做梦,这样奇怪的梦更是少有。但最近只要轮到他守夜,这个梦就会很准时地来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难道说是我白天总在想什么,才会做这样的梦?”轩辕望心中暗想,但他又否决了自己的**头:“若是梦见金山银山梦见魔石珠玉那倒都有可能,梦见一个人用剑……这如何可能?” 剑作为一种个人近身兵器,在古时甚为流行。但自从魔法崩塌将大地分成四部分,天吾洲的战场上开始出现更为适于群战的刀,剑的主要功能便成了装饰品,剑术也成了一种表演性质技艺,只有少数精于剑术的高手,才会用剑搏斗。到了今代,魔法的逐渐恢复,魔石的力量逐渐被开发,人们在追求生活的变化之时,更将魔石的神奇力量运用于战争之中。部分精于炼金铸造之术的术士,将蕴藏有五行之力的魔石铸入武器之中,魔战士这种恐怖的职业便出现了。也正是因此,一个苦练多年的剑手,往往不是一个执魔化武器的新兵的对手,练剑和修练其他武学一样,已经缺乏实际意义了。元始皇帝以武力得天下带来的浓厚习武之风日渐衰颓,极盛之时曾遍及天吾洲大余国各郡府的武馆,如今都不得不为了生计而伤脑筋。 轩辕望用力摇了摇头,库房还是象往常一样安静。远处传来更鼓之声,让轩辕望意识到,时间已是子夜了。 月光慢慢将树影拉长,凉风轻轻地吹动着轩辕望的衣裳,轩辕望抬起头来,一缕如水的月光脉脉注在他年轻的脸上。他仰视苍穹,虽然囊中羞涩,虽然形单影只,虽然过早担起生活的重负,但轩辕望的眼中,却象其他少年一般,写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对未知的渴望。 恍惚中,他似乎觉得有个人影在库房角落里闪了一下。轩辕望疑惑地凝神向那儿望去,却什么也没看见。轩辕望举高了灯笼,慢慢向角落处走去,在库房与围墙之间,那个影子原本就消失在这个地方。但如今轩辕望仔细看过去,却什么也瞧不见。 轩辕望向前走了几步,正在这时,他眼前忽然一阵恍惚,周围的景致似乎在一瞬间都变了,库房院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火焰一般的枫林。 “啊!”轩辕望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他向后退一步,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这时一种熟悉的感觉,又罩住了他。 象星空一样浩瀚,象山岳一样凝重,象太阳一样耀眼的感觉。 “嘿!” 梦中的那道剑光,竟然出现在他面前,轩辕望似乎听见某个人满是杀意的咤叱,他本能地伸出手,想阻挡这突如其来的杀意。但他惊奇的发现,自己手中并不是空的。 一柄长二尺八寸的剑,就在他的手中。 “可惜,可惜!”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轩辕望不知所措,但随着两声“可惜”,他的眼前一花,那火红的枫林,那森然的剑意,都消失不见。月华如水,秋意如丝,他依旧站在库房边上,眼前依旧是围墙。 轩辕望惶然四顾,从未听说过这里闹鬼,怎地今日却给他遇上这种怪异的事情。他回过头来,却发现一个须发皆白的道人站在他身后。 道人是天吾洲术士中的一支,轩辕望并非没有见过,但这个道士出现的太突然,让他禁不住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道人盯着轩辕望的手,重复了一声:“可惜,可惜。” “啊!”轩辕望看着自己的手,禁不住呼了一声,他的手中,那柄二尺八寸长的剑,在月光下闪着青冷的光芒,光芒流动跳跃,似乎他握的不是一柄剑,而是一只游龙。 “我见这几夜华州有紫气冲天枢,知道将有灵剑出世,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灵剑择主,奈何奈何!”道人说起话来,半文不白,显然他的年岁颇高。他轻轻展了展宽大的袍袖,轩辕望只觉得有股柔和的风迎面而来,他不知道道人的用意,向后退了一步。 “仙长要这柄剑么?”虽然心中也极喜欢这柄剑,但轩辕望从道人的眼中看同这柄剑的不平凡,他将剑依依不舍地递过去,“这柄剑我要着没用,若是仙长喜欢,那就请仙长拿去吧。” 道人避开了剑锋所指,轩辕望并不懂得将剑送人要倒持剑的礼节,道人也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少年,这灵剑既然择你为主,你必有不凡之处。我虽是喜欢这剑,却不是非得到不可。少年,异宝在手,你要善加利用好自为之。” 轩辕望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好,他抬起眼,却发现道人身形慢慢腾起,宛若临空虚渡一般,消失在围墙之外。 轩辕望目瞪口呆地看着道人的行动,他吸了口气,这才意识到,道人突然出现在这院子里,自己竟未能及时发出警迅。 “这剑……究竟是怎么回事?”道人说的话,轩辕望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明白,今夜的事情,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的。手中的剑提醒他今夜所遇并非梦幻,但剑上如灵蛇缠绕般的光芒已经不见,露出略带锈迹的剑身来。 回到轮值的屋里,林颖颇为不满地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出什么事了么?” 轩辕望注意到换班的人已经来了,他唯唯两声,虚掩应付过去后,回到了自己房间。 轻轻抚摸着新得到的剑,轩辕望哑然一笑,道人说要他善加利用,这剑对他一个小小的绸缎庄伙计有什么用处? 年轻人究竟是渴睡,即便发生了一些让他难以理解的事情,轩辕望依旧很快进入梦乡。 “醒来,醒来,你该起来练剑了。” 没睡上多久,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继续睡去。但蓦然一阵寒意袭来,即便是盖着被子,他仍有凉水淋身的感觉。轩辕望啊了一声,爬了起来想看是谁开他玩笑。屋子之中,除了同伴此起彼伏的鼾声,什么也没有。 轩辕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方才那寒意,决非他的幻觉。他悄悄推开房门,门外天色仍是阴沉沉的,离大亮还有一段时间。 “奇怪……”轩辕望喃喃自语,他转身回到屋里,又躺上了床。 “醒来,醒来,你该起来练剑了。”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轩辕望虽然有些迷糊,但立即瞪大了眼。 第一章 梦剑(下) 然而,当他睁开眼睛时,什么也没有看见,也没有任何声音的迹象。 被那个奇怪的声音扰得一晚没睡好,轩辕望整个上午都无精打采的。他想来想去,造成这原因的,一定是那柄奇异的剑。他有些害怕起来,莫非那剑上面有不干净之物,若是如此,还应及早将之处理掉的好。 “云想”绸缎庄在盛产绸缎的华州府也算得数一数二的大商号,能进云想绸缎庄里当仆役,是许多象轩辕望一样的贫苦人家子弟的梦想。生活便是如此,有钱人家不经意的东西,却往往是旁人一生的追求。 “你今日是怎么了,尽是无精打采的!”二管事孙威见到轩辕望哈欠连连,沉着脸责问道。 “没……没什么。”轩辕望慌忙回答,昨夜之事,他根本不敢向任何人提起。 “少打瞌睡,今日里老爷要来,你可别出什么纰漏!” 孙威瞪了他一眼,云想绸缎庄在华州人眼中是了不起的大买卖,但在其老板京城的大商人赵恒眼里,则不过是家还算赚钱的店铺而已。因此一年里难得来上几回,大管事便是轩辕望见过的最大的人物了。 “啊!”轩辕望慢慢应了声,他向来随意,对于这事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象轩辕望这样半大不小的仆役,还不能独当一面,只是替管事们跑跑腿。因此他们虽然没有什么事,却片刻也不能离开。 “来了,来了!”一个小厮撒脚奔了过来,云想绸缎庄的所有成员都站了出来,迎侯自京城来的大老板。鞭炮声里,一小队人骑着马,缓缓来到云想绸缎庄前。 轩辕望伸长脖子向来人望去,对于他而言,这个来自京城的富商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队人中,为首的是四个彪悍的壮汉,看那模样,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保镖”四个字了。轩辕望微笑了一下,把目光向后面看去,一匹黑色的骏马上,一个小巧灵珑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悠然地摇晃着自己的双足,东张西望看着围观的人群。 “这女孩子定然不好惹。”轩辕望暗想,“一个小女孩,却要骑那么高大的骏马,再说女孩子一般都爱骑些胭脂马之类的,这却是匹乌稚。” 女孩子的目光从轩辕望的头顶上掠了过去,这个不起眼的小伙计根本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印象。在她身后,是个满脸愁容的儒者模样的人物,瘦俏的脸上刻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乍看起来,他似乎有七八十岁,但再看他须发俱黑,分明不超过五十。轩辕望心中有些奇了,难道说这人便是东家老爷不曾? 跟在儒者之后,是并骑的三人,两边的年轻,中间则是个中午男子。轩辕望目光在这男子脸上逡巡了一回,只觉得他普普通通,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倒是两边的年轻人,神采飞扬,满是春风得意的样子。 再后头,又是四个保镖大汉。不过是来趟华州,便带了八个保镖打手,这让轩辕望有些咋舌。虽说近十年来由于魔石的利用使得民间有些浮动,但大体上还算太平。这样的声势,想来煊耀的意思更多于安全考虑。 这队人下了马,早有人过去将马牵进马房。将他们迎入院中后,轩辕望才知那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才是绸缎庄的大老板赵恒,那个女孩子是他幼女赵冰翼,而一开始引起他注意的那个满面愁容的儒者,则是赵家的西席先生傅苦禅。 迎接完毕,轩辕望又得去忙自己的活儿。普通人的生活,不会因一两个大人物而改变,虽然轩辕望还是爱做梦的年纪,但却也知道这个道理。因为老板前来查帐,他今日的活儿也特别多些,再加上昨夜不曾睡好,难免就有些晕头转向了。 “这华州华可真是小地方,比起咱们京城,一点都不好玩儿。” 赵家的小姐赵冰翼在两个保镖与傅苦禅的陪伴下,很快将华州府城游玩了一遍,进得门来她便有些不满地嗔道:“真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要来这个小地方。” 傅苦禅微微一笑:“小姐,可不是我要来此,是为了小姐你才来此处。” 赵冰翼噘起小嘴,娇嗔道:“可是我们方才四处都转了,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们对此地不熟,还要问问店里伙计才好。”傅苦禅慢慢道,正这时,轩辕望恰好刚送了一堆帐簿给管事后迎面行来。赵冰翼见他年纪不大,便一指他道:“问问他吧?” “他年纪尚小,只怕不知道。” 傅苦禅的评价让轩辕望颇为不满,他终究有些少年人的好强心态,因此忍不住插嘴道:“小的虽然年幼,祖祖辈辈都在这华州府中,华州府的事情若是小的不知道,便是老人也不见得知道了。” “哦,那么,这华州府城有些什么名胜古迹?” “西城的果应寺,北城的劝鹤楼,城郊的赏心湖。”轩辕望脱口而出。这几处地方,在华州府都算是相当出众的名胜,但赵冰翼显然未放在心中,她撇撇嘴道:“这些算什么名胜,我们刚才都去看过啦,又小又旧,一点都不好玩儿。” “那就没有了……虽说华州建府已久,但历经战乱,留下的就只有这些了。” 傅苦禅上下打量了轩辕望几眼,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小兄弟谈吐不同于一般仆役,可是读过几年书?” 轩辕望脸上一红,颇有些羞赧,他以读过几年书的身份来执此贱役,没想到傅苦禅只听他说了几句话便察觉出来了。 “今夜我们再看气,一定能找着的。”傅苦禅也不想轩辕望尴尬,转而向赵冰翼道。赵冰翼点点头,没再理会轩辕望,倒是轩辕望心中一动,想起昨晚那道人便是看到了有紫气冲天枢才寻来的。 “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就告退了。”轩辕望匆匆离开,生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 匆匆回到自己屋中,轩辕望将那柄剑自床下拿了出来,发了会呆,拿不定主意是将剑送给傅苦禅还是继续藏起来。正神思飘渺间,眼前又是一花,身体竟然不再处于屋内,周围是一片青翠的竹林,竹间溪流淙淙,如玉碎环鸣,一股清凉的风扑入怀中,让人经不住精神振奋。轩辕望正吃惊时,只见竹林中隐约有个执剑的人影,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慢动作,向着前方刺出一剑。 轩辕望看得分明,那人刺出一剑时手腕左右抖动,剑一刹那间幻成了十余道光影,宛若雨后初晴的万根碧竹。轩辕望心中一动,不自觉地手腕轻颤,模仿那人姿势递出一剑。 那人递出这一剑,剑气森然,竹林之中风雷激荡,而轩辕望递出这一剑,却软绵绵没有任何劲道。轩辕望脸上一红,蓦然又惊觉,自己本应在屋子之中,怎么却跑到这竹林来了。 他心中**头一起,周围的景致便开始模糊不清,眨眼睛,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内,轩辕望用力摇了摇头,这柄剑透着股邪气,这让他觉得颈后的毫毛直竖,立刻将剑又藏入地下。 “不成,不成,这剑是柄邪剑,我得早些将之扔了。”轩辕望暗想,“或者干脆将剑送给那个傅先生?可这柄邪剑,或许会害了他,只有将这剑扔到谁也捡不着的地方才是上策。” “阿望,阿望!” 他正在盘算怎么处理剑时,外头忽然传来叫他的声音,他飞快地跑了出去。 “我们一到华州府城,那紫气就不见了,莫非有人先我们一步到了?” 次日晨,当轩辕望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洒扫庭院时,忽然听到赵冰翼在说话。他心中一动,昨夜里他倒是没有做怪梦,也不曾被那邪剑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有可能吧,望气之术,凡是练剑到了一度程度者都略通一二,看出灵剑出世也算不得什么本领。”傅苦禅声音很平静,不象赵冰翼那样满是失望。 “可惜啊,老师您说要为我找一柄配得上我剑艺的剑。”赵冰翼偏过头去,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刚刚开始长身子,因此她此刻看起来娇痴可爱,轩辕望虽是情窦未开,却也有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不觉便多看了两眼。 傅苦禅向轩辕望看了一眼,道:“小哥儿叫什么名字?” “小人轩辕望。” “哦,孙二管事整天叫阿望过来阿望过来的,便是叫你啊。”赵冰翼歪了歪头,噗地笑了起来:“我在京里有只小狗儿,名字也叫阿望哦。” “冰翼!”傅苦禅喝了声,神情很严肃,倒没有普通西席先生对少爷小姐的唯唯喏喏。冰翼吐了吐舌头,如花般笑了起来,鼻上挤出无数细细的小皱纹,让轩辕望根本无法生气。况且轩辕望向来随和,他只是一笑,还“汪汪”学狗叫了两声,这让赵冰翼笑得更灿烂了。 “阿望,你别在这儿碍着小姐和傅先生,快去干活!”闻声而来的二管事孙威拧了一下轩辕望的耳朵。 “不必了,孙管事,今日我与小姐要再到四处去游览一番,正好缺了个向导,这小哥儿倒还伶俐,就让他为我们作一回向导吧。”傅苦禅道。 第二章 沧海月明(上) 当轩辕望用块破布将那柄邪剑包着走出来时,傅苦禅眼中忽然光芒一闪。 轩辕望之所以将剑带出来,一是因为这剑太过邪门,他觉得越早扔了越好,另一则是因为他以为用布包着傅苦禅并认不出里面是什么。但当傅苦禅以他无法看清的速度自他手中夺过剑时,他能感觉的,就只是手中一轻了。 “倒是一柄古剑。”打开包裹着剑的破布,傅苦禅握住剑柄,伸出二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剑发出嗡嗡的啸声,但傅苦禅脸上却露出一丝失望。 他将剑还给了轩辕望:“瞧不出小哥儿竟然也懂用剑。” 若他是带着讽刺意义地嘲笑轩辕望,以轩辕望随和的性格,最多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了,但他说的很诚恳,却激起轩辕望心里的不满来。只是瞧不起他,他早已习惯,但却将他的沦落与无能当作理所应当,却是轩辕望所不能忍受的。 他用布将剑包了起来,脸上浮出不太高兴的神情,傅苦禅见到眼里,淡淡一笑:“小哥莫怪,如今习剑者日渐稀少,已不再是凭三尺青锋便可搏取荣华的时代了,见到小哥出外带剑,我不免好奇了些。” 轩辕望这才稍稍消气,他明白傅苦禅要寻的,十之**就是这柄邪剑,但剑在傅苦禅手中,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比起那夜里的道人,他眼光就差上许多了。轩辕望心中暗想,那夜道人见这剑在自己手中便抛下几句莫名其妙的话跑了,想来这剑邪气让那道人都受不了,这傅苦禅自然就更不成。 将城里的各处都逛了个遍后,傅苦禅发现虽然见到不少昨日没见着的地方,却依然没有他们在找的东西。赵冰翼早已是不耐烦了,倒是傅苦禅依旧兴致勃勃,指点名胜,激昂文字,不时引经据典一番,轩辕望虽是本地人,却也不知这许多来由,方才对他的一些恶感,渐渐就被钦佩所取代。 到了下午,众人来到城郊的赏心湖,轩辕望与众人租了艘小船,在湖中畅游。此时已是深秋,残荷败柳间的湖光山色,倒也别有番风味。 轩辕望抚摸了一下那剑,说真心话,他对这剑有些不舍,但他总有些畏惧,畏惧这剑的邪异,也畏惧这剑将会改变他安定的已计划好的生活。 每个人都对自己所未知之事感到畏惧。 他缓缓将剑放入碧波荡漾的水中,剑上渐传来寒意。傅苦禅好奇地看着他,却见他手指一松,那剑在水中翻了个身,便沉了下去。 “咦,你好生生的把剑儿扔了做什么?”赵冰翼吃了一惊,大声问道。 “想来轩辕小哥有自己的理由。”傅苦禅轻轻拍了拍轩辕望的肩膀,“如今这个时代,也已不是一剑在手无往不利的时代了,放弃这剑倒是明智之举。” 轩辕望听得傅苦禅话语虽然平淡,却似乎藏有无限苍凉在其中。他抬起头来,只见傅苦禅痴痴瞅着这一汪秋水,若有所思。 弃了那柄让轩辕望几天都难以安生的剑,轩辕望长长舒了口气,只觉轻松了许多,但很快又有一丝迁挂在他心中浮起,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此前他不曾有过的。 终于还是一无所获的傅苦禅与赵冰翼回到云想绸缎庄,这一夜轩辕望依旧无眠。朦胧之中,他只觉屋子门被人推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面目甚为模糊,但看身形婀娜轻捷,想来是个年轻的女子。轩辕望吃了一惊,虽然自元始皇帝下诏开禁以来,女子便再不是足不出门的深闺弱质,但象这样深夜里一个年轻女子进男子的卧室,非奸即盗。轩辕望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只道是云想绸缎庄的哪个使女同自己一屋的某个仆役私会,因此虽然吃惊,却也不愿作声,只是闭上眼假寐。 但那女子却径直走到他床前,自眼缝里,他依稀看见那女子女袂飘飘有若神仙一般,决非云想绸缎庄里的使女。他心中暗自奇怪,猛然又想起此时正值深夜,自己怎么可能看清屋里的来人,一**及此,冷汗又禁不住涔涔而下。 “你怎么能抛下我!”那女子清冷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说不出的幽怨动人,便是轩辕望情窦未开,也禁不住心弦一颤。 “你是抛不下我的!”那女子又道,轩辕望只觉一股清新之气扑面而来,他吓得瞪大了眼,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依旧躺在屋里,除去隐隐约约屋门是开着的,什么异样也没有。 “鬼……鬼……”轩辕望牙齿开始咯吱作响,他实在不是什么胆大包天的人物,这两天迭逢异事,也让他难以接受。他不敢起床,只是向墙里缩了缩,拉起被子将整个头都包住,让无边的黑暗成为自己的守护。 但他更无睡意,这一夜翻来覆去,直到三更时分才陷入朦胧之中。 早晨起床后,孙管事打发他去厨房里帮忙。因为东家赵恒来了的缘故,云想绸缎庄有意买了好些菜,厨房里人手不够一时忙不过来。 “阿望,去破那条鱼。” 一进厨房,轩辕望便看到一条足有半人长的大鱼,这鱼如此之大,轩辕望还从未见过。见了他目瞪口呆,大厨哈哈笑道:“说来也是咱们东家有天大的福份,我可从未见过赏心湖里能捕上这么大的鱼。这可是今日的主菜,瞧我如何将这条大鱼烧成珍馐美味的。” 轩辕望隐隐觉得不妥,但在大厨催促下,他破开鱼肚,将鱼内藏尽数掏了出来,但他手一伸入鱼腹,摸着一个硬硬的东西,他脸色就变了。 掏出来后,那柄被他用布包着的剑赫然又出现在他手中。 “你是抛不下我的!”昨夜里那个女子的声音又出现在他耳中,轩辕望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只觉混身冰冷。 魂不守舍的轩辕望出了厨房,木然走回自己屋子,将那柄剑掷入床下。幸好大厨忙于自己的事情,不曾见到他手中多了一柄剑。 这一日都有如梦游,轩辕望失手打烂了两个盘子之后,终于被孙管事狠狠教训了一番。到了下午,他心中才放松了些,做起事也顺利了。 他忙完了厨房里的琐事,来到前院时一阵喧闹却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在仆役中探头望去,只看见华州府有名的剑匠丁垂云静静站在那儿。 华州府城也同其他地方一样,练剑的人日益减少,剑匠再也不是以前那种让人尊敬的职业。因此丁垂云虽然精于剑艺,教徒授馆却养不活他一家老小,不得不另做些其他营生。可惜此人练剑颇有天赋,做起生意来却是做一桩赔一桩,日子自然日益寒酸。但他为人豪爽,轩辕望父母双亡之后颇得他照顾,见他来到这里,轩辕望便挤出人群,向他招呼道:“丁大叔。” 见到轩辕望,丁垂云点了点头,却没有回声。轩辕望看了一眼与他对峙的赵家来的八个保镖,心中一阵惶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快走开,快走开!” 一个块头最大的保镖挥着海碗大小的拳头,恶狠狠地向丁垂云道。 轩辕望吃了一惊,虽说丁垂云是个剑匠,但很少有人见他真正与人搏斗,这八个保镖在气势上明显就压过了丁垂云,让轩辕望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后土门弟子剑匠丁垂云请傅剑师一晤。” 丁垂云没有理会那八个保镖,只是扬声道。那八个保镖听到眼前这男子竟是一名剑匠,不由吃了一惊,他们也算是这个圈子内的人物,自然知道一名剑匠的厉害,虽然凭借魔石兵刃他们也可以轻易杀死一名剑匠,但魔石兵刃可遇而不可求,现在他们手中并没有。 “你这是何苦!” 傅苦禅的叹息声自院内响起,既然丁垂云已经点了他的名字,他就再也无法回避了。 “傅剑师沧海月明之剑,天下景仰,我师门有幸,受傅剑师大恩,不敢不报。”向来豪爽粗直的丁垂云行了个礼,轩辕望听得略略放心,既然是来报恩,就不会引起什么纠纷了。 “后土剑门,飘零天下,现在还剩几个弟子?”傅苦禅脸上依旧是愁苦之色,“你既然已是剑匠,想来是这一代后土剑门中最知剑者,你要让后土一门绝学在你手中失传么?” “后土一门绝学,二十年前便在傅剑师手中失传了。”丁垂云微微一笑,坦然道:“傅剑师二十年来不知所踪,想来如今应是剑宗级的人物,师门旧事,不能忘怀,请傅剑师赐我一剑。” 轩辕望这才明白,丁垂云开始所说的竟是反话,他不仅要与傅苦禅比斗,而且是以死相搏! 傅苦禅仰面向头,过了片刻,他黯然一叹:“我知道你心意已决,但如今剑艺凋零,不再是当年了,你还要一战?” 丁垂云只是抱拳行礼,当他直起腰后,围观的众人都退了一步,那一刹那,往日那个粗豪的丁垂云彻底消失了,站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冷静自信而且坚定的人。 一个剑匠! 虽然剑艺已经衰败,但天底下曾练过剑者仍以亿万计,但能登堂入室,成为剑会承认的剑匠者,千中无一。 傅苦禅神态自若,倒是他身边的赵冰翼跃跃欲试。傅苦禅摆了摆衣袖,赵冰翼却拦住了他。 “有事弟子服其劳,老师,让我来吧。” “这是我旧日的恩怨,还是我自己来了结。”傅苦禅微微一笑,但赵冰翼却很固执地牵住他的衣袖:“这华州府城无聊透了,难得有这么好玩的事,老师还是让我吧。” 傅苦禅想了想,从腰间拔出自己的剑,交到赵冰翼手中:“冰翼,后土剑门曾出过了不起的剑宗,让你见识一下也好。” 丁垂云哼了声,傅苦禅竟然避战,派个小娃儿来,这让他心中有些羞怒。他原本不屑与赵冰翼对决,但当赵冰翼接过剑面对他时,他才发觉,这个女孩子剑一入手,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她那神采,她那气势,似乎有着无限的光芒自她身上射了出来。 第二章 沧海月明(下) 傅苦禅从丁垂云脸上看出了惊讶,心中暗暗叹了声,赵冰翼天生便是习剑的,自己的沧海月明剑必将在她手中发扬光大,丁垂云虽然是个剑匠,但面对这天生习剑的天才,只怕也会输得很惨吧。 轩辕望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赵冰翼,他敏感地发觉到,当傅苦禅的剑交入赵冰翼手中后,赵冰翼就不再是那个爱撒娇的小女孩了。她的表情严肃而专注,他的目光敏锐而犀利。一种绝不弱于丁垂云剑匠的气势,从这小女孩身上发散出来,让她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轩辕望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心怦怦直跳,但他知道,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渴望。 不知为何,他渴望着,那站在场中与赵冰翼相对的,是他而不是丁垂云。这种渴望让他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让得心中奇痒难熬,也让他对这种渴望有种深深的畏惧。 他本能地退后,从人群中挤走,想要离开这里,他要逃避这种渴望的感觉。在他背后,罡风四射,剑气汹涌,不知是赵冰翼先还是丁垂云先,两人身体穿来插去动作迅捷如电风,剑啸之声不时被两剑相击之声打断。这两剑相击之声起初还只是偶尔有之,但到后来竟是乒乒乓乓响成一片。 “后土剑门的绝招在于守而非攻,这丁垂云抢先攻出,又一剑比一剑迅猛,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傅苦禅心**微转,但旋即明白:“冰翼一女娃儿,臂力耐力都有限,丁垂云正是有意逼冰翼与他快攻,好迅速消耗冰翼的力量灵力,以便与我一战……这丁垂云倒是后土剑门难得的人才。” 轩辕望被这连绵不绝的剑击声引得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看见丁垂云剑光如霹雳一般击向赵冰翼,而赵冰翼身形则有如沧海中的一叶孤舟,在丁垂云剑气的狂澜中起伏跌宕,虽然惊险百出,却每每能化险为夷。看起来倒是丁垂云占尽了优势,但不知为何,轩辕望心中却以为丁垂云处境不妙起来。他不敢再看下去,撒腿便跑了开来。 正当轩辕望奔回侧门之时,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他猛然回过头去。 在丁垂云大海狂涛一般的剑影之中,赵冰翼身体冉冉而起,象是一轮自海平面上升起的明月。她手中的剑划出一个优美的圈,剑上白芒夺目耀眼,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丁垂云那浩瀚的剑影在这强光之下黯然失色,无数道光箭自赵冰翼化成的明月中射了出来,噗噗声中,丁垂云浑身一震。 轩辕望大惊之时,怦地一下,他只觉额鼻间一阵巨痛,原来他一面奔跑一面回头,一头撞在墙上。他只觉一阵天眩地转,两道湿湿的东西自鼻中流了出来。 当他清醒过来再望向丁垂云,这个不到四十岁的男子似乎一瞬间老了许多,他手中空空,原本握在他手中的剑已经断成数段,被弃在地上。 “咳……咳……”丁垂云全身又是颤了一下,一阵拼命压抑的咳嗽自他喉间传了出来。赵冰翼兴致勃勃地一抱剑,象个大人那样道:“承让,承让。” 丁垂云目光在这女孩子脸上扫了扫,又转到傅苦禅脸上,过了会儿,他咬了咬牙,掉头而去。傅苦禅唯有苦笑,倒是赵冰翼意犹未尽,目光在众人脸上转来转去,似乎还想再找个人比试。人们看见她那明月一般的目光,都纷纷转过脸去,生怕她来找自己。 轩辕望想去看看丁垂云,但又不知去了后该说什么,想来想去,他还是回到自己小屋中。同屋的仆役见他鼻子流血,都笑了他两句,他却神情恍惚,无法应对。 他的脑中,全部是最后见到的那一个景致,在丁垂云剑气最盛之时,赵冰翼忽然腾起,虽然只看到剑上光芒四射,但轩辕望却能感觉到那一刻赵冰翼分明刺出了六剑! 这六剑是如此迅捷,旁观者眼中这六剑剑芒浑然一体,形成一个耀眼的光球。 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在轩辕望心中升起,那样一剑,惊才绝艳,那样一剑,才是沧海月明! 轩辕望手禁不住有些发抖,他自己也觉奇怪,为何见到那样一剑,他心中无比激动,竟然会巴不得迎着那剑的,不是丁垂云而是自己。 “若换了是我,能接下这一剑么,我该如何防这六击,如何相机反击?” 这个**头在他脑中盘旋来盘旋去,到得后来他哑然一笑:“我这是怎么了,我从来就不会使剑,怎么会想到要破这一剑,难道我比身为剑匠的丁大叔还要厉害么?” 想到丁垂云,他心中一动,决意去见一见他。好在忙了大半日之后,他倒有些闲暇,向管事告了个假,他便出了云想绸缎庄。 但在丁垂云家却碰了个壁,丁垂云根本不曾回来。轩辕望心中不由有些担忧,对于身为剑匠的丁垂云而言,若是败在剑师傅苦禅手中,哪怕是当场身亡也算虽死犹荣,但惨败在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手下,这样的打击只怕是他难以承受的。 出了城,轩辕望一路在丁垂云常去的地方寻找,直到赏心湖畔,听到丁垂云的咳嗽声,才循声找到了丁垂云。只见他呆呆坐在湖畔枯柳之下,身边杯盘狼藉,远远地便嗅到他身上的酒气。 “丁大叔!”轩辕望唤了他声,但平日里耳聪目明的丁垂云却恍若未觉,轩辕望走了过去,又唤了声,丁垂云才将通红的眼移向他。 “阿望……”丁垂云只说出这两个字,便是一阵剧烈地咳嗽。轩辕望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望,你来了。”丁垂云咳嗽平息之后,用沙哑的嗓音道,“来陪我喝上一杯。” “丁大叔,你别再喝了。”想了半晌,轩辕望终于道,“胜负只是一时之事,大叔你何必放在心上?” “一时之事,一时之事?”丁垂云嘿嘿笑了几声,“你可知那傅苦禅单人独剑挑战京师十大剑门,我后土剑门先后七人败亡在他剑下,满门菁英灰飞烟灭,后土门不得不狼狈离开京师。这二十年来我苦心练剑,既不曾娶妻生子也不曾赚下丁点家财,想只想有朝一日能与傅苦禅决一生死,哪怕便是败了也不能让世人小看我后土剑门。可二十年来一梦觉,我不但不是傅苦禅的对手,甚至连他教出的十二三岁的女娃儿也可以轻易击败我这剑匠,这剑,这剑……” 他一激动,又禁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轩辕望不知道这背后还牵连到二十的前的血仇,心中对丁垂云的同情更增了几分。这个时代里,一个武师想要安生立命已是不易,而一个习剑者就更难。为了这样一个目标,丁垂云付出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年时光,付出了一生的幸福,最终不但失败,而且败得几无扳回的可能。 人一辈子,有几个二十年可以用来进行一场赌博?人一辈子,又在这样那样的赌局中虚掷了多少个二十年? 轩辕望觉得嘴中有些苦涩,他喉咙”轩辕望微低下头,脸上浮起一片羞赧。 “不成,不成。阿望,不是说你不可能击败傅苦禅,但我不希望你也同我一般,将二十年的时光浪费在虚无飘渺的事情上。”丁垂云又咳了几声,脸上尽是苦笑,显然方才对轩辕望的诉说,已让他心情放松了些。 轩辕望练剑的意志原本就不甚坚定,因此也就不再恳求。二人默默相对了会儿,丁垂云站了起来:“走吧,你也该回去了。” 看到丁垂云身形已不再象往日那般挺拔,轩辕望有些担忧地嚅了嚅唇,但只吐出了一句“丁大叔,多保重”,便再无话可说了。 这一战给丁垂云的打击,远不止赵冰翼剑气所伤害的身体。丁垂云原本主要以教几个华州府城的富家子弟剑艺为生,在他战败第二日,这几个富家子弟就纷纷辞师,街坊间也将他胜不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娃儿传为笑谈。再加上身上的创伤让他无法做体力活儿,他整日里便只有在酒馆里喝着劣等酒,到夜了再满身酒气地回到他那四壁空空的屋子之中。起初还有人来劝他,他倒也不发酒疯,只是苦笑着问上一句不喝酒又能如何,对方便哑口无言了。 终于傅苦禅要走了,轩辕望在瞧不见他们一行人的影子之后,立刻飞快地跑到丁垂云处,丁垂云依旧醉生梦死地爬在桌子之上。 “丁大叔,丁大叔,那个讨厌的傅苦禅走了。” 丁垂云醉眼乜斜,翻了他一眼,只是哦了声。轩辕望还要说什么,丁垂云却砰地一下将个酒杯放在他面前:“来……来……阿望……陪我喝上一杯……” 还不等轩辕望回答,他便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浊酒入喉,换来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轩辕望见他醉了,忙劝道:“丁大叔,你别喝了!” “阿望,你是好孩子……”丁垂云将手从唇边移去,又抓在那酒杯上,轩辕望伸手去夺他的酒杯,却发觉酒杯边缘尽是湿粘的东西,仔细一看,尽是殷红的血。 “丁大叔!”轩辕望大惊,丁垂云却挥手止住他的话:“别说,别说……” 轩辕望还要再说,忽然几个汉子进了酒馆之门,直直走向丁垂云。轩辕望看过去,心中不由一惊,这几个汉子是华州府城有名的泼皮无赖,没少被丁垂云教训过,如今看来,是来意不善。 “瞧,咱们堂堂的大侠客丁剑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一人尖声道,“往日的剑匠风范,今天怎么全也见不到了?” “哦,你还不知,那一日京城来了个女娃,在云想绸缎庄前玩甩,咱们的丁大剑匹见人家小娃儿粉雕玉琢般可爱,便想去调戏她。嘿嘿,哪晓得那女娃儿也是使剑的,三招两式,便将堂堂剑匹放倒了……” 另一个泼皮有意歪曲道。 丁垂云瞧也不瞧他们一眼,只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又是了阵咳嗽。 “难怪呢,就这般三脚猫功夫也算是剑匠,那大爷我就是大剑宗了。丁大剑匠,听说你的几个弟子都另求明师了,你这日子可就过得没那么滋润了。怎么样,手头紧不紧?咱们兄弟瞧你可怜,赏三五枚铜钱与你花花,要不?” 丁垂云咳嗽平息下来,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以更快的速度灌了下去。那几个泼皮虽然听说他落魄了,但虎倒余威在,不敢十分逼迫,只是挖苦了几句便离开了。 轩辕望牙齿咬得咯咯响,若不是丁垂云在桌下踩着他的脚,他早已反唇相讥。在他心中,丁垂云再不济,要收拾这几个泼皮还不在话下,但丁垂云只是默默喝酒,让他心中极为不快。 “丁大叔,丁大叔!”他终于唤出声来,丁垂云却伏在桌上,鼾声如雷。轩辕望起身想走,但听到丁垂云在醉卧中仍发出剧烈的咳嗽,他心中又有些不忍,终于半拖半扶,将丁垂云弄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他回去向管事告了假,准备这一夜陪着丁垂云。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悄悄带了自己那柄剑。 丁垂云已经大吐特吐,将屋子弄得一片狼籍。轩辕望收拾完了,服侍丁垂云睡下,自己才打了个地铺。夜色已深,窗外西风呼啸,看来是要变天了。 这一夜里虽然丁垂云咳嗽不断,但好在没再呕吐。轩辕望朦胧之间,忽然觉得自己又不在丁垂云的屋里,而是来到了云想绸缎庄的前院。 他正惊异间,忽然发现自己手中执着一柄剑,而迎着他的,正是赵冰翼冉冉而起的身形! 象沧海之中浮起的明月,带着万道冷辉升了起来,紧接着,赵冰翼手中的剑上光芒四射。 “沧海月明珠有泪!” 一个声音似乎在脑中响起,轩辕望本能地脚步前移,手臂轻送,执剑的手腕左右摇摆,正是那日他朦胧中见到竹林中人的姿势。他手中剑幻成十余道彩虹,直飞向半空中的赵冰翼,剑啸声中,罡风鼓动如雷,赵冰翼的连接六剑在将出未出之际,被他逼了回去。 不仅逼得赵冰翼无法递出六剑,而且剑虹吞吐涨消,击在赵冰翼眉间,赵冰翼连哼都未能哼出声来,便逆飞出去,漫空之中,尽是殷红的血迹…… 这血腥而灿烂的一幕将轩辕望自梦中惊醒,他猛地起身来,发了半晌呆,才确信那只是一个梦而已,自己并未杀人。 “我……是怎么了?”他心中暗想,长这么大来,他一向随和善良,从没有做过杀人的梦,今天不但梦见杀人,而且是用极残忍的方式杀死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这女孩他并无多少恶感,这让他非常惊惶。 “一定是那柄邪剑……我不该将它带来的……要是它害得丁大叔也做恶梦……” 轩辕望却不知道,看了赵冰翼那惊才绝艳的一剑,一颗小小的苗芽已经开始在他心中萌动。他这一生,再也摆脱不了一个剑字。 第三章 剑中自有颜如玉(上) 这一夜分外漫长,时间不象往日那样飞快流逝。 当城里雄鸡唱晓之时,轩辕望自迷糊中醒了过来,他向床上看去,发觉丁垂云已经不在床上了。 轩辕望心中微微一惊,他飞快出了门,发觉丁垂云正呆呆坐在门口,手边还提着一个酒葫芦。 “丁大叔……” “阿望,谢谢你了。”丁垂云比起昨晚精神要好上一些,他向轩辕望一笑。 “丁大叔,你好些啦?”见他笑了起来,轩辕望心一宽。 “过去二十余年,每天这个时侯,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准时起来练剑。”丁垂云抿了一口酒,“旁人只知道剑匠剑师的威风,有哪个知道这威风背后的辛苦。更何况,如今这个时代,剑匠剑师还有什么威风可言?” 轩辕望默默听着,他无法插嘴,前日还意气风发的华州府城唯一的剑匠,如今却沧桑如古稀老人。 “阿望,你有没有见过魔石?” 轩辕望摇摇头,又点点头,他没有见过魔石,却见过凭借魔石的力量动转的机械,据说,京师里这样的机械多得很,连磨面都不需要水力畜力了。 丁垂云道:“魔石将让人世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前些日子听说,在东都开定城,有人用魔石带动车子,那车子跑得飞快,一柱香时间便可以跑上十里,却完全不须畜力。阿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个消息让轩辕望的好奇心升了起来,他想了会儿,道:“魔石不象马那样会累,若是这样的车子推广了,那从我们这去东都只需五六日功夫。” “哈哈,小孩子就想进城玩。”丁垂云剧烈地咳嗽了一阵子,“阿望,这意味着天下的车运行都得关门,天下的牧马人都得失去饭碗呵。这些年来,魔石机械一块块地蚕食百姓赖以生存的营生,以往要十多个人的活儿,如今只需一两个人就可以干得好好的,以往在战阵之上要靠个人的武学搏杀取胜,如今一个三岁的娃儿也可以用魔石兵器在二十步内取一个剑匠的性命。阿望,这个时代,不是人的时代啊,是魔石的时代了!” 轩辕望听得丁垂云声音越来越悲凉,挪过身去靠在他身边,道:“大叔,人总有办法的么。” “人还能有什么办法,人办法越多,魔石代替人之处就越多。百余年前元始皇帝以武开国之时,一个剑匠在地方比一个知县还要风光,多少人辛苦练剑,求的就是有朝一日成为剑匠。如今一个剑匠连泼皮尚且不如……阿望,我输了,我练剑二十年连个小女娃儿都不是对手,其实便是我胜了那女娃儿,胜了傅苦禅又能如何?剑艺已衰,无可挽回……剑断了,就不能再接起来啦!” 丁垂云的话,轩辕望听得不甚懂,但猛然想到一事,忙跑进屋里,将自己得到的那柄邪剑捧了出来。 “大叔,剑断了还可以换上一柄啊,你看我这柄剑,很有些古怪啊。” 丁垂云见了他手中的剑,眼前一亮,但旋即又是黯然。他轻轻抚摸着剑脊,过了会儿道:“剑是柄古剑,可是阿望你还不懂的,剑断了是换不成的。” 轩辕望有些沮丧,道:“丁大叔,那可也不一定,我这剑很古怪,害得我最近总做梦,甚至做白日梦呢。”当下将这几日情形说给丁垂云听了,至于昨夜梦见自己杀了赵冰翼之事,轩辕望有意略过不提。丁垂云微微一笑,他只道是这少年乍得一柄古剑,难免会浮想连翩,也没有往心里去。他抹了一把唇边的酒渍,道:“阿望,你陪我这么久,丁大叔没有什么可以谢你的,你记住一句话。” 轩辕望侧过头去,仔细端详在思忖的丁垂云,丁垂云足足停了有一盏茶的功夫,道:“你记着,若是你真有心出人头地,去学魔石技艺,终有一日这世上一切都离不开魔石。” 轩辕望略有些失望,他起先还以为丁垂云将传他什么剑艺秘决,没想到丁垂云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少年人总是如此,将成人历经人间冷暖辛酸而得到的经验当作耳边风,直到有朝一日,在自己选择的那条路上撞得头破血流,方才明白老人的每一句每一字,都充满着智慧。 第二日当轩辕望再去丁垂云家中时,发觉这位剑匠已经离开了华州府城,他的屋子据邻居说留给了轩辕望。从邻居家中拿到了钥匙,轩辕望走进这空荡荡的屋子,里面简朴的陈设依旧,里面的住宿者却已渺然不知所终。轩辕望自懂事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沉重的悲凉,他甚至开始思忖,自己今后会做什么。 当夜他又告了假,在丁垂云的屋中睡去。他已经放弃了抛掉那柄邪剑的想法,但那剑若是放在云想绸缎庄中难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因此他将剑带到了丁垂云屋中,挂在床头。 夜里,他似乎看见一团白光自剑上升起,那团白光慢慢凝聚,终于成为一个衣袂飘荡有如天人的女子。 “你是谁!”他惊颤地问道。 “这儿不错,比你那间屋子要好多了,我喜欢这里,这里到处都有……都有一种味道,剑的味道。” 那女子声音悦耳有如天簌,轩辕望猛然想起,自己将剑弃入赏心湖的那一夜,这个女子也来到自己的床头。难道说……这个女子竟然就是那柄邪剑? 似乎从轩辕望的表情中看到了他的想法,这个眉宇不清的女子微微点头:“你还算没有笨到家。” “你……要做什么?”轩辕望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强忍着牙齿打颤的感觉问道。 “我要做什么……我要在这住下来!” “哦,我本来就要把剑留在这。”轩辕望松了口气,神情放松了些,“丁大叔把屋子给我了,你可以一直住在这。” “我还要你留在这里陪我住!” 那女子的第二个要求让轩辕望险些从床上栽了下来,他慌忙道:“这不成,这不成,虽然你是……可你还是个女子,我怎能同你住在一起?” “哼,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女子衣袖一拂,轩辕望只觉凉意刺骨,他哆嗦了几下,牙齿都打颤起来:“我……我也不愿意啊……” “我要你住这里陪我,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拒绝?”那女子口气很霸道,但声音却清幽动人,让轩辕望心中的畏惧减了几分。轩辕望呐呐了半晌,道:“可是,可是我尚要回云想绸缎庄里做活儿,不可能天天住在这。” “做活?”虽然没有看清,但轩辕望似乎很熟悉地感觉到,那女子撇了撇嘴,用不屑的口气道:“你可真是无能,竟然要靠做仆役为生。” “人总是要想法子活下去。”轩辕望脸有些红了,被这个还不知道是鬼是妖的女子瞧不起,让轩辕望有些生气。 “我虽然不是人,可也有办法让你活下去,活得比现在还好得多。”那女子咯咯笑着,“你从这条街往东走。” 轩辕望心中一动,暗想莫不是这女子知道哪儿地下埋藏着宝藏,自己可以去挖出来以求生活。想到这里,他便问道:“接着呢?” “出门往东走三百五十步,向南走四十步,再向西走五步……”那女子道。 轩辕望竭力想象自己依言而行会走到哪里,过了会儿,他道:“那是富贵钱庄啊。” “正是富贵钱庄,你进去以后拿剑指着里面的人,要他们把钱拿出来,不就可以解决生活问题了么?” 轩辕望哭笑不得,这个不知是妖是鬼的家伙,竟然教唆自己去抢钱庄!他拼命摇头:“不成不成,你出的主意太差。” “有我在你还怕什么,怕打不过?那钱庄的几个人我看过,都是些空有其表的家伙,杀了他们不废吹灰之力。” “免了,免了,我可不想到牢里去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轩辕望头大如斗,这柄邪剑实在是太麻烦了,若是今后一直给它缠着,自己当真是生不如死啊。 “所以说你无能。”那个女子在屋里走动了几圈,“那我不管你,总之你得留在这儿,这儿清静,每天早上你得起来练剑。”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若是不听,我就……嘿嘿,你可以想到我就会做什么!”那女子恶狠狠地笑着,但轩辕望分明听出这恶狠狠的笑声中透的是一种顽皮,而不是威胁。 若是单纯的威胁,轩辕望或者会被激起逆反心理,偏偏要离开不可,但是一种顽皮,轩辕望便觉无所谓了。他心中暗暗盘算,孙二管事虽然时常责骂他,那倒有大半是长辈对子弟不争气的责骂,实际上云想绸缎庄的几位管事都算不错的。自己若是提出搬出来住,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毕竟自己虽然是仆役,却不是家僮。 剑中女子又来到轩辕望身边,甚至侧身坐在轩辕望床上,或许是心理作用,轩辕望隐隐嗅到一股幽兰般的香味。这香味让他心间一片平和,那种恐惧与不安已完全消失了,无法抗拒的倦意袭来,轩辕望沉沉睡去,隐隐约约之间,似乎那剑中女子的纤纤素手,在自己的额间轻轻拂过,替自己理顺了乱发。那种感觉,有如春日午后睡在山溪之间,任入清风入怀。又如幼年时在母亲的怀里,温暖安详。这一觉,轩辕望睡得说不出的安稳。 第三章 剑中自有颜如玉(下) “起来,你该起来了!” 正当轩辕望在沉睡中留连时,一个声音将他唤醒,这一夜什么梦也不曾做,他觉得神轻气爽,浑身上下似乎有的是力气。 他睁开眼,还想再赖一会床,那股冰水浇头般的凉意立刻袭了过来。他激灵灵一下翻身而起,埋怨道:“只不过多睡片刻而已。” 但他环首屋里,那个剑中女子早已不见了。他借着窗外微明的曙光,看到那柄邪剑挂在床头边,不由微微一笑,似乎是对一个早已习惯了的朋友招呼般,说了声:“早啊。” 剑自然是无语的。轩辕望打来井水洗了把脸,从墙上摘下剑,来到院落之中。或者是为了练剑需要,丁垂云当初有意将这院子做得较大,轩辕望振了振手中的剑,剑发出嗡嗡的清啸,让轩辕望也禁不住想仰天长啸起来。 他摆了个架式,便要开始练剑,忽然间,他意识到,自己虽然想练剑,但却连练剑最起码的招式也不会。 “喂,我该怎么练剑?” 他象那剑问道,但剑却一声不发,他又问了一句,剑回答他的却仍是沉默。 “我究竟是怎么了……”轩辕望迟疑了会,哑然失笑,自己竟然以为这柄剑会说话,竟然还向这柄剑询问如何练剑,昨夜的情景,昨夜的女子,分明就是怪梦一场。 他有些泄气了,想回屋子里去,但心中又一动。那天他曾被剑带到一个竹林的幻觉中,竹林中那人的动作缓慢,他现在还依稀记得。 轩辕望左脚前伸,反转手腕将剑放在身后,依着那天恍惚中所见竹林中人的动作,手腕轻摆,慢慢将剑向前刺出。 第一遍时,他觉得有些别扭,但当他一连刺了十余遍后,动作便逐渐迅速起来,这一个枯燥无味的动作,他却练得乐此不疲,觉得比做什么都有趣,竟不曾察觉到时间飞逝。 当他终于停下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轩辕望看了看天,慌忙冲出屋子,向云想绸缎庄奔去。虽然他全力疾奔,却仍比平日晚了许久,少不得被孙管事一顿臭骂。 “什么,你想搬出去住!” 当听到轩辕望提出要搬出去时,孙威两眼睁得老大,他上下打量了轩辕望几眼,这个孩子这几日不知为什么总是出错,往常并不这样啊。 “你要想清楚,阿望,你不是因为我责骂你才要搬出去的吧。”孙威想了会儿,问道。 “不是,不是,孙管事说我是为我好,这几日我确实总犯错。”轩辕望坦诚地道,“只是丁大叔将屋子留给我,我若不搬进去,如何替他看屋子?” 孙威脸沉了下来:“阿望,你明白云想庄的规矩,普通伙计可以住在外头,但若是想在云想出人头地,你就必须留在里头。” 轩辕望默然了会儿,他知道孙威所言不差,因为他识字能算,孙威有心将他带成管事,所以一向对他较严。他也很感激孙威的好意,作为一个仆役,能有这样的出路算是有出息了。 “你再想想,那丁垂云虽然对你好,但他习得一身剑术却也保不住自己。他此次离开也不知何时能回来,难道你这一辈子就住在他那间破屋内么?” 轩辕望根本无法反驳孙威的话,他要求搬出去,不过是因为昨夜那番似梦非梦的对话而已。便是搬出去,他只在迷糊中看到那竹林中人的一剑,难道还能就凭这个练成剑匠么? “对不起,孙管事,我不搬出去了。”想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虽然对练剑感兴趣,却还没有到愿意为剑放弃一切的地步。 “这样就好,若只是为了丁垂云的事情你觉得不痛快,我可以准你两日假。”孙威表情缓了下来,点点头道:“阿望,你无父无母,一切都得靠自己,我帮你也只能帮到这。” “是,孙管事为我好,我全都知晓。”轩辕望情绪有些低落,“我想去丁大叔屋里收拾一下,能行么?” “你去吧,准你一日假,今晚一定要回云想。”孙威打发轩辕望走后,摇了摇头,这孩子聪明老实,待人也忠厚,又能算识字,就是特重感情了。 回到丁垂云院子,轩辕望发了一会呆,终于进门。丁垂云屋里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主要还是那柄邪门的剑。轩辕望从墙上摘下剑,心想什么时侯给剑配上剑鞘才好。 正这时,那种恍惚的感觉又袭了过来,轩辕望经过多了也见怪不怪。过了片刻,他再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丁垂云的屋中,那个剑中女子正站在他面前。 “你要食言了!”那女子声音满是娇嗔,“你答应我的,留在这里陪我。” “可是孙管事说得有理,我不可能呆在这一辈子……”轩辕望将孙威的话复述一遍后道:“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笨,辞工呗,听你说来你又不是卖身给他!”剑中女子的脸依然模糊不清。 轩辕望只有苦笑,怎样对这个似妖似鬼的剑中人解释成了他头痛的事。过了会儿,他道:“实在是对不起,若是你爱住在这里,我就将剑留在这啦。” “你不在这里,我呆在这有什么意思!”剑中女子嗔道,这话虽然容易引起旁人误会,但剑中女子的口气却让轩辕望无法自作多情。 “那你就随我回云想,最多我每天早些起来避开旁人练剑就是。” “我才不想又呆在你那又脏又臭的床底下。”剑中女子哼了声,忽然她的声音变得轻松喜悦起来:“你若是来了这里没有及时回云想,会发生什么事?” 轩辕望脸色立刻变了,连声求饶说:“姑奶奶,我求你不要捉弄我,如果我今夜没有回云想,明早铁定要卷铺盖走人。” “这正好!”剑中女子咯咯娇笑,一阵寒风迎而而来,轩辕望吓得转头便跑,但没有跑几步,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栽倒在地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飞快地跑出去看天色,见到外头红日高照,这才略略放下心。他不敢再去动那柄剑,推开门便来到街上。 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让他心情轻松了许多,他觉得腹中十分饥饿,心中不免有些奇怪,他是吃了午饭再回丁垂云屋的,怎么就饿得这样快。 一**及此,他的心剧烈地跳了一跳,再抬起头来看太阳。太阳悬在东方天际,这分明刚刚日上三竿! 他这一惊之下慌忙向云想绸缎庄奔去,没奔几步,街头一个人一把拉住了他。 “阿望,你这几日是去哪了?” 轩辕望一看,是同屋的林颖,忙道:“我这几日不都在铺子里么。” “你少乱扯!”林颖脸色很不好,“三日前你向孙管事告假,明明说晚上就回来,结果整整三天都不见踪影,你还说在铺子里?” “糟……”轩辕望这才知道,自己这次昏迷并不是短短片刻,他脸色都变白了,颤声问道:“那孙管事……孙管事有没有骂我?” “骂你?孙管事倒没有骂你。”林颖脸色依旧难看,“孙管事只是让小贾替了你,还说你以后不用回云想了。” 轩辕望听了只觉得一阵闷气堵在胸腹之中,他猛地踢了一脚路边的树,长长叹了声:“这回可被害死了。” 林颖有些同情他,新来替轩辕望的小贾虽然也伶俐,却没有轩辕望这样随和,林颖心里倒还是希望轩辕望与他共事,因此劝道:“阿望,孙管事一向看重你,这次可是让他真生气了。你还是赶紧回铺子向孙管事道歉,看看孙管事能否**在你这两年来从不犯错的情上,重新收下你。” “是,是!”轩辕望心中又升起一些希望,连忙跑了开来,远远地抛给林颖一句谢谢林大哥。 跑回了云想,每见着一个伙计都免不了被他们埋怨几句,这个时代里,能在一家象云想这样对伙计仆役较好的铺子里谋生计,是他们这些贫苦人家最大的梦想了。终于跑进内院,孙威正在院子里指挥伙计们搬东西,见了轩辕望眼也不抬一下。 “孙管事……对不起……”轩辕望结结巴巴地道。 孙威瞄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命令旁边立着的一个少年道:“小贾,你去大管事那儿,说轩辕望来结工钱了,把他的工钱结给他打发他走人。” 那小贾见轩辕望回来还有些担忧,听到孙威这样说满脸都是笑容,撒腿就想跑走,轩辕望通地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孙管事,实在是对不起,这几日我不是有意不回来的。” “小贾,你先停停。”孙威脸色这才好看了些,“阿望,你说你不是有意不回来,腿可是长在你身上,谁还能绑着你不成?” 轩辕望迟疑了会儿,终于将自己如何得到那柄剑,那剑中如何有个似鬼似妖的女子,自己又是如何被她弄昏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听他说完,孙威叹了口气,和声道:“阿望,你起来吧。” 轩辕望站了起来,只道孙威已经原谅了他,低低说了声:“谢谢孙管事。” “你可别谢我。”孙威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阿望,你若只是三天误工,只要你诚心认错,我最多罚罚你,不会真地赶你走。可如今,你不但言而无信误了三天工,还编个谎话骗我。阿望,我不知道短短几天时间,你怎么就变得这个样子,但这个样子的你,是不能在云想呆着的。” 轩辕望听得魂飞魄散,他举目无亲,如果真的被从云想赶了出去,那便真的无依无靠。 “小贾,你去大管事那替阿望结帐。”孙威举手制止轩辕望再说,又从自己怀中摸索着掏出几两碎银,放入轩辕望手中:“阿望,记着,好好做人。” 若是孙威趾高气扬地赶他走,轩辕望定然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但孙威却是如此让他走人,轩辕望只觉心中委曲无限,却又无法说出来。那柄怪剑的事情确实让人难以相信,轩辕望忽然想到,只要将那柄剑拿来,要那剑中女子向孙威解释,一切便迎刃而解了。因此他不等那小贾回来,只说了声“耿管事我去拿那柄剑”便撒腿跑了开去。 飞快地跑回丁垂云屋子,那柄剑好生生地挂在床头。轩辕望猛然将剑扯过来,大声道:“快出来!” 但那剑却没有任何回应,轩辕望有些急了,用力一抖那剑,喝道:“快出来啊!” 正这时,一阵森森的寒光从剑上射了出来,片刻之后,这光聚成一个人影,正是那个剑中女子。她懒洋洋伸了下腰,嗔道:“打扰人家睡觉,你不知道女孩子充足睡眠有益美容么?” “可被你害苦了!”轩辕望松了口气,伸手就想去抓这剑中女子的衣袖,但剑中女子动作奇快,一下子便退了几步,道:“你要做什么?” “你快去替我做证,我没有说谎。”轩辕望瞪了她一眼,“我昏过去三天,孙管事要赶我走人!” “那正好啊,我就是要你离开那个破绸缎庄。”听了轩辕望飞快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剑中女子得意洋洋地道,“今后你就可以自由的练剑,不再在那儿操执贱业了。” “你!”轩辕望大怒,“我若是被赶出来,很快便要饿死了,还练什么剑?” “哼,你一个大男人要饿死了还很光彩,对我嚷嚷什么!”剑中女子强辞夺理,又伸了个懒腰道:“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替你作证的。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从没听说过!” 轩辕望接连几次伸手想去抓住她,却始终扑个空。轩辕望大怒之下道:“你如果不老老实实去作证,我就把这柄破剑给折了!” “折啊,你折了更好。我一直呆在这破剑里,早就烦了,这柄剑在我又脱不了身。”剑中女子竟然不以为意,“你折了我正好呆在你身体里,虽然你是个臭男人,但勉强可以用一段时间啦。” 轩辕望听得毛骨悚然,这才记起眼前的女子不是普通人。他强压住怒火,道:“姑奶奶,算我求你,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替我去作证?” 第四章 东都开定(上) 剑中女子显然对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轩辕望就是舌烂莲花,也无法说动她。 “可被你害死了!”到了后来,轩辕望无计可施,只得自暴自弃地瞪了她一眼,“你既让我饿死,我也不管你了,你就留在这吧!” “你又想抛弃我?”剑中女子不再得意,话语中透着哀怨,对于她的善变,轩辕望更觉得头痛。 “是你逼我的。”轩辕望喃喃道。 “阿望,阿望!”正这时,门外传来有人呼喊他的声音,轩辕望忙跑了出去,原来是小贾追来了。 “这是你的工钱,孙管事让我给你送来。”小贾将一个小钱袋塞入轩辕望手中,似笑非笑地道:“阿望,谢谢你,你以后就不要去云想了。” 轩辕望能从这个接替自己的人语气中听出浓浓的敌意,他闷声不响,想将那个钱袋扔了,但想想自己无法说动那个剑中女子去作证,看来只有另谋出路,这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少的。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钱袋塞入怀中,略向小贾点了点头,便又回到屋子里。 “现在你满意了,我真的被开革了。”一阵酸意自鼻间传来,自己辛苦在云想做了两年,却因为这飞来横祸而被开革,天下虽大,前途渺茫,这人世间之路,为何如此艰难? “好啦好啦,人家认错啦。”见事情已无法挽回,剑中女子盈盈起身,向轩辕望敛衽行礼:“阿望公子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这连身体都没有的可怜人一般见识啦。” 她声音清脆,话语又是幽怨一片,轩辕望便是有万般怒火,也不由得消去大半。剑中女子顿了顿,又道:“我在这剑中呆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实在是怕再一个人孤零零的,阿望公子,若是得罪了你,你千万莫往心里去。” 没有哪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以拒绝这样的要求,更何况是随和惯了的轩辕望。虽然心中明知道自己的生活从此要被这剑中女子搅得一团糟,他还是不得不苦笑着道:“算了,算了,别叫我什么阿望公子,叫我阿望就成了。” “我害得阿望离开云想,应当受罚。”剑中女子自然而然地变了称呼,“阿望,你说该如何处罚我?” 轩辕望想了会儿,始终想不出能用什么方法来惩罚这个不人不鬼的家伙。过了半晌,他道:“算了。” 剑中女子见他神色不愉,虽然嘴中不再追究这事,但显然他心中还是极为不快,倒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过了会儿,她忽然微微笑道:“阿望,你不是想练剑么,我来教你练剑入门之术,你看如何?” “不必了。”虽然剑中女子的厉害,轩辕望是深知了,但此刻他懒洋洋地,只觉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顿了一下,他又道:“我练得再厉害,也不可能有丁大叔那么厉害,就算象丁大叔那样成了剑匠,还不是一样会输给人家。况且,如今我回不了云想,还得找份活儿……” 剑中女子一时也无语,但她慧黠过人,片刻后便欢声道:“有了,有了,阿望,我看你去给人家当个仆役,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出息,不如去拜师学艺,学到一技之长也不怕没饭吃。” 剑中女子一句话惊醒梦中人,轩辕望起初只是想如何回云想,如今既然回云想的可能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能学别的技艺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心中愁肠一解,轩辕望长长舒了口气,转**又一想,自己被云想开革的消息用不了多久便会在这小小的华州府城传遍,而且华州府城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学的技艺,除了丝绸几乎没有什么特产。要想学到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技艺,只怕得到外头去。 到外头去,一想到这个,轩辕望心中就微微一热。哪个少年不充满幻想,哪个少年不豪气干云?这个小小的华州府城能有什么前途,到外头去,到大地方去,才能海阔天空,也许自己可以平步青云,也许自己可以名扬天下…… 脑中虽然胡思乱想,但轩辕望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他心中有些迷惘,在他人生之中,如今是第一次由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他觉得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 对于未来,人们总是充满着欢欣与畏惧,象一个赌徒,带着复杂的心理在等待那不可知的底牌。如果一切底牌都揭穿,那么生活就琐然无味了。 轩辕望终于决定离开华州府城。对于多年来不爱背井离乡的大余国百姓来说,这百余来的巨变,让他们的生活渐渐发生了许多变化。离开生养的家乡,再也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虽然他们在离家时大多会带走一包土,但走出家乡,走向城市,已经是一种难以逆转的趋势了。 轩辕望包了个特大的行囊,如同其他离乡的少年一样,他除了带有厚厚的被子,还将自己心爱的小物件都一一带走。他的目的,是东都开定。 “丁大叔曾说,东都开定有一种用魔石带动的车子,跑起来很快,我很想去看看。”轩辕望如此剑中女子道,他已经知道,剑中女子名字叫“绯雨”,也不知多少年前,她十七岁便被冠以“国士无双”名头成为神洲第一剑士,但后来偶遇一个峨冠博带不知姓名的年轻人,与他激斗一百余式后便败在他剑下,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也不知那年轻人用什么样的术法,竟将她灵体分离封在这剑中。 “只要你能使出惊神一剑,我就能摆脱这剑的束缚,恢复自由之身!”绯雨嘻嘻笑道,“那时我也用不着麻烦你了,你也可以摆脱我了。无论如何,你先得使出惊神一剑不可。” 黄叶翻飞,秋思绵绵,湛蓝的天空中白云如丝,下面青山翠岭,重峦叠嶂,万里河山如画。天地苍苍,将少年的心也带动象这落叶一般上下舞动起来。 这一路行来,经过大余国南部的丘陵山区,沿途的风土人情,对于从未离开过华州府城的轩辕望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 “管伯,这路上很太平啊。” 虽然被云想开革让轩辕望成了华州府城贫苦人家教训孩子的标准,但多年来乖巧随和也让他能沾上不少好处,这一次轩辕望赶往开定,便搭上了华州府城最大的车马行“顺风车行”的车子。 被轩辕望称作管伯的人是个瘦瘦的汉子,四十渐五十的年龄。他慢吞吞吸了口旱烟,微微笑道:“傻小子,你还真以为这路上同里写的那样,逢山有寨过岭有贼啊。这一路平平安安,那是咱们的福份。” 少年却没有听出管伯话语中的深意。平安是福,可是每一颗少年的心都是激烈地跳动的,每一个少年的血都是炽热的燃烧着的。轩辕望对着长天,深深吸了口气,双目之中充满着憧憬。 “看,那儿!”他眼前忽然一亮,指着前方。 “哦,东都开定,总算到了。” 管伯慢吞吞地道,这里距东都开定城尚有一段路,但对于已是相当疲倦的队伍而言,能远远望见那地平线上的黑线,便是振奋精神的最好方法。 “我说了这一路还比较太平吧。”轩辕望有些激动,带着青春气息的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管伯看了看他,这才发现到,这个小子不知何时起嗓子开始变音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无父无母的孩子,总是要生长得慢些,却更早地挑起生活的担子。 “阿望,没到目的前,就不能说结束。”管伯道,“还没进城,便不能说一切都太平。” 仿佛是为老人的这句话作注脚,丁丁当当的兵刃交击之声传入了众人耳中,管伯眯成细缝的眼中忽然射出电一样的光,一刹那间把轩辕望几乎吓住了。他这才意识到,老态龙钟动作迟缓的管伯,并不象他表面那样简单。 车队拐了个小弯,绕过遮住视线的几丛杂树便是一马平川了。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两个人影裹在一片寒光之中,在路边荒野间翻转挪移,有如一双蝶儿穿花绕树一般。 “啊,剑!” 轩辕望的眼中放出光来,他到东都开定,一则是因为想见识丁垂云所说的魔石之车,二则他以为开定这样的大地方一定能寻着好老师教自己真正的剑艺。绯雨宿在那柄邪剑中多年,她还记得的剑招并不多,除了一些入门的技巧外,这一路行来之后,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轩辕望的了。她自己也觉得极为奇怪,为何自己竟然会将许多极为高明的剑招都忘怀,甚至连那个将自己封住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两个人影显然不是在练剑,而是在进行殊死的搏斗。他们的动作极快,管伯从眯缝的眼中瞧了许久,禁不住啧啧道:“一代新人换旧人。” 轩辕望握紧拳头,呼吸有些急促,双眼眨也不眨,满脸都是欣羡之色,良久,他轻轻叹了声:“他们年纪,和我一般大啊……” “咦。”管伯听了有些吃惊,收回目光对轩辕望道:“阿望,你看得清那两个人?” “是,管伯,那两个人年纪和我一般大。”轩辕望没有移开眼睛,只是渴望地看着这两个人,这两个人虽然打得不象那天赵冰翼与丁垂云那般凌厉,但他们迅捷如风的身法,干净利落的动作,比起那一天的比斗又有所不同。 那两人比斗之处距驿道有三百余步,驿道边停下看热闹的人不少,但都不敢靠近。管伯的车队慢慢从围观者身后经过,虽然轩辕望拼命扭转脖子想再看下去,但终究还是越距越远了。 “算了,又是不分胜负。” 两人激斗良久,终于都停了手,打到如今仍不分胜负,再较量下去就不是较量剑艺,而是较量耐力了。 “你最近下了不少苦功啊。”说话的少年细长的眼睛晶亮,他外表很英挺,脸上的汗水在夕阳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让他白皙的脸上平添了几分风彩。他手中握着的剑大约三尺长,剑锷如云片般张开,金色的剑芒不断地跳跃,象想要腾空跃起的金龙。 “崔远钟,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还有你那个败家子的师父。”对面的少年有涨得通红,似乎还有几分羞怒,对于自己不能击败对手,他十分不满。 “算了吧,就凭东都开定的这些剑匠剑师们,还没有谁是我老师的对手。至于你凤羽,还是先打败我再吹牛。” 崔远钟并没有因为对方侮辱自己的师父而愤怒,他相当不在意的一笑,有些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 两人又相互瞪了一眼,就愤愤然散开。崔远钟看了看太阳,撒开腿向开定城跑去,而凤羽则走上旁边的一条岔路。 第四章 东都开定(下) “又和人打架了!” 当崔远钟跑进开定城大门时,站在城门口的几个士兵善意地取笑他:“看你那身脏样,今天给打惨了吧。” “黄金之剑在手,谁能把我打惨了!”崔远钟豪气地挥挥手,年轻的脸上充满自信与骄傲。 “老子今天就揍一揍你。”那个士兵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做出要揍他的样子,崔远钟嘻嘻笑道:“郑老三,我又没去找你家小丫,这么急就打女婿啊。” 他嘴中虽然这样说,脚下跑得却不慢,一溜烟就窜进了城。郑老三只能对着他的背影挥舞着长枪骂道:“没大没小的崽子,毛还没长齐就想你大姑了。” 崔远钟的体力相当不错,跑了足有两柱香的时间才停下脚步。安定城作为大余王朝经营了一百多年的东都,其规模之大,远非华州府城那样的小地方可以比拟。因此崔远钟进了城又窜了好一会儿,直到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城中富裕人家迫不及待地用点燃各种各样的灯笼来装点自己的豪华时,他才走进南市的一个院子里。 走到这个院子的大门前,崔远钟脸上的那些神态已经收敛起来,变成了一种略带恭敬的平静。他在门口站了一下,轻声地唤了声:“老师。” 被他称作老师的人正蹲在地上,用一种极不雅观的姿势修剪院子里的花草。听到他召呼,只是唔了声,继续在忙自己的。崔远钟轻轻移动脚步,走向厨房,今天来得晚些了,老师只怕现在还没有吃东西吧。 轩辕望挤在人群中东张西望,虽然自幼孤苦让他很早就知道保护自己,但在这繁华的街道上,他仍然禁不住自己好奇心的驱使。 安定城西市是东都最为繁华的地方,店铺林立,商旅如云。数千家商铺云集在这庞大的集市之中,户列珠玑,门盈锦绣,天南海北的奇珍异宝,四面八方的名物特产,将这个庞大的集市妆点得五彩缤纷,也让轩辕望这样从小地方来的人看得眼花缭乱。 “招工,招工,云记烧炭行招工!” “苏华的绸缎,蜀川的刺绣,广南的腊染,雪岭的皮货……应有尽有咧!” “寻找走失小孩一名,男,六岁,高两尺九寸……” 各式各样的叫嚷声,让轩辕望两耳震得嗡嗡响,他有些迷糊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这个城市,是这么的陌生,这个城市,是这么的繁荣。每一个人都在这个城市有自己的位置,这个城市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 自己在这个城市中是否也有一个位置,这个城市是否也属于自己? 轩辕望有些恐惧,他离开一路照拂他的管伯,离开昨夜下榻的华州会馆,独自站在这繁华的城市里,寻找自己的梦想与未来,惟一陪伴他的,是他的那柄邪剑。 “先得找个活儿,然后慢慢寻访名师。”轩辕望拿定了主意,他在人群中蹭行,对于两边店铺里招募伙计学徒的特别留意。但看来看去,都是些铁匠要学徒、饭馆要伙计之类的,去当学徒,轩辕望的年纪稍大了些,去当伙计,他的年纪又少了一两岁,他正是那种不尴不尬的年纪。 “当!当当!” 铜锣声将轩辕望吸引过去,轩辕望顺着人流跟了过去,只见街与店铺间的一块空地上,四个汉子抱拳站在那儿,另有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面敲着铜锣一面召呼着:“瞧一瞧看一看,咱们师兄弟不是一般耍把式卖艺的,鹤形拳第四十一代传人,手底下有真活儿。大伙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都来瞧瞧看看呐!” 呦喝了一会儿,围上来看热闹的已不少了。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放下铜锣,做了个四方揖:“各位东都的达官贵人,如今天下拳师剑客的日子越来越难,咱们师兄弟有辱师门,不得不在此露一手以搏各位赏赐。若是各位觉得咱们师兄弟这三脚猫功夫还过得去,一两个铜板打赏咱们也不嫌少。” “别耍嘴皮子,露露你们的功夫吧。”看热闹的不耐烦,开始催促。这个汉子古铜色的脸上露出羞红,他身后的四个师兄弟更是脸红脖子粗,看来并不是常卖艺的。 “二师弟,你和我先来。”敲锣的汉子束了束腰带,摆了个架式,他二师弟站了出来,单臂展开,另一壁竖于胸前。一个师弟拾起铜锣,“铛”一声响,这两人便打在一起。 轩辕望起初以为这五人不过是普通的江湖骗子,三招两式的花架子来骗些铜钱。但看这二人身形飘忽,动作看起来柔缓,但掌风拳罡却响声如雷,两人斗得兴起,都腾身跃起一人来高,相互空中扑击,有如大鹤扶摇腾空。他们不但有真本事,而且单以这师兄弟二人来看,他们的本领还都不小。 两人斗了有一柱香的时光,这才收势回身,相互抱拳为礼。另一个汉子捧着个脸盆向看热闹的走来,稀稀拉拉也有铜钱扔在脸盆中的声音,但等了好一会儿,脸盆中的铜钱仍旧是那么几个。 那起先敲铜锣的汉子苦涩地摇了摇头:“三师弟,四师弟,你们也来个。” 轩辕望方才将怀里的两个铜钱扔在脸盆中,见他们还要练,精神一振。他身边的一个小老头却长长叹了声:“鹤形拳,鹤形拳,飞天扑击如闪电,大开大阖身形展。这鹤形拳门也是响当当的门派,如今却落得在街头卖艺都无以维持的地步。” 苍凉的叹息让轩辕望心中一颤,他想起那一日丁垂云对他的说话来。这个时代,无论是拳,还是剑,都已经不是受人欣羡的技艺了。 他不忍再看下去,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开定西市之中,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轩辕望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好。 “砰”地一下,正当他茫茫然在街中行走时,却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轩辕望忙说了声:“对不起,对不起!”向右移了一步想离开,却不料那人也移了一步,挡在他的面前。 “你是……” “你有剑?”那人直勾勾盯着轩辕望手中的剑,离开华州府城时,轩辕望给剑配了只剑鞘。 “怎么啦……是你?”轩辕望将目光停在那人脸上,这个人大约比轩辕望高出大半个头,浓眉大眼,虽然年纪不大,但眉宇间的那股勃勃的英气,让他象个大人一样。这人正是轩辕望进城时见到的在路边上比剑的两个少年之一。 “你跟我来!” 轩辕望还没有出言拒绝,那人抓住轩辕望的手腕便跑。轩辕望想要挣扎,但那个少年腕力却不小,一直将他拉到了一处冷清的巷子。轩辕望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人大步进了一处院门,道:“来,我要同你比剑!” 轩辕望正莫明其妙,听到要同他比剑,不禁失声道:“同我比剑?” “凤少爷,你又找着个试剑的?”大门前看门的人看到轩辕望的窘状,哈哈笑道,看来对于这个凤少年拉人来试剑,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借陈剑匠剑室一用。”这个凤少爷不由分说,将轩辕望拉进一扇院门,院落中空荡荡的,什么装饰的花树也没有,想来就是所谓的“剑室”了。 “拔剑吧!”凤少爷双眉一皱,目光炯炯集中在轩辕望身上。 “你且等一下!”见凤少爷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柄长剑,轩辕望慌了,这路上行来耳目众多,他只能抽空练一练绯雨教他的一些基本剑势,根本谈不上什么“比剑”,再加上昨日看到凤少爷的剑技,再给轩辕望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拔剑。 “还等什么,拔剑吧!”凤少爷喝道。 “可是我不会用剑啊!” 轩辕望的话让凤少爷怔了怔,但当他的目光移到轩辕望手中的剑时,疑惑便成了坚定:“别说谎了,不会用剑你怎么带着剑满大街的走,拔剑吧!” 伴随着凤少爷第三声拔剑吧,轩辕望可以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力量笼罩住了他。凤少爷手中的三尺长剑平平举了起来,指向轩辕望眉心。那剑上的森冷寒意,让轩辕望眉毛都竖了起来。 轩辕望本能地握住了剑柄,这一握,一股暖流自那剑上传了过来,轩辕望张开嘴想求饶,但那暖流迅速控制住了轩辕望的身体。 “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轩辕望听得自己的声音在说,但他想说的却明明不是这个。“你敢向我挑战,就要有必败的打算。” “糟糕,那个不妖不鬼的家伙!”轩辕望心中在呼喊,他知道此刻已经不是自己在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那个叫绯雨的剑中女子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果然我没有看错,我感觉到了,你身上的那种剑的气息。”凤少爷身体微微下挫,蓄势待发。而轩辕望轻轻抽出那柄邪剑,右臂举起,横在胸前,而左手捻着剑诀,轻轻扣在剑脊之上。 “好奇怪的起手势。”凤少爷心中一动,这种古时的姿势已经许久无人用过,如今各剑门的起手势越来越实用,眼前的陌生少年会用这种姿势,想来是个不错的对手。 一丝快意的笑浮在他脸上,凤少爷身体在他绽开笑的那一刹那,变得模糊起来。他身形如电,三尺青锋吐着寒光,直指轩辕望咽喉。 轩辕望心中大惊,他可以感觉到对手这犀利一击,却根本无法做出反应。但他的身体却在一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向后倾斜。凤少爷连人带剑自轩辕望身上飞了过去,轩辕望举手挥剑,“丁”一声,正与凤少爷回头一剑击在一起。 “杀!”凤少爷动作迅捷无比,还在空中竟然就折动身表,宝剑吐出青光,在剑气逼迫之下,轩辕望只觉得脸上生痛,对方这一剑直砍向自己脸颊。但轩辕望手中剑如蛇一般昂首而立,又是“丁”一声,将对手之剑格开。 两人身影交错,激斗在一起。轩辕望起初是惊怖,但后来就有些迷糊起来,如果说那剑中女子绯雨控制了自己身体,让自己能施展出精妙的剑招来他还不意外,那么他每一剑刺出,竟然同对手凤少爷一样有噗噗的剑罡破空之声,就让他大为奇怪了。剑罡或者说剑气,并不应是他这样初学者能施展出来的。 斗了良久,轩辕望心中却有些奇了,虽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他可以感觉到,明明有几次自己都瞧着了对方招数中的破绽,但由绯雨控制的身体就是不出手,似乎是要拿这个凤少爷多练练手。 凤少爷在东都开定城年轻一代剑客中很少有对手,即使是上一代剑匠也颇有些不敢面对他的挑战,他好剑如痴,却没有想到在半路上拉来的一个少年竟然也如此厉害。他打得兴起,将最得意的剑招都施展开来,再没有任何保留,但轩辕望却总能从容闪避并相机反击。这让凤少爷的心中充满着愤怒,当他全套剑式都施展完了,重新回到第一式时,两人的剑“铮铮”猛烈撞击,这个陌生少年的剑突然杀意盎然,凤少爷只觉胸腹间一冷,惊得他全力退开。 绯雨控制的轩辕望也没有追击,挽了个剑花,收剑为礼。凤少爷重重地呼吸声在剑室里分外响亮,他的脸上有钦佩但更多的是愤怒。 “噗”的一声,凤少爷的裤子在这个时侯不合时宜的掉了下去,方才他凌空扑击中,对手没有格挡,而是以奇快无比的剑式抢攻。虽然他收剑拼命防守,却仍被对手用剑撩破了衣襟和腰带。凤少爷满脸通红扯起裤子,恶狠狠地瞪着轩辕望,让不能控制自己身躯的轩辕望心中隐隐不安。 “如果你不服气,如果你练成了什么新的招数,就来找我!”绯雨傲然一笑,自然,看在凤少爷眼中,笑的是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只是略小一点的少年。轩辕望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起来,他忽然又有了那天被绯雨弄昏过去的无奈。 “我输了,你剑艺非常好。”眼前这少年倒没有被绯雨有意割断腰带而激得失去理智,“我叫……” 但绯雨控制的轩辕望身体却挥剑打断了他的话:“我对失败者的名字不感兴趣,你只要记住我的名字就可以了,有了长进就来找我,我叫轩辕望!” 如果说凤少爷方才拉起裤子时是满面羞红,现在他脸上就完全是紫色了。轩辕望暗暗叫苦,绯雨果然又给自己惹了麻烦。 那凤少爷胸脯激烈的起伏,显然在控制自己的羞愤,二人相互瞪视良久,各自哼了一声。 第五章 求师(上) 凤少爷脸上神色,让人一眼就看出他心情非常不好。 “咦,真巧啊,又见着你了,凤羽。” 身后传来熟悉的召呼声,凤羽却理都不理,身后那人显然也是位好事者,三步两步赶上了凤羽:“喂!” “滚,别烦我!” 追上来的是崔远钟,他怀中抱着个大纸包,吃惊地看着凤羽。两人虽然隔三岔五便会打一场,相互间也少不了谩骂,但象这样还是头一次。当他的目光在凤羽胸腹间衣襟破烂处扫过时,他细长的眼中射出晶亮的光来。 “输了?” “说了别烦我!”凤羽听到一个输字,心情就更加不痛快,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可以神气的,土头土脑的呆样,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不过,那小子的剑……那小子的剑确实厉害呵…… “哈哈哈哈,这一剑连裤带都给你割断了吧,哈哈哈哈……”崔远钟看了凤羽衣襟的破痕,立刻揣测出那一剑的角度与力量,禁不住大笑起来,这笑声让凤羽更烦了。 “鬼吼鬼吼的,怕别人当你是哑巴吗?”凤羽瞪着崔远钟,“有胆来和我比剑!” “算了,算了。”崔远钟眼中有跃跃欲试的表情,但迟疑了下,他摇头道:“我还要给老师送药去,和你打起来就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你是在哪个剑师手中吃的亏?” “不是。”凤羽沮丧地低下头。 “剑匠?”崔远钟微微一惊,“东都开定的剑匠里,能干净利落地击败你的可不多。” “也不是。” “到底是谁,快说,难道……难道东都来了剑宗?”崔远钟眼中尽是兴奋,如果东都来了位剑宗,他拼了被老师责骂,也一定要去见识一下剑宗的绝技,这被天下剑会承认为一代宗师的剑手,一定有自己独到之处吧。 “别瞎猜了,是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小子,可能比我们还小一些。”凤羽低声道。 “不可能!”这是崔远钟第一个**头,但片刻他就想到,凤羽是从不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他略略屏住呼吸,问道:“那小子在哪,叫什么名字?” “轩辕望……”一提这个,凤羽心中就有气,那个小子不听自己报名字,还叫嚣要自己去找他报仇,这么让人讨厌的家伙,自己还从来没遇上过。 “轩辕望?”崔远钟疑惑地思索了会儿,这是个陌生的名字,但从凤羽嘴中说出来后,就深深记在了崔远钟心里。 “你不是说你把剑招都忘了吗,可刚才你厉害得很啊,为什么不教我!”此刻轩辕望,正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对着绯雨大发雷霆。 “人家是忘了嘛,刚刚比剑的时侯,那些剑招是自己跑出来的……”绯雨怯怯地说,全然没有方才占据轩辕望身体时那么神气了。 “伤脑筋,你还给我惹事生非,为什么要报我的名字!”轩辕望真恨不得去卡住这个非鬼非妖的家伙的喉咙,她可惹下大麻烦了。 “人家是为你好嘛,人家想让你出名啊。”绯雨象是在撒娇一样,她知道轩辕望最怕她这样,这个心思简单的少年,实在是太好对付了。 轩辕望果然吭了一会气,嘟哝着道:“那也不该这样失礼,那个小子现在恨死我了,下回再见着,我一定会死在他手中的。” “放心啦,今日这一战,我发现我又记起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我会再教你的。”绯雨吃吃笑道:“只要你好好练剑,那小子一定打不过你。” “说起这个,今天我好厉害,挥剑出去竟然也有剑气!”轩辕望有些兴奋地道。 “哦,你还记得上次你昏了三天么?”绯雨道。 “上次在丁叔家里我昏过去三天……”轩辕望猛然记起此事,不由得扯紧衣服,戒备地看着绯雨,他发现比起初次见到时,绯雨的身影似乎清晰了些。“你没有对我怎么样吧?” “去,一个臭男人,我能把你怎么样?”绯雨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些羞意,她轻轻嗔了声,“我不过是替你疏通了经络,让你有与你身体承受能力相应的力量而已。你起步到晚,要从头炼气,那一辈子也赶不上别人啦。” 轩辕望心中有些有感动,那一日他多次斥责绯雨,绯雨却始终没有提起此事。他顿了顿,挠着头不知该如何对绯雨表达自己的感谢,过了会,他道:“我一定好好练剑。” “那个小子,你在做什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让轩辕望收回了神。他慌忙向绯雨看了一眼,发现她已经消失了。轩辕望这才回头,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手中提着个包裹,正站在一家门前瞪着他。 “来做贼的是不是?”那个男子看到轩辕望回视过来,似乎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随手摸起一根木棍:“你们这些乡下来的臭小子,个个都是贼坯,不揍揍你们就不知道什么是规矩!” “不是,不是,我不是贼……”轩辕望见他恶狠狠地逼了过来,忙不迭地道。当他转过身来,那汉子便看到了他捧在手中的长剑,脚步不由地停了下来:“臭小子还带着剑,想入户抢劫?” 轩辕望上前两步正要解释,那人看到轩辕望提剑过来,吓得脸色都白了,大声嚷嚷起来:“左邻右舍的老少爷儿们快来啊,这有个乡下来的小贼执剑抢劫了,快救命啊!” “我不是!”轩辕望刚回了一句嘴,听得脑后一扇窗子砰地打开,紧接着什么东西被向他的后脑砸了过来。轩辕望躲开飞来的砖块,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从周围几家院子里闯出一群拿着菜刀棍棒的老女老少,叫叫嚷嚷地喊杀喊打。 “救命啊!”轩辕望吓得大叫着跑了起来,这些城里人,为何如此不可理喻,为何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跑了良久,轩辕望只觉上气不接下气才停了下来。 “那个小子,你过来!” 还不等他喘过气,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又在他身边响了起来。轩辕望给吓怕了,立刻作出准备逃走的准备,向说话的人看去。 “看什么看,就你小子,过来!”说话的是个瘦小干枯的男子,他个头比起轩辕望还要矮上一些,看起来很是精悍。他瘦小的身躯能发出这么大的呼声,倒让轩辕望吃惊不小。 “是我吗?”轩辕望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除了你还有别人嘛!” 轩辕望有些迟疑地走了过去,那人鹰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轩辕望几眼,突然身体轻轻一晃,轩辕望只觉眼前一花,“铮”的一声,原本抱在他怀里的邪剑已经被那人抽出鞘。 那人一剑在手,眼睛分外亮起来,短小的身材也似乎变得高大了。轩辕望还没来得及出声,那人挥动邪剑,剑光暴涨,围着轩辕望全身缭绕。轩辕望只觉得脸上脖子上渗来森森的寒意,那剑刃着贴着他的脖子而过。 “嗡”一声,那人收住了剑,双指在剑脊上轻轻一弹,笑道:“怎么样?” “啊……好,好厉害!”轩辕望吃惊不小,没想到在东都的第二天,自己就遇着两个剑艺高手,眼前这人出剑迅捷绝不在方才那凤少爷之下,而每一剑都贴着自己身体掠过,其拿捏之稳,更在那位凤少爷之上。 “想不想学?”那个矮子捏着剑柄一掷,剑嗖地被掷还入鞘,发出铮铮的吟声。 轩辕望用力地点着头,那矮子一拍轩辕望的肩,爽快地道:“那好,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进来吧!” “啊?”轩辕望被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弄得有些迷糊,自己怎么莫明其妙就成了这矮子的徒弟了? “怎么,你不愿意?”矮子拍了拍胸,“我董千野堂堂剑师,还会辱没你不成?” “剑师!”轩辕望眼前一亮,一位剑师,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高人啊。他不由得仔细打量着这个自称董千野的人。 董千野收起脸上的市侩样子,肃然立在那里,他个子虽然不高但倒也有种气势让人不敢小瞧。轩辕望顿了一下,讷讷问道:“董……董先生,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我见有根骨不错,又有一些根基,只是缺乏名师指点,便生了爱才之心。”董千野一口气说了下来,轩辕望有些晕忽忽的,没料到自己在这剑师眼中竟然如此不凡,不由得也有些得意起来。 跟着董千野在巷子里绕了会儿,跨进一扇偏门,轩辕望好奇的东张西望,那董千里将他引到一处堂前,自己往那大堂中间的太师椅上一坐,道:“行礼吧。” 轩辕望看这大堂中已经坐了几个人,看起来都是井市商贩的模样,心中微觉不对。但转**一想,古人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这些人或者都是隐在市井之中的剑艺高手,象董千野,一开始见到他时,他不过就是位其貌不扬的市侩而已。 “追随八臂剑门董剑师,算你这乡下小子有福了!”那些坐在一边的人见轩辕望有些迟疑,嚷嚷着道。 轩辕望脸色有些涨红,过了会儿,才轻声道:“董剑师,我从乡下来……可缴不起拜师礼啊。” 董千野与那些旁观者互相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我爱你资质,至于拜师之礼我就不强求,你能给多少便给多少吧。哦,今后在我这,包你吃包你住,你不必担心生活问题。” 轩辕望听了再无迟疑,他之所以离开华州府城,便是要找一个能让他专心学剑的地方。因此他忙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向董千野行了三叩之礼。 “对了,董老大,你这新徒弟叫什么名字?” 旁边一人全然不顾轩辕望脸上的肃穆,大咧咧地对董千野道。 “你叫什么名字?” 董千野也怔了下,这才想起还没有问轩辕望的名字,轩辕望报上了自己的姓名,董千野嗯了声又道:“好,你起来吧,我八臂剑门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你只要听师傅的话便可了。” 第五章 求师(下) “怎么又迟了?” 崔远钟抱着纸包来到他老师身边,老师低低地问了一声。 “又遇上凤羽了,和他说了会话。”崔远钟将纸包打开,熟练地将里面草药分好,放在砂钵里。忙了一会儿,房间里开始弥漫着草药那种浓郁的香味。 “老师,你说凤羽的剑艺,能够有几品?” 天吾洲的剑客,都由各国剑会根据其剑艺水准划分等级,虽然在标准上有些出入,但剑匠、剑师、剑宗是练剑者追求的三重境界。也有部分习剑者对这样笼统的划分不满,试图改变给剑客定级的方法,但大多难以推行。 “凤羽……若是按剑会的标准来看,他还不够定级资格,但他的剑技,应达到了中等剑匠的水准了。”在替一个老人把脉的老师道,他脸膛白净,相貌英俊,虽然留着漂亮的八字胡,但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这样年纪轻轻,就能坐堂为人治病,如果没有真才实学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老师,我是问凤羽的剑艺有几品呢。” “呵呵,将剑客分为三十六品的理论尚不成熟,我还需要仔细推敲才成。”老师微微一笑,他正把脉的老人饶有兴趣地听着这师徒二人的闲扯,这时也插上一句嘴:“华先生医术剑艺,天下无双,应该建一所大宅院,一边是华先生为人看病,另一边是向华先生学习剑艺的弟子。” “您过誉了。”对这个老人,被称作华先生的老师很尊重,他略低一低头,过了会儿道:“我还差得远呢,无论是医术,还是剑艺,我都还只是刚入门啊。” “过谦则近伪。”老人文绉绉地说了一句,微笑着看着华先生。华先生坦然一笑:“实在是如此,虽然学医练剑多年,医与剑究竟是什么,我还不太明白呢。” 老人顺着华先生的目光望去,正堂墙上,挂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道”字,老人脸上的微笑收敛了起来。 如果华先生说的是医道、剑道,那么他确实不是在谦虚啊。 “老师,你大概估计一下,凤羽按你的三十六品定剑论中,能够有多少品?” 华先生若有所思,过了会道:“应是七品至九品之间吧。” “那若是有人能从容让凤羽抢攻六十四剑,等他所有招数使尽后便一剑击败他,那样的人能有多少品呢?” 华先生微微笑了:“这样的人,在东都不多吧,莫非凤羽惹上了从外地来的某位剑宗?” “这个凤羽,整天就知道满城找人斗剑。”老人不失时地插了一句,“远钟,你与他斗过许多回了吧,胜负如何?” “他进步很快,但我黄金之剑在手,他要想击败我,还不容易。”崔远钟在老师面前很尊重,但并不拘谨,“老师,你还没告诉我击败凤羽者的品级呢。” “要想轻松击败正常状况下的凤羽,至少应是十二品以上吧。”华先生放下老人的腕脉,转移了话题:“太傅,服下今日这一帖药后,您可就大好了。” 老人微闭起眼,捻须沉吟了会儿,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华先生,前次与你谈的事,你意下如何?” 华先生微微垂首:“太傅,我非富贵中人。” 老人微叹了口气,看了崔远钟一眼,崔远钟会意,端起熬药的炉子来到院子里。老人这才轻声道:“华先生,这一次不是请你为官,而是请你随赵王到扶英去。” 华先生抬起眼,脸上也微微现出惊讶的神色:“赵王要去扶英?” “正是,我将华先生的对策转呈赵王,赵王殿下深以为然。赵王虽在诸王中较得陛下喜爱,奉旨坐镇东都,但究竟不是太子。如今太子与楚王秦王争嫡,赵王必不能自安,陛下春秋已高,若是有什么变故……” 说到这里,老人轻咳了声,与华先生交换了一个眼色,又道:“正如先生所言,在内易起萧墙之祸,在外可观成败之机。赵王会尽快请命出使扶英,因此托我请先生随行,一则先生剑艺高明,可以保护赵王以防刺客,二则要借助先生才智。” 华先生又垂下头,一缕调皮的头发,从他额间坠了下来,将他白皙的印堂遮住。过了会儿,他笑了笑:“如今魔石武器虽是珍贵,但赵王要弄几件来并非难事,有魔石武器护卫,要不要我这几手耍剑的技艺也无所谓了。” “先生!”老人斑白的头发因为他情绪有些激动而摇晃起来,“先生,此次去扶英,赵王并不仅仅是为了避祸!” “哦?” “扶英这三十年来,日新月异,虽不过是弹丸岛国,国力却日渐增强,民殷国富,兵强马壮。其国内魔石之技艺已广泛利用,上半年有人为赵王在开定造的魔石之车,便是自扶英学来。若是国内真有祸患,赵王此去不惟避开祸患,更是为了能博采扶英治国之策,兼收扶英魔石之技,以图中兴我大余。”老人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几乎轻不可闻,“先生便不是为了赵王,也应为今后大余百姓而出手相助!” 华先生缓缓点头:“这应是赵王令太傅转告的吧。” “自然是赵王授意。” “赵王既是寄国士之厚望于我,我不得不尽己之能以报。”华先生目光深远,“赵王何起动身,我便何时随行。” 轩辕望咬紧牙,用尽力气拉动绞索,将装着沉垫垫的砖坯的吊板拉了起来。呆在窑上方的几个少年将盛着砖坯的吊板拉过去,再将一小车一小车的砖坯下下来,整整齐齐垒在窑上。 轩辕望擦了擦额间的汗,窑里还残留着上一次烧砖时的温度,四面又不通风,因此格外闷热。轩辕望只略喘了几口气,又一车砖坯推上了吊板。轩辕望又咬紧牙,再次开始他已经重复了许多遍的活儿。 窑里除了这些少年沉重的呼吸声与绞索的咯吱声,没有别的声音。轩辕望微微叹了口气,一个少年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在窑里引起沉闷的回声。 “小子,加把劲!”那个笑的少年一面搬动砖坯,一面道:“你是哪来的?” “华州府来的。”轩辕望向这个少年微笑了一下,阴暗的窑里,他那口白牙分外晃眼。 “来多久了?” “昨天才到。” “你运气不错,一来就找着活儿了,我是安原府的,来这混了两三个月才找着这份差事。”这个少年有些健谈。 “哦,我在这不是做活,我是求师学剑的。”轩辕望纠正道。 “哈哈哈哈,你小子还不明白吗,我们全是董千野以招收剑艺弟子之名骗来的。”那少年大笑声来,“说起来,你还要叫我一声师兄。” “不会吧!”轩辕望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董千野虽然有些市侩气,但在自己面前耍的那一手剑却是有真才实学的。 “笨蛋,董千野是不是对你说,你资质非凡,他爱你才华,所以要收你为徒?” “是啊。” “董千野是不是对你说,你要学剑,先得从入门开始,剑之技艺,一在眼疾,一在手快,一在力强?” “是啊,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那个少年停住手来,摇头道:“狗屁道理,他是不是对你说,先在这砖窑里做活,这里的活既可以增强你耐力,又可以让你变得眼疾手快?” “是啊……难道说……” “正是,他对我们每个人都说了这一通话,其实是将我们骗来作不要工钱的窑工!” 其他几个少年都哄笑起来,轩辕望“啊”了声,看来自己真的上了个大当了。 “又在胡说八道什么!”窑外有人听到里头的哄笑声,一个汉子挥着根两指粗细的木棍走了进来。原本笑着少年立刻收敛了,闷声不响地干起自己的活儿。轩辕望向那汉子看了一眼,那汉子手中木棍披头就打了下来:“看什么看!” 轩辕望一缩脖子,但那汉子出手奇怪,木棍仍然重重打在他的肩上。轩辕望痛得一松手,拉起一半的绞索噗地松开,吊板重重砸在地上,上面的砖坯也大多被撞裂来。 “乡巴佬,你作死啊!”那汉子勃然大怒,木棍飞舞,轩辕望左躲右闪,但那汉子每两击总能击中他一次,轩辕望很快就发觉,那汉子竟是将木棍当作剑在使。 “为什么打我?”那汉子总算住了手,轩辕望胳膊上脸上却已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厉声问道。 “打你是因为你不懂规矩!”那汉子倨傲地道,“我是董老师门下三弟子,这个窑里一切归我打理,你这乡巴佬不老实干活,就是欠揍!” 轩辕望禁不住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个蛮横的汉子竟然是董千野的三弟子,那岂不是自己的三师兄?想到窑里那几个少年说的话,轩辕望心中上当受骗的感觉更浓了。 见轩辕望不作声,那汉子以为他怕了,哼了声又道:“乡巴佬,你记着了,我叫胡动,今晚你就不要吃饭了。” 轩辕望回头看了看窑中其他几人,发现他们都闷声不响在干活,显然对这个叫胡动的甚为畏惧。轩辕望想要发作,但想到董千野那手迅雷不及掩耳的快剑,他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来,或许,自己努力干活,努力与这“三师兄”搞好关系,便可以得到董千野的青睐。 “对不起……三师兄,我错了。”他吸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剑艺对他的吸引力是越来越大了。 看到这个乡下来的小子低下头,胡动心情愉快了许多,他向偷偷看过来的其他几个少年瞪了一眼,道:“看什么看,你们几个杂碎,这乡巴佬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么?” 一时之间,窑里的少年都自顾自地干活,胡动瞧了会儿,觉得窑里太闷,便又出了去。确定他离开后,那起先说话的少年轻轻呸了声,道:“狗日的,什么玩意。” 这少年粗口说了出来,轩辕望心中都觉得有些快意。他向这少年笑了笑,道:“我叫轩辕望,你呢?” “朱顺。”少年低声道,“董千野六个正式弟子都不是东西,就知道欺负我们。若是我练成了剑艺,非一个一个将他们打倒不可。” 听出朱顺对于董千野这个师傅谈不上什么尊敬,轩辕望心中却不觉怪异。另一个少年轻轻笑道:“前些日子里,剑痴凤羽不是找上门来么,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我可是亲眼看到的,那才叫痛快。” “就是就是,你方才瞧着胡动腿脚还不太灵便吧,就是被凤羽一脚踹的。”又一个少年道。 众人都轻声笑了起来,似乎击败董千野六个弟子的就是他们。轩辕望也随着他们笑了,只不过,他的心,却又回到早晨与凤羽的那场大战中。 有梦的少年,总能将身体上的苦痛置之度外,沉醉于自己勾勒出的美好未来之中。 第六章 习剑不易(上) 时光飞逝如电,转眼间,轩辕望来到东都已是一个多月了。初冬时节的东都开定,繁华依然,喧闹依然,惟有街道两旁的树上,枯枝败叶代替了往常的繁茂。 轩辕望的适应能力极强,虽然时间不长,他却已经习惯了东都的生活。每日早晨的馒头代替了他在华州时的稀饭,让他力气长了不少,而东都人嘴中“乡巴佬”的称呼,他也已听得麻木了,反正在东都人心中,除了开定本地人就都是乡巴佬儿。 这些日子来,他越来越失望。与凤羽比剑之后,绯雨回忆起的剑式是多了不少,但却没有多少适合初学者的,而那个强收他为徒的董千野,除了让胡动装腔作势驱使他们做工外,根本不曾传授一剑一式。只是偶尔他能看到胡动师兄弟懒懒洋洋地练剑,他们基础还算不错,但下的苦功不够,即使是轩辕望这样只向绯雨学了些入门招式,也可以看出他们真实水准有限。 但这几日说来也怪,董门六弟子都开始拼命练起剑来,便是董千野,也不见他外出与商贾们谈生意,而是喜滋滋地在家中闭门练剑。 眼见他们练剑,而自己却在窑里烧砖,轩辕望心中痒痒的,却又不敢提出来,这些日子他可没少挨胡动的棍子。 “笨啊,你可真笨!”绯雨偏着头道。此刻是休息之时,轩辕望躲在院子一角无人之处,绯雨便从剑中跑出来嘲笑他。 “我怎么笨了?”轩辕望问道。 “拜了个骗子作师父,你当然没用,我看那个董千野,虽然会使三招两式剑,其实是个奸商,骗你来做不要工钱的小工呢。” 心中知道绯雨说的八成可能是真的,但轩辕望还是抱有一线希望:“他既精于剑,不会做这样有损身份的事吧。” “阿望,你还不是一般的笨啊。”绯雨从假山石上跳了起来,道:“你看你来了都一个月了,他教过你什么没有?” “那……那我该如何是好?”轩辕望苦恼地道,“我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缘故,但我一直想这是师父在考验我,只要我好好做事,师父总迟早会传我剑艺的。” “阿望。”绯雨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叫着轩辕望的名字,看见轩辕望如此老实,她也不忍再捉弄了,“你去与董千野问明白不就行了?” “是,绯雨,还是你聪明。”轩辕望道,他早有心去问问董千野,但又拿不定主意,绯雨再提出来,他便下定了决心。 轩辕望来到董千野练剑的剑室,此时剑室里除了董千野与他的徒弟们,尚有其他几个习剑者。他们正专心练剑,过了一会儿,董千野才道:“小子,你来这做什么?” “我……我来向师父学剑。” 董千野微微一怔,与几个弟子对视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胡动道:“乡巴佬也想学剑?你凭什么要学剑?” 轩辕望道:“师父收我为徒时说了要传我剑艺。” 董千野脸色一沉,道:“你是说我言而无信,答应传你剑却没有传?” 轩辕望本不善辩论,听了董千野的责问,脸都红了都来:“不,不,徒弟不敢,只是入门一个多月,师父还不曾……” “不必多说了。”董千野冷冷瞪了轩辕望一眼,“胡动,这小子是归你管的吧,告诉他要想得我授剑得有什么条件。” 胡动道:“乡巴佬,我们师兄弟拜在师父门下,是缴了一百两学剑费的,你小子可有钱缴学剑费?” 轩辕望听到一个钱字,心就灰去了一半。他喃喃道:“可是,师父既收了我为徒,总得传几式给我……” “滚出去,我们时间紧,没空同你罗嗦!”董千野勃然大怒,这个不识趣的小子当着外人在竟敢来吵闹,看来是胡动管教他得不够了。 轩辕望慢慢抬起头,正视董千野,过了会道:“既然师父不愿传我剑艺,还请允许我离开。” “离开?”胡动没有董千野的心思深沉,一听到轩辕望竟敢胆大包天地提出要离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离开就别想要你的路引,没有路引,你行不过三步便会被官府抓起来!” 轩辕望猛然想起,自己刚入门时将证明自己来自何方的路引交给了董千野,想来那时董千野便防着这一天了。他心中涌起一阵激愤,倒不是为了董千野骗了他,而是为董千野身为剑师却如此下作。 “算啦,算啦,这小子曾给董剑师磕过头,好歹也算上董剑师的弟子。”见气氛很僵,一个在这里借董千野剑室练剑的人道,“不如这样,董剑师让一位高徒出手教这小子几式,省得这小子到外头乱嚷嚷。” 轩辕望感激地向那人点点头,董千野嘴角边却掠过一丝狞笑,那人出的主意表面上看是帮轩辕望说话,实际上那人的意思,是让董千野的徒弟教训轩辕望一次。董千野的弟子再不济也都练了十余年的剑,而这轩辕望乡下来的穷小子,最多跟哪个小地方的剑手胡乱练过几式,要收拾他容易得紧。 “既是你执意要学,那么我也不好不授。”董千野咳了声,“胡动,去教教你这师弟,不要伤得他太重了,窑里还缺人手。” 胡动听得大喜,他挺剑来到轩辕望面前,笑道:“乡巴佬,你还带剑来了?” 轩辕望拔出自己的那柄邪剑,他听出胡动的笑声中不怀好意,因此全神戒备。众人见他起手式有模有样,都禁不住咦了声。 “这小子的起手式很古怪啊。”那个出主意的剑客道。 “哼,外行人胡闹罢了。”董千野淡淡地道,心中却登的一下,他虽然人品不端,但剑师的见识还是有的,轩辕望的起手式他曾听师门长辈说过,这是古时剑客常用的一种起手式。 胡动却瞧不出轩辕望这起手式有什么特别,他挥动钢剑,也顾不得什么起手式,直接就扫向轩辕望胸前。他拿定主意,虽然董千野吩咐他不要重伤轩辕望,但皮肉之苦是少不得要让轩辕望吃吃的。 轩辕望见他出手迅捷,架式倒挺吓人,禁不住向后退了退。胡动一剑便将轩辕望逼退,心中一喜,剑式就更快。他想三招两式就将轩辕望揍爬下,这样在师父与同门师兄弟面前才有面子。 轩辕望又退了一步,侧身避开胡动这一式。连着躲了数招,轩辕望发觉胡动出剑远不如董千野迅猛,与那一天见到的凤羽比也颇有不如,心中便静了下来,挥手刺出一剑。 “叮”一声,两人剑首次撞在一起,胡动觉得手上一麻,心里骂道:“乡巴佬有几斤臭力气。”正要反击过去,但轩辕望出了第一剑,第二剑便又刺了出来,逼得胡动不得不回剑再挡。轩辕望使的是绯雨教他的入门剑式,使来使去就是那么几式,但他学剑练剑都极为专心,又颇有习剑的天赋,因此这几式连环施展出来,倒也流畅如风,再加上胡动小瞧了他,给他一阵急攻逼得手忙脚乱。 胡动剑式得到董千野真传,精妙之处远胜于轩辕望,因此当轩辕望将自己会的几式用了几遍后,胡动便扭转了局面,逼得轩辕望又步步后退起来。轩辕望心中越急,手中剑式就越散,到后来他架上七八剑,才能反攻一次。胡动有意折磨他,剑不断自轩辕望身边掠过,将轩辕望身上划开十余道浅浅的口子,一时间,轩辕望身上鲜血淋漓。 听到周围的人纷纷发出噗笑,轩辕望心中的慌乱反而止了下来,一股激愤自内心深处升起。他为人随和,但若是被人激起了怒火,那就是谁也无法阻拦得住的了。胡动见他身上添了十余道伤口仍不肯弃剑认输,便有意在他脸上再划上一道,让他一辈子见不得人,因此剑尖稍抬,将轩辕望剑引开后剑势一转,直刺向轩辕望左脸。 此刻轩辕望已经怒极了,他猛然向前一冲,也不管胡动的剑,一挺手中剑直刺胡动左肋。胡动见轩辕望情急拼命,只得回剑挡开轩辕望这一击。 这短短一瞬间,轩辕望忽然记起,自己曾被绯雨带到那片似真似幻的竹林中,在那见到一个人影使出一招精妙剑式,自己还曾努力练过。心意一到,他手腕左右一摆,原本黯淡的剑上忽然发出银色的光芒。 董千野本来见到轩辕望情急拼命,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虽然他不将轩辕望放在心上,但出了人命毕竟会有些麻烦。但当轩辕望剑上光芒闪起时,他脸色大变,挺剑便扑了过来。 胡动只觉得轩辕望剑上射出了凌厉的罡风,一柄剑忽然变成了十余柄剑,象是雨后竹林,忽地长出数不清的竹笋出来一般。急切间他挥动自己的剑护住头胸要害,拼了命向后退开,但轩辕望上发出的剑罡极凌厉,噗噗地随着剑影而来,他再也无法看清轩辕望的剑式,更无法抵挡,就是轩辕望自己也无法收住手。正当胡动与轩辕望都被吓得大叫之时,“铮”的一声,董千野的剑到了,正格在轩辕望与胡动两剑之间。这一剑董千野用了七分力,胡动的剑立刻脱手飞了起来,而轩辕望虽然也觉得手中疼痛难忍,但他咬紧牙,还是将要脱手飞出的剑握得紧紧的。 剑室之中限入死一般的宁静,众人都被轩辕望那一剑惊得发不出声,直到胡动的剑从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发出铛锒的声音,众人才回过神来。 胡动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就在方才,他已经感觉到轩辕望剑气穿透自己的格挡,击在自己心口,只要轩辕望剑再向前递出三寸,自己不死也将在床上躺个半年。从生死关头走回来,让他精疲力竭。 “这一剑,是你从哪学来的?”董千野脸上不见喜怒,轩辕望在他七分力下仍能握住剑,让他大吃一惊,但他脸上反而毫无表情。 “我……我也不知道……无意中就……用出来了。”轩辕望回答得断断续续,他几乎杀了人,让他心狂跳不止。 董千野深深地看着轩辕望,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轩辕望说的是真是假。从他内心深处,他也不相信轩辕望能施展出那样的剑式,但他更不相信那一剑是巧合。一个只会几式入门剑式的人,是不可能用剑发出剑罡的。 “轩辕望……”这时,他才想起这个自己在大街上拉来的“徒弟”的名字,过了会儿,他脸上浮起笑来:“望儿,倒是我小瞧你了,从今天起你就不必再去窑里了,跟着我在这学剑,我定然会倾囊传授予你。” 轩辕望虽然老实,却并不傻,这董千野前倨后恭,必定另有打算。他正思忖该如何作答,那跪在地上的胡动地缓过气爬了起来:“师父!” “没用的东西,从今日起,你也下窑干活,由望儿负责。”董千野却没有给他笑脸,沉声喝骂了一句。胡动急得双眼乱转,还是那出主意的人为他解了围:“董剑师,你收了个天资过人的徒弟,可是件大喜事,瞧在新徒弟的份上,就不要太为难老徒弟吧。” 董千野嘿嘿笑了笑,拉过轩辕望向那人道:“还多亏了施兄提议,否则我这好徒弟定然被埋没了。望儿,这位施卓然,是玉剑门的剑匠,你得唤一声施师叔。” “施师叔……”董千野与施卓然一唱一和弄得轩辕望不由自主唤了一声,施卓然上下打量着轩辕望,啧啧道:“若不是董剑师,想来也收不到这样出色的徒弟,董剑师,你这新徒弟很对我胃口,能否让他陪我练练?” 董千野心知施卓然也看出轩辕望方才那一剑绝非偶然,想绕着弯儿从轩辕望手中将那一剑学去,他微微一笑道:“施兄弟,望儿身上有伤,待他伤好之后再陪施兄弟也不迟啊。” 施卓然心中暗暗骂了声,脸上却笑容依旧:“这东都城中有的是名医,我带这位望师侄去治伤吧。” 提到东都城中的名医,两人心中都是突地一下,想起两年前发生的一件事来,不由得对望了一眼。董千野道:“不必,不必,一些皮肉之伤,我有现成的药。施兄弟,我领望儿去上药,你先替我带带徒弟。” 也不等施卓然再说什么,董千野将轩辕望拉着便出了剑室。 第六章 习剑不易(下) “那个叫施卓然的,口蜜腹剑,你少和他往来。”在书房中为轩辕望包扎好伤口,董千野道。 “是,师父。” “望儿,你莫怪我将你们叫去烧砖。”董千野坐到自己的位子中,长长叹了口气,“如今剑艺不足以维生,我若不开一家砖石作坊,这剑室便无法维持下去,你看施卓然,他之所以呆在我这儿,无非是我这不仅有吃有喝,而且还有无论刮风下雨都可以用来练剑的剑室。望儿,如今天下,习剑不易呵。” 轩辕望垂下头,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觉,董千野对他的称呼越是亲热,他越觉得不自在。但董千野说的道理他却明白,以往剑客总可以收到一些富豪子弟为徒,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剑艺求官,可如今,一个剑客要习剑,要维持生计都不得不另想他法。人品高些的,象丁垂云便过着紧巴巴的日子,次之的象董千野便兼作商人,再次之者,只怕真要沦落到凭借剑艺为非作歹强取豪夺的境地。 董千野长长叹了声:“阿望,剑艺衰微,如今却有一个重振剑艺雄风的机会。只要我们能抓住这个机会,定能让我八臂剑门剑艺发扬光大,让天下剑客重新扬眉吐气。” “什么机会?”轩辕望听他言语极为热切,看来这个机会真的非同小可。董千野道:“赵王千岁将在一月之后召开英雄会,让全东都的剑客拳师比试,他要择优胜者为师。” 轩辕望吃了一惊,元始皇帝之时,各位王子都有自己的剑艺师父,但这几十年来,皇家以文治国,再也不曾聘过剑艺师父,连带着达官贵人们也少有学剑者。而这赵王是当今皇帝爱子,若是他请了剑艺师父,天下剑客确实能扬眉吐气一回,剑艺之衰微,也许会因此而改变。 “赵王千岁深得今上宠爱,若非庶出,极有可能被立为太子。虽是如此,陛下还是将他封在这东都重地,若是能成为他的剑艺师父,望儿,我们八臂剑门在东都就是一等一的大剑派了。” 眼见董千野轻轻拍着大腿,满脸是抑不住的兴奋,轩辕望心却很平静。他也喜欢荣耀,但他更喜欢剑艺本身,因此董千野对荣华富贵的热衷,反而让他有些瞧不上眼。不知怎的,董千野的神情,让轩辕望想起听说过的那个高价买了精美的装珍珠的盒子,却将真正有价值的珍珠还给卖者的故事。 轩辕望垂下头,不让自己脸上的神情露在董千野面前。董千野见他并不怎么兴奋,微微笑了笑:“阿望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对于一个习剑者来说这意味着什么。赵王千岁将这英雄会定在十二月初八,距今还有三十四天,这些天你就随我在剑室中专心练剑,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必管了。” “可是……窑里其他的师兄弟们呢?” 听到轩辕望****不忘同他一起在窑里烧砖的那些少年,董千野脸色沉了沉,但立刻又恢复正常。轩辕望击败胡动的那一剑实在精妙,董千野可以看出其中至少有七种变化,若是能将这一式学会,自己在英雄会上优胜的希望就会大增,万一轩辕望除了这一式还有其他更精妙的招数,没准自己甚至可以在这次剑会上成为举国皆知的剑宗。这种诱惑对于董千野太大了,因此他甚至有些讨好地道:“阿望既是**着你这些师兄弟,不如就让胡动传他们入门剑式,让他们半日做工半日习剑,如何?” 轩辕望点了点头,过了会又道:“师父,这英雄会究竟是如何参加?” “哈哈,东都的每个门派,可以派出两个人参赛,一个师父,一个弟子。”听到轩辕望提起英雄会,董千野精神一振,“我们八臂剑门就咱们师徒俩报名,到时定要让东都各剑门的好手们大吃一惊。” “我?我不成!”轩辕望满脸通红,他自知不过是刚开始学剑,虽然由于绯雨将他带入亦梦亦幻之境学到了一招精妙剑招,但论及剑技,比起胡动尚有一段差距。董千野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这一个月我传你一些精妙招式,你在把你方才施展的那一招练熟来,就是一个剑匠也未必能在你手中讨得好。” 轩辕望还要推辞,董千野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多说了,时间正紧,剑室中有外人在,我不方便传你剑艺,我就在这教你几式,你好好去练。你方才一招极为精妙,不可被外人学去,夜里再练这一式。” 轩辕望听到传他剑艺,心中大喜,把到嘴的推辞改成了道谢。董千野摇了摇头:“咱们师徒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 董千野将八臂剑门入门口诀低低**了几遍,轩辕望记忆力极强,听了两遍便能背出来,董千野一句句为他讲解,轩辕望一边听一边提出问题。虽然董千野是别有用心,但他向来以剑技自负,轩辕望每每提问又正好问在他痒处之上,他原本只想稍稍传轩辕望一些以骗取轩辕望信任,但到后来一个学得专心一个教得痛快,竟然是欲罢不能,直到天色大晚二人才停了下来。 “望儿,你学剑资素果然出众。”董千野此刻心中倒是十分愿意收下这个徒弟了,自己那六个正式徒弟学剑之时,只一昧知道自己怎么说便怎么练,而轩辕望则往往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况且这孩子虽然起步晚了些,但全身经脉却象练了十多年一样通畅,若是收在门下,过个三年五载便足以在东都年轻一代中称雄了。 “多谢师父夸奖。”轩辕望道。 “你先在这里再温习一下,我出去将一些俗事安排好。”董千野的书房虽称为书房,实际上除了帐簿没有几本书在,地方也较为宽敞,勉强够轩辕望一人练剑。董千野离开之后,轩辕望默忆着八臂剑门的入门剑诀,手中剑一式式慢慢施展出来。 书房里静悄悄的,或许是董千野出去后吩咐不许人来打扰,虽然门外一片漆黑,但屋里的烛火让轩辕望可以清楚看到自己手中剑划出的轨迹。“八臂剑门”顾名思义,是因为这派剑法在施展起来时迅捷无比,看起来就象是一个人生出八只手臂,同时在使八柄剑一样。轩辕望练了会儿,忽然听见绯雨在旁啧啧道:“总算学到点真东西了。” “绯雨你什么时侯出来的?”轩辕望此刻心情极好,见了绯雨模模糊糊的影子时满脸都是喜色。绯雨瞧他看见自己竟如此高兴,心中一慰,下面挖苦的话便没有说出来。轩辕望道:“绯雨,你看师父终于传我剑了!” “哼,是想骗你吧。”绯雨心中想,嘴里却道:“是啊,也不枉你烧了一个月的砖。” 不知为何,有绯雨在旁,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听着她清亮甜美的声音,与他分享自己有所得的快乐,轩辕望只觉心中极为舒畅,练一天剑带来的疲乏似乎都消失了。他将董千野传他的五式剑技连贯施展开来,虽然离“八臂”还远,但倒也有模有样了。 “怎么样绯雨,我练得还好吧?” “嗯,以初学者而言,阿望你练得极快了。”绯雨柔声赞了一句,但她又道:“不过,你方才这几式剑如果能连起来用那就更好了。” 绯雨虽然将自己为何被封在那柄邪剑中、自己以前的剑技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她对剑技的敏锐感觉却是无人能及的,因此只是看了一遍就知道轩辕望这几式剑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前一式与后一式之间,不应有什么变招停顿?”轩辕望一点便通。 “是,也不是。你发觉没有,变招停顿之时你的剑式便会慢下来,若是你练了许多年,熟能生巧自然不会如此,但如今你刚开始学,很容易被人瞅准你变招之时攻个措手不及。” 二人讨论起剑艺来都极投入,直到听见外头的脚步声,绯雨才慌忙回到剑中。董千野一面笑着一面走了进来,双眸在屋中转了转,奇怪地道:“望儿,你方才在与谁说话?” “啊?师父,我练得专注,在自言自语。”轩辕望心知绯雨之事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晓的,一来别人未必会信,二来他有些担心别人知道了会抢走自己的剑,因此便撒了个谎。他原本不善撒谎,故此满脸通红,落到董千野眼中又增了几分疑心。 “先歇上一会,吃了饭我们去剑室练。”董千野若无其事地道。 在董千野格外“关照”下,轩辕望一连十余日几乎都足不出户,专心专意在练剑。董千野因为他好学善问,点拨之时倒不曾搪塞,轩辕望又肯下苦功,因此他进步极大,十来天功夫就将八臂剑门的一套入门剑法练得七分熟练,与几位师兄试剑时也能有模有样地打上半晌,但他那招精妙的剑式,却再也没施展出来过。白天轩辕望在书房中自己练习,董千野每到深夜便与他二人在剑室中揣摩那一式,越是专研,越觉那一式千变万化决不简单。 施卓然倒一直不曾死心,经常借故与轩辕望在一起。轩辕望记着董千野的吩咐,任他如何玩花样,就是不肯在他面前再施展那一剑式。施卓然寄人篱下,也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心中虽是百般挂记,脸上却还得装出一团和气。 整个东都的拳师剑客,几乎都被赵王的英雄会所吸引,只要有那么三招两式绝技者,便闷在家中苦练,以期能在英雄会上一举成名。而且赵王在东都举行英雄会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自外地来到东都开定的习剑练拳者络驿不绝,一时之间,天下有名的剑客拳师,有大半都到齐了。 这些自外地来的不象东都本地剑客拳师那样熟悉情况,他们急于在东都扬名,少不得向本地有名的拳师剑客挑战。英雄会尚未开始,东都城中便打斗四起。最高兴的莫过于凤羽了,东都城中没有哪个练剑的不头痛他,因此他找不着谁比剑,如今来了这许多人,他只恨爹妈没给他生出七八个身体,不能全部打遍。 这些事情将东都闹得沸沸扬扬,只有一心在练剑的轩辕望全然无知。因此,当这天中午他听到有人来挑战时,怔了一怔。 “蜀川白云山章日升来挑战?”听到朱顺跑来报信,轩辕望奇道:“这白云山很有名么?章日升是不是很厉害?” “天啊,你还是学剑的,连蜀川白云山都不知?”朱顺夸张地道,托轩辕望的福,这些日子他们只需做半日工,其余时间跟在董千野的几个弟子后头胡乱学剑,因此他对轩辕望分外亲热,“蜀川白云山可是天下九大剑门之一,章日升号称‘烈日起平川’,是一位剑师啊。” “一位剑师?”轩辕望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已经打起来了么?” “还没呢,我就知道你想看,所以赶紧来叫你。” 不等朱顺说完,轩辕望匆匆便向剑室奔去。还没进剑室院子,他就听到剑气噗噗破空之声,心中一惊,生怕自己已经到晚了。 第七章 尔虞我诈(上) 一进院子,轩辕望便觉有热气扑了过来,他握住剑柄,深深吸了口气,内息在经络之中循环一周,这才消除了身上的不适。 院中斗得正急,但比剑的却是董千野的大弟子汪琦与一个少年。汪琦已是三十余岁,那少年却不过十七八的样子,两人年纪相差近一倍,但占优的却是那个少年。 轩辕望看了一会,又觉热气逼人,那少年剑上发出的剑罡,竟然炽热难耐。他在外围观看尚且如此,场中正对着那少年之剑的汪琦感觉可想而知。轩辕望再看过去,发觉胡动与董千野另一个弟子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站在一边,头发都有焦痕,想来已经是败在那少年手中了。 汪琦显然知道自己不敌那少年,因此只是一味死守,想等对手力尽再反击,那少年剑势大开大阖,虽然动作不是很快,但剑上传出的力道却让汪琦根本寻不着机会。按这样下去,汪琦只怕等不到那少年力尽便会落败 董千野脸色极为难看,在自己的剑室里,对方仅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已连败自己两个弟子,就是自己门下最厉害的汪琦,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果然,那少年猛攻一剑,荡开了汪琦之剑,余势未衰,直扫向汪琦脑袋,眼见要将汪琦脑袋削下半边之时,那少年一抬手,宝剑贴着汪琦头皮过去,汪琦立刻也同胡动一般,狼狈地退了下去。 那少年收了剑,脸上浮起一丝微笑,这笑容看在董千野眼中分外讨厌。那少年回身抱了抱拳,道:“师父。” 轩辕望早就注意到站在剑室外侧他不认识的几人,为首的那个一头灰发,身上是道人打扮,如今见那少年向他行礼,想来他就是“烈日起平川”章日升了。 “董兄,你这几位徒弟可都不怎么长进。”章日升虽然是道人打扮,养气功夫却极一般,这也是他为何被称作“烈日”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自然是他那套烈日剑式了。 “让章剑师见笑了,我与这几个徒弟许久都不成练剑,只是做做我的砖瓦生意养家糊口,自然比不得剑师高徒得天独厚。”虽然心中不愉,但董千野此刻还不愿得罪章日升,因此含糊其辞想将这事一笔带过。 “董剑师过谦了,剑艺界都说八臂剑门中的董剑师一只手有如八只手,晚辈来此除了领教董剑师高徒技艺,还想请董剑师不吝赐教。”那少年不等自己师父答话,抢着说了出来。这原本是极为失礼之事,但章日升骄傲惯了,刚刚又见到董千野的几个弟子都惺忪平常,因此竟含笑不语。 “不必了,世兄剑技让人叹为观止,我这几个弟子都不是世兄对手,何况我筋骨已朽,更当不得世兄剑下之威……” 董千野客气得有些低三下四,这让旁边的施卓然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董千野这几日夜里总与轩辕望在琢磨那天精妙一剑,以董千野性格,如此退缩定是怕泄了那一剑的奥秘。因此他插嘴道:“董兄何必如此,虽然汪琦败在这位唐少兄剑下,却不能说董兄门下就无人是唐少兄的对手。” 董千野双眸中寒光一闪,施卓然一直寄食于他家,因此董卓然虽然知道他觑视轩辕望的剑式,却没想到他敢当众将轩辕望扯出来。他微微一笑:“施兄弟不必为我开托。若要说我这边有谁剑艺要堪唐世兄一战,那就是施兄弟你了。唐世兄,我这施贤弟是玉剑门剑匠,在我这作客多年,若是唐世兄有意,何不向他求战?” “玉剑门剑匠?”虽然还不太明白这二人究竟是为何事而相互拆台,那唐姓少年还是把目光转向了施卓然,他确实不将董千野的几个弟子放在眼里,而施卓然既是剑会评定的剑匠,自然是远胜于董千野弟子的好对手,若是击败他,对于自己师徒扬威东都极有好处。 “施剑匠,请赐教。”唐姓少年向施卓然抱了抱拳。 “我怎是唐少兄对手,还是董剑师的高徒更适合吧。”施卓然婉拒道。 “施剑匠若是连出手都不敢,那就不配作剑匠了。”唐姓少年声音清朗,但口齿却极伶俐。 施卓然见自己烧起的这把火最终烧着了自己,脸上禁不住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看来今日他的损失大了,不仅要与这唐姓少年决战,更会成为董千野不欢迎的人。如今那少年既是指名挑战,自己不迎战那就再也无法在东都呆下去了。 “铮”一声,施卓然长剑出鞘,他的剑长三尺一寸,剑色如玉,剑上并未开血槽,剑刃看上去也不甚锋利,不象是能杀人的利器。 唐姓少年举剑行了一礼,但他行的不是后辈向前辈讨教的剑礼,而是平辈间切磋的礼节,施卓然有些恼怒了,剑轻轻颤了颤,巨大的压力笼罩在唐姓少年身上。 轩辕望眼见二人又要战上一场,心中兴奋,但这时他却发现董千野正在向他使眼色。轩辕望心知他不愿自己在这里露面,但想到这一场龙争虎斗又心有不甘,磨蹭了会儿,终于退出院子。朱顺并没有嗖过来,轩辕望在院外想得心痒难熬,便绕到院子左侧,搬了架梯子倚在围墙上,探出半个头来悄悄观看。 “绯雨,你要不要也看一看?”见没有人注意他,轩辕望问道。 “就在你身边呢。”绯雨与传说中见不得日光的鬼不同,在光天化日下她照样活泼,正坐在轩辕望一侧围墙上。轩辕望吃了一惊:“别坐在那,会被他们看到的!” 绯雨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但轩辕望可以感觉到她轻轻笑了一下,自墙上飘了下来,道:“那你过去些。” “怎么?” “不坐在墙上,人家就只有和你挤一挤啦。”绯雨嗔道,“笨,这都不明白。” 轩辕望扶住楼梯,向左侧挪了挪,空出半边位置来。这楼梯上的空间有限,绯雨飘了上来,轩辕望与她身体相触,只觉得若有若无宛如柔水。一股他已熟悉的幽兰之香自身边这非鬼非妖的女子身上传来,让轩辕望心神一荡。 “看看,两人打得还真激烈!”绯雨却不象他那样敏感,或许是她有意岔开轩辕望的注意力。 她一句话果然将轩辕望的注意力转到了正在激斗的施卓然与唐姓少年身上。施卓然玉剑门的剑技看起来并不如何刚猛,与八臂剑门那迅如疾风猛如奔雷的压迫感不同,施卓然使剑时看起来温不火含而不吐。 “这个叫施卓然的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剑技倒是不错的。玉剑门,玉剑门?是了,君子之质,温润如玉,这一派剑技定是走的柔一路。” 看了几式,绯雨侧过脸来贴着轩辕望耳边道。轩辕望只觉耳边痒痒的,禁不住轻轻笑了声:“别对我耳朵吹气,好痒!” “嘻嘻,就要吹。”绯雨笑道,人却向边上移了些。轩辕望感觉她离自己远了,心中又有些失落,但这失落很快便被激斗冲淡了。 只见那唐姓少年将剑舞成一团红光,自他剑上发出的热也越来越强,到后来那红光竟然象烧红了的铁一般让人不敢接触。施卓然在这团红光之下动作已经有些缓慢,出剑也没有起初拿捏得那么恰到好出,看来那炽热对他的牵制极大。 “如果姓施的没有什么妙招施展出来,攻对方一个出其不意,那么他就输定了。虽然他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绯雨低声解释道。她目光敏锐,即便是当今的剑师剑宗,也少有彼朋,因此只看了几眼,便能大致揣测出胜负。 就在这时,施卓然猛然向后疾退,似乎是要避开唐姓少年剑上的炽热,当那唐姓少年紧随着继续攻出时,施卓然反退为进,矮身向前跨了一步,握剑的手前臂轻送,手腕左右摇摆,他手中的玉剑一刹那间幻作一团青蒙蒙的光。正乘胜疾攻的唐姓少年只觉眼前一花,施卓然的剑似乎变成了数十柄,向他周身要害刺了过来。他竭力收回挥出的剑,挽成一团剑花想护住自己,但一片“叮当”剑击声中,他只觉身上十余处地方同时一痛,若不是他全力后退,施卓然又不愿下狠手,他此刻身上已经有十几个对穿的剑孔了。他倒很有骨气,并不曾出声喊痛,只是站在那里惊讶地瞪着施卓然。 “啊?” “哼!” 见到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所有观者都发出了惊呼声,只有董千野是重重的哼声。轩辕望与绯雨对望了一眼,绯雨吐了吐舌:“我可没有教过他,这一式我只带你去看过。” “施卓然,你寄食于我门下,为何偷学我派剑技!”董千野握剑柄向前站了一步,他身材短小瘦俏,但这握剑一战,身上气魄逼人,让一直有些小看他的章日升与唐姓少年也心神一凛。 原来施卓然反败为胜的一剑,正是轩辕望那式精妙剑法。董千野心中雪亮,定是这些日子每当夜里自己与轩辕望推敲揣摩那一式变化时,施卓然躲在一旁偷窥。虽然自己很小心,但这施卓然能避开自己的搜索,平日里他那唯唯若若之下定是有所藏私。 “哼,你派剑技?”施卓然知道翻脸在即,再也无法搪塞过去,他反倒不退缩了。“那明明是你骗来的小子的绝招,你身为师父还要向徒弟学剑,还有脸说是你派剑技?” 章日升原本被施卓然那大逆转的妙手惊得一怔,这一剑若是对着他施展出来,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看这一剑的风格,并不是玉剑门的绝技。现在听得这二人之间起了争执,他大致猜出了其中关键,定是董千野收了个带技投师的徒弟,这徒弟学过这招剑式。 “施卓然,看来你是决意要求一死了。”董千野一步步逼向施卓然,每前进一步,施卓然就觉得自己身上受到的压力就增加一倍,只听他继续道:“虽然我已经多年不曾开杀戒,今日却不得不让我宝剑饮上小人之血了!” 施卓然心中明白,自己远不是剑师董千野的对手,虽然自己偷学到轩辕望那一式剑技,但董千野对那一式更为熟悉,董千野既然下定决心要杀自己,那今日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了。 “章剑师,你来评评理,方才那一剑是不是董千野八臂剑门的绝技?”他心**一转,要想保住性命,就只有将章日升也拖进来,章日升也是剑师,至少不在董千野之下,再加上他徒弟唐玄风与随他来的朋友,足以让董千野不敢轻举妄动。 章日升食指不住升缩,正在模仿方才施卓然那一剑,越是模仿,越觉得这一剑精妙不止于此。他自觉如果自己能学得这一剑,这次万里迢迢来参加英雄会的胜算将大上许多,**头一转,心意已定,他道:“这一剑确实不是八臂剑门之风,董剑师,今日我为你与施剑匠作个和事佬,施剑匠向董剑师赔个礼,大伙依旧是好朋友,如何?” 董千野有意将施卓然当场诛杀,以免那一式剑外泄,因此根本不理会章日升的调解,仍是一步步逼向施卓然。施卓然被他杀机笼罩,连退都不敢退,生怕自己一动就露出破绽,被董千野立即杀死。 但看到董千野越来越近,他焦急无比,道:“章剑师,晚辈早听得剑师急公好义的大名,恨不得能随侍在旁听剑师教诲,章剑师可愿让晚辈在剑师身侧有一处栖身之地?” 听出他语气中有以那一剑奥秘换得自己庇护的意思,章日升脾气虽然暴躁,但却也有几分心机。董千野见施卓然分神说话,刷的一声长剑出鞘,风一般斩向施卓然。唐玄风见他剑出如电,一瞬间象是长出六只臂膀一般,心中一凛,才知道自己与他相比仍差上不少。 施卓然挥剑便挡,他知道自己无法完全封住董千野的攻击,自己的希望只有寄在章日升身上。 第七章 尔虞我诈(下) “铮铮!” 董千野正狂攻之际,章日升忽然自唐玄风手中拿过剑来,猱身而上。他见董千野攻得急,心知自己若是去救施卓然也来不及,因此他不是去阻挡董千野,而是挥剑刺向董千野要害。 董千野只得回剑格挡,两人长剑击在一起,都觉手臂一麻,心知对手难缠,便都住了手。 见这两人动起手,董千野的弟子与随同章日升来的伴当都拔出了剑。董千野心**电转,自己虽然不惧章日升,但自己的几个弟子却不是唐玄风的对手,再加上熟知八臂剑门剑技的施卓然,如果当场翻脸动手,自己这方只怕讨不了好。 因此他挥手示意弟子与门客稍安勿躁,回过头来对章日升道:“章日升,你今天欺上门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章日升也觉得有些尴尬,他今天原本是想挑了八臂剑门,让弟子唐玄风在东都扬名,好为即将到来的英雄会制造声势,但由于施卓然那神奇一剑,让自己的目的成了一场空。如今施卓然与董千野反目,自己正好可以乘机习得那神奇一剑,这一趟来得也不算失败。但无论如何,他究竟有些理亏,因此只是微微一笑:“董剑师,今天我多有冒犯,改日定然登门请罪。” 董千野冷冷哼了声,他心中盘算如何在东都中寻找至交好友讨回这个公道,但眼前亏却不能吃。因此章日升护着施卓然离开,他也没作声,只是在心中暗自盘算,施卓然若是将那式剑技传给了章日升,自己当如何是好。 过了片刻,他长长吁了声,道:“望儿,你和谁在那里?” 轩辕望吃了一惊,他以为自己在这里偷看,没有人能够发觉,却不料董千野与章日升早就知道了,便是施卓然也发觉他在这儿,只是顾及若是章日升得知他就是那剑式的真正主人便不管自己,所以没有说破。轩辕望被董千野一问,担忧他发觉绯雨后将自己的剑夺去,不觉脚下一软,连人带梯摔了下来。 董千野打定主意要从他这儿弄到更为精妙的剑式,因此对他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要重,听到他啊哟一声,也等不及从门口绕来,直接腾身一跃,便从围墙上跳了过来。见到那楼梯压在轩辕望身上,轩辕望挣扎起来,满脸通红地道:“师父。” “嗯?”董千野心中一动,自己明明看到还有一人在,为何却只见到轩辕望一人,那天在书房中也是,明明听得轩辕望与人说话,进去却只有他一人在。莫非……莫非轩辕望身后还有别人? 想到这里,他身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轩辕望身后还有别人,定是传他神奇剑式者。那人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神出鬼没,其剑技想来远非自己能及,若是有心算计自己,只怕自己等不到在英雄会上扬眉吐气的一天了。轩辕望这小子看起来老实,却瞒着自己与那人勾结,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没事吧,望儿。” 轩辕望抬眼看去,董千野正关切地盯着他,他心中微微觉得内疚,无论如何,这十余日来董千野对自己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但自己心中却总有件大事瞒着他。 董千野伸手将轩辕望扶了起来,为他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见他果然没事,脸上浮出宽慰的笑来:“望儿,你先回书房去。” 轩辕望低应了声“是”,便一拐一拐回到书房之中。 出了董千野的院子,施卓然向章日升行礼称谢:“今日若不是剑师在,我定然会被董千野那小人所害。”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章日升满脸堆笑,上上下下打量着施卓然,过了会道:“施剑匠今天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呢。” 施卓然心知章日升无非是想从自己这弄到那神奇剑式的奥秘,但如今他无计脱身,再加上又生怕董千野找来,因此非得呆在章日升身边不可。他心中千百般**头翻转,因此对章日升的话只是含糊应了声。董千野的院子与窑场都在城墙边,因此众人不过百余步便出了城。 章日升一边走,一边道:“施剑匠是玉剑门的高手,玉剑门也曾兴旺得很,如今却见不着多少人了。” 施卓然点点头,长叹了一声道:“剑师说的不错,玉剑门到我这一代,仅有师兄弟四人。我勉强通过剑会试剑,得了个剑匠称号,其余三个师兄弟连剑匠都不曾通过。” “施剑匠方才击败我徒儿的那一式,是哪一剑门的绝技,唤作什么来着?”章日升脾气急躁,虽然想拐弯抹角从施卓然处得到那一剑式的奥妙,但心中一急,却直接将**头说了出来。 “说来惭愧,那一剑式来历我也不清楚。”施卓然苦笑道:“这事提起来话长,如今天下太平,剑客只凭剑技无法维生,那董千野为维持生计,便开了家窑场。他常去骗一些有心学剑的少年,谎称收他们为徒,将他们路引钱财都收走,再逼迫他们去窑场烧砖。两个月前他骗来一个叫轩辕望的少年,那少年看起来老实,心思却极深沉。他烧了一个月的砖后突然闯到董千野的剑室,用方才那式击败了董千野的亲传弟子。董千野这小人一见他剑式精妙,便立刻变了脸色,将他当祖宗一样供了起来,就差没叫他师父了,为的便是骗他这一剑式。” 唐玄风在房听到他将董千野说得卑鄙无耻,心中老大瞧不起他,因此故意道:“哦?那施剑匠是如何习到这一剑式的?” 施卓然脸也不红,道:“我夜里起床小解,见到董千野向那小子学剑式,无意中看了几眼。” “看了几眼就能打败我真传弟子,施剑匠修为让人惊叹啊。” 看看左右行人不多,章日升的口气中也带上明显的讥意。施卓然心中一惊,知道章日升要用强,不由暗暗叫苦。 “若是剑师瞧得上眼,呆会我将这剑式在剑师面前练一遍,还请剑师指点一二。”施卓然道。 “哦。”听到他识相愿意交出那剑式的奥秘,章日升脸上神情果然缓了下来,他哈哈一笑:“也好,也好。” 正说着间,施卓然忽然瞧着一个少年迎面走了过来,正是有剑痴之称的凤羽,他心中一动,大声道:“章剑师剑艺天下无双,唐少兄在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若是能指点我一二,我终生都受用不尽啊。” 听到他大拍马屁,章日升与唐玄风都禁不住露出微笑,那几个跟他们同行的伴当也纷纷应和,一时间谀辞如潮。 “剑技天下无双?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 正当章日升与唐玄风听得眉开眼笑之时,一个格格不入的讥嘲声响了起来:“乡下的土包子,在哪个小村子里称无双吧。” 章日升面色一沉,他脾气火暴,最恨别人看不起他。唐玄风比他更急,开口便骂道:“格老子哪个杂种在胡说八道?” “在胡说八道的,不就是你们吗?”凤羽轻蔑地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唐少兄?就你这德性,还敢称年轻一代中数一数二?施卓然,你不跟着董千野,几时同这些狂妄自大的家伙搞在一起了?” 施卓然嘿嘿一笑,他有意大声吹捧章日升师徒,心知凤羽只要一听到那个剑字便会前来挑战。他以前吃过凤羽的苦头,知道这好剑成痴者缠起人来有如阴魂不散,只要他能缠住章日升师徒,自己便有脱身的机会。 “格老子想死?”唐玄风一见嘲笑自己不过是一十六七岁的少年,比自己个子还要矮一些,心中更是愤怒,若不是他身上还有伤,立刻便会拔剑去教训对方。 “施卓然,这个小兔崽子是谁?” 章日升见凤羽认识施卓然,便厉声问道。 “这个小子是东都有名的爱闹事的家伙,叫凤羽,使得一手好剑,是这次英雄会中少年一代侥侥者。”施卓然有意不提凤羽的师承,只是轻轻赞凤羽一句,他知道章日升师徒都脾气暴躁心胸狭小,与好斗的凤羽遇就一起,正是火药遇到火星,只要自己稍挑拨一下,自然就会打起来。 果然,章日升见凤羽这小辈竟然大模大样拦在路间,摆出向自己挑战的架式,气便不打一处来。但他又喜欢自作聪明,因此道:“施卓然,你去替我教训这小子!” “我不是他对手。”施卓然可怜兮兮地道:“他年纪虽小,剑技极强,我屡次败在他剑下。” 施卓然剑技章日升是亲眼见着的,除去那神奇一式,他虽然不是唐玄风的对手,但也不弱。因此听到他自承不是这少年对手,章日升心知只有自己出手才成。他自恃身份,不愿为这一个小辈拔剑,因此双眼一翻,喝道:“小辈滚开!” 凤羽握剑在手,双眸冷冷盯着章日升,道:“你也会用剑?” “你是想找死么?” 章日升的伴当七嘴八舌开始骂了起来,但却没有人敢前去将凤羽赶开,施卓然更是缩在后头不再作声。章日升心中气极,暗骂了声“没用的东西”,向唐玄风一伸手:“剑!” 唐玄风拔出自己的剑递给章日升,章日升接过剑后,冷冷一哼,决意要今天即使不将这可恶的小子当场杀死,也要废了他右手让他终身不能动剑。但他一接过剑,便发觉凤羽身上的气势忽然强了数倍,就连凤羽的目光,也如剑一般锐利逼人。 章日升心中一凛,施卓然说不是这少年对手,看来不是虚言,这少年至少不在自己得意弟子唐玄风之下。唐玄风已得到自己九分真传,只是在火侯与经验上还不老辣,看来这小子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我让你三式。”章日升道。 “谁要你让,看剑!”凤羽见章日升自恃身份不肯先攻,便抢先出手。自从那日输在轩辕望手中后,这一个多月他闭门苦练,自觉可以与轩辕望再战一次,因此才从城外家中赶来。养精蓄锐了一个月这一出手,便凌厉无比。 章日升见凤羽剑式极快,几乎可以比拟方才董千野出手,不由得咦了声。凤羽这第一剑刺了一半却收了回去,紧接着又是虚刺两剑,然后道:“你三式让完了,开始吧!” 章日升见他攻得好好的突然收回去,还以为他色厉内荏,现在一听原来是不愿自己让他三式,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好狂的小儿,今日不好好教训你看来不成了。” “铮”一声,章日升话音还未落,两人的剑便交击在一起。凤羽见对方只是随意挥出,自己的快剑便被架住,心中不惊反喜,喝了声“好”,剑上青芒吞吐闪烁,直指章日升的要害。 章日升连格了三式,见这少年越攻越快,心中好强心也被激了起来。手中剑突然喷出红光,舞成一团烈日般的光球,将凤羽罩在剑下。凤羽感觉到对方剑风越来越热,自己的剑与对方剑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后也越来越烫手,精神不由一振,全力催动手中宝剑,以剑上青芒穿破对方的红影。两人身形掠动,仅片刻间便一连交换了五次位置。 斗了三十余剑,凤羽渐渐不支,但他越是逆境,便越有精神,章日升见自己虽然占尽优势,急切间却也奈这少年不何,心中的暴怒渐去,竟起了三分爱才之心。象这样的好剑好战的少年,倒挺对自己脾气。 唐玄风眨都不眨看着师父与这个少年比斗,他深知师父已经出了全力,若是自己打到这个地步,定然会弃剑认输了,但那少年虽然受了些皮肉之伤,衣衫也被剑气切得褴褛不堪,却是越打越有精神。每每看似要支持不住,却总能灵机一动施出妙手脱险,唐玄风心中既是嫉妒,又是佩服,不由想知道这小子的来历,于是道:“施卓然,你知道这小子的师门么?” 但他问了却没有人答复,他回头一看,发现施卓然的身影已经又回到了城门口,他心中一动,知道施卓然想乘机逃走,便大叫了来:“师父,施卓然要逃走了!” 章日升正战得酣畅,听到徒弟大叫,心中猛然一跳,自己只顾与这少年比剑,却忘了施卓然那儿有更精妙的剑式。他一惊之下,剑式便缓了缓,凤羽乘机连攻五剑,逼得章日升不得不退。 “我不是你对手,过些日子再找你。”凤羽嘴巴上倒不逞强,他哈哈笑道:“痛快,痛快。” 章日升瞪了他一眼,沉着脸向城门口追去,此时最要紧的,便是要追回施卓然,至于这个好斗的少年,就先放过他一回。 第八章 怒其不争(上) “今天你瞧他们斗,瞧出什么了没有?” 自从正式传授轩辕望剑技以来,董千野便安排轩辕望独自一人住在内院,等闲情况下不许他外出,也不许旁人来找他,美名其曰让他“专心练剑”。轩辕望也不是那种爱凑热闹的人,因为这样的安排也让绯雨有更多时间能从剑中出来,轩辕望心中隐隐还有些巴不得如此。在与董千野夜练之后,轩辕望回到自己屋中,再接受绯雨的加练。或许是因为今日见了一场精彩比斗的缘故,绯雨不但将那神奇一式的些小变化详加指点,还另外教了轩辕望一式。 “嗯……”或者是因为没有实际形体的缘故,绯雨在轩辕望眼中总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她正斜倚在轩辕望的床上,若有所思,听到轩辕望问起,轻轻嗯了声。 轩辕望等了会儿,见她仍不说话,不由关切地问道:“绯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呵呵……”绯雨低声笑了起来,“笨,我没有身体,怎么会不舒服。只不过这一次见着董千野与章日升两人出手,我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 她嘴中在说笑,但讲到自己没有身体时,隐隐还是有线苦涩的味道。轩辕望听到她没事,微微松了口气,笑着道:“是,是,我可真笨呢。” “阿望,我为什么会呆在剑里?”绯雨抬起头来,轩辕望每次瞧她,都觉得似乎有团雾将她罩住,但今日在那梯子上,自己又似乎感觉能触着她。二人各有心事,一时间都不说话,轩辕望的小屋内陷入沉默之中。 轩辕望觉得这沉默让他十分尴尬,便问道:“绯雨,你说那施卓然是怎么学到那一剑式的?” “哼,那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一定是每晚你同你师父一起琢磨那一式时被他偷看到了。那剑室空荡荡的,他竟然也能躲起来,做贼的功夫倒不差呢。”绯雨撇着嘴嘲笑道。 “那让他学去了这一式,会不会有问题?” “嘻嘻,我正在想呢。”绯雨似乎想着什么,笑声变得很调皮,轩辕望心中突地一下,知道她定然又是要捉弄人了,而能给她捉弄的对象,似乎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但轩辕望想到这儿,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一种欢愉自他心中升起。他只盼这一生一世,绯雨都在捉弄自己,这一生一世,绯雨都只捉弄自己一人。 “阿望,你觉得施卓然施那一剑式时,动作对不对?” 听出绯雨是在考较自己了,轩辕望拼命回想当时的情形,过了会道:“不对,那一式手臂与手腕共有九个变化,施卓然仅完成了三个。” “正是,那一剑式,施卓然学的并不到家,夹在他玉剑门剑式中突然施展出来,足以让对手措手不及。”绯雨道:“可是若遇上你与董千野两个熟释这一剑式变化者,你猜他会如何?” “若是遇着我,他用不着施这一剑式便可取胜了,若是遇着师父,他这一剑式何时用,他何时便会败。” “阿望你太小瞧自己了,施卓然虽是一个剑匠,我瞧他这个剑匠来得比较勉强。那一式九个变化中,他只知道三个,董千野知道七个,惟有你才知道九个,他们二人若是在你手中用出那一剑,只怕都会输得很难看,呵呵。” 听到绯雨笑得越来越得意,轩辕望心中她已经想到一个捉弄人的主意,也不禁笑了起来:“师父如何会与我动手?” “阿望,你觉得施卓然这人如何?”绯雨笑而不答,反而岔开了话题。 “人品卑劣,少廉寡耻。”在不太骂人的轩辕望嘴中吐出这八个字,绯雨明白轩辕望也是打心眼中厌恶那个施卓然,她心中偷偷一乐,又道:“阿望,他人品如此之差,却偷学去我们的剑技,你说他会不会以此去为非作歹?” 轩辕望一惊,他明白那一剑式夹在玉剑门剑技中突然施展出来的威力,若是施卓然真的以这一剑式去做坏事,那他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好受。他想了会儿,道:“不成,不成,不能让他用我们的剑式做坏事,明日里我就请师父派人去寻他。” “笨,天下如此之大,你到哪去寻他,还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呢。”绯雨道。 “他明知师父不会放过他,怎么可能送上门来?”轩辕望有些不服气,“除非……啊,我明白了,你是说英雄会!” “正是啊,我们笨阿望倒也聪明了一回嘛。”绯雨轻笑着,“阿望,要让施卓然不能用那一剑式做坏事,你就必须在英雄会那个他无法脱身的时侯击败他,让他永不能用剑。” “我?我不成吧,还是要师父出马才行。” “你怎么这样没志气!”绯雨嗔道,“你心里难道不想在英雄会上成名么?你难道不想亲手解决自己惹出的麻烦么?” 绯雨突然发怒,让轩辕望心一凛。他自幼孤苦,对自己总是缺乏信心,遇事也难免有些畏缩,绯雨的嗔怪让他胸口一热,但旋即又冷了下来,道:“我确实是不行啊。” 绯雨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向外走去。轩辕望奇道:“你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总比同你这样要死不活的呆子在一起强!”绯雨吐出这么一句,便推开了门。轩辕望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方才绯雨是骂自己,快步追来伸手想去握住绯雨的手。但他的手从绯雨衣袖中穿过,什么也没有抓到。 “绯雨,绯雨!”轩辕望叫了起来,“我听你的就是,你别走啊!” 绯雨原本只是作势吓吓他,但听得他这样说,心中反而真的生起气来,她知道轩辕望习剑天份极佳,但却自信不足,在一般比试中倒还罢了,若是遇到真正的对手,只怕这将是他致命之伤。因此平日里虽然总说轩辕望“笨”,实际上却是鼓励的多称赞的多,但轩辕望自己却总也意识不到这一点,这让绯雨着实失望。 “阿望,你要记着,你是男人,不要说什么‘听你的就是’这类没主见的话。”她慢慢道:“阿望,你好自为之,若是咱们缘份未尽,还有再见之日。” 轩辕望听她开始一句缓了下来,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但她紧跟着一句,就直接将轩辕望打入冰窟之中。轩辕望跑到门口,再次想去挽住绯雨,但绯雨的身形轻轻飘了起来,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轩辕望奔到院中,极目四望,黑夜冰冷苍凉,天空中没有一丝光线,绯雨早已不知消失在哪里,夜色茫茫,万籁俱静,只有一个孤伶伶的他站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轩辕望发了半晌呆,他不明白,为何方才二人还是好好的,片刻间就如此。他不明白,为何自己方才心中还巴不得绯雨永远不离开自己,永远捉弄自己,转眼功夫就将绯雨气跑了。 “只是捉弄我……只是捉弄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口中喃喃,“绯雨……快出来啊……” 但他心中明白,绯雨是真的离开了。一丝冷意落在他鼻尖之上,寒气沁骨,轩辕望抬起头来,扑扑朔朔迷迷离离沸沸扬扬,今年的第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了。 “绯雨!”他仰天狂呼,心中无限悲凉,那父母离开自己时的感觉,竟然又在他心中升起。 “怎么回事!”董千野的声音让轩辕望略略有些清醒,他方才的狂呼,将刚刚入睡的人们纷纷惊醒过来。董千野听出是他的声音,抓起衣裳提剑出来。他身为八臂剑门掌门,手上动作自然奇快无比,这一瞬间他便穿好了衣裳。他们二人住处隔着堵院强,董千野纵身正要从墙上跃过去,凌空之时,他“咦”了声,手中剑脱鞘而出,直挥向围墙死角处。 “铮!”那个死角处竟然跃出个人影,也不吭声便挥剑挡住了董千野的攻击。董千野喝道:“有贼!”手中剑却一式紧过一式,瞧眼之间便攻出十余剑。那人却也不弱,不但一一隔开了董千野的猛攻,还乘机反击过来。 董千野感觉到对手剑上传来的压力是他以往很少遇过的,他心中一凛,有这样强的剑技,只怕不是一般的小偷。他运足力挥舞长剑,剑上寒意逼人,与那人在黑暗中激动。 董千野一运足力,那人就不得不也拿出真本领来,那人的剑在黑暗中发出暗红的光芒,再加上剑上传来的热气,董千野立刻明白他是谁了。 “章日升,你堂堂剑师,怎么也做起小贼来了!”他脑中**头一转,急攻两剑将对方迫退了一步后便收住剑,冷笑着问道。 “哼!”章日升白天没追上施卓然,想到施卓然说的董千野门下叫轩辕望的徒弟才是那剑式的真正主人,于是乘夜想来窥探,刚刚摸到董千野住处,却不料一个小子在院子里发疯般大叫起来,将董千野惊动了。他心中暗暗叫了声倒楣,如今见董千野已经认出他了,他哼了声便纵身离开。董千野见是他,立刻就明白他来的目的,心中挂**轩辕望,对章日升剑技也有几分顾忌,因此见好就收,起身跃过围墙。 围墙这边轩辕望听到董千野的声音已经是怔了怔,正在想如何对董千野解释,却不料董千野那边先叮叮当当打了起来,他听到董千野叫章日升的名字,心中一动,倒想到个瞒过去的理由。 “望儿,怎么了?”董千野提剑过来,见轩辕望衣衫整齐站在院中,便问道。 “方才徒儿出来小解,发觉有个黑影在墙头晃了下,以为是贼,所以大叫了起来。”听到声音跑来的人越来越多,轩辕望低声解释道。 “是章日升这老贼。”董千野哈哈一笑,他撞破章日升的意图,心中非常得意,只道方才轩辕望叫的什么飞雨飞雪的,是一时惊惶而乱叫。他拍了拍轩辕望的肩,道:“你这小解可来得及时,要不没准就被章日升那老贼从床上偷走了。望儿,我看那章日升定是为你而来,今夜你与我睡在一屋。” 轩辕望心中沮丧,若是与董千野同屋,绯雨更不会出现了。但见董千野态度极坚决,不由他拒绝,也只好同意了。 这一夜,轩辕望辗轩反侧,无法入眠。虽然他从未看清过绯雨,但绯雨的音容笑貌却总能在他脑中浮起。他心中反复琢磨,自己究竟是哪儿惹得绯雨不快,让她执意要离开。 “没有自信,没有主见……”他心中慢慢低语,绯雨与他争执,完全是因为他这两个缺陷所致。想来想去,他心中一动:“若是我改了这两个毛病,绯雨会不会回来?” “一定会的!绯雨走时说了,若是有缘还能再见的,只要我改了这些毛病,好好练剑,绯雨一定会回来的!” 但如何改了这些毛病呢,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望儿,你有心事?” 睡在另一张床上的董千野听到他迟迟不能入睡,便低声问道。 “师父,你觉得我习剑,究竟能不能大成?” “你在想这个啊……”董千野听了不禁一笑。 第八章 怒其不争(下) “师父,我真的想知道,我自己究竟哪儿不成。” 轩辕望恳切地道。 “望儿,若论资质,你果然是罕见的学剑之才。”董千野黑暗中也不禁老脸一红,那天就是用这样的话将轩辕望骗入门中,骗来的目的却不是教他学剑,而是逼他烧砖。今天又重复这一句话,让他不由升起一丝命运捉弄的感慨。他定了定神,又道:“你学剑专心,人又聪明,还吃得了苦,原本是第一流的练剑之才,但你也有所欠缺。” “还请师父指点。” “你第一个欠缺是自己总是不相信自己,每每我与你论剑,你都能举一反三,但你在提出自己见解时,总有些畏首畏尾,我们师徒试剑时,你一见我出剑便怕了几分,所以束手束脚。你这个毛病不改,若是遇到与你剑技相差无几者,败的十之**是你。” “你第二个欠缺是依赖别人。望儿,我看你照料自己生活倒是独立得很,为何在练剑之时,总是依赖别人?每次你与你几个师兄试剑时,你总是不自主地会看我眼色,其实是想依赖我吧。” “不相信自己,依赖别人……”听到董千野对自己缺陷的评价倒与绯雨走时所说相差无几,轩辕望心中又是一痛:“莫非自己自从有绯雨陪在身边后,便总是依赖绯雨,而绯雨之所以离开,便是要让自己能不再依赖她,正如自己父母去世后,自己在生活上便不再依赖别人一般?” “师父,有没有办法,让我在最短时间内改掉这些缺陷?” “哈哈哈哈,傻孩子,人的性格,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你若是真有心在剑艺上求得进展,只要随时提醒自己便可。” “明白了……”轩辕望听了心中一冷,天之道自己在什么时侯才能将这性格改了,若是一辈子等改不了,岂不是一辈子都再见不着绯雨了么。 “不过若你只是想让自己突破如今的缺陷,倒还是有办法。”董千野忽然想到,若是轩辕望真能突破自己性格的限制,那么在英雄会之前,他剑技便会再上一个台阶,即便不能战胜唐玄风,但至少也可以在英雄会上有一席之地。这次英雄会,赵王挑的不仅是最优秀的剑客,还是最好的师傅,王府的告示中不是说了,只有师徒二人都表现出众,方能被赵王所用么? 想到这里,董千野笑道:“你见那唐玄风了么,他之所以在英雄会前来挑战,无非是想多积累些经验,靠胜利来助长自己信心。望儿,从明日起,为师与你也四处寻人挑战去!” “啊?”轩辕望吃了一惊,刚想拒绝,转**又一想,自己之所以缺乏自信缺乏主见,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自己不喜争强好胜,但自己心中真的是不喜争强好胜么? 这一夜便在迷迷糊糊中过去,次日早晨,轩辕望只觉浑身疲累不堪,竟比平时要晚半个时辰才醒来。要是以前这么晚还未醒,绯雨早就在耳朵吵个不休了。 一想到绯雨,他心中便是一痛。穿好衣出门一看,映入眼中的,尽是银妆素裹。昨夜一场大雪,给整个东都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此时雪虽然小了,但仍断断续续飘落下来。 “好冷!”轩辕望往自己手中哈了一口气,忽地心中一动,自己要改变自己的懦弱,便是要从现在做起。 他拔出剑大步来到院中,雪在他脚下咯吱咯吱作响,雪花簌簌落在他身上,雪反射的白光映入他眼中。他只着里衣,风夹着寒意扑入他怀中,让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啊——”他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牙齿不发颤,脚下站成丁字,摆出了八臂剑门的起手式。“嘿!”他吐气开声,手中剑猛然挥出,剑啸声夹在北风声里,有如裂帛一般刺耳。 轩辕望越舞越快,渐渐他便觉得身上不再寒冷,腾腾的热气自他身上升了起来,他将自己习得的八臂剑门两套剑法练了几遍,还觉意犹未尽,蓦地想起昨夜绯雨与自己争吵前教的那式来,当他使完八臂剑门第二套剑法最后一势后,他并不是收式,而是腾身飞起,剑上光芒暴涨,有如半空中落下的瀑布一般飞流直下,剑气击在雪地上飞溅起无数玉屑般的雪,满院子都被他这一剑击起来的雪雾所笼罩,宛若云雾缭绕一般。 他心中的郁闷尚未散去,便拿着毛巾赤膊来到井边,将一桶桶井水倒在自己身上,用毛巾将自己皮肤擦得通红。起初风一吹他便浑身打颤,到后来身体似乎习惯了,他也不觉冷。 “轩辕望,你怎么在冬天里用冷水洗澡?” 几乎将所有衣服都套在身上的朱顺起得比他要晚,一面哆嗦着一面问道。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轩辕望自然不会将真正原因说出来,他拍着自己胸膛,“师父说能吃苦中苦,才得强中强。” “啧啧,你还真是……”朱顺摇了摇头,远远见着董千野走了过来,撒腿便跑开了。 “望儿,好了,快换好衣裳,吃过饭后我要带你去拜访拜访东都的剑艺名家。” “是,师父!”轩辕望响亮的回答,用冷水洗澡,让他的精神振奋了许多,他心中暗自决定,以后无论多冷,他都要用冷水来磨练自己的身体,磨练自己的意志。 董千野的第一个拜访目标,是开定城纯阳剑馆。 “望儿,纯阳剑门的剑式与昨日我们见到的章日升的剑式有几分相象,走的都是阳刚一路,重剑气而轻剑式。这纯阳剑馆的馆主吕长春不是当代纯阳剑门掌门,他家境殷富,六年前才通过剑会评定成为剑匠,收了几个本家子弟自娱娱人。你想过对付章日升的方法么,正好可以在他身上试一试。” “一个剑匠!”轩辕望微吸了口气,在他家乡华州府城,一个剑匠是了不起的人物,丁垂云的剑技他也是见识过了,他只道董千野会带自己去挑战一个比较弱的对手,却不料第一个就找上了一位剑匠。 但转**一想,昨夜绯雨要自己去收回施卓然偷学的神奇剑式,自己便因为畏惧施卓然是个剑匠而退缩了,结果引得绯雨一怒离开。无论如何,今天是不能退后的,施卓然也是剑匠,但他比丁大叔可差远了。 吕长春家中颇有资财,但他资质却一般,因此在学剑近三十年后才得到一个剑匠的头衔。他向来与董千野不和,两人都有些瞧对方不上眼,今天突然听到董千野携徒来拜访,他心中突地一下。 “让他进来。”他吩咐管家去将董千野引来,心中暗想:“无事不登三宝殿,近来因为赵王办英雄会之事,东都开定闹得沸沸扬扬,总有些外地来的剑客四处挑战,据说董千野连自己的生意都不打理专心练剑,他来我这,究竟是何用意?” “吕长春,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好的啊?”董千野一见吕长春便没好话。这也难怪,他每每想起自己苦心经营砖场才能维持自己与弟子们的生计,而这吕长春却仅是因为生来有个好父亲便可以安心开了家剑馆授剑,他心中便充满嫉恨。 “废话少说,董千野,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吕长春也不客气,出口讽刺道。 轩辕望四下打量,吕长春家的剑室与略显狭窄的董千野的剑室不同,各种各样的器械应有尽有,不但比董千野的剑室要大上许多,而且也不象董千野剑室那样空空如也。他学剑的日子多了,也知道剑室不是随意弄一片空地便可以的。所谓剑室,不仅需要有露天的大院子,而且还需要有一间宽敞的大屋,以便在雨雪天里仍能正常练剑。一所完整的剑室,仅需要足够的空地,而且还需要相应的器械,即便是剑室的地面,都极讲究,要求软硬适中,既不能束缚练剑者的脚步,又不能硬得让练剑者容易受伤。对于一个专心练剑的人来说,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一半在剑室中渡过,如果不注意保护,极有可能导致意外的伤残。 注意到轩辕望打量四周时的羡慕眼神,董千野“哼”了一声,道:“望儿,向这姓吕的打个招呼。” 董千野口吻极为无礼,但轩辕望却不象他一般,他恭恭敬敬向吕长春行了一礼:“晚辈轩辕望,见过吕剑匠。” “咦,董千野,你这老没教养的却收了个好徒弟。”吕长春仔细打量了轩辕望几眼,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来。 “废话,我董千野的徒弟还会差了么,吕长春,今天不同你客气,我徒弟是来找你试剑的!” 吕长春心中早有预感,但董千野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中不快:“董千野,你是想拿我当作你徒弟扬名的第一步?” “如果你不敢就直说,我这徒弟拜在我门下不过两个来月。”董千野一见吕长春那满脸富贵气像就生气。 “笑话,你董千野的几个徒弟我不是没见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八臂剑门的绝技,在你董千野这一代要变成八臂砖场的砖头了。”吕长春不中他的激将法,“你这个徒弟比他几个师兄要强也强不到哪去,才学了两个来月的剑,就敢带到我面前来献丑?” “我徒弟可不象某些人,要花三十年功夫才能成为剑匠。”这二人天生冤家,斗起嘴来反倒把正事忘了,轩辕望颇觉有趣地看着二人,却发现董千野或许是真地在与吕长春争吵,而吕长春眼中却不时闪出快乐的光来,显然,吕长春本人将这种争吵当作了一种乐趣。 两人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轩辕望甚至从这二人的争吵中听出他们原来都是这东都本地人,两人还自幼都认得。吵到后来,董千野说吕长春从小就是胆小鬼,曾被一只吧儿狗追过六条街,吕长春则反唇相讥董千野从小就死要面子,明明家里穷得叮当响却仍在外吹牛说大鱼大肉吃腻了。这二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似乎他们又回到了三十年前,他们同轩辕望差不多年纪之时。 当他们总算又将注意力集中在轩辕望身上,意外来的打扰却来了。 吕长春的管家跑进剑室道:“老爷,西城的莫文辉剑匠师徒来访。” “啊?”吕长春与董千野对望一眼,吕长春眼中是羞怒,而董千野则是兴灾乐祸,他们二人一猜就知那个无极剑门的莫文辉来的目的与董千野定是一般无二。 “让他进来。” 莫文辉与他的弟子,一个高高壮壮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进了剑室,见到董千野二人也是一惊,东都虽大,但象他们这样剑艺圈子中的人大多相互认识。 “吕剑匠,今日拜访,是携小徒王修来请吕剑匠指点一二的。”莫文辉比董千野要礼貌得多,在短暂的寒喧之后,他平静地道。 “看来赵王千岁的英雄会,让大伙都着急起来了。”吕长春这时倒不慌不忙了,他端坐在椅子里,微微一哂:“赵王千岁若是挑个剑技最强者那我们就少了好多麻烦,偏偏他不仅要剑技强,还要会带徒弟——哈哈……” 听出吕长春是在嘲笑他对自己的剑技所乏信心,所以寄希望于弟子身上,莫文辉不慌不忙地欠了欠身:“我有自知之明,东都城中剑师就有二十余位,再加上各门剑匠与外来的使剑好手那就更多了。我自己这一世花了二三十年用在剑上,却一直不见成就,幸好还收了个不错的徒弟,就指望他能光大门户。如今他习剑已八年,难得有个能向天下剑客学习的机缘,所以才领他来请吕剑匠指点。” “我也不过是一个剑匠,怎么配指点你的高徒,况且董千野和他徒弟也找上门来,我看不如这样,你们两家的弟子借我这地方先试试剑。”吕长春狡猾地道,“这样董千野你弟子有个合适的对手,而莫文辉你弟子也可以得到剑师指点,两全其美,如何?” 两位师父对望了一眼,出于各自的考虑,他们点头同意了吕长春的提议,但董千野见到吕长春脸上堆起的笑容便有气,还补了一句道:“若是我徒弟胜了,少不得还要向你吕长春讨教讨教。” 踏在吕长春剑室的地面,轩辕望心中涌起一种紧张,这是他正式学剑以来,首次与外人比剑。 对手年纪比他要大五六岁,看起来沉默寡言,两人行了礼后,轩辕望抢先出手,八臂剑门的起手式向王修脸部刺去。 董千野剑技修为比吕长春与莫文辉都高出许多,见轩辕望第一剑心中便沉了一下,这一剑轩辕望急于攻击,看起来虽然快,但实际上却没有运上力道。八臂剑门的剑技除去剑式奇快外,对于每一剑的力度要求也极严,这些日子轩辕望练得已经颇为得心应手,但正式斗剑一起手便出了问题。 果然,那王修挽剑荡起一道光弧,格开了轩辕望的剑,因为轩辕望剑上力量不够,被他将剑震开后前胸门户便露了出来,那王修则早有准备,脚步迅速前移跟上,手中剑连环刺出,直指轩辕望的四处要害。 第二集 《剑道》第二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章 小试(上) 王修剑如其人,简洁而沉稳,连环四刺,逼得本来就有些心虚的轩辕望手忙脚乱,一面拼命格挡一面全力后退,只是一个照面,他便被逼得退了七步。 即便如此,他仍未脱开王修剑下,因为慌乱,他那套八臂剑门的入门剑式几乎忘了大半,翻来覆去,还是早先绯雨教他的那几式最基本的。 “你这徒弟可不怎么样啊。”吕长春哈哈一笑:“董千野,我看他根本就是个没习过剑的外行,你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董千野又羞又气,他原本想让轩辕望在实战中积累经验与自信,却不料他却陷入这般窘境之中。那莫文辉见他一张口,抢先道:“两个小孩子比斗,我们身为师长的不去掺合。” 董千野本想出声提醒轩辕望,却被莫文辉抢先道破了心意,老脸禁不住一红,心中暗恨:“这无极剑门的莫文辉总是阴阳怪气的,心机深沉只怕在东都剑艺界数一数二了。” “铮、铮铮!”场中传来连绵不绝的剑击声,战到这时,轩辕望败像已很明显,本来剑是轻灵的兵刃,一般不会与对手兵刃交击,以免伤了剑,但轩辕望这时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什么剑理剑技都忘得一干二净,只知道拼命乱舞他手中的剑。王修一时间拿他胡乱挥舞的剑没办法,又见自己稳占上风,也就没有加紧去逼他。 “噗”一下,王修的剑自轩辕望左臂上擦过,带下一块衣袖来,轩辕望只觉臂上一痛,再看王修剑上,血珠飞洒而下,原来他左臂上已经受了伤。 这一痛,反倒让轩辕望冷静下来,他疾退了几步,王修见他受了伤,也不追击过来。莫文辉咳了声,脸上没有喜怒之色,道:“承让,承让,小徒小胜一场。” “慢!” 听到一个胜字,轩辕望猛然想到,自己今天来不是为了在旁人面前丢人现眼,而是为了求一胜的。若是连这个剑匠之徒自己都惨败,那还凭什么去向身为剑匠的主人吕长春挑战,怎么去收回施卓然偷学去的绝技,怎么样让绯雨回到自己身边来! 被王修攻势压制住的求胜**,猛然腾了起来,轩辕望仿佛觉得有团火在自己胸中燃烧,这火烧得他全身都鼓鼓的充满着战意,但他的眼睛却更明亮,他的心却更冷静。 “我还能战,我还不曾输!”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几字,对左臂上的伤口根本看都不看,挺剑一步一步逼向王修。 莫文辉脸上依旧喜怒不现,他微侧起头来对董千野道:“董剑师,你看……” 吕长春却有些担心,若是轩辕望无论如何也不肯认输,那么今天在他剑室中可能就有人要殒命了。他插在董千野之前道:“小孩子试剑,又不是生仇死恨,用不着再战了吧。” 董千野心中盘算,自觉若是轩辕望遇着危险,自己仍可以凭借自己的速度加以援手,到时瞅机会给莫文辉那徒弟一记阴手,让他十天半个月无法下地就是。因此他摇头道:“我徒儿说他没败,不分出胜负,怎么就停下来!” 莫文辉木然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向王修点点头,王修再次举剑,向轩辕望一伸,示意让他攻来。 轩辕望一步一步走向他,脚下并没有摆出出剑时的步子,但正对着他的王修心中一动,他感觉到轩辕望身上的巨大不同了。 “用这柄剑……我是不会输的!”轩辕望在心中默默道,手中剑前挺,依旧是八臂剑门入门剑式中的起手式。但这一次起手式与第一次使出相比,却明显不同。那一次起手仓促,这一次则沉稳有力。 莫文辉扬了扬眉,董千野这徒弟看来还是第一次正式与人比剑,因此才会露出方才的紧张来,他调整得倒挺快,看看他恢复常态能在自己爱徒手下走几式吧。他对自己这个徒弟极有信心,因为他明白,若单以剑技论,自己这个徒弟已经可以达到与自己同等的剑匠水准了。 王修依旧挥剑格挡,但这一次没能将轩辕望剑崩开,轩辕望剑贴在他剑之上,手腕一转,将他剑粘开,紧接着又是一剑刺了出来。八臂剑门讲的就是“巧、快、灵”三字,这一下变化一气呵成,让王修准备好的反击招数不得不收回来,缩身推剑,将轩辕望的剑推开来。 但轩辕望不等王修出剑,手中剑式连绵不绝,动作也是越来越快,剑幻作一团光影,始终围着王修的破绽。王修每每想反击,却被他攻其必守,只得一面退一面挡。方才他连将轩辕望逼退了七步,这片刻间,轩辕望不仅将这七步扳了回来,而且还将他逼到剑室门边。 “咦,董千野,你这弟子真只随你学了两个来月?”眼见轩辕望这一连串攻击将八臂剑门迅捷无朋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吕长春微微动容,他自问换了他面对这样毫不间断的攻势也不得不先稳住防守才能伺机反击。 “哈哈哈哈不过是学了我一些皮毛而已,便将你惊成这个样子。”董千野得意地笑了,“说起来,这还是望儿第一次正式与人交手,难免有些心虚。” 他脸上虽然高兴,心中却隐隐担忧,轩辕望手中的剑有一斤八两重,短时间舞得飞快还可以,若是长时间舞动,轩辕望的臂力与耐力只怕都不能支撑。那王修虽然取的是守势,看起来左支右撑,但实际上却有惊无险,还留有余力反击。若是轩辕望力尽仍未逼得他认负,那么他的反击却是轩辕望无法防守的。 轩辕望将一套八臂剑门入门剑式中所有攻击招式都施展过,额头微微出了汗来。自己能将这方才还极为厉害的对手逼得无法反击,他心中也有些兴奋。但他心中又隐隐觉得,对手是敢向剑匠挑战的剑手,应当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才是。 他目光扫过王修的脸,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来,他心中一动,顿时明白过来:他并非真的如此狼狈,而是在等待最后的反击机会! 心中揣测出对方的意图,轩辕望立刻有了主意,他手中剑式一缓,又将八臂剑门起手式使了出来。王修退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一式,他大喝了一声,手中剑猛然一压,将刺向身咽喉的剑牢牢压住,他料轩辕望又将翻腕挑开他的剑,因此他手中剑向前一拖,等在轩辕望翻腕时手必经之处。 若是轩辕望真的象上次一样翻腕,那么他的手就会自己撞在王修剑刃上,他动作越快,伤得也将越重。但轩辕望看似翻腕,实际上剑一抹而过,由八臂剑门入门起手式变成他习得的第二套剑式中的一招。这一招他还没在方才的攻击中用过,突然使了出来,王修措手不及,想要回剑已是不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轩辕望的剑指住自己小腹。轩辕望学剑不久,拿捏得还不是十分稳重,这一剑不仅划破了王修衣裳,还刺入王修小腹半寸。 王修啊的一声,连步后退,手中剑铛锒坠地。 “承让,承让,小徒小胜一场。”董千野哈哈大笑,方才王修明明已经看破轩辕望剑式,反守为攻之际却被轩辕望一击刺伤,这让他极为开怀,将莫文辉开始的那句虚假的客套之话也原句奉还。只不过比之开始轩辕望越挫越勇,王修此刻捧腹蹲在地上,看来已不能起身再战了。 莫文辉奔过去查看王修伤口,低声问了几句,确信未曾伤着内腑,这才直起腰来,向董千野抱了抱拳:“董剑师教的徒弟果然高明,我总以为剑匠剑师不过一字之差罢了,今天总算相信,剑师比剑匠确实高明。” “你徒弟也不错,哈哈,若不是遇到望儿,他在年轻一代中也少有对手了。”董千野满脸挂笑,这让他那市侩嘴脸更为明显,他说到这心中一动,又道:“嗯,自蜀川来了个叫唐玄风的小子,是白云山门章日升的弟子,剑技相当不错,等你徒弟伤好了不防去会会他。” 莫文辉知道再与这市侩说下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微微点了一下头,又向吕长春行礼告退。吕长春将他师徒送了出门,迎面是董千野不屑的笑容:“有什么好送的,这师徒二人都是阴阳怪气,我敢说他们礼节越多,满肚子花花肠子也就越多。” 吕长春笑了笑并不作答,显然他心中也是如此认为。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其实练剑者也是如此,如果董千野与吕长春并不都练剑,以他们自幼一起长大的交情,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见面就吵了。 “你们师徒打也打了,胜也胜了,是不是该回去了?”吕长春见董千野在他出去时已经为轩辕望扎好了臂上的剑伤,便道,“我这可没有你们吃的午饭。” “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徒儿今天来会的不是无极剑门的小子,而是你这堂堂剑匠。”董千野道。 “就知道你这臭脾气,看来今天我不败给你徒弟,你自己就会操剑上了。我可怕你这大剑师,那么,轩辕贤侄,我们便玩一会儿吧。” 吕长春拔出剑来到轩辕望而前,他没剑在手时,笑咪咪的十足一个富家翁,但剑一在手,身上的气势就全变了,举手投足都显出一股刚猛来。 “望儿,不必留手了,好好教训这老小子。”董千野知道吕长春不比方才的王修,无论修为经验,都不是才二十出头的王修可以相提并论的,因此叮嘱轩辕望道。 “是。” 轩辕望提起剑来,心中暗自盘算,吕长春与师父这样熟悉,八臂剑门中的剑式想来他早就知晓了,除非自己施展那神奇一式或者昨夜绯雨最后传的那一式,否则想取胜绝无可能。但师父早说了,无论如何也不能用那神奇一式,以免生事端。既然神奇一式都不能使,昨晚那式师父都没见过的就更不能用,究竟如何才能取胜? 吕长春站在那儿,见轩辕望绕着自己转了两圈,依旧不曾出剑,不由微微一笑:“你这小子,难道还要我这作长辈的抢先出剑攻你?” 轩辕望脸上一红,挺剑便刺了过去。吕长春依长辈与晚辈动手的礼节,连让了轩辕望三剑,第四剑轩辕望才一出手,便发觉吕长春剑已经等在那儿,只等他自己撞上去,用的正是方才王修的那一策。轩辕望变招极快,手臂硬生生缩了回来,又是一剑挑了过去,但剑递了一半,便发觉吕长春的剑式变得比他丝毫不慢,仿佛知道他会换这一式一般,仍旧等着他。 轩辕望咬牙收力,臂骨发出轻微的叭叭声,他连着攻击十余剑,但吕长春却让他没有一式能使全便得回招。轩辕望剑越来越快,收回来也越来越吃力,方才他以快剑攻得王修无法反击,此刻吕长春却以慢制快,让他的快字根本发挥不出来。 董千野摇了摇头,吕长春挑了这样一个近乎无赖的法子对付轩辕望,明显是有意挫轩辕望锐气。若剑式是自己使出,吕长春再大胆子也不敢如此,但轩辕望经验火侯比他都差一截,这个法子确实让轩辕望有老虎吃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 轩辕望见自己用八臂剑门的攻招都无法递出,到后来干脆用上绯雨为他打基础时教他的一些基本剑式,这些剑式无非是让他摆出刺、挑、劈、扫、抹、切的架式而已,但这一用来,吕长春却不得不横剑格挡。这几式用了两遍,吕长春便已明白,轩辕望再攻出去,便又遇上他的剑在那儿等着了。 “他太熟悉我的剑式,我出剑又不可能象师父那般迅捷,他自然有机会从容应对。但方才我那几式绯雨传的基础剑式,他起初却无法逼我自己向剑上撞去。” 轩辕望深深吸着气,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吕长春也不反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轩辕望心中一动,手中剑再次刺出,仍旧是八臂剑门入门剑式的起手式。 但这一剑刺得却歪歪斜斜,全然不象样子,吕长春起初还将剑摆好方位等他撞来,结果却拦了一空。吕长春“咦”了声,微退了一步,避过轩辕望这一式,这是轩辕望攻了数十剑以来他第一次挪动脚步。 轩辕望精神一振,那一日绯雨对他说的将剑式变化后连在一起而不要停顿的说法浮在他脑中。他剑再挥了出去,吕长春见这一招又是似是而非,却看破他剑路,依旧将剑停在半途等他,但轩辕望这一次没有收剑,而是剑递到中途便一转,这一转分明是八臂剑门两式攻击招数各取一半,连在一起使出来的新招式。吕长春横剑一挡,与轩辕望的剑击在一起,这是二人剑初次相击。 轩辕望越使越自然,东拆一招西拆一式,将几个招式的变化融在一起攻过来,吕长春虽然对八臂剑门的剑式极熟悉,却没见过这般使法的。如果是象董千野那样浸淫八臂剑门剑式三十年的老手,这些变化自然很正常,但在轩辕望这毛头小子手中,这些变化让他不得不心惊了。起初他还是躲闪格挡,想看破轩辕望剑式,但轩辕望东拆西拼,根本无定式可言,连着抢攻让他不得不连着后退。 董千野看着轩辕望只是思忖一会便想出拆乱招式让对招式极熟悉的吕长春也束手无策,心中只觉兴奋无比,轩辕望这突发奇想般的做法,让他对剑式的理解也升了一个新境界。越是看这个弟子使剑,他越觉这个新境界奇妙无穷,以往困挠他多年的一些使剑问题,竟然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心中喃喃道,剑艺到了他这般水准者,见了别人剑式,便能揣测出剑理来,而绯雨给轩辕望讲解的剑理,在轩辕望这无意中的施展中展露出来,让董千野受益菲浅。 “哈哈哈哈……”他禁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这笑声,听在吕长春耳中,却是分外刺耳。 第一章 小试(下) “若是这样下去,没准会败给这小子。” 吕长春心中暗想,轩辕望用的分明是八臂剑门的剑式,但每一式都似是而非,看上去几乎无究无尽,若是让他一昧攻击下来,自己失去先机,难免会出现闪失。想到那时董千野的得意嘴脸,吕长春便觉是可忍孰不可忍。 “嘿!”他喝了声,震开轩辕望的剑后,终于反击刺出一剑。轩辕望碎步侧身展臂提剑,一气呵成,手中剑发出淡淡的光华,不但避开他这一式,而且立刻进入凌厉的反击。吕长春剑身上挑,身形一挫,二人剑绞在一起,发出难听的咯吱声。 此刻轩辕望是越战越有信心,奇招妙式层出不穷,吕长春被他剑式逼得施展不开,也起了争胜之心,他手中剑式蕴含的力量越来越大,到后来他剑发出淡淡的金光,温旭如春日的剑风不断逼向轩辕望。 但轩辕望剑上的青芒相应地也涨了起来,在他迅捷的剑式之下,那青芒有如万箭齐发般击破吕长春的护身气机,虽然不能对他造成实际伤害,却也让吕长春觉得不适。两人身上的衣裳被剑气绞动,都露出不少口子。 董千野看了半晌,心中估计轩辕望力气已衰,吕长春很快便会转入反击,鼓掌笑道:“停,停,好了!” 轩辕望身体倒纵出去,停剑行礼,他虽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精神上却愈见亢奋。吕长春稀疏的胡须无风自动,头上也是热汽腾腾,不满地道:“停什么?” “望儿,你连攻七十一式,占尽上风,就不必赶尽杀绝,放过这老小子一回吧。”董千野故意不看吕长春脸上的神情,对轩辕望道,似乎轩辕望真的远胜过吕长春。果然,吕长春气得吹胡子瞪眼:“董千野你这不要脸皮的,说放过谁一回?” “嘿嘿,吕大剑匠,我这拜师不过两个多月的徒弟,方才连攻七十一式你无法还手,是也不是?” 吕长春扯着胡须没有作声,董千野又道:“方才他占尽上风,让你无机可乘,是也不是?” 吕长春脸色发白,董千野说的确是事实。董千野又道:“我徒弟方才还与人激斗一场,现在已战你这剑匠,让你无还手之力,是也不是?” 轩辕望自己脸上通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大战一场后造成的,低低叫了声:“师父!”但董千野却不理他,又道:“我徒弟年轻力壮,你年老体衰,我爱惜你英雄一世,不愿让我徒弟再战下去,坏了你的名声,吕长春,你以为被一个比你年轻三十岁的孩子击败很光荣啊?” “你……你!”虽然吕长春有把握再拖上一会儿乘轩辕望气力衰减时一举反击得手,但那毕竟不曾发生,而他被轩辕望的快剑逼得无法还手却是事实,他指着董千野怒吼了几声,道:“董千野,来,你同我比一场!” 董千野嘿嘿道:“连我教了两个月的徒弟都打不过,还同我斗?得了,你又不管我午饭,我还得回去吃饭,望儿,向你吕世叔告辞!” “哼,一餐饭我吕某人还请得起,就怕你从来不曾吃过这样丰盛的宴席而撑死!”吕长春大喝道:“管家,吩咐厨里准备一席盛宴!” “不必,不必,哈哈哈,望儿,你可知道这全是你的面子,为师有二十年不曾吃到这老小子的饭了,可惜咱师徒还得回去,姑且记下吧!”董千野也不待吕长春多言,一把拖过轩辕望便离开,留下吕长春在剑室中生闷气。 崔远钟自药铺里称了药材,用药碾子碾成碎粉,浓烈的药香味飘浮在院子里。 “今天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华先生查觉到崔远钟若有所思的神态,平静地问。 “又是那个叫轩辕望的,自从十余天前他击败了无极剑门的王修与纯阳剑门的吕长春,每隔一日便去寻人挑战,今天猴形剑门的查玉宝也败在他手中了。” “哦。”对于这样的消息,华先生并不太放在心上,随着英雄会日益临近,各剑门剑手相互挑战之风渐起,但这几日,可能是为了避免意外受伤的缘故,这样的对战已少了许多,只有剑痴凤羽与新近冒出头的这个轩辕望,还在不断惹事生非。在华先生内心深处,并不十分厌恶少年人的这种喧哗,他只是有些奇怪,自己这个弟子为何不关心凤羽,而关注这个叫轩辕望的。 “这个轩辕望,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华先生问道。 “老师,上次太傅在的时侯,我曾对你说过有人击败了凤羽,那人就叫轩辕望。” 华先生浓黑的眉头皱了皱,他听说轩辕望是董千野的弟子,作为东都城剑师中的一员,董千野虽然不是十分出色,能教出击败剑匠的弟子倒不让他如何吃惊,但能够轻松击败凤羽,则让他心中起了好奇。 “十二品以上的少年?”华先生慢慢啜了口茶,想起上次自己估计的轩辕望的剑艺品级,过了会儿,他微微笑了。 “老师笑什么,我才不怕他呢,我黄金之剑在手,除了老师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看到捧着茶的老师脸上那丝笑意,崔远钟有些误解。 “嗯,我明白。”华先生停了一会儿,“远钟,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崔远钟脸红了红,奇怪地问道。 “远钟,我羡慕你,将会有许多很好的对手,东都的凤羽,京城的诸葛眠风、沈醉云、赵冰翼,现在出现的轩辕望,还有那些随时可能出现在你面前的现在还不知名的对手。”华先生慢慢地抬起脸,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远钟,人生之中,有的时侯没有好的对手,比没有好的朋友还要让人觉得寂寞呵。” “瞧你,同远钟说什么寂寞不寂寞的。”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崔远钟的脸上一红,飞快地抬起头向声音主人瞄了一眼。那是一个十**岁的女子,瘦弱纤细,有些苍白的脸上飞起两团淡淡的红晕,盈盈的目光锁在华先生脸上。她只比崔远钟大一两岁左右,但说话的口气似乎她是崔远钟的长辈一般。 “依素姑娘,外边冷,你还是在屋里吧。”华先生温和地笑了:“你身体还未大好,染不得风寒。” “闲之哥哥不必为我担心,我的身体我知道。”那女子妍妍走来,立在华先生身边,柔和地一笑:“听你们师徒讲话,比什么药都对我身体有好处呢。” 崔远钟脸上又微微红了一下,闷声不响用力碾着药粉。华先生扬了扬眉:“远钟,我们进屋吧,依素姑娘先请。” “我方才听你说了一串名字,这些人是什么人啊,怎么会是远钟的对手?”与华先生并肩走进屋里,依素柔声问道。 “哦,那都是些年轻一代的剑艺好手。” “我不懂剑艺,但我知道,闲之哥哥是这一代最出色的剑客,有几个与我父亲有往来的剑师剑匠,说到闲之哥哥的名字都不敢多说呢。”依素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朦朦胧胧有如梦幻。“有闲之哥哥这样的老师,远钟应是下一代最厉害的吧。” 捧着药碾跟进来的崔远钟脸上浮起了笑容,华闲之微微一笑,那些人哪是不敢提自己的名字,是不愿提罢了。 “说起来,闲之哥哥还没有一间象样的剑室。”依素在靠近火炉的地方坐了下来,微微喘了口气,仰起略显清瘦的脸:“闲之哥哥,我能不能……” “依素姑娘,过些时侯,我会离开东都一段时间。”华闲之岔开了话题,“我离开这段时间里,你要按时吃药,定时将身体情况写信告诉我,天气暖和时常在院里活动,嗯,还有,不许同父亲呕气。” “知道啦。”依素叹了声,她顺过华闲之的意思,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你刚刚说的那些年轻一代的高手,真的那么厉害?” “嗯,我去年在京都游学,见过京都的那三个孩子,不在远钟之下。”华闲之摇了摇头,“天下太大,有的是剑客奇材,我国之外,他国也有不世出的剑客,真想会一会他们。” “药好了。”崔远钟碾好药,用干净的纸包起道。 “那么,远钟替我送依素姑娘出去吧。”华闲之起身吩咐道。依素慢慢站了起来,深深看了华闲之一眼,默默随在崔远钟身后出门。 “老师也真是,依素姑娘来看病也得亲自上门。”崔远钟出了院子,低声埋怨道。 “你不明白你老师的用心呵。”依素走的很慢,低低地道:“他医术高明,却愿为贫苦人家看病,如果去为权贵上门诊断,必定会误了平常人家的病人。” “可依素姑娘不一样啊。”崔远钟发自内心地道,“依素姑娘与别人不一样!” “你老师不能破例呵,破了规矩便会给人口实,有些规矩,你老师不会放在眼里,但有些规矩,你老师宁愿苦了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也要遵守下去。”说到这里,依素的脸上浮起一层艳红,在她苍白的脸上,更显得娇媚。 崔远钟瞄了一眼,拼命移开眼光,他的脸上却有些白了。 依素轻轻咳了声,看着院墙上未曾扫去的雪,低低地道:“又是一年冬天了,明年冬天,我还能见着雪花么?” 崔远钟脱口而出:“一定能见到的,老师一定能让依素姑娘的病好起来的。” “嗯。”依素慢慢绽开笑容:“我相信你老师。” 两人来了院外,一顶轿子停在门边上,依素上了轿子,就在轿夫起轿的那一刹那,她掀开轿帘,微笑着对崔远钟道:“远钟,一定要做个象你老师一样,让人相信的人!” 随着依素的轿子走过一条街,崔远钟才站在街头目送轿子离开。在这冰冷彻骨的隆冬里,一股混杂着酸意与甜意的暖流,在少年的心中翻腾。他笼住手,在街头站了一会儿,忽然微微一笑。 “轩辕望,快些回去吧,师父知道我领你溜出来,我会被打死的!”一个少年刚开始变声的嗓音,让崔远钟怔了一怔。 “轩辕望?轩辕望!”他的心中忽然就只剩下这个名字了,这个被老师评为十二品以上的少年剑客,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他毫不迟疑,向那个地方跑了过去。虽然天寒地冻,但街头行人络绎不绝,崔远钟看着这些陌生的脸,每一个都象是那位轩辕望,每一个又都不是轩辕望。 “轩辕望,谁是轩辕望!”他大呼一声,他这时的心情,只想找一个对手,痛痛快快地斗上一场。他这时,似乎突然明白了老师所说“没有一个好的对手比没有一个好的朋友更让人感到寂寞”。 但街头的人们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站在那好一会儿,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他有些沮丧地回过头来,一步一步向华闲之的屋子走去。 “总有一天会遇到的,十二品的少年剑客?”他心中想,“我黄金之剑在手,是绝不会输给任何人的!” 第十章 英雄会(上) 时光是不会理会少年情怀,岁月有如白驹过隙,无论你是渴望,还是不情愿,定于十二月初八举行的英雄会还是一日日近了。 为了方便组织,英雄会的报名已在三日截止,赵王好大的脸面,连剑会中多年不问世事的几位剑宗,都被邀前来观礼并担任仲裁。剑会将报名者中师父在剑会中的等级一一分组,各组以干支为序,每组八人进行淘汰,结果师徒各有十五组半。因为此次英雄会不是为了比出天下第一,只有师徒同时在自己组中获胜者,方能进入下一轮,这使得颇有些师父将自己不成材的弟子狠狠折磨了番。 轩辕望早听说了,东都二十一位剑师都报了名,再加上外来的,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二位,也就是说在师傅组中,至少每组会有两位剑师,因为是抽签定组,倒也无人埋怨分组不公。因为在剑会的评定中,董千野在这参战的三十二位剑师里排名靠后,因此他便被分在壬申组里,其组中比较有名的是另一位东都的剑师电剑门的雷破天。施卓然果然也报了名,他的弟子是一个叫柳孤寒的,问起董千野,也说不曾见过这人,想来是随意拉来的一个。 这些弟子们则因为大多尚不够资格参与剑会评定,所以是打乱抽签,倒也有几个三十岁左右的已经得到剑匠称号的“老”弟子。轩辕望听说过的人不多,只知道此次剑会年轻一代的大热门中,外来的有他见过的唐玄风、月华剑门的女剑客霍怀玉、一位自称没有门派的剑匠李环和来自京师的沈醉云、大觉寺俗家弟子剑匠韩河,东都的则有崔远钟、凤羽、古月明、关应天,让他吃惊的是,由于他近来连败东都剑艺好手,优胜的呼声也极高。或许是占了这便宜,这些个有优胜希望的年轻剑手没有分在同组的,倒是三十多岁的剑匠韩河与轩辕望分在一组。 “凤羽吗?”轩辕望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师父一样,也分在壬申组,凤羽分在乙丑组,两人不在同一大组中,也即是说,除非两人都打入决胜战,否则便不会遭遇。轩辕望是见过凤羽那狂野的剑式的,在他心中,凤羽剑技与董千野相差无几,因此对于不曾提前与凤羽相遇,他心中尚觉得侥幸。虽然那一日绯雨不让凤羽报出名字,但象他这样剑痴的大名,轩辕望只是略加打听便知道了。至于他同组中的七个对手,他倒不放在心上。 英雄会在众人盼望中终于到了,参与者太多,以至于赵王动用了王府亲兵的校场来作斗剑的场地。师徒共三十二组同时开始,都是残酷的淘汰战,只要负了一场,便被淘汰出局。 轩辕望赶早就起来,稍稍练了趟剑便住手,董千野带他来到校场,此时校场已是人山人海,除了营地里的赵王亲兵,竟然还有许多东都的豪门富室来看热闹。轩辕望一皱眉,这样嘈杂喧乱,让人如何能安心斗剑? 董千野先将轩辕望领到他徒弟辛未组的场所,又叮咛了几句,才去自己之处。轩辕望见人这么多,也难免有些紧张起来。 眼见辰时已到,赵王却还未出现,轩辕望心中微微焦急,正这时,忽然一声响彻云霄的怪啸声传了过来。紧接着是一片隆隆有如万兽奔腾的声音,轩辕望惊得从位子上蹦了起来,再看同组的几个少年,除去东都本地的几人仍端坐不动外,也都露出满脸惊疑之色。 只见人群纷纷散开,原本人山人海遮住了视线,散开后地上露出两根长长的铁辙,中间还整整齐齐垫着方木。顺着铁辙望去,一驾铁车隆隆行来,速度不是很快,但那声响气势,则让从未见过的轩辕望心中一阵激动。 “魔石之车!”他心中第一个**头便是这四字,他来东都,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丁垂云告诉他东都有魔石之车,无须用马匹拉动便奔驰如飞。来到东都后他才知道这魔石之车是赵王的古怪爱好,不是常人所能接近的,再加上练剑练得辛苦,对魔石之车的向往也就渐渐淡了。今日突然间看到这庞然大物,心神都不禁一怔。 周围围观者也都议论纷纷,不知这魔石之车驰来是何用意。魔石之车停在场中,上面开了一扇门,一队王府侍卫鱼贯而出,在他们簇拥下,赵王李景楼登上了赛场中央临时搭起的高台。 因为人太多,隔得又较为遥远,轩辕望听不清赵王在那台上说了些什么,但凡别人鼓掌,他也跟着鼓而已。他还没有从那魔石之车给他带来的震动中缓过神来,这些天来一直没有见到绯雨,他心中此刻想的是,若是绯雨能与他一起见到那魔石之车就好了。 远远望去,那赵王一身华服,神采奕奕飘飘然有如神仙,看起来年纪并不很大。赵王说话声音不大,周围人声又嘈杂,显然东都的百姓对这位喜欢奇技淫巧的王爷并不十分畏惧。 董千野却离那中间的高台较近,赵王正说道自己将聘此次英雄会中佼佼者为王府剑艺师傅,说完之后,他又一扬眉道:“孤王知道此次参与英雄会者,尽是天下剑艺高手,见惯了天下高明的武技,但孤王有一小小的把戏要请诸位观赏一下。” 他身后满脸堆笑的一个无须男子见他举手,便轻轻拍了几下巴掌,只见王府亲卫中腾出两个大汉来,他们混在亲卫中并不引人注目,这一站出来,众人便都发觉他们的与众不同。 两人罩着软甲,衣襟都束得干净利索,肩上背着一根短枪模样的家伙,却没有枪尖,看上去极为精悍。那面白无须的男子一指西侧人群,道:“那儿的,都让开来!” 早有军营兵士上前将站在那边的人群赶散,八个力士抬来了两根树桩,竖在地上。那两个大汉刷地一下,向前一个翻滚,动作极为迅捷,众人不知他们何意,才咦了一声,只见那两个大汉肩上的家伙已经执在他们手中。董千野吸了口气,别人或者没见过,他却是明白的,这两个大汉,定是赵王从京都神机营调来的魔战士,他们手中的,便是那让所有武学大家都无计可施的魔石之枪! 果然,那两个汉子一抬手,“噗”一声响,魔石之枪中射出两道红光,“砰”的一声,那四人才抬得动的大木桩应声而炸,变成了一堆烂木碎屑! “五十尺!”轩辕望思**绯雨的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回来,他眼光极准,一眼便瞧出两个汉子与那大木桩的距离。魔石之枪中射出的光如此厉害,五十尺内就是刀枪不入的神仙只怕也禁受不住。 围观者也都静了下来,那两个汉子一脸傲然,手中魔石之枪缓缓指着众人,每指向一处,那里的人便止不住后退。便是周围那些剑艺高手,也禁不住脸上失色。 “这样一闹,今天的比试只怕没有想象的好看了。”华闲之在甲子组中,他微微苦笑,这英雄会本是他向赵王提议的,只不过没想到向来好事的赵王将英雄会办得如此声势,更没想到赵王先声夺人,用魔石之车与魔石之枪将众人全都震住。这样即便是别有用心想做些什么事的人,都会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在那两个神机营的魔战士枪下逃生了。 良久,人群中才嗡嗡响起了议论声,东都已经有不少行当都用了魔石,象舂米磨面,纺纱织布,若不是魔石费钱太多,便是董千野也有心用魔石来改造自己的砖窑,但魔石武器的威力,却不常见。 轩辕望面色沮丧,他自从用了那神奇一剑惊动董千野以来,一直以为自己只要下苦功练下去,终有一日能凭那一式剑艺独步天下,但现在看来,一个丝毫不会武技的平常人,只要有一枝魔石之枪,便足以轻易将一等一的剑师杀死。自己剑再练下去,又有甚么意义? 不仅是轩辕望,几乎所有剑客脸上都浮现出惶然的神情,对于自己这安排造成的影响非常满意,赵王笑容满面:“好,可以开始了!” 轩辕望的第一个对手,是个叫孙建安的汉子,这人五短身材,用的却是柄长三尺三寸阔五寸的巨剑。 “他的手臂粗短,用这长剑可以弥补不足,况且看他剑,至少有两斤五两重,他必定是以力取胜者。”不象其他年轻一代剑手,身边总有一两位本门的长辈在旁边出谋划策,轩辕望完全得依靠自己。但他目光敏锐,这二十日来比斗了十余场也积累了些许经验,大至也能判断出对手的虚实来。 两人抱剑行礼,轩辕望知道对手以力取胜,不能与他硬碰硬,因此一出手便是快剑抢攻,让对方无法蓄足力量。那孙建安面对轩辕望让人眼花缭乱的剑法却毫不畏惧,只是东一剑西一剑的挑劈出去。他的剑式明明粗鄙,但剑上的力量却极为实在,因此轩辕望虽然攻得快,却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守。 轩辕望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是绕着那孙建安奔跑翻腾,但孙建安总是不慌不忙,简简单单一式便逼得不敢与他对剑的轩辕望缩了回去。一个猛攻,一个稳守,因此二人这一场斗得极好看,旁边看热闹的也不时大声叫好,只有在比斗的两个人心中暗暗叫苦。 这二十余天轩辕望连战连捷,心中不再是缺乏自信,而是自信得过多有些自满了,加上刚才被魔石之车与魔石战士震憾得心浮气躁,攻击得虽然凌厉,却没有多少际效果,他越是不愿与对手拼力气,却越是被对手拖着不放。而孙建安也不好受,轩辕望动作迅捷,四面都是轩辕望的身影,到处都是轩辕望的剑光,他早就知道论剑式自己不是轩辕望的对手,惟一的取胜之道是崩开轩辕望的剑迫使他较力,但轩辕望根本不给他斗力的机会,每每未触便收,让他无法击实。 旁观者一面叫好一面称奇,这两人斗了六十余剑,轩辕望剑剑抢攻,孙建安招招防守,但两人的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次,比起旁边叮叮当当响成一片的剑击声,这一战也太安静了些。 “哼,轩辕望,你还在等什么!” 轩辕望正开动心思想取胜之道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围观者中响了起来。轩辕望连跨三步,绕到那声音正面,用眼角瞥了一眼,说话者竟然是凤羽。 “他分在乙亥组,怎么跑到我这来了?”轩辕望心中暗想,但立刻意训倒,凤羽定然三招两式便胜了对手,然后便赶过来看自己的比斗了。在凤羽心中,轩辕望是那个轻松击败他并且侮辱了他的人,但轩辕望却知道,那个真正击败他的,应是绯雨才是。 “若是绯雨在,一定能轻易击败这个只懂死守的孙建安!”想起绯雨,轩辕望心中不由得浮起这个**头,但他立刻将这个**头抹去:“我怎么又想依赖绯雨了,我若不能靠自己力量取胜,我便永远也见不着绯雨了。”心中一分,手中剑式变化慢了下来,那孙建安等这一个机会已经等了老久,虎吼一声,巨剑吐出光华,猛然劈向轩辕望左肩。轩辕望撤剑避开,但孙建安这一劈之后手腕一反,左手也握在剑柄上,双臂齐用力,剑挟着风雷呼啸声,横扫向轩辕望腰间。 “咦?”凤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让自己从容攻了数十式后一击便击败自己的轩辕望,竟然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给予对手全力反击的机会,将自己陷入几乎无法逆转的危局中。他心中**头电转:“若是我处于这局势中,我定然伏下背剑,那孙建安下一式极明显是要抢步挑剑,必然会自己撞上我的剑尖,可轩辕望为何会腾空来闪避这一剑?” 轩辕望在孙建安反手再攻来时心中已经慌成一片,他几乎是本能地腾身而起,当他人腾空发觉孙建安抢步上前手臂伸展准备上撩时,立刻意识到,自己败了。 败不仅意味着被淘汰,在这种状况下孙建安全力出击自己在空中无可闪避,这上撩一剑极可能会切开自己腹腔,败就意味着要丧命。难道说,自己就真的要在刚开始尝到学剑的乐趣时便死在此处,自己真的永远也见不到绯雨了么? 这些**头,象电光火石一样在轩辕望心中闪过。 第十章 英雄会(下) 败即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再也不能见到绯雨,再也不能与她一起快快乐乐地谈论剑艺。 这一刹那,绯雨离别时的那一夜在轩辕望的脑海中升起,他手臂本能地展开,身体如大鸟般在空中一折,手中古剑带着龙吟般的啸声,幻作一片光瀑。 剑光青冷,象是秋夜里自苍穹中坠落的星河,象是万仞高山上飞落的瀑布。 森森的剑气在空气中激起一层层寒风,切金碎玉一般的剑击声连绵不绝,围观者只看到腾空而起的轩辕望挥出一片星河瀑布一般的光芒,与上撩的孙建安的剑击在一起,悦耳的剑击声过后,那炫目的光华不见了,轩辕望缓缓向后飘去落在地上,而孙建空手中却只余一只空空的剑柄,他身上衣裳千创百孔,映出十余处血痕,双目瞪得老大,满脸都是惊愕与茫然。 “侥幸。”轩辕望脸上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掩去,他抱剑向孙建安真挚地道,方才他胜的,确确实实是侥幸。 “怎么回事,方才怎么回事!”围观这一场比斗者纷纷叫嚷起来,明明轩辕望已经陷入必死的危局中,却是如何在最后一刹那反败为胜的? “哼,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凤羽撇了撇嘴,用轩辕望能听见的声音道,“原来开始故意引对手上当,好来炫耀这破烂剑式是不是?” “破烂剑式?你不就败在他的破烂剑式下么?”凤羽的注意力完全在轩辕望身上,因此连崔远钟来到他身边他也没注意到。 “你来干什么?”凤羽怒目而视,“你有办法破他那一式?” “现在没有,但到他与我对决时,我就会有了。”崔远钟热烈的目光盯在轩辕望身上,“这样一剑,才配得上击败你凤羽的荣耀。” 轩辕望惟有苦笑,方才在最后时刻,他想起绯雨临别那一夜传的剑式,正好是腾空飞击。绯雨的剑式,最讲究心、气、剑、力合为一体,那一瞬间他连着下劈了二十四剑,剑光连成一片有如星河瀑布一般,剑剑都击在孙建安剑脊之上。或者是生死悠关的缘故,他这二十四剑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每一剑都击得孙剑安的剑弹一下,到最后一剑这些弹力汇在一起,生生将孙建安的巨剑震断,凝在剑上的剑气在巨剑震断时迸发出来,又在孙建安身上留下无数伤口。而轩辕望自己,则借孙建安剑上的弹力避开了他上撩的剑气,安然落在地上。这一瞬间的变化,不要说旁观者,就是孙建安也莫明其妙。 “妖剑……”在那痴立了半晌,孙建安喃喃吐出这二字来,轩辕望那剑式,根本就不是人所能施展的,如此怪异的变化,不是妖,又是什么? “妖剑!”看热闹的却不明白孙建安所想,只道轩辕望方才那一式叫作妖剑,纷纷传了起来。 “走了,该去准备第二战了。”见了轩辕望这一剑式,凤羽与崔远钟嘴中不服,心里却凛然。两人默默回想轩辕望刚才出手的姿势,那招式虽然可以记住,但心、气、力的使用却不是见一遍就能弄明白的。 “你们两个,是来看我的吗?” 一个骄傲的女子声音在二人耳边响了起来,凤羽撇了撇嘴:“古月明,你那两下子我早看够了,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凤羽,你记着,我会让你说不话来的,就在这次英雄会上,我要让赵王殿下和天下剑客都知道,谁才是东都年轻第一剑!” “谁,谁?”凤羽与崔远钟同时东张西望,故意四处寻找。 “谁是东都年轻第一剑?是你吗,凤羽?” “我才没那么蠢,这个名号难听死了,比我剑痴差得太多。”凤羽如是回答崔远钟,“是你吧,崔远钟?” “胡说,你看我象是那么没品味的吗,依我看来,只有那些长得丑丑的人又傻傻的黄毛丫头,嗯还要加上一句嫁不出去的才会想当什么东都年轻第一剑吧。”崔远钟话一说完,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那个叫古月明的少女气急败坏,其实崔远钟是有意气她,她虽然算不得倾城倾国,但倒也秀美聪慧,只是她爽朗有若男子,向来不为心高气傲的凤羽与崔远钟所喜,二人有意捉弄她罢了。 “你们两个记住,不要输了,一定要撑到让我来打败你们!”古月明指着二人鼻子,“你,还有你,我定然要你们为今天说的话后悔!” “算了吧,古月明,你是癸酉组是不是?”崔远钟道。 “算你们走运,不曾与我分在一个组中。” “癸酉吗?”凤羽若有所思,“那么取得这一组优胜之后,紧接着就是迎战壬申组的优胜了。” 两个少年对望了一眼,都露出颇为复杂的神情来:“轩辕望!” 古月明莫明其妙:“轩辕望?壬申组的那一个吗,你们两人脸色为何这么难看?” 崔远钟与凤羽摇了摇头,若是轩辕望对上这个曾在剑宗座下学剑的古月明,二人之间必然会有一场好斗,谁胜谁负,还真难以预料。 古月明,能挡住轩辕望那妖异之剑么? 见这二人没说清便溜走,古月明还等问明白,她师叔却把她唤过去。古月明师父周恨水是西峰剑派的剑师,她师祖宋星河更是当今有数的剑宗之一,她曾随师父在宋星河座前习剑,因此在年轻一代中,她虽是女子,却也是少有的高手。 轩辕望胜了第一场,回到自己位置处歇了会儿,朱顺替他端了一杯茶水,颇为羡慕地道:“阿望,我看到你那一剑了,真漂亮啊!” 轩辕望微微笑了下,觉得有些疲倦了。虽然决定胜负的是那最后一剑,但这一剑耗却的体力与心力,比起初连攻六十余剑还要多出许多。见他累了,朱顺不敢再说什么,悄悄地离开。 “原来以前我与旁人试剑,旁人都不曾使出全力,所以我胜得轻松。”他心中想,“到了英雄会这般正式的比斗中,没有人会不尽全力出手,我方才只是一时急躁,便险些丧命,英雄会之前,人人都签了生死状……原来,原来这不是为防万一,而是真的会死人的!” 想起自己方才险些被孙建安杀死,轩辕望背后依旧是冷汗涔涔。 “绯雨,绯雨,你希望我能独立自主,希望我能不信赖他人,可是你知道么,方才如果不是依赖你传我的一剑,我就要当场死去……” “轩辕望!” 唤他的声音让他从自己的遐想中惊醒,他啊地站了起来,遁声望去,只见他这一组的仲裁微笑着向他点头:“方才那一式妙绝,妙绝。你准备好了么,第二场便要开始了!” 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微垂下头道:“我好了。” 第二个对手叫应晓炫,是外地来东都的好手,他在第一战中轻易击败了对手,因此也有空亲眼目睹轩辕望那凌空飞击的剑式。 轩辕望此刻心中已平静下来,生死关头的经历,让他对剑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层。 “我方才耗力太多,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以养足精力等待下一战。”轩辕望直视对方,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对方似乎不太适应轩辕望咄咄逼人的气势,微垂下了眼睛。 “是了,他方才见了我那一剑式,心中颇有畏惧,因此不敢正对我,这便是我可乘之机。”轩辕望暗自想,方才他凌空扑击的那一式,绯雨称之为“银河落九天”,极为消耗心神与气力,不是合适时机不宜使出,轩辕望心中知道这一点,而对手却不知道。 “请指教。”二人抱剑行礼,在剑会的正式比剑中,这种礼节是必不可少的。 应晓炫微退一步,看似缩回去,手中剑却有如灵蛇吐芯,直指轩辕望面门。轩辕望回剑一格,但不等两人剑相遇,应晓炫立刻变招,剑尖下指,刺向轩辕望小腹。二人比斗恰如方才轩辕望与孙建安对决,只不过一昧快攻的如今换了应晓炫,原先抢攻的轩辕望反而处于守势。 应晓炫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轩辕望方才那式如何破法,因此打定主意要通过抢攻让轩辕望无法从容施展那一剑式。轩辕望师从八臂剑门,单论快剑实在是世上一等一的剑门,在他面前抢攻正对了轩辕望胃口。 应晓炫攻了十余剑,却给轩辕望抓住变剑的空隙反击迫了开来,他向后一退,忽然发觉轩辕望作势要腾起,心知不好,原来的一步轻退变成连步疾退,哪知轩辕望腾起只是样子,实际上却是向前掠过,手中剑刷刷连绵不绝,一口气间便攻击十一剑。应晓炫为了避开轩辕望那临空扑击的剑式,全力后退防守便不稳固,在轩辕望猛攻之下只觉肩臂与前胸都是一冷。观战的仲裁当一声敲响铜锣,轩辕望止住攻势收剑而立。 应晓炫神情沮丧,若是败在轩辕望那凌空扑击之下还情有可缘,但这一闪轩辕望只是凭借八臂剑门的快剑便击败了他。他长叹一口气,看了看自己身上衣裳被轩辕望划破之处,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这一战由于双方都是用快剑疾攻,因此交手二十余剑,耗时却极短。 为自己争得更长的休息时间,让轩辕望略喘了口气。他回到自己位子上,朱顺又给他端来茶水,他稍稍饮了口润喉,向朱顺感激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会胜的,所以我都没看这一场。”朱顺嘿嘿笑道,“我去看了你在壬申组胜出后的对手,极有可能是个美女啊!” 轩辕望对高明的美女剑客全然没有朱顺那么兴奋,他见过赵冰翼以比自己还小上一两岁的年龄轻易击败剑匠丁垂云。他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看看别的场子比斗。” 他想看的并非凤羽,而是施卓然的弟子柳孤寒。他必须要收回施卓然偷学去的神奇剑式,但施卓然在师父组,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看看他的弟子柳孤寒是否也学得了那一剑式了。 柳孤寒被分在丙子组,若是顺利的话,轩辕望可能与他在第六战中遭遇。轩辕望来到丙子组前,却听到围观者都在起哄。 “上啊,上啊,胆小鬼!” “笨蛋,别作乌龟,主动抢攻啊!” 轩辕望微微怔了一下,围观者大多是东都的寻常百姓,对于他们而言,这种剑艺大会是难得的消遣,按理不应如此生气才是。他从人群中向场里看过,只见一个少年抱剑垂首,屹立在场中纹丝不动,而另一个少年则围着他狂奔,手中剑寒光闪闪,却不曾攻出一剑。 “这两位谁是谁啊?”轩辕望心中一动,莫非在首场,柳孤寒便被击败了,因此他问身旁的围观者。 围观者看到他手中的剑,知道他也是斗剑者,打量了他几眼后道:“那个抱着剑象个木头似的,叫柳孤寒,那个跑个不停象傻瓜似的,叫彭透。说起来你们这些练剑的,可都是脑子有问题,这个时侯什么不好学,要去学剑,剑能让你们有吃还是让你们有穿……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轩辕望狼狈地从那人身边逃走,来到了另一侧,这次他问的人倒不那么罗嗦,很简洁地告诉他,柳孤寒上一场也是抱剑不动,对手冲上来便被他一剑刺死了。这个对手也知道他那一剑过于凶狠,因此不敢进攻,甚至不敢停下来。 “一剑刺死!”轩辕望微吸了口气,到现在为止,他都尽量避免伤人,而这柳孤寒竟然一剑将对手致于死地! 他仔细打量着柳孤寒,这少年黝黑精瘦,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充满仇恨的光芒,脸上有着三四道明显的伤痕,其中有一道自下巴延伸到脖子上,看起来不是剑伤。他身上的衣裳有几处补丁,针线活儿极为蹩脚。他抱在怀中的剑不曾配鞘,长三尺,却仅有一寸五分左右宽,狭长有如毒蛇。 给轩辕望印象最深的,就是柳孤寒那双眼睛,透着愤怒仇恨与狠毒的眼睛。似乎映入这双眼中的一切,都是他的生死仇敌,似乎他看见的所有,都会被他毁灭。这不是一双简简单单愤世嫉俗的眼睛,而是一双疯狂残忍的眼睛。 第十一章 连胜(上) 轩辕望屏住呼吸,那柳孤寒虽然手上没有动作,但他的目光所瞄之处,正是对手彭透的要害。彭透之所以狂奔不止,原来是为了躲避他这杀意盎然的目光。无论彭透手中剑摆出哪一种剑式,柳孤寒的目光总能寻找到他的破绽,总能射向让他一击毙命的所在。 彭透绕着柳孤寒奔了许久,已是汗流浃背,但柳孤寒的目光却毫不留情将他驱得跑起来,旁人看不出名堂,但轩辕望却知道这一奔一看之间,两人至少已经比了百余剑。 那彭透脸上神情越来越紧张,到后来眉眼都挤在一快,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轩辕望暗叹了声,知道他必败无疑,柳孤寒不出一剑,便逼得他不得不认输了。 果然,彭透一咬牙停了下来,举手刚要认输,一直凝立不动的柳孤寒却在这时猛然幻作一团黑影,手中狭锋剑蛇一般吐出,场边的仲裁显然已经有准备,“嘿”的一声一剑架了过来,但柳孤寒剑势不减,贴着仲裁架出的剑,刺入彭透腰间。彭透“啊”的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捂在腰上,而柳孤寒手中狭锋剑收了回去,剑光却仍吞吐不定,似乎还想再刺出致命一击。事实上,若不是仲裁及时介入,柳孤寒这一剑便不只刺入三寸了。 “你为何又要杀人!”仲裁是剑会指派的不曾参加英雄会的剑艺高手,未能完全拦下柳孤寒的剑,这让他羞怒不已。 “英雄会中不禁杀人。”柳孤寒声音沙哑,夷然不惧地望着仲裁,那眼神简直让人以为他随时也会一剑将仲裁刺杀。 “他准备弃剑认输,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仲裁几乎是在咆哮。 “我出剑时,他还未认输。” “他正准备认输,以你剑艺,岂能看不出来?”仲裁吼道:“你这是蓄意残杀!” “弱者没有活下去的权力,若是他能胜我,他便可杀我!”柳孤寒冷冷道。 仲裁定定地看着他,过了会儿道:“你师父,是玉剑门的施卓然?英雄会之后,我会去找他。” 柳孤寒的眼神依旧冰冷恶毒:“随你。” 轩辕望静静地看着他,一丝寒意在他心中升了起来,他毫不怀疑,这个叫柳孤寒的会毫不留情地对付下一个对手。或许,此次英雄会中杀人最多者已经出现了。他心中,一点都不相信这柳孤寒是施卓然的弟子,柳孤寒的剑技,应当还在施卓然之上!他,究竟是何方高人? 人群都为柳孤寒的残忍而骚动起来,不少人开始叫骂,仲裁则忙着将重伤的彭透送去治疗。柳孤寒用他那阴森森的不象少年的眼睛,扫视着鼓噪的人群。他与人群中的轩辕望对了一眼,轩辕望只觉象是吃了个苍蝇一般恶心。 回到自己的组中,轩辕望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依旧没有消除。又休息了会儿,仲裁来唤他出战,他来到了自己的第三个对手面前。 这个对手是东都外来的一位剑匠,在所有徒弟组中年纪算是较大的,名字叫韩河。轩辕望知道他是天下十大剑派中大觉寺俗家弟子。大觉寺的僧侣据说个个都精通武学,在元始皇帝马上定天下的二十年征战中颇出过不少力,因此被敕封为皇家寺院,在很长时间内是天下武学的胜地。只是近些年来魔石技艺日渐兴盛,再来寺中大多是求神拜佛保佑发财的百姓,专心来求武学者也少了。此次连他们也遣俗家弟子中用剑好手来参与英雄会,料想也是希望能光大门户,通过赵王使得自己再受皇室重视。 “请指教。”那韩河面对年龄比自己小上一半的对手,却丝毫没有失礼,一举一动都颇有大家风范。轩辕望看得心中好生佩服,知道对手养气的功夫远非自己这正式练剑时间不长者能比拟。 “那么我就先出手了。”见对方行礼后迟迟不动,轩辕望知道他在等自己先动手,便跨步递剑,中规中矩地一式起手式。韩河挺剑格挡,双剑相击发出轻轻的叮声,这一剑双方都是在向对手表示敬意,故此都不曾用上全力。 “着!”轩辕望喝了声,手臂一展,剑式连绵不绝便攻了出去。他此刻精力已恢复得差不多,因此攻击极为迅速,剑式之间根本没有停顿变招,完全是顺其自然地施了出来。“快”本是八臂剑门剑意,但在轩辕望剑下,这“快”已然不仅仅是快了,更如绵绵山泉,看是起伏跌荡,实际上却滔滔不绝。 可他的对手却象座高山,泉水固然欢跳不休,高山却不为所动。无论轩辕望剑式如何灵活多变,遇着他的沉稳的防守,都象泉水击在岩石之上,难以冲破对方的防守。轩辕望连着变幻方位,脚下移动如飞,向韩河身上三十六处要害接连不断地挥出长剑,但最终总是与韩冲的剑相击在一起。起初轩辕望还不觉什么,但到后来,轩辕望便发觉与对方剑每撞一次,自己手臂就麻木一分,想保持剑速便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 “真象座山一般!”轩辕望暗暗吃惊,这一战看来并不如第一场惊险,也不似第二场那般好看,但两人剑路正好相克,反而让轩辕望更觉得吃力。 二人激斗了良久,轩辕望妙招层出不穷,看似占了上风,而韩河则沉稳厚实,每每反击便逼得轩辕望接连后退。无论轩辕望如何挑逗,韩河的防守始终固若金汤,不给轩辕望任何可乘之机。 “这少年剑式难道无穷无尽么?他八臂剑门没听说过有这么多剑式,但为何他出的每一全都深合八臂剑门快巧灵的剑意?好在他修为较浅,空有变化多端的剑式,却无法攻破我的防守,他剑使得越快,气力耗得也越多,迟早便会累得停下来。”轩辕望头痛对手难缠之时,韩河心中也大为惊讶,他身为剑匠,原本不屑作为弟子参加英雄会,依他的意思,同门中派个少年师弟来便足以脱颖而出,但没想到才战到第三场,便遇上一个极难缠的对手。他在大觉寺门下已下,算是见多识广,深知这一代年轻剑手中颇出了几位极具天赋者。但他一直以为,自己作为大觉寺这武学圣地的剑匠,无论如何也不会输给这些后起之秀。 二人又斗了十余剑,轩辕望灵机一动:“他象山岩一般,若是强攻,我只能震痛自己的手,俗话说‘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对付这山岩一样顽固的家伙,就应用滴水的功夫!” 韩河正思忖轩辕望的剑式何时才是穷尽之时,忽然发觉轩辕望连着两剑都是自向自己右肩,而且两剑剑式完全相同。他心中一动:“莫非这少年的剑式已经用完,不得不重复了?” 轩辕望第三剑,又是同样招式刺向韩河右肩,韩河挥剑格挡,并不见对方手上有多大力道,他心中又想:“莫非这少年不仅剑式用尽,而且力气也到极限了?看他气喘吁吁汗流满面,倒极有可能如此。” 紧接着,轩辕望第四剑,依旧是上刺向韩河右肩。韩河心中大为疑惑,同样一式刺同样地方,这在剑艺高手斗剑时,是从未有过的。 “他必然有诈,他起先用了那么多剑式,为何现在拼命重复这一剑?”韩河心中戒备,守得更紧了,哪知轩辕望连着十一剑,剑剑招式相同,攻击目的相同,倒是韩河怕轩辕望有诈,十一次都是用不同剑式破解。围观者见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这两人有如演戏一番。 等到轩辕望刺出第十二剑时,韩河几乎是本能地挥剑去格挡自己右肩方向,但轩辕望剑出一半,忽然折向韩河左肋。韩河吃了一惊,大力运剑去护左肋,心中却稍稍松了些:“原来这少年连攻我右肩十一剑,为的是麻痹我,好在我有所防范。” 他心**一转之时,却发觉轩辕望剑的那一式折向只是虚招,在他全力运剑护左肋时又折了回来,依旧刺向他右肩。轩辕望起初连刺十余剑都极轻,不曾运足力气,因此剑折回来极灵巧,而韩河变招护自己左肋是运足全力,再想变回来已经来不及了。轩辕望剑尖一触,点在韩河右肩之上便收了回来,与此同时,仲裁的铜锣声也响了起来。 韩河长叹一声,这少年看起来老实,但用起剑来却灵活多变,自己右臂用剑,如果少年全力刺下去,自己虽然不至重伤,但右臂可能终生便不能再用剑了。习剑二十余载,却败在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手中,自己肩负的中兴大觉寺的重任,该如何向师长交待…… 见到这个三十余岁的壮年满脸黯然,轩辕望心中胜利的喜悦忽然少了许多,他想起在华州府城时,被赵冰翼击败的丁垂云,丁垂云脸上的黯然失意,与这韩河脸上的神情是如此相似! “多谢赐教。” 轩辕望垂下头,深深向韩河施了一礼,似乎自己面对的就是丁大叔一般。获胜的喜悦已经被一种莫名的惆怅取代,自己那一日见了丁大叔脸上的神情,便自告奋勇要学剑替他雪耻,那么在这位韩河剑匠身后,是否也会有位少年将开始自己的求剑之路? 传奇永不结束,故事永将持续,新人将被更新者取代。 “这一战,你胜得侥幸,若是生死相搏,你已横尸多时了。”仲裁对轩辕望似乎有些激赏,他沉着脸道,“君子可欺之以方,你胜韩剑匠,靠的并非剑技。” “是。”轩辕望垂下眼,他靠的是小聪明侥幸取胜,这一点他自己心中也有数。倒是韩河苦笑道:“这灵机变通也是剑技的一部分,我败便是败了。” 他顿了顿,走过来握了握轩辕望的手:“小兄弟,你很不错,希望你能在这英雄会上走得更远。有机会来大觉寺,我们再较较剑技,那时我可就不会再上这当了。” “多谢韩剑匠指教。”轩辕望再次向他行礼,不仅仅是礼节,更是因为韩河身上展露出的那种大家气度,这是轩辕望不曾见识过的。轩辕望心中忽然不自觉地将韩河与自己师父作一比较起来,虽然他心中不愿承认,但倒隐隐觉得,这个韩河比起董千野更适合剑师这一称号。 “恭喜你了,你今日上午之战已经结束,下午未时将与癸酉组的胜者再战。”仲裁拍了拍轩辕望的肩:“董千野的弟子?难得难得,可惜可惜。” 轩辕望没有深思仲裁这两个难得两个可惜中的深意,他收起自己的剑,回到自己位子。朱顺早在那儿满脸喜容地等着,见他奔回来向他一挑大拇指,轩辕望心中的欢悦随着他这一动作被引发出来,猛然冲过去,难得地将自己心中的兴奋展现出来,和朱顺紧紧拥了一下。 但轩辕望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似乎有个极重要的人,没有能同自己一起分享自己的快乐。快乐便是如此,你拿来与人分享,快乐会加倍,而快乐若是无人与你共享,那快乐很快便会索然无味。 “绯雨……你看到了么,我击败了三个高明的对手,其中还有一个大觉寺的剑匠!”轩辕望心中默想,轻轻抚摸着剑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剑柄上却传来一股暖意,也不知是轩辕望心中的幻觉,还是因为他方才斗剑时握久了。 第十一章 连胜(下) 轩辕望稍休息了会儿,来到师父组斗剑处。他还不知道董千野战况如何,另外也想看看施卓然是否仍未被淘汰。 围观师父组斗剑的人明显要多了,想来这些看热闹的都坚信师父们会打得更精彩。轩辕望挤出了一身汗来,才来到董千野所在的师父组的壬申斗场。他来时,正看见董千野站在场中与一人急斗。 轩辕望吃了一惊,董千野的剑技之快,是他所仅见的。但这场比斗中,董千野的对手出剑有如闪电一般,比起董千野还要迅捷几分。他心思一转,立刻明白董千野遇上的是他在组中最强的对手电剑门的剑师雷破天。 董千野以往也曾与雷破天切磋过,那时雷破天在快字上压过董千野,迫得董千野不得不认输,也因那一战,雷破天得了东都第一快剑的称号。但两人这次交手,与以往却不同,董千野收得个好弟子,不仅从轩辕望手中得到那神奇一式作为自己的杀手锏,更重要的是从轩辕望那儿间接得到绯雨的指点,对于本门剑技的认识又上了一层。轩辕望只学了两套八臂剑门剑式而已,而董千野则将八臂剑门六套剑式都练得精熟,此刻他出剑不拘泥于哪一套哪一定式,而是信手拈来。雷破天快剑虽然迅猛,面对董千野近乎无穷无尽的招式,却也是一筹莫展。 “这董千野难道得了某位高人的指点,剑技竟有如此进步!”雷破天心中满是狐疑,练剑练到他们这个地步,已经是到了瓶颈,突破则得窥剑之真意,成为举世共仰的剑宗,否则也有可能原地不动数十年。董千野原本略逊于他,如今却隐隐有反胜半筹之势,这让雷破天心中极为不甘。 “如何能败在这市侩手下!”他心中暗想,东都剑艺中人对董千野大多都看不上眼,因为其为人猥索,而董千野骗少年拜入门下去烧砖更是东都剑艺的耻辱。雷破天心中拿定主意,将电剑门的最深奥剑式也施展出来。 一时间,雷破天的剑上蓝光暴涨,剑周身“噗噗”作响,有如带上电了一般。出剑之时,已经再看不到雷破天的手臂,雷破天的手与剑似乎成了一体,都幻作雷霆闪电一般的光来。 原本从容不迫的董千野立刻被逼得手忙脚乱起来,两人剑连击数下,董千野发觉雷破天剑中蓄的力道极为古怪,顺着他的剑竟然传到自己身上来,让自己周身麻酥酥的用不上劲来。董千野心中明白,雷破天的电剑门严格来说也是内家剑派,最讲究以气驭剑,因此往往有自己古怪的运气法门。现在雷破天定然已经全力施展了,若不能痛下杀手将他立即击败,只怕自己会败在他这古怪的力道上。 雷破天见扳回了劣势,还逼得董千野手中剑速慢了下来,心中稍安,却也有些惭愧,自己并不完全是靠剑技取得优势的。但正这时,董千野突地跨步向前,不理会自己刺出的剑,而是挺剑伸臂摆腕,董千野剑上的力道便在这一摆之间暴增,剑上青芒闪烁,从自己电剑组成的蓝影中穿透过来。自己刺出的剑“铮铮”声里被随董千野这一剑带起的奇怪气流所带动都偏开,而自己却无法拦住董千野剑尖颤出的青芒。“噗噗”连着六声,雷破天肩、胸、腹、大腿中剑,董千野早就恨他夺去了东都第一快剑的名号,下起手来分外阴损,雷破天“啊”的一声,血自伤口中喷泉般涌出,很快将他衣襟染红起来。 雷破天双目怒睁,直直盯着董千野,董千野却是微微一笑:“东都第一快剑,如此而已。”雷破天怒意一涌,内腑的伤更是痛彻心肺。他双目一翻,直挺挺栽了下去。 仲裁敲响了铜锣,方才董千野那一剑正是他将神奇一式加以变化后的结果,当仲裁慌忙请医生来看雷破天时,董千野淡淡地道:“无妨,看起来吓人,我出剑有分寸,不会要了他性命。自然,如果他自己生气气死,那与我可就没有干系。” 既然已确定他获胜,董千野落得口头上讨两句便宜,哈哈笑着他走了出来,那副得意的嘴脸,便是身为弟子的轩辕望也禁不住摇头,对比刚刚败给自己的剑匠韩河,两人的气度可谓是天壤之别了。 “望儿,咱们师徒都大获全胜!”董千野眼尖,在人群中发现正准备偷偷溜走的轩辕望,大声招呼道,在他想来,轩辕望是必胜无疑的。 “师父。”轩辕望感觉到围观者射来的带有鄙夷的目光,禁不住垂下头去,倒是董千野恬然自得,似乎将别人的蔑视全当作赞赏。他旁若无人地走到轩辕望身边,围观者畏他方才重伤雷破天的剑艺,纷纷给他让开来。 “好,随我一起去看看别的场子吧。”董千野胜了宿敌,心中极为高兴,对给他带来胜利之剑的轩辕望也就分外亲热,伸手拉着他自人群中挤了过去。 轩辕望此刻心中却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这些天来见到的剑匠剑师,除了那大觉寺的韩河气概非凡,其他都不过平平,甚至于象施卓然这样让轩辕望不齿者。 但董千野却心有所思,整个参加英雄会的剑师剑匠中,他仅有些担心一人,其余者即便以前胜过他,但自从他剑艺大进以后,特别是有了那神奇一式为杀手锏之后,便不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轩辕望被他拉着连接走过了几个斗场,董千野都只是冷冷瞥上一眼,脚下却绝不停留,二人径直走到了丙寅斗场。 但丙寅斗场却是空荡荡的,连围观者都不见踪影。董千野咦了一声,他自觉胜得较快,难道这丙寅斗场的那人比他还快胜出了? 轩辕望东张西望,不知师父是何意,只见董千野脸上的喜悦全然不见,换成了皱眉凝思的神情。顺着董千野的目光望去,斗场之中留下许多脚印,而董千野便是在注视这些脚印。这让轩辕望大奇,也仔细揣摩这些脚印起来。 良久,轩辕望收回眼神,却发现在丙寅场外除了他们师徒还站着四五个人,隐约似乎是东都参加英雄会的使剑好手,个个神情都和他师徒一般,都在仔细揣摩那地上的脚印。如果是平时,轩辕望会觉得有趣,脚印有何好看,但现在则不然,他的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缭绕不去。 “走吧,望儿。”董千野脸色凝重,但他发觉其余四五个人后,嘿嘿笑道:“不知道他下一场是诸位中的哪一个啊,回去后好好加练吧。” 那几人显然不愿与董千野争执,与其同这个向来嘴巴就损的市侩争吵,不如多揣摩一下那个人。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个人,岂是多揣摩能将他如何的。 今日的比斗已经结束了,下午是留给这些参与英雄会的剑客们休息之时,最初参加斗剑的两百四十八名师徒如今已经只剩余三十二名了,被击败者不仅仅是遭遇淘汰,更有十一人不治身亡。施卓然的弟子柳孤寒的三个对手两死一残,是今日下手最狠的。 “望儿,那个脚印,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将朱顺等弟子打发走了,董千野与轩辕望坐上人力车,董千野问道。 轩辕望盯着前方人力车夫的背影,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人力车夫是自魔石技艺渐渐推广之后渐渐兴盛起来的,那些由于魔石技艺而失去生计的百姓,许多都拉着这简单的小车,满大街地招徕顾客,到得后来,象京城和东都这样的大城里,都有几家人力车行,专门将小车租与车夫,赚得的一点血汗钱车行老板要从中扣除大半,但仍有大量壮男挤入这一行当中来,甚至一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为生计也不得不如此。拉着轩辕望的,便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虎头虎脑的少年。 “望儿?” “哦,师父。”轩辕望道,“我看那些脚印,一直觉得奇怪,那里共留下三个人的脚印。” “这有何好奇怪的?”董千野故意考较道。 “斗场地面原本是军队校场,被踏实了的,这冬天里地面冻得有若坚石,能在上头留下脚印,可不容易,弟子驽钝,便是全力也做不到这一点。”轩辕望道,“平常斗剑,绝不至于留下如此深的脚印,只有出剑者竭尽全力才能如此。那脚印不是三双,而是三组,每组至少有十八个,多则有二十一个,每一步便意味着全力攻击一剑或是全力守了一式。能连着踩出十几二十个如此深的脚印,其剑技之高可想而知。” “嗯,还有呢。” “最让人觉得出奇的,是弟子看了那些脚印方位,由那些脚印方位可以推测出当时脚印主人对手的方位。只是,在对手方位上,竟然无一个脚印,这只有一个可能,对手极轻松,甚至不曾运足力。” “能看出这些,望儿你很有长进了。”董千野微闭上眼,过了会儿,他道:“其实,那些脚印对着的人,根本一步也不曾移动,便是站在原地之上,随意挥洒,将这三位剑艺高手逼得必须全力应付,即便是如此,他们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败下来。” “师父,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对不?”轩辕望忽然主动问道,在于向来老实的过份的他来说,敢主动提出这样的疑问,实在是极大的变化。董千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只道他是对那神秘者极感兴趣故有此问,他却不知道,在这英雄会的不断比斗中,轩辕望心思成长得极快,隐隐对于他这个师父,已经有些失望了。 “大约两年前……不,快三年了。”董千野慢慢道,“东都剑艺中人曾有过一次比试,那是为了评定剑号而进行的比试。” 轩辕望知道,剑会每过若干年便在某个地方举办这样的斗剑,以评定剑客是达到了剑匠剑师还是剑宗水准并授予相应剑号。但这样的比试有严格的限制,最为人所诟责的是不到三十岁者,便不能参与。 “那时我已经是剑师了,吕长春便是那一次被评为剑匠,施卓然也是。”董千野颇为自得地道,“往年这样的剑赛大多波澜不惊,但那一年,却有个从来不曾听说过的人闯进剑赛中,连败参与评剑的各门剑客,便是已经获得剑号的剑匠、剑师们,面对他的挑战也都一一败下。他连胜三十一人,竟无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一式。到后来,东都数百名剑艺好手,竟然没有一个敢面对他的。” “那人如此厉害,难不成是位剑宗?”轩辕望知道董千野一直没对自己提过这事,那他自然也败在那人剑下了。 “不,不是,那人连剑匠都不够资格。”董千野苦笑道:“那人当时不过二十五岁,连参与剑匠评定也还差五年。” “啊!”轩辕望大吃一惊,虽然这些年来剑艺日衰,如今的剑匠剑师已远没有二十年前的水准,但能在二十五岁的年龄里便将东都所有剑匠剑师都击败,真可谓之壮举了。轩辕望心中怦怦直跳,自己若是也能习得那人一般的剑艺,那么……那么绯雨便不会对自己失望了吧。 “那人也参加了此次英雄会了。”董千野下一句,不出轩辕望所料。 “就是那个不曾留下脚印的,他叫什么名字?”轩辕望迫切地问道。 “华闲之,华闲之……”董千野极不情愿地吐出这个名字,那拉车的车夫听到这个名字颤了一下,禁不住插嘴道:“华郎中?他可是好人啊!” “小子拉你的车,插什么嘴你!”听到这个车夫也知道华闲之,董千野咆哮道。 “华郎中是好人!”那少年极倔,忽地将人力车停了下来,拉着董千野的车夫也不得不停下来。那少年瞪了轩辕望一眼,喝道:“下来!” 轩辕望莫明其妙,道:“什么?” 那少年车夫瓮声瓮气地道:“我不拉你了,你们说华郎中的坏话!” 董千野嘿嘿冷笑:“既是如此,你也就别想要拉车的钱了。” “不要就不要,你们会使剑有什么了不起!”这虎头虎脑的少年拧过脖子,不屑地道,“华郎中闭着眼睛,也能胜过你们。还有你,远钟大哥一定会打败你的!” 见他指着自己,又提到什么“远钟大哥”,轩辕望有些莫名,拉董千野的车夫这时接过话岔:“大山,你少说两句。二位客官莫怪,这小子自幼没有父母管教,华郎中曾救过他一命,故此容不得别人说华郎中半点不是。” 董千野上下打量着这个被称作大山的少年,眼睛停在他右手时顿了一顿,因为那少年右手拇指食指间厚厚的茧,让董千野明白了一件事。 “你这小子,也学过几天剑吧。”董千野慢慢问道。 第十二章 为何习剑(上) “是远钟大哥教我的!”少年挺起胸,显然对此极为骄傲。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远钟,华闲之的仆人崔远钟。”董千野点点头,然后哈哈笑了笑,拍着轩辕望的肩道:“望儿你也应听过剑痴凤羽吧,东都中他从未胜过的少年,就只有这个崔远钟了。但是,崔远钟一定不是你的对手。” “哼,连我石铁山都不见得能胜,还想胜远钟大哥!”那憨憨的少年又插了一句,董千野眼中寒光闪了闪,向那少年走了过去。轩辕望想起他在斗剑时对那个电剑门雷破天下的狠手,心中一颤,伸手扯住他的衣袖道:“师父,和一个拉车的小子生气,不值。” 旁边那个边夫也道:“客官,您老别生气,这小子看起来牛高马大,实际上不过十四岁,还小着呢,您可千万别同他一般见识。铁山,快向客官赔罪,否则瞧我不告诉老板去!” 听到告诉老板,叫石铁山的少年车夫总算有些害怕了,他缩了下头,用极低的声音嘟哝了声“对不起”,拉起车撒腿就跑了。 “小兔崽子。”董千野咒骂了一句,又为轩辕望拦了一辆人力车。 回到董千野靠近城边的家中,轩辕望心中既是兴奋,又是怅然。今天连胜三场,并在胜利中对剑的领悟更加深不少这值得他高兴;见识了韩河的气度再比之董千野,这让他惆怅;看到施卓然弟子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剑式,毒蛇一般的手段,这让他心寒;听到董千野谈起那传奇般的人物华闲之,这又让他悠然神往。虽然一路上董千野以假仁假义自高自大目无尊长沽名钓誉等无数词语将那个华闲之说成大奸大恶的奸徒,但那华闲之的剑技,分明让自己这个自从得了神奇一式便老子天下第一的师父畏惧。 这个华闲之,剑师口中十恶不赦的坏人,车夫心中救苦救难的圣人,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旁传来的争执声吸引了轩辕望的注意,董千野伸头看过去,“咦”了声,道:“停下,停下!” 人力车夫停下了车子,轩辕望也向那边瞧过去,只见是个少女在与人争执,那少女佩着剑,看起来英气勃勃。 “你是千金小姐,去参加甚么英雄会!”训斥少女的是个管家模样的老人,看起来倒还精明。象这样的老人轩辕望也见过,一般大户人家总有这么一个资历老得可以教训少主的人物。 “好了好了,福爷你就别说了。”见有人围观,少女虽然大方,却也禁不住有些羞窘,白了一眼那叫福爷的老人。 但那老人兀自叨唠不止:“如今习剑有什么用处,便是天下第一,也不过是歌伎小丑一般的艺人罢了,哪有好人家的女儿去习剑的!” 轩辕望心中哼了声,但他看向董千野,却发觉董千野脸上没有丝毫怒容。那老人又道:“斗剑斗剑,剑又不长眼睛,万一伤着一丁半点,以后如何嫁人?” 那少女显然极为无奈,家里的这老仆叨唠劲儿上来了,除了她祖父还可以拦一拦,旁人是无法阻止得了。她干脆拦了辆人力车,便要乘车离开,那老仆跟在后头嘴中仍道:“本来今日亲家少爷来见你,你却跑出来参加什么剑会,你那师父陈先生是个好人,可就这事儿不对,为啥非得让你来参加什么英雄会——听说还死了人,做孽啊!” “好啦好啦!”少女终于忍不住了,“我如果在英雄会上输了,便不再练剑回去嫁人就是,你就别叨唠了!” 听着她们争执的声音慢慢远去,董千野脸上露出嗳昧的笑来,看了看轩辕望:“哈哈,望儿,听见没有,我们也走吧。” 对于董千野的这表情,轩辕望有些不解,但董千野既不解释,他便也没有问。 这一日下午,在家中讨论今日斗剑的得失时,轩辕望总是有些打不起精神。董千野只道他心中兴奋得如此,略略说了两句也就住了,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 此刻,轩辕望心中想的,便是自己究竟要为何学剑。 为何学剑?是因为丁垂云败给赵冰翼么?丁大叔待自己虽然很好,但却从未传过自己剑技,即便是到后来,他也不希望自己走上学剑之路。 是因为绯雨么?绯雨虽然在起初用恶作剧迫使自己从云想绸缎庄中离开,但此后她便再不曾逼迫过自己,相反,是自己缠着她要向她学剑。 是因为拜了董千野地师父么?诚然,董千野在教自己上确实尽心尽力,但他的目的是什么,自己心中也一清二楚,况且,董千野的人品真的配为良师? 少年的轩辕望,遇见了他生命中一个重大问题,自己这些日来辛辛苦苦练剑,究竟是什么。 想起今日在英雄会中看到的魔石之车与魔石武器,想起今天被自己击败的对手,想起那个神秘的郎中和剑客华闲之,想起那个在路上遇到的不能赢得比赛就要回去嫁人的少女。别人习剑似乎都有自己的原因,便是师父董千野之所以下苦功,也无非是想成为赵王的师傅从而一步登天,那自己练剑,究竟是为什么? “绯雨,你说我辛苦练剑是为了什么?”轩辕望抚着剑,自言自语,似乎绯雨就对坐在他面前,“丁大叔说的对,学剑,饥不可食寒不可衣,我是为何而习剑?” 剑自然不会回答他,轩辕望轻轻叹了口气,丁大叔说去学魔石技艺,一点没有说错啊。 这一夜轩辕望很晚才睡着,第二天习惯性地起床练剑用冷水抹身,但却没有往日里的激情,他心中还为昨天的问题所烦恼。 赶到校场时,离斗剑开始尚有一段时间,今日围观者更见多了,小贩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兜售他们的小玩意儿,而观众们则七嘴八舌谈论昨日里的比斗,甚至有人就此开始押宝下注,赌起哪个获胜来。董千野对此兴致勃勃,毫不迟疑到庄家那买了自己与轩辕望获胜。 轩辕望来到斗场,由于昨日之战后只余十六位剑士,因此斗场也空了许多,即便是轩辕望的徒弟组的比斗,也被安排到中间高台周围来。在场边的蒲团上盘膝坐下,轩辕望这才想起,自己今日的对手是谁还忘记调查了。自己心有所思忘了情有可原,但董千野也不曾提醒自己,这倒奇了。他找人问了下,才知道今日的对手是一位西峰剑派的女子,叫古月明的。 他们师徒来得较早,轩辕望的对手位置便是空的。轩辕望垂下头,闭起双目,慢慢放松自己的心神。 过了会儿,他觉查到斜对面有人来了,睁开眼一看,自己斜对面的蒲团上已有一个人也盘膝坐着。这个女子见他看来,向他瞪了瞪眼,似乎有些轻蔑。轩辕望轻轻啊了声,没想到,这个是自己对手的古月明,竟然就是昨日在街头遇见的那个与管家争执的少女。难怪昨日里师父见到她后笑得那般怪异,师父定然是认得她,知道她是今日自己的对手。 古月明一双大眼不停地眨啊眨,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望。这个家伙看起来还老老实实蛮顺眼的,可他那个师父董千野是东都里出名的骗子,真不知道凤羽与崔远钟那两个小子为何会提起他,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也能阻挡得住自己? 赵王象昨日一样乘魔石之车而来,当魔石之车再次出现时,轩辕望心中依旧感到震撼,这么庞大的一个铁家伙,竟然能自己移动,这其中又有多少奥妙藏在里头! 看到轩辕望全神贯注看着魔石之车,古月明又撇了撇嘴,一看就是个乡巴佬儿,东都百姓可早就见过这魔石之车了,据说赵王还有意自东都开定修一条路去海港唐城,专通魔石之车,若真有那么一日,魔石之车便再也不稀奇了。 今日赵王倒不曾说什么话,很快斗剑便开始。当仲裁示意轩辕望与古月明起身入场后,二人都站了起来。 “你就叫轩辕望?”古月明来到场中明知故问道。 “是。” “看不出你有什么特别的,董千野的弟子,不是运气好不可能站在我面前来。说起来你们师徒此次运气可都不错,八臂剑门的快巧灵三记你习得如何了?” 这女孩大大咧咧的说话,却不曾激起轩辕望的反感,一来他较随和,二来古月明的教训口吻,让他依稀觉得与绯雨有些相似。他微微一笑:“还好。” 古月明微微偏了下头:“还好?还挺自信的,你这人不太讨厌,是喜欢剑艺还是被董千野骗来的啊?” “咳!”仲裁见这二人见唠起了闲话,不得不咳了一声提醒道:“斗剑开始,二位请。” 古月明吐了吐舌头:“险些忘了,请指教。” “请指教!” 轩辕望低声回了一声,二人都退了一步,长剑当锒出鞘。 二人同时伸出剑来,剑身轻轻击了一下,向对方表示敬意。这女孩虽然大大咧咧有些男人婆,但执礼却很是严谨,气度也极为不凡,让轩辕望自惭不如。 “西峰剑派,天下十大剑派之一!”他心中暗想,大余国有大大小小剑门剑派不计其数,元始皇帝以武定天下时正是门派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时刻,有个一两套剑式便可以开宗立派。但天下十大剑派,都是有数百年传承的宗派,剑技深奥远非八臂剑门这样小门派可以比拟。 轩辕望心中有意看看这古月明使的西峰剑派剑式,因此上手并未全力抢攻,起手式之后剑尖一偏,刺向古月明左肩。古月明则不然,她始终认为自己在剑会之中最主要的对手就百凤羽或崔远钟。因此她上手便是疾攻,想早些将轩辕望击败去瞧瞧凤羽与崔远钟。 轩辕望只觉得古月明剑式展开后,清冷的剑气便随着她的剑光漾了出来,有如湖水中落入石块后淡淡的涟漪。古月明这套剑式配上她婀娜的腰肢,有如剑舞一般轻柔美丽。但这月下独舞般的美丽中,却蕴含着冷冷的杀意,逼得轩辕望不得不一点点缩小剑挥出的范围,每五剑中,倒有四剑是为了拆开古月明那看似轻柔的剑式。 轩辕望拆了二十一剑,攻了四剑,这才发觉自己一开始便犯了错误。论剑式之精妙,八臂剑门的快剑根本无法与数百年锤练去芜存菁的西峰剑派相比,八臂剑门剑式的唯一优势便在于快上,自己放弃快攻想看古月明的剑式,其结果便是以自己之短搏对手之长。 “着!”古月明清叱一声,剑荡起重重叠叠的光影,她心中明白,自己已经占了上风,这个轩辕望剑式虽然颇多,但精妙之处与自己比尚有不如,往往自己一式攻击,轩辕望不得不用两式甚至三式快剑进行拆挡。既是如此,早些将他击败了也好去看看凤羽与崔远钟二人的表现。 她手中剑式一紧,轩辕望那原本五剑中攻出的一剑也没了,在古月明连绵不绝的攻击之下,他只能处处防守,便是有精妙绝招,也无暇施展出来。 第十二章 为何习剑(下) 古月明的剑式并不很快,但剑式与剑式之间环环相扣,几乎不存在停顿。轩辕望每拆挡了前一式,便要应付针对自己破绽而来的下一式,似乎古月明对他如何拆挡早已了然在胸。 轩辕望心中颇觉吃惊,自己的剑式虽然是根源于八臂剑门的两套剑式,但有了绯雨的指点,自己从这些剑式中东拆一处西借一处,组成完全不同于原先的新剑式,有许多剑式,根本就是自己在比斗中随机应变使出的,但无论自己如何变化,这古月明总能料敌先机。她剑式并不快,便却极为有效,让自己的长处无法发挥出来。 “为何会如此?难道说……这个女孩竟然如此厉害,我每一剑每一式她都能预先揣测出来么?”轩辕望脑中飞转,越想便越觉对手可怕,越觉对手可怕出剑之时便越有些迟疑,一迟疑起来,古月明给他的压力便更大。虽然他左躲右闪拼力格挡,身上仍不免被古月明剑气所伤,零零碎碎地衣服上增了些口子。 “唔,八百年西峰剑派,四十代剑技高人,果然厉害。” 他被一美丽少女迫得无还手之力,早引来众多围观者,其中不乏有人指指点点嘲笑他,人多起哄,轩辕望也听不出什么来,但唯有一人的声音自一片嘈杂声中穿透过来,传入他的耳中。轩辕望用余光扫了一眼,那是个年纪轻轻留着浓黑八字胡的男子。那男子似乎查觉到轩辕望的扫视,微微笑了一下。 “八百年西峰剑派,四十代剑技高人?”轩辕望心中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惊得动了一下,似乎触摸到了什么。 古月明却不给他思索的闲暇,手中剑一紧,剑上原先清冷的剑气也变得凌厉起来,轩辕望连格数式,“噗”一声,左腿裤管被古月明划开来,露出半截小腿,周围人都开始哄笑,不少人已经叫嚷要轩辕望认输了。 若是在听到那八字胡男子说话之前,轩辕望或者会真的认输,此刻他练剑之心已有些淡了,对于这英雄会的胜负更不放在心中,唯一还让他不放弃者,无非是希望能找回绯雨罢了。但那八字胡男子说的话看似平淡,轩辕望却隐隐觉得,这其中有古月明之所以占尽优势的根源。 “是了,是了!”他霍然开朗,西峰剑派有八百年历史,有四十代高人,其流传下来的剑技,自然是经过这八百年四十代的精雕细琢的,每一式自己会如何拆挡,那先前辈高人们早已揣摩得一清二楚,天下各门各派剑式虽然不同,但基本剑理却是一般无二的,那些前辈高人自然能依据剑理判断出自己会以何种姿势进行防守,既是判断出自己的姿势,那么紧随其后的招式便是针对自己的姿势而来的。自己只道是这古月明看透了自己,却不知道看透自己的是八百年来四十代的西峰剑派高手! 想是想到根源,但这却让轩辕望更觉心惊,自己乍看起来面对的是古月明一正当妙龄的少女,实际上却是在与八百年四十代剑技高手对垒。自己,能胜么? “他们并不是真正看到我使剑,这便是我唯一的胜机。他们依剑理揣测出的,若是我不按剑理出剑……”轩辕望心中**头急转,却是越想越觉得自己太大胆,这样的方法也太冒险。但此刻他已陷入必败的危局之中,不赌,也是不成了。 古月明嘴角却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来,轩辕望能支撑至如今,却实已经出乎她意料了,但最多三剑之下,轩辕望便再无抵抗之力,自己终究还是要获胜的。 她手中剑平刺了过来,这姿势看似平淡,但因为轩辕望此刻正被她前一式逼得缩身到了身体都快失去平衡之境,这指向轩辕望右臂的一剑虽然不会对轩辕望造成致命伤害,却能逼得轩辕望不得不倒在地上,到那时她再跟进一式,轩辕望唯有就地打滚才可避过——可紧接着下一剑,便可以让轩辕望避无可避了。 就在这时,轩辕望忽然做了个让所有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的动作,他突然拧身挺身,左心口正对着古月明的剑撞来。 那八字胡的男子目光闪了一下,旁人眼中,只觉得轩辕望这是自己撞上剑尖送死,他却看出,轩辕望这一撞之时,左手已经护在心口上,古月明之剑须穿透轩辕望左手,才能刺入轩辕望心口,而此刻,轩辕望右手中的剑已飞快向古月明右臂探出了。轩辕望出剑深含八臂剑门“快”字剑意,他虽然后发,却会与古月明之剑同时刺中对手!他胸口有手掌阻上一阻,若是侥幸,他甚至可能以手指挟住剑,而古月明右臂前却毫无阻拦,只要给他刺中,古月明剑上的力道便会消失,给轩辕望造成的伤害也会减到最小。这看似吃亏的一剑,其中大有便宜! “他方才明明陷入古月明剑式之中几无挽回,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想通了原因并作出正确的判断来,这少年对剑技的敏感几近于妖了。”八字胡的男子轻轻皱了皱眉,“想来还是我方才那句话不该说,这一战其实是我助了那少年一臂之力,不过古月明背后更有八百年四十代高手支撑,论不公平,也是她不公平在先。” 心**一转,八字胡男子哑然失笑:“我管这些做甚,这少年与古月明谁胜谁负,都将是远钟的劲敌——这少年对剑技的敏感虽是令人惊叹,离远钟所说轻易击败凤羽还相差太远,莫非这轩辕望背后还另有其人?” 轩辕望那大违剑理的一式,果然是古月明所不能预料的,她怔了怔,轩辕望不曾侧身倒地,她紧接着的一式便毫无用处,一时之间,古月明能做的便是改变剑方向,挥手格开轩辕望这一剑了。 “你!”她刚想指责轩辕望乱来,但轩辕望难得有这机会,手中剑刷刷刷快似疾风,剑气激荡出来,逼得她不得不撤身先挡住轩辕望的攻击再说。 轩辕望盼的就是她这一式,他心知自己若是再战下去,终究会败在她这积累了八百年的剑式之下,取胜之道就是在她看破自己大违剑理的剑式之前,先击败她,要做到这一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那神奇一式。 他向前轻跃了一步,剑挽了个剑花,右臂前送,手腕摇摆,心、气、力均凝在剑身之上,手中的剑冒出青虹一般的光芒,起初只是一道,紧接着在不到一眨眼的功夫里变成了数十道,剑芒噗噗作响,象是腾空跃起的数十条飞龙真袭向古月明。 八字胡男子在轩辕望向前轻跃时眼睛便是一张,当他剑上刺出数十道光芒时,八字胡男子眼中也闪过如电一般的光来,这样一式,果然是十二品之上的剑士才能施展出来的! 古月明刚要重整剑式再攻过去,轩辕望的剑芒便风驰电掣般地袭来,古月明只觉自己周围一暗,似乎陷入万丛箭竹之中,迎面而来的,尽是森森剑气,她“啊”了一声,身上数处一冷,对手剑上剑气渗入她体内,让她牙齿轻颤。她禁不住闭住双眸,发出尖声的哀鸣起来。 轩辕望的剑应声而止,轩辕望大口大口喘气,方才这一剑他已将精气神全都运在剑上,猛然收住,剑上之力反噬之下,他体内并不比古月明好上多少。那仲裁见了轩辕望那神奇一式,也禁不住先向轩辕望一挑拇指,然后才敲锣判定:“胜负已分,八臂剑门轩辕望胜!” 轩辕望平住呼吸,用急切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方才那个出声的八字胡男子,但那个男子已经消失在围观者中。围观者此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方才轩辕望明明被古月明逼得无力还手,但在一瞬间便扭转回来,施展出让这些外行也觉得叹为观止的一式,也让他们对轩辕望好感大增。 “昨天这少年也是在必败之时施出绝技,一举便击败对手,这少年,可是妖剑啊!”有昨天见过轩辕望斗剑者道。 “妖剑?”旁边自然也会有人问,于是被问者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将昨日轩辕望如何取胜孙建空说了一遍,轩辕望妖剑之号,便在他本人不同意不知情的情形下,在东都人口中传了起来,很快也成了剑技中人称轩辕望的的绰号。 “当锒”一声,古月明手中剑坠在地上,她捂住脸,象所有少女一样,哀哀哭了起来。轩辕望这才忆起,古月明输了,便要回去嫁人的啊……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依礼他们二人还要说声多谢指点方能退下,但轩辕望与古月明此刻,都将这礼节忘了,轩辕望嘴上笨拙,除去一个“对不起”,便是“实在对不起”,这对于被安慰者而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轩辕望微垂下头,心中充满着沮丧,胜与负对于自己而言并非至关重要,但对这少女来说,可能关系到她能否再走这剑艺之路了。自己那时,为何心中只有一个求胜,而把这些全忘了? 古月明终于止住哭泣,脸上又恢复正常,但周围人的哄笑,让她脸上飞起两团红晕,她恨恨瞪了轩辕望一眼,垂首行礼:“谢谢指点。” “谢谢指点。”轩辕望也行了礼,看着古月明退了下去,他心中茫然依旧不曾解去,当古月明在众人指指点点中行出时,轩辕望心中忽然一阵冲动,他快步跑了过去,追上了古月明。 “古小姐,古小姐!” 看到这个方才击败自己的人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古月明心中有些不解,这小子看上去老老实实的,难道不知道胜者跟在败者之后会惹人嫌么? 失败的人,总是需要有自己的空间,有自己的时间,来慢慢舔舐伤口。 “古小姐,对不起。”轩辕望向古月明深深施了一礼。 古月明心中又是郁闷又是痛恨,这小子赶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么? “昨天,在街上,我无意中听见古小姐与贵府管家的对话了。”轩辕望脸涨得通红,“你……你真的要放弃剑去嫁人么?” 这样的问话,在年轻男女嘴中说出原本是十分暧昧,但轩辕望脸上的诚恳与稚气,却让古月明心中的羞赧消失了大半,她看了看这个有着双灵活而深沉眼神的少年,轻轻抿了抿嘴,春风一样的笑,浮在她方才还哭过的脸上,掠过少年的心底。 “那是应付福爷的,我才不会放弃剑。倒是你呵,轩辕望,输在你最后那一式下我心服口服,你可一定要打击凤羽与崔远钟两个家伙,如果没有拿着最后优胜,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轩辕望呆呆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睑。少女的爽朗,让他心中更为困惑。 “那么……古小姐,你为什么不放弃剑呢?” 古月明慢慢向前走着,轩辕望的问话,让她也有些困惑,自己身在大富人家,自幼便是祖父母的掌中明珠,父母亲也宠爱有加,自己便是要天上的月亮,家人也会想办法弄来,福爷虽然叨唠,但对自己的关爱绝不比旁人少。自己从小便如男孩儿般好动,父母便请来剑艺师父传剑给自己,甚至送自己投入天下十大剑派之一的西峰剑派周恨水门下,自己原本可以安安心心在家中作千金小姐,安安心心学女红家务,安安心心嫁个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安安心心当个贤妻良母…… “古小姐。”轩辕望跟在她身后,看来不得到她的答案,是不会离开的了。 “因为……”古月明看了看这个少年,或者说大男孩才更合适,一丝微笑又在她脸上拂起,她的眼睛似乎含情脉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喜欢……” 轩辕望的脸腾地红了。 第十三章 毒蛇心(上) “因为,我喜欢……剑!” 少女银铃般的声音依稀在耳,少年脸上的绯红仍未散尽。 “因为,我喜欢剑!” 一日来困扰着少年的难题,竟然在少女恶作剧般的捉弄中得到了解答。 “我为何会走上学剑之路,我为何为自己在剑技上的点滴进步而欢欣,为自己的停滞不前而烦恼?不是为了丁大叔,不是为了赵冰翼,不是为了什么前程,不是为了师父,甚至不是为了绯雨,而是因为,我,喜欢剑!” 这是一种深深的、不可救药的喜欢,他喜欢那种握剑在手的感觉,喜欢剑光在自己挥舞下纷飞的感觉,喜欢那一式又一式连绵不绝的剑工在自己剑下展开的感觉,喜欢与人谈剑时那偶有心得的感觉,喜欢那种在对手剑下找到对手弱点并将之击败的感觉。 心静了,气平了,结解了,古月明也离开了。轩辕望抱剑仰望苍天,少年的心中轻松舒畅,自从绯雨离开以来,他从不曾如此轻松过。 “阿望,那个……那个你的下一个对手也知道了!” 朱顺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过来,脸上浮现出惊慌的神态,似乎还有一些恐惧。 “明白了,是柳孤寒?” 轩辕望扬眉问道,那个柳孤寒对剑的理解绝非一般对手可以比拟,他的剑,是毒蛇之剑,是死亡之剑。 “是那个柳孤寒,好狠!”朱顺神情仍有些紧张,方才那一幕让他非常害怕,这两日斗剑场上也死了十余个人,但却没有今天死得这般惨的,想起那具被开膛破肚肠子都拖出来的尸体,想起柳孤寒冷冷地在尸体上擦尽剑上的血迹,想起下一场对上柳孤寒的便是轩辕望,朱顺便不寒而粟。 轩辕望拍了拍朱顺的肩,明白他是在为自己担忧。他心中对柳孤寒的剑技也极为忌惮,刚刚放松的心情立刻又绷紧了,昨天看到那个柳孤寒的剑技,与寻常剑理大不相同啊。 “轻易不会出剑,而是冷静地站在那里,寻找敌人致命的破绽,以杀意逼迫对方拼命,而对方越是拼命,露出的破绽便越致命,当对手即将崩溃之时,他便给予最后一击!” 轩辕望默默回想柳孤寒的剑技,单论剑式而言,轩辕望并不曾看到柳孤寒施展什么精妙的剑式,柳孤寒出剑简单明了,便是一剑要了对手性命。但他在出那一剑之前向对手施加的压力,出那一剑之时对时机的把握,都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 这个对手,与其说是个剑士,不如说是森林中的猎人,在险恶的环境之中与猛兽对峙,如不能一击杀死猛兽,便只有死路一条。 “弱者没有活下去的权力……”回想起他那残酷无情的一句话,轩辕望虽然挤在人丛之中,依旧觉得冷风吹过,心头一便萧瑟。弱肉强食,乃丛林之中的法则,但在人类之中,难道也要遵循这一法则么? 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 轩辕望微微叹了口气,想了许久,依旧不曾想到对付那柳孤寒的方法出来,若是上去便一轮快剑疾攻,以那家伙的个性来看,他定然会拼着挨自己一剑也要一剑将自己杀死,而自己却不可能招招都是杀手,毕竟,象柳孤寒那样冷漠而平静的杀人,不是自己能做得出来的。 “不成,这样也不成。”轩辕望轻轻嘟哝了声,天下没有无破绽的剑式,无论自己剑有多快,也总会有破绽,那柳孤寒出剑干净利落,根本没有什么花式,只要自己的破绽落入他眼中,他便会用强大的杀意逼迫自己。 “没有破绽……一上手便用那神奇一式么?”想来想去,唯有那神奇一式的破绽会被剑上激荡出的剑气所弥补,但这神奇一式是反击之式,用于主动抢攻,其突然性便失去了,对手完全可能闪过这一式,利用自己全力进攻后的衰势,一举击败自己。 轩辕望抚摸着剑柄,陷入深思之中,但这时,朱顺又来道:“阿望,仲裁叫你了,马上就要开始啦!” “哦。” 轩辕望抬起头来,昨日上午是三场,今日上午也是三场,便只剩余明日一战了。 “轩辕望,你可准备好了?” 仲裁见他若有所思,走过来问道。 “是。” “你要小心些,你对手出剑极狠毒。”仲裁是位剑师,柳孤寒的狠毒这两日在他们之中出了名,他见轩辕望的迟疑,以为轩辕望是怕了。“我会注意那柳孤寒的,他一出杀手我便会制止他,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轩辕望抬起脸来看着这位身材高大的剑师,展颜一笑:“谢谢仲裁,不过,我不认为我会败给他!” 仲裁看到的是一张自信的脸。 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道:“看到了么,绯雨,即使面对柳孤寒那样的对手,我也不认为我会输给他,因为我喜欢剑技!” 二人进了斗场,柳孤寒的毒辣是出了名的,因此那些希望看到血腥的人都聚集到这儿来了。轩辕望向周围围观者扫了一眼,发觉许多人看自己时似乎看的是一个死人。 轩辕望无声的笑了笑,然后收回眼神,迎接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目光。 “你们二人能到这一步都不容易,我希望你们二人下手要有分寸。”仲裁例外地在宣布开始之前加了一句,“开始!” “请!”轩辕望垂首行礼,但他的对手却纹丝不动。 当轩辕望直起身体拔出剑后,柳孤寒全身杀意暴涨,随着他的目光射向轩辕望身上。轩辕望却在这同时向后退了三步,退出了柳孤寒的攻击范围。 “懦夫!”意识到轩辕望是有意回避自己,柳孤寒冷冷吐出两个字,但他脚步没有移动,依旧是站在那儿,抱着他那柄三尺长一寸五分宽的无鞘狭锋剑。 轩辕望微微一笑,他明白,若是自己不先退一步以避开锋芒,这之后便会陷入柳孤寒杀意之中。他这时做了个出乎柳孤寒意料的动作,右手挺剑平举,双膝缓缓弯曲,慢慢坐倒在地上。 因为他右手剑始终半伸半缩指向柳孤寒,柳孤寒如果此刻利用他坐下之机冲过来,极有可能会撞在轩辕望抢先伸出的剑上,因此柳孤寒只是冷冷盯着轩辕望露出破绽的眉心。 当轩辕望盘膝坐下后,他缓缓收回剑,将剑放在膝上,右手轻轻握着剑柄,向柳孤寒笑了笑。 柳孤寒瞳孔猛然收缩,脚步缓缓前行,与轩辕望保持有六步的距离,这正是他攻击的最佳范围。 旁观者都茫然看着这二人,柳孤寒进到距轩辕望六步左右时便止住不动,开始缓缓向左移动。而轩辕望竟然双目一闭,似乎打起瞌睡来,丝毫不将这已经杀死了三人的对手放在心上。 “这个柳孤寒目光敏锐,只要给他发现一处致命破绽,他便会全力攻击,世上不存在没有破绽的剑式,既然如此,我就给他十处二十处三十处的破绽,处处都是破绽,他反而难以选择。” 轩辕望想来想去,自觉无法破掉柳孤寒的剑式,也无法防备柳孤寒那穿心夺命一击,既是防不住,那干脆就不防,让他去为选择何处做为攻击方向去伤脑子。 柳孤寒绕着轩辕望转了两圈,明明轩辕望全身上下都是破绽,明明只需一击便可以将他刺死,但柳孤寒这一剑就是无法刺出去。 “这小子敢大胆地坐在我面前,一定有他过人之处,他一点都不害怕,定然有极厉害的后手。我刺他心口?不,他眉间也毫无防备,那就刺他眉心?可他背后更是空空如也,绕到背后去刺他一剑?” 这世上任何一个剑士,在攻击之前都会考虑到尽量护住自己的要害,越高明的剑士,其保护自己的能力就越强。柳孤寒目光独到,最善于发现对方剑式护不住的破绽然后进行致命一击,可当他面对处处皆破绽的轩辕望时,却不知该选择哪里作为攻击目标。 仲裁屏住呼吸,这样奇怪的战斗,是这两日来他第一次见到的。轩辕望微闭双目端坐如钟,而柳孤寒则一圈一圈绕着他转,毒蛇一般的目光来回舔舐着他周身要害,但那致命一剑却就是不递出去。 转了足有十圈,柳孤寒额角渐渐渗出汗水来,他那以目光视对手要害,看起来不费力气,事实上只有精气神力四合为一才能对对方造成压迫感,迫使对方慌乱并乱中出错。因此,这种方式也极耗气力精神,当他面对心志极为坚定的对手,不能压迫住对方时,所消耗的气力精神就更多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轩辕望心中默默诵着自己幼年曾读过的古书,柳孤寒不轻易出剑,是因为他一出剑则必然一鼓作气击败对手,若是自己让他迟疑不决,他凝聚的气力精神终有耗尽之时,那一刻,便是自己可乘之机了。剑技与兵法,原本是一理么。 “这小子露出这么多破绽,我究竟要不要攻他,攻他哪一处破绽好呢?”柳孤寒目光闪烁不止,他除去脚步以固定的节奏移动外,抱着狭锋剑的上半身纹丝不动,随时可以出剑。 他自己也觉得额头的汗水滴落下来,有些还沾着睫毛之上,让他眼前有些模糊。但他不敢眨眼,自己向前逼进,让对手处在自己攻击范围之内,也即意味着自己也在对手攻击范围之内。施卓然说了,八臂剑门剑技别的不值一提,但一个快字却是实实在在的,而这个叫轩辕望的更有一手极为神奇的剑式。 “记着,若是遇上董千野的弟子轩辕望,不要给他施展那一式的机会,若是让他施展那一式,你便只有战败这一后果了。” 施卓然不曾传他那神奇剑式,柳孤寒也不屑学,他以为自己的剑式便足够了,此次若不是为了参加英雄会,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当施卓然的弟子。但现在,柳孤寒心中却有些后悔,那神奇一式究竟是如何施展的,自己即便是不学,先在施卓然那儿知晓些底细,也总胜过在这里猜想。 围观者早就哄声一片,敢来看柳孤寒斗剑者,都是冲着可能死人来的,知道他斗剑并不好看。但这二人一转一坐过了半晌,却一剑都没递出过,怎不让围观者大失所望,因此喝倒采声乱糟糟响成一团。便是一直在旁注意,以防柳孤寒一剑杀死轩辕望的仲裁,也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果然不敢攻来,破绽太多,反而让他无从取舍了。”轩辕望心中暗想,自己这取险一着,虽然让柳孤寒暂时不敢进攻,但自己也无法攻击对方,只要自己一动,柳孤寒立刻便会做出反应,如今二人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僵持。 第十三章 毒蛇心(下) 两人的僵持,由一个意外而打破了。 一滴汗水顺着睫毛混入柳孤寒的眼中,他不得不使劲眨眼。就在这同时,他隐约看到,原本闭着双目的轩辕望忽然瞪大了双眸,平放在他膝上的剑突地腾空跳了起来。 “最大的破绽!” 柳孤寒怀中的剑和他的身影同时幻成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指轩辕望左肋下,透骨的剑气,象利箭一般射了出来,在剑尖触着轩辕望之前,便已将轩辕望衣衫穿破。 但剑就在将刺入轩辕望要害而仲裁正拔剑欲救轩辕望之时顿了下来。并不是柳孤寒想手下留情,而是因为轩辕望的剑已经抢先刺入柳孤寒手腕,柳孤寒右手一分一点力气也无法使出来。 轩辕望出了一身冷汗,他早就注意到柳孤寒额头的汗水,等的就是他额头汗水遮住视线之时,以极快的动作给柳孤寒造成幻视。柳孤寒只会刺向最大的破绽,轩辕望早已了然在胸,因此,他的剑便已经等在柳孤寒剑路之上。这不过是他那日从古月明剑技中学得的道理,却没料想今日就用上了。 轩辕望缓缓起身,柳孤寒右腕中剑,胜负已分,若是轩辕望有心杀他,紧接着便可以刺死柳孤寒。 仲裁也禁不住抹去一把汗水,他正要敲响铜锣,变化又产生了。 一脸激愤的柳孤寒脸上突然浮起了冷酷的笑容,他右手一松,似乎握不住剑,剑落了下来。但几乎同时,他左臂伸了出去,抓住了落下的剑柄,毫不迟疑地向前一送。 “啊!”轩辕望悲鸣一声,捂腹疾退,在柳孤寒脸上露出那冷酷笑容之时,轩辕望已经本能地后退了,因此这一剑没有象柳孤寒想的那样刺穿轩辕望小腹。柳孤寒向前疾冲,左手施展狭锋剑竟然比右手还要快上一分,狠狠扎向轩辕望心口。 轩辕望在腹部中剑时,已经觉得剧烈的痛苦将他的力量带走大半,他全力后退之时,手臂前送,右腕轻摆,那神奇一式第十种变化在这危机之时竟然使了出来! 那神奇一式原本只有九种变化,而且每一种变化都以前进突起开始,只有这样才能将精气神力都蕴入剑中。但轩辕望在生死关头,唯一可以依靠的便只剩那神奇一式,这生死关头的猛争,让他将全部潜力都发挥出来,竟然在退后之时用出了神奇剑式! 带着狠狠的笑的柳孤寒正突进要杀死他认为已无还手之力的轩辕望,迎着他胸膛而来的,却是轩辕望剑上射出的青芒,他闷哼一声,胸腹之间连着中剑,若不是轩辕望此时神志已散,出手没有多少力道,他当场便会毙命。 一直在起哄的围观者刹那间静了下来,这一眨眼中,轩辕望与柳孤寒之间便发生了数次变化,先是柳孤寒似乎看到轩辕望最大的破绽,紧接着轩辕望制住柳孤寒,但随后柳孤寒重创轩辕望,最终结果,却是二人都倒在地上,汩汩的血自二人身上的伤口中涌了出来。 “当!” 仲裁的铜锣声此时才响起,仲裁扔了铜锣,抢先一步来到轩辕望身边,轩辕望已经晕了过去,腹部被柳孤寒狭锋剑贯入至少两寸,也不知伤及内脏没有。仲裁慌忙替轩辕望止血,而柳孤寒则在地上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微微露出茫然。 他心中明白,轩辕望最后一剑,仍不是要杀死自己,而是要阻止自己追击,那一剑,本来可以夺去他性命的,但轩辕望依旧避开了他的要害,他伤虽重,却不象轩辕望一样有生命危险。 “让我来。”随着这稳定的声音响起,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快步从人群中挤出,他脸上有些担忧,阻止仲裁搬动轩辕望的身体。 “嗯,内腑有损伤,此刻不要搬动他,以免致使内脏破裂。”八字胡男子瞄了一眼轩辕望的伤口,又看了看柳孤寒紧紧握在手中的狭锋剑,伸手在轩辕望胸腹轻轻点了几下。仲裁将早准备好的白药为轩辕望敷上,止住了血势。 “你应当明白,并不是强者都会吞食弱者。”八字胡男子瞄了柳孤寒一眼,也替他上了药,上完之后,淡淡地说了声。 柳孤寒用恶毒的眼光盯着他,嘴角慢慢倾起,浮出一个不屑的笑,指着轩辕望道:“强者如果怀有什么仁慈之心,下场就和这个傻瓜一样。” 八字胡男子深深望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还不懂什么是剑,不懂什么是剑技。” 几位仲裁低低商议了会儿,那个在场中的仲裁又走了过来,沉着脸道:“这一战,八臂剑门轩辕望胜。” “哼。”柳孤寒的目光移在他脸上,冷冷哼了声,以当时情形而言,轩辕望若不是手下留情,在刺中他右腕之后立刻便可将他杀死,根本不会给他可乘之机,以此判定轩辕望胜,倒不是没有理由。 仲裁带着明显厌恶的神情看着柳孤寒,如果不是柳孤寒年纪太轻剑技太毒辣,或许仲裁当场便会教训他。 轩辕望迷迷糊糊中,只觉身上飘飘然,也不觉得痛苦。四面八方都是奇怪的光芒,但在这光中,他又什么也看不见。他似乎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但却分辨不出是谁的。他逝去的父母似乎在看着他,云想绸缎庄的管事们似乎在看着他,丁垂云似乎在看着他,八臂剑门的师父师兄们似乎在看着他,但当他大声呼叫时,那些人都不理会他。 一阵风吹来,这些亦真亦幻的影子都被风吹去了。一个婀娜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那是绯雨。轩辕望向绯雨高声喊着,他害怕绯雨也象别人那样不理他。绯雨慢慢走来,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际,轩辕望觉得有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舒畅安适,他慢慢闭上眼,嗅着绯雨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 “绯雨,不要不理我了……”他喃喃道,猛然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边什么人也没有。 “绯雨?”轩辕望抬起头来四处寻找,却没有见着人。听到他的声音,外头朱顺跑了进来,满脸都是喜色:“你醒了,你醒了!” 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心中隐隐一动,屋里有着一股淡淡的有如桂花般的香味,而这香味正是他在绯雨身上嗅到的。 “怎么样阿望,身上可好些了么?” 轩辕望猛然想起,自己小腹受了重伤,但自己能从柳孤寒剑下逃生,已经是极为侥幸了。他伸手摸了摸伤处,那儿裹着厚厚的布,但却不怎么觉得疼痛。 “醒来了?”一个郎中模样的走了进来,他是这次英雄会的郎中,为轩辕望号了号脉后他眉头轻轻皱了皱:“奇了,方才脉象中有内腑受伤的样子,如今怎么没了?” “没了还不好!”朱顺听得有些生气,怒道:“你巴不得阿望内腑有伤么?” “哪有此事!”郎中自知失言,连忙改口,“虽然内腑察觉不到什么问题了,但你还需静养几天,这英雄会是不能再参加了。” “哦,我不是败给柳孤寒了么,还有,我最后那一剑有些收不住手,柳孤寒伤得重不重?” 轩辕望脑子慢慢清醒过来,他猜想绯雨定然来过,自己内腑的伤定是她不知用什么法门弄好的,因此心中极为欢喜。 “仲裁判定,是你获胜了,你先制住那个姓柳的,但那个家伙他妈的不是东西,你不杀他他却痛下杀手。你最后一剑倒也让那小子流了不少血,不过他伤得远不及你重。可惜,你伤得太重,不能再斗下去了,否则最后优胜定然是你。”朱顺恨不得将轩辕望昏过去后的情形一口气说完来。 “现在外头如何了,师父胜了么?”轩辕望对于自己不能再进一步与凤羽或是那个华闲之的弟子崔远钟比剑有些遗憾。 “师父在对付一个叫华闲之的,说起来那个人在你同柳孤寒斗时也在看你们,你伤了那个华闲之还为你止血了。”朱顺说起董千野的对手,却没有半点敌意,相反还略带敬佩,“那人可真年轻,估计还不到三十,便能击败那么多剑师,施卓然便被他三剑击败了。” “啊?”轩辕望心中奇痒难熬,“施卓然有没有施展出什么奇特的剑式,华闲之是如何破的?” “我听人家说的,自己没去看……”朱顺嘿嘿一笑。 “哦……郎中,我能去看斗剑么?” 那郎中正在仔细检视轩辕望脉搏变化,对于轩辕望内腑伤势突然不见,他仍有几分疑虑,听到轩辕望问,他摇头道:“你说话都不宜多说,移动得不小心便有可能会伤到内腑。” 朱顺吐吐舌:“既是如此,我去看师父与华闲之之战,过会来告诉你。” 他起身正要走,迎头董千野却走了进来,满脸都是愤愤的神色,朱顺一见就想偷偷溜走,但董千野却喝住了他:“望儿如何了?” “阿望醒来了,郎中正在检视呢。”朱顺低头回答。 轩辕望抬起头,低低唤了声:“师父。” “哼,没用的东西,竟然会给施卓然的弟子伤了!”董千野沉着脸喝了声,那郎中早就听说了经过,插了句:“对方太过狠毒。” 董千野却不理他,道:“你一剑刺入那小子右腕,紧接着便应杀了他,正是你存有妇人之仁,结果自己险些死了。” 轩辕望不敢回声,只能唯唯若若。他心中董千野十之**是败在了华闲之手中,而且极有可能是惨败,因此来拿自己出气。 董千野责怪了会儿,终于沉默不语。以轩辕望只在他门下不足三个月的时间来看,能进入前四已属不易,自己也不是在四进二中遇上了华闲之,在极短时间内便被他击败么? 想到这里,他又心有不甘,此次英雄会中自己凭借这些日子对剑理的新见解和那神奇一式,连败各路高明剑士,但遇着华闲之,自己无论如何诱他,他却总不给自己施展那神奇一式的机会,最终不过十二式便败了下来,难道说那华闲之真的到了如此水准,可以在十五式内击败一位顶级的剑师么? 对于董千野师徒而言,英雄会已经结束了。别人成为主角,自己连跑龙套的都不是,生活中大多时侯都是如此。 当董千野心灰意冷将轩辕望弄回了家中之后,华闲之击败最后一个对手章日升,他弟子崔远钟同时也在最后两战中连胜凤羽与来自京师的沈醉云,师徒二人一齐获胜,让聚集于此次英雄会的诸多剑士或羡或妒。在华闲之取胜之后,赵王当众聘华闲之为王府剑艺师傅,甚至当着众人之面恭恭敬敬向华闲之行了拜师之礼。 董千野又将朱顺等打发去烧砖,一切似乎又回到重前,轩辕望伤好得极快,才两三日间便能起床,只是尚不能用力,旁人对他恢复得如此之快都非常吃惊,只有轩辕望自己明白,每天早晨他醒来之后,总能在屋子里嗅到那桂花般的幽香。 英雄会已毕,董千野对轩辕望也冷淡了许多,轩辕望也巴不得只有自己一个人,每日里便抚着自己的剑,希望能见到绯雨。 到了第五日,轩辕望已经能稍稍活动,他迫不及待便来到剑室,走到剑室院外之时,似曾相识的声音那他心中一动。他悄悄避到墙角,将耳朵贴在墙上。 “若不将他除去,东都各剑门都无出头之日。”那个声音道。 “将他除去,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是有谁敢说是他的对手?”董千野尖声道,“况且我董千野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将他除去?” “董剑师此言差矣,赵王千岁本有意将此次英雄会中前十六位高手尽数礼聘于府中,董剑师排在前四之列,荣华富贵原本伸手可得,但那人却向赵王千岁说什么人不在多而在精,我瞧他是担忧董剑师等分了他的权势。董剑师自以为与他无冤无仇,却不知道他暗中算计董剑师啊。”那个轩辕望听着耳熟的声音道。 “正是,董剑师试想,若是能得到权倾东都的赵王礼遇,你还需开这窑场赚些苦哈哈的钱么?”另一个人道。 “有这种事?”董千野道,“赵王千岁果然是如此想的么?” “如今诸王争嫡……”那个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轩辕望屏住呼吸才勉强听见他道:“……赵王虽得万岁恩宠,但手下还缺有真才实学之人,因此才办这英雄会,想招徕四方英雄。” 董千野声音也低了下来:“哦……我道赵王虽然喜好热闹,却为何要办这剑技英雄会,原来他老人家还有这番打算。” “所以说,那人断了董剑师荣华富贵,董剑师还说与他无冤无仇么?” 第十四章 暗夜袭(上) 轩辕望听得脸色有些发白,不敢再呆下去,悄悄退开,来到前院里。 他寻了一处坐下,佯作休息。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董千野将那几人送了出来,轩辕望一眼认出,那个自己听起来声音有些相熟的,就是无极门的剑匠莫文辉。董千野向来不喜此人,但这次送他出来却是亲热有加。 “望儿,你怎么在这里?” 当他瞄到轩辕望时,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了,但很快就恢复正常。轩辕望站起来道:“徒儿出来透透气。”他自从投入董千野门下以来,不仅剑艺见长,便是说谎也要顺当的多了。 莫文辉彬彬有礼地向他点了点头,但轩辕望却觉得身上一冷,忙垂下头去装作行礼。将莫文辉等人送走之后,董千野看了看轩辕望道:“望儿,随我来。” 轩辕望心中打鼓,这几日董千野对他明显冷了,他虽然老实,却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这是因会英雄会结束的缘故。此刻他叫自己随他去,又会有何用意? 跟着董千野来到剑室中,董千野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望,半晌没有说话。轩辕望低着头,也不敢出声。沉默了好一会儿,董千野和蔼地道:“望儿,伤口觉得如何了?” “多谢师父,只要不用力,便不觉得疼了。” “望儿,你入我门下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来,为师待你如何?” 轩辕望偷偷从眼角向董千野看去,董千野突然这样问,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含糊地道:“师父传授弟子剑技,供弟子衣食,待弟子恩重如山。” “那么有件事,你如实对为师说来,你那神奇一式,究竟是哪位高人传授予你?” “师父,弟子早就禀明师父,这一式是弟子年幼之时在家乡竹林中见人施展过一遍。”轩辕望有些委曲地道。 “哦。”董千野眼中光芒闪了闪,他微微一笑:“你学剑的基础是你家乡的剑匠丁垂云教的?” “是,师父。” 董千野踱了两步,深深叹了口气:“望儿,如今剑技衰微,练剑者越来越少,为师本想在这英雄会上夺魁之后,借赵王千岁之力重振剑艺,可恨偏偏出了个华闲之。望儿,为师输给他倒不打紧,若是他能重振剑艺让天下剑士日子都能过得好些,为师便认栽了。但这小辈生怕旁人分去了赵王千岁的赏赐,不但无心重振剑艺,更断了其余剑士上进的门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轩辕望默不作声,他心中对于华闲之的印象颇为不错,钦佩之余还杂着几分感激,甚至在他内心深处隐隐觉得,比起董千野的市侩嘴脸来,那个华闲之更有剑技高人的风度气概。 董千野见轩辕望垂着脸,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便又道:“望儿,你可知大奸若圣大恶近贤之意?” 轩辕望悚然抬起头来,道:“大奸大恶之徒,表面上所作所为却接近圣贤?” “正是,那华闲之便是这样一个物,若是让他这般胡闹下去,剑技便要绝传了。”董千野见轩辕望还有些疑惑,又道:“望儿,我作师父的,还会骗你不成?” 轩辕望又垂下头,若董千野不说最后一句,他心中还有几分疑惑,说了最后一句,却让他立刻明白起来。 “你如何不会骗我,起初你将我收入门下,不就是骗我么?”他心中暗想,嘴里却轻轻嗯了声。 “这样大奸大恶之人,为了天下练剑者,必须将他除去。”董千野狠狠地道,双眸中寒光闪了闪。 接下来的几日里,董千野又开始专心练剑,那莫文辉不时跑来与他在密谈些什么,轩辕望心中明白,也就懒得去偷听。此刻他心中充满着矛盾与痛苦,他喜欢剑技,而且自幼又忠厚惯了,既然拜了董千野为师,就希望能终身师事之,但他内心深处,又极希望自己的师父不仅能传他剑技,为人行事更应光明磊落,而他越是了解董千野,便越是对他失望。 时间又过了七八日,轩辕望已经大好起来,每日里他上午练剑,下午便自己去窑里做工,董千野说了他几回,他都一笑置之。董千野知道他对自己打发朱顺他们又去烧砖有些不满,心中有些恼了,也就由得他。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二十一日,离年关越来越近,东都开定城中过年的气氛也一日浓似一日,早有性急的孩子们放起了炮仗。回首来到东都的三四个月,轩辕望心中有千万感慨,可是绯雨却一直不曾出现,而朱顺虽然与他交情较好,这些话却不能对他说。 对于新近成为赵王剑艺师傅的华闲之来说,这些日子过得极为匆忙。他执意不住入赵王府中,仍在自己小小的病坊里为寻常人家治病,每隔两日才去赵王府一次。由于天气冷了,依素的肺病也有反复,这几日他每日傍晚都会去依素家中,陪她说上一阵话,为她诊治身体。 依素的父亲,东都最大的珠宝商人陈择祥对他极为热情,也时常留他吃饭。说起来华家与陈家原本是世交,华闲之与陈依素夭折的姐姐还曾指腹为婚,但自从华闲之幼年被人带走学习剑技之后,两家来往便少了,即使不是为了替依素诊病,华闲之来这个家中也是深受欢迎的。 以往每当到依素家中,崔远钟总是会跟来,但这段时间他却总是借故推托,让华闲之与依素独处。华闲之明白这个弟子的心思,却只能苦笑而已。这一日他在陈府吃过饭,在华灯初上之时才告辞回家。 “闲之哥哥,路上好走。” 依素殷切地将他送到门口,脉脉盯着他挺拔的身影,华闲之虽然是背对着她,但仍然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温暖,他缓缓向后挥了挥手:“放心了,依素早些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依素脸上浮起了红晕,她病之所以反复,一是由于天气,再则因为相思,这瞒得过父亲,却瞒不过精通医理的华闲之。 离开了陈家,华闲之来到清冷的街道之上,寒风拂面,让他深深吸了口气。 作为杏林妙手,他其实很明白,陈依素与她早夭的姐姐一样,都是先天不足之症。这种病除非奇迹,否则是无法根治的。 心中略有些沉重,自从踏上剑技之路,自从初悟剑道以来,华闲之便将生死二字看得极淡了,但依素还是让他极为牵挂。 他缓缓走在越来越黑的街头,让冬天的风吹动自己的发。思绪有些混乱,时而是依素的病情,时而是赵王的天下大事,时而是自己的剑道。人生之中,林林总总的烦恼总是交织在一起,混成一杯苦涩的酒,让人慢慢品味却无法拒绝。 或许是年关将近的原故,街头少有行人,偶尔可以看到人力车夫拉着车沉重地消失。天色是越见黑了,华闲之轻轻吁了口气,若不走快些,只怕远钟已在家中等得心急了。 “华闲之!” 一个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华闲之凝神看去,是个黑黑瘦瘦的少年,依稀就是英雄会中那出剑无比毒辣的柳孤寒。华闲之缓缓走他,问道:“你有何事?” 少年眼光中的疯狂与杀意,即使是黑暗中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他目光转了转,道:“你的剑呢?” “我的剑?”华闲之微微一笑,“怎么?” “我要杀你!”柳孤寒的回答并没有出乎他意料,华闲之摇了摇头:“是么。” 没有比这样平淡的反应更能激起柳孤寒怒火的了,这个装腔作势的男子,他的从容,他的大度,他的潇洒,都是引起柳孤寒愤怒的理由。 柳孤寒的黑色狭锋剑在这夜色中更显隐蔽,因此,当他左手猛然伸出时,他是极有信心的。华闲之剑技虽然在英雄会上力压群雄,但如今他手中无剑天色又晚,如何能躲过自己的夺命一剑! 但当他的剑递到华闲之胸前时,却发现华闲之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飘开,那速度与他剑刺出的速度相等,因此,他出手之前剑离华闲之多远,如今仍离华闲之多远。 “啊!”柳孤寒发出类似于丛林猛兽的怒吼,脚尖踏地,快步前进,有如在森林之中寻找猎物的豹子。黑色狭锋剑再一次探出,发出有如毒舌吐芯一般丝丝的剑气,直指华闲之咽喉。 “剑不是如此使的。”华闲之身体依旧向后飘过,柳孤寒突然间改变了速度,比起方才剑要快了不只一倍。 但剑递到华闲之面前时,华闲之轻轻伸手,就象从树上摘下个果子一般轻易便将狭锋剑夹住。柳孤寒倾尽全力将剑向前推,但剑就是纹丝不动。 华闲之又摇了摇头,他什么也不说,却比说什么都要让柳孤寒羞愤。正在这时,“噗噗”声里,华闲之身后墙影中递出了三枝剑,分别指向华闲之背后三处要害。 与此同时,柳孤寒发出近于裂帛的呐喊,夹在华闲之手指尖的狭锋剑闪出的黑芒在夜色中虽然看不清楚,但华闲之却可以感觉到其中传来的杀意。 轩辕望屏住呼吸,双眸一眨不眨看着眼前。他心中**头急转,这种情形之下,若是自己应当怎么去做? 柳孤寒的喝声只喊了一半,忽然他觉得喉头一紧,便再也喊不出声来。华闲之手中明明无剑,可自己却感到他的剑意! “他的剑在哪?” 这个**头刚刚冒了出来,华闲之猛然侧身前冲,手指顺着狭锋剑剑背上捋,当那黑影中递来的三剑指到华闲之背后时,华闲之贴近了柳孤寒,柳孤寒只觉得自己手中一麻,原本象他身体一部分一样的剑,竟然再也感觉不到了。 而那三个偷袭者却看到华闲之轻轻捏着柳孤寒的剑,柳孤寒手猛然抖动起来,狭锋剑闪电一般搅动,卟卟三声,刺入三个偷袭者执剑之臂。那三个偷袭者齐声呼痛,向后翻滚避开。 轩辕望只觉得自己的心都似乎不跳了,这片刻间的变化,看起来就象是柳孤寒出剑扎伤了那三个偷袭者一般。但轩辕望却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华闲之对力的巧妙运用。 柳孤寒猛然夺剑后撤,终于从华闲之的控制下退开来,但眼前寒光猛然闪了闪,华闲之操手接住了偷袭者落下的一柄剑。 “你的剑在哪!”柳孤寒重重地呼吸着,疯狂地吼道。他问的不是华闲之现在手中的剑,方才他身体麻木分明是被华闲之剑气制住,可是那时华闲之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在这里。”华闲之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左手轻轻指了指心口:“心之所在,无物不是剑。” “狗屁!”柳孤寒见他有了动作,露出左肋下的破绽,猱身再度扑了上来,身体与剑几乎合成了黑色的闪电,直指华闲之的左肋。华闲之右手一抬,他手中剑在这一瞬间突然亮了起来,但又迅速暗了下去,借着微弱的光,轩辕望看到华闲之手中展剑与他半侧去身体同时进行,柳孤寒这致命一击在华闲之看来竟象毫无威胁一般,被他轻松格开。 “铮!”一声响,柳孤寒手腕一麻,狭锋剑终于被华闲之绞脱了手,飞了出去。但就在柳孤寒全力退出之时,又是两声怒喝,两道人影飞扑过来,剑气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罩住了华闲之。 “章日升、施卓然!”轩辕望自两人身形便认出了二人,方才那三个中剑者里,想来应有莫文辉师徒在内。华闲之面对一个剑师一个剑匠的夹击,也不得不快步后退,但章日升与施卓然二人如影随至,章日升剑上的红芒,在这样的夜里分外显眼。 华闲之只有再退,轩辕望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因为他最明白章日升与施卓然的用意。 当章日升与施卓然第三次出剑时,华闲之刚要再退,背后一冷,数十道剑芒激射而来。 “神奇一式……”轩辕望几乎绝望地看着董千野施展出这一剑式,柳孤寒、章日升与施卓然费尽心机,用意便是将华闲之引到这个方位,让董千野可以精气神力四合而一,施展出那威力惊人的神奇剑式。 正面是章日升与施卓然的剑网,背后是董日升手中施出的神奇剑式,华闲之全身都被剑气所笼罩,避无可避! 第十四章 暗夜袭(下) 董千野心中极有自信,这一剑华闲之无法避开。章日升与施卓然将华闲之逼到的那个方位,无论是角度还是距离,都是施展那神奇剑式最佳之处。这一式在他手中施展出来与在轩辕望手中施展出来相比,变化或者不如轩辕望那么多,但剑上蕴藏的威力则要远远超过了。 华闲之此时的处境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在经过柳孤寒等人消耗他气力之后,面对这三位剑技高手布置好的攻击,他也想不到任何破解之法。这三人一对一他都可以轻松击败,一对二则胜负各半,一对三,又是在这样情形之下,他自保都很困难。 但董千野的神奇剑式威力实在是太大。 心中最想得到这一剑奥秘的施卓然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董千野手臂手腕的动作,即便是章日升,也在那数十道剑华腾起之时禁不住将注意力转了一下。 华闲之需要的便是二人分神的这一刹那,身后的剑气让他明白要是被背后之人击中,定然会一剑毙命。他猛然幻作一团灰影,直扑向施卓然,章日升与施卓然方才分神之际,两人结成的剑网中稍稍出了一丝缝隙,华闲之的剑便自这缝隙之中递出,直指章日升左胸。 冰冷的剑气点在章日升胸前,而华闲之的剑实际上距章日升还有两尺。这一刹那间,章日升心**电转,他是最后败给华闲之的,若是华闲之死了,他理所当然便将成为赵王之师,死在此处,未免太不值得。心中**头一浮起来,他的身体便向后撤了撤。 逼开章日升的同时,华闲之的身体已经撞在施卓然剑上。“噗噗”剑刺破衣衫肌体的声音传来,但施卓然却瞪大了眼睛,由于章日升疾退,他与章日升组成的剑网的缝隙更大了些,而华闲之的身体便在这缝隙中翻转变化,有如一条游鱼般滑不留手,自己剑分明刺在他身体上,但却无法阻住他撞入自己怀中。当两人撞在一起时,长剑便显然多余了。 施卓然心中一紧,拼命再想退开为时已晚,华闲之一把抱住他猛然翻身,将他挤到自己身后。而此刻,如影随身般刺过来的剑虹距他后背不过半尺,全部扎在施卓然的身上。 “啊——”施卓然惨叫了声,便气绝倒地。董千野喝了声,他施完那神奇剑式,正值气力不继之际,华闲之背对着他,反手一剑正刺在他递出的执剑手上,他的剑当一声坠了下来。 这几乎是一刹那间发生的变化,华闲之身上至少有十一处不轻的剑伤,但三人围攻的局面已破,唯一还能威胁到他的,便只有章日升了。 章日升却不敢递剑出去,在英雄会上,他支撑了二十九剑后败在华闲之剑下,今天本是天衣无缝的布局,却被华闲之在一瞬间杀了一人伤了一人而破解。施卓然虽然是死在董千野剑下,但却是华闲之以他为盾而致死的。 “章剑师,又见面了。”华闲之微微一笑,虽然浑身浴血,但他意定神闲,没有丝毫紧张或是激动,比起脸上挤成苦瓜色的章日升不知轻松多少。 “嗯。”章日升剑上的红光慢慢淡了,他哼了声,也不顾弟子唐玄风,大踏步便离开。他自知虽然华闲之有伤在身,自己只怕仍不是他对手,这一次铩羽而归,若是传出去只怕再也没脸见人。他心中暗恨东都剑士,莫文辉明明联络了不少人,真正来的却只有这寥寥数人而已。 华闲之并没有理会章日升的离去,他扔了剑蹲下扣住施卓然腕脉,确定他已经气绝后微微叹了口气,轩辕望悄悄往里缩了缩,以免被他发现,就在这时,轩辕望却禁不住惊呼出来:“小心!”声音刚呼出,他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董千野左手执剑,而色狰狞地扑向蹲在地上的华闲之后背,这一下并不是那神奇剑式,而纯粹是他八臂剑门的快剑了。华闲之听到轩辕望的呼声,向他这个地方微微笑了笑,身体同时前翻,在极小的空间内转过身躯,顺手又拾起了地上的剑。 剑风一般在董千野探出还未收回的左腕上划过,董千野手一麻,剑又落在地上。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么?”华闲之慢慢问道。 董千野狠狠盯着他,冷冷哼了声,却不作答。华闲之又摇了摇头,道:“剑艺到这个地步,已经走投无路,剑艺与你们一起堕落到无法复生之境了!” “说的好听,你不也练了一身剑艺么?”董千野吼道,“你不是用你的剑艺为你换了荣华富贵么,你不是嫉妒旁人分了你的权势赏赐而劝止赵王聘用我们么?你这伪君子,充什么圣贤!” 华闲之饶有兴趣的听着他说,过了会儿,见他不再说了,他道:“说完了?” “你!”董千野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寡廉少耻,你这个鼠辈!” 华闲之慢慢转过身,向着轩辕望藏身之处微微一笑:“从今日起,我使的便不再是剑艺,我使的,将是剑道!” 仍在此的人都讶然出声,每个人都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剑道。或是酸楚或是不屑或是奇异或是愤怒的情感在他们心中翻涌,一时之间,他们竟无人说话。 剑技以剑艺之名传世是自剑成为兵器伊始便开始了,仅史书中载的历史便超过五千年,五千年来无数才智高绝之士,一步步去芜存菁,将剑技推进到如今百花齐放之地。华闲之这一声剑道,意味着他不仅将与眼前这些英雄会中败北的剑技名家为敌,更是与传承五千年的剑技为敌。 一个人,对抗五千年历史。 轩辕望直直地看着华闲之慢慢消失在长街那端的背影,一时间痴了。 “剑道……剑道……”他心中反复思量着这两字,道与艺仅一字之差,但剑道与剑艺在轩辕望心中,却似乎相差不只万里。 漫漫长街,萧萧寒风,轩辕望缩在墙角,抬头望向苍穹。董千野等人已经带着尸体离开了,他却没有走,他今夜本来就是悄悄跟来的,却看到这一场精心布置的暗杀。他心中对于董千野已经失望到了极至,他无法当面斥责这个自己行过正式拜师礼的人,因此只能选择逃避。 他再也不想见到董千野。他心中非常清楚地感觉到华闲之所说的“剑艺已走投无路”,他爱剑,却不知道在剑艺与使剑者一起堕落的今日,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剑,在东都这四个月来的时光有如梦幻,自己终于迈入剑技的庙堂,发现的却是一樽腐朽的神像。如果学剑技者,都象董千野等人这般,那这剑技学了又有何用处? 他支撑起被寒风吹得麻木了的身躯,紧了紧衣衫,孤独地行在长街之中。在这样的夜里,他走得无声无息,甚至连影子也没有。 东都开定城曾是前朝故都,地近大海,距港口唐城不过三十余里,水陆交运,商旅往来,繁华无彼。时值年关将近,各路的年货都拥了进来,南来北往的人儿却见少了,大约是都急着回家过年的原故。 开定城布局上是以内城为中心向四面展开,因此就有东市西市南市北市之分,城中大约住着三十万人家,百余万人口,比之于京城也毫不逊色。城是如此之大,往往有些人在城中住了一辈子,却连城的一半地方也没跑到过。 北城“有福”车行的老板万有福一面巴哒着旱烟,一面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子。小子黑黑的,倒挺壮实,看起来应该有把力气。 “你拉过车么?” 轩辕望垂下头,低声道:“不曾拉过,但我有的是力气。” “哈哈,拉车可是个技巧活儿,有力气还不成啊,有时侯力气越大,车可就翻得越快,客人也就得罪得越多。”万有福很健谈,这也是由于他对这个少年颇有好感,不知怎的,在这个少年身上,他似乎见到四十年前的自己,四十年前,自己也是如此两手空空来到东都闯世界,除去一把子力气,一脑子梦想,别无所有。 “我会学,我学得很快。”轩辕望有些急切地道,不管是谁,饿了两天肚子,对于一份工作都会极为渴望的。 “嗯,看你样子倒是挺踏实的,不是那种毛里毛躁的小崽子。”万有福的话也不知是赞赏还是讥嘲,他又慢吞吞吸了口旱烟,一伸手:“拿路引来我瞅瞅。” 轩辕望怕的就是这个,他的路引早经董千野拿去了,他自从前夜离开之后便再也没回去,既无盘缠也无路引,除了一柄送到当铺里也值不上几个钱的剑,他一无所有。 “怎么啦?”见他期期艾艾,万有福又问。 轩辕望把头都低到胸膛了,低声道:“老爷,我路引被人骗了。” 万有福一皱眉,却又禁不住一笑,真是同自己四十年前一般模样,初到东都的毛头小伙,连路引都被人骗去了,只是自己当初可没这小子的好运,没遇上一个好心肠的车行老板,说起来那时东都还没有两家车行呢。 “得,我看你小子挺老实,你先在我这做着吧,这大过年的总不能赶你到街上去饿死。”万有福的话让轩辕望长长松了口气,这已经是他今日寻的第十一家了。 “多谢老爷。”他真心地道。 “不要叫我老爷,叫我老板得了,叫爷我不爱听。”万有福嘟哝了一句,招呼道:“满贵,满贵!” 一个红通通脸膛的汉子跑了过来,应声道:“在呢,老板有活儿?” “带这个叫阿旺的小子去领辆车,这小子就跟你了。” 满贵瞅了瞅轩辕望,呵呵一笑:“好呐,您一句话。小子,大哥我叫金满贵,名好命不好,金没满柜债倒不少。你以后就跟我了,你叫阿旺是不是?” 没有听出老板与金满贵口中的“阿旺”与“阿望”的区别,轩辕望被这个汉子朴素的热情所感动,叫了声:“金大哥,多多有劳了。” “还文绉绉的,哈哈哈……”金满贵哈哈大笑起来,带着轩辕望走进门内。门里齐齐地停着十多辆人力车,金满贵左掂掂右看看,指着一辆上头标着“捌参”字样的道:“这辆不错,阿旺你就拉他吧。” 轩辕望学着他的样子,走过去拉起车子。由于腹中饥饿,车子沉掂掂的,轩辕望咬了咬牙,用力蹬地,小跑起来。 两人并排跑在大街上,满贵瞅着轩辕望姿势还不错,点了点头:“阿旺不错啊,倒有模有样,拉这车跑起来就不吃力了,最吃力就是刚起车的那会儿。但跑得顺也不能跑得太快,否则容易打飘翻车。” 两人又跑了几步,路边有人招手,金满贵立刻靠了上去,那人问道:“八间房胡同知道不?” “知道,这东都里头咱们拉车的没有不知道的地方。” “拉个人去八间房胡同第十二家,多少钱?” “便宜,从这去八间房是三里地,您给六个铜子就成了。” 那人坐进金满贵的车里,金满贵哟喝了声“您稳啊”,车子晃悠悠向前移着,他一溜小跑拉着车子向前奔。轩辕望忙也拉着车跟了上去,坐车的人瞧他生怯怯的有趣,便问道:“这小子怎么了?” “哦,这小子是初次拉车的,我正在教他呢。”金满贵边跑边道,他气息很匀畅,显然是跑惯了。 “拉个车儿也要教,这样吧你倒教教,我听听你这拉车还会有什么道理。” “拉车也有窍门,不然就会得罪客人了。阿旺,拉车时臂力要掌着方向,腰力将车压正,腿力带走向前,三力要合一,才能将客人安安稳稳地拉到地方。” 轩辕望心中一动,这腰力臂力腿力三合为一的道理,在用剑上似乎也有相通之处。这个**头一闪,他便苦笑了,自己沦落到异乡拉车谋生,就是因为这个剑字,自己虽然爱剑,也得先解决掉肚子问题才成。说起来两日不曾吃过东西,就灌得满满一肚的清水,这跑起来肚子里晃得哗哗直响,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他心中忽然有些同情董千野了,若不骗些少年为他窑场烧砖,那董千野同他的徒弟们,还有那些象施卓然过去一样寄食在董家的剑士,都只有想办法解决肚子问题,哪里还有精力去练剑? “拉车一定要熟悉路,在东都拉车若是不识东都的道路,这车就没法子拉了,要客人为你指点路,这是拉车的耻辱。”金满贵边跑边道,“阿旺,你熟悉这儿的路么?” 轩辕望迟疑了下,他对于安定城的熟悉,仅限于东城董千野窑场附近,那已近于城外,平日里冷清得很。因此他道:“不熟悉。” “那你可要记着路,这几日里多跑跑,哪条街在哪儿,哪儿有近道,都得弄清楚来。” 轩辕望嗯了声,两眼向四周打量起来。金满贵有一茬没一茬地同那客人聊着,偶尔告诉他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方才那条街道通向哪里。轩辕望记剑式可谓过目不忘,但记这个却没那样的本领,听得他头昏脑涨,最后完全糊涂了。 到了八间房胡同,客人付了钱下了车,金满贵坐在车辕之上抹了把汗,又喝了些水。轩辕望四处看了看,金满贵忽然脸上一动,露出尴尬的神色,问道:“什么声音?” 轩辕望侧耳听了会,这声音倒不陌生,他道:“是掷色子。” 一听到“色子”二字,金满贵便坐立不安起来,过了会儿他道:“阿旺,你先一人试试,记着拉个客人每里路是两文钱,可别亏了,这钱是要交给老板的。” 轩辕望有些吃惊,若是以前他定然会道“我一个人恐怕不成”,但现在则不然,他只是点点头,却发现金满贵如释重负般拉着车儿向传来掷色子的地方跑去,还丢下一句话儿:“可别对老板说啊。” 第十五章 世事浮沉如转篷(上) 轩辕望拉着车慢慢沿着街上跑,跑了老久,也不曾有人挥手招他,这让他有些沮丧。 “喂!” 天色近晚,人渐少了,这突然传来的喝声让轩辕望吃了一惊,他回过头去,却发觉一个身体庞大有如座山的大胖子正瞪着他。 “什么……什么事?”他有些结巴地问道。 “你是拉车的?” “是啊。” 那胖子打量了他一眼,嘟哝道:“那你干嘛不将这外套套着。” 轩辕望看到他指着一直挂在车上的一件外套,这才省悟这外套是车夫的身份标志,他手忙脚乱地将外套胡乱套着,大了些不太合身,但也只有将就了。 “您去哪?”一看到那大胖子老实不客气地挤进他的车里,轩辕望不由得吸了口冷气,这体格,压得车子都吱吱直叫唤啊。 “去天香院,听说那来了清倌人,嘿嘿嘿嘿……”胖子嗳昧地笑着,只差没流出口水了。轩辕望陪笑了一会,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方才金满贵似乎提过这个地方,但一时之间,他就是记不起来了。 “对不起您,我不太熟路,这天香院……”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只得喃喃问道,第一次拉客,他便遇到了金满贵所说的“拉车的耻辱”了。 那胖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连路都不知道,你还拉什么车?” 轩辕望刚想辩解,那胖子怒色更重:“路不知道倒情有可原,可连天香院都不知道在哪,你还是个男人吗你?” “啊?”轩辕望愕然,这个胖子客人并不是因为自己不知道路而生气,而是因为自己不知道天香院在哪而生气,难道说,天香院那地方真的是每个男人都应知道的么? 莫非是男厕所? “走吧,小子,我给你指路!”胖子嘴巴凶狠,却不愿意去换一辆车子,这个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少年车夫挺有意思,有他在,这一路上就有的是乐子了。 轩辕望上向拉起车把,那个胖子是如此之重,大约可以比过三个正常人了。他咬牙切齿才保持住车子的平衡,深深吸了口气后,不顾肚子咕咕的抗议声,轩辕望终于拉着那车子慢慢向前移动了。 “小子还有把劲儿,看来是因为我近日瘦了的缘故。”那胖子从个油纸包中抓出只鸡腿,拼命大嚼起来,还含含糊糊地道:“不成,不成,我得多吃些好补一补,否则怎是天香楼那些” 轩辕望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胖子去的天香楼是家妓院,难怪他以为只要是男人就得知道天香楼在哪儿。他忍住笑,吭噗吭噗地跑着。 “小子你怎么拉车的?” 胖子一面嚼一面问,轩辕望终究是第一次拉客,而且是如此重量级的,腹中又饥饿,拉起来自然是轻飘飘的,全然不象别的车夫那般稳当。旁人走的是直线,他走的却是斜线,在东都的大街上横冲直撞,几次险些撞着人。 “对……对不起……”轩辕望心中有些慌,脚下便加了把劲,想早些到地头好摆脱这个沉重的负担。此刻他将金满贵跑起来要不快不慢的告诫已忘了,这一来车子就更加不稳,那胖子也顾不得吃东西,抓住车辕瞪大眼睛,生怕会撞上哪一堵墙。 轩辕望好容易稳下了车子,他终究练剑有段时间,对于如何维持平衡还是得心应手的。胖子抹去头上的汗,嘿嘿笑道:“你小子是刚拉车的吧,真他妈的刺激,下回我带姑娘出门还找你拉车,那姑娘定然吓得钻我怀里,哈哈哈哈……” 轩辕望嘿嘿陪笑,这胖子倒不与他计较这段惊险的路程,这让他心中有些温暖。这些好财好色的普通人,比之那些道貌岸然的剑匠剑师,要让轩辕望觉得可爱得多。 天香楼在开定北市的三湾胡同,这一带正是开定城烟街柳巷,两边或明或暗的娼妓难以计数,其中又以天香楼的姑娘最为有名。轩辕望好不容易将胖子拉到这,胖子下了车,先是用他厚厚的巴掌拍了轩辕望脑袋一下:“臭小子,险些要了老子的命。” 轩辕望捂着头微微笑着,那胖子打得不甚重,显然并不是真的要揍他。胖子自怀里摸出一把铜子,也不管多少塞进他手中:“不过够刺激,这是老子赏你的。” 目送胖子大摇大摆走进天香楼,轩辕望数了数手中的铜子,足有二十四个,拉了胖子四里路,胖子还多给了自己十六个,不过一想那胖子可比正常三个人的体形,又觉得他给的恰好不多不少。有了几个铜子在手,轩辕望的肚子分外觉得饿了。他将车拉到一个小店边上,招呼老板给他五个包子,狼吞虎咽将包子吃了下去,这包子也不过就是寻常的菜包子,但轩辕望吃起来奇香,只觉得便是山珍海味也比不过。热气腾腾的包子不仅让他肚子饱了,也让他身上暖起来。 轩辕望打了一个嗝,慢慢坐在自己车子边,放松放松酸痛的肢体,细细摸索着怀里剩余的十九枚铜子,一种想哭的感觉忽然涌上了他心头。 “填饱肚子的感觉,可真好啊……” 正当轩辕望浮想联翩之际,一个女的声音响了起来:“拉车的,拉车的!” 轩辕望怔了一下才想起是叫自己,忙不迭站了起来,应声道:“在呢,在呢!” “你过来一会。”唤他的是个丫头打扮的女孩,不过十四五岁大小,却象个大姑娘一般打扮,手里捏着只绢手帕,长得倒还秀丽,就是满脸老练的笑让人觉得她有二十好几了。 轩辕望拉着车来到她身前,她用一种职业性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轩辕望,媚笑道:“哟,还只是个小子嘛。” 轩辕望脸腾的红了,对方明明年纪比自己还要小些,却敢说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子。但他生性随和,也不去反驳对方,笑笑道:“姑娘有何事?” 那小丫头向后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赶紧抬上去吧。” 自小丫头身后的一个侧门里出来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地将一个人抬到轩辕望车上,轩辕望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这人怎么了?” “放心,只是喝醉了。”小丫头摆了摆手中的手绢,“送他去兴隆门富贵粮店。” “兴隆门富贵粮店?”轩辕望摸不着头脑,“这地方我没去过啊。” “就知道,旺才,你领他去。”这丫头看来还有些地位,吆喝起来那些小厮还真听话。 轩辕望看了看那满身酒气的男子,那男子嘴里还不停嘟哝着什么,仔细一听却是下流小调。轩辕望叹了口气,拉了车子要走,那丫头又拦住了他:“小子,你是哪家车行的?” “北城有福车行。”轩辕望指了指自己外套上的有福两个字,那丫头瞅了瞅,用两根手指拎了块碎银放在轩辕望手中:“送到了就回来,以后你就不要满大街地拉客了,每日里在我们这天香楼下等着,我们姑娘客人都要用车呢。” 轩辕望怔了怔,脸上露出有些羞窘的笑来:“姑娘,这成么?” “有什么不成?”小丫头杏眼一翻,叉着腰挺起胸来,“谁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翠儿姐姐允你的。” 轩辕望有些茫然地道:“翠儿姐姐,是谁呢?” “就是你大姐我!”丫头青葱般的手指几乎点着轩辕望的鼻子,“你这小子别忘了,是翠儿姐我看你老实,所以才抬举你呢。” 她两片薄薄的唇儿说出话来,简直比董千野使出的剑还要快,噼噼叭叭便将轩辕望说得迷迷糊糊的,虽然叫这年纪比自己还小些的丫头姐姐,轩辕望心中是老大不愿,但**及她照顾自己生意,也只好装着没听见。 将那醉汉送到兴隆门富贵粮店,轩辕望望望天色,觉得已经不早了便回到位于北城平安里的有福车行。 万有福见他回来,呵呵一笑:“这么早就回来了,生意还好吧?” “拉了两个客人,这是收的车钱。”轩辕望自怀中摸出那块碎银还有铜子,老老实实交到万有福手中。 “都拉到哪了?”万有福接过钱,掂量了一下,这小子运气倒不坏,拉两个客便弄到旁人半天才能赚到的钱。 轩辕望将经过说了一遍,万有福啧啧了两声,上下打量着轩辕望:“阿旺,你运气倒真不差,那天香楼的管事丫头答应以后用你的车,你就用不着四处拉客了,记住,她可是财神爷,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你可别得罪了人家。” 看到金满贵不在,万有福瞪了瞪眼:“满贵又去赌了吧,那家伙总有一天会连老婆都输掉。阿旺,你知不知道咱行车行的规矩?” 轩辕望摇了摇头,万有福又道:“你每日里到车行来发车,只要发车就给你记着,每日你得缴给车行五十个铜子,其余的就归你自己。” 轩辕望哦了声,万有福接着道:“你若是要住在我这,早晚在这吃饭,每日里就得缴六十个铜子,这规矩可不能坏,你选哪一样?” “我住在您这吧,老板。”轩辕望看看挺大的车行院子,心中有了个主意,自己不仅要找住的地方,还要找能让自己有空地练剑之处,这车行将就着也可以。即使到了这个地步,轩辕望心中对剑依旧不舍。 “你可想好了,住我这是通铺,你有被子么?” “没。” 万有福摇了摇头,这少年真是两手空空,偏偏带带着柄剑,估计是听到前不久东都办什么英雄会赶来的,结果不但路引被骗了,连一文钱都没有。他唤来一个人,让他带着轩辕望去安置好来。 直等到夜里万家灯火通明,住在车行里的车夫们才开伙,一堆人挤在通铺上吃糟米煮的饭,菜就是沾了点油星的萝卜,但轩辕望早就饿了,吃得分外香甜,这热热闹闹的吃饭,也让他觉得颇为下饭。 夜深了,轩辕望摸黑练完了一趟剑,挤在通铺之中,在其他车夫此起彼伏的鼾声里,他几乎没有睡意。炕倒挺热的,这一点上万有福没有亏欠车夫们,从车夫们的谈论中,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新老板人不错。 “绯雨,你为何不让我见到你?” 回想这几日来,自己饥寒交迫,在东都城中东游西荡,如今终于能在个温暖的炕上,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肚子里饱饱的,身上暖暖的,轩辕望心中便禁不住微微发酸。虽然他父母双亡的早,但在人情较为淳朴的华州府城,在云想绸缎庄里,他都不曾吃到什么大的苦头。象这样两天两夜没吃没睡,还真不曾有过。 他心中忽然有些埋怨绯雨起来:“我都到这个地步了,绯雨你为何就不肯与我见上一面?难道说,我从董千野那跑出来,你心里不高兴么?” 转**又一想,这大屋通铺之上,睡着二十好几个男子,绯雨虽然嘴上不说,但自己知道她心里是极害羞的,当然不会到这里来见他。心中**头百转,患得患失之际,他却不知道,自己一颗初萌的少年之心,已经紧紧系在那不知是人是鬼的绯雨身上了。 虽然刚经历人生中一重大转折,自衣食无忧的剑师得意弟子又成了流落于市井之间的苦力,但这种浮沉却没有对轩辕望造成更大的打击,对于这种生活中的变故,他已经习惯了。 第十五章 世事浮沉如转篷(下) 凤羽与崔远钟对瞪了半晌,没有一个人肯先说话。 自从那夜有人暗袭华闲之之后,每当华闲之外出,崔远钟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华闲之自己不以为意,但崔远钟则腰间挂着柄剑手里捧着柄剑,每看到一个佩剑者走近来,他总是瞪着眼盯着人家,似乎每一个试图靠近华闲之的都是刺客杀手。因此,当他看到凤羽急匆匆跑过来时,两只眼便眨都不眨一下。 凤羽心中更不痛快,英雄会上败给崔远钟,才知道自己确实比他差上半筹,而华闲之创立什么剑道与剑艺分道扬镳之事被董千野等人添油加醋传出去后,他的师父早就禁止凤羽再与华闲之门下有任何往来。偏偏这崔远钟不知好歹,直楞楞地瞪着他,摆明了是想惹事的样子。 华闲之微笑着向凤羽点了点头,他温和的神情让凤羽也禁不住回了一个礼,但旋即省悟过来,哼了声将头别了过去。崔远钟也哼了声:“有什么了不起的。” 二人相互瞪视着自大街上擦肩而过,走过了有十余丈,凤羽忽然大声道:“有谁见到轩辕望了,有谁见到轩辕望了?” 知道他是在问自己,崔远钟心中一动,英雄会上轩辕望如果不是被柳孤寒以卑劣的方式刺成重伤,最后与自己决战的极有可能是他。从他在英雄会的表现来看,崔远钟确实看不透他的深浅。以他的剑技而言,他不过是初窥门庭,以他运在剑上的精气神而言,他又象是苦练了十余年的剑士,以他那炫目无比的败中取胜剑式来看,他又绝对是拥有十二品剑技的高手,以他对敌时对剑理的领悟来看,他又是难得一遇的学剑天才。那个人的深浅,恐怕只有自己的老师才明白。 “老师,我们没有看到什么叫轩辕望的吧?”崔远钟大声对华闲之道,“那个轩辕望不是袭击你的董千野的弟子么,那个卑鄙小人的弟子有什么好关心的。” 华闲之微笑着看自己的弟子,他知道弟子的这句话,是不用自己回答的,因为他根本不是说给自己听。 “真是奇怪,自从那天晚上有人口出狂言要背弃剑艺,轩辕望就失踪了,他师傅那儿就再也没看到他啦。那董千野受伤在家躺着,打发人满城地找,却怎么也找不着啊。”凤羽的声音也不小,象是自言自语。 华闲之微微扬了扬眉,他想起那一天,当董千野第二次从背后偷袭自己时,墙角传来的惊呼声,那个声音董千野或许没有听见,而自己却听得很清楚。那少年离开了董千野,这东都开定城数十万人,董千野却哪儿找他? “十二品的少年剑士……”华闲之轻轻叹了口气,剑艺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但这一代少年中却层出不穷地出现拥有极高天赋者,自己的弟子崔远钟,与崔远钟似敌似友的凤羽,东都其他几位少年剑士,还有京城里二十年前就名扬天下的傅苦禅的弟子赵冰翼和其他几位少年……再加上这个轩辕望,难道说剑艺到了穷途末路,还要拉上这么许多有天份的少年作为殉葬么? 或者说,这是回光返照,最后的辉煌? 也许,和这个国家一样,都处在那最关键的时刻吧,看似繁华,实际上却被新生事物带来的暗流冲击得七零八落,连根基都被动摇了。这些在太平盛世中歌舞升平的人们,只怕没有意识到这即将到来的变化吧。 盛极而衰,亢龙有悔。盛极一时的大余王朝,不,这个兴盛了三千年的帝国,已经到了这一刻么? 世事浮沉如转篷啊…… 一丝隐忧在华闲之心中显露出来,这种忧虑,在他成人之后便不断地缠绕着他,让他不得不去想一些更遥远的事情。 “好了,远钟,我们走吧。”他温和地唤了声崔远钟,两人加快了脚步,向赵王府走去。 赵王府在开定内城,无论赵王如何随和如何喜欢与民同乐,但作为一镇藩王,其王府的戒备总是烦琐森严。即便是华闲之这样赵王另眼看待的人,要想进去,也得经过层层搜索。崔远钟每次都觉得多此一举,他们手中的剑不就是最好的刺杀武器么,为何却不收缴掉? “华先生来得正好。”见到华闲之,赵王李景楼极为高兴,当他目光转到崔远钟身上时,忍不住开了崔远钟一个玩笑:“远钟对师父保护得挺紧的,恐怕连孤王都被远钟当作刺客了吧。” 崔远钟恭恭敬敬跟在华闲之后面向赵王行礼,在华闲之对话之前,他是不会随意插言的。 “是微臣教导无方。”华闲之行完礼,平静地替崔远钟化解了尴尬。他一点都不奇怪赵王得到他遇刺的消息,这个赵王,看似随和豁达,喜爱奇技淫巧,但华闲之却明白,能让东都开定这样各种力量盘根错节的城市井井有条,绝非无能之辈可以做到的。 “孤王本来想替先生出一口恶气,封了东都大大小小的剑艺门派。”赵王道,“只是想到先生恐怕会因此怪罪孤王,所以先问问先生意见。” “多谢殿下,这是微臣之事,就让微臣想办法解决吧。”华闲之又向赵王行了一礼。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哈哈,倒省了孤王一番事。”赵王不以为意,他拉着华闲之:“华先生随孤王来,孤王有样新奇的东西请先生看看。” 跟着赵王转到王府后园里,与其他王府不同,赵王不喜爱那些亭台阁榭,他的院子虽然也免不了这些装饰,但更多的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对奇技淫巧的爱好,让他的几个有心的兄弟对他都有几分轻视。 王府极大,一个后园由许多个院落组成,到了其中一个院落,只见其中空空的,仅立着一个足有二十余丈的高台。华闲之微微怔了一下:“殿下?” “你看看就知了。”赵王挥手示意在那高台下的几个人:“开始。” 高台下一个器械发出沉重的轰鸣声,一个人站在木板上被绞索慢慢拉了上去,华闲之微微动容:“殿下,这是……” “在扶英国,这叫升降机。”赵王哈哈大笑,能让向来镇静的华闲之也露出惊讶神色,这让他更为高兴,“你想到没有?” “是。万丈高楼,平地而起,此事指日可待了。”华闲之道。 “魔石技艺,妙用不尽啊。”赵王点头道,“扶英自泰西学来这魔石之技,这数十年来变化极快,华先生说去扶英,倒正合孤王之意。” “朝中是否同意殿下去扶英国?” “还是待议……朝中那些大老,以从无亲王出使为由,大加阻拦呢。”赵王带着讥意道:“倒是我那两个兄弟,巴不得我离开,他们一党出力很大啊,哈哈哈哈哈……” 华闲之微微皱起眉来,依他的计策,赵王要成就大业,暂且离开大余国是必须的。如今大余国内看似歌舞升平,实际上却潜流暗涌,陛下春秋已高,身为太子的李天栏与秦王楚王明争暗斗,各自拥有庞大的势力。夹于其中的赵王以沉溺于奇技淫巧来掩饰自己的野心,虽然他颇得陛下宠爱,被封在东都开定这样重要的城市,但实力比之于太子与秦楚二王还有很大差距。若是直截卷入争端之中,他必然是三方共谋的对象。 “朝中最反对殿下作使者的是哪些人?”华闲之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问道。 “礼部尚书、礼部侍郎、吏部尚书、宗人府大宗正、监察御使,哦还有刑部尚书。”赵王随口道,看着华闲之的眼中微露出笑意来。华闲之的才能他是很明白的,但他还想让华闲之多历练一下。 “唔……”华闲之闭上双眼,那些大臣都是当朝权贵,他们反对赵王作为使者出使扶英国的理由,无非就是不合礼法。陛下心中只怕也不舍得赵王远渡重洋,否则以陛下为人,怎会听得见他们的劝谏。这些人揣摩陛下心思,自然会齐声反对,要想让他们改口,最好的方法还是说服陛下。 可是陛下为人刚愎自用,想说服他,不过是浪费口舌而已。最好的办法,是让陛下自己想到这一点。华闲之心**一转,能让陛下想到派爱子远使异域,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觉得这次出使对于赵王极为有利。 心**一转,他抬眼见到赵王嘴角噙起的微微笑意,心中恍然。 “殿下,我想到一个主意,还请殿下裁夺。”华闲之欠了欠身,低声道:“殿下可于京城散布谣言,就说殿下不曾立功而受封于重镇,诸王子与大臣都不服,殿下还可京城中殿下暗藏的亲信上本奏请撤藩,收回殿下封地。” “撤藩?”赵王失声道,他如今能逍遥自在,靠的就是被封在东都开定这样的大城之中,如果撤藩,将他调回京都去当那一举一动都不自在的闲王,他无论如何也受不了。 “正是,陛下对殿下宠爱有加,必不肯听从,相反会痛惩敢提出撤藩者。太子与秦楚二王对殿下受封重镇早怀戒心,定然会设法救那人,那人再向太子或秦楚二王献计,以遣殿下出使异国,立下功勋以塞诸人之口为由,上书圣上令殿下出使异国。” 赵王看了华闲之一会儿,微微一笑:“好个连环计,既可以让我避乱于外,又可以在太子或秦楚二王之处伏下我的人……” 华闲之脸上没有因为赵王明显的赞许而露出喜色,他又道:“圣上为殿下打算,必然会遣殿下出使,但圣上心中终究会觉得有些对不起殿下,那时殿下大可向圣上请旨,修自唐城经东都至京城的魔石车轨。” 赵王沉默了,他自顾自走了会儿,华闲之慢慢跟在他身后。两人出了那院子,赵王忽然转过头来握住华闲之的手:“天赐华先生予孤王,不愁大事不定。” “殿下,微臣只是殿下剑技师傅而已,切切不可让旁人知晓是微臣献计。”华闲之垂下头来,“如此臣在暗处,可更好地为殿下效力。” 赵王对此深以为然,他哈哈一笑:“先生既是孤王剑技师傅,多少得指点一下孤王剑技,来来,你与我到剑室去,你可不知,孤王专门为此辟了间剑室呢。” 第十六章 重逢(上) 对于轩辕望而言,过年没有任何意义。 别人家大年三十在一起围着红通通的炉火,吃着香喷喷的饺子,谈着一年来的光景,展望来年的年成。而对于没有亲人甚至没有什么很好的朋友的轩辕望,陪他度过大年三十的,就只有那柄剑了。 由于是过年,三十这天街上的客人很少,便是车行也停了大部分生意,只有少数象轩辕望这般无家可归者,还在大街上游荡,希望能捡着一两个客人。一切的亲情与热闹,一切的温暖与欢乐,那都是别人的,他们,什么也没有。 轩辕望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街道,这样的时节里,便是天香楼的嫖客也少了许多。姑娘们都在忙着过年,前两天轩辕望拉她们去购年货忙得团团转,这些千娇百媚的风尘女子少不得欺负老实人,一面支使着他做这做那一面拿他打趣。不过她们付起车钱来倒大方,轩辕望人又随和,不过傻笑而已。 “喂,你小子今天还在这等人啊?” 翠儿今天没有涂脂抹粉,轩辕望对她笑了笑,心中觉得她还是不要打扮更好看些。 “就知道傻笑,傻子,你为何不回家去?” “我没有家。”轩辕望略有些涩然地说,“反正没事,所以出来转转,看看是不是能拉上一个客人。” 翠儿哦了声,低低说道:“你也没有家啊。” 两人沉默了会儿,翠儿大眼睛转了转,道:“傻子,在这等我,别走了啊。” 轩辕望有些惊奇,只见她飞快地跑进天香楼里,虽然裹着厚厚的棉衣,她婀娜的身体依然显得苗条。过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来,吃了吧,鱼头豆腐,年年有余啊。”她将碗递了过来,声音轻柔,轩辕望吓得跳到一边,喃喃道:“谢谢,谢谢……不过我不饿啊。” 翠儿双眼一瞪,又用上了她一惯的尖声:“傻子,让你吃你就吃,你翠儿姐姐赏你的,你敢不吃?” 轩辕望狼狈了,对于这个丫头,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个刀子嘴的丫头啊…… 鱼头豆腐里有着淡淡的腥味,但味道确实很好,轩辕望虽然不饿,在翠儿不依不饶地命令下,还是大口大口地将之全部吃了。看到他津津有味,翠儿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吆,翠丫头,看上这个拉车的傻小子了?”一个外出的姑娘见了这一幕,咯咯娇笑起来,轩辕望脸腾地红了,忙不迭地将碗递还给翠儿,拉起车子就想跑。倒是翠儿毫无羞涩,她银铃一样的笑声,让轩辕望跑得更快了。他心里倒有自知之明,翠儿在这天香楼中是管事的丫头,再过几个月只怕也要成为接客的姑娘了,她见过的富家子弟风流才子多如牛毛,象自己这样又穷又没本领的傻小子,她只不过是同情罢了。 肚子里是暖暖的鱼头豆腐汤,轩辕望的心情却不曾好转起来,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同情,而是那亲人间的关切。 一种自怜身世的感觉从他心里涌起,酸酸的,涩涩的。街道上冷冷地刮着西北风,将零星的雪花卷到轩辕望的脸上。轩辕望微微叹了口气,记得在今年第一场大雪的那天晚上,绯雨离开了他…… “喂,拉车的,拉我去最近一家面馆。” 他低着头思忖之际,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他哦了声,停下车子向回看,只见绯雨端端正正地坐在车里,眉眼间尽是盈盈笑意。初看到她,轩辕望呆呆愣在那里,一时间痴了。 “傻子!”绯雨扬了扬眉,半羞半嗔地掷了一句。 “绯雨!”轩辕望扔下车把,大叫了声扑过去。以往他见绯雨,只觉她身形有些模糊看不真切,但这次绯雨却真真切切出现在他面前。他一把握住绯雨的手,也不象以往那般从虚空中穿过去,而是似乎握着了什么。 “绯雨……”大叫变成了低低的呼唤,轩辕望拼命盯着她,生怕她又消失一般。绯雨见街上少有行人,也就任他握着。二人相视而笑,什么也没说,在风雪中立了半晌。 “好啦!”隐隐听到有人声来了,绯雨抽回手,轻轻拂了拂衣袖,正痴痴看着她的轩辕望打了个冷颤,这才醒悟过来。 “你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他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到了嘴边,却只有翻来覆去这一句,连着说了十余遍,绯雨心中虽然甜滋滋的,但也禁不住又嗔了声:“傻子呵,说了十余遍了!” “呵呵……”轩辕望微微笑了起来,在别人面前,他是老实而非真傻,但在绯雨面前,他则是真真正正地傻了,他也希望永远如此。 绯雨在车上向后一靠,微微伸展了一下身躯:“拉车的,让你拉本小姐去最近的面馆,没听到吗?” “好咧,客官!”轩辕望迎和着她,又拾起车柄,用力拉了起来,一面拉还一面呵呵地笑着,逗得绯雨也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因为过年的关系,轩辕望一连拉了足有三里,在大街小巷中钻来钻去,却没见着一家面馆是开门营业的。但他心中丝毫不觉沮丧,只巴不得所有的面馆都歇业了,他能拉着绯雨永远寻找下去。 “绯雨,你明明来过了,为什么不让我见到你?” “哼,给你见着了,就走不开啦。”绯雨声音亦喜亦嗔,让轩辕望听得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喏,这一家还开张呢!”轩辕望一个劲儿在拉车,没有注意路边,还是绯雨见着路边开着的门面。轩辕望将车在那面馆停了下来,绯雨轻捷地走进去,叫了声:“店家,店家!” “来了来了!”这家小面馆的主人跑了出来,“正要打烊呢,姑娘要吃什么?” “大过年的,当然要吃饺子啦,来两大碗饺子。” 轩辕望笑嘻嘻地看着绯雨吩咐面馆主人,面馆主人应了声跑进后房,绯雨被轩辕望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嗔道:“好了,又不是没看过。” 她这一说倒真的提醒了轩辕望,轩辕望咦了声:“绯雨,今天看着你,与往常不同呢,看得好清楚啊。” 绯雨微微一笑:“是嘛?”过了会儿,她有些羞涩地道:“好看么?” “好看!”轩辕望脱口而出,让绯雨心中分外甜蜜。过了会儿,她道:“总看总看的,也看腻啦。” “一辈子也看不腻!”轩辕望又是脱口而出,两人脸上都浮起大团的红晕,神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这些日子,你都在哪儿呢?”轩辕望出声打破了尴尬,他挠着头道:“我在英雄会上打败了好多剑技高手。” “知道啊,你剑技可长进了。” “呵呵,对了,我的伤是你给我治好的吧?” 绯雨没有否认,岔开了话题:“阿望,拉车辛苦么?” 轩辕望心中涌起一种暖暖的感觉,绯雨是常捉弄他,这次近两个月不见更让他失魂落魄,但绯雨始终在默默地关切着他。当初替自己疏通经络让自己身体拥有同龄剑士一般的素质是如此,而今为自己治伤也是如此。她的关切,从来不挂在嘴中,而在她那纤巧的心思里。 轩辕望没有说感激的话,他心中拿定主意,自己对绯雨的感激也不会挂在嘴边。 面馆主人端着两大碗饺子上来,轩辕望捧着热气腾腾的碗,有些迟疑地看着绯雨。绯雨一只手支着下巴,偏着头道:“吃啊,傻子。” “那我就吃了!”轩辕望一口咬住一个水饺,使劲地咀嚼咽了下去。绯雨歪着脑袋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浮现在她脸上。 “是什么馅的?”她问。 “唔唔不知道……”轩辕望含糊不清地回答。 绯雨长长叹了口气:“傻子,是什么馅都尝不出来么?” “嘻嘻,你尝尝不就知道了?”轩辕望笑道。 绯雨一拂衣袖,轩辕望只觉寒气彻骨,牙齿都禁不住咯咯作响起来。见他狼狈的样子,绯雨才呵呵笑道:“真是个傻子,我没有身体,要是能吃还用问你吗?” 轩辕望低下头,大口咬着饺子,吃下一个才又抬起头来:“是肉馅呢。” “好吃么?” “当然好吃!”轩辕望斩钉截铁地回答。绯雨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种神情让轩辕望吸了口气,绯雨似乎又在想捉弄人了。 “那么,比起那碗鱼头豆腐,哪一个好吃些!”绯雨的问题有如晴天霹雳,让轩辕望心中又是担忧,又是狂喜。一急之下,他险些个个饺子噎住,拍胸抚背了好半天,才喘过气来。 “你……你都看到了?” 轩辕望的结结巴巴让绯雨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很严厉:“哼,最难消受美人恩啊,阿望,那鱼头豆腐很补吧?” 轩辕望急得抓耳挠腮,一时间也想不出如何对绯雨解释。绯雨见他那个样子,心中一软,脸再也板不起来,卟噗一声笑了起来:“真是个傻子……” “吓死我了。”轩辕望见她神色又开朗起来,总算吁了口气,“我可是被你捉弄坏啦。” 绯雨看着他又大口大口地吃起饺子,心中涌起一阵甜蜜的感觉,他越是吃得津津有味,绯雨心中的喜意也就越强烈。轩辕望连吃完两大碗水饺,才停下来笑道:“绯雨的那一份,我可也帮你吃掉啦!” “嗯。”绯雨柔柔地嗯了声,两人相对而坐,过了半晌,只觉得一生一世能这样对视着坐下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那面馆主人却不识趣,他急着打烊回去过年,见两大碗水饺都已经光了,便凑过来问道:“二位吃好了请结帐吧,我还急着回去过年呢。” 绯雨与轩辕望相对看了一眼,两人会心一笑。绯雨道:“快付钱吧,别误了人家回去!” “什么,不是你请我吃的水饺么,为什么我付帐?”轩辕望抗议道。 “哼,水饺全都被你吃了,你不付谁付啊?” “是因为你不吃我才吃了的,说起来我替你吃东西,你还得给我辛苦钱呢。”见她兴致颇高,轩辕望有心逗她开心,故意与她拌嘴。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执,倒让面馆的老板心中直犯嘀咕,这两人一个人力车夫打扮,一个则穿的古色古香的女子,凑到一块还真是蹊跷。 “我不管你二位如何争,先付了我的水饺钱二位再到外边去吵去。”老板实在等不下去,打断了二人的话。 轩辕望呵呵笑着,伸手入怀去掏钱。手一入怀他脸色就变了,他猛然想起,自己今日还不曾拉着客人,身上一个铜子也没带。 绯雨身上更不可能带钱,她无形无体,有钱也无处可摆。轩辕望满脸窘迫,落入面馆老板眼中,更觉十分可疑。 绯雨与轩辕望眼光看到一起,二人此刻心意想通,轩辕望似乎自绯雨眼中看到她询问之意,而绯雨也可以从轩辕望眼中看到他的窘迫。 绯雨调皮地眨眨眼,轩辕望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刚想摇头反对,但绯雨撇嘴作生气状,轩辕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绯雨气呼呼地道:“从来不曾听说吃东西要女子付钱的,你走吧,我付帐就是。” 轩辕望三步一回头地离开面馆,出了之后拉起自己车子,他还想在门口等绯雨出来,哪知一会功夫绯雨便在他身后道:“傻子,快跑吧,老板要追出来了!” 轩辕望拉起车便跑,二人一路大笑着,而那店主人发觉自己一眨眼功夫原本在面前的女子忽然不见了,此刻正浑身冷汗,口里**着诸多神仙的名字,心里盘算过完年便请个风水术士来。 第十六章 重逢(下) 这个新年,轩辕望过得极欢喜。车行的大通铺上还留下了五六个同他一般无处可去的,大伙凑份子吃了顿还算丰盛的年夜饭。轩辕望将剑枕在自己枕下,很快就进入甜甜的梦乡。 连续不断的鞭炮声让轩辕望从梦中醒来,他揉揉眼,发觉窗纸外天色已大亮了。 “就天亮了?”轩辕望伸了伸腰,从炕上跳了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抓起枕下的剑,来到院子之中。 “哗!”他打了个冷战,映入眼中,尽是银妆素裹,原来昨夜入睡之后,一场大雪不期而至,将整个东都都妆扮得粉雕玉琢一般。 当轩辕望练完剑,其余的车夫才懒洋洋起了床。今日是大年初一,拜年的人会不少,但这些车夫都无心拉客,只有轩辕望一如往常,拉着车便出了门。街上积雪颇厚,零星可以看到出来扫雪的人们,但大伙都是自扫门前雪。轩辕望拉着车专走僻静的小巷,当他从小巷里出来时,绯雨已经坐在他的车上了。 “哗,好漂亮的雪!”虽然绯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灵是鬼还是妖,但女孩家的心性却如常人无异,她放眼望着路边树上的积雪与挂着的冰凌,时不时发出惊叹。过了会儿又伸手自树上“抓”下一把雪来,扔进轩辕望脖子里,让轩辕望冰得直跳,她却咯咯笑个不停。 不经意中,轩辕望拉着绯雨便来到了天香楼前。当绯雨发觉他习惯性地将车拉到这来时,又将一团雪扔在他脖子里:“好哇,大年初一就想着上这肮脏地方来了。” 轩辕望大窘,这几日天天如此,习惯竟成自然了。他忙不迭地要拉着车儿离开,正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唤住了他:“轩辕望!” 轩辕望吃了一惊,天香楼里认识他的人都唤他阿旺,这唤他的一定不是天香楼里的。他四下张望,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少年的脸。 “你是……” “原来你在这儿!”那少年扬了扬眉,轩辕望立刻认出,他便是英雄会中徒弟组最后的优胜者,华闲之的弟子崔远钟。一见到他,便想起华闲之那铮铮作响的“剑道”二字,想起华闲之那一夜里独战众多好手时的风采。 “崔远钟!”远钟大声报了自己名字,他上下打量了轩辕望几眼,“你怎么成了拉车的了?” 轩辕望回头看了看绯雨,她已经消失不见了。轩辕望心中有些怅然,但对华闲之剑技的向往又冲淡了这种怅然,他苦笑道:“我离开了董师傅。” “哦。”崔远钟随意应了声,过了会儿,他忽然睁大眼睛盯着轩辕望道:“轩辕望,英雄会上没有同你交手是我最大的遗憾,难得今日遇上你,你何时有空?” 轩辕望心中也颇想与他交手试试,点头道:“我一日都有空,你呢?” 崔远钟笑道:“那好,你在这等我。”话一出口,想到这轩辕望难得遇上,他又改变了主意:“不成,你随我来,你这车子搁在哪儿吧。” 轩辕望将人力车搁在天香楼边,托把门的小厮替他看着,崔远钟便拉着他进了天香楼中。虽然这些日子他天天在此侯客,但进来还是头一遭,看着里头各式各样的摆设,他也有些惊奇,这天香楼虽然是青楼,但摆设却幽雅清淡。 “咦,阿旺,你怎么进来了!是不是也想哪位姑娘啊?” 翠儿正打里头出来,一眼看到轩辕望,不禁似笑非笑地问道。 轩辕望立刻大窘,崔远钟扫了翠儿一眼,道:“胡说!我们是赵王府的,他们人呢?” 翠儿脸色一正,也不敢玩笑了,只是心中暗暗奇怪,这轩辕望明明是街上拉人力车的,何时成了赵王府的。轩辕望看出她且疑且惧,想起昨日她那一碗鱼头豆腐,便道:“我是陪这位来的。” 翠儿向崔远钟行了一礼,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神色很快就恢复正常:“这位少爷,赵王请的客人都在香雪楼呢。” 翠儿喊了个小厮领二人来得香雪楼,一进楼便听见里头歌舞管弦之声。二人一进去立即引起众人注意,轩辕望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场合,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而崔远钟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目光在厅中扫来扫去,见着自己老师才松了口气。 “老师。”他拉着轩辕望来到华闲之身边,低声道:“我在门口遇着轩辕望了。” 华闲之点点头,冲轩辕望微微一笑:“那一夜谢谢了。” 轩辕望先是一愕,立刻明白那一晚自己偷看董千野等暗袭华闲之已经被华闲之知晓了。他脸上一红,虽然已经脱离了董千野门下,但想起自己这个师傅的所作所为,依旧让他觉得羞愧。 崔远钟看着老师道:“老师,我可以先离开么?” 华闲之眼中浮出一丝笑意:“不成,你和轩辕望都在这儿等着。” 崔远钟一皱眉,嘟哝了句“闷死了”却依言立在华闲之身后。轩辕望看了看崔远钟,又看了看华闲之,华闲之鼓励式地向他微微一笑,他也站在崔远钟身边。 起初轩辕望不知这些人在此做什么,他们既不似一般的嫖客,又不似单纯地来欣赏歌舞。但渐渐他便明白,这是赵王命属下在此陪自京师赶来的几位年轻人。看这里都是青年俊彦,年长的也不过三十岁左右。 这些人大都是世家子弟,嘴中谈的是风花雪月的韵事,眼中见的是沉鱼落雁的娇人,渐渐便放浪形骸起来。那京城中来的几位更是肆无忌惮,左拥右抱上下其手,瞧得轩辕望与崔远钟都面红耳热。 “这种程度,你们两个都受不了?” 当二人想溜出去时,华闲之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轩辕望向他脸上望去,只见他神色如常,似乎眼前这些火热场面都不存在一般。 崔远钟道:“老师,这也无聊太甚了。” “修剑即修心,心静则剑静。”华闲之微微一笑,“对手剑上的花样,剑外的手段,都可能让你心中充满七情六欲,你心若不静,你手中的剑便不稳。” 轩辕望吃惊地看着华闲之,他从来没想过在这种场合之下会有人传授剑理。但崔远钟的反应看来,他们师徒这样谈论剑理应是经常的事。 又看了会儿,见那自京城来的几人更为浮浪,华闲之这才缓缓起身:“你们随我来吧。” 告辞出了天香楼,华闲之慢慢行在街道上,出来时穿梭往来的仆役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三个不在温柔乡中而到外头喝西北风的人。 “远钟,方才这些人,都是所谓士人君子。”华闲之目光中似乎有些黯然。 崔远钟撇着嘴道:“士人君子?我看全是些好酒好色之徒才是。” 轩辕望心中也有同感,那些人都是在这个国家中居于高位的一时之选,但其所作所为,哪有半点是为民为国。他们在此花天酒地,难道就不知他们一盘点心的花费,便足以让数口之家过上一个富足的新年么?他们只是略动一动的菜肴便便撤下倒掉,难道不知这大街之上尚有不少饿得嗷嗷直哭的人么?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呵。 华闲之轻轻叹了声:“这些人,不出意外在十年二十年后都将身担重任,可他们如此风骨……哈哈,不谈这个了。轩辕望,这是你的车?” 他见轩辕望到小厮那儿道谢拉了人力车来,微微一笑问道。轩辕望只道他讥嘲自己,神色颇有些羞愧:“是。” 华闲之眉间微微一挑:“正应当如此,学剑与做人是一般道理,不识人间疾苦,怎知剑上滋味。” 远钟也笑了:“别看我跟着老师,其实我还是老师病坊的小厮,老师每月都给我开工钱,我在老师那吃饭可是要缴伙食的。我也是用自己之手养活自己呢!” 轩辕望吃了一惊,远钟所说让他想起了董千野待他骗来的少年们。但看到崔远钟脸上的笑意,便知道远钟对作病坊的小厮不但不反感,而且还很欢喜。 轩辕望微垂下头去,过了会儿道:“崔……崔远钟,你究竟要带我到何处去?” “自然是去寻一个别人找不着的地方,痛痛快快打上一场啦!”崔远钟哈哈笑道,“不同你交过手,我心中始终觉得有些疙瘩。” “我知道,是去哪个地方呢?”轩辕望又问。华闲之微微一笑:“赵王府如何,那儿有现成的剑室,而且不会有闲杂人等打扰。” “赵王府!”轩辕望吃了一惊,他这样的寻常百姓,一辈子也不曾想过进堂堂王府见识,他对于王府的气派,虽然也有欣羡之心,但更多的还是曾通人那种敬而远之的心理。 “无妨,只借赵王剑室一用。”华闲之忽然停住了身体,“轩辕望,可否拉我去赵王府?” “是。”轩辕望拉着华闲之小跑起来,崔远钟则与他并肩而跑,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谈着,华闲之微微闭上眼,似乎陷入重重心事之中。轩辕望偶尔回过头去看他那儒雅刚毅的脸,心中却有些奇怪,象他这样剑技几达不可思异之界的高人,难道说还会有什么烦恼么。 不知何时起,天空中又开始飘着雪花来,二人一车经过的雪地里,留下长长的一串印迹。 有华闲之这赵王剑技师傅在,轩辕望终于来到赵王的剑室。比起寻常剑士的剑室,赵王的剑室更为宽大,墙上装饰着同剑有关的精美的壁画,各式各样的器械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个盛气凌人的仆役在一旁侍候。轩辕望打量了一周,禁不住欣羡道:“这地方可真是华丽。” “这地方却不是练剑的好所在。”华闲之淡淡道,却不曾说明,轩辕望略一思忖,猛然省悟:“练剑需要专心,对着这些精美的壁画,看着这些精巧的器械,长期耳渲目染,如何能专心练剑?” “你且休息一下。”华闲之看了看轩辕望气色,方才拉他过来,轩辕望虽然并不觉吃力,但比起崔远钟来说总算有些吃亏。 轩辕望知道崔远钟能胜过凤羽,定然是前所未有的好敌手,因此依言盘坐在蒲团之上休息。过了会儿,华闲之问道:“你好了么?” 正这时,有个声音传了过来:“有热闹不叫我,华先生你可也太小气了。”轩辕望见在剑室里侍候的仆役个个屏气凝神,方才那盛气凌人的神色都收敛不见了。 轩辕望心**一转,立即明白来者是谁了,在这赵王府中,除了赵王本人,还有谁有这般威势? 转眼看华闲之师徒,却发觉这两人神色一如方才。轩辕望心中有些钦佩,这东都城中,能够在赵王来之际面不改色者,只怕寥寥无几吧。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赵王终于进了剑室。轩辕望在英雄会上曾远远见过他,自然没有如今就在眼前看得真切。他年纪不过三十几许,浓眉大眼略显福态,虽然无不怒自威的威严,但倒也有着几分皇家风范。 “殿下。” 华闲之与崔远钟向赵王行过礼,轩辕望也依照模样深深一揖。赵王摆了摆手,上上下下打量着轩辕望道:“这少年叫什么名字,会是远钟的对手么?” 华闲之道:“殿下也见过他,英雄会中徒弟组里的妖剑轩辕望,因为与柳孤寒两败俱伤,故此不曾与远钟交手。” “哦,我想起了,妖剑轩辕望,毒蛇柳孤寒,剑痴凤羽,再加上黄金之剑远钟,英雄会中四强啊,哈哈……”赵王点点头,“既是如此,孤王就更要看了,华先生可作仲裁。” 轩辕望与崔远钟拔剑行礼,二人剑轻轻一交,发出清脆的鸣声。 第三集 《剑道》第三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七章 入门(上) 崔远钟之剑长二尺六寸,剑尖圆滑,不似旁人剑那般尖锐,剑脊上没有血槽,看起来剑刃似乎也不曾开锋。但剑阔有三寸,剑脊处有一寸厚,估计应有两斤二两左右的重量。剑锷如冠般撑开,雕着细微的纹理。整支剑泛着淡淡的金黄色,似乎镀了层金粉一般。 “黄金之剑!” 轩辕望目光在这剑上停了一停,这柄剑看来极为古朴,想来不是一柄寻常的剑。他记起傅苦禅领着赵冰翼去华州府城,便是为了寻找一柄与赵柄翼剑技相匹配的剑来。崔远钟握着这剑,似乎剑就是他身体一部分一般,想来这剑与他剑技应极匹配吧。 “两斤多的重量,崔远钟膂力一定极强,他气息沉稳悠长,耐力定然也不弱。重剑在力不在速,要破他技艺,只有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心中决意已定,轩辕望以八臂剑门起手式刺向崔远钟胸前,他一剑既出,剑式便连绵不绝地跟进,剑光展开来,围着崔远钟上下翻飞。 崔远钟是见过他与人斗剑的,又曾与华闲之谈论过轩辕望的剑技,因此对轩辕望的特长了然于胸。他竖起黄金之剑,似乎是擎起一面盾牌一般,轩辕望连续不断的攻势,都一一击在这黄金之剑上。剑发出极悦耳的鸣声,二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轩辕望攻势被崔远钟这一式便格住,换了口气纵身而起,手中剑荡起一片青影,又是十余剑一口气刺了出来。但崔远钟不为所动,当胸挺剑,轩辕望只觉自己刺出的剑象是被磁石吸引的铁钉一般,又都击在崔远钟剑上。这一次崔远钟却不给轩辕望换气再攻的机会,身体闪了闪,剑上黄金一般灿烂的光芒喷薄而出,在那一瞬间竟然让轩辕望也禁不住眯了眯眼。崔远钟执着黄金之剑,全身上下都似乎在闪闪发光,让人以为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少年剑客,而是一位威严庄重的金甲天神。 华闲之眉间微微动了一下,嘴唇轻轻一抿:“远钟,这么着急想逼出轩辕望的真正实力?”倒是赵王,他不太懂得剑技,面对崔远钟身上的异变,却也知道这是崔远钟全力施展的标志,禁不住大声喝起好来。他一喝好,随侍的属下亲随也自然不甘落后。 轩辕望的心在崔远钟黄金之剑全力划破虚空时重重跳了一下,在此前无论面对着谁,他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他握紧剑,努力将双眸瞪得老大,想看清崔远钟的剑路。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握的剑柄竟然热了起来,显然,寄身于剑中的绯雨,也升起了与崔远钟一战的战意! 崔远钟剑光如电,在虚空中漂亮地划出一个大叉,那剑看起来似乎距轩辕望还有段距离,但轩辕望却全力疾退,“噗”两声,他胸前衣襟竟然在崔远钟黄金之剑并未触及之时便被剑芒划开,露出淡淡的血痕。 “让我来!”感觉到手中的剑越来越热,那热流自通过掌心慢慢注入他体内,轩辕望心知这是绯雨要控制自己身体,禁不住大喝一声。随着这喝声,他猛然迎着崔远钟剑光而进,长剑如青虹一般点出,自崔远钟黄金之剑幻成的光影侧方探入。 一阵剧烈地剑击声铮铮不绝,轩辕望剑只递入一尺,便觉得右臂被震得发麻。更让他吃惊的是,他这一剑明明是自对方剑光侧方探出,但崔远钟的剑芒似乎有莫大的吸力,他的手似乎递入一个旋涡之中,不由自主地便改变了方向。 “为何会如此!”轩辕望心又是重重一跳,崔远钟之剑乘机便席卷而来,剑气沛然有如高山大海,压得轩辕望几乎呼吸不过来。轩辕望觉得自己毫毛都竖了起来,连步疾退之中,手中剑终于脱离了崔远钟剑的吸力。 但崔远钟跟步而起,身体有如飘起来一般,黄金之剑以疾风骤雨的威势,将轩辕望退路封住。在那一刹那,轩辕望心知自己惟一的机会,便是以硬碰硬了。 轩辕望吸了口气,手中剑上青光隐隐,象游龙一般跳跃。华闲之看了双眸一闪,心中飞快地掠过“十二品的剑技”这个**头,果然,轩辕望在疾退之时,手腕一摆,那神奇剑式的第十种变化应手而出。在崔远钟那几乎织得密不透风的黄金剑芒中,十余道青光在铮铮剑鸣声里贯了出来,崔远钟迫人的攻势立消,他一翻身,这透过黄金剑芒的十余道青光自他身体上方掠了个空。 轩辕望“呀”的一声,神奇剑式在他手中还是第一次失手,难道说崔远钟看似全力的猛攻中,其实还留有余力? 心中**头一闪而过,手中剑却不曾停下来,借着崔远钟翻身未起之时,轩辕望长吸口气,腾身跃起。果然不出他所料,崔远钟避开那一剑后不曾立即起身,便矮身向他下盘攻来,但当轩辕望腾起来时,崔远钟一剑落空立即直腰腾起,迎着轩辕望自空中斩落的剑而来。 轩辕望喝了声,当日英雄会上第一场击退孙建安那疑似银河落九天的一式应声而出,星星点点的剑芒汇成一条银河,以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直落下来。崔远钟心里蓦然一惊,那一天轩辕望以这一式击败孙建安是他亲眼所见,自己腾空迎上,岂不正对着轩辕望这凌厉无比的剑式? “不全力不成了!”他心中也掠过这**头,手中黄金之剑上的金芒又闪了起来,那金芒与轩辕望落下的剑光击在一起,有如太阳与月亮相撞一般,飞花四溅,响声不绝,轩辕望那一式连着劈下的二十一剑,竟然有二十剑被崔远钟同样上撩的剑加开,惟有最后一剑,自崔远钟出剑的间隙中闪过,直指崔远钟的胸腹。 但崔远钟借与轩辕望之剑连击的震力,缩腹后飘,轩辕望这一剑划开了他的胸襟,在他胸口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这一瞬之间,两人兔起狐落,都施出精妙至极的剑式,也都在鬼门关上打了几个转儿。便是一旁看的华闲之,方才也禁不住心中狂跳,手也紧紧握住了自己的剑。只有赵王见两人打得精彩,连声不绝地赞起好来:“好,好!英雄会中都不曾见到这样漂亮的斗剑!” 轩辕望神色有些沮丧,他方才连施两式精妙剑式,第一式在逆境之中扳回劣势,化守为攻,第二式则在上风中全力进攻,他出剑在先,又是自上击下,而崔远钟出剑在后且是自下迎上,结果却只能算是平手。他心知自己这两式已是倾尽全力,再打下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短短瞬间,两人都觉精疲力竭,无论是心智,还是精气神力的比斗,都让两人觉得疲惫至极。 “停!”华闲之上前一步,只一步便将两人间纠缠不休的战意转移过来。再战下去,崔远钟或许会胜,但无论是对崔远钟本人还是对轩辕望而言,这样的结果对他们的成长并没有什么好处。 轩辕望喘着粗气,将目光转向华闲之,华闲之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剑,好剑式。”又向崔远钟道:“好了,见识过轩辕望的剑技了?” 崔远钟也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气,脸上因用力过度而涨得通红,他重重点了点头:“嗯,真过瘾!” 赵王见二人停住不斗了,也笑了起来:“孤王花费无数金银办个英雄会,却不曾见到如此精采激烈的打斗,想东都城中剑匠剑师不少,却还比不上这两个小小少年。远钟你有明师指点,能有此成就是理所当然,倒是这个少年……这个轩辕望,不知你师傅是谁呢?” 轩辕望脸上露出怩忸的神态,按理说,他师傅应是董千野,但他心中又颇不耻董千野为人,如今离开了董千野门下,更不愿意再将他当作自己的师傅。顿了顿,他才道:“小民曾在董千野剑师门下学了三个月的剑。” “董千野?三个月?”赵王听出轩辕望言语中夹着的意思,他微微一笑:“现在你在哪儿,孤王向华先生学剑,正需要几个陪学的,你愿意来么?” 轩辕望霍然抬头,赵王之意,是将他介绍给华闲之,让他成为华闲之的弟子。他心中对华闲之剑技人品都极为钦佩,隐隐也有投师于其门下的**头,但又担忧自己曾师从暗杀过华闲之的董千野,而且与华闲之并不熟悉,因此迟迟不敢提出。如今赵王将他这心意说了出来,如何不让他又惊又喜。 他将目光投向华闲之,只见他神色淡然,既不见欢喜,也不见拒绝。倒是崔远钟兴奋地道:“好主意啊,殿下说的极是,反正轩辕望如今已离开了董千野,算不得董千野的徒弟了。” 华闲之看了轩辕望一眼,从轩辕望的眼中,他看出了渴望与不安。他微微笑了笑:“入我门中,便要放弃剑艺,踏上剑道之路,其中艰险困难,你可仔细想过?” 轩辕望重重点了点头:“想过,我不怕什么困难!” “你可能要被所有使剑者仇恨嫉妒,成为他们诅咒的对象,万夫所指,你也不惧?” “不惧,我不惧!” “你可能要面对先前的故人,比如说,你要向你以前的师傅董千野挥剑,你也能下这个决心?”华闲之的质问非常严厉,让轩辕望的紧张更加重了。 “我……我……”他神色惶然,虽然董千野对他别有用心,但在后来数月中倒是真正传了他剑技,待他着实不错,轩辕望人又**旧重情,如果真地面临要向董千野递剑之时,自己,能下得了手么? 华闲之却咄咄逼人:“你能下这个决心么?” 轩辕望向后退了一步,“我”了半日,终于黯然,他向赵王恭敬地跪下:“小民心中对华先生剑技极为向往,但若要小民面对旧日之师,实在是难以下手。殿下雅意,小民福薄,无缘消受了。” 起了身他又向华闲之道:“华先生……”话到嘴边,心中一阵恍惚,却又无法说出什么来。 华闲之点点头,慢慢浮出一丝微笑:“你不忘旧情,好得很啊。” 轩辕望正待告辞,听到他这样一说,心中一动。果然,华闲之又道:“剑之心,即人之心,人者仁也,你怀有仁义之心,能以仁义待旧师,日后自然也会以仁义待我,这样的好弟子,我实在想不出不收的理由。” 轩辕望心中一刹那被狂喜所淹没了,他拜入董千野门下时间较短,与各门派交往也少,自然不明白历来象他这般改投师父是各门派大忌,不亚于叛门背师,一般人是决不敢如此的。华闲之与崔远钟对此自然清楚,但华闲之自提出剑道以来,就不再愿受那些剑艺门派陈腐的规矩所约束,而崔远钟心中以为天塌下来老师也能顶回去,更不将这放在心上。 “既是如此,那孤王这个见证人可是做定了,说起来这轩辕望还是孤王师弟,哈哈哈哈。”赵王哈哈大笑。 轩辕望再无犹豫,翻身跪倒在华闲之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五个头。华闲之受了他的礼,然后扶起他来:“记着,不要叫我师父,叫我老师吧。” “是……老师!”轩辕望又向崔远钟行礼:“师兄。” “哈哈!”崔远钟见老师真的又收了个弟子,心中大喜,重重拍了一下轩辕望的肩:“我不会被你超过去的!” 第十七章 入门(下) 华闲之婉拒了赵王让他们师徒搬入赵王府的邀请,也婉拒了赵王为轩辕望安排个闲差的建议。 “我瞧阿望拉车不错,他只需搬到我那儿居住就可以,至于拉车之事,也不必辞去了。”出了赵王之门,他微微一笑,“每日上午练剑,下午拉车,你去与车行老板商量一下,看成不成。” 轩辕望跟着二人来到华闲之的病坊,便兴冲冲回有福车行收拾东西。他也没有什么东西,只要同车行交待一声便成了,因此便拒绝了崔远钟去帮忙的要求。 “你住到华郎中那儿去?” 他找着老板万有福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华闲之。轩辕望有些惊奇:“老板也知道他?” “喝,那哪能不知道,赵王的英雄会他可是最后获胜者呢,况且他的病坊在东都是大大有名,贫苦人家想求医问药,首先便是去找他。你要是去同华郎中学剑,那可是大好事,我还能不同意么?” 老板的话让轩辕望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来,这种兴有荣焉的感觉是他从董千野那儿得不到的。 “既然是到华郎中那儿学剑,那是了不起的事情,阿旺,你一定要好好学,不要丢了咱们有福车行的脸面!”老板看到轩辕望脸上的喜悦,便摸了摸他的头,虽然轩辕望这半年来长得极快,但终究还只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少年,老板摸着他的头,让他颇觉不好意思。 “真不知道你这臭小子是祖坟上哪儿冒了青烟,竟然被华郎中看中了。”金满贵也上来摸了摸他的头,“小子好好学啊,学会了回来教我!” 轩辕望呵呵笑着,这些市井小民的亲热让他熟悉而温暖。 “那个华闲之,你那个新师傅,很不简单啊。” 当一切安置妥当,轩辕望拉着车又奔回华闲之的病坊时,绯雨坐在车位上,若有所思。 “是老师,不是师傅。”轩辕望纠正道,“他自然不简单,不足三十便能轻易击败参加英雄会的所有剑师剑匠!” “我是说,他说的剑道不简单。”绯雨想了会儿,突然嗔道:“对了,今天与你那个师兄交手,为什么不让我来?” 轩辕望道:“怎么,你不是怕我打不过他么?” “才不是,那样一个好对手,可不是总能遇上的。”绯雨道,“下回再有这样的对手,一定要由我来对付,哼哼,许久不曾动手了,让人心里不舒服。” 轩辕望一进语塞,心**一转便岔开话题:“绯雨,这些日子你不在,有没有记起新的东西来?” 绯雨寄身于剑中,之所以会被那剑客封印于此,其中缘故她自己也是茫然不觉,刚遇上轩辕望时,除了记得自己的名字,就是那神奇剑式了。此后渐渐记起之事多了起来,甚至能为轩辕望疏通经络传他剑技基础,但对于自己的遭遇却始终记不全来。听轩辕望问到,她叹了声:“没呢,就是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叫傅苦禅的,你还记得么?” 轩辕望心中一紧,他想起傅苦禅,想起傅苦禅的那个女弟子赵冰翼,以前他不曾学剑,只觉得赵冰翼那式沧海月明华美绚丽极为漂亮,现在他剑技初成,却已经明了赵冰翼那一势的厉害。 此刻的自己,会是赵冰翼的对手么?不知为何,轩辕望下意识地想到,自己与那赵冰翼,即使不是为了丁垂云丁大叔的原故,也必然会有一战。 “怎么?”轩辕望问道。 “在他和他的那个弟子,叫赵冰翼的身上,我觉得……我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那天见到之时还不强烈,但近来却清楚地感觉……他们身上有那个人味道!” 她没有说那个人是谁,但她说到那个人时,声音有些轻颤,轩辕望和她都明白那个人指的是谁。 轩辕望慢慢点头,又听到绯雨噗地一声轻笑:“倒是你,比我离开之时变了许多啊,还记得我离开时说的么?” 这两日绯雨回来让轩辕望满心欢喜,只是生怕又惹恼了她,因此绝口不提那日离开之事,现在听到绯雨却提了起来,心中一紧,道:“当然记得。” 绯雨坐在后头,看不见他的脸色,但二人心意隐隐相通,从他的声音中自然得知他的**头,绯雨心中甚是欣慰,柔声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很努力,我虽然不曾现身,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如今你已是一个能任借自己力量与英雄会上剑技好手相抗的人了,不再象以往那样不自信总依赖别人,这……这个我很欢喜呢。” “嗯。”街头依旧人烟稀少,因此轩辕望停下车儿,回头凝视绯雨。他此刻尚不解男女之情,但只觉得与绯雨在一起,心中说不出的畅快安稳。两人目光相对,只觉这一个月来的分别反倒让二人间更亲密了些。 “铮!铮铮!” 华闲之病坊不大,一个小小的四合院而已,前一进是华闲之诊治伤病的所在,部分与华闲之关系亲密的则可能进入后间。崔远钟与轩辕望住在东侧两间厢房里,而中间那不过六十尺见方的院子,便成了他们的“剑室”。 轩辕望一遍又一遍地将剑自鞘中拔出,前刺,又一遍一遍地将剑收回鞘中。这样一个枯燥的动作,他已经重复了三千次。 “你习剑根基不曾打好,虽然身体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但一些最基础的动作相反却做得不干净利落,八臂剑门的快字你是学到了,但快之外的稳字,你却还差甚远。因此,你先得从拔剑刺出这最基本的动作开始。” 轩辕望起先还以为华闲之说的在理,但无论是谁,连着拔剑刺出三千次之后,都会出现厌烦的。 “请问……闲之在不在?” 有些娇怯的声音,让轩辕望吃了一惊,他回过头去,一个脸色苍白清瘦俏丽的女子站在门口。或者是她实在太纤瘦了,以至于轩辕望没有听到她进来的声音。 “你是?” 两人同时问出声来,那女子脸上的惊讶显然更胜过轩辕望。 轩辕望从她对华闲之的称呼中听出,她与华闲之应很熟悉,因此垂首向她行礼:“对不起,让你吃惊了,我是华先生的弟子,轩辕望。” “闲之的弟子!”那女子脸上的喜悦显然是出自内心深处的,甚至于在她原本苍白的脸上还浮起了一团红晕。“闲之的弟子,呵呵,你好,我是闲之的……病人。”那女子在谈到自己与华闲之关系时,顿了一顿,然后又道:“我叫陈依素,远钟呢?” 这个女子有些羞怯,没有直接问华闲之,而是问崔远钟在哪里。轩辕望虽然诚实随和,却并非不懂人情世故的人。他道:“老师一大早被赵王请去,远钟也去了。” “哦……”素依有些失望,轩辕望看到她明显带着病容的脸上掠过的神情,心中也不由得微微颤了一下,他道:“不过老师去了很久,应该快回来了,你在屋里等一会,可以么?” 素依微微一笑,这个少年与远钟的聪明灵活不同,看起来更诚实些。见她斜斜倚在门楣上,轩辕望忙进屋替她搬来一张椅子。 看着轩辕望一遍又一遍拔剑刺出,素依不禁莞尔:“你何时投入闲之门下?” “前天。”轩辕望道。 “难怪……”素依抿着嘴,柔声道:“重复这拔剑刺剑的动作,是不是很无趣啊?” 轩辕望脸上红了红,知道自己的烦躁被她看出来了,这女子虽然病怏怏的,但目光却极敏锐。他的羞窘让素依很感兴趣,她又道:“其实没有什么,熟能生巧,习惯则成自然呵。” 轩辕望嗯了声,继续拔剑挥剑,刺耳的剑声并没有引来素依的反感,相反,她很少见到华闲之师徒练剑,因此看得津津有味。 “华郎中!华郎中!” 焦急的呼声让轩辕望从这种注视中解脱出来,他收起剑,快步走了出去。 是两个穿着人力车服的男子在前面呼叫,见里面走出的是轩辕望,这两个男子都怔了一下。 “小哥,华郎中呢?华郎中呢!”一个男子惶然地叫道,“快请华郎中救命!” “怎么?”轩辕望吃了一惊,“老师不在家啊。” “糟了!”那两人顿脚对视,“华郎中何时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病人在外头么,赶紧抱进来吧,外头太冷!”轩辕望向门外张望过去,那两人听了忙从外头的人力车上抱来一个人来。 “咦!”见那人满身是血,轩辕望吃了一惊,看来并不是生病,而是受了重伤。他伸手去搭那人脉搏,虽然虚弱,倒还在跳动,这让他心中稳了稳。当看到那伤者脸庞时,他又惊咦了声:“这……他叫石……石什么来着?” “石铁山,小哥认识那就太好了!”两个将石铁山带来的车夫中年长的道,“小哥能去找华郎中么?” “我这就去!”轩辕望见石铁山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心中大急,也顾不得尚在院中的素依,快步便向门外跑去,迎面正遇上华闲之与崔远钟,这让他心中宽了下来:“老师,有人受伤了。” “哦。”华闲之快走了几步,那两个人力车夫见了华闲之叫了起来,华闲之伸手示意他们安静,替石铁山把了把脉,崔远钟见受伤的是石铁山,险些急得哭了起来,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递到华闲之手中。华闲之打开铁盒,拿出一根银针,在石铁山身上扎了下去。 几根针扎入石铁山身子后,华闲之又扣住他的脉门,沉吟了会儿,在张纸上签下几味药名,崔远钟飞快接过方子,撒腿便跑了出去。 “这孩子不打紧吧?”华闲之吁了口气,却听得这个柔柔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心中一惊,抬眼便看到素依那关切的眼神。华闲之微微沉下脸:“他受伤虽重,却不打紧,你为何不注意身体,这么冷的天也跑出来了?” “人家来给华郎中拜年嘛。”轩辕望惊奇地发觉,一直给他稳重纤弱感觉的素依,竟然调皮地伸了伸舌,那一刹那她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显得分外动人。轩辕望垂下头去,只听到华闲之哼了声:“你先到里面去,这里风大,阿望,陪素依去里屋,小心照看她的身体。” 轩辕望心中对于石铁山为何会受如此重伤极想知道,但却只能陪着素依进了内院。华闲之等他们走后才问道:“铁山为何会如此?” “被人打了,那些恶少何曾将一个拉车的小子当作人?”送石铁山来的一个人道,“铁山年纪虽小,却是硬汉子,就是不肯求饶,结果……” 华闲之叹了口气,这样的原因是他想得到的。他摸了一下石铁山额头:“是哪家的恶少?” 两个车夫对望了一眼,一个吞吞吐吐地道:“不知道。” 华闲之心中雪亮,这两个车夫并非不知,而是对方实在得罪不起。这东都开定,除了赵王外,大大小小的官吏与权贵无数,任谁也是这些平民百姓得罪不起的,华闲之虽然在平民中名声极佳,但他现在毕竟是赵王府的剑艺教头,与这些权贵关系已经不同以往了。 华闲之沉吟了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来,打开盒,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出,露出里头胭脂色的药膏,华闲之用手指小心翼翼沾上些,轻轻涂在石铁山身上。那两个车夫脸上隐隐露出忧色,华闲之看了他们一眼,道:“二位放心,铁山伤势需要在此静养一段时间,二位先请自便吧。” 崔远钟是一路狂奔回来,华闲之命他将药熬好,自己进了里屋。素依与轩辕望正在里屋聊着,看起来素依对于自己新收的弟子还挺好奇。 “审案子么?”华闲之一出口就让轩辕望有些吃惊,在他眼中,华闲之虽然和蔼却有些不苟言笑。 素依轻轻笑了声:“闲之哥哥,人家只是来给你拜个年么,你看我身体可不好多了?” 见她站起身原地转了圈,华闲之心中一酸,他如何不知道这个女孩对自己情深意重,但世事无常,自己能让她的愿望实现么。 “嗯,果然是好多了。”华闲之淡淡地一声赞,让素依脸上浮起了一团艳红,便是轩辕望,也看出这绝非健康的脸色。 “你今天美得紧啊。”华闲之又补了一句,素依脸上的艳红更甚了。她羞怯地看了轩辕望一眼,轩辕望无声地站了起来:“我还要去练剑。”便飞快地消失了。 “闲之哥哥,你又收了个好徒弟呢。”素依略略迟疑,终于提到了一个好的话题,“这个轩辕望顶老实的。” “是,这孩子心眼也好。”华闲之轻轻站在她身边,透过窗纸,看到轩辕望在院子里双是一遍一遍地拔剑,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回过脸来又对素依道:“天寒地冻,外头风又冷,你不应出来的。” 第十八章 城市森林(上) 天地之间都是一片昏黄,眼前除了昏黄的光外,什么也看不见。头象是裂开一样的疼痛,这种痛苦让人想嚎叫,却无法叫出声来。四肢都象不属于自己一样,无法移动一点,一种从未有过的疲累,让石铁山想睡。 “我是睡着了吗……还是怎么了?”石铁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糟糟的,什么**头都似乎在往外冒,但什么**头也抓不住。他用力咬了咬牙,牙齿却只是轻微地咯了声。 “对了……我和人争执了……被打了……”石铁山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恢复起来,自己在赵王相府前遇上几个人,因为他们纵马撞翻了车了伤了自己拉的客人而与他们争执理论,结果反被一群人围上来殴打。 “水……”忆到这里,他觉得口中燥热难耐,低低呼了声,立刻有温润的液体自唇间滴了下来,他抿了两口,蓦然惊觉,睁开眼道:“我在哪?” 迎入眼中的是崔远钟关切的面容,石铁山心中一暖,有崔远钟在,那一切就无须挂怀了。他叫了声“远钟大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再度醒来,屋中却没有人了。屋外传来单调的金属磨击声,对此他不陌生,他轻轻唤了句,有个少年便推门跑了进来。 “终于醒啦!”那少年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石铁山看了他却是一怔:“你……你是……” “你还认得我么,哈哈,我现在是华先生的弟子,轩辕望,你渴不渴,要不要吃些东西?”轩辕望轻轻按住了要起身的石铁山。 石铁山一时醒悟不过来,有些迷糊地问道:“你……你不是说华郎中坏话那人的弟子么……远钟大哥呢?” 轩辕望替他叫来了崔远钟,得知石铁山终于醒来,崔远钟满脸喜色:“铁山,感觉如何,是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石铁山嚅嗫了几下唇,崔远钟哼了声:“你说啊!” “赵王相国府……”石铁山终于说了出来,崔远钟眼中光芒一闪,石铁山只提到赵王相府四字,他便明白一切了。托赵王之福,这东都开定的权贵虽然也霸道,但倒并不过于横行,唯独赵王相国府则不然。大余王朝惯例,分镇各地的诸王都有一相国辅佐,实际上是相国对这些藩王进行监督钳制,因此赵王相国名义上是赵王的助手,实际上却是朝庭遣来控制赵王的大员。这一任赵王相国叫吴裕饶,与赵王关系向来不睦,更有传闻他是太子殿下一党,因此华闲之的赵王府剑艺教头之职在他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为何会得罪赵王相国府的人?”轩辕望也吃了一惊,他来东都时日虽短,对赵王相国府的气焰倒也曾领教过,石铁山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崔远钟微微一笑:“阿望是老师的弟子,我的师弟。” 石铁山向他点了点头,然后道:“赵王相国府的在大街上骑马,撞翻了别人摊子,我骂了声,他们便揍我。” 崔远钟脸上露出一丝惊奇来:“你还手了么?” “自然还了,可那家伙好生厉害……”石铁山颇觉惭愧。 “你用剑了?”崔远钟声音有些严厉了。石铁山摇了摇头:“不曾,我牢记远钟大哥所说的,不得以剑同人打架……” 崔远钟点点头,华闲之本人是最厌恶剑士以剑同人打架,若非不得己,他一般不会出剑。在他看来,以剑解决问题,那是人的智慧到了穷途没路时的被迫手段,而一言不合即拔剑相向,那是最愚蠢不过的行径。石铁山的剑技是崔远钟所授,这种禁忌崔远钟早就对他说明了的。 “能将你打成这个样子,他们上了许多人吧。”崔远钟问道。 “不……只有一人。”石铁山有些羞窘,“那家伙拳头好硬。” “打伤你的,应是某个拳派的拳师。”华闲之在门口道,见他来了,崔远钟忙让开来。华闲之又扣了扣石铁山的脉,微微一笑:“好在你身子粗健,否则没有两三个月你起不来。” “拳派的拳师?” 崔远钟与轩辕望都吃了一惊,剑艺衰微,而拳术也同病相怜,打伤石铁山的如果是一位拳师,那这位拳师也太嚣张了些。 “华郎中,对不起,又麻烦您了。”石铁山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这已不是华闲之第一次救他性命了。华闲之点了点头道:“那人是东都本地人么?” “不是,那人口音是京城的。”石铁山拉人力车时间比轩辕望长得多,对于各地方言也颇为熟悉。华闲之详细问了经过之后,微微一皱眉,赵王相国表面上是辅佐赵王,实际上是太子一党安插在赵王身边的,赵王之所以大张旗鼓弄个什么英雄会将自己纳入王府,主要便是要避开他的耳目。这新年刚过,从京城来了个拳师到赵王相府,其中是否别有用意? 轩辕望蹲在车前,手指头上下指着,模仿着出剑的动作。 新年一过,天香楼的生意便又红火起来,客人络绎不绝,也少不得有娘子军手持擀面仗前来征讨偷腥的丈夫,一出又一出的好戏在轩辕望面前上演,一个又一个的红男绿女自他眼前经过,但这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一般,他的心事完全沉迷于剑技之中了。 “阿旺!”不管轩辕望同意不同意,翠儿还是叫他“阿旺”,这总让轩辕望想起在华州府城时赵冰翼说的她养的那条狗。 “你个傻子又在发呆了!”翠儿走过来伸手拎住轩辕望的耳朵,轩辕望一边哎哟一边求饶:“翠儿姐姐……饶了我吧,耳朵都要脱啦!” 翠儿手松了些,却没有放开轩辕望的耳朵,那一日见到轩辕望与赵王府的人在一起,她心中便隐隐升起一个**头,这个**头,让她有些憧憬,也让她有些患得患失。因此,她捏着轩辕望耳朵时,眼睛却不曾离开轩辕望脸上,若是他有那么一丝一缕反感之色,她便立即会放手。 “连着几日上午都不曾来了,你跑哪去啦?”翠儿嗔道,“让你日日在这等的,你怎么忘了?” 轩辕望歪着脸,看到翠儿满脸的关切,心中也微微感动,他道:“翠儿姐姐,我每日早上不能来了,要练剑。” “练剑?”翠儿怔了一怔,咯咯娇笑起来:“练剑做什么,去抢钱庄还是去抢珠宝楼啊?” 轩辕望知道她是玩笑,也不以为意,过了会儿翠儿放开他,半是埋怨半是嗔怒地道:“练剑有什么用,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阿旺,你还是拿定主意学门手艺吧,总不能靠拉车几个辛苦钱过一辈子。” 轩辕望知道她说的有理,但只是微微笑了笑,翠儿又道:“你这几日没来,可把我急坏了,以后记着不来先同我说一声,你怎么好好地想去学剑了?” 轩辕望道:“知道啦。我本来就是学剑的,拉车才是客串呢。” 翠儿看了看他,心中一动,道:“你在这等着。” 看着她又跑进天香楼,轩辕望摇了摇头,翠儿这般照顾他,也不知道日后该如何报答她的好。过了会儿,翠儿又跑了过来,衣袖里笼着些东西,递到轩辕望手中道:“饿了就吃些吧。” 那是一包招待客人用的糕点,轩辕望自幼失怙,倒还真不曾吃过这样精美的东西。他尝了尝,又香又甜,那淡淡的桂花香味让他想起绯雨来。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翠儿有些小心地问道:“好吃么?” “嗯!”轩辕望重重点头,向她灿烂地笑了笑。翠儿心中微一甜,轻声问道:“那日你为何随赵王府的人来了。” “唔。”轩辕望嘴中塞着糕点,说话有些含糊,“那是我师兄,我们随老师来的。” “师兄?老师?”翠儿心中一动,“教你剑艺的师傅么?” “不是剑艺,是剑道。”轩辕望纠正道,“老师说了,艺不过是供富贵人家观赏以搏一笑的微末之技,而道则是究天地之变明死生之理的大乘,二者可不能弄混来。” 翠儿对此没有兴趣,她更感兴趣的是轩辕望老师的身份:“你老师是赵王府的什么人?” 对她今天问这么多有些奇怪,但轩辕望心中拜入华闲之门下的兴奋劲尚未过,因此也就一一向她解释:“我老师是赵王殿下的剑技师傅,赵王府剑技教头。” 翠儿用贝齿轻咬手指,嗯了声,过了会儿又道:“阿旺,你既是赵王府剑技教头的弟子,为何不在赵王府谋个差事,而要在这风天雪地里受罪?” 轩辕望挠了挠头,这个问题让他有些难答复,从内心深处,他是渴望能够不理外事专心习剑,但华闲之“剑道即人道,不懂为人便不懂使剑”的教诲还在脑中,虽然此刻他还不甚明白,却也知道华闲之并不希望他放弃拉车。他顿了下,仍觉得不好答复,倒是翠儿看他迟疑,误会他是害羞不敢说。她生长在天香楼这样的地方,原本就早熟,若不是自幼聪明伶俐成为管事丫头,早就被打扮好梳头接客去了,因此只道轩辕望是想见自己才每日来这拉车,心中不由升起一阵甜意。虽然出身于这污秽之地,少女害羞的天性还倒留着,她轻轻跺了下脚,嗔道:“不理你了。”转身又跑回天香楼去。轩辕望见她杏眼流波粉腮升艳,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却不明白她为何好生生地又跑了,心中一时有些茫然,但倒也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生气。 这一日下午轩辕望生意尚可,拉了八个客人。算算今日收入足够,轩辕望一心想早些回去练剑,因此不等天色大晚,他便拉着车回有福车行。 一想起自己能拜在华闲之门下,轩辕望便禁不住微微笑起来,本来他对华闲之命他练拔剑刺剑马步站桩有些不耐,但想到石铁山那羡慕的目光,他便又自觉幸运。正胡思乱想间,迎面一个人影却挡住了他。 “对不住。”轩辕望只道是自己拦住了别人,拐了个弯儿正要绕开,那拦住他的人却冷冷叫了一声:“轩辕望。” 轩辕望心中一颤,这声音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才抬头一看,果然是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眼睛。 “柳孤寒!”他松开车把,戒备地向后退了一步,柳孤寒的手段他是亲身体会过的,即使不是比剑之时,也难保他不会突然出剑刺杀自己。 对于他在拉人力车,柳孤寒也大感意外,但却没有出声嘲笑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就是森林之中每个动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技巧一般,只要对其个人有用,旁人原本不应说什么。 “随我来。”柳孤寒冷冷吐出这三个字。 轩辕望手心一紧,柳孤寒那毒辣的剑技在他脑中又浮了起来。他吸了口气,抗拒自己心中与柳孤寒再战一场的**,他自己都有些奇怪,自己明知与柳孤寒比剑极有可能失手身亡,却为何仍如此渴望与他一战。 “不!”华闲之从容却是坚定的脸浮现在他脑中,把柳孤寒那吸引他的剑技冲淡了,轩辕望低低地说了声,很快又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不!” 柳孤寒回头看着他,阴沉的脸上渐渐升起一团不屑,他这些日来心中总似有个疙瘩压着,细细想来这全怪轩辕望在英雄会中击败他,虽然柳孤寒自认为若是生死相搏自己绝不会输给轩辕望这样一看就不曾杀过人的雏儿,但战败的阴影却始终笼罩在他心头。 在哪跌倒便要在哪爬起,在哪失败便要在哪来过。能解除这阴影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轩辕望,击败他,或者杀死他。 但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忙着与人一起设法对付华闲之,又听董千野说轩辕望已经不见了,所以这事便拖了下来,如今在街上遇到,正是天意要他解决这个问题。 “胆小鬼,懦夫!”柳孤寒针一样的目光似乎要刺透轩辕望的尊严,让轩辕望无地自容。但轩辕望却昂首站在那里,一步也不退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相遇,却都不肯退让。 “来!”从轩辕望眼中察觉到他竭力压制的战意,柳孤寒向他一勾手。 轩辕望握紧双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是一声:“不!” 柳孤寒看着街头的人群,比起那天刺杀华闲之,街上人太多了。他又看了轩辕望一眼,蓦地张开嘴森然一笑:“会再碰上的。” “会再碰上的!”看着他扬长而去,轩辕望只觉他那一笑让自己背后冰冷,似乎浸满了冷汗。 第十八章 城市森林(下) 这座城市,就是一座森林。 那些南来北往的人,便是森林中各式各样的野兽,那个横行霸道的便是张牙舞爪的豺狼,那个唯唯若若的,便是惊惶失措的鹿麂。每个人都在用同野兽一样的目光窥视着周围,是安全,是危险,他们都在全力分辨。每个人等在防备被人吞食,每个人都在寻找吞食别人的时机,吞食者今日饱餐一顿,明日却会成为他人口中美食。 “我在这城市森林中,是吞食别人,还是被别人吞食?” 柳孤寒用同他年龄绝对不相匹配的心思,冷冷打量着周围一切。要想让自己不成为被捕猎的对象,唯一的办法便是自己作捕猎者,而要想做一个好的捕猎者,就必须能让自己时刻保持冷静,时刻抓住对手的致命弱点。 傍晚与轩辕望见面时的情景仍在眼前,柳孤寒冷漠地望着星空,似乎那眨啊眨的星星,便是轩辕望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唐玄风打量着这个少年,这个浑身上下冒着猛兽气息的人,即便是狂傲如他,也可以感觉到危险,如果不是出于某种原因,他实在不愿与柳孤寒打交道。因此,他总是尽量避开与柳孤寒单独相处,现在便拉着莫文辉的弟子王修。 “……” 回答唐玄风的是柳孤寒的冷眼,他不喜欢这个人,更不喜欢陪他来的王修。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施卓然之死,虽然是华闲之诱董千野出的剑,但很大程度上死于莫文辉的计谋与章日升的胆怯,那一日行刺,莫文辉若是策划得更周密些,章日升若是不那么畏死,华闲之绝对无法逃脱。 施卓然固然有利用自己的意思,但来到这城市森林中,自己的第一口食物是他给的。 王修冷眼看着唐玄风与柳孤寒间的尴尬,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两个人,他们都是有力无脑的货色,或许这两人剑技都远比自己高明,但论及头脑,这两人加上他们师傅,也不见得是自己对手。 “哈哈。”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让两人间太僵,唐玄风师徒是师傅策略不可缺少的一环,而柳孤寒,则是一枚极重要的棋子。因此他又笑声打破了僵局:“柳兄弟,外头冷了,何不进来烤烤火?” 他的声音彬彬有礼,透着股可以感觉得到的热情,但这热情在柳孤寒那儿是得不到回报的,他瞥了王修一眼,没有做声。 “章剑师有些话要说,柳兄弟还是进来吧,要为柳兄弟尊师复仇,不好好谋划可是不成。”王修没有因为柳孤寒的冷漠而陷入沉默,依旧极为热情。柳孤寒随他们进了屋中,章日升高高坐在上首,莫文辉则坐在一旁相陪,见他见来,章日升哼了声,显然对他来晚了极为不满,而莫文辉则向他点头示意,还微微笑了笑。 “姓华的小贼如今剑不离身,行踪也极难弄清楚,究竟该如何除去他,诸位想想吧。” 名义上的主导者章日升实际上拿不出什么好的主意,他或许有些小阴谋,但真正要用上的时候却嫌太少了些。在场的几位剑匠剑师议论纷纷,要除去华闲之以夺取荣华富贵,这是他们都乐意的,但要他们去面对华闲之那让人惊服的剑技,就没有谁愿意打头阵了。 莫文辉微微笑了笑,烛光下他的笑容极温和,比起这些人,他的消息更多些,他甚至知道,那个董千野失踪了的徒弟轩辕望,如今就在华闲之门下。但他不急着将这些说出来,这个消息尚未到说出来的时侯。 “那华闲之霸着赵王府剑艺师傅的位子还阻塞我等上进之途,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将此人除去,我等便永无出头之日。”一个看起来怒发冲冠的中年剑匠吼道,莫文辉脸上表情未变,在心中却嘀咕了句:“就你那几式剑技便是没有华闲之也没指望。” “哼,那华闲之学了剑艺,却自称是什么剑道,数典忘祖狼子野心,哪里将天下习剑者放在眼中,这等剑艺的千古罪人还留着做甚!”另一个老气横秋地也不甘落后,莫文辉心中又是一阵冷笑:“剑艺衰微也有些年头了,将这剑艺的千古罪人帽子扣在华闲之头上,分明是欲加之罪。” 听到这些人商量来商量去,依旧拿不出一个好主意,柳孤寒冷冷一哼,也不顾礼节便离开屋子,扔下这群东都剑艺的高人们继续吹胡子瞪眼。 “猛兽面临危险决不会坐在安全的地方相互争吵,而是直截了当去将危险解决。”柳孤寒看着夜空,心中暗想。 “柳世兄,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莫文辉闲适的声音传来,让柳孤寒心里说不出的讨厌,这个莫文辉象华闲之一样,从容安适,不失礼仪,但柳孤寒讨厌华闲之那种出自内心的平淡,更讨厌莫文辉这种做出来的闲适。 莫文辉并未将柳孤寒的冷淡放在心中,他要的是柳孤寒对这里的人都绝望,这样柳孤寒便会死心塌地跟他走,因为,只有他才能找着对付华闲之的办法。无论除去华闲之与否,柳孤寒那毒蛇一般的剑,都将是值得他利用的利器。 轩辕望又在一遍一遍地拔剑刺出,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他现在不仅上半身的姿势要保持住,而且连脚下的步子也不能动。 华闲之背着手,看着轩辕望出剑,他可以从轩辕望的出剑中,感觉到轩辕望的急躁。这个孩子,能忍到这一天,已经出乎自己意料了。若是远钟,只怕两天之前就会问自己了。 “若是不知主动求问,那便自己寻找答案。” 华闲之心中暗想,他慢慢从院角的一株枯柳上折下一根柳枝来,然后将一枚系着丝线的铜钱挂在柳树上。 “远钟,过来。” 崔远钟跑了过来,轩辕望的目光也被吸引来,华闲之将柳枝交给崔远钟:“刺那钱眼。” 崔远钟呵呵一笑,握住柳枝有如握着剑,伸手便刺了出去。柳枝尖自那钱眼中穿过,悬在柳树上的铜钱却动也不动。崔远钟一连刺出二十余下,每次柳枝都自那钱眼中穿过,而不触及铜钱。华闲之似乎不甚满意,说了声“步法”,崔远钟会意,脚下步法也不停变换,无论他如何刺出柳枝,总能成功自铜钱钱眼中穿出,却不碰着铜钱。 “老师……”轩辕望若有所思,他明白崔远钟这是刺给他看的。过了会儿,他道:“老师,是熟能生巧么?” “不仅如此。”华闲之悠闲地背着手,“阿望,你可知道自己的长处与短处么?” 轩辕望思忖了一会儿,道:“还请老师指点。” “你的身体条件不如远钟,更不如剑痴凤羽。你的精气神不过平平,只需练过十余气剑养过十余年气者,便能达到这地步。”华闲之慢慢道,“你出剑姿势虽是中规中矩,却明显不是练了十余年剑者,论及出剑基础,你可以说是极差。这是你致命弱点,但你剑式华丽,有几式必杀剑式,出剑迅捷,颇得八臂剑门真意。最重要的是,你对剑的理解。”说到这里,华闲之停了会儿,似乎也有些困惑,“你对剑的理解超乎常人,这让你总能在最短时间内找到对手的短处,以己之长攻敌之短。英雄会上,你击败韩河、古月明与柳孤寒,靠的都不是剑技,而是剑之外的东西!” 轩辕望吃了一惊,英雄会中击败那三个强劲对手,他自己心中也有些自得,却不料落入华闲之眼中,便一语揭穿了真相。细细想来,自己击败那三人,确实依靠的不是自己剑技,击败韩河利用的是他习惯性的心理,击败古月明则是利用她不会与自己拼命,至于击败柳孤寒则更近乎无赖。 “若以你那两式必杀剑式而言,你应是十二品以上的剑士,但以你养气成就而言,你至多不过七品,以你剑技基础而言,你甚至不能算入品。”华闲之道,“我不知晓你是如何开始学剑的,但我却知道以你之剑,遇上真正拼杀而不是英雄会那般较技,无论是韩河古月明或是柳孤寒,都可轻易杀你,正是因此,你最后一战明明制住了柳孤寒,却依旧给他重创。”想起那一日轩辕望明明受了重伤,此后恢复却出奇的快,华闲之又怪异地看了轩辕望一眼。 轩辕望心中凛然,华闲之所说尽是金玉良言,他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想到昨日柳孤寒向自己挑战,自己虽然想与他一战,却又好生害怕,便是因为自己隐隐也想到这个道理。转**一想,这几日绯雨偶尔出来与自己谈剑,每言及英雄会自己的表现,绯雨总是欲言又止,想来她也是明白这一点,却怕伤了自己好不容易树起的自信,故此不曾直言吧。 “因此,你练剑,必须要从这最基础的东西着手,将根基夯实来。阿望,我不知道你是如何习得那两式精妙剑式的,我也不想知道此事,但你要明白,剑式为形,根基为体,若根基浮浅,再精妙的剑式威力也会大打折扣。” 轩辕望沉默了会儿,深深垂下头去,应了声:“是。” “唔。”华闲之看了他一眼,招呼崔远钟道:“远钟,随我出去吧。” 轩辕望继续自己的操练,心中却象打翻了五味瓶,华闲之的话虽然没有指明,却实实在在告诉他,这些日子来他自以为了不起的剑技,不过是一个空壳子而已。 “为什么一个空壳子也可以打败象韩河、古月明和柳孤寒这样的高手?”他心中对此仍不理解,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不象华闲之说的那般无用。 在董千野门下时,董千野从不曾对他说过这些事情,难道说董千野看不出这些么? 良药苦口利于病,但不是人人都能顺利地将苦口良药咽下去的。往往,在咽下之前人们还会反复咀嚼,直到那苦涩的滋味将整个人都浸泡到底。 他停住手,微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到石铁山那满是羡慕的目光。 “你怎么起来了,老师不是说过你要卧床静养么?” 轩辕望吃了一惊,走过去想将他扶回病榻之上。但石铁山却憨然一笑:“没事,我没事,我想看你练会剑。” “无非是拔剑刺出,有什么好看的?”轩辕望有些惊奇。 “华郎中教的,还会有什么疑问!”石铁山听他口气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脸上浮出一种奇怪的神色。 轩辕望给他搬了个凳子放在一边,扶他坐了下来,既然他要看,就让他看吧,想来看不了多久,他便会觉得枯燥而离开。 铮铮单调的拔剑声又在院中响了起来,起初轩辕望还有心看石铁山是否能耐得住,到后来他自己专心练剑,倒把这事给忘了。直到天色将午,他收住剑才想起来,再看石铁山,仍旧坐在那盯着他。 “这样你也看得津津有味呵?”轩辕望禁不住笑起来。 “嗯……”石铁山也有些不好意思,“能拜在华郎中门下学剑,你可真有福气。” 轩辕望直视着他的眼睛,两人目光相对,轩辕望从石铁山眼中看到的,尽是羡慕。轩辕望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你也喜欢剑?” “嗯!”石铁山挥动手臂比了一下,“远钟大哥教我练剑,我一直都希望能投入华郎中门下!” 轩辕望垂下头,石铁山话不多,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他还是一听便知。 机会在手的人,或者不那么重视机会,或者不会注意身边旁观者欣羡的目光。 第十九章 拳圣来袭(上) “请问,这是华闲之先生府上吗?” 这天下午,冬日里难得的和煦阳光照在东都开定城。石铁山已能自己在院子里活动了,他闲不住,便将崔远钟与轩辕望轮流干的杂务包了下来,这样好的天气,正适合扫除。 “正是华先生家。”比起崔远钟与轩辕望,石铁山根本不曾读过书,只是识得几个字而已,因此回答就没对方那么文质彬彬。 来的不只一人,那个文质彬彬的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汉子,当石铁山一抬头,其中一个汉子与他目光相对,都吃了一惊,叫了声“是你!” 石铁山扔了扫帚握紧了双拳,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瞪大双眼:“你来这做什么!” 那汉子低声向为首的中年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中年人淡然一笑:“原来如此,这位小哥,我这弟子得罪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请问华闲之先生在不在?” 石铁山翻了他一眼,这人竟然是打伤自己的拳师的师傅!想起那日挨打,他的骨头便隐隐作痛。他没好气地道:“华先生不在家,有事明儿赶早!” 中年人深深地笑了笑:“不妨,我在这等他。” 随他而来的几个弟子丝毫不客气,也不问石铁山同意与否,便搬了张椅子给那中年人坐下。中年人四下打量着华闲之的病坊,同其他郎中的病坊没有太大区别,布置得也简洁。中年人目光转了转,又落到了石铁山身上。 “小哥可是华闲之先生高徒?”中年人问道。 “什么高徒矮徒的,我听不懂!”石铁山见着那个打伤自己的汉子就生气,这家伙现今老老实实,那一日在街上同赵王相国府的几个狗才在一起时可嚣张得紧,有这样的弟子,这个中年人再如何谦恭有礼,在石铁山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了。 “臭小子!”那个打过石铁山的弟子双眉一扬,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中年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微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华闲之先生的剑艺弟子?” “不是,我还不够资格。”石铁山见他一瞪眼那大汉立刻闷声不响,看来他自称是那大汉师傅倒不是唬人的。 那中年人又随意问了几句,总离不开华闲之其人,石铁山有些烦不胜烦,但华闲之与崔远钟去了赵王府,轩辕望在大街上拉车,只留他这个伤者在此,他想不答理都不行。 天色将晚,轩辕望用搭在颈上的汗巾抹着汗水跑了进来,一进里面这么多人,不由怔了一下:“怎么?” 石铁山满脸喜色:“你可回来了,这些人找华郎中。”丢下这一句话,他便离开这前厅进了后院,他在华闲之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对于华家只怕比轩辕望还要熟悉些。 “诸位有何贵干?”轩辕望行了个礼问道。 “小兄弟可是华闲之先生弟子?”那个中年人见到轩辕望腰间挂的剑,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 中年人道:“小兄弟既是华闲生先生弟子,想来已得华闲之先生真传,不知能否与我这个弟子比试一下?” 轩辕望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比试?你们也练剑?” 他明明见这些人都赤手空拳,怎么也不象练剑的。那中年人果然淡淡一笑:“我练的是拳掌上的功夫,象剑这般凭借兵刃锋利的功夫,倒不曾练过。” 石铁山躲在外头偷听了会儿,听到他们在挤兑轩辕望,他又一拐一拐走了进来,悄悄对轩辕望道:“不要理他们,那个穿青衣的,就是打伤我的家伙。” 轩辕望目光在那个青衣的汉子脸上瞟过,又停在那中年人脸上:“对不起,我不能与前辈弟子比试。” 那中年人耳力极健,石铁山的密语他听得一清二楚,便是他几个弟子,也隐约听到。中年人侧脸看了那青衣汉子一眼,青衣汉子会意,冷笑道:“家师听说年前东都有个什么英雄会出了位华闲之先生,剑艺力压群雄,因此大过年的千里迢迢赶来,就是想见识一下华氏剑艺,可惜啊可惜,看来又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空壳子。” 青衣汉子言语中的攻击目标直指华闲之,这让轩辕望不得不反唇:“我老师岂是你这种恃技欺人者所能知晓的,前辈,这位无礼无德之人想来不是前辈弟子,不知为何跟随前辈来了?” 轩辕望原本随和,不太爱与人斗口,但他绝非口舌木讷,早年读的书倒还颇有些用处,训起这些粗胳膊细脑袋的家伙还是绰绰有余。因此他一反唇,那汉子便恼羞成怒:“小崽子,你说大爷什么?” 那中年人不动声色看着弟子与轩辕望争执,华闲之剑技他已听过许多回了,之所以要弟子与轩辕望先比试,便是因为他想从轩辕望的剑技中看出华闲之这一支的长短来,但他却不知轩辕望投入华闲之门下才区区几日,除了最基本的拔剑出剑外华闲之一招一式都不曾教过他。 那汉子嘴中越说越脏,对于华闲之的污侮也越来越厉害,渐渐将轩辕望真怒也激了出来。轩辕望正视中年人,冷冷一笑道:“前辈,若这位无礼无德之人便是前辈教出的高足,我倒有心与他比试一番。” 中年人心中骂了声,轩辕望这一句话拐弯抹角将自己也讽刺了,但他脸上却没有愤怒之色,仍是笑眯眯地道:“我这弟子脾气有些急,小兄弟愿同他过过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轩辕望伸手后门道:“院中请。” 这群不速之客正起步要向院里走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慢!” 轩辕望心中颤了一下,这声音正是华闲之的,果然,门帘挑起之后,华闲之大步走了进来。 那中年人端坐着一动不动,也不起身行礼,华闲之看了他一眼,转向轩辕望:“阿望,为何这样失礼,客人来了却没有上茶?” 轩辕望垂下头,胸中那被对方辱骂激起的怒火渐渐平了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是,师父。” “不必了。”那中年人见华闲之除了看他一眼外就不理睬他,脸上的笑也有些僵,“阁下便是华闲之华先生吧,老夫曹纵鹤。” 他外表看来不过四十许人,却自称老夫,口气中老气横秋,全然不象与轩辕望见面时那般谦和。轩辕望心中暗觉奇怪,这人在自己面前倒不曾摆什么架子,神情也很和蔼,为何见了老师,却这般高傲起来。 “久仰久仰。”华闲之拱了拱手,嘴中说久仰,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这让死死盯着他的曹纵鹤略有些失望。在他面前,华闲之象一潭深渊,水明明清澈,但旁人却无法看到水底。曹纵鹤可以觉察得到自己心中的兴奋,一生大小两百战,象这样难测高深的对手,已经很久不曾遇过了。 杀意一刹那间自曹纵鹤身上迸发出来,他没有站起,却给了华闲之极大的压力。曹纵鹤可以感觉到,自己杀意迸出的那一刹那,华闲之身体僵了会,但这僵的时间极短。 这杀意只在曹纵鹤与华闲之二人间,就是在他们身边的弟子,也只见他们都是微微笑了笑。崔远钟最为敏感,他追随华闲之多年,向前跨了一步,便要将手中捧着的华闲之之剑递给华闲之。 华闲之推开了剑,动作舒展而柔和,曹纵鹤几乎以为自己感到他身体僵滞是错觉了。 “华先生剑艺妙绝东都,老夫远在京城都有耳闻。今日前来,便是想领教华先生在英雄会上独步群雄的剑技的。”曹纵鹤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向华闲之抱拳,“华先生何时能有空?” 华闲之轻轻向后退了一小步,平静地道:“纵鹤先生名满天下,世间少有对手,我不过会使两手剑而已,不敢当纵鹤先生铁拳。” 曹纵鹤眼中闪过冷电一般的光来,华闲之嘴中客气,脸上却没有畏惧之色,显然他心中是不以为然的。曹纵鹤向前迈了一步:“老夫千里迢迢赶来,为的便是见识华先生的剑艺,若是华先生不愿交手,让我们门下弟子比试一番如何?” 他口中问“如何”,实际上却不给华闲之拒绝的机会,又道:“方林,去领教一下华先生弟子的剑技。” 一直紧随在他身后的三十岁左右的汉子缓缓走出来,向华闲之抱拳行礼:“华先生,请让令高徒与我一试。” 华闲之看了看跃跃欲试的崔远钟与轩辕望,摇头道:“不。” “唔,华先生这样不给面子?”曹纵鹤脸一沉,“华先生一身剑艺,难道说不敢让人看么?” “我所学之剑,并非剑艺。”华闲之淡然一笑,有如春风徐来一般,将曹纵鹤怒意带来的满室压力化解于无形。 “不是剑艺,那是什么?”那个揍过石铁山的汉子终于按捺不住插嘴,“难道说是剑舞么,象个娘儿们一般忸忸怩怩!” 华闲之却不理他,只是看着曹纵鹤。曹纵鹤双眉一挑,颇有些不屑地道:“华先生胆小到了连学过剑艺都不敢承认了么?” 华闲之转过脸来,看着轩辕望:“阿望,你可知我为何舍剑艺而取剑道么?” 大敌当前,华闲之却来说这个,这让轩辕望有些不解,但看到华闲之眼神,他应声道:“弟子不知,还请老师解惑。” “艺是皮相,道是精髓。艺不过是用来搏取富贵权势人家赐予饮食的伎俩,道则是修身养德之至理。”华闲之双眉轻轻一挑,“艺不过及于一身,而道则兼济天下。” “哼,大言不惭。”曹纵鹤冷笑了声,这一声不很响,但却象鼓捶重重擂过一般,震得轩辕望心砰砰直跳。轩辕望思忖了会儿,老师这番话,应当是说给自己听的。 “老师之意,可是指习剑艺者只为自己出剑,而习剑道者则为天下人出剑?”过了片刻,轩辕望抬头直视华闲之,华闲之略带有鼓励地点了点头,却不曾再说什么。 轩辕望明白,华闲之是在批评自己因为一时意气而接受曹纵鹤弟子的挑战。他又垂下头,低低说了声:“是。” 华闲之转向曹纵鹤:“纵鹤先生还有别的事情么?” 见他赶自己走,曹纵鹤心中终于动了真怒,脸上的傲气却收敛了起来:“华先生既是拒人于千野之外,那老夫便只有识相离开了。” 曹纵鹤师徒来时气势汹汹,走的却有些灰头土脸,他们不但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更被华闲之师徒在口头上教训了一顿。离华闲之家渐远了,一个弟子问道:“师父?” “嗯?”曹纵鹤神情有些凝重,他有意作出狂妄骄傲的样子,想引华闲之轻视他,但华闲之却不上这个当,反而将计就计以大道理教训了他,对于这个年纪不足三十岁的后生晚辈,曹纵鹤越是琢磨越觉难以看透,因此弟子的问话他也没有注意听,“怎么?” “师父,为何不干脆收拾那姓华的小辈?”那弟子问道。 “蠢才,这是东都开定,可不是京城!”曹纵鹤斥了声,“华闲之是赵王府教头,若是他以此告我们个私闯民宅聚众闹事,弄得我们尴尬事小,误了大计,谁担当的起!” 曹纵鹤师徒走后,崔远钟向他们的背影白了一眼,轩辕望这时才道:“方才那群人中,有一个就是打伤石铁山的恶徒。” 崔远钟双目一瞪,但华闲之目光立刻投了过来,他只得吁了口气:“老师。” 华闲之微闭了会双眼,微微一笑:“方才在赵王府,赵王与我密议之时告诉我,从京师来了个拳圣,想来就是这曹纵鹤了。” “赵王殿下也知道这事?”轩辕望得以拜在华闲之门下,赵王也曾出言相助,因此轩辕望对这个平易随和的王爷很是感激,他惊讶地问道。 “若只是一个平常的拳师,赵王自然不会注意。”华闲之也不瞒他,“曹纵鹤应是太子的人。” 这些日子,轩辕望也隐约知晓了华闲之在助赵王参与夺嫡之事,他内心深处对此有些不以为然,但一想到若是赵王这般好王爷作了皇帝,那天下百姓的日子便会好过得多,心中又觉这理所应当。但突然间听到华闲之将这样的大事同自己说,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感动。 “他便是来试探我的,赵王办个声势浩大的英雄会,却只招徕了我这默默无闻的一个人,太子与秦楚二王若是不派人来,那才有些奇怪。”华闲之又慢慢道,他声音不高,轩辕望、石铁山与崔远钟都勉强听清了。 第十九章 拳圣来袭(下) 冬天的下午,站在阳光之下,人身体暖洋洋的。 石铁山是伤愈之后第一次出来拉车,他的车行老板可不象有福车行老板那般好说话,他因伤缺了六七日,老板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为了补上这几日的缺额,连向来车夫都不太愿拉的出城客,他现在也拉了。 “客官,您究竟要到城外哪儿?” 出了开定北门,石铁山问道。那客人有些不耐烦,指着驿道边的一条小路:“走这。” 城外不象城里,年关时分下的雪现在还未完全化尽,脚踩在被冻得梆硬的雪上,咯吱咯吱作响。石铁山将着那客上了小路,这条小路通向定山之下的颐苑湖,高逾三千尺的定山上仍是白雪皑皑,山上不时吹来清冷的风,石铁山衣衫单薄,若不是拉着个汉子跑起来,早就冻得瑟瑟发抖了。 石铁山眼见着就要到颐苑湖,又问道:“客官,您是来游颐苑湖么?” 那人向前看了看,附近没有人,便狰狞地笑道:“就在这,停下来吧。” 石铁山停下车,那人伸出手来,石铁山以为他要付车钱,便道:“一共三十个铜子……啊!” 他话未说完,那人伸出的手一把扣住了他手腕,紧接着一脚踢在他膝弯处,让他不得不跪下来。石铁山大叫了声,只觉全身酸麻无力,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臭小子,咱们又见面了!” 他正又惊又怒之时,路边林中走出几个人来,正是曹纵鹤师徒。最前的那个打过他的汉子上来便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先前扣住他脉门的那个人放了手,笑嘻嘻地看着。 石铁山爬了起来,咳嗽了几声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做什么?”那汉子又是一脚飞来,石铁山伸臂护住脸,那汉子飞出的腿猛然一收,另一只脚踢在石铁山胸部,石铁山痛吼一声,再次跌坐在地上。 “记住,现在是大爷我问你的时侯,你小子乖乖回答就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问!”那汉子气势汹汹又走上前来,伸指点着石铁山的鼻子,“臭小子,那华闲之你什么人?” 石铁山剧烈地咳嗽着,那汉子当胸一脚险些将他胸骨都踹折了。咳嗽渐渐平息,他放下挡着脸上的手,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翻着那汉子。 “你打我……你打我?” 石铁山喉间咯咯地响,他此刻已极度愤怒了。那汉子伸手又重重一记耳光:“妈的小崽子你没听清么?” “打我!” 那汉子手还未收回去,石铁山忽地狂吼了声,整个人向他扑了过来。那汉子没料到上次被揍得半死的小子还敢还手,给他一把揽住了腰。石铁山嘿一声,想用力将那汉子掀翻来,但那汉子终究是学拳的,一个肘锤击在石铁山后腰,石铁山只觉身上一麻,力气便使不上来。紧接汉子抬膝一个膝冲,将石铁山撞得跌开老远,正好砸在他那人力车上,人力车被撞得翻转过来,将石铁山倒扣在下面,引得曹纵鹤两个年轻些的弟子一片大笑。 “休仁,别只顾打人,问他口供!”曹纵鹤微有些不满,他此次来是奉太子之命来看看赵王新近招揽的华闲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太子多疑,虽然赵王弄个什么英雄会在他看来纯属胡闹,这样大张旗鼓招徕的人物想来不过是一个贪慕富贵的剑艺高手,但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派曹纵鹤来探一探华闲之,若是个危险人物便要及时除去。曹纵鹤深知太子的忧虑,诸弟中赵王最得皇帝陛下宠爱,虽然赵王喜好奇技淫巧掩盖了他的野心,但太子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他深深明白再无野心的人,也会被有野心的属下一步步推到危险的位置。 叫休仁的弟子伸手去掀开被撞得变了形的人力车,曹纵鹤众弟子都等着看好戏。就在人力车被掀起的一刹那,一道刺目的光芒猛然一闪。 “啊!”叫休仁的弟子惨叫声后退,他的右臂已齐肘而断。 石铁山满脸是血,双手握剑,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目光炯炯,有如一团火在燃烧,虽然还只是个少年,但他身材高大,这一站起来,倒有产生不小的压力。 “对不起,远钟大哥!”石铁山一字一句地道,他终于在极度愤怒中使用原本藏在人力车中的剑了。 “师父,师父!”那叫休仁的弟子哭嚎着捡起自己断去的右臂,拼命想接回去,但这只是徒劳而已。曹纵鹤哼了声,这个弟子生性喜事,总是惹事生非,警觉性却不强,结果被这小子废了。 他的目光又停在石铁山身上,心中不由微微一动,这少年身体骨骼,倒是学拳的好苗子,虽然年纪稍嫌大了些,但只要肯下功夫,只怕自己现在这些弟子成就都不如他。 “你们!”石铁山咬着牙,向前迈了一步,“欺人太甚!” “哼,有剑就了不起了么?”曹纵鹤侧过头去,对那个年纪最长的弟子方林道:“方林,去教教他,让他知道剑不足以恃。” 方林吃了一惊,师父会让自己来对付这小子,未免太瞧得起他了。他看了曹纵鹤一眼,在曹纵鹤眼中看到一丝只有他这追随多年的弟子才明白的意思,他应了声“是”,大步走向石铁山。 若是轩辕望,此刻只怕会惴惴不安地叫他别过来,但石铁山这牛脾气,若是发作了恐怕只有华闲之与崔远钟才能制服得了他。因此方林向他走来他不但不退,反而也迎了上来:“哼,来吧!” “这小子倒颇有胆气。”曹纵鹤自然知道,方林每向前走一步,石铁山感觉到的压力便强上一分,若是普通人,不待方林走到身边,只怕已经吓得转身逃走了。石铁山不但不畏惧,方林的压力反倒更激起他斗志来。 “呀!”石铁山猛然向前跃进,剑挟着风声劈向方林伸出的右臂。方林却丝毫不闪避,石铁山眼见剑要劈中对手时,方林手臂轻巧地一翻,五指搭住石铁山的剑,石铁山只觉剑上传来一股大力,剑几乎要挣脱他的手飞出去一般。他心中一怔,方林左掌看似软绵绵地击在他的胸上。 与方才那叫休仁的大汉击中胸膛不同,方林这一掌并没有多大威势,但石铁山只觉一股寒气自他掌中吐出,自己胸口一紧,内腑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起来,手再也无力握住剑,方林就象摘个果子一般轻松地从他手中将剑拿走。 “剑有什么用,使剑者失去了剑,就什么本领也没有了。” 方林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又将剑塞回石铁山手中,若无其事的拍拍手道:“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只要你听话,我可以请师傅收你为徒,让你学得远胜过剑艺的本领。” 石铁山胸中的翻滚这时才停止,他呆呆地望着方林,又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华闲之一直不曾收他为徒,他性子又倔,也不曾向华闲之说起拜师的事情,只是崔远钟传他剑技。在他心中,一直将剑看得与华闲之崔远钟一般值得他尊敬,也无数次梦中见到自己挥剑击败一个又一个强手。但他第一次直正用剑,就被人赤手空拳将剑夺了去,他一向以为华闲之天下最厉害,崔远钟在年轻一代中最厉害,而自己是崔远钟教出来的,想来也挺厉害,却不曾想到过,自己在别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华闲之师徒都不在家,留你替他看家,想来你对华闲之师徒极为熟悉,只要你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便收你为徒。” 见到崔远钟脸上的迷茫,曹纵鹤满意地微微一笑,还是大弟子办事深合己意。那小子脸上不是畏惧而是迷惑,显然方林一出手便夺去他的剑已经让他动摇了。 “我为何会一出手就被人夺去剑了?” 石铁山心中满是疑惑,他怔怔看着自己的剑,又瞧了瞧方林的手,怎么也想不到为何方林在自己剑快劈中他时,却将剑夺了过去。 想不通,那就再试一遍! 石铁山便是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牛脾气,既然想不通,那就再来一遍试试。换了旁人被如此轻易地击败,定然会产生畏惧,而石铁山却没有。他脑中想起崔远钟在教他剑技时说过的一句话:“你要对自己和自己的剑有信心,象我,黄金之剑在手,就绝不会被任何对手击败!” “除了华先生还有远钟大哥,谁也不可能击败我,不管你方才用的是什么邪法,我总能对付得了的!”他盯着方林,心中暗想。 方林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只道他被自己慑服了,又是微微一笑。正这时,石铁山大吼道:“再来!” 石铁山嗓门极大,这突然一声暴喝,让方林也吓一大跳。石铁山抢步上前,依旧是双手擎剑斜劈了下来,却作与方才如出一辙。方林嘟哝了声“自讨苦吃”,看准了他剑落下,又是一翻手臂,将剑夺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再将剑还给石铁山,而是掷在地上,石铁山想去拾剑,方林一脚踩住剑身:“这种没用的东西,还要做什么?” “要爱惜你的剑,象爱惜你的眼睛一样。”石铁山脑海中蓦地想起当年崔远钟与自己都还只是小不点,崔远钟第一次教自己剑时说的话来。当时崔远钟模仿华闲之的口气与神情,自己听了还慎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可始今,自己的剑乱在泥污之中,被人用脚踏着…… “为什么会这样!”石铁山猛然向方林撞去,想将他挤开夺回剑,但他身躯撞在方林身上,有如撞着了一堵墙一般。方林也有些不耐烦了,这小子不识好歹,若不是师傅起了爱才之心,干脆把他交给几个喜欢折磨人的师弟,让他们为休仁出一口恶气才是真的。 “小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说实话,要么死。”方林冷冷道。 “不!”石铁山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眼睛象疯了的牛一般,“不!不!绝不!”他吼着又冲了过来,方林轻蔑地伸出一只手,石铁山被他揪住衣领,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摔在几丈外的雪堆里。 “算了。”看到石铁山不肯屈服,曹纵鹤哼了声,转身离开,方林却知道,他口中的“算了”不是放过石铁山,而是不再问什么,直接将他除去。 正这时,“铮铮”的剑击声忽然传来,曹纵鹤神色微微一变,莫非华闲之得到消息赶来了? 那铮铮剑击之声迅速接近,一会儿便穿过林子来到眼前。石铁山也倔,听到声音不曾大声呼救,直到那正在拼斗的二人中一个人影出现,他才大喜地道:“远钟大哥,快来帮我!” 来人正是崔远钟与凤羽,这二人在东都几乎是见一次便要打一次,凤羽在英雄会最后一战输给了崔远钟,心中一直不服气,今日寻着崔远钟空闲便相邀到城外好好斗上一场。两人边走边斗嘴,到后来干脆用起剑来,为避开注意,他们来到这颐苑河畔。 “咦!”听到石铁山叫自己,崔远钟吃了一惊,他向这边看过来,却见到石铁山满脸是血,而曹纵鹤师徒则在一旁。他立刻收住剑,对凤羽道:“不打了,有事。” 凤羽失望地哼了声:“什么事,打扰我的清兴。” 曹纵鹤有些尴尬,他以拳圣之尊,纠合一群弟子,去为难一个拉车的小小少年,这事传出去他名声便毁了。 “你们又在欺负铁山了!”崔远钟一步步走来,双眼死死盯着曹纵鹤,“你身为拳圣,竟然对付一个拉车的少年!” “拳圣?”本来对此极为不满的凤羽眼前一亮,他在东都几乎将学剑的年青人打遍了,便是上一辈剑士也不少同他交过手,一些拳师他也曾较量过,但还没有同一个拳圣打过,因此他的兴头立刻涌了上来:“拳圣,谁是拳圣?” 崔远钟那一日在华闲之病坊中就想替石铁山出一口气,只不过华闲之的教诲让他无法施展。今天见他们又打了石铁山,还没问经过,他的怒火便上来了。 见这两个小子极为嚣张地冲了过来,曹纵鹤既好气又好笑,拳圣在习拳者中的地位,类似于习剑者中的剑宗,便是剑师遇上拳圣,也都会退避三舍,而这两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小子却毫不畏惧地冲了过来。华闲之的弟子倒还罢了,跟他一路打来的那个小子更为嚣张,明明方才还与华闲之的弟子打得不可开交,现在便找上自己来了。 “你就是拳圣?”凤羽自然能从气势上认出谁是拳圣,还在数十丈外,他便道,“正好,我还不曾与拳圣交过手,来吃我一剑!” 曹纵鹤森然一笑,衣袂随风而飘,凤羽距他十余丈时,为他身上突然迸发的气势所势,脚步顿了顿,但很快便迈得更大:“好好,果然是位拳圣,今天有的打了!” 第二十章 血战(上) “你说,轩辕望被董千野抓走了?” 华闲之不动声色,依旧是平静地看着柳孤寒,这个年青人象根竹子一般挺立在那里。 “是,他背叛师门,董千野要将他门规处置。”柳孤寒无畏地回视着华闲之,他甚至脸上浮起一丝扭曲的笑来。 “是吗?”华闲之微微一笑:“这个陷阱,未免布得太草率了。” 柳孤寒点点头:“正是,我也觉得布得太草率,象你这样的人,如何会上这种当?” “是吗?”华闲之似乎自言自语。柳孤寒看了他片刻,将放在身后的一件外套扔在地上,那外套是人力车夫穿的那种,上头“有福”二字直映入华闲之眼中。 “带路。”华闲之站了起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陷阱,轩辕望是否真地落入董千野手中还有疑问,但他不得不明知是陷阱还往下跳。 人常常如此,明知有危险,却不得不往前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固然是一种醉狂与豪迈,但只怕更多的,是生活之无奈吧。 “你不带剑?”柳孤寒在华闲之起身时,瞳孔一阵收缩,他忍住出剑的冲动,问了句。 华闲之伸出右指,又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柳孤寒立即想到那一日他所说“剑在心中”之语,心中不由一颤,他明知有埋伏,仍空手前往,难道说他真有什么心剑不成? 想起那一晚华闲之手中空空,自己却感觉到他凌厉的剑气,柳孤寒轻吸了口气。他转过身,出了华闲之病坊。华闲之脚步也不见得怎么疾,但柳孤寒无论如何加速也无法摆脱他。 对于柳孤寒一直打量自己,华闲之置之一笑。他明白,象柳孤寒这样的少年,再如何冷酷无情,却也是摆不脱少年的天性好奇的。 “他究竟是如何练成这样的剑技的?”柳孤寒心中有些凛然,越是靠近华闲之,越是可以感觉他有些一种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人的力量。自己分明对他极其憎恨,可为何同他走在一起,却丝毫不觉得危险,甚至于觉得与这样的人同行,是值得信赖的一件事? “这个人……”柳孤寒吸了口冷气,有意离华闲之远了些。 温暖固然使人向往,但也有些人,是不适应温暖的。 “是颐苑湖啊。” 二人默默行了良久,华闲之见已经到了城外,很随意地问了一句。柳孤寒应了声“是”,但旋即闭紧嘴,自己明明不想再同他说话,为何他很随意的问上一句,自己就忍不住要回答? “颐苑湖的冬景倒不常见,今天顺便可以看看冬日里颐苑湖是否也妩媚多姿。” 柳孤寒脚步猛然顿了一下,愤怒地回视着华闲之:“你不说话不成么?” 华闲之双眉轻轻一皱:“一个剑士,怎么能象你这样沉不住气?” 柳孤寒心重重一抖,华闲之以教训的口吻对他说话,这让他极不适应,而且华闲之所言深深触动了他,自己向来以绝对的冷静而自傲,即便是山野中最冷酷无情的猛兽,也比不上自己。但为何连那华闲之随随便便的一句话,自己都忍受不了?难道说,自己连他说话也畏惧么? 强烈不安组成的阴影笼罩住了柳孤寒的心。虽然这是一个万全的陷阱,但对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有用么? 淡淡的雾气从颐苑湖上蒸腾而起,给湖区披上一层似有非有的轻纱,河畔有如仙境一般。空气中透着沁人肺腑的清凉,让华闲之微微叹息了声。 “怕了?” 柳孤寒挑衅地道,他当然知道华闲之并非害怕,他只是好奇,华闲之为何会在此叹息。 “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应如斯。”华闲之淡然一笑,“只是觉得,没有早些来看这冬日的山与河,未免有些遗憾。” 对于华闲之这怪异的想法,柳孤寒十分不解,在他看来,山是山水是水,山和水怎会象人一样?他哼了声:“那就多看看吧,或许过了今日便再无机会了。” 石铁山瞪大眼睛,看着崔远钟站在方林面前。虽然自己连着两次被方林夺去了剑,但石铁山相信,崔远钟一定能击败这方林。 被人信赖是一种幸福,同样有人可以信赖也是一种幸福。 “你们为什么打铁山!” 被崔远钟这样年纪的少年斥责,原本不会对方林产生什么作用。但崔远钟在那儿一站,方林却感觉到一种与面对石铁山时完全不一样的压力。这个少年,不,快是成年人了…… “来得正好,有你在他就没用了。”方林回看了曹纵鹤一眼,见他微点了下头,他又道:“小辈,你便是华闲之的嫡传弟子吧。” 心中猛然想起寻一日华闲之曾说过,曹纵鹤极有可能是太子派来试探华闲之的,崔远钟心中立即升起警觉来。他眼中神光闪了闪,剑向曹纵鹤一扬:“曹前辈……” 曹纵鹤心知他嘴中绝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因此佯作不曾注意,向弟子们作了个手式。方林三步并作两步,逼近崔远钟身前,招了招手:“让我瞧瞧你的剑。” 崔远钟微微吸了口气,那一刹那间他的神情变了,不再是方才尚有几分稚气的少年。方林为他气势所迫,伸出的手僵在那儿,两人目光一撞,都静了下来。 两人间令人窒息的对视,让石铁山心怦怦直跳,英雄会之时,他忙于拉车,只能抽空去见识一下名家剑技。如今,他终于可以亲眼看到自己一向敬佩的崔远钟的剑技了。 “呀!”也不知是谁先吐气开声,崔远钟与方林撞击在一起。若以普通人而言,手执兵刃的崔远钟自然会占绝大优势,但方林却是当今最负盛名的拳圣之一曹纵鹤之得意弟子,他的臂膝肘踝,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杀人利器。 “剑是身外之物,再如何灵活,也不可能比得上人的身体。借助剑的力量,终究不是外道,真正的无上武学,应是来自于人之身体。学剑十年的剑士,或者可以击败学拳十年的拳师,但练拳卅载的拳师,绝对要胜过用剑三十年的剑士。” 方林脑中想起曹纵鹤的教诲,强烈的自信尤然而生,他举手投足之际,有如春雷初动,在崔远钟的剑影中穿梭而过。崔远钟被他闯入怀中,长剑的优势完剑被抵消来,仓促之间,只能横剑去挡方林伸出的拳来。但方林的手臂异常灵活,有如蛇一般曲折伸缩,击在崔远钟执剑的前臂上。崔远钟只觉手臂有如骨裂般疼痛,一股大力自剑上传来,原来是方林另一只手已搭上了剑身。 “去!”崔远钟暴喝了声,用力向怀中夺剑,方林发觉对手之剑握得极稳,不象石铁山那般轻易可以夺下,便弹腿踢向崔远钟小腹,想迫崔远钟弃剑。 “砰”一声重响,有如击在败革之上,崔远钟腹里翻江倒海一般地痛苦,但他强忍住涌到嘴边的鲜血,仍不曾放开剑。方林“嘿”地一声,双腿连环踢出,若是崔远钟仍不弃剑,被他这一轮踢下来,即便不死,也将终生伤痨缠身。 他心中冷冷一笑,被自己控住了剑,再厉害的剑技高手也会象没牙的老虎一般任人宰割,师傅所说拳胜于剑,果然不虚。 但在那一刹那间,他突然发觉对手抬起眼,双眸中怒色大盛,紧接着自己左手捏着的剑似乎变得滚烫起来,有如烙红的铁。 石铁山眼见方林扣住剑连着踢向崔远钟,他心中却没有一丝担心,在他看来,崔远钟是绝不会输给别人的。果然,崔远钟黄金之剑光芒暴涨,他的对手立刻缩手疾退,但崔远钟如影随身般掠上前去,黄金之剑翻滚腾转,有如一只张牙舞爪的苍龙。 曹纵鹤脸色由平和变得沉寂下来,崔远钟用剑气逼退方林,紧接着便一连串的抢攻,让方林几乎退无可退,这令他极为不满。但他也知方林已尽了全力,在崔远钟这狂猛的攻击之下只能苦苦支撑,若自己不出手,那方林便极有可能被崔远钟当场格杀。他向前迈出一步,但同时,炙热的剑气也逼上了他的胸膛。 “你是我的,一个拳圣!”凤羽单手擎剑,目光中燃起了火焰。这种强烈的战意,让曹纵鹤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小子,难道也是华闲之的弟子,或者是那个拉车的野小子的朋友么? “你是前辈,我要先进攻了!”凤羽好战,却绝不鲁莽,他提剑前突,剑光有如白虹一般,直贯向曹纵鹤胸前。 曹纵鹤瞥了一眼方林与崔远钟的战事,心中打定主意下重手废了这碍事的小子后再去收拾崔远钟,因此哼了声便伸出手来。他只是缓缓伸出手,凤羽却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千百只鹰爪般的手来。他不惊反喜,喝道:“过瘾!”剑上白光猛增,竟然毫不逊于冰雪反射的阳光。曹纵鹤微眯了下眼,自己这漫天的抓影竟然不曾搭上这个无礼少年的剑,对于任何一个拳师而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都是必不可少的,身为拳圣,更将此练得烂熟,但他却奈何不了这看似鲁莽的少年! 二人身形在空中交错而过,凤羽屏气拧身,反手一剑刺了出去,但只觉背后有如千斤重锤锤来一般,自己刺出的剑也被震开。凤羽“呀”的一声,收剑挡在自己后心之处,曹纵鹤一拳正击在他剑身上,砰地一声,凤羽被击飞了出去,半空中洒下万点鲜血。 “哼,自不量力的小儿!”曹纵鹤一击重伤凤羽,回过头来大步迈向崔远钟,他鹰一般的眼神在崔远钟身上打着转儿,寻找一击必中的机会。但他当走了几步,凤羽炽热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还没完呢,老家伙!” 前所未有的怒火在凤羽心中腾腾燃烧,他一直好剑好武,但从来没有象这次一样起了杀机,在他看来,两人之间不存在深仇大恨,较技只不过是提高自己武学的方式,而曹纵鹤那突下狠手,若不是他养气有成,又在危机中回剑自保,这一拳便足以要了他性命。 曹纵鹤心中微微一动,不仅那拉车的小子,华闲之的弟子还有这个使剑的小子,都是难得一遇的习武奇才,自己学拳有成以来四方收徒,怎么就不曾早些遇上这样的人才? 心**及此,妒意更甚。他轻轻挥手,示意几个弟子去助方林,自己一步步又走向凤羽。 “这老家伙一出手有如迅风疾雷,我必须全力抢攻才能占得先机。”凤羽心中暗想,手中剑向曹纵鹤一指,剑啸声有如龙吟,曹纵鹤须发在凤羽剑气挟起的风中飘散开来。不等曹纵鹤为这无礼之举勃然变色,凤羽的身体与剑已幻化成一团白光,有如秋风在黄叶上掠过,直卷向曹纵鹤。 方林此刻则是长松了口气,几个师弟上来帮忙,多少分担了一些崔远钟带来的压力。倒是石铁山,眼睁睁见着崔远钟陷入重围之中,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担忧。 “不要脸!”他看到崔远钟与凤羽都陷入苦战,终于按捺不住,拾起自己的剑,也加入进去。但他剑技有限,对崔远钟帮助并不大。但他二人有剑在手,崔远钟剑技又精妙,一时间,双方倒僵持住了。 正这时,又有飞速奔跑的声音传了过来。曹纵鹤心中一动,今天这颐苑湖倒热闹。才片刻,就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响了起来:“咦,师哥,铁山……啊,凤羽也在!” “阿望,快来!”听出是轩辕望的声音,崔远钟叫了声。轩辕望疾步奔过来,心中却狐疑不定,不知为何石铁山与凤羽也在这里。 “哼,一网打尽。” 他才跑了没几步,忽地听到这森冷的声音。紧接着身前寒光一片,一道剑芒织成的网迎面而来。轩辕望啊地一声,手中剑几乎是本能地挥出,划入那片光网之中,铮鸣声连绵入耳。轩辕望只觉胸前腰下都是一痛,已然中剑。若不是他抽身回剑得快,这一眨眼功夫身上只怕要多出十几道致命伤口了。 曹纵鹤心中也是一惊,本来要向凤羽下杀手的,如今却缓了一缓,湖边树上竟然伏有他人,这让他也觉得极为尴尬。 “董……董……”轩辕望捂着伤口将偷袭者刺来的剑一一格开,却无法叫出对手名字来。偷袭者正是他有大半个月不曾见到的董千野。 “叛徒,纳命来!”董千野面目狰狞,矮小的身躯有如幽灵般迅捷,剑在他的手中,象是生出千万道 轩辕望对董千野这路八臂剑式相当熟悉,但熟悉归熟悉,董千野出剑速度太快,轩辕望就是知道他下一剑的指向,手中剑却跟不上来,只能勉强支撑而已。他连退了十余步,背后一紧,撞在一棵叶儿已落尽的枫树之上。 “住手!” 复杂的心思自发觉偷袭者是董千野以来便一直盘旋在轩辕望心里。是人,总是有感情的。无论董千野对他如何,但轩辕望心中对于自己这第一个正式的师傅,终究是有些恩情。特别是这些日子拉车,见惯了东都城中各式各样人的嘴脸,轩辕望更对当初董千野的收容深怀感激。因此,虽然明知对付董千野的快剑唯有以快制快不给他攻击的机会,但轩辕望仍迟迟不曾反击,而华闲之所说他根基不牢的缺陷,在这样的生死对决中又暴露无遗。就这退后的十余步间,他身上已经又添了数道伤口。如今退无可退,他不得不希望能喝止董千野的攻势。 “住手?做梦!”董千野大喝了声,手中剑势丝毫没有缓下来,他见轩辕望与自己间的距离正好,这些日子他练惯了那神奇剑式,因此向前抢了一步,手腕左右摆动,一刹那间数十道剑芒自他的剑中射了出来,轩辕望正面要害尽数被这剑芒罩着! 第二十章 血战(下) 这剑是如此迅速,轩辕望甚至无法分辨出藏在剑芒中剑的影子。但轩辕望对这一式极为熟悉,当董千野作出这一剑第一个动作时,他便意识到董千野将施展出这一式了! “那一式九个变化中,施卓然只知道三个,董千野知道七个,惟有你才知道九个,他们二人若是在你手中用出那一剑,只怕都会输得很难看。” 那一夜绯雨如是说,虽然董千野这一式比偷袭华闲之时还要完美迅速,但轩辕望心中却平静下来。他屏住呼吸,猛然出剑,一道光瀑在他身前闪现,董千野这一剑的所有变化,都被轩辕望封住,而轩辕望脚尖前点,作出的姿势,正也是要施展这一式! 当这几近完美的剑式在连绵的剑鸣声中被封住时,董千野的心顿时从云端沉入谷底,而轩辕望紧接着的姿势,又让他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自问无力挡住这神奇剑式,即便施展这一式的是他深知虚实的轩辕望,他也没有把握,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退闪。 但轩辕望根本无必攻他,他作出的姿势,只不过是本能反应。因此董千野跌跌撞撞向后闪开,而轩辕望则在原处未动,似乎是有意让董千野出这个丑,这让董千野心中的恨意更甚了。轩辕望正要向董千野解释,忽地听到凤羽啊的一声,人应声被掷了出去,空中洒下的斑斑血滴,证明他受了重伤。 解决了这个麻烦,曹纵鹤却面沉似水,自己在这里诱捕石铁山,却被这么多人撞破,董千野出现之后,他仔细听了听周围的动静,似乎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潜伏在左右,这让他更为吃惊。 轩辕望心中**头电转,越到危机时刻,他反倒越是沉着。自己被朱顺约来此处说有要事相告,看来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了。董千野剑技高明下手狠辣,自己即便全力以赴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个拳圣曹纵鹤在旁虎视眈眈。师兄崔远钟或者可以挡得住董千野,那么,自己如今要做的,便是将他替来,下快手击杀曹纵鹤师徒才能解脱这危机。 “师兄,我们换一下!” 他快步冲向崔远钟处,崔远钟抢攻几剑,将方林等逼开,他知道论实力轩辕望无法接下方林,但轩辕望有连华闲之也称赞的精妙剑式,或者可以出其不意取胜。乘着对手退开,他摆脱纠缠,与轩辕望擦肩而过。 轩辕望对方林等人没有那么客气,手中剑迅速递出,直刺向对手。他这一出手便是绯雨近来教他的一套剑法,虽然不象此前两式那般奇妙,但威力也是不小,因此将方林等人逼在剑光之外,无法抢近身前来。 曹纵鹤此刻倒无事可做了,他心中一动,既然想杀人灭口是不可能的了,自己迟早是要同华闲之动手,那么先看看华闲之弟子的剑路,也算是能知己知彼。 “原来这些人空手也能如此强悍!”虽然暂时将方林等逼在剑式之外,但轩辕望心里也由起初的轻视变得慎重起来,这些对手动作灵敏,自己出剑每每徒劳无功,而当自己回剑之时,他们便会抓住空隙逼近,寻找近身肉搏的机会。更有几次自己的剑刃被他们用掌或指叼住,险些脱身飞了出去。在几次快剑都无功而返后,轩辕望停住了手,一面喘息一面思忖对付对方的办法。他凌厉的剑式也让方林等一时间弄不清虚实,在他露出破绽之前不敢轻易攻来,双方大眼瞪小眼,僵持在那里。 “不想出奇招,便无法击败对手,这不是普通的比试,而是真刀真剑的决斗。他们五人,那个叫方林的功夫了得,我们却只有两个,且我们两人都算不得剑艺高手,这是我们劣势之所在;但我们手中有剑,我又能施出绯雨教的剑式,这是我们优势之所在。避敌之所长,攻敌之所短,才能克敌制胜,可是,对方的弱点究竟在哪儿?” 对手围着他缓缓转着圈,这圈子越来越紧,将轩辕望与石铁山迫得背靠背挤在一起。轩辕望脑中飞快地转着**头,背后的石铁山则比他更为紧张。他对崔远钟极有信心,对这个新投入华闲之门下的轩辕望则未必,但事已至此,却不得不互为倚靠了。 轩辕望凝住神,开始因为抢攻而有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但他的心却怦怦跳得更快了。这种僵持,绝不会长久,对方很快便会试探性地攻击,紧接着就是暴风骤雨似的进攻。但直到现在,他仍未能找到对方的弱点。 “若是对手无弱点,我当如何是好?” 方林师兄弟的合击,显然是常在一起切磋的,因此五人迈步时的快慢节奏都契合如一。无论攻其中哪一个,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对方自己打乱这节奏,否则便不会露出弱点…… “有了!”当轩辕望缓缓转得面朝西方时,挂在西南半空的太阳让他灵机一动。“剑技有如兵法,兵法讲天时、地利、人和,排兵布阵讲究背日面水,正对着太阳那是兵家大忌。”华闲之在为轩辕望讲解剑理时,曾如是说。轩辕望他平视对手,阳光不曾直射入眼,因此对他影响不大,但若是让阳光射入对方眼中呢? 轩辕望缓缓转动手腕,阳光照在他明晃晃的剑上,在方林发觉他用意之前,轩辕望猛然抖动手腕,剑上反射的阳光从方林的一个师弟眼前闪过,那师弟本能地伸手挡住眼前,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缓了缓,轩辕望在这一瞬间,再次轻颤手腕,将剑上反射的阳光扫向方林双目。这看起来简单,但要想让阳光在这一瞬间正射在对方眼中,手上动作的稳定是必不可少的。若是一个月前,轩辕望对自己能否做到这一点怀有疑问,但这十余日在华闲之门下枯燥的练习,让他对自己的手上的力道增了不少信心。 方林正在琢磨何时攻击对手,却不想眼前一痛,夺目的光芒射入他的双眸,让他禁不住闭上眼。他在刹那间意识到不对,再睁开双眼时,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灿烂的光华。轩辕望在这一眨眼的时间里,将八臂剑门的快剑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连着八剑,虽然剑剑是刺向空处,却剑剑从不同角度将阳光反射到方林才睁开的双眸中。方林根本无法看清混在阳光与剑光中轩辕望的身影与动作,他才想后退之时,森然的剑气已经触及他的身体。方林哼了声,觉得肩膝关节处先是冰冷彻骨,接着巨痛难忍,他倒是个硬汉,膝部受了重伤仍不曾倒下,更不曾叫痛出声。 但他终究无法再动弹,只能勉强支撑身体而已,五人合击的阵势已然散开,轩辕望再施故伎,将剑上的阳光反射入第三个弟子眼中,他将阳光反射入对手眼中,除了当事人自己,旁人却无法看出,因此那第三个弟子并不曾防备,轩辕望不想伤人命,剑又刺向对方关节处,正这时,听到石铁山惊呼“小心”。他心中一动,回剑想要自救之时,已然不及,一直在旁观战的曹纵鹤见事不妙,竟不顾颜面,没有出声警告便从旁一拳击了过来。 轩辕望左臂发出骨折的喀嚓声,他人被临空击飞出去,曹纵鹤拳上之力极古怪,第一重将他臂骨击断,第二重将他击飞,第三重则震动了他内脏,轩辕望在雪地里滚了两滚,自己的剑又在自己身上割了几道口子,但他已经无知无觉,昏了过去。 正在与董千野对剑的崔远钟心中登地一下,几乎忘了出剑。方才曹纵鹤击倒凤羽,他不曾看见因此还不以为然,但曹纵鹤击倒轩辕望这一下,却被他看得清清楚楚。虽然曹纵鹤是偷袭,但这一击时机与角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即便是自己全神戒备,只怕也无法在这样完美的攻击前支撑多久。 “难道,这便是一代拳圣的真正实力么?” 与之相比,眼前身为剑师的董千野几乎算不了什么,八臂剑门的剑式虽然快,董千野的剑式虽然多,但在华闲之的弟子眼中却都有脉络可寻。 崔远钟从来没有这般怀疑自己的实力过,曹纵鹤的速度与力量,都让他觉得无懈可击,即使自己击败董千野,可再面对这个拳圣之时,自己还能说出“黄金之剑在手便绝不会败”的豪语么? 董千野明显感觉到崔远钟剑上的压力减轻了,他心中暗喜,对于崔远钟与凤羽这两个在东都赫赫有名的少年剑士,他早就仔细研究过,这二人少年得意,颇有几分傲气,示骄敌与弱以长其怠慢之心,正是董千野浸淫剑艺多年的心得之一。因此在换了崔远钟后,他并未曾全力施展,而今对手有了懈怠,正是以绝技反攻的良机! 他心意已定,剑势立即大变,速度比起方才快了几乎一倍,每一剑式有如江水一般绵绵不绝,有时前一剑未收,后一剑的剑意便已先起。这突如其来的猛攻,让原本挥洒自如的崔远钟立刻紧张起来,董千野在他眼中,竟象蜘蛛般长出了八只臂膀,每只臂膀中又持着数只剑,这些剑组成一片剑林,将崔远钟逼得手忙脚乱。 “怎么回事,这董千野也变得如此厉害了!”崔远钟心中更是焦急,一面是强敌环伺,一面是向来瞧不起的对手忽然变得强大起来。他越是焦急,出手便越不稳定,无论是防还是攻,都露出了明显的破绽来。 “着!”董千野忽地暴喝一声,手中万千道剑影融为一道,挟着锐不可当的剑气,呼啸指向崔远钟露出的破绽右肋下。崔远钟此刻刚将剑递出去,根本来不及回剑格挡,一刹那间,败死的**头浮在他脑中。 时间似乎停止了一般,崔远钟耳朵里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眼中全是董千野这极速一剑的光芒。他握着黄金之剑的手也禁不住颤抖起来,自己多次豪言黄金之剑在手就决不会败,可这一次黄金之剑也救不了自己…… 一种他以前从未品尝过的失败的痛苦在这极短的一瞬间在他心中翻滚,他自幼追随华闲之,在与同龄人的较量中除了凤羽可以勉强在他手下不败外,便是轩辕望他也觉得不是自己的对手。因此,对于他而言,失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经历,他还不适应这种面对逆境面对失败的感觉。 “死……”他在心中大叫,自己黄金之剑在手仍然败北,那么生命也就了然无趣了,死便死吧,那又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这个**头一起,崔远钟更没了抵抗之意,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来,石铁山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禁不住大声喊了起来:“不!” 这声音象利箭一般刺透了崔远钟心中无声的屏障,他猛然想起,自己可以败,但受了伤的轩辕望、凤羽,还有这个一直信任自己的铁山小弟,不允许自己败! 董千野心性多疑,见到崔远钟脸上不惊反笑,这极速一剑之力就稍稍犹疑了些,这仅不足千分之的犹疑,却给了崔远钟唯一的机会。他侧了身,董千野的剑偏开了原先的目标,贯入崔远钟右边肋间,透体而出,却没有要了崔远种的性命。 “远钟,一定要做个象你老师一样,让人相信的人!”巨大的痛苦让崔远钟脑子中的纷繁杂**都消失了,一个温柔的却是动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那是依素的声音! 董千野对于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些微犹疑也有些不满,他用力想拔出剑再给崔远钟致命一击,但却发现,那剑被夹在崔远钟体力,他无法拔出来。 “怎么?”他心中登的一下,却看见中剑后痛苦地垂下头的崔远钟又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笑,这种笑浮现在崔远钟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显得既诡异,又带着某种奇特的诱惑力。 “我败了……”崔远钟的声音却很平静,平静得似乎那剑不是插在他体内,董千野蓦然明白自己的剑为何拔不出了,崔远钟用力夹住了剑,左手也不知何时握住了剑刃! 血从崔远钟的肋下和手上涌出来,片刻间已经将他的冬衣染得通红。崔远钟又道:“我败了,但我没有输!” 他话声才落,金黄色的光芒象闪电一般闪过,董千野发出惊人的狂嚎,放开了剑在原地直跳,他那原来才着手掌的右臂,却只剩余光突突的一根,血自他断了的的腕里喷射出来。 崔远钟收回黄金之剑,方才他利用董千野被他震住之机,挥剑斩断了董千野执剑的手掌。这一战,两败俱伤。 “我的手!我的手!”董千野从被踏得乌黑的雪地里拾起自己断了的手掌,象方才曹纵鹤的那个弟子一般,徒劳地想接回自己右臂,但已经断了的手臂,如何能再续起来? 头发剃了还能长起,但有些东西断了,就再也不能续上。 “下……下面是……你了!” 崔远钟转向曹纵鹤,黄金之剑上的光芒开始黯淡,他只觉随着流血,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被抽了出去。但此刻,他还不能倒下,还有信任他的人要他守护。 “哼!”曹纵鹤心思电转,他发觉暗中还有人潜伏着,但却不知道潜伏的是敌是友,因此只是哼了声,却没有回应崔远钟。崔远钟用左指在肋下点了点,止住了伤口向外流血,却不敢拔出董千野的剑来,他知道自己只能支持片刻,因此也不再多说,向曹纵鹤一步一步挪了过来。 正这时,他熟悉的声音响起:“别动!” 这个声音一响起,崔远钟立刻放宽了心,他膝盖一软,只觉方才在他重伤之迹仍支撑着他的力量都已经消失了,他慢慢蜷缩下去,靠在一棵树上,眼前一片昏黑,再也看不见什么。 “远钟!” 华闲之远远见了崔远钟身上还插着剑,也不知他伤势是否致命,因此快步冲了过来,也没有了平时的闲适。董千野此刻已经对自己的断臂绝望了,见崔远钟倒地,竟满脸狰狞地走过来:“砍断我的手,竟然砍断了我的手!” “董千野,滚开!” 华闲之的声音在董千野耳中如炸雷一般响起,这是华闲之凝神发出的怒吼,神志有些迷糊的董千野给震得呆在那儿,过了会儿狂叫着奔开。他原本已放弃了剑艺,赵王的英雄会让他看到剑艺仍然能带来荣华富贵的一线希望,而轩辕望挟神奇剑式的出现,更让他觉得自己追求的财富权势就在面前,可如今,不仅美梦破灭,更失去了握剑的右掌。 为了某些虚无飘渺的身外之物,人们总是要牺牲已有的一切却还不觉悟。 第二十一章 人之异于禽兽者(上) 华闲之快步冲向崔远钟,轩辕望与凤羽在那儿生死不明,但崔远钟身上的剑却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加快步子,很自然地便冲在了柳孤寒身前。柳孤寒手指轻轻扣了几下,终于握在自己的剑柄之上。 “死——” 柳孤寒撕裂一般的喝声在华闲之背后响了起来,这喝声掩住了他狭锋剑刺出的剑啸,让华闲之无法判断他这一剑会袭向哪儿。 华闲之的身体奇怪地扭了一下,柳孤寒的剑贴着他的背部刺空。但柳孤寒这一剑并未到此结束,剑上的青芒猛然闪现,折向华闲之的后心。华闲之前进之势未止,身躯却再度扭转,又避开这一剑。 “没有用的,还是让埋伏的人出来吧!” 头也不回,华闲之扔下这句话,他明白柳孤寒诱自己来一定是个陷阱,但无论是怎么样一个陷阱,华闲之对自己的剑道依旧充满信心。 “那就出来吧!” 从四周的树上,跃下几个人来,华闲之还未向他们望过去,奇变突现,积着雪的树上,无数雪屑飞舞而至,将华闲之等人笼罩住,铮铮剑鸣声不绝于耳,紧接着便是几人先后的呼喝声。曹纵鹤双手握拳遮在胸前,这雪屑阻住了他的视线,他也看不清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雪雾散去,华闲之依旧站在原地,周围倒了四个人,但他自己身上,却被一副渔网一样的东西紧紧裹住,另有几人收笼了网上的线,将他手脚缠了起来。 “哼,终于擒住他了!” 章日升一手牵住网的线,一手却紧紧握着剑柄,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不敢离开华闲之。 华闲之脸上也闪过惊讶与愤怒的神情,但这神情只是一闪而过,便又换成从容不迫的神态,似乎被困在网中的并不是他。 “杀了他!” 倒在地上的柳孤寒挣扎而起,他在方才那阵雪中被华闲之不知从哪个手中夺来的剑刺中了腰间,而地上另外隐藏于雪中偷袭的剑匠,看来已经被杀死了。柳孤寒明白,方才华闲之也可以一剑刺死自己,但华闲之只选择了重伤他,而非杀死。这让柳孤寒极为羞愧,这已经是华闲之第二次不杀他了。 华闲之冷电一样的目光在柳孤寒脸上闪过:“小小年纪,为何如此好杀?” “哈哈,猛兽以弱肉为食,强者以弱者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否则学剑又有什么用!”柳孤寒终于站了起来,他捂住腰间的伤口,继续道:“学剑便是为了使自己成为强者,你不就是用自己的剑杀死了这些人么?” 华闲之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在尸体上转了一圈,淡淡的笑又浮现在他脸上:“这些人攻击我之时,怀有极强杀我之意,因此为我所杀,你出剑之时只不过是逼我进入陷阱,杀我之意并不强,因此你活下来。”极短地停了停,他又道:“若是你学剑仅是为了使自己成为强者,那你便永远无法达到剑的至高之境。” “够了!”柳孤寒呐喊着打断了华闲之,“你的那套说教,留着到地府里去说给你的两个弟子吧。” 华闲之深深看了他一眼,长吁了口气,自己明知是个陷阱,终于还是跳了进来。在旁一直冷笑的莫文辉插进话来:“华闲之,你心剑之术虽然高明,却也奈何不了这蛟龙也无法挣脱的鲛网,如今你还有那么多废话,想多活片刻么?” 华闲之看了看他,一时间却也无话可说。 “等一等!” 正当章日升提剑向华闲之行去,想要一剑将华闲之杀死之时,忽然有人喝道。 众人大吃一惊,这附近再无旁人,章日升等一早来埋伏的心中最为清楚。他们原来只想以朱顺和柳孤寒诱来轩辕望与华闲之,却不曾想曹纵鹤师徒引来了石铁山崔远钟与凤羽,好在没有误了他们的埋伏,而且还将华闲之师徒一网打尽。这个时侯,怎么会有人喝止他们? “轩……轩辕望!” 柳孤寒回过头去,瞪大了他的双眼,脸上的伤痕也变得古怪起来,明明被曹纵鹤重伤的轩辕望,不知何时,竟然又站了起来! 轩辕望喘了几口气,忍住内腑刀绞一般的痛苦,将剑举了起来:“助我,助我!” 没有人知道轩辕望是在向谁求助,曹纵鹤最清楚轩辕望的伤势,现在的他,应该是走动都很艰难的,但轩辕望的剑上突然闪起了光芒,似乎轩辕望并未受伤,全力催动那柄剑,使得剑上发出剑芒。这剑上月华一般的光芒,慢慢将轩辕望包了起来。 众人看着轩辕望一步步走来,心中都知道他支撑不了多久,但却不知,轩辕望每走近一步,从剑上传来的暖流便又增强一分,当轩辕望走到距众人不足六丈之时,剑上的暖流已经完全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你们这败剑技的败类!” 轩辕望用剑慢慢从众人脸上指过,骄傲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出来,此刻的轩辕望,已经是绯雨了。 “来吧,受死!”柳孤寒当先提剑冲上来,他伤势颇重,但,轩辕望能挺着,他也要挺着,他不愿在任何一点上输给轩辕望。 当柳孤寒冲上来的一刹那,众人忽地发觉,原本微闭的轩辕望的眼睛猛然睁开,他的剑斜挥起来,剑上的光芒几乎延展出三尺,柳孤寒横剑格挡,但轩辕望的剑却从缝隙中穿过,在柳孤寒右肩上深深划了道口子。柳孤寒呀的一声,右手无力执剑,只得任由剑落了下去。 他失去了剑,也让轩辕望紧随而来的第二剑收了回去,轩辕望一脚踹在柳孤寒胯骨上,将他踢翻了个跟头,靠在一棵树边。 “拦住他,拦住他!” 眼见轩辕望举手投足之间,便将柳孤寒击倒在地,这分明是个不逊于华闲之的剑技高手,哪里还是那个受了重伤的少年剑士!莫文辉心中隐隐生起不安,他的主要目的不是轩辕望,而是华闲之,不能为这个奇怪的少年坏了大事。 莫文辉一面喊着拦住轩辕望一面提剑向华闲之走去,但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众人的惊呼声,他当机立断,也顾不得华闲之,松开抓着鲛网的手便翻身倒跃,从化作一团光影冲从的轩辕望头上倒飞了出去,“铮”一声剑鸣,二人的剑在空中对了一下,莫文辉给震得在空中无法平衡自己的身体,摔落在柳孤寒身边。 章日升伸手递剑,剑上红芒有如朝阳初起时喷勃而出的阳光,想挡住轩辕望,但轩辕望长剑一抬,动作优雅闲适,时机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双剑叮的一声响,章日升剑上的红芒黯然消逝,而直刺他咽喉的剑光让他不得不也放开鲛网闪身后退。不等他反击,轩辕望但穿过他,剑势突然变得刚猛迅捷,将另一个想刺杀华闲之的剑师之剑绞起飞出,紧接着,最后一个还抓着鲛网的剑师也被轩辕望剑逼开。 这兔起狐落的瞬间,轩辕望击伤柳孤寒,逼开四位剑匠剑师,虽然有众人大意的原因在里头,但轩辕望举手投足间的风范,还是让人看到一位顶尖的剑技高手的影子。 “十二品……不,方才阿望的剑技,分明已经突破了十八品,无论是动作,还是时机,或是力量,都拿捏得恰如其分!只有这样,才能逼开这些剑技高手!” 华闲之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弟子,这个弟子拥有神奇的剑式,他早已经知道了,甚至轩辕望拥有一柄钟灵神秀的古剑,拥有对剑超乎常人的理解力,这些他都知道,他也知道轩辕望藏着某些秘密,但却不知道当轩辕望完全暴发出来时,他竟然会拥有远远超过自己想象的实力。 他身上,究竟还有些什么奇事会发生? 扣在四名剑师剑匠手中的鲛网已经松开,华闲之自己从鲛网中挣了出来,拾起地上的一柄剑,他左指轻轻一弹,剑上发出龙吟一般的啸声。 “现在来做个了断吧!”华闲之挺起身,眼中的光芒有如晨星,“你们为何要设计这个陷阱对付我?” “你在赵王面前进言阻碍我们,让我们不能得享荣华富贵,你死有余辜!” 不知是哪个剑师的回答,多少有些色厉内荏。华闲之怔了一下,这已是第二次听到这种说法了,上一次偷袭自己时,董千野也如此指责。 “是谁告诉你们,我在赵王面前进言使你们不得进用?”华闲之心**转了转,之所以引得这些东都的剑艺高手对自己如此仇视,关键问题还在于此。 “与他说什么废话,一起上吧!”莫文辉大喝出声,挺剑华闲之冲了过来,但拦在他与华闲之之间的轩辕望手中剑撩起一道光弧,将他的衣袍割开,若不是他退得快,只怕当场便会被开膛。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莫文辉身上,狐疑的神色都浮了出来。华闲之阻塞贤路都是莫文辉传出来的,东都的大多数剑士被莫文辉所勾勒出的成为赵王府剑技教习后的风光无限所吸引,**迷住了他们的眼睛,让他们不曾产生怀疑。华闲之起初不屑辩解,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追究其中原故是不可能的了。 从众人的目光中看出了端详,华闲之正视着莫文辉,在东都所有的剑士中,莫文辉只是区区剑匠而已,并不显得突出,这几年来行事也很低调,他虽然没有自己的剑室,却也无人见他为了生计去经商务农。想到这里,华闲之心中一动:“莫文辉,你是从谁人口中听到我在赵王殿下面前进言的?想赵王府戒备森严,这样的事情怎么会被你这外人听见!” 其余的剑士心中也突的一下,这个疑问着实关键,为了争夺赵王府剑技教习之职,他们狙杀华闲之是毫不犹豫的,但若是牵连到一些王府秘辛,便不是他们所能承担得起,想到那可怕的后果,他们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莫文辉看了华闲之一会儿,露出一个深沉的笑来:“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门路,怎么能告诉你?华闲之,你是东都有名的败家子,为何不敢承认自己在赵王殿下面前进了谗言!”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华闲之透过莫文辉眼神看到了畏惧,也看到了隐藏在畏惧之后的一些东西。 “莫文辉散布这流言,究竟是何用意?他剑技平常,即便是这些人将我杀死,他也无望成为赵王府的剑技教习,因此为利不太可能;我几年前曾一一挑战东都有名的剑士,但莫文辉不在其列,可以说是无怨无仇,因此为报复也不可能。那么,莫文辉便不是为了自己来害我了,他是为谁?” **头在华闲之心中一闪而过,将莫文辉擒下逼问并不困难,但华闲之却不愿用这等手段。他挺剑向莫文辉慢慢走过去,道:“据说,莫剑匠这两年来在东都韬光养晦,一直深居而简出,直到英雄会前,莫剑匠方才领着弟子活跃起来。” 莫文辉嚅嗫了会儿,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当华闲之执剑在手时,他就不再是那个慵懒闲适的青年,不是那个随和沉默的医生,而是一个绝世无双的剑士。在这样的剑士凌厉的剑意之下,越是懂剑者,双脚便却是发颤,甚至于有跪倒膜拜的冲动,因为站在那里的,似乎就是剑神本身。 “据我所知,你也曾如我一般游历天下,两年之前才回到东都开定,这万里之行,想必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达官贵人吧。”华闲之眼角余光见着那曹纵鹤缓缓向自己走来,心中不由一动,蓦然想起却赵王府中事极为关注的,除去太子,还有秦王与楚王来。这东都开定是赵王的地盘,太子在这安插了位赵王相国,那么秦王楚王怎会放过这儿? 一线光明开始照亮华闲之的思绪,既是无冤无仇,又无利害之争,那么莫文辉一心要害他,定然是各为其主了。 莫文辉脸上那做出的沉静消失了,华闲之脸上并没有怒意,甚至近于平淡,这种随意,正是莫文辉这些年来刻意想要追寻的。但当他在华闲之脸上看到这种神情时,他心中却充满对这种神情的嫉恨。 “看来,确实有必要将你们留下了!”华闲之淡淡地道,手中剑缓缓上抬,作出个姿势来。 其余几位剑师剑匠,虽未直接面对华闲之的剑意,但仍觉察到华闲之凌厉的杀意。而默默站在华闲之身旁的轩辕望,虽然在大口大口喘息,但他方才身上那诡异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突然暴涨的剑技,让这些剑师剑匠们仍然心有余悸。 “一个数年前就横扫东都剑技高手的华闲之,加上这个妖怪一般的少年,我们如何是对手?况且,听方才华闲之与莫文辉的争执,莫文辉所说华闲之在赵王面前进谗之事,牵连到王府秘辛朝庭政争,岂是我们能参与的!如今之计,只有一法了!” 章日升反应最快:“既然华闲之你不曾在赵王面前进谗,那今日我就放过你一回,再会了!” “你们想走已晚了,你们以为,姓华的会放过你们么?”莫文辉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华闲之脸上,嘴里却反常地噜嗦。今天若不是轩辕望突然变得象妖怪一般,那么便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布局,这更加深了他对轩辕望异变的不解与恐惧。 章日升与剩余几人相互对视,莫文辉的话倒提醒了他们,即便是这时华闲之不留难,谁知道以后华闲之会不会通过赵王的势力来留难他们,想起英雄会上那魔石枪的威力,他们便不寒而粟,有哪一个**能禁得起那样的武器? 华闲之散淡的目光看在他们身上,一种隐隐的却是深刻的悲哀藏在他的目光之中。颐苑湖畔的冷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让他原本就深邃的目光更显得遥不可及。 “这便是我的国人了,而且练剑到他们这个地步,他们算是有过人之处了,可他们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出于一己之私,当遇着困境之时,他们这些武人尚且只知内讧而毫无血性,遑论他人?看吧,这些人,马上便要自相残杀了……” 章日升眼光在轩辕望身上划了一下,轩辕望低着头大口地喘气,垂下的头发遮住了他半个脸庞,因此看不到他的神情。他又将目光移在华闲之身上,华闲之依旧从容,似乎没有听到莫文辉的话语。章日升心中一动,这师徒二人都让他觉得莫测高深,自己毫无把握对付其中任何一个,既是不能打败他,那便顺从他,这是弱肉强食的法则,自己,当然要站在强者一边! “莫兄说的似乎也有理。”章日升那口有些刺耳的蜀川声调,听在此刻莫文辉的耳中却极为动听。章日升慢慢走到他身边,似乎是想同他并肩作战了,莫文辉有些感动地也向边上移了移。 “弄成这个样子,全怪一个人!”章日升慢慢说着,提起了剑,还冲莫文辉笑了笑,“莫兄说是不是?” “正是,全为了这华闲之一人,无论如何,今日都得将华闲之师徒留下,否则我们都没有好日子过。”莫文辉道。 “那么……”章日升剑上的红芒蒸蒸而起,象是燃烧的火把一般,他锐利的目光在华闲之与轩辕望身上打了个转儿,似乎在挑选对手,蓦然间,红色的剑芒与怒喝声同时夺去了人的视觉与听觉,当随之而来的喧哗静下之后,突变的结果出现了。 章日升自柳孤寒胸前拔出了自己的剑,而莫文辉已经移开老远,正发力狂奔。这颐苑湖畔是一片树林,他三闪两闪,便混乱树丛之中不见了。 “别让这罪魁祸首跑了,只有抓住他才能洗刷我们的耻辱!” 章日升眼角余光见到华闲之正快速奔过来,便掷下这句话,向莫文辉消失之处跑去。其余几个剑匠剑师也立刻省悟,这正是脱身的良机,不走更待何时? “畜……咳……咳咳……畜牲!”柳孤寒在地上挣扎着,不住地咳出血来,方才章日升那一剑,穿透了他的胸部,他只觉得气力与生命正迅速从自己身上消失。他并不是个大意的人,但却没有想到在这最后关头,章日升等会出卖莫文辉来取悦华闲之,更不曾想到,莫文辉早已怀有戒心,将自己推上章日升的剑上。 第二十一章 人之异于禽兽者(下) “好戏,好戏,这便是剑士们了。” 曹纵鹤轻轻鼓掌,脸上堆起一团笑来。但他的心中却没有那么轻松,轩辕望在异变之后的剑技,让他大吃一惊,而华闲之的威势,更让他对自己能否取胜怀有疑问。 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及早脱身,反正这个华闲之对赵王定然是极为重要,自己也算可以回去向太子交差了。看到华闲之挥手如飞地给柳孤寒止血,曹纵鹤心中迅速盘算了会,便道:“看来今日是不能向华先生讨教了,那就再会吧!” 华闲之根本不理会他,柳孤寒已经由于大量出血和剧烈的疼痛而昏迷过去,而轩辕望则仍低头在那喘息,崔远钟、凤羽都生死不明,便是石铁山也遍体鳞伤。要找曹纵鹤麻烦,机会有的是,而要救人,时机却不会等待。 世上的事情,总是有轻有重,愚者只知道逞一时血气之勇,出一腔不平之气,却全然不知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以至于在事后懊悔。 柳孤寒的剑伤极重,章日升明知被推出来挡住他剑的是柳孤寒,但为了不被隐身于柳孤寒之后的莫文辉突袭,他不但没有收剑,还加强了蕴在剑上的力道,因此,这一剑不但穿肺而过,而且他剑上赤焰之芒还给柳孤寒伤口掺了火毒。 处理好柳孤寒的伤口,华闲之微微沉吟子会儿,颇觉这少年受的伤难治。他起身正要去看崔远钟与凤羽的伤势,一直站着喘气的轩辕望忽然发出“呵呵”的声音,倒在了地上。 华闲之心中一惊,轩辕望突然而来的暴发,在他心中也引起疑惑,他快步来到轩辕望身边,探了探轩辕望的脉搏,心中又是一颤。轩辕望的伤虽然没有柳孤寒那么重,但也需要静养,而且他分明已经精疲力竭,按理早该不能动弹了…… 轻轻叹了口气,华闲之又来到凤羽身边,比起柳孤寒轩辕望,他的伤算不得什么,除了些外伤,只是在被掷出后重重撞在树上,脑袋有些震荡而已。这让华闲之略有些宽心,再看崔远钟,他肋下的剑已经拔了出来,血也止住了,好在他侧身时肌肉扭曲,因此这伤口看起来深入肋下,实际上却不曾伤着内脏,只需稍事包扎就无危险了。 “华先生,远钟哥……远钟哥如何?”石铁山紧张地问道。 华闲之吁了声,向石铁山招手道:“不妨事,铁山,让我看看你的伤。” 石铁山倒只有一些皮肉伤,他身体强健,虽然才十四岁,却长得有如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般,华闲之略一沉吟,道:“铁山,麻烦你一件事。” 石铁山眼睛亮了起来,方才这阵打斗,虽然他也参与了,但都是崔远钟和轩辕望在照顾他,如今能帮华闲之做上些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吩咐石铁山去找人将凤羽与崔远钟抬回去并将自己病坊里的药拿来,华闲之又来到轩辕望身前,轩辕望的伤颇重,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身体中的怪异,实在是让华闲之又忍不住想探究一下。 密林中冰冷刺骨。胸象是被撕裂了一样,轻轻呼吸都剧烈的疼痛,但身后传来的阴森森的笑声,让自己不能停下来,必须跑,必须跑,要逃出去,不能停在这里! 父亲脸色铁青,说了声“这样不行”,他不跑了,把自己的手交给了母亲,母亲一边拉着自己跑,一边回头,母亲那仓皇的眼睛,母亲那满脸的泪痕,母亲那强忍的哭声…… 看不见父亲了,胸口疼得厉害。快跑,快跑……那是什么声音?父亲的叫声!母亲为什么不停下来等父亲呢,母亲为什么父亲还不来呢? 跑,跑,跑吧。那个阴森森的笑声又响起来了。母亲的脚步不稳,跌跌撞撞,母亲停下来了,抱着自己亲了亲,“快跑,快跑,让妈妈看你能跑多快……” “好啊好啊,妈妈你别哭,我跑给你看!” 然后,自己又快跑了,跑得好快啊,自己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后面没有声音了,啊,我撞着谁了? “大叔,大叔,我妈妈呢?” 那个奇怪打扮的大叔没有回答,只是叹气,过了老久他才说:“孩子,你记着,这个世界的人,有的是杀人的,有的是被杀的,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你一定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 可是大叔也不是最强的那一个,他教自己剑,但他后来终于死在了剑下。执剑者恒为剑所伤。大叔死的时侯,火好大啊,火光刺眼,连树林都被烧着了。 为什么这么大的火,却不能让人觉得温暖呢?仍然觉得冰冷……全身都要冻僵了……血要不流了……人要死了……父亲,母亲,大叔,我来了,我来见你们啦…… 一只手摸在自己额头上,这只手好暖,好暖,身上……不再冷了。火旁边,真的很温暖啊…… 收回放在柳孤寒额间的手,华闲之松了口气,由于严重的伤势加火毒内侵,柳孤寒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他肺部的创伤太重,稍一颠簸便会伤口破裂,因此华闲之不敢把他也抬回自己的病坊,而是将他安置在颐苑湖畔的一座废弃了的龙王庙里。这几日他不眠不歇,终于将柳孤寒的性命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烧退了,再休养两日,便可以把他带自己病坊中去了。” 华闲之默默地想,他站起身,来到龙王庙门口,外头正是清晨,似纱似水的薄雾,将颐苑湖妆扮得象是在仙境中一般。 “浓妆淡抹总相宜。”华闲之心中想,万里江山,象颐苑湖这样得天地灵秀的地方有的是呢,西岭松海,关河日落,花山锦绣,洼江山水,自己足迹,可是踏遍了这大余国的山山水水。万里河山如许,若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不振作不奋发,不勇武不智慧,如何能守得住这无尽的财富,如何能对得起将这古时莽荒之地开拓成富饶肥美之居的祖先们,又如何对得起那些尚未出生将来要接过这江山的子孙? 石铁山送完饭刚回去,这破庙里,很长时间就会只有自己和柳孤寒了。华闲之伸了个懒腰,收回在大地上驰骋的思绪,柳孤寒既无生命危险,那么自己该稍稍休息一下。 龙王庙里的火堆更旺了,这个四面漏风的破庙,这几日却被从不间断的火烤得暖烘烘的。火光下,华闲之进入深深的梦乡中,他唇上的八字胡随着他呼吸轻轻颤动着,被火光映得红通通的脸上浮起一层轻轻的笑意。 看来在做一个美梦。悄无声息侧过身体的柳孤寒如此想。他细小的眼中射出蛇一般的光来,手慢慢移向放在一边的那柄狭锋剑。当他手握住剑柄时,剑出鞘发出的轻微声音让他的动作停了一停。 柳孤寒的目光停在华闲之起伏的胸上,他慢慢支起自己的身体,胸部传来剧痛,也许伤口又裂开了吧。他慢慢举起剑,而这时华闲之翻了个身,由仰卧变成侧卧,将背对着他。 柳孤寒的剑一寸一寸向前递过去,慢慢靠近华闲之的后心。龙王庙里火堆发出燃烧的噼叭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树脂的香味,缺胳膊少腿的龙王神像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斑驳,这应该是那些俗人口中妖孽活动的地方吧,可自己觉得在这里似乎很安全,很安心…… 身下垫着的棉被可真暖和啊。 柳孤寒慢慢地又是无声地把剑送回了鞘中,他躺了下去,象个孩子似的、无声地抽泣起来。 多久的时间,没有哭过了呢?多久的时间,没有心情哭过呢?多久的时间,没有一个可靠的哭泣的地方呢? 华闲之实在累极了,即便是他,在不眠不休地坚持了三天后,也觉得身心俱疲。因此他睡得极沉,直到中午石铁山又给他送饭来才将他唤醒。 “饭可真香啊,铁山你还有这一手。” 米饭的香味传入鼻中,柳孤寒喉节轻轻颤了颤。华闲之没有转过身,却问道:“醒了?” 柳孤寒睁开眼,冷冷的目光停在华闲之背上,脸上似乎罩了一层冰。华闲之端着一碗莲子粥转过身来,迎着他的目光,却不以为意。 “还好,铁山挺有办法的,这粥还热着。”华闲之将柳孤寒枕头垫了起来,舀了一勺粥送到柳孤寒唇边,温和地道:“吃吧。” 少年用来保护自己的坚冰几乎在这温和的声音里融化了,他偏过头去,不让华闲之看到自己的脸。 华闲之微微一笑:“你现在伤口刚开始愈合,还不能自己进食,因此就不要不好意思了。” “是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几日里你饮食便溺可都是华先生在照顾……”石铁山也劝道。 “饮食便溺……”柳孤寒脸腾地红了起来,如果这是真的,那对他这样的半大小子而言,确实是一种羞辱。 “为什么救我?”柳孤寒扭过头,瞪着华闲之,终于说话了,“我是你的敌人,我输了就得死!” “你错了。”华闲之神色有些困惑,对于如何开导这个少年,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征服一个人是容易的,但征服一个人的心却是困难的。华闲之停了一下,微笑道:“我救你之时,想到的不是你是敌人,不是要你死,想到的只是你是一个伤者,而我是一个医者。” “什么?”柳孤寒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大道理,这让他已经出现裂缝的心更加松动了。 “说起来……一个医者,若是坐视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不理,那他就不配作一个医者。”华闲之若有所思,“医者父母心,所以你不必挂怀。” 柳孤寒看了看华闲之,慢慢张开嘴。 人,难道说与禽兽究竟是有所不同的么?人,难道说并不完全是弱肉强食的么?人,为何会有医者这样的行当? 随着柳孤寒身体的恢复,再在这破庙里住下去就越发地显得不方便起来。终于在第七日,确认柳孤寒的伤口不会因为远距离搬移而破裂,华闲之带着他回到了自己的病坊中。他在颐苑湖遇袭的事情早已惊动了赵王,因此他回来不久赵王便遣人召见他。 “几个弟子伤势如何?”赵王首先问伤情,让华闲之心中一暖,虽然明知这是身为帝王者的权谋,但听到耳中仍让人舒服。他施了一礼,道:“托殿下之福,远钟与阿望都见好了。” 请华闲之坐下后,赵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华先生,孤将孤身家性命,还有这大余国十万里江山,全都托在先生身上,以后请先生不要轻身试险。” “闲之知罪了。”华闲之微微一笑,这次困于鲛网,着实来得惊险,这世上有些事情并不是凭剑就可以解决的,自己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忍不住犯了剑士常犯的错误。 “京师传来密信,陛下已经准孤去扶英了。”见华闲之认错,赵王又笑了起来,恩威并施,正是帝王之道。他将这消息告诉了华闲之,又道:“传旨的钦差估计两日后能到开定,华先生以为还需准备什么?” 华闲之沉吟了会儿,石铁山与柳孤寒的脸在他眼前闪过,他道:“殿下,此去扶英不是一日两日,何不招徕些少年一起去,既可让他们在扶英学习魔石之技,又可给殿下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部下?” 赵王轻轻抚了抚手,思忖了会儿道:“人数不宜多,孤远渡重洋,若是国中有所变故,人太多了恐怕孤养不起啊,哈哈哈哈……” 华闲之也微笑起来,若是大余国朝中稳定,即便是到了扶英,赵王的俸禄也是少不了的,但若是太子或秦楚二王执政,赵王的日子便没有那么好过了。 但华闲之也明白,赵王早就不指仗亲王俸禄来开支了。赵王喜好魔石之技,倒不是一昧沉于奇技淫巧,他早就托亲信利用魔石之技敛财,怕只怕国中有变,这些敛财手段也会随之遇上麻烦而已。 “殿下,此去扶英,倒要看看能否有在扶英发财的机会。”华闲之展眉道,“殿下有没有经商的人才?” 赵王嘿然一笑,岔开了话题:“华先生以为,到了扶英孤又当如何?” “广结英雄,多方留意,韬光养晦,以避小人。”华闲之轻而快地吐出十六字。赵王微微一笑,他听出了华闲之言外之意。 第二十二章 剑之道(上) 大海波涛起伏翻滚永不息止,海面上水天空阔,极目望去,万里碧空如洗。几只海鸟贴着海面飞掠,在浪尖之上舞蹈。海风拂面,调皮地抚弄着人的须发衣衫,而被海风鼓起来的白帆,则象天上的云彩。 正是暖春时节,来自大陆的季风将船吹得向东南而行。柳孤寒斜靠在甲板上,经过几日昏天黑地的晕船之后,他原本重伤未愈的身躯越发虚弱了,但好在肺部的创伤在一个多月的休养后已不碍事,他原本想悄悄离开华闲之,但却被挽留下来。这一次赵王出使扶英所乘的宝船有三艘,再加上那些小船小艇,倒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华闲之与赵王在最大的宝船之上,而他的弟子则与去扶英“随侍”的少年们呆在这艘船中。最大的一艘宝船高有五层,上面若是满载可乘六百余人,大余帝国的造船业,倒不曾因为这些年的闭关锁国而完全毁弃。 “若是没有什么确切的地方可去,何不随我们一起东渡扶英,看看那异国风情?” 华闲之邀请的问很随意,却让柳孤寒有种无法拒绝的感觉,现在想来都让他自己觉得奇怪。除了他,石铁山因为被车行老板开革了无处可去,也跟随而来。 “远钟师兄,你随老师日子最久,说说老师的心剑究竟是怎么回事?” 轩辕望收回木剑,这些日子他们便在宝船的甲板之上练剑,因为华闲之不在侧他们害怕收不住手便换了木剑。 柳孤寒向他们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自己两次为华闲之心剑所制,他明明手中无剑,但那剑意却真真实实。 崔远钟盘膝坐在甲板之上,宝船的甲板早被少年们擦得干干净净的,见他坐下,石铁山也跟着坐了下来。 “这个世上高明的剑技,无外乎三种。”崔远钟看了看满脸崇敬之色的石铁山,微微一笑:“第一种是烈士之剑,使剑者以精气神御剑,手执三尺青锋,剑锋所指,虽铁石莫能当;第二种是帝王之剑,使剑者吞食天地,包容四海,提剑者拓疆辟壤平定天下;第三种是仁者心剑,仁者心剑以至善为柄,以仁义理智信为锋,以真、公、义为法,以变、通、易为式,内则修己身,外则制不平。烈士之剑,可逞平生意气于一时,帝王之剑,可赐百姓安乐于一世,而仁者心剑,则穷达古今包容宇宙,为万世之法,又谓之大道。” 柳孤寒心重重跳了一下,虽然心里本能地浮起“好大口气好大道理”的讥讽,但这段话在崔远钟口中说了出来,再与这些日子来他对华闲之的认识相应证,他不得不承认,崔远钟的这段剑理着实有几分依据。 轩辕望却是怔了怔,这段话他并不陌生,不过是前代圣人著书立说集之大成罢了,但将前圣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用来阐述剑,对于他来说却是前所未闻的。他在心中反复咀嚼这段话,越是细品,便觉得其中越是激荡着一股浩然之气。石铁山则在心中默默将这段文字背下来,他并不懂这段文字说的是什么,但在他想来,既是崔远钟说的,那便定然是至理明言了。 “其实这段话是老师说给我听的,老师第一次拜谒赵王殿下回来后对我说了这些道理。”崔远钟见他们都用心在听,脸上浮出喜色:“老师当时还说,我有烈士之剑,赵王有帝王之剑,再加上仁者心剑,那便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了。” “再加上仁者心剑,那便没有什么不可战胜的了!”柳孤寒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崔远钟的是烈士之剑,赵王殿下的是帝王之剑,那华先生的自然是仁者心剑了。哼,崔远钟的剑技勉强算得烈士之剑,可赵王殿下何时会剑技了,华先生纯属胡扯……啊! 柳孤寒猛然间发现,自己在心中,并没有叫华闲之的名字,而是恭敬地称其为华先生。 “我明白了!”轩辕望忽然道,“记得老师曾说过,修剑如修身,那剑道便与圣人所说修身治国平天下之道相通了!” 崔远钟重重点了点头,他看向遥远的海天边际,道:“有一天,我也会象老师那样拥有仁者心剑的,阿望,我一定比你要快到那一个地步。” “是么?”轩辕望却垂头沉吟,与崔远钟对华闲之的极端信任不同,轩辕望却总觉得华闲之这番话里还隐有深意。既然仁者心剑如此厉害,那为何不人人都练仁者心剑呢?为何还要烈士之剑与帝王之剑才能天下无敌呢?是团结之力亦或其他? “不说了,柳孤寒,你身体怎么样了,能不能和我比比剑?” 崔远钟将木剑在手中拍拍,看着柳孤寒。柳孤寒冷冷哼了声:“我的剑是杀人的,不是陪小孩子玩的把戏。” 崔远钟一时语塞,他为人豪爽热情,这些日子来与柳孤寒在一起,因此已经将他当作朋友了,却没想到碰了这个钉子。轩辕望忙打岔道:“看,那有条鱼!” “海里到处是鱼,你要是想抓就跳下去吧!”柳孤寒又冷冷地道,石铁山与崔远钟却顺着轩辕望所指看过去,只见一群鱼在海面上飞跃,跃起之后还张开鳍在海面划翔,就象飞一般。 “那就是飞鱼了,老师曾对我说过,海里有种鱼会飞,就是飞得不太远呢。”崔远钟靠在栏杆上望去,在阳光上,这群跃起的鱼闪耀着白光。 “听说海里还有种鱼,象山一样大呢!”轩辕望也道,“象我们这样的大船,它都能一口就把吞下来!” 此刻已是船队出海的第七日,已经离开了大余国水师巡视的海疆,大余国海禁之后,只留有距东都最近的唐城和南部的海卫港两座港口允许海船停靠,因此众人也算看了些船只,还没有哪一艘商船或渔船能与赵王的宝船相比的。故此,当轩辕望说有鱼可以一口吞下宝船时,石铁山第一个不相信。 “阿望你吹牛!”石铁山道,“哪有那么大的鱼,除非是海龙王!” “我可没吹牛,我是听人说的……看!” 轩辕望正说着,忽然用手又指着海边:“看,那是什么!” 只见他所指之处,海水异样翻滚,紧接着一条水柱冲天而起,喷上长空足有二十余丈高。还不等众人从这异变中惊醒,海水又是一阵喧嚣,海浪四溅,一条他们从未见过的大鱼猛然出现在海面上。 “啊……”石铁山紧紧抓住栏杆,牙齿都有些发颤:“海……海龙王?” “不是,是我说的那种大鱼!” 轩辕望也异常兴奋,就连那些散布在甲板其他地方的少年们也围了过来,目瞪口呆地看这在陆地上他们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大鱼比起他们所乘的这艘宝船尚要大些,象小山一样横亘在海面上。它似乎没有发觉船队,而是悠然自得地在海上飘浮,它只是随意摇摆身体,便在海上激起十余丈高的浪花来。 “还好……还好离我们远啊。”石铁山道,“远钟哥,你说它会不会追过来?” “放心啦,这鱼叫巨鲸,虽然个儿大,性情却温顺得很,只要不去激它,它不会来赶我们的。” 一个水手的解释,让众少年略略放下心来。那水手又自豪地一笑:“大海上什么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一条鱼算得了什么,更何况这宝船可是大余国最好的船,没什么能追得上我们!” 正说间,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传来,这声音轩辕望觉得似曾相识。众少年循身望去,只见后方一艘闪闪发光的船以惊人的速度赶了上来,那船从距宝船有六十余丈处超了过去,发出牛哞一般的鸣声,象是同这宝船船队打招呼一般。 “铁……铁船!”众少年中眼力好的已然发觉那船并不是木材制成,而是铁制的!正是因此,才在阳光下反射出光芒来。 “铁怎么能浮在水面上!”少年们七嘴八舌地道,相互间讨论得极热烈。 “莫非是用铁皮包着木板?”轩辕望脑子一转,当先问了出来,可立即就有人道:“这船好快,一下子就跑到前头去了,铁皮包的有这么快么?” 众人的目光全瞄向方才那个水手,那水手有些心虚,他虽然也是个老水手了,但这种铁船他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为何。柳孤寒哼了声:“没什么能追上我们……是没什么我们能追得上吧。” 他的刻薄话让那水手好不自在,借故离开了少年们。少年们对新鲜的东西总是充满着兴趣与幻想,有个少年忽然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还记得我们在开定看到殿下的魔石车么,那就是铁的,铁车能跑,自然也能游泳啦!” 这一解释,倒让少年们相信了大半,见多了魔石带来的奇迹,少年们也习惯了。 “魔石船……” 赵王李景楼站在华盖之下,目送那挂着奇异旗帜的魔石船远去,口中喃喃自语。当那魔石船消失不见后,李景楼回过头来,脸上失去了平和,代之以一种坚定而毫不动摇的威严。 “闲之,你想到了么?”他转过头来问华闲之,出了暗流涌动的东都开定,赵王颇有些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但稍稍放纵后他便收敛,与华闲之等谋士就今后的策略不断磋商。 “十艘这样的铁甲魔船,可以让我大余水师全军覆没。”华闲之脸上神情还很平静,他抬头平视赵王,对于一向守礼的他而言,这样是很少有的。 “仅此而矣么?闲之,在孤面前,你无须讳言。” “据说,自我大余向西行,经过天赐草原、瀚海沙漠,经过火焰山、冰河与毒沼,翻越怒龙山,可以抵达宝象国。”华闲之慢慢道,听到宝象国的名字,赵王李景楼插了句:“可是前辈神僧大空前去朝拜的佛国?” “正是,宝象国方圆六千里,所属藩国数十,曾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国,但近百年来,来自泰西诸夷不断侵扰,如今已国灭庙毁了。泰西诸夷倚靠的便是这铁甲魔船,在魔船上架起火炮或魔石之炮,便足以征服一个国家。” 赵王双眉皱了起来,华闲之微微一笑:“好在宝象诸国加起来较我大余还要大些,泰西诸国虽有魔石技艺,却也无法一口吞尽,因此我大余如今还安然无忧。” “安然无忧……安然无忧?”赵王也微笑起来,笑声中多少有些讥讽之意,“且不说泰西诸国对我大余的威胁,单说如今朝政,还真的能说是安然无忧么?” “殿下!”华闲之脸上终于动了颜色,赵王向来谨慎地以沉迷于奇技淫巧来掩饰自己的真识面目,象这样公然对朝政不满还是第一次。 “闲之,自打孤王幼时在皇宫中第一次接触这魔石后,孤王便知道这将是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因此,孤王便尽可能想弄明白魔石。哼,可怜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将魔石当作一种奇技淫巧……” 华闲之沉默了。在余国风评之中,赵王的评价着实不高,但赵王一直对此不以为意,现在看来,赵王虽然胸怀大志,但终究还是个人啊。敌视新鲜的充满生机的事物,抨击一切可能导致变化的事物,不正是那些抱残守缺食古不化的士人君子们,还有那些同剑艺一起堕落的剑士们愚蠢之处么? 道不行,吾将浮槎于海外啊…… “闲之,为我说说扶英吧,这二十多年来,扶英究竟发生了哪些变化。”赵王打断了华闲之的沉思。 第二十二章 剑之道(下) 自唐城乘宝船东行十日,终于看见了陆地的影子。这只是一小岛而已,但对于船上的乘客而言,这意味着即将脚踏实地了。 宝船经过那小岛又行了一日,开始顺着陆地前行,进入一片狭长的海区,水手称之为“红潮海”,据说是因为每年夏季海潮会变成赤色而得名。 “扶英国世世代代是我大余国藩属,前朝时扶英国主每十年入朝一次,以所进贡东海鲡珠换取皇帝的封赏,我大余立国之后,**他们海路不易,免了十年入朝的常例。但扶英人对我大余人仍是敬爱有加,语言服饰乃至文字都与大余无异,甚至于姓氏也与大余一般,直到二十六年前扶英新国主亲政变法,扶英开始学泰西诸国,才渐渐同我大余疏远了。” 宝船上的船长对这些少年非常客气,当众人问及他们将抵达的扶英时,他娓娓而谈:“这二十六年来,扶英变化极大,可以称得上是日新月异,但也乱得很。” 轩辕望好奇地打量着港口岸边的建筑,大多和余国没有什么差别,斗拱飞檐应有尽有。岸上人物的衣着略有不同,比起余国如今的式样更带了几许古意。但与他们起程时的港口唐城来看,这个名叫“贵立”的港城要繁华与喧热得多。港中停着不少他们在航程中所见的铁船,铁旗上飘扬着各式各样的旗帜,这些招展的旗帜给港口平添了几分热闹。 “回舱吧,就要靠岸了!”水员的招呼让看热闹的少年们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舱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行装,期待着在这异国他乡可能遇到的新鲜事物。 对来自大余国的使者,扶英的接待至少从表面上看还是很热情的。执政的宰相原秀泽虽然不曾亲自来迎,但主管外务的礼务相藤西行却自扶英都城河门城赶来了。毕竟,赵王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登上扶英的神洲大陆的王子,而对于向来存在于神洲上大一统帝国的阴影下的扶英,要想真正摆脱对大余国的敬畏,还必须有一个过程。 随同赵王来的人足有千余之众,这样的排场颇让扶英国的礼务相藤西行咋舌,宾主经过冗长的礼仪之后才开始正式会谈,他们是如何谈的,轩辕望等人是无从知晓。会谈的结果,是赵王一行暂时在贵立住下来。由于人太多,寻常的馆驿是无法安置下这么多人的,好在扶英为他们腾了两处大的院落,又将一处驿馆挤得满满的,这才将众人安置下来,好在有许多人是不久便要离去的。只在贵立住了两日,赵王殿下与华闲之等重要臣僚便去了河门拜谒扶英国主,而轩辕望等人住的那个大院子则被指定为“余国会馆”。 “你去哪儿?” 才一安定下来,扶英国负责接待的官员便将少年们分配到贵立城中的学堂上学。与大余的私塾不同,扶英国的学堂大都是国立,凡是孩童都免费启蒙,直至考试通过。由于学堂中所学的东西实在是奇妙,完全不同于大余的那些百家经典圣人语录,甚至还有泰西语言一科,这让这些少年们颇吃了些苦头。 轩辕望等人自然也跟着去求学了,唯有柳孤寒对此不屑一顾。看到他在众人求学之际溜出去闲逛,轩辕望禁不住问了一声。 柳孤寒停下来,冷冷的眼光瞄了轩辕望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离开了。轩辕望心中的疑惑更甚了,才来扶英不到十天,难道说这冰一样的人竟然在外边交了朋友不成?而且……别是女的吧…… “阿望,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口水都出来了,是不是在想美女啊!” 崔远钟重重推了轩辕望一把,将他从少年的春梦中惊醒过来。轩辕望脸立刻就红了起来,不安地摸着自己的剑柄:“远钟哥你别胡说八道了,你才在想美女呢!” “嘿嘿,那么急着撇清,看来我是说对啦。说起来,你在天香楼的那个小姑娘叫什么翠儿来着的,你来的时侯有没有和她打招呼啊?” 轩辕望心咯登一下,告别时翠儿泪眼涟涟的脸又浮在面前。翠儿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但最终没有说出来。但此刻他更担心的是,藏身在剑中的绯雨听到了崔远钟的话。若是如此,自己又有得罪受了…… “算啦,不逗你了。”崔远钟拍着夹在肋下的书卷,“快去学堂吧,若是晚了可要被罚的。” 轩辕望笑了笑,深深呼吸了一下,石铁山这平时难得有话的少年也禁不住说了声:“如释重负啊,看来阿望哥真的有事呢!” 这些笑语,柳孤寒已经听不见了。一个人徘徊在贵立城的街道上,虽然扶英受神洲影响很深,但多少还是有些异域风情的。人声鼎沸,行人如织,车水马龙间,城市里特有的喧嚣象雾一样蔓延,这又是一座都市森林。 行在两边高楼间的阴影里,冷冷注视着阳光下穿梭往来的人们,象是看着森林中的飞禽走兽。柳孤寒漫无目的地在这异国城市中独行,周围人很多,但他感觉中天地间似乎只有他一人。 “剑道……” 想起这些日子来每天几乎都要听轩辕望提起数十遍的这个词,柳孤寒心中充满了疑惑,究竟什么才是剑道,难道说,华闲之与崔远钟的那些大道理,真的就是剑道了么? 抚着自己腰间的狭锋剑,柳孤寒茫茫然的心略微有些安定。剑,不过是杀人利器,剑道,不过是杀人之道…… “医者父母心。” 正当他如此想时,华闲之那震憾他心灵的那句话又在他耳中响起。剑是杀人的,而华闲之却是救人的医者,这两者间岂不是天生冲突么?那为何,便是对华闲之一直有成见的自己也觉得华闲之的人与他的剑结合得实在是完美呢? 华闲之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那自己呢?我又是做什么的,我从哪儿来,又将往哪儿去? 我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杀人,亦或是被杀?我真的同那些无知无觉的禽兽一般,要过着无知无觉的弱肉强食日子么? 章日升、莫文辉他们也是习剑者,为何他们对剑的理解与华闲之有如此大的不同,为何他们更接近于禽兽? 为何自己会同他们走在一起,难道说自己也更接近于禽兽么? 无数的问题纷至沓来,没有一个问题柳孤寒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越是思考,越是困惑。如果人真的象禽兽一般无知无识,只需为本能冲动而活着,那么人应会更快乐些吧。 “呼——”柳孤寒吁了口气,暂且放开胸怀,同华闲之他们呆在一起久了,自己真的变得爱胡思乱想了,看来还是早些离开他们为妙…… “都是些莫明其妙的东西,才不好玩呢!” 在无旁人在的时侯,绯雨出来陪轩辕望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特别是当轩辕望一个人躲在僻静的地方看书时。对于他们的学业,绯雨很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学剑者就应专心于剑上,怎么能为其他的事情分心。 “这个你就不明白了,这些可都是为了学习魔石之技啊。”轩辕望笑了笑,又想起那艘在海上飞驰的铁船。 “我是不管你啦,真闷啊——”绯雨长长伸了个懒腰,似乎她也有形体一般。轩辕望侧过头看了她半晌,这让她有些害羞了,嗔道:“快看你的魔石吧,看着人家做什么?” 轩辕望脸红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绯雨轻轻一笑,过了处刻,轩辕望自书卷上移起目光,与绯雨眼神相对,脸再次红了。 “不准我看你,可你一直在盯着我啊!”轩辕望低声道。 “哼,我当然可以看你,但就是不准你看我!”绯雨拂了拂衣袖,轩辕望的书卷被风卷了起来,轩辕望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书,连声讨饶道:“是是,我知道了,只准你看我,不准我看着你……” “还不服气,对了,今天你师哥说的你在想**你那个小翠姐姐,是也不是!”轩辕望只觉自己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捏住了一般,连忙伸手护住耳朵,但绯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继续嗔道:“说,是不是在想她?” “哪有哇哪能哇哪敢哇!”轩辕望哇哇叫着,“痛啊,饶了我……” 绯雨知道他十分中倒有九分半是做作,但心中却禁不住软了,嘴里却道:“不准你想她,明白不?” “明白,太明白了……”轩辕望揉着耳朵,嘟哝着道:“若是再不明白,耳朵就没了,真是的,吃什么莫明其妙的飞醋……” “你说什么!” 两人都被轩辕望那句无意之语惊住了。虽然情好日密,但两人间的那层纸尚在,绯雨始终在内心说服自己,是为了让轩辕望更勤快地练剑而与他接触的,而轩辕望在心中也告诫自己,象绯雨这样仙女一般的灵体,是自己所不能亲近的。但此刻他无意中的一句话,却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说出来了。 二人沉默许久,又同时叹息了声。轩辕望抬起眼看着绯雨,却在绯雨眼中看到尽是怜惜与温柔。二人对视了会,绯雨轻声道:“好好看你的书,别的东西……别的东西先不要想。” “嗯。” 轩辕望心中觉得说不出的滋味翻腾不止,他收敛住心神,将目光移回纸上,但心里却迟迟平静不下来。 天色渐晚,轩辕望看看约莫是回住处的时侯了,才收起书来。绯雨已经悄然回到剑中,轩辕望心中升起一种懒洋洋的什么都无所谓的感觉,他尚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相思的滋味,只是觉得这时不愿回到住处,而是想一个人在街头逛逛。 “老师随赵王殿下去了扶英国都河门,远钟哥回去定然在教铁山剑,柳孤寒这个孤魂野鬼不知混到哪去了,回去也无事可做,不如四处逛逛吧。” 与东都开定不同,这异国的港城早早就进入了夜市,但街头人来人往依旧繁华,各式各样的小摊点传来诱人的香味,提醒着人们晚餐之时快到了。轩辕望他们的零花钱有限,因此对于这些让他垂涎三尺的食物他只能望而兴叹,而那些经过一天忙碌的贵立城百姓,则难得有了空闲,许多收入尚可的人,挑了一个常去的摊子,一面看着称作“晚报”的邸报,一面细细品尝着食物。 “呼——” 轩辕望没有方向地在大街上行走,两边店铺五彩缤纷的灯具将街头染得光怪陆离,繁华的夜景让轩辕望逐渐放开了心怀。 “可真热闹,明显比东都要热闹啊,这只是扶英的一个港城呢,听说扶英都城河门更要繁华得多。以前听人说扶英,都只道是海外蛮夷,学了些我们神洲皮毛,如今看来,他们已经比神洲更繁华了。这一切,难道都是魔石之技带来的么?” 这还是轩辕望来到贵立以来第一次近距离里观察扶英的百姓们,东张西望间,时间便飞快流逝了。正当轩辕望准备回头时,街头的喧哗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来到扶英以来第一次觉得惊奇,一群扶老携幼的扶英人,他们的衣着怎么看也与这繁华的城市格格不入,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里,只不过免强遮体而已。他们黑瘦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尽是麻木与茫然,当他们经过之时,每个人都远远地避开,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似乎他们身上散发着恶臭似的。 “这些是什么人?”轩辕望再次向身旁的一人问道。 “脏人。” “脏人?”轩辕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他重复了一遍,那个被问者似乎对此没有兴趣,淡淡又说了句:“就是革新以前的那些达官贵人,如今嘛,嘿嘿!” 轩辕望知道那人说的“革新”是指当今扶英国主继位变法之事,因为当今扶英国主号“至德”,这次大变在扶英又称作至德革新,那么这些“脏人”应该是革新之前的官僚贵人了。二十六年的时间,竟然能将人改变得如此彻底,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富贵的痕迹,相反,他们粗糙的皮肤与干瘦的身躯证明了他们是习惯于体力劳到与饥寒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轩辕望想的,不仅仅是为他们前后生活的巨大落差而嗟叹,他更想到了,革新是不是意味着就要将以前的暴政完全摧毁,甚至于象眼前一样以暴易暴? 一种悲哀的感觉浮上轩辕望心头,扶英的繁华之下,黑暗依旧存在,老师说的学习扶英,就一定能为大余国带来兴盛与大同么? 这群脏人渐渐消失在街道中,轩辕望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希望能更多地了解他们,但这群人自顾自地走着,始终也没有停留下来。 穿过繁华的街区,他们来到贵立城边远之处,与城中心地区高楼广厦鳞次栉比不同,这里零乱破败地分布着矮旧的土坯屋子,地面上泥泞潮湿,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大叔。” 看到这群人散进屋子里,轩辕望忙拦住了其中一位:“大叔,能不能找您打听件事?” “不知道。”被拦住的汉子脸上有些不快,一口气回绝了轩辕望。羞恼的感觉化成热流涌上轩辕望的脸,他又道:“大叔,只打听一件事情。” 那汉子这才上下要量着轩辕望,见他衣着也很简朴,才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外来的总爱打听,听你口音,不是贵立人?” “我来自神洲,是大余国人。”轩辕望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句,听说他来自大余国,那汉子睁大了眼:“大余国人?” “嗯,我想请教一下,贵国不是处处都在使用魔石之技么,为何还会如此……” 见轩辕望看着自己,那汉子苦笑道:“为何还会有我们这些脏人吧,嘿嘿,定然有人告诉你,我们在至德革新之前是所谓的达官贵人,如今这般惨状是我们造孽的报应,对不?” 轩辕望脸红了脸,道:“我只是好奇,若是大叔不愿回答那便算了。” “我实话对你说吧,我祖上三代不曾出过一个达官贵人,世世代代都在乡间务农,如今魔石之技普及了,原本赚取口粮的地都改种棉花,我们无路可走,便只有来城里碰运气。”那汉子见他是大余人,便也不再防备,滔滔不绝地道:“我们之中真正是革新之前的达官贵人者不足十分之一,大多数都是同我一样来城里混碗饭吃的平民,我们自老远的乡间而来,到了城里已是身无分文,只得租这些破烂屋子过活,与脏人混杂一起,久而久之,我们也成了脏人了。” “啊!”轩辕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汉子的意思,他自家乡去东都开定时,也是只有去的盘缠无回的路费。 “脏人?哼,这个城市每一间华屋美宅,每一寸道路,都是我们这些脏人手把手地建起,我们将这个城市弄漂亮了,弄干净了,我们自己却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我们成了所谓的脏人!这些城里人看着我们都不顺眼,似乎我们每一个都是贼,每一个都有病,他们除了命好生在城里,还有哪一点比我们这些脏人强,哼哼!”汉子说到这里,一时觉得满腹怒气都要涌出来,他哼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 第二十三章 脏人遗患(上) 离开了脏人住宅区,轩辕望极失落地向回走。 老师以为若能学习扶英,便可增强大余的力量,充实神洲的财富,但来到扶英后才发觉,富者恒富,贫者恒贫。 “烈士之剑、帝王之剑、仁者心剑三剑合一,就真的能解决世上一切问题么?” 能解决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铮!” 剑器破空的声音从街那头传来,这让轩辕望精神一振,暂且将满腹的犹疑抛开,他本能地握住剑柄,难道是扶英的剑客在斗剑?听说扶英虽然仅是一个岛国,但国内剑客比起大余来各有所长呢。 他快步向街那头冲过去,才跑了几步,就听到“啊”地一声惨叫,轩辕望心中一凛,这分明是垂死的哀嚎,难道说,在街那头并不是简单的比斗,而是一场仇杀? “多管闲事的余国狗子,纳命吧!” 这声呼喝让轩辕望拔出剑来,看来是余国人与扶英剑客间的比斗,那么自己自然要帮余国人了。这个**头一起来,轩辕望立刻摇头:“不对,不对,不可以国别来评判是非,老师的仁者心剑以真公义为法,我虽然剑技未成,也应该讲究这个公字才是。” “哼!” 当他靠近街道那头时,一声熟悉的哼声传入耳中,轩辕望心中一震,抬上望去,只见一群扶英人前,柳孤寒笔直地站在那儿,有如一根劲竹一般! “怎么回事,柳孤寒?” 瞥见柳孤寒身后墙边缩着的一个人,轩辕望加快了脚步。那群扶英人见他们二人认识,轩辕望挺剑跑得又急,以为他是来助柳孤寒的,立刻分出二人向轩辕望冲来。 “住手!”轩辕望双眉一竖,他在华闲之身边渐久,华闲之不怒自威的气概倒模仿得有三分神似。奔向他的两个扶英人被他气势一逼,脚下不禁慢了。 “杀了他!”扶英人中为首的一个见手下被一个少年震慑,心中涌起怒火,那两个奔向轩辕望的扶英人只得挺剑而上,直指轩辕望的咽喉。轩辕望剑上寒光闪了闪,剑出如风,那两个扶英人见轩辕望剑上闪出剑芒,才知道这也是一个不弱的对手,二人左右一分,避开轩辕望剑锋所指。 但轩辕望出剑之快是他们二人没有预料到的,他们分开之后,却发现轩辕望的剑似乎同时攻向二人。他们挥剑格挡,“叮叮”两声轻响,轩辕望将二人剑拨开,身形从二人间冲了过去。 见轩辕望背对自己,二人心中一喜,觉得轩辕望究竟年轻经验不足,便都侧身挺剑,刺向轩辕望后心。辕望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自左肋下伸出剑来,刺在一人腕上,那人啊的一声握不住剑了,轩辕望一剑刺出立刻收回,回身又是一剑,另一人剑距轩辕望后心不足一寸时再也无法前递一点,略停了会儿,那人也抓不住剑,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腕竭力后退而去。 轩辕望取巧轻易将这二人击伤,紧接着又喝了声:“住手!” 扶英人已经在柳孤寒手中吃了亏,地上倒着几具尸体都是在围攻中被柳孤寒刺死的,而如今又来了个轩辕望,他们自知讨不了好,那为首的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我会去找你们的。” 还没等轩辕望问明白怎么回事,这群扶英人便消失在黑幕中,而周围的人家寂静一片,没有半个出的,只有地上几具尸体与血迹,才证明开始的事都是真的。 “怎么回事?”莫明其妙的轩辕望只有问柳孤寒了。 “哼。” 柳孤寒只是哼了声,慢慢走向蜷在墙边的那个人,轩辕望的注意力也转到那人身上,那是个只有**岁大的孩子。 “你……”柳孤寒一出口,自己也觉得生硬冷涩,他在心中嘲笑了句自己,转过头对轩辕望道:“你来问问他。” 那个孩子有些怯生生地抬起小脸,轩辕望嘟哝了句“我问他什么”,却不得不俯下身子向那个孩子伸出手:“小家伙,来。” 那孩子眼中的生怯变成了羞恼,他拨开轩辕望的手,自己翻身站了起来:“我自己能起来,你才是小家伙!” “啊?”没想到那孩子对自己给他的称呼反应如此激烈,轩辕望挠了挠头,哈哈一笑,那孩子说的也不错,过了年关,自己虚岁才是十七,也只能算是个小家伙。 “有什么好笑的!”那孩子翻了轩辕望一眼,向柳孤寒靠了靠,似乎冰冷有如严冬的柳孤寒比温和随意的轩辕望更可靠些。轩辕望看了看柳孤寒,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柳孤寒则对之以白眼:“你问。” “好,我问我问,小……啊,这位兄弟,你是什么人,那些又是什么人?”不必柳孤寒说明,轩辕望也猜得五六分,定是那群人追杀这孩子,偏巧遇上心情不爽的柳孤寒,又偏巧柳孤寒一到心情不爽便爱管闲事,于是便出现这样的事情。 “这个家伙要是总心情不好,天下大约会太平许多吧。”轩辕望心中如此想,嘴里却不敢说出来。 那孩子看了看柳孤寒,从柳孤寒冷漠的脸上似乎看到了什么,他道:“我不知道……这些人突然出现,他们……他们杀了我妈妈……” 孩子的哽咽让轩辕望心中怜悯更浓,他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那孩子:“不哭,不要哭,你妈妈一定……一定到天堂去了,她在天堂里看着你呢。” 柳孤寒眼中则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这孩子的遭遇,让他想起一些往事。 孩子本来接过了轩辕望的手帕,听到他的劝慰又掷还给他:“不要你的,我不是小孩子,你骗不到我……妈妈死啦,死啦,再也看不到我了……” 轩辕望只有苦笑,自己真不适合哄孩子,不过看到柳孤寒那臭哄哄的脸,只怕比自己还要不会哄孩子吧。 柳孤寒从怀里掏出块白布,递到那孩子手,孩子接过去将眼泪鼻涕抹去,又还给他,但泪水却滴滴达达流个不停。轩辕望大感头痛,却听得柳孤寒说道:“是大人,就别哭,去报仇。” 那孩子紧紧握住拳头,眼圈红红的,却不再流泪,轩辕望看了看柳孤寒,没料到这个家伙哄孩子比自己还要强啊,看来自己还得多锻炼才行,否则将来有了孩子……啊,自己在想什么呢! 收拢住胡思乱想,轩辕望尽量放缓声音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妈妈?” “他们说我爹爹贪没了什么藏宝……”孩子断断续续地将经过说了一遍,轩辕望与柳孤寒连猜带想,总算明白这孩子祖父曾是至德革新以前的高官,深得国主信任,在革新大军攻入都城河门之前,受命管理国主私库藏金,但在至德国主执政之后,他祖父将自己管理的金库秘密献出,以换取先国主家小的性命。这事情极为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尤其是以金库换取先国主家小性命之事,更是当今扶英朝政的机密。但先国主部分臣属却知道这孩子祖父手中有这笔财富,在革新之后便开始追寻这财富的下落,开始还是梦想以此复国,到后来就纯属贪心作怪。于是孩子全家便被四处追杀,虽然隐姓埋名,却也无法摆脱,此时这孩子所有亲人都因此而丧命了。 “为了根本不存在的财宝……”轩辕望眼圈有些发红,当孩子说到他亲人一一被杀,最后母亲也为了掩护他逃走而落入追杀者手中时,他禁不住叹息。 “哼,看吧,这就是人。”柳孤寒冷冷哼了声,眼中杀意盎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与禽兽,原本就没有什么区别,什么医者父母心,纯是狗屁!” 似乎是有意将这些日子来压在心头的石头扔开,柳孤寒的声音很大,在黑暗幽深的街道里,他的声音显得诡异恶毒。 “不对。”轩辕望眉头一皱,他思忖了片刻,却没办法说出为何不对来。柳孤寒瞥了他一眼,嚅了嚅唇,似乎不屑于与轩辕望争论这事情。 “这么说来,你是个脏人了。”轩辕望猛然想起这事,向那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微微迟疑了一会儿,扬起头来道:“我叫阳春雪。” “哦,阳春雪……”轩辕望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过了会儿,他与柳孤寒对望了一眼,齐齐从阳春雪身边退开了两步,轩辕望惊问道:“这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你……莫非你是个女孩子?” “人家几时说过是男的了?”阳春雪脏兮兮的脸上浮起怒容:“是你们两个傻瓜男女不分,还怪人家来着!” “这下难办了。”轩辕望在心中嘀咕了声,他方才本来邀阳春雪去余国会馆暂住,但若是个女孩子,这就极不方便。他看了看柳孤寒,柳孤寒却不理他,转身便向回走去。 “等等,柳孤寒,人可是你救的,你不能甩手就走!” “哼,傻瓜,我才不管那么多呢。”柳孤寒停了停,冷冷道:“我只喜欢杀人而已,至于救人,那是你们师徒的事情。” “啊?”轩辕望还没有反应过来,柳孤寒已经飞快地走进夜幕中去了。轩辕望挠了挠头,嘟哝着道:“说的倒绝情,我还不知道你么,就是把一个烫手的家伙甩给我……啊唷!阳春雪你干嘛拧我?” “我不是什么山芋,我也没有要你管!”倔犟的小女孩昂起头来,朦胧中她的眼里射出坚毅的光,“没有你们,我一定也可以活下去,妈妈说了,一定要活下去!” “是,是,我知道你没有我们一样能活得好好的,现在大小姐你能不能让我有个效力的机会,暂时照顾一下你?”轩辕望无精打采地道,心中却在想,若是绯雨能在众人面前现身的话,她一个姑娘,照顾这小女孩子倒是极合适,两个都是古怪精灵,凑成一对也不知会惹多少麻烦来。 崔远钟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自鸣钟,这泰西传来的机械比起沙漏更鼓可要强得多了,随时可以看出现在是什么时辰。按理说,这个时侯轩辕望早该回来了,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没见人影,还有那个柳孤寒,老师带他来扶英,本来是希望他能学上一门魔石之技,日后无需再做杀手,可这小子来了以后除了第一日进过学堂,以后便一直泡在扶英街头,弄得自己要不断向赵王委派的管事说好话,真是伤脑筋,为何这些小子都是长不大的家伙呢。 脚步声打断了他的胡想,他忙开了余国会馆的门,柳孤寒悄然从门缝隙间挤了进来,崔远钟问道:“又去哪了,怎这么晚才回来?” “要你管。”柳孤寒斜了他一眼,扔下了一句“又一个傻瓜”,便自顾自离开。石铁山一蹦老高,脖子挣得通红,伸手扯住他道:“你说什么?” “第四个傻瓜。” “什么,你说什么!”石铁山抡起拳头,他年纪虽小,不过十五出头,但个头却与崔远钟相若,粗声粗气地吼起来,倒也威风凛凛。 柳孤寒冷冷看着他,手抚在自己的剑柄之上,他的眼神,分明说他随时会出剑将石铁山杀死。崔远钟双眉拧了拧,来到两人中间将他们格开:“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 “哼,谁愿意和傻瓜吵。”柳孤寒翻了二人一眼,指了指门口:“去看,有两个傻瓜来了。” 被他这句话吸引转移了注意,柳孤寒乘机离开二人,隐隐约约听到他掷下一句“四个傻瓜会齐了”。 没等石铁山去找他算帐,轩辕望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就是这里,我去找我师哥,他一定会有办法。” 石铁山挺起胸来,有人称赞崔远钟他也觉得荣耀,紧接着轩辕望从门里走出来,见了崔远钟与石铁山大喜:“太好了,远钟师兄你在这里。” 崔远钟点点头,向轩辕望身后看去,听轩辕望方才的话,似乎有个人与他同来,而且这个人还颇有些麻烦 “师兄,这位……”轩辕望正想介绍阳春雪,忽然灵机一动,道:“算了,让这位自己介绍吧,我还没吃东西,师兄一切就拜托你了。” 见轩辕望迫不及待跑走,崔远钟与石铁山还在纳闷,阳春雪见自己被这些人一个推给一个早已是满肚子不高兴,哼了声转身就要离开,崔远钟忙拉住她:“别急别急,我那个师弟有些迷糊,还是和我细细说个明白,若是他做了什么让你为难的事情,我一定重重责骂他。” 听到他口气中也是将自己当小孩子看待,阳春雪依旧满肚子不高兴,与轩辕望不同,虽然她自幼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但由于有家人照顾,大的苦头倒没吃什么,脏人虽然没有地位受歧视,但养家糊口的些许钱财还是赚得到的,毕竟在象个大工地的扶英,四处都需要劳力。因此她扁了扁嘴,似乎要哭的样子,轩辕望回头一看到,赶紧就撒腿跑了。 第二十三章 脏人遗患(下) 第二天早,轩辕望与柳孤寒极有默契地起了个大早,因为地方有限,二人睡一间屋子通铺,而崔远钟与石铁山则在另一间。两人早早吃了便想离开,在会馆门口两人遇到一起,难得地相互使了个眼色。 “傻瓜也有聪明的时侯。”柳孤寒嘟哝了一句,轩辕望笑笑看了他一眼,二人便出了门。 才出院门,便见杀气腾腾的崔远钟与石铁山站在那儿,崔远钟见二人出来嘿嘿冷笑道:“一大早就不见你们,到处找也找不着,我就猜你们要溜,你们可别想!” “啊……给抓住了!”轩辕望苦笑,“师哥,你可是师哥呢,若是你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们又如何能解决?” “哼,华闲之的弟子,会怕那小姑娘的仇家?”柳孤寒一句似激似讽,将崔远钟与轩辕望都算进其中了。崔远钟还没有答话,石铁山抢着道:“远钟大哥如何会怕那小姑娘的仇家,只是那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可怕了!” “小姑娘可怕?”轩辕望与柳孤寒禁不住对望了一眼,崔远钟哼了声,道:“这全余国会馆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女子,你们昨日将这小姑娘扔给我们,你知道为给她找个住处我们到多晚才结束么?这倒还罢了,最可恼的是,这小姑娘还逼着我与铁山讲故事唱歌她才肯入睡!” “啊?”便是柳孤寒也禁不住出声,在那个女孩子如今的年龄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但对于自幼跟随华闲之的崔远钟与十一二岁便挑起生活重担的石铁山来说,这可是极难之事,换了自己与轩辕望,只怕更会头痛吧。 轩辕望的脸再也无法绷住,只要一想向崔远钟石铁山两人一个唱歌一个讲故事的模样,他便忍俊不禁。 “还笑!”崔远钟猛然扑了过来,用手扼住轩辕望的喉咙,“我让你笑,让你笑!” “哈哈,我服了……师哥饶了我吧……”轩辕望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但笑声却没停止,柳孤寒略带困惑地看着这一幕,困惑很快变成了一闪而逝的黯然,他能体会到在轩辕望师兄弟间那份随和的情感,这是他此前不曾接触过的,那些同龄人们不是相互勾心斗角就是互不搭理,这样的轻松气氛是不曾有的。 “求饶还不够,哼,你今晚负责给那小丫头讲故事还有唱歌!” 乘自己占了上风,崔远钟进一步提出了要求,脸上装出来的怒容变成得意的笑来。轩辕望思来想去,觉得这比什么都可怕,因此道:“那你还是扼死我算啦!” “你们在做什么,玩游戏吗?我也要!”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比晴天霹雳还要可怕,利用崔远钟分神之时,轩辕望离开了他的魔爪。崔远钟大感头痛时,却发现那个小姑娘猛然蹦过来,跳得倒是挺高,伸手象他开始一样扼住了柳孤寒的喉咙。 “哈哈,我抓住了!”阳春雪笑着,吊在柳孤寒脖子上不放。一股凛冽的杀意迅速在柳孤寒身上凝聚,他细细的眼睛眯成缝,目光有如亘古不化的冰山。想起昨夜石铁山不过拉着他的衣袖他便几乎出手,崔远钟心中一惊,手不觉便按在了剑柄上。但身旁的轩辕望却按在他的手上,止住他拔剑的举动。 “哈哈,看来今晚给春雪说故事的人,已经有了。”轩辕望笑了笑,与柳孤寒扫来的目光相遇,轩辕望的眼神很坦然,显而易见是一种真心的笑容,柳孤寒慢慢哼了声,那阳春雪还没有放手,她一个小姑娘胳膊上的力量倒不小,咯咯笑道:“是啊是啊,我要这个哥哥给我说故事,哼,昨天那两个笨哥哥,说得一点都不好玩!” “这个哥哥……”柳孤寒眼中的杀意根本不是小姑娘这句话的对手,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简单地掷了句:“我不会说故事,只会杀人。”便俯身掰开小姑娘的手将她放下。但阳春雪显然比他还固执,伸手又牵住了他的衣襟:“哥哥骗人,我要哥哥讲故事,现在就要!” 轩辕望无声一笑,向崔远钟施了个眼色,悄悄便离开。崔远钟也一把扯住莫明其妙的石铁山,悄悄缩回了院子。 “刚才柳孤寒要杀那小姑娘,我们不能让他杀!” 石铁山也感觉到柳孤寒的杀意,因此一进来便低声对崔远钟说。 “哦,放心,没事了。”崔远钟眼光闪了一下,连石铁山也发觉了柳孤寒的杀意,那轩辕望方才一定对此也很明了,他故意按住自己的手,阻止自己拔剑的动作,应是因为他看透柳孤寒绝对不会杀阳春雪才是。自己印象中这个师弟除了几式精妙绝伦的剑式外,平时总是有些憨憨的,倒与铁山有三分相似,如今看来,阿望应是大智若愚啊,难怪老师曾赞他难得糊涂呢。 这一天,柳孤寒哪儿也没能去,阳春雪几乎寸步不离的跟随,让他整一天都显得无精打采,每每看到崔远钟与轩辕望,他便咬牙切齿,似乎恨不得将二人杀了才痛快。 时光如箭,一晃便是三日过去了,这三日间,柳孤寒给阳春雪这个小丫头治得哭笑不得,几次他也动了杀机,但终究是没有下手,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到第四日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对小丫头的打扰无甚不满了。 “为何我会变得如此之快?”被自己内心深处的变化所震惊,柳孤寒禁不住暗想。出手救阳春雪,原本是一个意外,其实他在街头闲逛早就发觉那些人在追阳春雪母女,他直到看见阳春雪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引开大多数追捕者时,他想起自己年幼之时,也正因此才会救下阳春雪。 对于自己的改变,柳孤寒有些好奇,但更多的是恐惧。自从来到华闲之身边,自己就开始变化了,自己如果还这样变下去,总有一天,自己手中的剑会不够狠毒。 正当柳孤寒为自己该何去何从而烦恼时,阳春雪惹来的麻烦终于来了。 若不是余国会馆有扶英军士护卫,这麻烦原本早就来了,也正因此,当被阳春雪逼着陪她逛街的柳孤寒看到四面围过来的这群人时,心中反而有些怨他们来得太迟。 “小子,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这是我大扶英帝国之事,同你老大余国无关,你走来我就不计较上回你杀人之事!” 首先说话的正是上次狼狈逃走的那人首领。柳孤寒用自己的行动作了回答,他将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的阳春雪拉到身边。 “既然你这小子不知好歹……啊!” 这群扶英人惊恐地发现,柳孤寒在一刹那间出手,他那狭长有如蛇信的长剑似乎变成了一溜黑烟,当他的动作停下来时,柳孤寒的剑已经从那说话的扶英人口中刺入,自他后脑透出。 “你……你一出手就杀人?” 一个显然对此没有心理准备的扶英人失声问道,却没有人嘲笑他,柳孤寒此刻身上迸发出的杀气,每个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的感到。 “哦,因为我讨厌别人叫我小子,还有……”柳孤寒停了停,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有如荒野中的狼,“还有就是,这家伙早上一定没刷牙,嘴巴太臭。” “混……混蛋!”意思到被这个余国少年愚弄了,扶英人用浓厚的扶英腔纷纷骂了起来,柳孤寒心中也大为诧异,自己向来是杀了不说,这种耍嘴皮子的习惯似乎应是崔远钟的才是,看来不仅是阳春雪让自己变了,就连这崔远钟也能使自己受到影响,幸好不曾被轩辕望与石铁山传染那身傻瓜脾气。 柳孤寒若有所思,轻轻弹了一下剑刃,蓦然又被自己这一个动作惊住,这种动作,应是华闲之的习惯吧,那日英雄会上,他弹剑击败天下剑士,那夜长街夜袭,他弹剑全胜而去,那天颐苑湖畔,他弹剑冲破陷阱。这短短数月间,自己竟然受华闲之师徒影响如此之大,就算是此刻抽身离开,自己心中或者自己的剑中,都会留下他们的影子吧。 围着的扶英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看到他有些心不在焉,立刻有三人冲上前来,三柄长剑有如一个品字,同时刺向柳孤寒三处要害。另有一个人猱身扑出,用的似乎是扶英拳术中的摔技,想乘机夺过阳春雪来。 就在这三柄长剑刺到中途之时,柳孤寒忽然轻轻一笑,他垂在额前几乎遮住双眼的黑发轻轻摆动了一下,那黑漆漆的狭锋剑象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扶英剑士面前亮了起来。那三个攻来的扶英剑士惊恐地发觉,柳孤寒出剑的速度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收剑自救。 这三人剑一停止,柳孤寒剑式突折,刺向矮身扑来的那个想抓着阳春雪的扶英人后心,那扶英人本以为三个剑士便是伤不了柳孤寒也足以将他牵制住,却不曾料到柳孤寒以攻对攻,迫那三人轩攻为守,从而腾出手来刺他。因此虽然感觉到背心传来的冷冷的剑气,却只能魂飞魄散而无法躲避。 “铮!” 双剑相交击在一起,柳孤寒只是微微一怔,猛然间扯着阳春雪的衣袖向后退开,幸好那个来抓阳春雪的扶英人死里逃生不曾继续前扑,否则阳春雪只怕已落入他手中。 伸剑拦住他的,是一个满脸猬须的大汉,那大汉与柳孤寒眼神相撞,都微屏了一下呼吸。 “傅……傅苦禅……你认……认得么?” 大汉看似雄壮,说话的声音却阴柔,甚至还有些结巴。柳孤寒眯着眼看他,却不曾答话,那大汉能及时从他势在必得的一剑下救走人,剑技也让他极吃惊,没想到在这扶英国里,还有如此高明的剑士。 “赵冰……赵冰翼是不……是你的师姐……姐妹?” 大汉第二声问话,让其余的扶英剑士脸色都微微变了变,若是轩辕望在此,定然也会为之变色,那个傅苦禅,还有那个赵冰翼,一直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绯雨在他们身上感觉到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没听说过,拉交情也救不了你们。”柳孤寒不说话则已,一张嘴所吐出的话比起他剑技的恶毒不遑多让。 但那大汉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起来,他一振剑,剑啸声有若龙吟,悠扬不绝,剑上莹莹流动着光华。 “打就打,那么多怪动作干什么。”柳孤寒口中如此说,却将阳春雪拉到身后来。平日里阳春雪刁蛮骄横,此刻却温婉柔顺,紧紧提捏着柳孤寒的后襟,一声也不出,似是怕打扰了柳孤寒。 “大扶英帝国神龙活杀流……”那大汉横剑低声道,一开始倒十分通顺,但紧接着便又结巴起来:“……谷长川向……向……阁下……讨教。” 不知道这是扶英剑士斗剑前的礼节,便是知道也不会将之放在眼中的柳孤寒慢慢吁了口气:“上吧!” 谷长川心中怒焰翻腾,几乎让他难以自制,长期以来,神洲的大余国便是扶英人心中的礼仪之邦,这少年却毫无理仪,分明是不把自己这神龙活杀流放在心中,大余国虽然有傅苦禅那样的宗匠赵冰翼那样的新秀,可大扶英帝国的剑技流派也不是弱者! 他的目光停在柳孤寒抱在怀中的剑上,方才二人双剑相交后,柳孤寒便恢复了抱剑于怀的姿势,看来这个对手定然是以速度与眼法取胜者,就象扶英拔剑术一样。 “拔剑术的危险,在于剑始终在鞘中。你不知道对手什么时侯会拔剑,因此你出剑之时便不敢尽全力,不敢尽全力便无法在速度力量与精气上达到完美,从而又给对手拔剑术留下可以攻击的破绽。换句话说,拔剑术,其实是一种后发制人的剑术!” 想起前辈对拔剑术的解析,谷长川开始凝聚精气神,只有奋不顾身倾尽全力一击,才能在速度与精气神上胜过对手那致命一剑,只要自己的剑先于对手,那么即便自己中剑也不会有致命之伤。 柳孤寒掩蔽在垂在头前的刘海之后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变化,谷长川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扶英的剑士,比之神洲余国,或者少了几分大气,但对于剑的虔诚却是其长处。谷长川剑上的莹莹光华愈来愈亮,终于要将剑本身的形体掩去。 “这扶英人为何不抢攻?难道说,他仅仅看到我方才一出手,便知道我的剑技是后发制人的剑技不成?方才几个扶英人虽然习剑颇有根基,但剑技也只是平平,难道说这个才是真正的高手?方才他挡住我那一剑,拿捏得如此准确,莫非他已经看破了我的剑式?” 一种冰冷的感觉从柳孤寒心中升了起来,他外表依旧冷漠如冰山,但阳春雪似乎查觉到他这冰山内心的悸动,慢慢靠在他背后。 “无论如何,这个时侯我不能输。” 发现自己内心的波动正让自己的手失去稳定,柳孤寒连忙甩开那些胡思乱想。正这时,谷长川发动了。 “呀——” 第二十四章 扶英剑客(上) 轩辕望轻轻呼了声,今天的学业可不是一般的累。 很显然,负责教他们的扶英老师对于他们的基础是极不满的,这些赵王花了两个月时间才聚齐的据说是各地“神童”的少年们,吟诗作画或者还可以,但谈到法律制度,谈到天文地理,谈到格物炼化,大多是七窍通了六个——一窍不通。唯一的办法,就是加重学业,于是眼见午饭时间将至,轩辕望却还不得不坐在这里听课。好在无须背诵些圣人言语,无须制些格式文章,轩辕望对此还是很新鲜的。 他弃学得早,因此比起其余少年来说更吃力些,但同大字不识几个的石铁山比,他又轻松得多了。还是柳孤寒那小子好,整日里都不来,每天逛街倒也惬意得紧。 “好,今日便到此为止,请诸位回会馆后将这些题做好。”老师的话让这些余国来的学子们都如释重负,自然也有专心于此的将老师围住问些问题。轩辕望将剑系回腰带,抱着书本慢慢走到屋外。 “天气不错啊。” 绯雨的声音让轩辕望吓一大跳,见这非妖非鬼的美女微微笑着看自己,轩辕望心中一热:“绯雨,你出来了。” “剑里好闷。”眼见四周没有什么人注意,绯雨总算可以出来透口气,因此她精神不错。轩辕望心中却略有些歉疚,这些日子来自己专心学业与剑技,倒是没有多少时间陪着绯雨的。 “老师方才说了,近来我们学业进步得快,今日下午就放假让我们休息,绯雨,今天我可以陪你一下午啦。” “是吗?”绯雨淡然一笑,但一双大眼中却闪着慧黠的光芒,轩辕望立刻头大如斗,知道这个女孩又在想法子捉弄自己了。 “当然是的。”但话已出口,是无法收回的了,轩辕望半是甜蜜半是胆战心惊地祈求,这次绯雨不会给他出个难题。 “那好吧,今日你就陪我一起去逛街吧,这扶英待道上是如此繁华,定然有许多好东西卖!”绯雨几乎跳起来,轻巧地绕着轩辕望的身体转了圈,“我要逛街!” “啊?”轩辕望很少见绯雨如此兴奋,他也不理解,为何女子无论年龄都会喜欢逛街。但自己只是答应陪她逛街便让她如此高兴,轩辕望心中隐隐觉得,这逛待便是再苦再累的事也是值得的。 最难消受美人恩。不知为何,这样一句话浮在轩辕望脑中,他定了定神,呵呵一笑:“这样说就这样定了,我也懒得回会馆,我们现在就去吧。” 扶英的街市,确实要比东都开定更为热闹,开定卖的东西天南地北,但大多是余国本土物产,而这扶英贵立城卖的则更包括泰西诸国的奇珍异宝与小玩意儿,象那种报时用的自鸣钟,给孩子玩耍的布娃娃,绯雨每见一样新奇玩意,一件漂亮的衣衫,一块绚丽的布缎,她总会喜出望外流连忘返,每当见到绯雨在那些衣服前驻足时,轩辕望心中除了喜悦,还有一种隐隐的痛。 要是能为绯雨买上一样她喜爱的物件,要是绯雨能穿上这漂亮的衣衫,那……那该有多好。 绯雨为自己每一个小发现而惊喜,到处都是她洒下的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即便是在追逐利润的泥沼中浸泡了多年的扶英商人,也不禁对这个只看不买甚至不碰这些东西的女孩喜爱起来。轩辕望则是随和地笑着,追随着绯雨的脚步,什么王朝霸业功名利禄,在他看来,或许都比不上陪绯雨逛街更有意义。这一刻,他甚至忘了剑,忘了剑道。 “饿了不?” 经过一片店铺之后,绯雨象在这待上看到的扶英情侣一样,贴在轩辕望的身边,这一切都是极自然地发生,别人这样,所以他们也这样,二人也没有觉得尴尬与不适。 “你这一说,还真有点了。”轩辕望抚着肚子,绯雨脸上飞起一团红晕,轻轻抖了抖衣袖:“你一定又在想鱼头豆腐!” 丝丝寒意传入轩辕望脖子,轩辕望忙缩头道:“没有,没有,我想起那两碗水饺……” “呵呵……”两人相互对视,都笑了起来,绯雨微微偏头,慧黠地道:“要不,我们再来一次?” 轩辕望摸了摸怀里,赵王发给这些少年们的零用还在,他一笑道:“上次是没钱所以才吃白食,这一次不要啦。” “嗯!”绯雨赞同了轩辕望的意见,随意挑了路边的一个小摊位,轩辕望叫了两碗水饺,依旧是一个吃,一个看。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却依旧,二人间的情愫比起过年时节却更深厚了几分。 这水饺还未吃完,一群人慌慌张张地跑着,轩辕望与绯雨二人根本不曾注意别人,因此对这变化也没有发觉,过了会儿,有个人从他们身前奔过,见着轩辕望才“咦”了声,停下脚步。 “阿望,你快去看看,同你们一起的那个柳孤寒在街上同人打架了!” 轩辕望抬起头来,认出是一起的一个大余国少年,听到柳孤寒与人打架,轩辕望先是一怔,紧接着便站了起来,他倒不担心柳孤寒,凭柳孤寒的剑技,即便不能取胜脱身也不难,他担心的是同柳孤寒打架者。柳孤寒出剑向来不留余地,这架只要一打起来少不得杀伤人命,上回救阳春雪那次因为是在夜里无人发觉,这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怕会给这些余国来求学的少年惹来麻烦。 轩辕望向绯雨看了一眼,绯雨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轩辕望从怀里摸出钱放在桌上,撒腿便向那个报信少年指的方向跑去。 那儿已经聚上了不少人,但扶英的军警却迟迟未到。轩辕望排开人挤进去,只见到柳孤寒浑身浴血,而阳春雪身上也被血染得殷红一片。 “不好了……”感觉到头有些发晕,柳孤寒心中暗暗想,“这人剑技……这人剑技为何如此高强,为何我的剑被他看破了?” “孤寒哥哥,孤寒哥哥!”阳春雪揪着柳孤寒的后襟,有些无力地喊着,方才柳孤寒与那谷长川同时起动身形,两人剑芒相遇有如天上雷霆怒吼一般,但紧接着柳孤寒身上便不断地流血,这血将她的身上也染红了。 “不成……得让春雪逃走……”柳孤寒支撑着身体,他单手执剑,既然自己后发制人之术已被破解,那么再保持那种抱剑姿势便没有什么意义了。另一只手慢慢伸向后头,轻轻掰开阳春雪的小手。 “春雪,听着。”柳孤寒低沉的声音清皙地传进阳春雪耳中,“你混进人群里,快走,去找……去找崔远钟和轩辕望。” “我不走,我不走,妈妈让我走,然后就不要我了,孤寒哥哥让我走,也是不要我了!” 阳春雪哭着,用力握住柳孤寒的手,这只手是多么的温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你在这里……我就打不过他们,我们都会死的!你想不想孤寒哥哥死在这里?” 柳孤寒眼睛死死盯着谷长川,这人实在厉害,自己必须万分小心才成,不能给他任何机会,可是,他为何不抢攻阻止自己同阳春雪说话? “孤寒哥哥,我要孤寒哥哥活着!”阳春雪抹了一把泪水,慢慢松开手,缓缓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她忽然用尽全力大声喊:“孤寒哥哥,你一定要活着来找我,我大了,一定要嫁给孤寒哥哥!” 象晴天霹雳一样,这句呐喊冲破了柳孤寒脑中的迷茫,他似乎是在黑暗中已久的人发现一点光亮一般,心中必死之**开始动摇。这一生,他是第一次,被别人将自己的命运与幸福托付。 这种感觉,比华闲之的“医者父母心”给他的冲击更为强烈,自己不但有足以信赖的人,也是足以被别人信赖和倚靠的人啊。 柳孤寒气势上的巨大变化,让谷长川略有些不解,这小子受了几次重伤,却依然能挺立不倒,这已经让他很惊讶了。 “哼!”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手下立即想绕过柳孤寒去抓阳春雪,就在二人要经过柳孤寒那一刹那,柳孤寒与谷长川又同时疾跃。 “啊啊!” 人死前的惨鸣让围观的人群退了退,但人类的好奇心就是这么重,离开的人远不及挤上前来的人多。 谷长川看着自己剑尖滴落的血迹,再看看那两个正扭曲倒地的手下,脸色有些青了,方才自己虽然成功刺中对手,但却没有止住对手杀死自己的手下,这个余国少年究竟还有多少斗志不曾熬尽? 四个手下倒退着混入人群,极为关心柳孤寒的阳春雪三步一回头,当见到柳孤寒又中剑时甚至回跑了几步,柳孤寒厉声道:“春雪,快走! 阳春雪抹着眼泪,终于挤进人群中,但围观者都知道她是引发突冲的一方,她走到哪,哪儿的人便避开,她终究没能混入人群,而被那四个谷长川的手下围住。 “孤寒哥哥!孤寒哥哥!”眼见这四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近,阳春雪大喊着,柳孤寒心中一紧,却纹丝不敢动一下,谷长川的剑气已将他要害罩住,自己若是再中剑,失了性命事小,只怕就无人能保护阳春雪了。 “我在这里,放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及时传来,刹那间,柳孤寒原本冰冷的心底升起一层暖意,这是轩辕望的声音,那个在英雄会上几乎被自己无情地杀死的轩辕望,那个在颐苑湖畔被自己牵制的轩辕望!有个能让自己信任的朋友,在最关键最危险的时侯站出来,这种感觉……为何这种感觉却让自己有流泪的冲动? 那四个手下正以为可以轻易捉住阳春雪,人群中挤进一个少年伸手将阳春雪拉到了身边。 “这样是不对的。”轩辕望温和地一笑:“在柳孤寒倒下之前,你们不能动这孩子。” 四个手下眼睛停在轩辕望握剑的手上,这个少年会不会也象那个冷血的家伙一样厉害,只有试了才知道了。 四人伸手去拔剑,但就在这同时,他们眼前剑芒如瀑布击在砥石之上,飞花四溅,他们觉得手中一轻,挂剑的线全都断了,佩剑铮然落在地上,不等他们去捡剑,腰间又是一松,裤子直往下滑,他们慌忙揪住裤子,却发现自己的腰带轻巧地飘落。 “这样就对了,只要你们一动,裤子可就掉下来了哦。”轩辕望嘿嘿一笑,他平日里憨厚诚实,动了剑却灵机百变,在东都便被人称为妖剑,方才与绯雨逛街被这意外之事打断,心中早有些不快,因此下手也就更增了几分妖气。 轩辕望的意外出现,柳孤寒便再无后顾之忧,他深深呼吸着,调整自己的体能,谷长川一皱眉,又向身旁一人示意,那人微微一笑,慢慢从柳孤寒身边走了过来,柳孤寒看着他一步步接近,但他脚步却有韵律,竟然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原来还有个高手……轩辕望能对付这个家伙么?”柳孤寒心想,无论如何,若是打倒了眼前这谷长川,就算轩辕望不能对付这家伙,那么己方也无所畏惧了。 第二十四章 扶英剑客(下) “圆月明心流,平道一。”那个人与轩辕望一对面,轩辕望便感觉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机。那人慢慢拔出腰间的剑,他的剑与旁人不同,剑极薄,剑身弯曲,倒有几分象刀,但却尖头双刃。轩辕望目光从他剑上一扫而过,那人又笑了笑:“阁下应是余国八臂剑门传人吧,当代掌门?” 轩辕望心中一寒,自己方才快剑制服那四人,却被这人一眼看穿了去,柳孤寒的对手能重创柳孤寒,显然也不是弱者,这扶英不过是小小岛国,为何也有这样多的剑技高手? 平道一似乎也同他起了一般心思,轻轻抬起剑来:“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余国老大帝国,虽然日薄西山,却也人才辈出。半载以前,贵国剑师傅苦禅与其弟子东渡来我扶英,傅苦禅连破十七流派剑技,其女弟子赵冰翼在我扶英二十岁下剑士中几无对手,我只道余国之大,只有这么两个人物,现在看来,倒是我井蛙之见了。” “傅苦禅,赵冰翼!”这两个名字重重敲击在轩辕望心中,绯雨说,这两个人身上有“他”的味道,那个“他”身份究竟是什么,“他”又与傅苦禅师徒有何关系? “阁下尊姓大名?”这个平道一行事从容不迫,轩辕望抬剑行了个礼:“剑道门下,轩辕望。” “剑道门下,不是八臂剑门?”平道一吃了一惊,“神洲余国何时出了个剑道门?” 二人都收敛住心神,对手的实力看来并不象外表显现的那么简单,这不是普通斗剑,而是生死之争,若是不小心,只怕会命丧于此。 轩辕望一想到此,忽然心中一动,对手只怕势力极大,同扶英国官府也有勾结,否则这当街行凶,为何也没有人出面来管一管? “嘿!”平道一凝心屏气,忽然察觉到轩辕望的心神稍稍分了分,他身剑合一,直劈向轩辕望面门,那弧形剑在他手,有如一柄战刀一般。 轩辕望抬剑格挡,但平道一的剑竟然不是直线劈下,而是走弧形,弯向轩辕望手臂,轩辕望咦了声,好在他练习快剑有成,变式极快,翻腕撤肘,两人剑交击于一处,平道一的剑薄,发出刺耳的嗡嗡声,让人心烦气浮。 “奇怪!”轩辕望心中才一想,平道一腾身飞跃,又攻了过来,这一次他的剑走偏门,斜削了过来,轩辕望再度挥剑格挡,但平道一之剑又绕了个弧形,转刺他肋下。 轩辕望心中恍然,平道一剑之所以又薄又弯,大约就是为了施展这古怪剑式。明白归明白,一时间轩辕望却还没有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二人连拆斗了几剑,轩辕望有心看他这古怪剑式的奥妙,只守不攻,那平道一心中不禁有些懊恼,眼前少年不过十七岁左右,再这样打下去自己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一**及此,平道一的剑更为轻灵,圆月明心流的要旨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轩辕望出剑虽快,一则要护住身后的阳春雪,二来只守不攻,立刻险现环生,衣裳被裁出了许多道口子,血迹也渗了出来。 轩辕望见自己一时好奇,便落尽了下风,那些小伤虽然无大碍,但也让他觉得疼痛不便,心中便转**想要抢攻,但先机一失,哪有那么容易扳回来,连着又是几剑,他不得不护着阳春雪步步后退,别说反攻,连自保都有了问题。 “这样下去不成,我得用那神奇剑式逆转战局才成。”轩辕望心意打定,便要乘机施展那神奇剑式,但这时剑柄之上温热的感觉慢慢传来,好象是绯雨又准备控制住他的身躯代他作战。 轩辕望正想阻止绯雨,转**又一想,原本答应了绯雨陪她逛街的,逛到一半就被这意外之事打扰了,绯雨之所以会想来控制自己的身躯,想来也是对这异国剑士的剑技感兴趣,既是如此,自己何不让绯雨过一回瘾? 平道一连攻了十余剑,将轩辕望仅有的一些攻势也完全压制住,自忖胜券在握,这少年剑技虽然不错,但还比不上另外一个,距离傅苦禅弟子赵冰翼就相差更远。但就在这时,轩辕望双眼中忽然寒光四射,动作变得灵敏轻捷,自他剑影中穿了出去,拉着阳春雪迅速退了数步,轻而易举地摆脱了他剑气的控制。 “难道……难道方才这少年其实未尽全力?” 平道一不知道此刻与他对峙的已换了绯雨,心中难免会生起这种**头,却见轩辕望伸出二指轻轻在剑刃上拂过,然后向平道一勾了勾食指,示意让他再度攻来,平道一心中顿时大怒,这种举动,也太瞧不起人了些。 轩辕望自己的意识却在暗暗叫苦,他想起绯雨那回击败凤羽后为自己惹的祸事。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作主了,平道义大喝一声,身剑如虹,直扑过来。 “铮!” 二人剑一错,轩辕望手中剑剑尖在平道一剑尖三寸处点了点,平道一身体一顿,原本应连绵而至的后续剑式竟然无法用出。平道一心中大颤,抽身回退,但轩辕望却没有乘他露出破绽时抢攻,而只是向他勾了勾食指,摆出个轻蔑的表情来。 “一定是侥幸!”平道一心中如此说服自己,凝神屏气,再次举剑向轩辕望攻来,又是“铮”的一声,轩辕望出剑仍击在平道一剑尖三寸处,平道一觉得呼吸一顿,后续的剑式依然无法使出。但这回他有所准备,立即跨步抬肘摆腕变式,一剑上撩,但轩辕望斜斜一剑刺出,出不见什么精妙招式,却正好又是击在他剑尖三寸之处! “该死!”平道一粗重地呼吸着,动作暂时停了下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轩辕望,方才自己明明将他逼到绝对下风,为何一转眼,他就能轻易破解自己的招式? “原来如此!”轩辕望却心中雪亮,平道一之剑每一式都走弧形,正如蛇在地面游动,无论身躯如何扭转,蛇首七寸住却是其要害,只要制住七寸,蛇便无计可施。 “哼,不过如此。”绯雨撇撇嘴,再次向平道一勾手,平道一虽然愤怒,却不敢再轻易攻出。自己既然攻击剑式为敌所制,那就专心防守,乘隙反击就是。 绯雨微微一笑,她女性化的笑容浮现在轩辕望脸上,让轩辕望更显得妖异诡谲。“要攻过去了,小心哦。” 平道一出了一身冷汗,他眼前忽然迷糊起来,轩辕望的身体与剑一时间似乎变成了十余个。平道一心中大惊,将剑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幕,但轩辕望的剑仍轻巧自光幕中刺入,平道一的剑格在轩辕望剑上,发出钪锵的声音,却无法让轩辕望剑移动分毫。噗噗数声里,平道一怆然后退,手中剑无力垂了下来。 “好,好剑技!”平道一垂首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个“败”字,那一瞬间,轩辕望用剑在他胸衣上划出这个字来,出剑之快,拿捏之准,即便是曾横扫扶英十七流派的傅苦禅也不外如此。平道一脸上满是失魂落魄,喉结坚难地蠕动了下,道:“十载之前我曾游剑贵国,只道贵国剑技凋零后续乏人,不想……不想……唉!” 见他掉头而去,绯雨心中微有些恻然,这人风度不错,自己倒是折辱他过甚了。 轩辕望活动活动手脚,看了看身旁的阳春雪,微微一笑:“春雪怕不怕?” 阳春雪方才在二人剑气纵横之间也没有丝毫惧色,这让轩辕望也颇为赞叹,见轩辕望问起来,阳春雪扬起头:“不怕,有孤寒哥哥在什么也不怕!” “啊?”轩辕望苦笑了,“方才打败那个平道一的,好象是我啊……” 但阳春雪的话,也让轩辕望将目光转向了柳孤寒与他对手的决斗之中。他对柳孤寒还是颇有信心的,只要阳春雪不拖累柳孤寒,柳孤寒自保应无问题,可看见柳孤寒的苦斗,他心中仍禁不住一寒。柳孤寒身上的衣裳,已经褴褛得仅能敝体,虽然大伤不曾看到,但那些影响动作的小伤却极多。 “哼,再来呀。”柳孤寒额前的刘海,由于汗水而紧紧贴在面前,他细细的眼睛隐在其后,只有那毒蛇一般锐利的目光才证明他仍充满战意。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森森的白牙,这与初见谷长川时的表情如出一辙。 “为……为什么这小子还不倒下去?”谷长川的全部精神,如今都集中在柳孤寒身上,他甚至没有发觉平道一败北远遁,连续全力出剑,让他极为疲惫,每一剑都似乎伤着了柳孤寒,但每一剑却又对柳孤寒无可奈何。 “打了多久了……为什么……这样累?”谷长川喘息着,当他看见柳孤寒笑时露出满嘴森森的白牙时,他心中一颤,一股死一般的寒意浮上后脊。 “难道说他早就有这打算……诱我全力出剑,让我迅速耗尽精气神?那么,他身上的伤……全是诱我的?” “明白了吗,那就不玩了。”柳孤寒见谷长川这次没有迅速聚气攻来,便又吐出这短短的一句。这一句没有传入聚精会神的谷长川耳中,但他的表情却让谷长川明白他说什么。 “死——”在柳孤寒短短的却是有力的喝声响起时,谷长川心中也浮起这个字来。柳孤寒的剑在这声中化成一团极难用眼查觉的黑影,谷长川暴喝着长剑倒挂,希望能用自己这全力一击逼开柳孤寒,他此前全力出剑都是为了进攻,此刻是第一次为了防守,但他凝聚的力量只用了一半,喉间的冰冷就让他的力量涣散了。 轩辕望伸手捂住阳春雪的眼睛,但阳春雪固执地将他的手掰开,柳孤寒全然不顾摇摇倒地的谷长川,只是冷冷看着剩余的几个随谷长川来的人。 这些人倒也硬气,虽然脸上都有畏惧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逃走。柳孤寒冰冷地道:“我不杀你们,会有人杀你们的。” 这些人眼睛同时停在还不过是**岁的小姑娘的阳春雪身上,他们明白柳孤寒的意思。他们默默将同伴的尸体抬起,挤出了人群。 轩辕望与柳孤寒相互对视了一眼,轩辕望看到柳孤寒眼中那一闪一闪的杀意,连忙拉过阳春雪:“好了好了,快带你孤寒哥哥回去包扎,我还要接着逛街,就不陪你们了。” 阳春雪不知道这两个人心中打的主意,连拉带扯地要柳孤寒同她走。柳孤寒无可奈何,一步一回头地盯着轩辕望,轩辕望嘿嘿一笑,柳孤寒身上迸发的杀意便是周围的围观者也清楚,但轩辕望却似乎一无所觉。 “开玩笑,这个时侯同这个疯子斗剑,不被他杀了才怪。”轩辕望明白柳孤寒这次斗得性起,如果阳春雪不将他拉开,只怕他立刻会向自己挑战,以报年前英雄会上败北之辱。 第四集 《剑道》第四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杀人(上) “原来如此。” 崔远钟听到阳春雪将在街上的遭遇说了一遍,微微皱了皱眉。 “杀几个人而已。”在阳春雪跑出去玩后,柳孤寒眼中冷光闪了闪,淡然道。杀几个人从他嘴中吐出来,显得极为轻松。 “杀人……不解决任何问题。”崔远钟沉默了会,站起身来道:“老师说过,用剑来解决问题,是不得已而为之,用剑杀人来解决问题,更是对人智慧的嘲弄。” “那是你们的老师,你们学的是剑道。”柳孤寒厉声道:“而我,学的是杀人。” “杀人!”阳春雪握着一根竹棍子奔了回来,单手持竹刺向立在一旁的石铁山,她人小力弱,石铁山身体结实,近来又下苦功随崔远钟练气,自然不会真正伤着。但阳春雪这动作却将崔远钟与柳孤寒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与才十五岁的石铁山不同,崔远钟长期跟随在华闲之身侧,柳孤寒从小自立,二人的心智,已与成人无俩。阳春雪这孩子式的动作,却让二人都深思起来。 “春雪,你玩这个做什么?”石铁山抓住竹子。 “练剑啊!”阳春雪将竹子从石铁山手中抽回来,在空中虚劈了几下,侧过脸去瞧柳孤寒:“孤寒哥哥,教我练剑好不?” “为什么要练剑?”崔远钟慢慢问道,他问的时侯,柳孤寒的脸似乎更苍白了些。 “当然是杀人,帮孤寒哥哥杀人!”小姑娘响亮地回答,全然没有孩子的胆怯与羞涩,似乎杀人是一件很轻松很随便的事情。 “杀人。”崔远钟看了柳孤寒一眼,淡淡重复这两个字,然后移动脚步。被室内怪异的气氛弄得有些迷糊的石铁山问道:“远钟哥,你去哪?” “我……出去一会儿。”崔远钟的声音传来,他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石铁山,陪春雪一会儿。” 呆了片刻,当石铁山正考虑自己是否也离开时,柳孤寒也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冰冷,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石铁山“哦”了声,当阳春雪笑着挥动竹子冲向他时,他立刻头大如斗,忙问道:“为什么是我……你去哪?” “我……出去一会儿。”如此崔远钟方才说的一样,但现在说话的是柳孤寒而已。 “杀人,究竟是对还是错?” 柳孤寒缓缓行在街头,心中各式各样的**头纷至沓来。他摆了摆头,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侯。 阳春雪也要练剑杀人。 虽然他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但阳春雪那声杀人响在他耳中,敲在他心里。那这样一个尚童稚的女孩习惯了杀人,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老天的错?若自己在她面前对杀人表现得不是那么无足轻重,她是否会还会如此? 只有自己才明白,始终作着杀人准备者,同时也始终作着被杀的准备呵。自从自己第一次杀人以来,几乎就没有安睡过——直到颐苑湖畔,在华闲之的身边自己才真正睡熟。每一个夜晚,当一丁点风声虫鸣将自己惊醒,那重重笼罩在心头的恐惧之云,便会催动自己再去杀人,杀更多的人来为自己壮胆,然后,就是更深的恐惧,如蛆附骨…… 这种恐惧,自己这一生都无法摆脱了,那么是不是也要让春雪这一生都陷入这恐惧之中? 当然不要!春雪……春雪应当有一个如同正常人家女儿一般的平和的生活,慢慢长大,嫁人,生儿育女。无须有什么福缘奇遇,只求能让她平安,在平淡中咀嚼幸福,而不是象自己这般。 柳孤寒长吁了口气,既然是这,那就一定要断绝可能让春雪走上这杀人之路的诱因。 “什么,谷长川身死,平道一远遁?” 盘膝坐在芦席上的老人重重摔下酒杯,清咧的酒洒了一地,价值不菲的青铜酒樽在地上翻了几个身,委曲地缩进紫檀木的神案脚下。 “对不起,属下无能……” 垂首跪在他面前者大气也不敢喘,都深深地俯下头,等待老人暴风骤雨般的怒火。但老人来回踱了几步,喝斥道:“你们都退下去吧!” 这几个铩羽而回的扶英汉子低头退出这间精美的书斋,木门无声地合拢,书斋里的老人开始咆哮起来:“余国人,余国人,我二十多年苦心经营,岂会因为余国人的插手而中断!” “几个余国的剑士……还很年轻……”一个侍姬模样的女子拾起那青铜樽,细心抹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她眼睛笑起来眯成弯月,甚是亲切可爱。 “太姬,你想出手吗?”老人抚了抚那女子的手,堆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温柔怜惜之意。 “大人,半年前余国来了一对师徒。”太姬在那青铜酒樽中又满满斟上了酒,举过眉间递给老人,老人接过酒,但眉间却因为她提到的人而拧在一起:“傅苦禅与赵冰翼。” “大人,海那边可是被我们称作老大帝国的国家呢。我们只以为那边垂垂已老,却不曾想还有这样的少年,为大人大计,多伤海那边一分朝气,便是多为我扶英增一分锐气。” 太姬温柔地说出这暗藏杀机的话来,老人却深以为然。他慢慢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么……怎么?” 慌乱的脚步声在距门有十步之外就放轻了,但老人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安声音,他沉声喝问。门上传来轻轻的扣击声,紧接着门被拉开,一个年轻俊秀的少年站在门外,躬身向老人行礼。 “大人,有个少年闯进来了。” “少年?”老人扬了扬眉,与太姬相视一笑。那年轻俊秀的少年不动声色站在那儿,等待着老人的吩咐。 “星野,这一柄剑是我二十岁时任大君御侍时所用的,你拿这柄剑去,杀了那个少年这柄剑就是你的了。” 被老人称作星野的少年脸上飞起两朵红晕,慢慢走过去,双手将悬在剑架上的一柄古剑捧起。他转过身,向老人与太姬行了个礼,退出了书斋。 “可能就是那些余国少年呢。”太姬温婉一笑,“大人不想见见么?” “能胜得过吉星野,才有姿格让我见他。”老人伸臂揽住太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轻捷有如一个少年。 前院的骚动安静了一会儿,紧接着,剑气破空的尖锐啸声传入二人的耳中。太姬秀眉轻轻挑了一下,又为老人斟了一杯酒。 老人端起酒樽,却没有立刻饮下去。他沉吟子会儿,道:“太姬,从我第一次见你起,如今已十五年了吧。” 太姬微微一笑,一股柔情自她眉眼间透了出来,似乎面对的不是一个须发皓然的老人,而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少年。老人被她唇角的两窝浅窝熏得有些醉了,道:“十五年……你也从一个小姑娘变成如今的美人了。” 太姬轻轻将自己的脸贴在老人手掌上,感受老人手掌上传来的温暖,半晌,才叹息道:“若不是大人,太姬还只不过是街上的脏人而已,运气好或者在哪家妓院娼馆中倚门卖俏,运气不好,或者早已饿死街头了。” “哼,脏人,脏人!”老人须发因为提到这个词而微微发抖,他拧眉道:“若是得到先王宝库,我便可以起为资本,起兵举事,将那些大逆之徒尽数诛杀,天下就不再有脏人了!” 太姬星目迷离,没有回应老人的话。老人揽着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正这时,前院里又传来一片呼声。 “嗯?”从惊呼声中听出不当,老人与太姬对视了一眼。太姬秀眉轻皱:“可惜了,星野倒是个人才。” “唔,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星野击杀,来人果然值得我一见。”老人却没有可惜的意思,他慢慢推开太姬,端坐在书斋上首位置上:“太姬,迎客。” 太姬垂首,半堆如云的秀发遮住了她半边脸,她拉开书斋的木门,却微微吃了一惊。 吉星野面色古怪,提着剑出现在门口。太姬退回自己的位置上,老人的目光透过吉星野,似乎他不存在一般。 “大人,我败了。”吉星野缓缓跪下,“对手没有杀我,我本应自尽以报大人,但是……但是我希望还有再向对手挑战的机会!” 老人的目光终于投在他身上,看到他身上破烂的衣裳与血痕,老人的目光中有了丝暖意:“我也曾败过,我活下来了,你能活下来,这很好。活下来,就有机会,杀人的机会。” “谢大人。”吉星野深深俯下去,额头碰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他行完礼,站起来转身离开了。在他让出的门前,出现了一个如同他一般衣裳褴褛的少年。少年不过十六岁左右,身材不算高大,长得有些清秀,但比起吉星野的英挺则相差颇远。 少年一步步行到书斋前,目光迅速在屋中扫过,没有停在太姬那羞花闭月的容貌上,而是凝在老人脸上。 “前辈。” 见到少年低头行礼,老人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赞许,少年用前辈而非大人这个称呼,证明了少年的身份,老人道:“余国剑士,果然不愧来自礼仪之邦。你是来向我挑战的么?” “我是来求前辈放过阳春雪的。”少年又垂下头去。 “阳春雪……阳家的那个小丫头?”老人的眼睛突了一下,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轩辕望。”轩辕望抬起头来,他知道若不从根本上将阳春雪的麻烦解决掉,那么象今日这样的街头突袭以后还会有。对手在街市上的无所忌惮让他明白对手在扶英官府中也颇有势力,为了阳春雪的安危,必须让对手知难而退,因此他跟在那几个退回的老人手来来到了这里。 “来的,可不只你一个啊。”老人侧耳听着四面八方的喧闹声,脸上却没有因此现出愁容来。轩辕望单人独剑能来到他面前,这只证明有更多的人牵制住了他手下。 “不知道,或者前辈正巧有事吧。”轩辕望平静地道。 “哈哈,也就是说,你是来威胁我的。”老人半讥半讽地看了看轩辕望,“凭什么?凭你胸中那口打报不平的少年之气,还是凭你手中那柄剑?” “前辈说笑了,我是来恳请前辈放过春雪小妹,她一个小女孩儿,什么也不知道,对前辈没有任何用处。” “太姬,杀了他。” 老人没有理会轩辕望,而是转向侍跪在一旁的太姬。太姬低低应了声“是”,然后风情万种地向轩辕望一笑:“少年郎,能击败吉星野,你的剑技不错。” 轩辕望看着这美丽的少妇,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他收敛住心神,不敢去看太姬的脸:“夫人,请赐教。” 太姬来到剑架前,“铮”的一声,她抽出一柄两尺许的剑来,那剑色泽莹润,有如温玉一般泛着淡淡的光芒。太姬向轩辕望一笑:“小心了。” “阿望,这一战,让我吧。” 轩辕望凝神于剑,正准备而对太姬的攻击之时,崔远钟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与轩辕望一般的心思,因此在出了会馆之后便一路打听来到这里。虽然他来得晚,但轩辕望此前为老人的手下和吉星野所阻,因此还是给他在此时赶上。 “一起来吧。”太姬微微一笑,嗳昧地道。 轩辕望有些迟疑,但他看到端坐在那儿自斟自饮的老人后,便让开了门前的位置。崔远钟大步走了过来,向那老人抱拳行了一礼:“大余国剑道门下崔远钟、轩辕望,见过前辈。” “剑道门下?”老人终于微微动容,“余国似乎不曾有这样一个剑技流派,名字倒不俗,剑中求道,剑中证道……” 崔远钟还想再说什么,老人挥了挥手:“太姬,看看他们的剑技是否配得上这个名字吧。” 强烈的杀意刹那间从太姬娇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来,太姬反握着剑,抬起手肘。崔远钟双眸中寒光闪了闪,这女子身上的杀意已经证明她的剑技不同寻常。在余国东都开定城中,古月明虽是一介女子,剑技在年轻一代中却也出类拔萃,崔远钟与她试过剑,却不曾想在这区区小国里也有这样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杀人(下) “嘿!”太姬娇咤声里,她手中的剑织成一道光帘,披面卷向崔远钟,剑气呼啸着喷射而出,挟着劲风将书斋里的物件震得嗡嗡作响。这间宽敞的书斋,此刻只能看见太姬剑上莹润的光华,而几乎看不到众人的身影。 便在太姬剑华最盛之时,有如平地一声霹雳,又象深渊腾出蛟龙,一道金灿灿的光芒飞跃而起,那是崔远钟黄金之剑出鞘!太姬激起的剑华微一窒,但立刻就又恢复如昔,将崔远钟的黄金之剑重重裹住。崔远钟剑式展开,却好象陷入一圈蛛网中,无论他左冲右突,都无法摆脱太姬的剑芒。 “果然不错。”崔远钟心中暗想,但仅此就想困住他黄金之剑,那是绝无可能的。他微矮下身躯,在太姬剑网封住由于他收力而腾出的空间前的一瞬间,凝聚已久的力量突然爆发而出。黄金剑上的光芒在这一刹那将老人与太姬的脸都映出了暗影,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嘎然,崔远钟与太姬都是腾身跃起来,书斋的木墙早被二人剑气穿透了无数窟隆,再被这一撞立刻倒了下来。尘土四溅之中,漫天飘落无数的青丝,而崔远钟与太姬则都退了几步,凝神准备再战。崔远钟左肩上外衣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的单衣,而太姬那如云的黑发也少了半截。 “厉害。”老人轻轻击掌叫好,外头的喧哗这时更大了,一个混身浴血的扶英人忽然自侧门冲进这个院子,跪倒在院子之中:“大人,京城都检的人来了!” 老人扬了扬眉,表示他知道这事了,太姬回视着他,叹息了一声。 “京城都检的人……那么早些把这两个小子解决了吧。”老人站了起来,伸手自剑架上取过一柄剑,拇指一弹,剑脱鞘而出。剑身有如一汪冷泉在月下反射出的光华,老人握住剑,转向轩辕望。 轩辕望吸了口气,老人站起来时,整个院中的气氛便变了,无形中正对峙的崔远钟与那个太姬便不再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的全部精神,都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老人身上。当老人转向他时,他又真切地感觉到一种死亡的气息。 “这个老人……一点都不象老人啊!”轩辕望心中猛然生出一种敬畏,本能地想能离这个老人越远越好,但他知道绝无可能。 老人一步步走向他,轩辕望禁不住一步步后退,但老人每前进一步,轩辕望便觉心中的压力大上一分,身上方才被吉星野留下的伤也更痛一分,他退了五步,终于站住了。若是再退,老人与太姬夹击崔远钟之势便将形成,自己绝不能让崔远钟一个人去面对这样可怕的两个人。 “你的对手,是我!” 一股凌厉的有如春寒的杀意自院子正门传来,因为轩辕望与崔远钟先后由此进来,那儿反倒没有一个人阻拦。柳孤寒一步步走进来,藏在深处的眼眸闪着锐利的光芒。 “柳孤寒!”轩辕望心中微微一喜,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能有柳孤寒这样的同伴,自然是件幸运的事情。 “这个老头是我的。”柳孤寒似乎没有感觉到老人身上的压力,轩辕望猛然发觉,他们两人的气质上倒有几分相同之处。老人不曾因为柳孤寒的失礼而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他微一招手:“两个人一起来。” “不,你是我的!”柳孤寒迈过轩辕望的身边,他每一步迈出去的长度几乎完全一致,整个人都浸透在一个奇特的韵律之中。 “大人,我要开始啦!”用眼角瞟了一下这边,太姬盈盈一笑,似乎并未因为自己头发被崔远钟削去半边而气馁。她双手握住剑,屏气静息,剑尖指向崔远钟腰间。崔远钟心中略略觉得不安,自己破去这个女子的优势,已经重挫了她锐气,为何她却毫不在意,似乎另有杀手的样子? 当柳孤寒站到距老人一丈外时,老人前进的步子停了。柳孤寒那似乎是暗狱最深处爬上来的复仇者的杀意,让老人也不得不暂时将轩辕望放开,全神以对。就在这时,那边太姬猛然握剑前冲,直指崔远钟腰腹,崔远钟退了半步,对方这蛮干的打法倒让他真的吃了一惊。 就在崔远钟撩剑想格开太姬之剑时,太姬蓦然双手一分,她手中那一柄剑竟然变成了两柄!崔远钟这撩剑眼看落空,他原本也留有后手,无论太姬将剑从左还是右攻来他都有应变之道,但如今太姬左右手都有剑,从左右同时攻来,他那后手便不足以应付了! 剑气呼啸,崔远钟在太姬怒涛一般的攻势下勉力格挡,但太姬的剑气却见缝插针,将崔远钟衣袂划开,刺伤他的肌体。崔远钟的身躯在一片耀眼的莹光之下,有如狂风中的一片落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为何明明是一柄剑,现在却变成两柄出来了?”崔远钟心中仍弄不明白,难道说太姬有一只手中的剑是幻影?但自己举剑格挡时分明撞上了真剑!太姬的第二柄剑究竟是何时拔出的,此前又藏在何处? 崔远钟处于逆境中,柳孤寒比他更不好受。老人单臂舞剑,剑上也不见什么光华闪动,但却凌厉难当,虽然柳孤寒能看出老人剑式中的破绽,但老人剑势是如此凌厉,将剑式中的破绽尽数弥补,无论柳孤寒如何试图寻找老人最薄弱之处,都只是让他自己一步步陷入危局。 轩辕望提剑站在一旁,他心中也忧急如焚,但对方既是一对一,他便不好加入战局之中。正迟疑间,四周的围墙突然砰地被撞倒,当粉尘散尽之后,轩辕望猛然发觉,四周尽着身着黑夜劲装的大汉,这些大汉们手中都抓着武器,不少人武器上的血迹证明他们将围墙推倒前曾经地一番苦斗。 对于崔远钟等人的激斗,大汉们视若无睹,一会儿,自大汉后走出一个中年人来,这人也着那劲穿样式的制服,但两肩上却顶着几颗金色的扣子,身位显然远远高于这些大汉。他腰间也佩着柄剑,来到轩辕望身前道:“轩辕望?” “是我,阁下是……” 那人脸如斧削般,眼中闪过的犀利光芒证明他绝对是个果敢的人,他皱了皱眉,道:“让你的同伴退下。” 这人能认识自己,颇让轩辕望诧异,轩辕望摇了摇头:“他们只怕不能轻易退开。” 那人唔了声,不再理会轩辕望,而是昂首走向正在激斗的四人,他走了不过五步便停住,大声道:“林政康大人!” 老人早就看到了他,或者正是顾忌他的缘故,虽然占尽上风,老人却没有下狠手杀死柳孤寒。当那人喊出老人的名字后,老人挥剑将柳孤寒崩开,同时招呼太姬道:“太姬,放过那孩子吧!” 太姬应声住手,身体有如一片树叶轻飘飘退开,崔远钟抹了一把汗水,这才发现太姬双剑的奥秘,原来那两柄剑都只有半边,拼在一起,恰恰是一柄剑。 “贺秀腾,果然是你。” 老人林政康平静地看着这个肩上有金扣的中年人,对于周围的敌人他似乎都不放在心上,太姬走了过来,依偎在他身边,星眸流淌,有些好奇地看着贺秀腾。 “政康大人。”贺秀腾恭恭敬敬地对老人行了个礼,“请大人随我走。” “秀腾君在革新之后,就成了至德政府的要人呢。”老人慢慢笑了笑,“当年我们作御侍的时侯,我还教过你剑吧。” “大人当年的恩惠,秀腾一直没有忘记,革新之后秀腾一直在寻找大人。”贺秀腾再次行礼,“秀腾得知大人在寻找前王秘库,一直想告知大人,阳家早就将前王秘库献给了革新政府,以换取前代大君家人的安全。” 林政康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这种谎话,我从阳家听到不只一回了。其他的不用多说,秀腾,我是绝对不会随你走的,如果你还有志向,就随我一起去打倒这虚伪的革新政权,解救无辜的脏人!” “说的很好听啊。”喘息已定的崔远钟忍不住冷笑了声,“阳家便是脏人吧,沦落到这种地步不知是谁还不肯放过。满嘴大义凛然,却改变不了事实的真相!” “小孩子懂什么,更何况你们是老大帝国的人!”林政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贺秀腾:“秀腾君,你还需要考虑吗?” 贺秀腾向老人行了一礼:“林大人,时代不同了,凭着剑和御侍身份纵横扶英的时代已经结束,或许您应该考虑退休了。” “也就是说,你还是要来抓我?”林政康舞动了一下手臂,脸上没有惊惧,他看了看依偎在身边的太姬一眼。 “大人……” “拔出你的剑,来杀死我吧,用你的剑来证明这个时代不再属于我!” 林政康的绝决让贺秀腾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无奈的表情,他慢慢伸手握住剑柄:“大人,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在贺秀腾剑出鞘的那一刹那,太姬惊呼了声,整个身体扑上来遮住了林政康正面。砰的一声脆响,一道红光闪过,太姬背后露出了碗口大的一个窟窿! 轩辕望等人愕然回望,那些黑色制服的汉子闪出几个执魔石之枪的! “太姬!太姬!” 林政康没有想到,贺秀腾拔剑实际上是一个暗号,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贺秀腾的眼中,他深知这些年来贺秀腾取代了自己以前的位置,剑技有长足的进步,绝不似开始三个余国少年那么容易对付,却没想到贺秀腾根本没有想用剑来解决问题。若不是侧身依在他怀前的太姬发觉得早,用身体为他挡住这一击,那个大洞就会开在自己腹部了。 太姬轻轻撩动起眉,满是爱怜地看了林政康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头便垂了下去。林政康蓦然仰首长啸,一腔悲愤,让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都刻入了恨意。 “啊?”轩辕望也为魔石之枪这威力所震憾,方才太姬的剑技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但在魔石之枪下却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这让三个少年的心沉重有如灌铅。 “卑鄙!”林政康一手揽着已经渐渐僵直的太姬的身体,一手执剑,目光炯炯有如喷射着毒焰,一股奇妙的气流在他周围流转,轩辕望三人都觉察到这气流的危险,禁不住向后退开。贺秀腾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过,用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那么,就让你我一起来做这个时代的殉葬品!”林政康抱着太姬,动作却依旧快捷,猛然向贺秀腾掠过来,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但贺秀腾却也极快地后退,紧接着噗噗魔石之枪发射的声音传来,林政康在几道光束之间扭转身躯。不知为何,轩辕望心中这时又有些同情这老人,希望他能射过魔石之枪的光束,逼近贺秀腾。但魔石之枪的威力实在太大,即便是林政康,也只能躲过三击,第四击击中了他左腿,他身体颤了颤,动作慢下来,紧接着又是三击将他胸前击得稀烂,林政康踉跄着前行了几步,用剑支撑着身躯,一面咳着血一面盯着贺秀腾,片刻,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终于倒了下去。 贺秀腾慢慢向仍紧紧拥在一起的林政康与太姬的身体行了一礼,慢慢走了出去,他的部下也悄而无声地退走,没有一个理会轩辕望等人。 第二十六章 远望寒山雪(上) 被阳春雪缠得焦头烂额的石铁山终于盼到轩辕望等人回来,即便憨厚如他,也从三人严肃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安。 “阳家一直是诱饵,那个贺秀腾用阳家来吸引前朝遗臣。”看着阳春雪与石铁山嬉戏,崔远钟悄悄对轩辕望说。 轩辕望没有作声,崔远钟一说他便也明白了这一点,在那个贺秀腾眼里,阳家只不过是脏人而已,他没有给林政康任何公平的机会便令手下以魔石之枪杀死他,手段如此,那么任何卑鄙的事情只要必要,他都能做出来。虽然林政康也不是好人,甚至于因为阳春雪的缘故成了他们的敌人,但轩辕望心中对他的同情却始终无法排解,毕竟,林康政还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剑士。 崔远钟的忧虑比轩辕望还要更深一步,他虽然豪迈,但追随华闲之日久,对于这些家国大事也早有见解。扶英自革新以来的繁盛自是不必说,如今看他们的军士也是训练有素,魔石之枪的威力更是惊人,等扶英国内安定下来,自然就会将目光投向国外,那时,大余是否能与之抗衡? 柳孤寒没有和他们在一起,他一个人回到自己屋中,静静地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崔远钟思来想去,终于将这些烦恼抛开,过几天老师应当回来了,那时自己可以向他询问这些问题。 华闲之的回来比崔远钟预计的要晚,听了崔远钟说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哦了声,没有多说什么。倒是阳春雪,一点都不怕生,见到崔远钟与轩辕望都恭恭敬敬地喊他老师,便也叫起老师来。 柳孤寒在华闲之屋外徘徊良久,不知是否该进去见他。华闲之的弟子们已经出来了,阳春雪也被石铁山带到前院里去“练剑”,自己似乎该乘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事情结束来。 天色渐暗了,再过会儿,华闲之的两个弟子还有那个石铁山应当又会来见他吧。柳孤寒心中想。他终于踱到华闲之的门前,伸手想去推门,但转过身又想离开。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华闲之温和的声音传来,这为柳孤寒拿定了主意。他吸了口气,确信自己的脸上不会有什么表露出内心情绪的表情,才推开门。 轻轻向华闲之行了个礼,柳孤寒心中也有些奇怪,自己似乎习惯了象崔远钟与轩辕望那样向华闲之行礼。华闲之穿着便服,给他递来一个古朴的陶杯,沏上满满的一杯水,开水激荡着杯子里的茶叶,随着乳白色的水汽上升,整个屋子里便是沁人肺腑的清香。 “孤寒,品一品这茶味。”华闲之也给自己沏上一杯,揭开盖子轻轻啜了一口,似乎非常享受的样子:“以异国之水,煎神洲之茶,别有一番风味。” 柳孤寒本能地也啜了一口,紧接着他便后悔了。除了清水,他向来是不饮茶的,但只要在华闲之身边,他似乎就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华先生……我……我是来请求一件事的。” 柳孤寒垂下眼,他不习惯向别人恳请,因此说出这样的话,让他自己也觉得不自然。 “哦?”华闲之放下茶杯,端正地坐着,脸上的表情仍然从容:“什么事情?” 听到他这样随便地提起,柳孤寒心中轻松了些,但又有些懊恼,自己拜托他事情,他却有些不太重视。柳孤寒抬起头,正视着华闲之,但在华闲之的眼中,他看到的是清澈有如山泉。 “是这样,我想请您收留阳春雪。”柳孤寒紧盯着华闲之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收留小雪吗,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华闲之微微一笑,他对于聪明伶俐又有些淘气的阳春雪也颇有好感,而且,在两个少年老成的弟子崔远钟与轩辕望以及那个憨实的石铁山身上罕见的少年人的活泼,在阳春雪身上似乎多得过剩啊。 他收敛了笑容,又说:“但只是收留小雪,想来你不会这样正式的拜托我吧。” “这些天来,小雪一直在催着我教她剑技,教她杀人。”柳孤寒终于收回自己有些失礼的目光,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措辞,因此垂首低语:“我想……我想这样是不好的,她一定要学剑,我想您能教她真正的剑技。” 华闲之表情也严肃起来,那个虽然饱经苦难却仍保有童稚之心的女孩,竟然要向柳孤寒学习杀人! 室里安静下来,华闲之轻轻啜了一口茶,咀嚼着吸入嘴中的茶叶,品味着苦涩的味道,他慢慢说:“教小雪剑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教小雪不杀人,只怕不是我能够做到的。”停了一下,华闲之微微一笑:“其实,只有救下小雪的你,才有资格教她如何去使用她的剑技吧。” 柳孤寒有些失望,他又施了一礼:“华先生,我的剑……已经浸满了鲜血,我不希望小雪也走这样的道路……” 两人都沉默下来,华闲之轻轻摇头:“既然你自己也知道,为何不换一条路?” “我杀的人太多,已经无法回头……”柳孤寒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起林政康的死,林政康之所以能慑住轩辕望,关键就在于他身上发出的那种杀人如割草的杀气,这种杀气证明他亲手杀过的人绝不在少数,而自己敢于对抗他,凭借的也是同他一样的杀气——林政康的结局,或许也就是自己的结局,林政康死时还有个太姬相伴无怨无尤,自己呢…… 不知道为何,柳孤寒想到了阳春雪,这个**头让他身上颤了颤。 华闲之有些悯然地看着他,过了会儿道:“只要你愿意回头,还是有办法的……” 柳孤寒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闪着惊喜的光。华闲之肯定地道:“其实很简单,剑是死的,人是活的,剑可以用于杀人,也可用于救人。你此前杀了一人,从今以后便救十人来赎!” 一丝失望从柳孤寒脸上飞过,柳孤寒又垂下头去,华闲之的办法,他也曾想过,但如今他杀人几成习惯,如何能住手不杀改为救人? 看出了他心中的交战,华闲之轻轻叹了口气:“说到杀人,我也杀了。” 施卓然的名字在柳孤寒心中闪现,但柳孤寒几乎已经记不起这个曾经雇自己作弟子的剑匠的面容了,他虽然不是华闲之亲手所杀,但确实是因华闲之而死。华闲之接着道:“杀人,有当杀与不当杀,每一个剑士心中都应有杆称,这称便是称对手当杀不当杀的!” “可是……我又有何资格去称对手?”柳孤寒禁不住问道。 “古人论剑,以为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华闲之道,“你若能坚忍心志,做到这信廉仁勇四字,自然可以去评判他人。” “信则言行合一,廉则清正公平,仁则上合天心,勇则无惧奸邪。鄙语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能做到这四字,上可不惭于天地,下可无愧于心,杀人与否反而是其次了。” 柳孤寒目光闪动,向来冷漠的脸上终于露出激动的神色,华闲之不仅指明了他之所以内心深处隐隐不安的原因,更告诉了他如何摆脱这不安的方法。多年以来,他一直以为人与莽林之中的禽兽无二,都是弱肉强食。但颐苑湖畔一战让他分清了人形的禽兽与真正的人的区别,他开始惶惑,自己是与人形禽兽同流走那弱肉强食不择手段之路,还是做一个真正的人。此后随在华闲之身边,那真正的人之路对他的吸引力越发的强了,甚至于与崔远钟轩辕望石铁山在一起,自己也没有那种须要小心提防的感觉。但此前滥杀一直是他心中的心病,现在华闲之所说,虽然还不能将心病立刻清去,却也让柳孤寒畅快了许多。 “若是……若是早日遇上先生就好了……”柳孤寒终于失声,他年轻的生命中经过太多的烦恼,如今心结解开,万般情绪一涌而来。他终究是极能自制者,很快表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华闲之微微笑了起来:“其实,你方才便杀了一人。” 柳孤寒一惊,抬起脸来不知华闲之言中所指。华闲之轻轻点了点他心脏位置:“你杀了你自己。” 柳孤寒蓦然惊觉,自己听进了华闲之的话,不就是将此前之自己杀死,迎来了此后之自己的新生?此前自己种种不端与滥杀,都随着此前的自己死去,而此后的自己,要做的便是替此前之自己赎那罪状。 华闲之又进一步道:“若说今日之你杀死的只是心中自己,那日在颐苑湖畔,实体之你也已经死在了董千野剑下。孤寒,你可明白?” “是……是……”柳孤寒心潮澎湃,深深拜伏下去,低低叫了声:“老师!” 华闲之微微笑了,他微微闭上了一下双目,能将这样的少年从那样的道路上引导过来,他心中极为欣慰。 “孤寒哥哥呢,我要孤寒哥哥!” 阳春雪的声音从外头传来,碎杂的脚步声证明来者不是她一个人,想来崔远钟轩辕望石铁山都一起来了。柳孤寒垂下头,低声道:“老师,我先出去会儿。” 华闲之轻轻颔首,看着少年坚决地走了出去,他慢慢吁了口气。柳孤寒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但还有别人的问题呢…… 崔远钟等人没有看到柳孤寒,为了避开阳春雪,柳孤寒有意绕到了墙角。因此崔远钟他们进了华闲之的屋子,没有看到柳孤寒后阳春雪便扑到华闲之身边,推搡着他问:“老师,看到孤寒哥哥没有?” 华闲之伸手向她示意坐下,阳春雪见他脸上神情有些严肃,倒不敢再顽皮,规规矩矩地坐在华闲之身边。华闲之微微笑了笑,这个女孩子其实很懂事啊。 “铁山,你一直想投入我门下,但却一直不敢说出来。”华闲之转向石铁山,略沉吟了会,直截了当地道:“如今我来问你,你是否愿成为远钟的师弟?” “啊!” 对于石铁山来说,再没有比这个能震动他心灵的了。心潮有如春天的江水,立刻激荡起来,他扑通跪倒:“华先生……我愿意,我愿意!” “嗯,入我们下,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为人质朴,我对你也放心得很。”华闲之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略有些不安的阳春雪,又对石铁山道:“从今以后,你也叫我老师吧。” 石铁山砰砰乱叩着头,崔远钟拉住了他,却也禁不住被他满脸的喜色所感染,二人手紧紧握了一下,轩辕望也过来轻轻与石铁山握了握手。阳春雪见他们都如此,便也从座位上下来,跑过去握住石铁山的手,引得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现在起,唤我老师的人有五个了。”华闲之站起身来,向着窗外,柳孤寒应当在这儿吧。 “五个?”石铁山怔了怔,崔远钟与轩辕望则对视一眼,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果然,华闲之慢慢道:“崔远钟,轩辕望,柳孤寒,石铁山,还有阳春雪。远望寒山雪,正是一句好诗。希望你们五人,也有这种感觉,你们五人在一起,就将是一句剑道之诗。” 第二十六章 远望寒山雪(下) 在贵立的停留只是躲暂的,替赵王处理完毕这儿的一些事情之后,华闲之便要再度赴河门,因此轩辕望等抓紧时间将这些日子在剑技上的一些疑问向华闲之问明白来。阳春雪年纪尚幼,华闲之便将她与无心求学的柳孤寒一起带走,很快,这儿便又剩下崔远钟轩辕望与石铁山三人了。 “早知如此,我也不该去学什么,这样就可以随老师去河门了。”崔远钟半是顽笑半是认真地看着石铁山道,石铁山脸上一红,崔远钟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的。 轩辕望则呆呆看着远去的魔石车,这呼啸而去的大铁车拖着十节车厢,隆隆声即使是隔了老远仍可以听到。轩辕望的目光顺着地上铺着的轨辙延伸向远方,据说扶英大多数城市都已经铺通了这铁辙,从贵立至河门,原本需要三日才能到达的路程,如今却只需半日。若是余国也能如此,那无论是外出游玩还是经商,都将方便许多,可惜的是,到如今为止,余国还不曾建这样的铁辙,赵王以自我流放性抽的出使扶英,换得修建东都开定至唐港长不过百余里的魔石车轨,却因为要经过百姓的祖坟而陷入进退两难之中,余国的百姓为何就是看不出这世界终究要被魔石之技改变呢? 要么是主动求变,要么是被动变化……剑似乎也应如此,面对强敌若不能主动求变,便只有被动地应付对手招式,招式只不过是剑道之形式,这世界上任何形式式都是死的,唯有人才是活的,变才是活的! “阿望,走了!”崔远钟回头走了几步,见轩辕望还站在那儿发呆,高声召呼他道。轩辕望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醒来,从这异国他乡的铁辙,想到故国百姓那顽固的头脑,再想到剑道,自己也太难胡思乱想了些。想到这里,轩辕望自嘲地笑了笑,快步向崔远钟跑去。 “砰!” 斜地里窜出个人来,同轩辕望撞在一起,轩辕望身体晃了晃,向旁趔趄了两步,那人也退了半步,嘟哝了声“对不起”撒腿便又跑开了,轩辕望捂着被撞痛的额头,诧异地向那人望去,猛然发觉这个人有些眼熟。 崔远钟大步走回来,拍了拍轩辕望的肩问道:“你没事吧?” “没……没事!”轩辕望笑了笑,心中却对那人有着挥之不去的疑窦,自己认识的扶英人并不多,那个人显然不在此列,难道说,那人是余国人?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崔远钟看了他一眼,再在魔石车站里寻找撞着他的人人影时,却已经看不见了。 “那个人不简单啊。” 崔远钟一边走一边道。石铁山有些莫明其妙,问道:“什么人不简单?” “方才撞着阿望的那个人,阿望练剑出身,腰力之强健与下盘之稳绝非常人能比,那人将阿望撞得一个趔趄自己却只不过退了一步,如果说他只是个普通人,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轩辕望蓦然抬起头来,崔远钟的话点醒了他,那人分明是他在家乡见过的某人,对了,他在家乡华州府城第一次见到傅苦禅与赵冰翼时,这人似乎也在场,他应是伴随在赵冰翼身边的两个少年中的一个! 那两个少年的名字……自己如今已记不得了,但他为何不与赵冰翼等在余国京城,而来到这东海之外的扶英?他们与击败并封印起绯雨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想起绯雨,轩辕望心中又略有些沉重了,只有自己能施展出惊神一剑,才能让绯雨彻底摆脱剑的束缚。可是自己问过许多人,即便是华闲之也对惊神一剑究竟是何怎剑式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什么时侯绯雨的记忆能全部恢复,那时自己就可以向她学这惊神一剑了。剑式高明与否还在其次,若是绯雨摆脱封印有了形体,自己便可红袖添香夜读书…… “嘿嘿……”怪异的笑容与凑在面前的那张脸将轩辕望吓一大跳,原来是崔远钟看他心不在焉在他面前作了个鬼脸:“阿望,又是在想哪个姑娘?” “没……没……”被道破了心事,轩辕望脸腾地红了起来,忙不迭地想否认,但崔远钟一把揪住他,笑道:“别不承认,你问问铁山,方才你脸上的表情,只差口水流出来了,不是想哪家的姑娘才怪!” 听他越说越象真的,轩辕望大感尴尬,他们这里说话不打紧,绯雨在剑中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等没有人的时侯轩辕望可就要惨了。因此轩辕望求援似地看向石铁山:“铁山,你作证,我方才虽然有些分心,但绝不曾想什么姑娘……” 石铁山看了看轩辕望,又看了看向他挤眉弄眼的崔远钟,略迟疑了会儿道:“方才阿望哥有没有在想哪家的姑娘,我可不知道。” 轩辕望心中略一松,笑道:“本来就是,只怕是远钟师哥在想了,才故意要说我的。” “别急别急,铁山还没说完。”崔远钟拦住了轩辕望的反击,向石铁山示意。石铁山脸上红了红,笑道:“不过,方才阿望哥脸上的表情,倒十分象是在想哪家的姑娘!” “铁山!”轩辕望挣开崔远钟,冲过去一把拉住石铁山,挥拳就揍:“让你瞎说,让你瞎说!” “哈哈哈,阿望恼羞成怒啦,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阿望你害什么羞!”崔远钟也扑过来“救”石铁山,“阿望,说来听听是哪家的美女让阿望如此魂不守舍,我这作师兄的别的教不了你,教你如何‘好逑’法倒是绰绰有余……” 三个笑闹在一起,打成一团儿,路旁的行人见了,也都会心地笑起来,这般年纪的少年,哪个不曾经历过,这般年纪的少年,哪个不多情? 虽然华闲之不在身旁,但崔远钟在也是一样,他为人虽然诙黠豪迈,但在练剑之上却一丝不苟,每天鸡鸣便将轩辕望与石铁山赶起来。他们课业很紧,练到红日东升便要停止,几乎没有什么闲暇时间。好在三人都算是能耐得住寂寞的,日子虽然单调,三人却颇觉其乐。 光阴荏苒,白驹飞逝,转眼间又是一月过去了。每隔十日左右华闲之便会来贵立住上两日,紧接着又得赶回河门,轩辕望他们此时对余国正发生的大事并不太了解,只知道自赵王离开东都,原本三足鼎立的王子争权之势便换作了两强争嫡,一方是太子,另一方是秦楚二王,双方各不相让明争暗斗,余国朝中权贵夹于其中大多焦头烂额,双方渐渐剑拔弩张,呈现出水火不容之势。 那个赵冰翼身傍的少年,却一直压在轩辕望心头。此后虽然一直没有见到其人,但轩辕望心中总隐隐觉得,自己还会与他相见。 这一日放完早学,轩辕望与石铁山结伴回余国会馆,而崔远钟则早不知跑哪去了。已是近暮春天气,阳光明媚,街头两旁樱红柳绿,粉红色的花瓣娉婷飘落,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吻上行人的脸,带得人的心情也舒畅轻松起来。 “这么好的天气,若是能去外头走走就好了。明日与后日是扶英的花节,学堂要停两日课呢。” “停课也没地方可去,人生地不熟的。” 轩辕望与石铁山一面闲聊,一面来到会馆。刚进会馆,一股异样的气氛让轩辕望与石铁山都顿了一下。住在这会馆中的应该都是余国来的学子商人才是,但如今院子里东一个西一个站着好几个穿着军服的扶英人,难道说会馆发生了什么意外不成? “轩辕望,崔远钟让你去他那儿。” 见到轩辕望走了进来,一个立在门口的余国学子嚷道,轩辕望点点头,先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拐向崔远钟与石铁山的住处。 推开门,崔远钟坐在榻上,而另一个则与他相对。那人的背景倒似曾相识,听到轩辕望进来,那人回身站起,轩辕望见了一惊:“贺秀腾!” 来人正是杀死林政康的贺秀腾,他点向轩辕望点了点头:“上次失礼了,轩辕君。” 石铁山不认识他,但也听崔远钟与轩辕望谈起这人,知道他手段了得,眼中不由浮出了戒备的神情。贺秀腾又坐了下来,向崔远钟道:“崔君,这事还要多麻烦你。” 崔远钟露出苦笑来,贺秀腾这样的权势与手段,如果都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就不仅是问题更是大麻烦了。 “这位贺秀腾大人是邀我们七日后出席贵立城的一个宴会的。”迎着轩辕望探询的目光,崔远钟道:“当然,这个宴会不只是吃喝那么简单,有位大人物听贺秀腾大人说了在击毙林政康之事中我们也颇出了些力,于是请我们去同他的手下比试一下剑技。” “不是手下,是客人。”贺秀腾纠正道:“那一次多亏了你们正面引开了林康政的注意力,又将他缠住无法脱身,否则我不一定能成功,他的屋下就有逃生的秘道。” 轩辕望与崔远钟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在这异国他乡,面对扶英手握大权的贵人,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谨慎些。轩辕望轻声道:“我们虽然学了些剑技,但正如贺大人所言,剑的时代已经结束,我们来贵国是来学习魔石之技,这较技之举还是免了吧。” 贺秀腾神情恭谨,与他那一日的冷漠好似换了个人,他垂下头道:“诸君,剑技的时代虽然结束,但剑技本身却不曾结束,下官也是学剑者,深知剑对一个剑士意味着什么。因此,下官冒昧来请诸君前去参加这次宴会,如果诸君认为必要,下官可以派人去征求尊师华闲之先生的允许。” 听到他提及老师,轩辕望不好再说什么,又看向崔远钟,崔远钟也大感头痛,过了会儿才道:“既然是这样,那就等我们老师回来后再决定吧。” “也许不必那么麻烦。”贺秀腾非常自然地抬起脸,几乎同时,崔远钟与轩辕望都微微变了脸色,二人都听到外头传来异样的脚步声,过了会儿,石铁山也听到这脚步声。 看见崔远钟与轩辕望忍不住握住剑柄,贺秀腾目光闪了闪,但脸色依然平静。又过了会儿,门上传来轻轻的扣击声,崔远钟看了贺秀腾一眼,道:“请进。” 进来的是个陌生中年男子,身材不高但看起来极精干,他目光在室内扫了一下,停在贺秀腾脸上后行了一礼:“大人。” “辛苦了,从河门赶回来。”似乎是说给轩辕望他们听的,贺秀腾道:“得到华先生的许可了吗?” “得到了,华闲之先生还派了另一位弟子来。”那人让了让,柳孤寒走了进来。 “孤寒,好久不见啦!”轩辕望与崔远钟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贺秀腾做事缜密周道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没有想到华闲之竟然会同意他们去与人较剑! 柳孤寒对着崔远钟与轩辕望点了点头,表示那人所言不差。崔远钟微一沉吟,贺秀腾脸上终于露出微微的笑意:“那么下官就告辞了。” “阿望,送一送贺大人。”崔远钟吩咐道,当轩辕望陪贺秀腾出去后,崔远钟问道:“老师为何会作如此决定?” “老师说,在扶英至德朝庭眼中,赵王地位不如以前了,老师要我们显示一些力量。”柳孤寒简单地道,他的眼中闪出冰冷的光来。他终于要为了救人而杀人了。 送贺秀腾出来时,轩辕望有意落在贺秀腾一肩之后,到了院子门,他忍不住问道:“贺大人对我们参与较剑之事如此认真,只为了那个大人物么?” 贺秀腾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轩辕望,过了会道:“我说过,剑的时代结束了,但剑技还没有结束。魔石之技慢慢蚕食着一切,甚至于国家都被魔石之技掌握了,而我希望剑技不要被吃掉,还能流传下去,那个大人物能帮助我们大扶英帝国做到这一点。” 不等轩辕望从他的话中清醒过来,贺秀腾微点了点头:“多谢送我,告辞了。” 第二十七章 强敌(上) 剑的时代结束了,但剑技还没有结束。魔石之技慢慢蚕食着一切,甚至于国家都被魔石之技掌握了,而我希望剑技不要被吃掉,还能流传下去…… 轩辕望怔怔忡忡呆在院子里半晌,直到石铁山出来催他回去,他才醒悟过来。那个贺秀腾虽然不是用一个剑士应用的光明正大的手段击败林康政,但比起林康政来,他只怕更想维系剑技的流传吧。在魔石之技上较余国先行一步的扶英的今日,恐怕就是余国的明日,有朝一日余国的剑技也会走到这般穷途没路么? 恐怕无须到那一天,现在余国的剑技,便已经没落不堪了。老师之所以如此为赵王出力,除了是想让神洲余国的百姓主动迎接即将来临的变化,也有那么一点为剑技传承考虑的意思在里面吧。 “阿望,既是老师有意让我们去,那就只好如此了。”把华闲之的意思向轩辕望转述了一遍,崔远钟道。 “明白了。”轩辕望点了点头,即使这一点关系到扶英剑技的兴亡,自己也不得不全力应战。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但对于轩辕望师兄弟而言,贺秀腾口中的大人物与他的手下都是个迷,因此他们能做的便是充分利用这几日的时间多多练习了。学堂一角的灌木丛中极少有人来,也就成了轩辕望练剑的绝佳场所。 “这一剑不对,若是对手使的是三尺六寸长的长剑,你这一式不等剑中对手,自己倒先撞上对手身上了!” “手别颤手别颤,这一式叫白驹过隙,只有手极稳才能从对手剑式中那微小的破绽里穿过。” 绯雨自然在一旁指点了,两人一个教的细心一个练的专心,都没有觉察到时间的流逝。当日薄西山之时,轩辕望出了一身透汗,他收起剑,刚准备同绯雨说话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懒洋洋地道:“怎么就这两下子,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绯雨与轩辕望都是大惊,虽然二人过于投入,但那说话者能够不让二人发觉而接近,自然不是一般人。轩辕望看了绯雨一眼,那人声音似乎不熟,否则的话问起自己绯雨是谁,自己还真不好答复呢。 “谁,鬼鬼祟祟的!” 绯雨明眸流转,嗔问道。那人排开灌木走了过来,笑道:“早听说东都英雄会上出了个妖剑轩辕望,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华闲之的弟子,竟然要一个女孩指点剑技,想来华闲之也不过尔尔。” 轩辕望偏过头,从树枝间看到那人的脸,不由怔了下:“是你!” 那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轩辕望:“你认得我?” 那人正是赵冰翼身侧的两个少年之一,也即一个月前与轩辕望撞着的人。轩辕望在华州府城便见过他,但那时他只是云想绸缎庄的仆役,那少年早就将他忘记了。 “我曾在华州府城见过你,那时你与傅苦禅剑师、赵冰翼小姐在一起。”轩辕望并没有因为当时自己身份低微而觉得尴尬,相反自从投入华闲之门下后,他对自己曾执贱役更加坦然。 “哦?奇了,我为何不记得了……”那少年旁若无人地走了过来,眼睛放肆地在绯雨脸上打着转儿,“这位小姐芳名?” 一股无名的火焰腾地从轩辕望心底燃了起来,啃噬着他的理智与耐性,他握着剑向前跨了一步,挡在那少年与绯雨之间:“你来这里做什么?” “哦,忘了自我介绍了。”那少年不以为意,继续向绯雨走去,嘴里对轩辕望说,眼睛可没正眼瞧轩辕望一下,“我复姓诸葛,草字眠风。” 绯雨见轩辕望脸上已涨得通红,心中也极是愤怒,她原本就是喜好捉弄人者,那个诸葛眠风如此无礼,更让她决心为轩辕望出这口气。 “阿望,你听到什么了么?” 她用亲慝的口气向轩辕望问道,轩辕望怔了一下,转向她时,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狡黠。轩辕望心中一动,便附合道:“好象是听到什么了。” “这个傻子倒也开窍了,可见是最近调教得比较好。”绯雨心中暗想,嘴里却说:“好难听的老鸦叫啊,我们走吧不听这老鸦烦人。” 轩辕望心中大喜,瞥了诸葛眠风一眼,却发现他脸上一点怒容都没有,倒是懒洋洋地笑了笑:“老鸦么,要不要我替姑娘赶走?” 绯雨见他毫不在意,心中略有些失望,她好胜心强,便挤兑他道:“你倒是赶走我看看。” 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袭来,轩辕望道:“算了,我们走。” “阿望别急,我倒是想看看他能怎么样!”绯雨有心让诸葛眠风出丑,因此在原地没有动。诸葛眠风已经离她不过三丈余,他停住脚步,深深嗅了一下:“好香。” “你……”轩辕望大怒,但他斥责的话没有出来,诸葛眠风懒洋洋的眼神瞥过:“何必着急,象这位姑娘这般国色天香,若是无人赞美那岂不是暴殄天物?看你就是不解风情的蠢才,可惜啊可惜,一朵鲜花险些插在了牛粪上啦!” 虽然满心怒火,但听到他这般称赞自己,绯雨还是有些喜悦,脸上也微露出一丝笑来,轩辕望眼角余光看得真切,心中突然有如刀绞。他再向那诸葛眠风看去,这人脸上总是挂着那种懒洋洋的笑容,长得又风流倜傥,比起自己要强大许多。他又会称赞人,那什么国色天香的,自己便是想到了也不敢在绯雨面前说出来。 “哼!”想到这里,轩辕望重重哼了声,他握着剑向诸葛眠风跨了一步,诸葛眠风似讥似嘲地瞄了他一眼:“现在,让我为姑娘赶走那烦人的老鸦再与姑娘好好谈谈。” 蓦然间,诸葛眠风那种懒洋洋的神色收敛了起来,他身形未动,但全身却都已被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包裹。空气中隐隐传来嗡嗡之声,轩辕望铮然拔出半截剑,却似乎被一股力量所制住,剑无法再拔出一寸。他身上刚消去的汗又冒了出来,诸葛眠风那含而不露的杀意,分明将他周身上下的要害都威胁到了! 这一刻也不知有多久,轩辕望从未直接面对如此大的压力,他几乎觉得透不过气来,全身的肌肉都酸痛无比,汗水如泉水般涌出,一种冰冷冰冷的感觉爬上了他后背。就在轩辕望快要无法忍受的那一刹那,诸葛眠风突地腾空,身形在半空中飞速旋转,剑鸣声有如苍龙长吟,无数道剑光自他周身发出,剑芒在剑气呼啸声里形成连环不绝的螺旋向四周扩散,空气被他剑式的压力而排开,在四周形成了激荡回折的气流。灌木杂草在诸葛眠风这一剑之威下,有如经过飓风的肆虐,都被席卷而起,轻者扶摇直上飘向长空,重者翻滚窜动离开位置。 这一剑之威让绯雨也变了颜色,轩辕望目瞪口呆,握剑的手无力地松了开来,这样的剑势,是凡人所能施展得出来的么? “铮!” 诸葛眠风还剑入鞘,施展这一式他也耗去不少精神气力,额头微微见汗。他向轩辕望连跨了两步,轩辕望心神还在他方才那一剑之威的震慑之下,禁不住退了两步。 “哼,老鸦现在该走了吧!”平定了自己的气息,诸葛眠风脸上又浮起了懒洋洋的笑,似乎对于轩辕望毫无兴趣,但他言语却咄咄逼人。轩辕望呐呐了两声,才惊觉这诸葛眠风是将自己说作老鸦了。 但轩辕望完全沉浸在诸葛眠风那一剑之威下,他无心与诸葛眠风争执,别过头去转身便走。 “阿望,你等等我!” 有外人在时,绯雨不敢回剑中去,因此让轩辕望等她。轩辕望走了一段路,没见绯雨追上来,便转过身去,见绯雨笑靥如花,冲着诸葛眠风嘀嘀咕咕飞快地说着什么。轩辕望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一击,巨大的酸楚海潮一般包裹住了他,刹那间他觉得自己似乎给关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周围一片漆黑,黑得让他窒息。 “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轩辕望只看了一眼,就不愿再看下去,高声招呼道。绯雨向他这边望过来一眼,又转过身去对那诸葛眠风说了什么。轩辕望一堵气,转身便走,听得绯雨在后面追来道:“阿望,等等我啦!” 听到她追了过来,轩辕望心中转怒为喜,侧过脸来,有意不向诸葛眠风处望去,对绯雨笑了笑:“晚了,咱们可要早些回去,否则远钟师哥他们又要问东问西了。” 绯雨见他神色间仍有些不自己,心中一转,便知道他是在吃醋了,又是好笑又是感动,轻笑出声道:“阿望,你知道我后来跟那个臭老鸦说什么吗?” “啊……说的什么呢。”轩辕望看了看绯雨,见她娇俏的脸上浮起一片严肃,便将到嘴的“我才不想知道”收了回去。 “这个家伙身上,也有那个人的味道,而且他方才那一剑,是我见过最近于惊神一式的剑式了……” 绯雨的话让轩辕望蓦地停了下来,他的脸上浮起惊愕与矛盾的神情:“要不我们再去问一问他?” “不用了,他也不知道。”绯雨见他为了自己,宁愿再去面对那个可恶的诸葛眠风,心中大是欣慰。但另一件事,绯雨不知道当不当此刻对轩辕望说起。 “若是告诉阿望,这几日他定然都会不安,若是不告诉阿望,事到临头……他会不会更加惊惶?” 这样的**头在绯雨脑中盘旋了许久,轩辕望也沉默前行,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停下来,握住剑柄道:“绯雨。” “嗯。”绯雨正在想着心事,因此只是随意回了声,轩辕望期期艾艾,终于一咬牙道:“绯雨,只要能施展出惊神一剑,你便可以从这剑的束缚中出来对不?” “应该如此吧……”绯雨道。 “那么,我把这柄剑交给那个……那个诸葛眠风,让他再施展那一式,看看你能不能出来,你说如何?” 绯雨心怦地一跳,怔怔看着轩辕望了许久,轩辕望言语之外的意思她很明白,只要她说诸葛眠风能够帮她挣脱束缚,那么轩辕望便会将这柄古剑送给诸葛眠风。这大半年来,二人情苗日长,轩辕望对她和这柄剑的依恋,绯雨是了然于心的,但为了她,轩辕望竟然准备舍弃这对他而言胜过生命的剑! “傻瓜!”半晌之后,绯雨吐出了这两个字来。轩辕望不知道为何,心中既是高兴,又微觉失望,他抬起手想要抓住绯雨,却想起绯雨并无真实形体。绯雨明白他的意思,也抬起手来,轻轻放在轩辕望掌心中。托着虚无的绯雨的手,轩辕望却象握着真正的手一般,胸中春潮澎湃,脸上也尽是欣喜欲狂之色。 “绯雨,其实那个诸葛眠风长得比我好,剑技比我好,看他的学识更是远胜于我,与他相比,我真的同牛粪一般……”一时间,轩辕望觉得口笨舌拙,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所以方才你同他说话,虽然我明知道你……你绝不会丢下我的,可心中就是惶恐得很……” 听得他坦露心曲,绯雨暗自决定,将那件事暂且放过,以后有机会再说与他知晓。她微微笑了笑:“那个臭老鸦虽然长得不错,但阿望你也不差呀,他剑技虽然高,但阿望你才练剑不足一年便已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有时间超过他是肯定的,所以阿望,你千万别以为自己不如他,就是……就是……天下所有的人眼睛都瞎了,都看你不起,也总有个人会看得你起,会真心待你好……”说到后来,绯雨也觉得羞涩,断断续续总算说完了。 “真的么?”见她脸上羞赧真挚的神情,轩辕望更是心花怒放,忍不住调笑了句:“那个看得起我真心待我好的人儿是谁?” “是……是……”绯雨眼波流转,扫了扫轩辕望的脸,看到他脸上那丝压抑不住的得意,忽然卟噗笑了出来:“当然是你师父华闲之先生喽!” 轩辕望呆了呆,也笑了。但绯雨心中对于那诸葛眠风嘲笑轩辕望是牛粪之事,现在想来着实可恼,过了片刻,她终于轻轻啐了声:“哼,牛粪又怎么了,鲜花开在牛粪上还更好看些,比起那臭老鸦,牛粪好到不知哪去了!” 听她莫明其妙又说了这样一句,轩辕望先了一怔,紧接着便哑然,自己不在意了,反倒是绯雨这开解自己锁的人不服气起来。恰恰此时,不知何处有人拉起了小曲,缠绵轻柔的曲子飘入二人耳中,二人相视脉脉,只觉人世上任何烦恼都不足为虑了。 第二十七章 强敌(下) 柳孤寒独自一个人静静立在长街之上,看着川流不息的人与车,听着各式各样的嘈杂,他的心反而更能平静下来。 这个城市,依旧象丛林,那些行人,依旧是在弱肉强食。但是,柳孤寒心中对这一切已经没有恨意,他没有过往常有的那种报复天下人的怒火。 崔远钟远远看着柳孤寒的背影,这个师弟是属于那种他敬而远之的人,即使投入华闲之门下,他身上的杀气也没见着减少,相反,是更凌厉了,多了一种义无反顾的味道在里头,这种情况下的柳孤寒,即使是崔远钟也不愿意去面对。 “老师为何会让他来,以他此刻的气势,遇上再高明的对手也不会败北,但最大的可能应是同归于尽……刚则易折,他气势虽然凌厉,可毫无内敛,在真正势均力敌的比斗中容易同归于尽啊……老师不应看不出这一点,那为何还会让他来参与斗剑?” 烦恼也罢,担忧也罢,都改变不了时间的流逝,宴会之日转眼便到了,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正式宴会,轩辕望师兄弟三人都好生打扮了一回,用崔远钟的话来说,便是“让扶英富贵人家的女儿们也瞧瞧我们神洲大余男儿的风采”。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裳”,新赶制的衣裳穿上之后,站在大镜前轩辕望自觉人也英挺了不少,便是柳孤寒也显得格外精神。唯有石铁山,虽然也换了新衣,去宴会的却没有他,他只能嘟哝着将闷气出在自己的剑上。 辰时三刻刚到,贺秀腾便来接人了。四辆妆饰得富丽堂皇的描金马车,让崔远钟心突地跳了一下,他明白这种马车在扶英是用来迎接官府贵宾才动用的,自己三人不过是余国来的留学生,就算是华闲之本人在此,也不见得够资格坐上这马车。很显然,出动这样豪华的马车不是因为自己等人,那么,只有可能是邀请者了。 “贺大人,这马车……” 贺秀腾没有想到崔远钟会从马车上看出名堂来,不禁看了崔远钟一眼,对于华闲之的几个弟子,他留心已久了,但除去年纪尚幼的石铁山与阳春雪,这三个人都让他觉得有些琢磨不透,表面上豪放开朗的崔远钟,看起来平庸怕事的轩辕望,总是冷冰冰的据说杀手出身的柳孤寒,每一个都如同他们的剑技那样,轻易难以看透。 “请放心乘坐,到了就知道了。”贺秀腾低低回应,他当先进了最前一辆马车,崔远钟向轩辕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多加小心,至于柳孤寒,崔远钟自然明白他根本无须提醒。 进了马车,轩辕望被吓了一跳,在外头看这马车除了华丽些并没有什么,一进来就发觉马车内地方出奇的大,一个娇美的女子跪坐在里头,向他温柔一笑。轩辕望险些没有立刻跳出去,那女子甜甜地道:“欢迎贵客来我大扶英帝国,请贵客安座。” “这是怎么回事?”轩辕望心中怦怦直跳,他撤身想退出去,但那女子伸手挽住他:“贵客请安座,马车要动了。” 轩辕望还在犹豫,听得崔远钟笑道:“既来之,则安之。阿望,你就踏踏实实坐着车吧。”轩辕望向前望去,只见崔远钟从第二辆车窗处伸出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轩辕望看出他的讥嘲之意,回瞪了他一眼:“坐就坐,又没有老虎,怕什么!” “没有老虎,可是有比老虎更可怕的啊!”崔远钟的哈哈笑声隐隐传来,这马车隔音极好,帘幕一放,崔远钟的声音也变得仅隐约可闻了。轩辕望缩在马车一角里,使自己尽量远离那个娇美女子。车轻轻动了一动,看来是已经出发了。总这样坐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轩辕望掀起遮住窗子的帘幕,开始向外打量起来。 到贵立城来起,轩辕望还是第一次乘着马车观赏街景,看了许久,他才轻轻一叹,难怪有那么多有钱人总爱买最好的马车,原来坐在车上看与走在路上看,风景一般,心情却不同啊。 马车中跪坐的女子见轩辕望叹气,温柔地道:“贵客有什么烦恼吗,能不能说出来让我听听?” 若是真有烦恼,轩辕望只怕很难拒绝如此娇美的女子如此温柔的请求,但轩辕望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他笑了笑:“多谢,我只是见到贵国街市繁华,不觉感慨叹息而已。” “多谢贵客。”那女子见轩辕望终于开口,眼波如水,脸上微微的笑意更为甜美:“至德革新以来,我大扶英帝国变化日异,在此经商可有一本万利的收获。贵客若是有意,不妨也到此开家店铺。” 轩辕望哈哈一笑,自己穷小子一个,哪有什么钱去开店铺,但笑容未敛,他心中又一动。他对于这家国大事,虽然没有崔远钟反应那么敏捷,此刻也隐隐想到这马车非同小可,那么这马车中的女子自然也是别有用意的了。方才自己略有表情,便险些被她诱出自己心中烦恼,而自己略微对这贵立的繁华表示赞赏,她便诱自己在此经商……若这马车真是扶英国官府特备,那么往来的别国权贵富豪乘了这样的马车,会不会将自己的隐秘都泄露出来,会不会将自己的财富都转移到扶英来? 一**入此,轩辕望不觉有些毛骨悚然,扶英官府为求富强连这小处都下大功夫,在想到年关之时在开定与华闲之等见到的余国权贵政要,两者成了鲜明的对比。看来老师鼓动赵王亲临扶英,便是想在此让赵王潜移默化,不仅仅接受魔石之技,还要接受能让魔石之技发挥最大功效的治世之道啊。 学了扶英,比如今的余国是要好得许多了,但这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么?扶英有脏人,那在余国会不会也产生类似于脏人的受歧视者? 轩辕望又叹了口气,这一次叹气,倒是真的有所烦恼了。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崔远钟下了车,发觉眼前是贵立城城主府,他心中动了一下,贵立城主的身份邀请客人倒是可以动用这样的马车,但若只是贵立城主邀请他们,怎会由扶英国都河门的高官贺秀腾出面邀请? 贺秀腾匆匆走来,见三人都出了马车,微微点头:“如今可以告诉诸位邀请者的身份了,邀请诸位来的,就是我大扶英帝国皇储殿下。” 崔远钟与轩辕望对视一眼,都略略吸了口冷气,帝国皇储也即扶英太子了,难怪贺秀腾说他有能力将扶英的剑技传承下去,难怪能动用这么大的排场。 “皇储殿下平易近人,在京城与贵国赵王殿下相交甚好,希望你们在皇储殿下面前不要失礼。”贺秀腾脸色缓了下来,“因为你们是受邀来斗剑的,所以皇储殿下特允你们佩剑拜诣,请进吧。” 柳孤寒双目一翻,心中冷冷哼了声,那个皇储什么的见就见,却要唠叨这么多,越是如此,倒越要试试寻皇储了。他心中如此想,却看见崔远钟与轩辕望都向他看了一眼,轩辕望还有意落后半步,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用力地摇了摇头。 柳孤寒心中一暖,这两个师兄虽然平时不大与他交谈,但他们对自己还是挺了解的。 贵立城主府没有想象中的华美,相反,若是以余国同等职务官员相比,还略显朴素了些。这让崔远钟与轩辕望有些诧异,但旋即释然,据他们所学,扶英这样的地方官任期都不过六载,每任城主都只是这儿的过客,自然用不着大肆铺张了。 府邸虽然不算豪华,但侍者却不少,在一些地方还铺上了红地毯。当众人来到一个大厅外时,贺秀腾示意先停一停,他当先进去。不一会,里头传来侍者的高喊:“余国剑士崔远钟、轩辕望、柳孤寒前来拜谒皇储殿下——” 崔远钟当先迈进了这个大厅。这个大厅充满异国风味,多半是泰西诸国的样式。进了大厅,崔远钟先是一忡,紧接着便依旧转为坦然,原来大厅中数十贵立城的上层人物,尽数穿着泰西样式的礼服,其中也不乏衣着暴露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他们三人虽然着的是新衣,但样式却是大余国样式,一进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 脸上虽然坦荡如常,但崔远钟心中却着实愤怒,这样的宴会,旁人都是泰西打扮,而贺秀腾在邀请他们时却不曾提醒,三个土头土脑的神洲大余国人,来到一群开化文明的泰西模样的扶英人中,这分明是安排了一场好戏。 “我可从来不白演戏给旁人看,既是耍弄我,就得付出代价!”怒焰在他的心中腾腾燃烧,这些日子他们与华闲之的交流中,也多次提到扶英人对神洲大余国的鄙视,看来今天,果然是宴无好宴,老师之所以让柳孤寒来,也是想凭借他的杀气立威吧。 一群男女簇拥着一个青年人走了过来,这人身材不过中等,年纪虽然不大但举手投足间自有股威严。他在距离轩辕望等三丈之外就停住,轩辕望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三人的衣着上一掠后,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三位就是神洲余国少年剑士?”在三人向他行礼之后,这位皇储客气地道:“果然少年有为,在京城我见过尊师华闲之先生,贵国赵王殿下身边有他这样的大才,实在让我羡慕。” 敏锐地注意到这位殿下不象赵王那样以“孤家”自称,而是换之以极平民化的“我”,崔远钟心中也不禁对他略略有了些好感,在扶英呆了数月,多少他们也接受了些泰西传来的民权与平等思想,因此崔远钟再次行了一礼:“多谢殿下称赞家师。” “听说在平灭前朝乱党之时,三位出了不少力,在此我向三位致谢。”那殿下竟然也向三人行了一礼。 “不敢,贺秀腾大人自有万全之计,我们三个误打误撞,没有坏贺大人的事便已经万幸了,何敢劳动殿下致谢?” “唔。”那殿下客气完毕,又皱了皱眉:“但有一事我不知主事者是否交待过你们,我大扶英帝国与贵国不同,极重法度,三位日后行事还要慎重,象执剑寻仇这样的事,在如今都是犯法之举。” “是,我们初来乍到,请殿下莫怪。”崔远钟又行了一礼,这位皇储殿下语气中对余国的轻视已经隐隐显露了。 “你们先见识一下,过会儿我再请我的客人来见你们。”皇储言语间有些倦意,对这三个余国少年的好奇心很快就被冲淡了。 对于轩辕望三人而言,他们确实是在“见识”,这个所谓的宴会,倒不如说是舞会来得更恰当,不时传来充满异国情调的音乐之声,大厅中便会有男男女女搂在一起跳舞。对此,崔远钟颇感兴趣,他略通音律,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踩着节奏跳舞,虽然在神洲人中古板者看来,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搂抱在一起实是荒唐,但崔远钟对此倒看得不很重。 三人缩在一角之中,更显得与此格格不入了,轩辕望觉得有些尴尬,只盼这宴会越早结束越好,而崔远钟则在注意那些舞者的姿势,看来颇想学这些的舞。穿着整齐衣裳的侍者在人群中穿行,不时有人自他们手中的盘子中拿酒或食物。偶尔他们也经过崔远钟等三人,但三人慢出丑,没有要任何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厅之中的气氛也渐渐浓起来,没有饮酒的三人也不禁被大厅中靡靡的气氛所染,有些懒洋洋地只想放浪形骸。 不时大厅中传来女子半真半假的尖叫声,想来是舞伴乘机揩油。轩辕望轻轻摇了摇头,他记起年关之时东都那些少年权贵们也是如此,看来即便是精于魔石之技,也不能控制住人的**,不,或者正是魔石之技,更刺激了人的**,让人有更多的闲暇与精力,投入到这纵情声色中去。 饱暖则思 轩辕望轻轻叹息了声,这又让他觉得畏惧,华闲之在对他讲魔石之技将会给神洲余国带来的巨变时,多是提及不主动求变,便会为周围诸国逼迫求变,这一点轩辕望是打心眼中赞同的,但这般巨变,并不能解决原有的一切问题,而且还新生出许多问题来。 尤其是令轩辕望心中隐隐生忧的是,无论是余国还是扶英,魔石之技都伴随着人的物欲而壮大,物有穷而欲无限,当人欲为这魔石之技引发之后,固然可以推动这世上的变化,但会不会有一日人之欲伴随魔石之技吞噬一切,甚至吞掉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者? 魔石之枪杀一人甚易,魔石之技杀千万人呢? 时间就这样在纸醉金迷中晃过,轩辕望与柳孤寒等得都有些心焦了,终于在一曲之后,听到扶英皇储拍巴掌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今日的宴会还有个特别助兴的节目,我请了三位老大帝国来的顶尖剑士,他们将与我的几位剑士朋友斗剑。” 厅中议论纷纷,轩辕望听得入耳最多的是“野蛮”二字,想来这些过惯了泰西式生活的扶英权贵对这斗剑不大瞧得起。只听那皇储又道:“下面我的三位剑士朋友即将进来,请女士们不要晕倒。” 崔远钟心中一动,这皇储虽然威严直率,但终有些轻浮,他不知皇储曾在泰西生活十余年,身上自然沾染了不少泰西人的习惯,看在神洲人眼中是轻薄无行,但在泰西人眼中则是再自然不过了。 大厅旁的一个侧门无声地推开了,一个身着泰西样式军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他龙形虎步,顾盼间不怒自威,年纪至多不过二十五六,混身上下透着股阳刚之气。柳孤寒目光在他进来之时便盯在他脸上,他的剑技至阴至柔,与这男子散发出来的气质正好相克,因此他对这男子也就分外留心。 紧接着第二个人也走了进来,这人身躯修长,体态风流,长发如丝般披散在肩上,眉宇清秀,乍看去倒有六分象是位年轻女子,他穿着传统的扶英衣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上去便有种让人亲近的感觉。轩辕望心中一动,这人的剑技,必然与其人相若,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 当第三人走进来时,轩辕望目光一凝,倒吸了口冷气,惊呼道:“是他!” 第二十八章 生与死(上) 听到轩辕望脱口而出的“是他”,崔远钟与柳孤寒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轩辕望这一声“是他”里,不仅透露出轩辕望识得此人,而且还带有惊讶、不安,与恐惧。 轩辕望虽然不是好事者,但若是这人能让轩辕望觉得恐惧,这人的剑技只怕真的极可观。轩辕望内心深处畏惧于他,自然是不宜作这个人的对手了,崔远钟与柳孤寒心中第一个**头便是“我的对手是他了”。 轩辕望咬着牙,握紧了双手,一种因恐惧而来的兴奋让他心潮激荡。诸葛眠风,那个施展出最近于惊神一剑的剑式的少年。他那剑式的名字,绯雨说叫“飞龙在天”,《易》云:“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自己真的遇上了这剑技中的“大人”了。 “我要不要去挑战他?若是挑战他,他那式飞龙在天我该如何防备?”这个**头在轩辕望脑中盘旋不散,他甚至有避战这诸葛眠风的想法,让剑技高于自己的崔远钟去对付他,或者更有把握些。 “不成,这样不成,我深知诸葛眠风飞龙在天的厉害,而远钟则不知,他与孤寒遇上了这人,若是被他猛然施展出来,他们绝无幸免!” “但我见过这一式,便有幸免么?这一式……这一式比我那神奇剑式还要玄奥,我能在这一式下支撑住么?” 心怦怦直跳的声音,轩辕望自己清晰可闻,他耳中能听到的,也就是自己心在怦怦直跳了,他却不知,绯雨那日同诸葛眠风说话时便得知诸葛眠风将参加这次斗剑,因为发觉轩辕望被诸葛眠风那式飞龙在天震住,绯雨迟迟不曾将这个消息告诉轩辕望。 看了看两个师兄弟,轩辕望一时想自己去迎战这诸葛眠风,一时想让他们去迎战,天人交战之际,崔远钟发觉他神态的异常,重重推了他一下,才将他惊醒过来。 “我的三位客人,这一位是我大扶英帝国大日天一流传人宫贞时。” 周围传来了鼓掌的声音,那个着泰西式服的年表人向前跨了两步,鞠躬为礼。紧接着,扶英皇储又介绍道:“第二位诸葛眠风,也是自老大帝国来的,他半年之前就来到了我大扶英帝国,因为羡慕我国的昌盛而停留至今,他的师父诸位或许听说过,半年前曾在我国连接十七战不败的老大帝国剑士傅苦禅。” 掌声稀稀拉拉的,但诸葛眠风似乎不在意,脸上依旧是那副慵懒,潇洒地向四周行礼。听到这个名字,崔远钟眼珠转了转,道:“原来是京城诸葛眠风,英雄会上听沈醉云提过此人。阿望,你认识他?” “送老师走的那日撞我的便是他,前几天我见过他一面。” 轩辕望简单地说了一句,心却还没有静下来,崔远钟看出他心神不定,但这时皇储的声音又传来:“第三位,则是圆明心空流武哲光。” 那个长得极俊美的少年站上前来,只微微一笑,大厅中人莫不被他所吸引。扶英人好剑,虽然这二十余年来剑技衰颓,但故老相传的许多典故中都有古时剑士的影子,其中圆明心空流更为众人所景仰的一个流派,这个门派人数不多,但都是剑技极强之人,在割据混战时期,他们着实做过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轩辕望目光只在他身上停了一会,便又转到诸葛眠风脸上,诸葛眠风早就发觉他的注视与惊讶,向他轻轻嚅动了两下嘴唇,看口型,定是那“牛粪”二字了。轩辕望收回眼神,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介绍完了这三人,对于崔远钟等,皇储却不介绍,而是向贺秀腾使了个眼色。贺秀腾会意,高声道:“殿下的三位客人大家都比较熟悉,来自老大帝国的三位少年剑士也绝非弱者,三十年前京城刀侍万人斩林康政诸君都应知道,三位少年剑士却能与他斗成平手。” 林康政的名字一响起,大厅中嗡嗡的人声立刻静了下来,看来这老人虽然已死,当年余威却还在。 “殿下已经指定了出战序列,第一是宫贞时,第二是诸葛眠风,第三是武哲光,你们准备如何应战?” 在众人稍静之后的纷纷议论声里,贺秀腾走近了三人,低声问道。崔远钟与柳孤寒不约而同地道:“那个诸葛眠风交给我了!” 二人异口同声,都是怔了怔,崔远钟看了轩辕望一眼,笑道:“还是我来吧,我早就听说他是京城名剑,一直想会会他。” 柳孤寒见他开口,轻嗯了声,不再多说,轩辕望牙齿咬得咯咯响,顿了顿终于道:“不,这个诸葛眠风是我的!” “阿望!”崔远钟微一皱眉,轩辕望向他展颜一笑:“无妨,多谢了。” 崔远钟还想再说什么,却只嚅动了唇,他明白由于某种原因,这个诸葛眠风对于轩辕望而言是心中块垒,若不能击败他,轩辕望此后习剑也会少了许多信心。他与柳孤寒交换了眼神,柳孤寒点点头。 “那么,贺秀腾大人,我们的秩序是,柳孤寒、轩辕望、我!” 听到他们短暂的争执,作为一个习剑者的贺秀腾已经发觉其中的问题,他点点头。正这时,柳孤寒忽然又加了一句:“贺大人,宝剑无眼,生死自负。” “啊?” 他这简单的一句,让贺秀腾心中一顿,崔远钟与轩辕望也惊呼出声,崔远钟不解地看着柳孤寒,却发觉柳孤寒神态冰冷。 这个建议让贺秀腾也有些发怔,死人他并不在意,但当着皇储的面出现死伤,便不是他能作主的了。他急步向皇储跑去,低低在皇储身边说着什么。见从人的注意都被他吸引过去,崔远钟低声问:“孤寒,你这是何意?” “杀那个皇储锐气。”柳孤寒目中寒意闪过,崔远钟与轩辕望心中顿时恍然,那皇储与贺秀腾一提起神洲大余国便是“老大帝国”,分明将余国看作垂垂老矣。他们轻视一心如今生起,日后那个皇储继位,便极有可能妄动刀兵,只有让他们明白神洲余国尚有人在,他们才会收敛些时日。 崔远钟看了轩辕望一眼,他自己倒不是很在意,但以轩辕望如今心态,对上那个诸葛眠风败势极大,若是如此,轩辕望岂非危险? 感觉到二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脸上,轩辕望垂首思忖,过了会儿,他缓缓点头:“好,就如此!” 正这时,那边皇储与诸葛眠风等三人商量了会儿,贺秀腾脸色极古怪地走了回来:“殿下的三位客人同意了。” 仲裁自然是由贺秀腾担任,他来到大厅之中,示意众人让出空位,举起右手道:“第一场,宫贞时对柳孤寒,死生勿论!” 这“死生勿论”四字一出,大厅中人都啊地惊呼出来,柳孤寒依旧铁青着脸,一步一步走进斗场中,而那宫贞时毫不示弱,大踏步走来,柳孤寒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那宫贞时已经逼至他身前。 宫贞时横剑行礼,目光并没有因为眼前这少年的阴柔而放缓,柳孤寒举了举剑,也作行礼之势。贺秀腾猛然放下手,暴喝道:“开始!” 几乎在贺秀腾声音出口的一刹那,宫贞时与柳孤寒同时收剑,宫贞时还剑入鞘,作拔剑状,而柳孤寒则报剑于怀,压腰微退半步。两人杀气宛若有形,撞在一起,合力让大厅中看热闹者齐齐后退数步。 二人目光自接触起便不曾收回过,宫贞时英气逼人的脸上露出一股刚烈,而柳孤寒目光深深隐藏在垂在额前的刘海之后,看起来深邃悠远。两人对峙数息,却都纹丝未动,旁边观看者虽然奇怪,但却被两人杀气所慑,竟没有半个人敢出声询问的。 “两人都想杀人立威。” 崔远钟与轩辕望交换了眼色,这两人都想一举击杀对手以壮己方声势挫对手锐气,也正因此,两人甫一接触便都无法脱身,这样下去,两人间只怕非要死去一人才能分开。 轩辕望伸出三个手指,示意三式之内便会分出胜负,崔远钟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不觉微微收敛,这二人剑技正好相克,谁占住先机谁便能获胜,但一来柳孤寒的剑技是后发制人,二来他如今的心态极易导致两败俱伤,这样的看来,柳孤寒的处境比那宫贞时更危险些。 这时轩辕望已然忘记了自己即将面对的是诸葛眠风,他心中想的是,若自己是柳孤寒,而对这样的僵局自己究竟会如何去应付。 死一般的窒息,从柳孤寒身上散发出来,与宫贞时那充满的阳刚之气比,柳孤寒带来的是近乎地狱最深处那亘古不化的黑冰的气息。这气息让围观者极不舒服,对于这个森冷的少年,他们是打心眼里讨厌。但轩辕望与崔远钟却是柳孤寒的师兄,别人可以讨厌柳孤寒,他们不行。 对于四周射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厌恶和敌意的目光,柳孤寒毫无知觉,他眼中有的只有面前的对手。 “拔剑式么,那么致命之处就很明显了。”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柳孤寒却始终不敢出剑,因为他明白,拔剑式的破绽同他的破绽一样,在于出剑之后。 空气似乎停止了,旁观者也感受到那可怕的紧张,汗水不觉中便爬上他们额角。正当众人觉得心脏似乎也停止跳动之时,比最强烈的闪电还要刺目的剑芒闪过,众人禁不住眨了一下眼,当他们再睁开眼时,柳孤寒与宫贞时已经交换了一个位置。 “老师,孤寒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华闲之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卷,只是侧脸微微笑了一下:“小雪,你想孤寒了?” 阳春雪一身传统扶英服饰,碎花布的衣裳衬着她红卜卜的脸,只不过两个月而已,她仿佛护了个人般。现在不仅是华闲之对她宠爱有加,便是赵王殿下对这粉雕玉琢般的孩子极其喜爱,少不得给她一些好吃好玩的。 揉了揉自己的眼,阳春雪偎在华闲之身边,抢过他手中的书:“老师,你说孤寒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啊?” “嗯……大约就是这两天吧。”华闲之心中微微动了一下,今日正是贵立城中自己三个弟子与扶英皇储的剑士比斗之日,柳孤寒……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微觉得苦涩,来到这扶英,上至赵王下至随侍的少年,都废寝忘食地学习扶英各方面学识,虽然扶英人对赵王殿下还算客气,但就如今而言终究还是寄人篱下。便是与赵王交好的扶英皇储,对于神洲余国也是颇为轻视,因此只得让自己这三个少年弟子参与这种斗剑,以此来提升赵王殿下在扶英人心中地位。 “远钟虽然有些马虎,但大事不苟,阿望小心谨慎,越是危机他越有急智,孤寒看似阴沉,其实刚烈倔犟,他新入门不久,在剑技上我给他的指点不多……他的剑技谈不上大家风范,纯是实用的杀人之技,但他也有他自己的长处,临去时我曾对他说过……” 华闲之慢慢叹了口气,暂时扔开这无用的杂**,轻轻抚了抚阳春雪的头发,轻声问道:“小雪,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么?” “做完了,早就做完了!”阳春雪带着骄傲的神情回答,这让华闲之心中宽慰了许多,这个女弟子年纪虽幼,却吃得了苦,其在剑技上的潜质更远胜于其余四个弟子。 “老师。” 石铁山也进了屋子,他与阳春雪同样练习,但无论是速度还是进展上却比阳春雪都慢上一分。他看华闲之手中的书已经被阳春雪抢走,便走向水壶:“老师要茶么?” “让我来!”阳春雪蹦蹦跳跳地冲向茶壶,当她捧着一杯水向华闲之走来时,蓦然外头一声春雷响起,巨大的震动震得屋子都颤动不已,阳春雪终究还只是个小女孩,心中大惊下手一松,瓷茶砰地摔碎在地面上。 “啊?”华闲之与阳春雪心中同时重重跳了一下,一种烦郁的感觉挥之不去。 (友情推荐:九戈龙的新书《甲方乙方》下周开始快速更新,大家想换个口味,喜欢看轻松、刺激、搞笑的,可以过去看看,书号43619) 第二十八章 生与死(下) 柳孤寒与宫贞时对视了足有五息,围观者才发出惊呼来,两个人衣裳都开始有鲜血渗出,滴滴答答地滴在红色的毡毯之上。 崔远钟与轩辕望脸色都变得苍白,方才这二人凝聚全部精气神力一击,这一击之下胜负已分了。普通人在两人强烈的剑光下无法睁眼,而崔远钟与轩辕望则清楚地看到,宫贞时剑要比柳孤寒快那么一分,就是这一交错间,柳孤寒已经中了六剑。 柳孤寒忽然奇怪地笑了一下,向宫贞时伸出左手:“我左手比右手快。” 宫贞时脸色一刹那变得雪白,正当崔远钟与轩辕望松了口气时,柳孤寒忽然双膝一屈,跌坐在地上。围观的扶英人纷纷发出欢呼,但站在那儿的宫贞时却没有发出任何时音,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仰头摔倒下去。 贺秀腾的脸色铁青,他是少数看出胜负的人之一,他急跑到宫贞时身边,伸手探在他颈侧,好一会儿他站了起来,看着被崔远钟与轩辕望扶起的柳孤寒,冷冷地道:“他死了!” “我知道。”柳孤寒微弱地说了声,这两句对话传入惊疑不定的扶英人耳中,立刻在他们中产生了轻微的骚动。 “第一战,柳孤寒胜。”贺秀腾极不情愿,他冷冷地注视了柳孤寒一眼。 崔远钟与轩辕望一语不发地将柳孤寒架到一旁,二人此刻已经明白,方才柳孤寒有意自对手左边掠过,宫贞时出剑比柳孤寒更快,但他是右手执剑,自右攻向左边的对手,剑要经过的距离比起左手出剑的柳孤寒自然要长,因此柳孤寒反而后发先至。但宫贞时剑极快,柳孤寒固然一剑刺中他要害,自己要害处却也中了六剑,若非对手先中剑力竭,只怕柳孤寒也已是一具尸体了。 即便是这样,若不及时救治,柳孤寒的性命也很难保全。扶英的医者倒不曾因为是柳孤寒而轻率,救治之时尽心尽力,让崔远钟心中略略安定下来。 第一场带来的骚动,并没有在这些扶英权贵们当中产生恐惧,相反,他们似乎被血腥吸引,死亡反而让他们兴奋,对于即将到来的第二场他们更为憧憬。 “小心。”崔远钟按捺住内心深处的不安,轻轻拍了拍轩辕望的肩,轩辕望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叹息,诸葛眠风那一式“飞龙在天”岂是小心就可以破解的? 他深深吸了口气,苦战在即,若是不能调整自己的心态,只怕未战便败了。“他飞天在天固然是绝技,但我既然已经见过就生了警惕之心,更何况我的神奇剑式与银河落九天两式也精妙厉害,若是有机会,我突然施出这两式,他也难以招架吧。” 当他走到斗场中间之时,心跳已平静下来,诸葛眠风慵懒的笑脸离他不过三丈远。 “怕么?” 对于轩辕望脸上的平静,诸葛眠风有些不可思异,见到自己那飞龙在天却仍然心平气和地来应战,若不是被吓傻了,便是有十足的破解把握,可自己那一式除了赵冰翼外,还从未有人能破解,轩辕望就更无可能。 “有点怕。”轩辕望坦然道,他的回答反让诸葛眠风心中更是狐疑,这轩辕望难道真的被吓傻了不成,竟然会如此回答。 但这狐疑象一滴水珠落入古井中,荡起微微的涟漪之后便再无痕迹。诸葛眠风向轩辕望深深注视了一眼:“不管他是怎么想的,都于我无防,斗剑场中,我永远是主宰。” “第二场,诸葛眠风对轩辕望,开始!” 两人触剑行礼之后,贺秀腾用力挥手宣示开始,自己却向后退了两步。诸葛眠风与轩辕望没有象宫贞时与柳孤寒那般相互瞪视寻找最好的出手时机,二人在开始的一刹那都移动了。所不同的是,诸葛眠风向前疾奔一步,而轩辕望是向后疾退了一步。 “呵!”长剑在诸葛眠风手中轻颤,象是伺机而动的毒蛇,诸葛眠风轻轻喝了声,一步既出,第二步紧跟着又踏了出来,连着三步,便成了小跑。轩辕望与诸葛眠风动作一般,也连着退了三步,二人一进一退,始终保持着三丈的距离。 “胆小鬼,为什么总退?” 看他们比斗的扶英人已经有性急的开始喝骂了,与柳孤寒满身刺骨的杀气不同,轩辕望长得平平气势平平甚至于连一举一动都平平,在于这些见多识广的扶英权贵看来,他根本就不象一个剑技高手,既是如此,他连着后退便是胆怯了。 崔远钟猛然向前迈了一步,用凌厉的目光扫了四周一遍,那些扶英权贵心中都不觉一动,崔远钟只是环视一圈,而那几个性急大叫的却似乎觉得崔远钟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到嘴边的喝骂被堵了回去。 “无知。”一直平静地看着一切的武哲光心中哼了声,这些外行看不出来,他却看得明明白白,轩辕望每一步的距离频率都与诸葛眠风一模一样,若不是轩辕望的目光极敏锐判断力极强,绝难做到这一点。这看是不足为奇,但 “不敢面对我吗?”诸葛眠风改变了自己小跑的速度,忽快忽慢,想让轩辕望无法跟准,但轩辕望脚步也忽疾忽缓,始终保持着与他三丈的距离,让他无法近身施展自己的剑式。两人绕着斗场中央跑了数圈,诸葛眠风的剑上因为蓄力不得发而闪耀着红光,发出噗噗的剑鸣声。 “哼,原来如此。”诸葛眠风、崔远钟与武哲光同时明白了轩辕望的用意,轩辕望想用这拖延战术来消耗诸葛眠风的精力,诸葛眠风脸上笑容渐渐收敛,剑上的光芒也逐渐黯淡了。 “他力不止此,现在就露出不支之色,定然是诱敌之计。”轩辕望一面疾退,一面思忖,“但他若是装的,为何要装得这样明显,这其中是否还别有蕴意?” 渐渐的,诸葛眠风的脚步都踉跄起来,看来似乎体力不支无法再坚持这样的疾跑。扶英皇储翻了贺秀腾一眼,明明是斗剑,如今却变成了比试耐力跑了,这让皇储觉得有些无趣。 轩辕望越是思忖越觉对手这般故作姿态另有深意,脚步更不敢稍缓,诸葛眠风忽然大口喘息了几下,脚步又加快了些,象极了在做最后的努力。轩辕望退得也更疾,正退间忽地觉得脚后一磕绊,他脑中灵光一闪,刹那间明白诸葛眠风的用意,但此刻为时已晚,他退得太疾,这重心一**躯便踉跄后退,再也无法保持从容。 诸葛眠风大笑一声,疲态一扫而空,他方才固作姿态,目的便是将轩辕望的心思全引到自己身上来,实际上脚步踉跄间将地上的毡毯勾起来,轩辕望虽然小心,却也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转了一圈后不出他所料果然被隆起的毡毯绊倒。诸葛眠风在笑声中,身体掠了起来,象一支离弦的箭一般直冲向轩辕望,轩辕望再也无法同速后退,只得向后一挫步,止住倾倒的身躯,长剑前指,迎向猛冲过来的诸葛眠风。 “他这般疾速前冲,无法腾空而起,那式飞龙在天也就不能施展出来,只要拼过这一剑,我仍有机会!” 见轩辕望再无可避只得迎上来,诸葛眠风目光中闪过一丝喜色,三丈距离对于二人来说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诸葛眠风猛然弹腿,右脚在毡毯上重重一挫,沉闷的声音还未传开,他的身体已经借这一挫之力由前掠变成腾空了。而前迎的轩辕望,只有惊讶地瞪大双眼,看着诸葛眠风收剑至腰间,飞龙在天,就在眼前了。 “为什么!” 没有料到诸葛眠风腿上的力量竟如此强健,不但倾刻间止住前掠,而且立刻转飞腾空,轩辕望脑中蓦然闪过那一日诸葛眠风施展这一式飞龙在天的威力来。这一剑剑罡四散,任何一个方向都是剑罡攻击之所在,当诸葛眠风在空中旋转起来时,他的剑是如何刺出发力的,根本无法看清,也就无从格挡。 几乎同时,宫贞时的尸体也在轩辕望脑中闪过,败就是死,轩辕望已然有了这样的觉悟。虽然诸葛眠风也是神洲余国人,但此刻无论出于何种考虑,他都必须将自己杀死才能向扶英皇储交待。更何况,轩辕望本能地觉察到诸葛眠风对于绯雨的一见钟情,那日见到绯雨指点自己之后,他定然将自己视作死敌,有这样光明正大杀死自己的机会,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无数**头从轩辕望脑中一闪而过,直到想起了绯雨,想起自己未能施展出惊神之剑以释放绯雨,想起自己从不曾为绯雨真正做上些什么,想起绯雨指点自己习剑……他觉得呼吸已经停止,心也不跳动了,四周尽是冰冷刺骨的寒。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第二十九章 不杀之剑(上) “这世上没有无破绽的剑式,任何剑式终有其弱点,阿望,你平日里虽然小心,但比剑之时从来灵机百变,暗合《易》中道理,对此我倒是放心得紧,除非对手强你四倍以上,否则你便不会败给他。你读过《易》么?” “弟子不曾读过。” “《易》是我神洲智慧之源,易者,变之道也。天下变化,莫不在《易》之中,习剑者若不通《易》,正如盲人嗅花,虽知其香,却不知其理。阿望,这有我手录的《易解》,其中有些我的见解,你不妨去看看。” “那个人的剑式叫飞龙在天,取名自《易》呢,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阿望,你老师给你的《易解》你看了么,下一句是什么还记得么?” “《易》第一卦乾卦,下一句是上九,亢龙有悔。” 在生与死的那一线之间,华闲之与他的对话,绯雨与他的对话,几乎是同时浮现在他脑中。 “这诸葛眠风不可能强我四倍以上,他的飞龙在天虽然近于惊神之剑但还不是毫无弱点,只要有弱点我就有机会,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在这等死!” “飞龙在天下句是亢龙有悔,亢龙为何有悔,只因升得太高盛极而衰,一阴一阳谓之道,飞龙在天乃极阳,那其中便暗蓄至阴,至阴……至阴!” 轩辕望脑海中**头百转,却只是弹指间事情,而诸葛眠风开始旋转身躯,剑芒如夏日雨后之虹一般光彩绚丽,五色斑阑的剑气一圈一圈有如水波向四周扩散,看在众人眼中,有如登高山望着那初升起的朝阳一般,让人心中激荡澎湃。习剑者看这一剑,可以见这一剑中蕴含的那近乎无法抗拒的力量,而不懂剑者看这一剑,也会觉得美仑美焕,几近于自然界最激动人心的风景。 “呀!” 轩辕望前倾的身躯在他声嘶力竟的喝声中蓦然矮身翻滚,在诸葛眠风剑气击在地面前一刹那,他贴着地面前冲了过去,诸葛眠风的剑气噗的一声,将他后背连皮肉带衣衫削下一大块来,但此刻轩辕望已然冲到了诸葛眠风的脚下。 “糟糕!” “好!” 武哲光与崔远钟脑中同时响起不同的声音,而这声音也在诸葛眠风与轩辕望脑中响起,诸葛眠风发觉自己四散激发出的剑气漫无目标根本是在浪费精力,而轩辕望则发觉诸葛眠风脚下果然没有剑气击来,这,便是飞龙在天的死角与弱点! “嘿!”轩辕望对于背后的伤痛一无所知,猛然腾身跃起,手中剑上青芒有如夏夜里的星河,崔远钟嘴唇微动,银河落九天?不,轩辕望这一式又不同于和他交手时施展的那式银河落九天,而是逆运剑式,将由上方向下方攻击的剑式变成了自下而上的剑式! 在轩辕望剑下,一条由数十道剑芒组成的飞龙腾空而起,直击向已经腾空到了极点正要下落的诸葛眠风。诸葛眠风心中一片冰冷,自己这飞龙在天施展开来,在同龄的剑士中只败过一次,今天却第二次被人破解了。更让他心中惊怒的,是轩辕望穿透自己剑幕上撩的剑光,自己在空中,这一剑该如何避开! 扶英权贵们的欢呼尚未出口,便已经变成了惊叫,人身体在空中,毕竟不如脚踏实地那样行动自如,而轩辕望的剑正迎着诸葛眠风下落的身躯撩上去。 虽然是惊呼,但这群扶英人眼中却射出了渴望的目光,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血腥一幕无比期待,或者是因为他们在内心深处仍未把代表扶英皇储出战的诸葛眠风当作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只不过是场神洲老大帝国余国人的内讧而已,因此越是头破血流开肠剖肚他们就越觉快乐吧。 诸葛眠风已经觉得力不从心了,他那式飞龙在天,原本就是极耗精力的剑式,但方才轩辕望面临生死关头,如今转成他处于生死一线,与轩辕望在那刹那间找到了飞龙在天的破绽一样,他也在刹那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来。 他在空中的身躯努力扭动,变成了头朝下,在这片刻间做出这样的身形转换,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轩辕望上撩的剑式与他下点的剑击在一起,“铮”然一声,借这一击的弹力,诸葛眠风下坠之势略止,紧接着二人之剑再度相交,利用这再次相击的震力,诸葛眠风斜移过去。他只有两剑之力,但凭这两剑之力却终于转危为安侧飘开来。 但诸葛眠风心中雪亮,自己不过是将死亡稍稍推迟了些,轩辕望还有余力再度追击,那时自己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果然,轩辕望猱身而进,神奇剑式如万丛碧竹般递了出去,噗噗的剑气声中,尚未落稳的诸葛眠风能做的只不过是闭上双目,等待轩辕望之剑入体。 身上数处传来冰冷的感觉,接着是铮的一声剑鸣,诸葛眠风霍然睁开双眼,轩辕望已经收剑入鞘,退在三丈之外看着自己。 看了看身上衣裳的破处,诸葛眠风忍不住活动了下手脚,确信自己并没有受伤,这才惊讶地瞪着轩辕望:“你……你为何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静下来的轩辕望,发觉自己身上早被汗水浸透了,特别是背上被诸葛眠风剑气削破之处,更是火辣辣的疼痛,他呲了呲牙:“胜负已分了,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 “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 轩辕望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被二人兔起狐落般的比斗惊得鸦鹊无声的大厅里,这句话还是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中。这句诗对于这些精通神洲典故的扶英人来说并不陌生,诗人原本是指两国征战,但用在此时此处,却也极为合适。 “若是你不曾见过我那式飞龙在天,负的会是你!”诸葛眠风脸色灰白难看,虽然他并未受伤,但在心灵上受到的打击,让他脸上再也没有那种懒洋洋的笑来。这一战是如此惊心动魄,让他也不禁略有些失态。 “是,我占了知己知彼的先机。”对此,轩辕望无意否认。 贺秀腾挥了挥手:“第二场,轩辕望胜出。” “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扶英皇储再次重复一遍这句诗,双眉轻拧,若有所思,当听到贺秀腾宣布结果时,他不自觉地拍了拍巴掌,倾刻间,疾风骤雨一样的鼓掌声响彻大厅里。杀人,固然是刺激的事情,但在杀人的最后关头收住手者,似乎更易赢得众人的敬意。 扶英权贵们再看轩辕望的目光,再也没有因他气质外貌平平而产生的轻视,也没有因他躲避与诸葛眠风正面交手而产生的讥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样的敬意。方才这场比斗,不仅是剑技的较量,还是智慧与人极限的较量,更是人性与人**的较量。每个人心中都有杀戮与破害的**,每个人都在等待杀戮与破坏的正当理由,当正当理由在手时,很少有人能够克制住自己,此时能克制住自己,便是能超越自我者。 “克己复礼是为仁也。” 缓缓走向斗场中的武哲光不觉吐出了这样一句话,与他相对行来的崔远钟看了他一眼,武哲光一瞬间觉得,崔远钟在这长久未息的掌声中仍听到了自己的低语。 掌声仍未歇止,轩辕望不得不举剑向四周致意,但这样换来的是更多的掌声。身为败者的诸葛眠风眼中有些潮湿,他看了众人注目中的轩辕望一眼,黯然后退。但他经过之处,有几人唤住他,向他挑出大拇指,从他们脸上坦诚的笑意来看,他们是发自内心的。 “一场比斗,无论是胜者和负者都能得到欢呼,那是因为他们同样展示了自己的剑技智慧与自己在危机之时那超越生死的能力。”崔远钟与武哲光目光相对,他知道对方能在这潮水一样的掌声中听到自己的话:“这一战,没必要再比下去了。” “胜负已分,确实没必要再比下去了。”武哲光握住剑,深深一鞠,向崔远钟行了礼,再向看着他们的轩辕望略点头以致意。贺秀腾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方才那一战已经将今日众人的心情都带去了,武哲光与崔远钟此刻心中都沉浸在那一战的余韵之中,对于斗剑只怕都没有兴趣。 他快步来到皇储身边,低声向皇储征询,皇储点点头,伸出双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过了许久,众人的掌声才定了下来,皇储道:“今日剑士的比斗已经足够精彩了,正如那位轩辕望剑士所言,胜负已分,再比下去毫无意义,因此第三战便作罢。” 扶英权贵们嗡嗡议论起来,听到轩辕望耳中的,大多还是赞同。虽然这些扶英权贵也如同大余国权贵一般荒淫,但他们还有余国权贵所不具备的朝气与胸怀。 “今日斗剑让我大开了眼界,剑士们的剑技非我等所能明白,但他们的智慧、勇气、坚忍、奋发与仁恕,却是我与诸君所都明白的,我不懂剑,却懂这五种品格于民于国都至关重要,因此我将向内阁提议,将剑技定为国技,国库每年将拨专款用于剑技之传承与发扬。天佑我大扶英帝国!” “天佑我大扶英帝国!” 大厅中数十人齐声高喊,由于回声,象有成百上千人齐声高喊一般。崔远钟与轩辕望感觉到一种震动,在这种震动面前,他们个人的剑技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这一战代表皇储出战的两人一死一败,原本是扶英国颜面丢尽,但皇储这一番话却不但将颜面挽了回来,更重要的是,这此扶英权贵表现出来的对自己国家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让崔远钟与轩辕望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毕竟,没有哪个个人,可以对抗一个朝气蓬勃的蒸蒸日上的国家。 一片欢呼声,崔远钟与轩辕望微垂下头,面对着这潮水般的热情,一切平息之后,他们向贺秀腾与皇储告退。 “此次招待简慢了,还请诸位不要介意。” 皇储的面容极为谦和,不再象初见时那样站在三丈之外,而是招呼二人来到他身边:“我自幼在泰西求学,在泰西见过泰西人的搏击,一直以为其不雅,回国之后便将国内的剑技拳术当作这搏击一类,以为于国于民无所补益,因此也就不甚重视。今日见了诸位比剑,才知道我此前是见识浅显,谢谢诸位指教了。” “不敢,您太客气了。”崔远钟心中暗暗一凛,堂堂皇储以如此态度对待两个异国剑士,换了常人早就受宠若惊,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了。 “唔……过几日我就要回京城,还要多多去赵王殿下那儿拜访,接受尊师华先生的指教才是。他能教出你们这样的弟子,实在让人敬佩,如果可能,我倒想请尊师收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呢,哈哈,只怕赵王殿下不肯忍痛割爱。”皇储将崔远钟的谨慎看在眼中,微微一笑,不再客气什么,又道:“我让贺秀腾大人送你们回去,以后在我扶英有什么难处,尽管去找他好了。” “多谢皇储殿下。”崔远钟与轩辕望深深一鞠,“孤寒师弟有伤在身,不能来向皇储殿下行礼告退,还请殿下宽恕。” “无妨,无妨。”皇储点点头,目送崔远钟他们退开,在他们离开几步之后,他又忍不住道:“看来我们总是称神洲余国是老大帝国倒是错了,那分明是个少年帝国么!” 似乎听到了他的话,也听明白了他的话,崔远钟与轩辕望都轻轻垂首。这一战,不仅让这些扶英权贵明白剑之大道,更让他们意识到,他们以为落后的衰老的东西之中,原来还暗含着永恒的生生不息的真蕴。对于神洲余国,他们的轻视之心即使不曾全去,但至少将他们可能的侵凌之意暂且打消了吧。 友情推荐:九戈龙的新书《第三类任务》下周开始快速更新,大家想换个口味,喜欢看轻松、刺激、搞笑的,可以过去看看,书号43619 第二十九章 不杀之剑(下) 由于这一战事关重大,华闲之在第二天便领着石铁山与阳春雪来到贵立。看到柳孤寒的伤势,华闲之也不禁有些心惊胆战,不足一年的功夫,柳孤寒受了两次几乎致命的伤,他身体所受的重创,若不仔细调养只怕会留下很严重的后患。 “那诸葛眠风的飞龙在天,果然威力惊人,我看到他施展出来时,几乎都不能呼吸了。”崔远钟有些眉飞色舞,“我当时想,若是我面对诸葛眠风这一式,能如何去做,想来想去,也只有借我黄金之剑硬扛,即便接下了,身受重伤也是难免的了。” “飞龙在天……飞龙在天……唔。”华闲之重复了一遍这一式的名字,微微笑了起来,他眼前似乎也出现了一个慵懒的修长的身躯在空中旋转出剑的样子。停了下,他问:“那阿望是如何破他这一剑的?” “说起来阿望胆子也不小,迎着那剑的剑势向前扑过去,那一刻阿望的速度只可用白驹过隙来形容,虽说如此之快,阿望背上也受了伤,他扑到诸葛眠风脚下,那儿果然是诸葛眠风攻击的死角,阿望乘势而起,反剑上撩。” “哦,阿望那时也打出真怒来了吧,那时胜负已分,若是阿望依旧平静,这反剑上撩的杀手就不会施展了。诸葛眠风又是如何破解的?” “按理说诸葛眠风应是无从闪避,但他硬生生在空中翻转,宛若停在空中一般,连着与阿望对了两剑,借这两剑之势弹开,避过这致命之剑。”崔远钟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轩辕望在一旁看了心中也暗暗吃惊,当时他身在局中,反而不如旁观的崔远钟看得清楚。 “嗯不错,这诸葛眠风在剑技上已窥庭径了。接着阿望是不是乘机前跨,利用对方立足未定之机施展他的绝杀了?” 轩辕望不由点了点头,华闲之没有看到比斗,但说得却与当时情形一般无二,崔远钟道:“正是,那一式我也见阿望施展过几回了,因此一见阿望出手便觉得奇怪,这次他施展出来看似声势吓人,中间却缺了点什么,事后想来缺的是杀气,阿望出剑之时便不准备杀死那个诸葛眠风。” “好,阿望这一剑能不杀,比之于杀又进了一步。远钟,阿望在剑道上进展极速,只怕已能与你并肩了。” “已经超过我了。”崔远钟爽然道,“换了我,便是不杀,也会让那诸葛眠风受些伤。” “非也,非也,你有你的剑道,阿望有阿望的剑道,孤寒也有孤寒的剑道。天生万人,万人各自不同,阿望之不杀与孤寒的必杀都与他二人心境经历相合,你的剑道也应与你相合,圣人言因材施教,便是这个道理。” 崔远钟挠了挠头,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看到轩辕望与诸葛眠风那堪称经典之战,他的心中第一次产生强烈的危机感,不仅是轩辕望,那个诸葛眠风的剑技其实也不在他之下,这次战败,不过是偶然罢了。 “阿望不下杀手,这做得很好,惟仁者方无敌。”华闲之向轩辕望点头赞许,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若是因为这一战能触动扶英皇储殿下,使之真正明白仁之道,那不仅是扶英一国的万幸,也是我神洲余国亿兆黎民的大幸。扶英皇储……但愿他能懂得这个道理。” 轩辕望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他收住剑时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因此华闲之的称赞让他有些不适。他正想岔开话题,屋外有个余国来的求学少年走了进来:“华先生,有个扶英人要见远钟与阿望。” “哦,请他进来吧。”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拜访有了心理准备,华闲之从容地道。 过了会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这是扶英人的木履特有的声音。轩辕望拉开了门,见到来人轻轻咦了声。 “轩辕君,正午好。” 武哲光向他鞠躬行礼:“诸葛君说在你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你。” “啊?”没有想到来的虽然是武哲光,想见他的却是诸葛眠风,轩辕望心中闪过一缕惊讶,他回头看了看华闲之,华闲之默许地点点头,轩辕望便向武哲光也行了一礼:“那么我就失陪了。” “这位是华先生吧,早就听说了您的大名,知道您今天来了这里,我便来拜谒了……” 武哲光的声音慢慢消失在身后,轩辕望快步走出了门,一路小跑向学堂奔去。第一次见到诸葛眠风应是在余国华州府城吧,只不过诸葛眠风根本不将那当作二人的初次见面,第二次见面应是在魔石车站,诸葛眠风也早就忘了这事,他说的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应是他与绯雨第一次见面的学堂一角的灌木林中才对。 “跑那么快做什么,又不是去见美女!” 正当轩辕望心中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去面对败在自己剑下的诸葛眠风时,绯雨的声音及时地响起,轩辕望放慢了脚步,向不知何时从剑中出来跟在他身后的绯雨笑了笑:“呵呵……” “傻瓜!” 见到他迷糊的笑容,绯雨忍不住薄薄嗔了句,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向轩辕望绽开一个如春花般灿烂的笑:“昨天可真是厉害啊!” “呵呵,还是要多亏了绯雨,我想到你说的飞龙在天下一句亢龙有悔,这才找到了他这一式中的破绽。” “嗯……算你知道好歹!”绯雨半是顽笑地道,停了停,她忽然伸出手来,慢慢与轩辕望手掌触了一下,轩辕望本能地反手握住她的手,柔软温润的感觉从自己手上传来,轩辕望先是觉得夹着羞涩的欢喜涌上心头,旋即惊跳起来:“你……你……” “发觉了吧?”绯雨咯咯娇笑,脸上也满是欣喜欲狂。 轩辕望仔细打量着绯雨,伸出手去轻轻触摸了一下绯雨的衣裳,当他确信自己似乎触着了什么时,狂喜已经爬满了他的脸。 “你有形体了?”他颤声问道,但让他的狂喜渐渐退却的是,绯雨摇了摇头:“还不能算有形体,那个人不知用什么术法,将我变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只要你的力量足够强,我终有一日会挣脱这柄剑有自己的形体。阿望,多亏了你呢。” 轩辕望先是有些失望,但终于还是被欢喜所代替。绯雨选择在他去见诸葛眠风之前告知这个消息,其用心是不言而喻的,更何况,随着自己剑技一天天渐长,绯雨也一天天真实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觉得欣慰的! “你们来了。”见到绯雨也来了,诸葛眠风先是有些诧异,接着有些欢喜,旋即又是苦涩,这三种神情走马灯一般在他脸上闪过,最终还是被他那懒洋洋的笑容取代。 轩辕望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自己不仅在剑技上击败了诸葛眠风,在另一个战场上也完胜对手,甚至于根本不曾给对手胜利的希望。 “正午好……” 实在想不到怎么样同对方打招呼,轩辕望不经意地学了武哲光的一句,却再也不知说什么好。 正午的阳光从不算高大的乔木间隙撒下来,在诸葛眠风与轩辕望身上洒下了斑阑的影子,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在枝与叶间婉转回旋,顽皮地拂动着二人的头发。诸葛眠风看着轩辕望,直到如今他还不愿相信,自己竟然会败在这个平平淡淡甚至有些腼腆的少年剑下。 “这位姑娘,你能不能离开会儿……有些话,只能在男人间说。” 轻轻咳了声,诸葛眠风转向绯雨,绯雨微微一愕,接着莞尔一笑:“好的,我明白,我也不会问他。” 对于绯雨的聪慧,诸葛眠风半是赞赏半是遗憾地叹了声,看着绯雨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林外,诸葛眠风却沉默了。 “你……你要说什么?”轩辕望有些困惑,在他想来,这样沉默着呆在一起的,应该是能在心灵上契合的至交好友才对,但诸葛眠风分明是他的敌人啊。 “哦……我是来说声对不起的。”诸葛眠风微垂了下头,似乎是表示自己的歉意:“昨天我是完败了,最后说那些不服输的话没有任何意义。” “啊……”轩辕望无法回应诸葛眠风的歉意,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有什么适合此时此刻的话可以讲,因此只能无意义地啊了声。诸葛眠风略有些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一声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我想以我们二人的剑技而言,无论是你胜我还是我胜你,都不过是偶然。”轩辕望想了想,慢慢道。 “哈哈……你还很谦虚啊。”诸葛眠风脸上又浮起了那慵懒的笑来,既然不知道如何说,那就不说废话,直接说明自己的心意就是了。他眯了眯眼睛,躲避一线透过枝叶直射在他脸的阳光:“你的剑技,还有柳孤寒的剑技,让我发觉神洲余国原来并不只有一人而已……” 轩辕望侧耳听他缓缓诉说,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他说神洲余国不只一人,那一人是谁? “轩辕望,你可曾有过一个对手,自学剑起你就从不能取胜么?”看到轩辕望眼中的疑惑,诸葛眠风问道。 轩辕望低头沉思了会儿,自己学剑还差些日子才满一年,若不是绯雨为自己奠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今天的境界,但自从自己正式与人斗剑来,似乎还没有哪个对手让自己觉得不可战胜……不,除了那个人,那时自己不懂剑,因此看不出那个人的厉害,这些日子自己进展神速,每每回想起来,那人的剑技自己实在是没有丝毫把握…… “赵冰翼?”轩辕望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侧脸看着诸葛眠风。 “正是她,赵冰翼。”诸葛眠风苦笑,吐出这个名字他的神情有些复杂,过了会儿他又道:“我十岁正式练剑,那时赵冰翼才六岁,如今我练剑八载,在京城年轻一代剑士中也算是个人物,与其他同龄剑士斗剑总是互有胜负,但唯独与赵冰翼十一次斗剑十一次皆败……” “不仅是我,整个京城习剑少年没有人是她对手,甚至许多成名多年的剑匠剑师都败在她剑下。虽然如今剑技式微,但我自认数百年来年轻剑士能到我这地步者并不多,可却无法在赵冰翼处获得半点机会,轩辕望,虽然你击败了我,但我说你如今还不是她对手,你信也不信?” 轩辕望低下头来,思绪倾刻间回到近一年前,赵冰翼与华州府城的剑匠丁垂云丁大叔那一场斗剑,赵冰翼任丁大叔狂攻数十剑,却不曾给丁大叔一丝毫取胜之机,当她将丁大叔的厚土剑门剑式看完之后,只一剑沧海月明,便彻底击败了丁大叔。自己如今或者也有击败丁垂云的能力,但象她那样轻松自若恐怕还不可能。 “我确实不是她对手。”想到这里,轩辕望垂下双眉,轻声道。 “我有个感觉,你与赵冰翼迟早会有一战!”诸葛眠风扬起双眉,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我相信我的感觉,我却不希望你与赵冰翼交战,与赵冰翼决战的,应是我,也只有我!” 他身上发出的强烈的斗志让轩辕望抬起头来,诸葛眠风已近成年的脸上,不再有那慵懒的神情,而是坚毅与果决。 “大半年前我随傅恩师、赵冰翼来这扶英,看到赵冰翼横扫扶英少年剑士,除了当时尚在深山修行的武哲光,赵冰翼在扶英仍是所向无敌。那时我心中便决定留下来,我若在赵冰翼身边,便很难再在剑技上有所进展。但如今见了你,我又决意回神洲大余,我将遍访明师,一定要让自己剑技更进一步。”说到这儿,诸葛眠风猛然转向轩辕望:“在那之后,在我击败赵冰翼之前,我定要先击败你。” 轩辕望的心怦地跳了一下,他明白,诸葛眠风这样当面说出来不亚于是立下了誓言,自己从今以后便要时时记着这个对手了。 “所以,你要全力练剑,我不希望我再见到你时,你却止步不前。” 说到这一句,诸葛眠风的神情又由激动转为平静,他哈哈一笑:“总之这就是我要说的,代我向那位姑娘问好,轩辕望,再会了。” “再会了。”不自觉地,轩辕望拔出剑,与诸葛眠风击剑行礼,诸葛眠风施施然走出了灌木林,轩辕望站在那儿发了会呆,也慢慢走了出去。 看出了轩辕望神情有些异常,迎来的绯雨顽笑了两句,轩辕望却始终心事重重。因为,他对于有诸葛眠风这样的一个对手并不担忧,却对诸葛眠风的预感极担忧。 “我有一个感觉,你与赵冰翼迟早会有一战!” 轩辕望蓦然想起那天赵冰翼与丁垂云斗剑之时,自己原本可以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结果却是拼命逃走,直到那最后一剑时自己才扭回头看到赵冰翼施展那式沧海月明,自己当时为何会想逃走? 难道说,自己那时心中,就也意识到了自己与赵冰翼迟早会有一战么? 回到住处,迎面遇上崔远钟,他刚刚送武哲光回来。两人见面,都是一陈沉默,在站进院门前,崔远钟忽然一笑:“阿望,武哲光约我一战。” 轩辕望一愕,看来有麻烦的,并不只自己一人啊。 第三十章 万水千山总关情(上) 初夏时节,应是海边最美好的时刻吧,湛蓝如玉的天空,灿烂如金的沙滩,澎湃激荡的大海,再加上活泼舒畅的风,实在是让人恨不得醉在其中,永远也不会清醒过来。 这里大约是贵立城最好的一段海滩,但让人奇怪的是,这儿游人虽多,但海滩上倒还是干净,不少人用块布垫着就躺在阳光之下,甚至于在海滩边的青石路上也有这样的人,据说这是自泰西传来的风俗,偶尔还可以看到衣着甚少的泰西女子。 当然,更多的还是穿着长长裙袂的扶英女子。特别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她们自至德革新以来成长,前朝对女子的种种禁束早就被她们遗忘,虽然不象泰西女子一样在这般的场合里衣着暴露,却也活泼欢娱,远远比神洲余国那些扭捏作态的大家闺秀们让人欢喜。 少女迈着轻步的脚步从躺着的人身边绕过,她不好意思从别人身上跳过去,只得绕开来。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却没有注意在这附近玩闹嘻戏的孩子,当她听到一声“小心”时,一个孩子们玩的毡球已经飞到了她眼前。她慌忙用手想护住头脸,球虽然躲了过去,脚下步子禁不住乱了,踩在了一只脚上,这让她心中一慌,“对不起”三字脱口而出。 “啊,是谁呢……” 被他踩到的人脸上盖着一本书,看书名似乎是什么律法方面的学生教材,当那人坐起来嘟哝了一句时,少女注意到他那张年轻的脸。 年轻人揉了揉被阳光刺得有些疼的眼睛,看了还站在旁边似乎是等待自己处罚的少女一眼,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片狐疑:“你……你……” “对不起了,实在抱歉,方才是我不小心。”少女爽朗地回答,还用力地鞠了个躬,那年轻人听了她的声音才收回了惊疑不定的神色:“真是吓我一跳,太象了,实在是太象了……” 少女心中有些不安,自己已经两次道歉,为什么这个看起来很开朗的年轻人却还在说些自己听不明白的话来。少女的不开心立刻写在了脸上:“喂,人家已经道歉啦!” “哦……”年轻人这才收回注视在她脸上的目光,是很象,但要年轻稚嫩些,更重要的是,这少女身上的健康与活力不是她象的那个人身上有的啊。 年轻人心中有些微微的郁闷了,虽然她平均每月会给老师来一封信,说东都开定城的一些变化,偶尔也谈谈自己的身体,但老师不在身边,她的病……她的病应该没有问题吧。 少女的不开心变成了不满,这个傻瓜一样的臭男人,竟然对着自己毫不理会,难道说自己道歉了还不够么?她背过手,偏头看着年轻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啊……没什么,不要紧,没事,我没事……”年轻人醒悟过来,有些狼狈,脱口而出了一大堆没意义的废话,少女噗地笑了出声,“一个学校里的书呆子”,她想。 “因为你很象我家乡的一个人,所以有些失礼了。”年轻人对少女很有些好感,轻轻点头道。少女却不将他的话当作真的,她对自己的美貌还是很自信的,也不知有多少轻薄少年以这“象我认识的某人”为借口与她接近了,“一个好色的书呆子”便成了她心中给这年轻人的新评价。 “那我就告辞啦!”少女点了点头,那年轻人果然有些失望,但他并没有象少女预料中的那样出言询问或是相留,只是微微颔首。 “一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书呆子。”少女立刻升级了自己对年轻人的评价,转身离开了这里,年轻人揉了揉被晒得发荡的脸,又吐了句“真象”。 海滩边的偶遇,对于崔远钟来说只不过是在扶英期间万千偶然中的一个,对于那少女而言更是转首即忘的琐事,但萍聚萍散,某种被称作缘份的东西将两个已经相互忘怀或准备忘怀的人,又推到了一起。 由于在皇储御宴前的表现,轩辕望与崔远钟都得以在会馆中拥有自己单独的小房间,几天之后,崔远钟独自坐在屋中看书时,他的屋门忽然砰地被推开来,崔远钟扬眉一看,轩辕望满脸怪异的表情站在那儿。 “阿望,怎么了?”轩辕望向来谨慎小心,很少这般重手重脚,因此崔远钟立刻明白有事发生了,他合上书本问道。 “怎么了?”轩辕望嘿嘿笑了起来,他虽然老实诚恳,却还是少年心性,因此崔远钟见他笑得怪异,只觉毛骨悚然,忙回想这两日,觉得便没有做什么可能被他抓住小辫之事,这才再问道:“笑得那么可怕,又起什么坏心眼了?” “起坏心眼的是你吧!”轩辕望猛然扑过来,伸手卡住崔远钟的脖子:“老实坦白,你是什么时侯认识那么漂亮的扶英姑娘的?” 不自觉中,那日海畔偶遇的少女浮现在脑海里,但崔远钟立刻收敛了心神:“你胡说什么呀你,我几曾认识扶英姑娘了,倒是你,我可不只一次见到有个女子跟你在一起,每当我靠近的时侯那女子就跑了,哼哼,还是你坦白吧!” “还想隐瞒,远钟师兄啊远钟师兄,人家可是辛辛苦苦找来喽!”轩辕望一听便知他提到的那女子就是绯雨,心中倒是先怯了三分,但嘴上却不肯示弱。崔远钟听了怔了怔:“找来了?哪个?” “不逗你了,你自己出去看便知道啦!” 崔远钟见他说得认真,心中暗自奇怪,他虽然豪爽,又正处于情苗萌动年纪,象所有正常男子一样,口头上风流总是有的,但实际上却洁身自好,来到扶英真没有认识什么扶英的女子。带着重重疑思,他随口应付了轩辕望一句,便走了出门。轩辕望却不想立刻放开他,贼也兮兮地跟着他身后。 出了门,在会馆宽敞的院子里,零零散散有些余国的学子在活动,在虽然不多但却杂乱的人群中,崔远钟一眼便认出了立在一边屋檐下的那个扶英女子。 “是她……”崔远钟心中迟疑了一下,自己那一日并没有对她如何啊,她怎么找上门来了,她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快去啊快去啊!”看到崔远钟迟疑,轩辕望立刻起哄,恨不得代替他过去似的。崔远钟白了他一眼,大踏步向那扶英少女走了过去,轩辕望却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啊,是你?” 那扶英少女显然也认出了崔远钟,瞪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她没有料到在海边偶遇的那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书呆子竟然就是自己此行要找的人。 象扶英人那样,崔远钟半鞠为礼:“我就是崔远钟。” “对……对不起,失礼了。”扶英少女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忙深深鞠了下去,长长的黑亮的头发几乎拖在了地上:“我叫鹿之纯,请多关照。” 看到二人这个样子,轩辕望忍不住噗的笑了出声来,又赶紧捂住嘴,但二人的目光都转到了他脸上,见到二人怪异的目光,轩辕望摆摆手:“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 鹿之纯的脸再度红了起来,她原本不是个腼腆害羞的少女,但面对着这个被自己认为是有色心无色胆的书呆子,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崔远钟倒还是坦然,他瞪了轩辕望一眼:“去,有多远躲多远去!” 轩辕望再忍不住笑意,哈哈大笑着跑了开来,看着他离开后,崔远钟才收回目光,开口道:“对不起……” 鹿之纯同时张口道:“对不起……”二人发觉自己说的和对方说的一模一样,都怔了下,不觉相视一笑。崔远钟温和地道:“你说吧。” 鹿之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内心似乎在做着挣扎。崔远钟呆呆地看着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真象”两字个又浮现在他脑海中。比起那天海边上的爽朗活泼的样子,现在的鹿之纯更象远在余国的依素。 崔远钟的叹息让鹿之纯省悟过来,她睁开眼,终于说了出来:“听说……听说您要与武哲光斗剑?” “啊?” 崔远钟心颤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武哲光约自己比剑已经有些日子了,但比剑的时间却始终不曾定下来。崔远钟心中倒是希望越早越好,但那个武哲光却以受诸葛眠风与轩辕望之战影响太大无法完成完美一战为由而要求推迟些时日,崔远钟确信自己除了老师与轩辕望柳孤寒外没有告诉别人,那么鹿之纯的消息,一定是从武哲光那儿得来的了。虽然相识不长,崔远钟却以为自己对武哲光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绝不是到处宣扬此事的那种人。 “是这样,我是哲光君的未婚妻……” 满脸是红晕的鹿之纯鼓足勇气,将自己与武哲光的关系说了出来。崔远钟慢慢垂下头,低低“哦”了声,两人间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 “你来找我,是为了我与武哲光之战么?” “是的……”鹿之纯也垂下了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男子面前,自己有一种不吐不快的感觉,或者是因为自己在他身上,感觉到某种只有亲近的人身上才有的味道吧。她慢慢将自己与武哲光自幼订婚,但武哲光醉心于剑技,无论是离家修行还是与人斗剑都让自己提心吊胆的事情一一向崔远钟说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斗剑中输给武哲光?” 鹿之纯的倾诉停了下来,崔远钟慢慢地问道。 “不是!我是希望您能够彻底地击败哲光君,只有这样他才能知道,离开这人世一个人躲进深山里是练不好剑的,普通人的生活与剑并没有冲突!” 看着鹿之纯极为坚决地握紧拳头,似乎面对的不是崔远钟而是武哲光本人,崔远钟苦涩地笑了笑:“明白了。” “那么您答应我了?” 忍住自己转过身去的冲动,崔远钟用手指拂开挡在眼前的头发,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不。” 在鹿之纯抢过话头之前,崔远钟终于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我只能尽力而为,但武哲光的剑技……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胜过他。” “您一定能行的!” 鹿之纯先是失望,紧接着便是狂喜,她合拢双掌,默默向苍天祈祷。 “真是个单纯的女子,难道说就不怕我伤着武哲光么?”一边向回走,崔远钟心中一边苦涩地想,“或许……或许……” “嘿嘿,远钟!” 突然闯出来的轩辕望的脸让崔远钟吓了一跳,但心中被烦闷所困扰,崔远钟无心同轩辕望顽笑,挥了挥手不理他。轩辕望却以为他是羞涩,不退反缠了上来:“说了些什么?” 积郁在心中的苦涩与烦躁忽然爆发出来,崔远钟猛然将轩辕望推开:“她是武哲光的未婚妻,来和我谈武哲光的事,现在你满意了吧?” “对不起……”被崔远钟的怒吼震住了,轩辕望立刻道歉,崔远钟心中怒意稍泄,又瞪了轩辕望一眼,不再理他便自顾自回屋里去了。 轩辕望摸了摸头,心中颇觉无趣,也回自己屋中。听到外边轩辕望的脚步声远去,崔远钟却禁不住喟然长叹,只觉自己这十八载岁月尽如镜花水月,似乎什么也不曾收获到。 “不错,老师待我情如父子,但老师对阿望铁山他们也会如此,凤羽与我打出来的交情,但只要有斗剑的对手就好,哪管那个对手是不是叫崔远钟,依素姐心中只有老师,这个鹿之纯心中也只有武哲光……为何,为何就没有一个人心中只有我?” 心**一转,想起一直对自己敬爱有加的石铁山,但却丝毫不曾减去内心深处的孤独与寂寥:“铁山对我是好,但他也不只是敬爱我,多半还是敬爱老师……” 无边愁绪,千回百转,终归到与武哲光之战上。若不曾与武哲光约见,鹿之纯与自己不过是见过一面的陌路人而已,根本不可能引起自己这愁肠百结,那在与武哲光之战中,自己是否要当场将之杀死?亦或让他重伤残疾,让那有眼无珠的鹿之纯终身在泪水与懊悔中渡过? 太阳渐斜,小小的屋子里光线越来越暗,崔远钟渐渐笼罩在黑暗之中,他的脸上,也露出几分阴冷。 第三十章 万水千山总关情(下) “你觉不觉得,近来远钟师兄有些古怪?” 轩辕望敏锐地发觉了那一日之后崔远钟的变化,华闲之不在,他唯一能商量的人就是石铁山了。 “没啊,远钟师兄每餐仍能吃三大碗,每日里练剑读书都和以往一样努力,虽然话少了些,但并没有生病啊。” 石铁山的回答让轩辕望只有苦笑,或者在石铁山看来,崔远钟这样就是正常,但轩辕望却发觉,在练剑之时崔远钟出手越来越狠辣,甚至有收不住手而误伤之事,这在于崔远钟是极不正常的。 “一定是那个女子来找他的事,那个女子是武哲光的未婚妻,自然希望远钟师兄败在她未婚夫手中,扶英人有许多古怪的东西,莫非她对远钟师兄下了毒?要不是**之术?不成不成,我必须救远钟师兄!” 无法在石铁山那儿得到帮助,轩辕望只有求助于绯雨,绯雨听了先是一愕,紧接着是一阵娇笑:“哈哈,阿望,我看你远钟师兄一切正常,不正常的倒是你啊,想得也太多了些吧!” “绯雨,我是请你帮我的,你不要嘲笑我啊!”轩辕望真有些急了。 绯雨不再取笑他:“阿望,有些事情不是旁人帮助就可以解决的,只有自己心中分清楚孰重孰轻,才能对最终结果无怨无悔……” 轩辕望眨巴眨巴眼睛,等待着绯雨继续说下去,绯雨却莞尔一笑:“我说这些做什么,再说也是对牛谈琴。” “啊,你说我是牛!”轩辕望哞哞学牛叫了几声,他知道绯雨不愿再说,他也并非真的不懂绯雨所说的,显然崔远钟如今正面临着他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这危机虽然不在迫在眉睫的生命危险,却也关乎崔远钟今后的命运,旁人再着急,也无法越箸代庖。 命运之路虽然有的崎岖有的平坦,但始终是在每个人脚下,每一条叉路,都是自己所选择。 时间就在等待与消磨中流逝,华闲之回来了几次,轩辕望不知道他是否发觉了崔远钟的变化,无论心中如何想,华闲之的表情始终是从容不迫。近两个月后的酷暑之时,轩辕望终于看到了武哲光,出乎他意料的,武哲光竟是来找他的。 “请替我将这封信交给远钟君。” 从武哲光手中接过一封薄薄的信,轩辕望有些奇怪:“他就在这里,为何你不面见他?” 武哲光脸上浮起简单的笑:“现在见他,我会控制不住我的剑。” 从他这平淡的话中听到了浓得难以化开的杀意,轩辕望禁不住颤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何这个潇洒温和的少年有着如柳孤寒般的杀意,难道说,剑士出剑就非见血才能回头么?眼前的武哲光几乎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甚至于每一句话,都带着森森的剑意,轩辕望不由有些怀疑,此刻的武哲光究竟是人还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明白了……”轩辕望平视着武哲光,两人目光相视在一起,轩辕望仿佛望着一潭深涧,清澈却又看不见底。轩辕望移开眼睛,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什么,但那武哲光却又简单地说了声“拜托了”,便行礼离开,让轩辕望到嘴的话又不得不缩回去。 “三日后辰时正,玉龙涧香雪崖。” 白净的纸上写着十二个整齐如一的字,每一字写得都极细心,甚至可以看出一笔一划的痕迹,显然在写这十二个字时,武哲光的全部身心都投入进去了。崔远钟慢慢将纸折了起来,没有给在旁的轩辕望与石铁山看。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轩辕望看了石铁山一眼,见他没有询问之意,只得自己出口。 崔远钟长长吸了口气,走到小窗之旁,推开窗子向外看去,轩辕望又问了一遍,崔远钟回头一笑,窗外的夕阳正照在他脸上,让他的笑容也带上几分血红的惨淡:“不必担心。” 轩辕望深深看着他,张嘴想说话,但崔远钟摆了摆手:“阿望,管好你自己便成了。” 轩辕望眼神一收,将目光移到石铁山身上,石铁山挠了挠头,显然对二人间的微妙气氛无所发觉,轩辕望只得又看向崔远钟:“远钟,你是我师兄。” “当然是你师兄,你师弟是我呢。”石铁山总算找着了发言机会,抢着道,崔远钟与轩辕望怔了一下,不由相视苦笑,那隐隐的对立便在这一笑中淡了。 “不必担心我。”崔远钟温和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阿望,只要黄金之剑在手,即便是你也无法击败我,天底下还有比你更强的少年剑客么?” 轩辕望目光闪了一下,“赵冰翼”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紧接着便是诸葛眠风、凤羽、柳孤寒,甚至东都开定城中的古月明,若是论剑技,他们都强过自己。自己之所以能将他们击败,靠的并不仅仅是剑技。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这些名字,他明白崔远钟不愿他介入此事,他的心中暗暗拿定主意,象那次阳春雪之事一般,自己暗地里也要将这事介入到底。 时间一晃眼便过去了,崔远钟发觉这两日轩辕望暗中在监视自己,他却不以为意,到了三日后凌晨,他极早便起了床,悄悄离开会馆。当轩辕望起床练剑时,才发觉他已经离开了。 “糟了,时间定是今日!”轩辕望心中极不安,这几天崔远钟虽然正常了些,但轩辕望以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焦躁,如今的他,不可能是那个混身上下都是凌厉剑意的武哲光对手! “远钟吗,没有看到啊,他是你师兄,你都没看到我怎么看到?” “阿望,我还没起床,哪看到你的远钟师兄了,你去别人吧,我还要再睡个回窝睡!” “别烦啦,说没看到就没看到!” 焦急的轩辕望挨个平日里与崔远钟常在一起的几个学子,但得到的都是失望的回答,直到一个说崔远钟曾问过玉龙涧香雪崖在何处,轩辕望才省悟过来。 玉龙涧是贵立城郊的一处绝佳风景,香雪崖又是玉龙涧最为出色之处,银龙一般的瀑布自半空中落下,击溅在涧底嶙峋怪石之上,碎成如雪如粉的水雾,其两端有两根砥石自瀑布两端伸出直刺苍穹,人可以攀援而上,头上是青天白云,脚下是怒涛飞瀑,游人站在其上,颇有荡胸生层云的感慨。夏天天亮得早,虽然辰时尚有一段时间,但崔远钟盘膝在那砥石之上,看着东方水天之际渐渐由白变红,万道金芒挣脱云层的重重阻碍喷薄而出,一轮朝阳仿佛是跳上来似的展现在面前,他原本也如这涧水般跌荡起伏的心突然觉得开阔起来。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之中,“这旭日东升,正是亘古至今的大势,无论云层如何厚重密集,无论山海如何遥远险阻,终究不能止住朝阳。世上之事,纷繁复杂的外表之下也暗藏大势,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止,喜欢谁或是憎恨,选择或是放弃,人心之中想来也有这暗藏着的大势,我这些日子蝇营狗苟,不过是自欺欺人,实际上怎能改变那人心中的大势?我杀了那武哲光便能让鹿之纯忘记他么,我……我再偷偷关注着依素姐,依素姐能喜欢我么?既是我无力改变,何不顺其自然?” “老师说人定胜天,并不是说一昧使蛮力便可以战胜这天时,而是说人若顺应天时才可能超越天时,逆天行事看起来豪爽霸气,实际上却是螳臂当车蜉蚍撼树,我自命聪明,为何在这方面却糊涂了?” 深深吸了口气,崔远钟蓦地纵声长啸,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积郁在胸中的烦闷与阴邪尽数从内心中赶走。啸声穿破如雷的瀑声,直上重宵,震得云天似乎也颤了颤。 “呀——” 回声未绝,又一声清朗的啸声在水瀑那端响起,崔远钟双眉一振:“来了!” 果然,在啸声中,武哲光白衣似雪,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披撒在肩上,远远望去有如眉目姣好的女子。他提着无鞘剑,赤着双足走在被晨露打激的草地青苔之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看上去丝毫没有即将参与一场决斗的紧张,却有些象去赴友人之约。 崔远钟瞳孔猛然收缩,他忽然明白轩辕望为何对这一战如此担忧了。武哲光迈着轻快的步伐渐行渐近,但他举手投足间却有着玄妙的韵律,整个人与剑有如一体,竟然没有丝毫破绽可寻。而他虽然神色安祥,凌厉的剑意却似乎无处不在。 武哲光来到与崔远钟相对的山涧彼岸,信手挥剑,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应声而断,武哲光一手提剑,一手拖着那松树,轻轻一跃纵身上了砥石。两块砥石相距不过七丈而已,武哲光将手中的松树用力一掷,一头正落在崔远钟立足的砥石之上。 自瀑布山涧中飞溅而起的水汽很快就将松树打湿,武哲光向崔远钟一招手:“这样的地方,如何?” “我随你。”因为瀑布的声音太大,武哲光又只是随便说了声,因此崔远钟几乎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连猜带想明白之后,崔远钟微微一笑道。 武哲光也应是猜出他的声音,他又从怀中摸出两块丝巾,将其中一块掷了过来,崔远钟伸手接住,这里风大,武哲光仍能将轻飘飘的丝巾掷过来,他在炼神方面的修为颇为可观。 武哲光用那丝巾将自己的眼睛层层裹住,向前一跨步,站在了那松树树干之上,道:“来吧?” “蒙住双目比剑,在这样的地方?” 崔远钟看着稳稳站在松树上的武哲光,心中不禁凛然生畏,这家伙为了求得超越那天轩辕望与诸葛眠风的一战,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这一战无论胜负,都可谓前无古人了。 被水打湿了的松树原本就湿滑,普通人站在上面保持平衡已是不易,遑论舞动长剑!自己倒不怕这个,但要是蒙住了双目,这难度何只增添了一倍两倍!高明的剑士,要靠双目来看破对方的剑式,并以此作出对应之策,现在双目受限,岂非只是瞎打一气? “方式是我出的,若是你不愿意应战,那便算了。” 瀑布声中,武哲光的声音传了过来,这让崔远钟心中豪情一起,黄金之剑在手,便是再恶劣的情况下自己也足以应付,武哲光能蒙着眼睛,那自己也一样可以蒙住眼睛。 “好吧,就这样。”崔远钟拿起丝巾,正要蒙住自己的眼睛,却发觉那丝巾上绣着一个小小的“纯”字,崔远钟心中一动,这丝巾想来是鹿之纯送给武哲光的,却被他如此随意地交给别人,这武哲光对剑技如此痴迷,难道真的什么也不顾了么?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浮上了心间,虽然此前他已将这些日子来的愁绪与偏激心理排挤了不少,但当这鹿之纯绣的丝巾在手中时,他心中又不禁对武哲光产生浓浓的嫉妒与怨恨,嫉妒他这样的人物也能得人垂青,怨恨因为有他在自己一见心仪的女子便此生无缘无份了。 “或许……或许我可以击败他,让他落入水中,从这瀑布中落下去,必死无疑……” 这个有些卑劣的**头一起,崔远钟便觉得自己无法控制住了。象是逃避什么,他急忙将丝巾蒙在双眼之上,将自己闪烁的目光藏了起来。 “我好了。”崔远钟跨上松树,大声道。 “只有心静,在能在这一战中获胜。”武哲光缓缓道,“来吧!” “用不着你教训我!”崔远钟听到他的声音正在慢慢近前,便猛然前跨一步,那松树被他这用力一踏,猛然震了震,就在这震动中,龙吟一般的剑声响起,黄金之剑已脱鞘而出,幻成一团光影,直指武哲光的胸前。 “双方都无法看见,那么后发制人无法行通,谁抢先出手谁便制得先机了!” 崔远钟是带着这样的**头出剑的,这一剑又快又狠,剑啸声甚至掩住了瀑布水流声。但剑一出,崔远钟心中猛烈跳了一下,一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涌了上来。 “他也应知道这个道理,为何他不曾抢攻?”剑递到一半时,这电光火石般的**头闪过崔远钟脑海,他立刻收肘缩膝,但为时已晚,武哲光似乎并未因为蒙住双眼而无法看见他的剑式,“叮”一声,武哲光的剑光闪过,崔远钟只觉臂上一痛,右手几乎无法握住黄金之剑。与臂上的伤相比,更让崔远钟难过的是心中受到的巨大震憾。 “一式……一式都没使全,我就中剑了!” 第三十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上) 武哲光单臂举剑,象雕塑一般立在横亘于砥石之上的松树上,身体稳当当的一动也不动。 剑上的光芒被一层溅起的水雾所笼,变成了七彩的虹色,但这种美丽却无人能欣赏,他的对手崔远钟垂着右臂站在那儿,罩着丝巾的脸上没有露出表情,但右臂滴滴达达顺着手落入涧水中的血,证明了他的痛苦。 “为何他能后发先致?难道说他乘我蒙着眼睛而揭下了丝巾,能清楚看到我出剑,因此可以发觉我的破绽么?” “他一定是揭下了丝巾,一定如此!我也要揭下丝巾,我不能败在他的卑鄙之下,我必须胜,黄金之剑在手,我决不会败!” “可万一他不曾揭下丝巾,我却揭下了,我还有脸与他比剑么?我这一生,倾尽血泪也无法洗去这般耻辱……这比败还令我难以忍受!” “他究竟是如何明白我的剑的?武哲光、武哲光……我记得他是什么圆明心空流的传人,据扶英人说这一流派在扶英源远流长,历代都有了不得的人物,这一流派的剑技竟然如此玄奥,能不用双目便发觉对方的剑式?” “我不相信有什么其他剑士能做到的我却做不到,他能发觉,我也应能发觉!可是,可是他究竟是如何发觉的?” 纷至沓来的**头让崔远钟心乱如麻,暂时忘记了方才困扰他的是杀死武哲光还是只击败他,他心中甚至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即将败北的想法,这种想法,便是在面对有拳圣之誉的曹纵鹤时也不曾如此强烈过。 “对了,人有五感,视听嗅触味,他见不到,却能听到,他的听力远非常人能比,我出剑时剑气的啸声让他能听出剑式来!一定是如此,我明白了!” 隆隆如雷的瀑布声猛然提醒了崔远钟,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右臂缓缓抬了起来,剑上的金芒已然散去,他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着自己的剑。 剑去势极慢,也因此没有丝毫声息,武哲光果然仍是无声无息,似乎毫无发觉。当崔远钟剑到了一半时,武哲光猛然长啸,啸声中身形几乎是滑过来一般向崔远钟的剑冲来,崔远钟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他听出武哲光在这湿滑的松树之上行动自若有如平地,喜的是对手分明是自己往剑上撞来。 “我要胜了么?”但不知为何,崔远钟心中反倒没有平时的自信了。那种强烈的不祥之感又起,让他的剑停住,不再向前移动。武哲光前滑的身躯猛然一摆,崔远钟只觉脚下的松树颤了颤,武哲光的剑已经拨开了他的剑,夹着利啸扑怀而来。这样的距离让崔远钟根本没有第二个**头,只能侧跃开。当他跃到半空中时心中猛然一呆,这脚下就是玉龙涧瀑布,自己这一跃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生死一丝之间,所有杂**全都烟消云散,崔远钟心中想的便只有华闲之了。老师自幼收容养育自己,待自己情如父子兄弟,自己早就打定主意为了老师殒身不恤,却在今天在此败亡,自己一败,不但让自己黄金之剑在手便决不会败的誓言成为泡影,更于老师无任何意义…… “不!”在空中的崔远钟大喝了声,右手剑挥了出去,他感觉手上“噗”的一下似乎穿透了什么,紧接着手上一紧,人似乎被吊在半空之中,他的心中反而微微一缓,自己的记忆没有错,这一剑正刺入了那松树树干中,如今自己便悬在玉龙涧之上,暂时避开了落入瀑布之中摔死的命运。 “认输吧!”武哲光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崔远钟心中一颤,对方对自己的窘境如此明了,难道……难道他真的拉下了蒙眼丝巾? “他不是如此卑鄙的人,能为了剑技而放弃尘世俗欲者,岂是这种人物?”生死悬空之时,崔远钟反而坚定起来,“他能在树干上轻松移动……定然是因为赤脚的缘故,他赤着脚能更好地感觉到这树干的伸展,也正是因此方才听他移动时是贴着树干的,那他为何又能对我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武哲光……武哲光……”一个**头猛然间浮在他脑中,“那日老师说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剑道,阿望的、孤寒的剑道与我的剑道并不相同,其原因是因人而异,那么武哲光的剑也与其人相通,他的流派叫圆明心空流,这圆明心空原本是谒语,讲的是由静生慧参悟无我之境,武哲光这名字,原本就有武者智慧之光的意思,难道说破解武哲光剑技的法门,竟然就在他的名字之上?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止,耳边传来了玉龙涧瀑布与山风的合鸣,悬在半空之中的崔远钟,蓦然产生一种天地悠悠的感慨,这种感慨,并不是具体的思绪,而更象是一股冲动,自他内心深处涌出,片刻间散遍他全身,让他有松手便放纵自己入这天地间的**头。 这种**头,让崔远钟心驰神荡,恍惚中,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松手坠了下去,与天地融为一体。但就在这时,心中似乎隐隐有个影子闪了一下,那是武哲光在松树上轻轻前滑了一半。 “不认输,便去死!”武哲光却不给崔远钟更长久的思忖时间,他果然向前滑了一步,冲向崔远钟。在这一刹那,崔远钟猛然明白了武哲光是如何发觉他的动作的,他虽然蒙住了眼,但他的心却不曾被蒙住,他可以用心感应周围的气机变化,自己只要略略起杀心,他便能察觉出来。脑中飞快地想,崔远钟猛然用力向下一坠,那松树被他一带之力转了小半圈,武哲光脚下略有不稳,手中剑自然就偏了,没能将崔远钟右臂斩落,而又是划开老长的一道口子。 借这一坠之力,崔远钟提气收腹缩腰,甩掉鞋子自那松树底下钻了过去,在抽出剑的同时左手勾住松枝翻身又上了去。他这串动作极为惊险,若是他眼前没有蒙上丝巾,看到脚下翻滚奔腾的涧水,心中产生畏惧,只怕反不能成功完成。 “着!” 武哲光不等他立稳,又是挺剑刺来,崔远钟也是赤足踩在松树干上,向后滑了两步。 武哲光剑刺出之后却略有些迟疑,他收住剑似乎在等待什么。崔远钟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脸上再无喜怒之色,他缓缓将剑交到左手,侧耳倾听武哲光的声音。 “果然如此,他出了一剑便停住,因为他发觉不到我了。此前他发觉我的动作,既不是靠视觉,也不是靠听觉,甚至不是这五觉中任意一种,靠的只是心中感应。我一起杀机,他便能在心中感觉到,他蒙上眼反倒更能让他清楚地用心去判断……” 武哲光用心去感应四周,却没有发觉任何杀气,崔远钟再无半点气息,整个人似乎与这玉龙涧香雪崖融为一体,这让武哲光无法判断崔远钟的动作,不敢轻易出击。 二人默默相对良久,武哲光忽然长叹一声:“算了,到此为止吧。” 崔远钟心中一动,这武哲光果然是追求完美剑技者,他已经明白自己寻着了他剑技中的缺陷,只要自己心中无求胜之**杀伐之心,与这周围气息融合,自己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先为不胜而后再胜,正是兵法之道! “再斗下去便无意义了。”崔远钟摘下眼前的丝巾,没有还给武哲光,而是塞入自己怀中:“不分胜负,到此为止。” 武哲光也摘下了丝巾,他的脸色却有些沮丧:“我败了,这天时地利都由我所择,我却仍旧不能奈何你,当然是我败了。” 崔远钟看了看自己右臂上深可见骨的伤,苦笑了一下:“不能奈何我?我臂上的伤可不轻,若是再拖下去,或者我便会血尽而死……” “我败了便是败了,我只想问一件事。”武哲光打断了崔远钟的话,“你坠下香雪崖,已是必死之局,究竟是何种意识,让你仍能死中求活?” 武哲光的问话让崔远钟微微怔了一下,他微皱起眉,迟疑了会儿才道:“这人世间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留恋,求生之心是人之常情,这有什么出奇的?” “人世间的留恋?一个顶尖的剑手,应是将全付身心都献给了剑,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真正的剑理,若是心染红尘,便为俗世所缠绕,不能专心于剑,怎么可能达到剑技的顶点?”武哲光盯着崔远钟,似乎是想在他的脸上找到答案,对于他这样献身于剑的武者而言,崔远钟太过世俗,世俗得都不象一名剑士了。 想到比自己还要世俗些的轩辕望,崔远钟不觉摇了摇头:“你错了,俗世间故然有让人分心之事,却也是极好的修心修剑的所在。”但说到这里,他又觉得俗世间的事情太多,纷繁复杂让他一时间难以说得清楚,**头一转之下,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们说些这样的东西,倒不象是来这儿比剑,而是来这里论剑的了。” “比剑?论剑?” 崔远钟只是随口一句,武哲光却困惑地皱起了眉头,自从习剑以来,他便一直以为要追求至高无上的剑技,必须要为剑奉献出一切,剑对他而言就是最神圣的存在,是不容世俗沾染的,但崔远钟的语气,似乎剑道与世俗有着极其自然的关联,这关联是如此紧密,他甚至于不愿意就此进行争论了。 “不跳出红尘,如何能求得剑上至理?”武哲光无法从容面对崔远钟的这种态度,或者是由于两人刚刚那场虽然极简单却又极惊险的斗剑让他觉得惺惺相惜的缘故,因此虽然明知多言无益,武哲光仍近乎自语地问了一句。 “不入红尘,跳出又从何谈起?”崔远钟包杂自己臂上的伤,他又想起了鹿之纯的请求,心里微微一痛,但旋即将这痛楚抛开,方才那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儿,他反而看开了一些事情。“太上忘情,是每个炼气士都想达到的境界,但那些抛家舍子远遁深山大泽里的炼气士们却不知道,太上是忘情,而非无情。练剑要跳出红尘的说法,也是同样的愚蠢!” “啊?”武哲光心中如同响起了一声惊雷,自己从习剑开始,便几乎屏弃了世俗的一切,看起来是跳出红尘了,可自己究竟是否入过红尘?若是不曾先入世,如何谈出世? “我老师曾说过,天下的剑道无外乎三种,一是开疆拓土的帝王之剑,一是逞勇斗气的烈士之剑,一是兼济天下的仁者心剑,这三者无不在俗世中,便是你们圆明心空流历代剑技高手,也不都活跃于扶英历史之中,参与了许多大事么?我曾听说你们圆明心空流史上最出色的剑客,便曾在至德革新中为革新派出过不少力。” “难道说……难道说我错了,我这么些年来都寻错了?” 武哲光的心再一次被震动了,那日轩辕望与诸葛眠风之战又浮现在他脑中,那一日里,诸葛眠风应是逞勇斗气的烈士之剑了,而轩辕望则近于仁者心剑,他之所以不但击败诸葛眠风,更将围观的扶英权贵们的鄙视与敌意都击败,靠的更多的便是那尘世中升斗小民都知道的一字:仁。 唯仁者方无敌,仁者爱人,若不入世与人共处,如何谈得上爱人,若不入世为人分忧,如何谈得上爱人? “远钟!” 正想起轩辕望,轩辕望的声间便传了过来,崔远钟耸耸肩,轩辕望终究还是找来了。 “我走了。”他伸手抓起那绣着“纯”字的丝巾,想还给武哲光,但终究还是没有掷回去,而是小心地放入自己怀中。武哲光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崔远钟也不行礼,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便离开了那松树树干,跃下砥石,向轩辕望奔来处行去。 “伤得如何?”轩辕望没有问崔远钟胜负,而是询问他的伤势,崔远钟哈哈一笑:“还好,只是皮肉之伤,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他的谢意让轩辕望有些莫明,崔远钟也无意多作解释,用左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揽着他便行去。站在砥石之上的武哲光,静静看着这师兄弟二人,过了良久,他才离开玉龙涧。 第三十一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下) 时间是这世上最玄妙的东西,有的时侯,便是一日,人们也嫌长了,而有的时侯,便是一年,人们也嫌短了。无所事事者往往觉得时间过得慢,但同时对于忙碌者而言,时间在不经意里便溜走,这溜走是如此地绝决,与至于先人看到滔滔东去的江水不觉感慨:逝者如斯夫。 时间也是最好的伤药,让一些不见于外表的伤慢慢收口、消失,但是在这同时时间却又是最厉害的毒药,让伤口愈合后留下永不逝去的疤痕。 时间治愈了崔远钟心中的创伤,却也留下了让崔远钟一生难以化解的记**,但至少表面上,那个爽朗而又豪迈的崔远钟又回来了,这让轩辕望极为欣喜, 夏天很快便过去,秋的到来,既让贵立城炎热的暑意一丝丝淡去,也为远在异国的游子们平添了几分思乡愁绪。余国人对于家乡故土的留恋,是被深深烙入灵魂中的,绝不是那些浪迹惯了的民族所能理解。这种愁绪,对于绝大多数都是初次远离父母的学子们,更是强烈得让他们不少人学业停滞。为了疏解这种难以压制的愁怀,一方面他们所学的东西减少了些,另一方面不时让他们出外游览。赵王殿下起初对此有些不解,他以为学子只有能挺过十年寒窗的孤寂,才有一举成名时的荣耀。负责安排这个少年求学的扶英人江川则坚持如此,他以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和这样可以培养少年们相互协作说服了赵王,因此,赵王在日益紧张的财货中挤出了一部分,让少年们乘魔石铁车到扶英各处进行短期游览,或者是乘魔石铁船在扶英诸岛间来回。 “贵立的港口可真大啊!” 每次来到贵立城的港口,看着几乎月月都在扩建的码头,轩辕望都禁不住如此感叹。 “咦,好象有事。”崔远钟眼尖,远远看到围在码头一处的人群,他道。 “还是别过去了,少惹麻烦,这几个月打的架可够多了。”听到嘈杂的人群中传来的是打斗的声音,轩辕望有些担忧,但他立刻明白,自己这句话是白说的了。 “嘿嘿,只看一看不碍事。”崔远钟第一个快步走向那儿,紧接着石铁山亦步亦趋跟了上去,轩辕望用巴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就知道会这样,要是只是看一看那可就好了……” “咦,泰西人啊!”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中,轩辕望吃了一惊,是十余个金发碧眼身高体健的泰西人在那里。 “知道他们是在说什么嘛?” 泰西语对于轩辕望而言实在是难于上青天,倒是崔远钟因为精研律法的关系,学了一些泰西语,听到轩辕望问起,崔远钟撇了撇嘴:“老一套,什么小姐真漂亮,要不要陪我玩玩之类的……” “哼,只怕你也听不懂,说的是你心中想说的话吧。”师兄弟在一起的日子长了,再也不象起初那样拘束,因此轩辕望也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崔远钟的假面具,便是一向站在崔远钟一边的石铁山也极有同感地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崔远钟哈哈一笑,这些泰西人说话又快又急,而且个个都满嘴酒气,要是能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除非自己也喝上几斤烈酒才行。但看到他们围着几个扶英姑娘动手动脚,便是用膝盖也能想出他们说的不是好话。 扶英姑娘发出惊恐的尖叫,也有几个扶英人走向前斥责他们,但都被身强力壮的泰西人架开。无论扶英人如何斥责,泰西人都是带着淫邪的笑叽哩咕噜自说自的,似乎他们并不懂扶英与余国的通用语。轩辕望摇了摇头,泰西魔石之技固然是极强的,但泰西人的教养可真不象他们自诩的那般是什么“文明人”。这种情况,正是崔远钟最为喜欢的,想来崔远钟又要大展神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吧。 “哈哈!”果然,崔远钟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来,“机会来了,阿望,这次你可别同我抢。” “我看你还是仔细瞧瞧清楚,这几个扶英姑娘是不是长得漂亮,可别象上回那样从流氓手中救了人,又嫌那群流氓眼光低……” 轩辕望的嘟哝显然崔远钟是没听见的,因为这个时侯,一个冷肃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如果,不想受伤的话,就收回你们的脏爪子,滚!” 轩辕望循声看去,一个腰间系着黑色绸带的扶英大汉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轩辕望与崔远钟的眼睛几乎同时都盯在了这扶英人手中,那是两根长长的用布包着的东西。那大汉双眸发出冷峭的光芒,整个人站得笔直,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崔远钟与轩辕望的心怦然一动:这人难道是个剑技高手? “哼,东方的矮子,有什么可以狂的!”扶英大汉的气势显然让泰西人怔了一下,或者是为自己壮胆,一个泰西人吐了这样一句话,用的倒是扶英语,原先他那听不懂扶英语的神情看来是装的了。他握紧拳头,踮起脚尖跳了跳,向那扶英大汉勾了勾手:“来!” “泰西的搏击之技么?”看到他那可笑的姿势,崔远钟眼前一亮,东方的武者他们会过不少了,泰西的搏击还真没有亲见,听扶英皇储所说极为野蛮,今天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个野蛮法了。 “滚!” 那个扶英汉子目光轻轻一挑,并没有被泰西人那长满长毛的粗壮胳膊吓着。一个泰西人晃了晃拳头,将头缩在拳头之后左右摆了摆,猛然向前冲步,一拳勾向扶英汉子的下巴,扶英汉子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拳夹着风声从他面前击过。那泰西人一拳落空,迅速收回去护住自己下颔,同时左手摆动,击向扶英人的眉际。轩辕望与崔远钟同时叹了口气,难怪皇储说泰西搏击极为野蛮,这样的打法虽然迅速刚猛,却无法奈何下盘灵活的武者。 果然,那泰西人第二拳还只摆出一半,扶英汉子猛烈抬膝,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泰西人嗷叫着捧着要害跳了起来,崔远钟嘿嘿怪笑了声,这一击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犯规!犯规!他用脚!”泰西人纷纷喊了起来,大多是叽哩呱啦的泰西语,倒也有几个用半生不熟的扶英话说的。轩辕望有些莫明其妙地看着崔远钟:“犯什么规?” “哈哈,可能泰西人打架不能用脚的。”崔远钟脑子一转便想出了缘由,就在这时,那群泰西人已经将扶英汉子团团围住,看着他们从四面冲上去准备群殴,轩辕望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泰西人打架一群打一个算不算犯规。” 他的叹息未落,猛然间似乎有万千道金芒闪过,围上去的泰西人都惨叫着后退,轩辕望与崔远钟脸上的轻松表情刹那间都收了起来,换上了错愕与惊讶。 扶英汉子手中的那两根棍状东西已经从布套中取出,而且二合为一,成了一根足有十尺长的刺枪! “卑鄙,卑鄙!”泰西人从那扶英人闪电般的枪势中惊醒,开始叫骂,却无一人敢逼近,他们这卑鄙骂得倒也字圆腔正义正辞严,似乎方才调戏女子与以多打少的都不是他们一般。 “哼。”那扶英汉子目光如箭,轻轻哼了声,泰西人被他凌厉的眼神所慑,听到这一声哼才反应过来,刚要再叫骂,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凉嗖嗖的,紧接着便觉裤子在往下掉。他们再大胆却也无颜在这大街上露出自己的屁股,慌忙用手拉住裤子,心中却又是惊惧又是奇怪。 “好枪术。” 轩辕望与崔远钟看出在一瞬间,那扶英汉子不仅甩脱枪套,更是将原本是两截的刺枪旋接在一起,连着刺出十余枪,将围上来的泰西人的裤带尽数挑断。一杆长枪在他手中是如此灵活,拿捏得也分毫不差,显出他在枪上的造诣极深。 “魔术……一定是魔术!”一个泰西人叫了起来,“我们不能和巫师作战,快跑吧!” 作鸟兽散的泰西人终于不见了,那扶英汉子将长枪收回布套中。周围的人惊叹声里,他微微眯了眯眼,不理会那几个扶英女子的感谢,抬步便离开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人倒有侠客遗风,不象某人啊。”轩辕望瞟了崔远钟一眼,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道。 “就你话多,好象怕别人不知道你能背几首古诗似的。”崔远钟重重推了他一把,哈哈大笑:“走吧,回去了。此次出海倒也不错,回来路上还看到这样一场好戏。” 众人说说笑笑回到了会馆,但在会馆门前,却都不由得收住了脚步。方才那使枪的扶英汉子昂然挺立于余国会馆之前,那枝枪斜斜挟在他肋下的布套里。 轩辕望眉头皱了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个素昧平生的扶英汉子只怕会给他惹来大麻烦。 “我找轩辕望。” 见到这群回来的学子,那扶英汉子简洁地道,他电一般的目光迅速在众人脸上打了个转儿,落在了崔远钟的脸上。 “让开路。”崔远钟的回答比他更为简洁,他迈步向前,似乎不曾看到拦在大门前的扶英人。轩辕望头皮一紧,崔远钟豪爽义气,显然他已经看出这个使枪的扶英汉子来者不善,有意替自己接下这个麻烦。但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代为承担的,例如责任。 因此,轩辕望伸臂拦住了崔远钟,自己迎了上去:“我就是轩辕望。” 见轩辕望用极标准的扶英礼节向自己鞠躬,那扶英汉子眼神闪了闪,也鞠了一躬:“我叫连若斋。”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轩辕望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不记得曾听谁提过这个名字,这个人应当完全是个陌生人吧。 “这个……”连若斋伸手入怀,掏出一撂纸,递了过来。轩辕望接过一看,却发觉是一张邸报。 自魔石铁车普及后,整个扶英兴起了许多邸报,既报道国政要闻,也传播些风情趣事,这些邸报由活字印成,起初是月报,后来渐渐有七日周报、日报出现,比之于对外界无知无觉的余国人,扶英人的眼界大为拓展,而到这异国来的众学子,也少不了合买一份看看。 轩辕望有些奇怪地看着这张已经旧了的邸报,连若斋做了个手式,示意他打开来,打开后轩辕望一见那标题,不觉啊了声。 崔远钟侧头扫了一眼,只见那是“异国少年扬威舞宴,自此剑技成为国技”,再看内容,却是那天皇储宴会中的那场比剑。 “没想到连这……”看到上面不吝的赞誉,轩辕望脸不觉微红,他抬眼看着连若斋:“连先生的意思?” “败在你们余国人手下的剑技,没有资格成为国技,能成为国技者,只有击败你的枪!” 连若斋目光中寒芒一闪,吐出的话让轩辕望不觉错愕,但旋即明了过来。扶英的魔石之技远超过余国,余国武者,无论是拳术还是剑艺或是刀法,所面临的危机在扶英只有更严重,那么若是能得到当朝大力支持,不但可以挽回式微的颓势,甚至可以迎来新的繁盛,而若是能击败自己,恰恰表明枪技胜过剑技,便可以取其国技之位而代之了。 虽然明白这一点,轩辕望还是忍不住嘟哝了声“为何是我”,连若斋再次顿首:“明日午时,西城紫金寺。” 见他已有离去之意,轩辕望只得道:“我不应战!” “嗯?”连若斋眼中寒光闪了闪,“为什么,是不屑还是害怕?” “是觉得没有必要。”轩辕望吁了口气,如果同意这一战,败固然可畏,更让他觉得麻烦的是此后来挑战的其余流派的武者一定是络绎不绝吧。 他叹息声未止,眼前电芒闪过,连若斋半截枪已经探出,正抵在他咽喉之上。轩辕望可以感觉到枪尖上透来的森森寒意,那寒意甚至让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发觉轩辕望根本没有拔剑的意思,连若斋收回了枪,他深深看了轩辕望一眼,片刻后道:“你会应战的,当你改变主意,就去紫金寺寻我。” 轩辕望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崔远钟,泛出一个苦笑:“远钟,你看到了……” “嗯,没什么。”这师兄弟的对话让连若斋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便转身飘然而去。 第三十二章 战无可避(上) 轩辕望并不认为连若斋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主动应战,在他看来,这一年来的恶斗已经够多了,几乎每一次都是自生死攸关中过来,能避免这种无意义的战斗就尽量避免。 对于一个人无意义的东西,对于另一个人则有可能比生命还重要。因此,当次日傍晚几个自学堂归来的余国学子被人抬回时,轩辕望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回避这一战了。 “卑鄙如此,向无还手之力的人动手!”崔远钟也被激起了怒火,他看了轩辕望一眼,若是轩辕望依旧不肯出战,那他便去找那个连若斋。 轩辕望看了看这几个被人用枪扎伤四肢的余国学子,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愤怒。只为了引自己一战,便不惜伤及无辜,若是自己依旧不肯出战,他们是不是要一直伤下去,甚至于出了人命他们才肯罢休?那日在码头第一次见连若斋,他能路见不平拔枪相助,分明是有着侠义胸怀者,却为何在这儿又倒行逆施起来?难道说在他眼中,扶英人不能受不平之辱,而余国人就可以受了么? “我出去一会儿。”轩辕望轻轻抚了一把剑,转身就要离开,崔远钟却伸手拉住了他:“明晨吧,也不急在一时。” 看了看渐暗下的天色,轩辕望点了点头,但他旋即笑了笑:“今晚你可不要乱跑,那家伙是我的。” “那是自然,哈哈。”崔远钟有些尴尬,他确实有心夜里去紫金寺会一会那些连若斋。 当夜轩辕望一如平常地去睡了,倒是石铁山有些担忧,他在崔远钟房里问道:“远钟大哥,轩辕师兄真的能对付那个使枪的么?” “不知道……”崔远钟用书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微微沉吟了会儿,连若斋在教训那些泰西流氓时虽然声势惊人,但那应不是他的真正实力,他应该更强才是,枪比之于剑,可是有无法改变的优势,莫说轩辕望,就是自己遇上了,又当如何去应付? 石铁山担忧的也是这个,他知道轩辕望的剑技在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但对手不但是个成年汉子,而且使的是长度相当于剑三倍甚至更多的枪。 紫金寺在贵立城,算不得什么名刹,周围较为冷清,紫金寺的僧人也习惯了香火衰竭的日子,就连寺前那一地黄叶,也没有人出来打扫了。 “我找连若斋。” 枯瘦的老僧揉着双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来敲门的人了,但眼前这余国服饰少年一句话,就让他心中对香客的憧憬破灭了,他有些木然地“哦”了声,也不请轩辕望进去,颤抖着又关上了门,只听到走回寺中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远处。 轩辕望有些无聊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对于即将到来的一战,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把握,连若斋的长枪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威力,他也无法预测。 门吱的一声又开了,似乎有股凉意自门那边传了过来,轩辕望抬起了眼,连若斋仍斜挟着他的那两个布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出现在寺院门口。 “为什么要伤及无辜?”轩辕望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质问。 连若斋皱了一下眉,过了会道:“为了让你出手。” “为了这样一个目的,就可以伤害无辜者?”轩辕望握住了剑柄,目光炯炯,逼视着连若斋,“那日我见到你在码头打抱不平,教训一群泰西人,为何转日你就伤害无辜?” 连若斋脸上浮起一丝冷笑:“你还年轻,这世上之人,你还看不透。” “什么看得透看不透!”连若斋的蔑视让轩辕望有些失去冷静,他不明白为何这人面对自己的质问,却依旧能泰然自若,如果他本性便是一个坏人,那么倒没有什么难理解的,但那日在码头他的作为,分明显出他是个有强烈是非观的人。 连若斋目光飘忽了一下,定在紫金寺前松树上,在朝阳的照射下,松树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有光就有影,有好就有坏。”连若斋的目光突然变得锋利无比,直视着轩辕望,似乎要透过轩辕望的脸看到他的内心深处,他开口道:“每个人心中有善就也有恶,善有多强烈,恶便有多强烈。我本来不想说,但轩辕望,你扪心自问,你心中有没有不容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恶**?” 他的话象十二月天里当头浇下的一瓢冷水,让轩辕望心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他的目光,他的话,似乎从自己内心深处扫过一遍,自己内心深处那些肮脏的连自己都不敢触及的地方,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你……”一时之间,轩辕望觉得理曲辞穷,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自胸中升起,他紧紧握住剑柄,将剑拔出一截来。 “所以说,你看到的那个善的我,那个恶的我,都只是我之一面,而你义正辞严之下,还掩藏着另一个奸邪凶恶的你……” 连若斋说的每一个,都象一个钉子一样被打击轩辕望心里,轩辕望只觉自己内心深处掩藏着的那些平日里克制的邪恶**,慢慢汇拢,慢慢聚集,慢慢成为一个人形,慢慢将自己的内心全都占据住。 汗水不觉中爬上了他的脑门,他手中的剑已然出鞘一半了,连若斋的眼睛有如晨雾中的灯笼,闪闪的,让轩辕望心中更为惶惑。 “你现在已意识到这一点吧,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完全的善也没有什么完全的恶,你所追寻的高尚背后,便是可耻与卑劣……现在,拔剑教训教训对方吧,不用任何理由,只因为你看不惯他!” 明明没有看到连若斋嘴唇嚅动,但轩辕望内心中的那个邪恶**集成的自己却开始说话,轩辕望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胸中杀人的**,他现在想的便是拔剑将那连若斋杀死,将这个能清楚看到自己内心黑暗的人杀死。 “他竟然能看透你内心,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活下去,要杀了他……”内心中的另一个自己仍在喋喋不休,轩辕望握剑的手却有些颤抖,连若斋的目光越来越深远,虚无飘渺得象冬夜的星星。 “拔剑,快拔剑!” 连若斋对于轩辕望能坚持这么久也有些惊讶,或许是因为学剑者要修炼精气神的缘故,轩辕望在他的异术下并没有立即拔剑。因此,连若斋心中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压力让他希望轩辕望早些拔出剑来结束这一切。 露出鞘外的剑刃上冷光流转,这晶莹的光芒证明轩辕望已然聚集了全力。连若斋明白,轩辕望终于将拔剑与自己一战。 当轩辕望之剑几乎全部出鞘之时,他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意,连若斋看在眼中,不由得掠过一丝“妩媚”的感觉,但用妩媚这词来形容象轩辕望这样不过清秀而已的少年,连若斋自己也觉得牛头不对马嘴。 “原来慑心之术在扶英还有流传,只是不知这何时成了枪术中的技巧。”对于连若斋而言,轩辕望口中缓缓吐出的这句话,却不讶于晴天霹雳,紧接着惭愧与羞忿混合在一起冲上心头。轩辕望剑上的光芒已然消散,他又将剑插回鞘中,悠然道:“难道说枪术也与你人一样,有着另一面么?” 对于轩辕望识破自己的伎俩,连若斋极为不解,以轩辕望的年纪阅历,应该不曾见过慑心术才是,难道说在余国慑心术泛滥得连轩辕望这样的少年也知道么? “你说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这话不错,但这却不能成为为非作歹的理由。以善制恶,人之所以为人,以恶代善,人即不如禽兽!” 轩辕望咄咄逼人的话语,让连若斋极其恼怒,他不知道这少年为何讨了便宜还卖乖,竟然教训起自己来。 轩辕望却全然明白,方才说话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寄身于剑中的绯雨,她察觉到自己内心中被连若斋慑心术挑起的恶**在涌动,便抢先占据了自己身体,她那番话,并不是说给连若斋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身体又回到了自己控制之下,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抹去额头的汗水,内心深处那个恶的自己已然平静下来,似乎在等待自己的选择。他看了看被斥责得脸上微微泛起红潮的连若斋,目光中不由有些怜悯。 “这是一个在善恶选择中迷失了自我者。” 被轩辕望的目光激得忍无可忍,连若斋一抖手,布套脱手飞出,两截枪嚓的一声,旋在了一起。枪尖在阳光下闪着殷红的光,象传说中魔鬼妖异的眼。 “这个世界,绝不是你这样的小辈所能看透的,无论如何,为了枪术的传承,我必须与你一战,为此任何恶行都在所不惜!” “既是这样,那我就同你一战!”出乎他意料的,轩辕望这次再没有回避,轩辕望的目光极为坚定,“看看是你的善恶不分正确,还是我的扬善弃恶正确!” 宝剑龙吟声中出鞘,轩辕望单臂擎剑举过头顶,剑尖直指苍穹,正在他凝息聚气之时,一缕阳光穿过古松,直直照在他身上,让他的身形在松树的阴影里闪闪发光,有如天人降世。一股让连若斋觉得震憾的力量自轩辕望身上散发出来,那一刻,轩辕望肃然无声,有如神圣般不可侵犯。 “巧合,只是巧合罢了!” 连若斋并非不信神明,他同大多数扶英人一样,对于那些古老的神祗从内心深处怀着崇敬,但他也与大多数扶英人一样,只信奉有力量的神祗,力量就是一切。因此,造物变化在轩辕望身上的异彩,让他觉得震憾,却不能让他觉得敬畏。长枪上的枪缨在风中一展,象团喷射出的血雾,枪尖上闪烁着冰川一样森冷的光,寒意直指轩辕望的咽喉,让轩辕望颈上的皮肤不自禁地起了疙瘩。 “铮!” 轩辕望剑斜劈下来,拨开连若斋的枪,紧接着他脚步变幻,腰微下挫,风一般掠向连若斋。枪比剑长了两倍有余,若不能逼入,轩辕望便只有挨打的份了。 连若斋唇际掠过一丝冷笑,收枪旋身,枪杆如棍横扫向轩辕望腰间,轩辕望才前掠了两步,但不得不又急急后退。不等他立足稳,连若斋抖枪前突,枪花怒放,在轩辕望面前似乎出现了数十个长枪枪头,骤雨般刺向轩辕望胸前,轩辕望先是侧身,但那枪头如影随至,轩辕望便又倒翻出丈余,总算避过锋芒。他还没喘息过来,连若斋横枪转身,以单脚为轴迅速旋了过来,枪尾尖簇自腰后探出,直指轩辕望小腹。 “枪乃百兵之王,只有枪术才应是扶英国技!”在他连绵不绝的攻击里,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全力攻击的断续。轩辕望被他逼得极速后退,猛然间砰的一声,背后撞在紫金寺的围墙之上。 “去吧!”这一撞让轩辕望胸口气血翻腾,他还没有定过神,连若斋突然大喝了声,那枪上红缨迎风招展,有如节日里的焰火般绚灿,而原本在红缨前的枪头却隐而不见,轩辕望心中登一下,“为何不见他的枪头”的**头刚浮现在脑中,只觉得胸前一冷,他几乎本能地侧倒下去,但只倒了几寸,左肩便传来巨痛,连若斋的枪已然透肩而入! “啊!”巨痛中,轩辕望禁不住大叫了声,但紧接着连若斋抖手挑枪,肩部的巨痛让轩辕望不得不随着他的枪而动,连若斋嘿地又是吐气开声,枪尖在轩辕望肩中一搅,轩辕望甚至听到自己肩骨被枪尖磨着的咯吱声,他欲退,可背后是围墙,欲进,可又被枪上红缨所阻,双重的巨痛让他几乎昏迷过去。 “为什么看不见他的枪尖?” 轩辕望脑中支持他不曾昏过去的,便是这个**头。或者正如华闲之所言,轩辕望学全的资质并不是最好的,但在比剑时的专心却是最好的,当他比剑之时,无论身处何种困境,他都不曾放弃,都在全心全意地思忖对方的弱点,并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做出相应的反应。轩辕望左臂根本无法动弹,要想从对手的枪下挣脱,只有弃剑用右手,但若是弃了剑,他还能以重伤之躯在连若斋枪下反败为胜么? 第三十二章 战无可避(下) “为何会看不见他的枪尖?” 这个疑问依旧在轩辕望脑海中盘旋不止,轩辕望深信方才自己突然无法看到对方枪头,绝非连若斋速度使然,而是另有原因。 “那一瞬间,他的枪快速抖动……红缨翻腾,枪尖便不见了!”猛然间,轩辕望脑中似乎又回到了自己中枪前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般,微吸了口气。 “红缨,那一刹那红缨翻腾掩住了枪头,让我无从判断枪尖所指方向,我的注意力为红缨吸引,自然不能在那么快的瞬间找到枪头了!” 当连若斋枪上红缨映入轩辕望眼中时,他猛然省悟,枪上红缨除去卡住对手的作用外,也可以用来分散敌手的注意力。 “怎么不说那些大话了?”连若斋咬着牙,唇际再次掠过一丝冷笑,轩辕望的顽强出乎他的意料,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既然轩辕望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认输,那么便只有废了他,或者要他的性命更好些吧。连若斋用力拧枪,想用刺入轩辕望肩中的枪尖搅烂轩辕望的肩膀,但就这时,轩辕望发出了怒吼:“着!” “哼!”连若斋猛然觉得眼前剑芒夺目,轩辕望手中的剑竟然脱手掷了过来,在这么短的距离内,这种速度飞来的剑让他也无法全身避开,他几乎是本能地侧步暴退,手中的长枪也不由得自轩辕望肩中拔了出来,但轩辕望的剑依旧在他肋下开出一道口子,他不由得闷哼了声。但他脑中旋即想到,轩辕望掷出了剑,此刻手中空空,正是一击必杀的大好时机!一**及此,他不顾身上的伤,双腿用力一蹬,急退变成了突进,手中枪因灌入全力而变得有些炽热,突向轩辕望心口。 脱手飞剑的动作带动了肩上的伤口,而连若斋拔枪之时枪刃还是将伤口扩大了几乎一倍,剧烈的疼痛让轩辕望眼前金星乱冒,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膝不由得一软,跌坐在地面之上。这一跌倒恰恰避开连若斋全力突击,连若斋全力冲刺之下,无法立即止步换招,当他停住撤枪之时,与轩辕望不过丈许远。 “呀——”正当连若斋准备变招给在他想来应是手无寸铁的轩辕望致命一击时,眼前突然剑芒闪动,轩辕望挺剑前扑,在倒地之前剑自下向上挑过,连若斋心中如同雷殛一般,满是“他手中为何还有剑”的**头,这样的距离中他已经无法闪避,只觉得双臂一冷,紧接着胸前巨痛! 轩辕望混身浴血,以剑撑地,挣扎半晌才又站了起来,痛出来的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他脸上,让他的脸显得有些肮脏,他“咝咝”吸着气,道:“我……我胜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连若斋手中的枪应声落下,鲜血汩汩自连若斋双臂与胸前流了出来,连若斋双目再没有那电一般的神光,而全部是茫然与不解。 “剑……剑呢?”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伤痛,低下头去在地上寻找。轩辕望心知自己方才那一剑只不过让他双臂短时间内无法再拿起长枪,他胸前那一剑也只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有余力杀他,实际上入肉不深,与他相比,倒是自己肩上的伤更为严重,他现在失态,不过是方才一瞬间发生的巨大变化让他难以接受而已。 “剑呢……没有剑,没有剑,那就是我胜了,我胜了,枪技是我大扶英帝国国技啦!”连若斋起初只是喃喃自语,紧接着大声喊叫出来,静静的紫金寺外,只有他几近狂呼的叫声在回响。轩辕望心中一紧,再看连若斋,只见他双目之中神光焕散,在原地手舞足蹈雀跃欢呼。 “你怎么了?”轩辕望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奔到连若斋身前,探手想去摸他的脉搏,但连若斋虽然手上无力,脚下却依然灵活,避开轩辕望伸来的手,脸上的喜色变成了惊恐:“剑……剑呢,为什么还有剑?” “你用枪缨掩住枪尖,我用剑穗拉住剑,你以为我将剑掷出去,却不知我又将剑拉了回来。”轩辕望解释道,“严格来说这并非正大光明的剑式,但当时我只有用这诡道来化解危机,以正守以奇胜原本就是剑理。” 连若斋似乎根本不曾听到他的解释,怔怔看着他的脸,过了片刻,脸上忽然绽开了笑来:“师弟,你来看我了?我打败了那个叫轩辕望的余国人,我们枪术将成为大扶英帝国国技!” 轩辕望一愣,心中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莫非这连若斋竟然疯了? 他还想伸手去摸连若斋的脉搏,一个干涩的声音却响了起来:“不必了,他已经疯了。” 轩辕望蓦地回头,方才那个开门的枯瘦僧人不知何时袖着手站在围墙边,说话的就是他。 “他疯了?”虽然心中也料到几分,但轩辕望还是忍不住追问了句,那老僧慢吞吞走了过来:“慑心术被破解,对施术者心灵原本就是重创,明明胜利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却又眼睁睁看胜利溜走,期望越高失望便越痛,所以,他疯了。” “啊……那该如何是好?”轩辕望有些惶惑,无论连若斋如何对他,想到这样一个出众的武者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陷入疯狂之境,轩辕望心中便深觉不安。老僧微微一笑,对轩辕望的关切似乎不以为然:“你看他,如此欢娱,岂不远胜过清醒时么?” 将目光转到得意洋洋地对着棵松树叫嚷的连若斋身上,轩辕望皱了皱眉,老僧的意思他明白,若是连若斋清醒过来,面对自己战败且心智失常的结局,那将是何等痛苦,但他心中总还是觉得,连若斋能清醒过来更好些。 “六岁开始学枪,二十四载风霜浑如一梦,这二十余年来他想的便是如何重振枪技,如今既是无望,这样的结局也算善终了。”老僧的话别有深意,让轩辕望难以接受,但不等轩辕望反驳,老僧又展一展眉:“我与他师门还算熟悉,因此他就交给我吧,你还是先去包扎好你的伤口吧。” 肩膀上的痛苦已经有些麻木了,轩辕望也没有精力去细思老僧的话,他点头示礼,挣扎着离开了紫金寺,这么严重的伤口,若是找郎中反而难以处理,有绯雨的异术,虽然不能让伤口完好如初,但至少比之于直接去找郎中要快捷。 老僧微眯的眼睛在轩辕望剑上飞快的一瞥,伸手拉住连若斋:“痴儿,回头是岸呐!” “阿望还疼不疼?” 绯雨小心地问着轩辕望,在轩辕望被撕开的肩衣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人触目惊心,虽然经过她异术的处理,但轩辕望仍痛得咝咝吸着冷气。 “还好……现在好多了!”她关注的眼神让轩辕望心中一暖,这种怜惜的目光在自幼失怙的轩辕望看来便是受更重的伤也值得,他笑了笑,安慰道:“没事,有绯雨在我想有事也难啊!” “乱讲……”绯雨轻轻嗔了句,将内心的不安深深藏了起来,用剑者死于剑下,数千年来这已是人所皆知的道理了,自己身负国士无双的称号,却也不在别人剑下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形状么,阿望剑技提高得很快,但他长进的速度却还跟不上他对手变换的速度,从东都开定城里那些剑门的少年剑士,到如今扶英剑客枪手,几乎每一战轩辕望都要受伤,几次都险些丧命,将他引到剑之路上来,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 “对了,绯雨,有样东西我想送给你。” 虽然看起来恢复了平静,但轩辕望还是从她的目光中捕捉到某种让他觉得不安的神情,轩辕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递给绯雨。虽然没有形体,但绯雨自然有办法拿住这小包,这一点,轩辕望一直觉得不可思议。 “是什么?”绯雨没有接过小包,而是偏着头问道。轩辕望脸上浮起一团红晕,“嗯”了会儿才道:“你打开就知道啦!” 绯雨接过这小块绸子包着的东西,感觉不是很沉,她将绸子打开,发觉里面是一个精致的胸饰,正是那日轩辕望陪她逛街时让她流连忘返的泰西饰物,当时她问了价,虽然很小,价钱却不菲,对于轩辕望这样每月也没几个零花的穷人来说,买这个定然让他动了不少心思吧。 “你……”猛然想起近来轩辕望除去求学练剑外,经常早出晚归,绯雨意识到轩辕望背着自己出外做小工去了,心中一股热潮涌上来,她哽了哽,终于只吐出“傻瓜”两字,便平空消失了。 虽然不太明白绯雨为何躲回剑中,但轩辕望知道她并非生气,柔声求了半天,才见绯雨又出现,胸口已然别上了那胸饰,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该回去啦,再不回去,只怕你师哥要来找了!”不等轩辕望再说什么,绯雨抢先岔开了话题,但她脸上的红晕,却证明她心中的无限欢喜。轩辕望心中也觉得极为高兴,自己这些日子去扶英饭堂里做小工总算没有白费,绯雨这种打心眼里出来的喜悦,值得自己用任何代价去换取。 “阿望!阿望!” 两人脉脉相视,虽然口里说要早些回会馆,但却都没有行动,直到崔远钟的声音传来,二人才惊觉。绯雨象受惊的兔子般立即消失不见了,轩辕望站了起来,向急急奔过来的崔远钟道:“远钟,你来了!” 自从师兄弟间日渐了解,轩辕望渐渐在私下里不再叫远钟师兄,而是直呼其名,崔远钟也觉得这样更亲热,一向是阿望阿望地叫,甚至带得石铁山也如此呼轩辕望,对于几个弟子间的情谊,华闲之以深默表示赞许。 “伤得重不重?” 崔远钟看到轩辕望裸露在外的左肩,关切地问道。轩辕望笑了笑,表示并无大碍,见他精神尚好,崔远钟眼珠转了转,脸上浮起丝笑来:“刚刚我好象看到还有个人同你在一起啊。” “啊,没、没有!”轩辕望脸腾的红了起来,虽然他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但看在崔远钟眼里,只不过更让他觉得可疑罢了。他四下瞟了瞟,确信没有第三个人在,心中的疑惑更浓了。 “没有?可是我不只一次听人说你同一个美女在一起哦。”崔远钟决定直截了当地“逼”出真像来,因此瞪大了眼睛,半是威胁半是企求地道:“我方才也明明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你把她藏哪去了!” 轩辕望心怦怦乱跳,一则是因为羞赧,他毕竟还只是个不足十六的少年,二则是因为绯雨之事过于菲夷所思,他根本无法解释,三则他也有些私心,绯雨的存在始终是属于他一人的秘密,即便是老师与师兄,他也不愿与之分享。 “重色轻友,不讲兄弟义气的家伙!”虽然剑技上已经让许多剑匠剑师自叹弗如,但在性格上,崔远钟依旧是那个爽朗的年轻人,因此他对于师弟的“桃花运”是相当关注的。 “呵呵,真的没有……”轩辕望只能以傻笑应对,以前崔远钟也曾试探过,每次都被他如此搪塞过去,但这次显然没有那么简单了,崔远钟目光炯炯,伸手作势要在他伤口上抓:“不老老实实说来,我可就一把抓下去啦!” 知道他只是作个样子,轩辕望并不害怕,仍是满脸迷糊的笑着,崔远钟没有真的去抓他的伤口,却重重在他右臂上抓了一把,痛得他哇哇叫了起来:“还真抓啊!” 第五集 《剑道》第五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变(上) 二人说说闹闹回到会馆,轩辕望肩上的伤让不少人都出言询问,进了院子却迎头碰上了柳孤寒。 “嗯?”柳孤寒锐利的目光也停留在轩辕望肩上,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轩辕望明白他也是在探问自己,摇了摇头表示无妨,看到这二人有如打哑谜一般,崔远钟忍俊不禁:“两个怪人。” 柳孤寒根本不理会他,转身便要离开,崔远钟心中一动,问道:“孤寒,你怎么回这来了,是老师让你来的么?” “不是。”柳孤寒微沉默了一下,他的回答正应了崔远钟心中所想,二人目光猛烈地碰撞了一会,便都别过脸去。 轩辕望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二人,崔远钟似乎又想取笑柳孤寒的样子,而柳孤寒那不甘势弱的目光分明在警告若是崔远钟敢乱说的话定然要给他好看,看来这二人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啊。 因为失血较多的关系,轩辕望托人替他请假,便回屋去睡了,他离开之后,崔远钟收起了脸上的笑,跟着柳孤寒来到僻静之处。 “听铁山说是枪术高手?” 知道他为何跟着自己,柳孤寒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终于主动说话,只不过提到的是击伤轩辕望者。崔远钟先是一怔,接着大笑起来:“你学谁不好,干嘛学阿望那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 “哼!” 如他所料,柳孤寒用习惯性的冷哼来回答他的嘲笑,崔远钟道:“阿望已经解决了,那家伙伤得阿望不轻,也不知阿望是如何对付长枪的。” “问题不在此。”柳孤寒轻轻咳了声,他的目光便得极锐利起来,“你应想得到的。” 崔远钟难得严肃:“不错,今日是枪术,明日又是什么?” “来挑战者会络绎不绝,我们在扶英永无宁日。”柳孤寒唇际掠起一丝冷笑,“来之前我在河门也与一个挑战者比过,扶英皇储好毒的计策。” “啊?”崔远钟眼中阴影闪了闪,他没有问比斗的结果,站在面前的既然是柳孤寒,那么败的肯定是对方了,在柳孤寒剑下,败即意味着死。柳孤寒后面那乍似轻描淡写加上去的一句才真正让崔远钟觉得震憾。 “你是说,这其实是扶英皇储安排的?” “那倒不是,他无须刻意去安排。”柳孤寒半讥半讽地扫了他一眼,“他在宴会中丢了面子,嘴中不说,心里却难过得紧,于是弄了个国技出来,既挽回了面子,又为我们引来对手。” 这大约是崔远钟听过的柳孤寒说过的最长的话了,但崔远钟无心因此去笑他,柳孤寒的话让他心中猛然一省,那日宴会上见过扶英皇储后,他一直为其风度所折,但柳孤寒话语中,这个扶英皇储倒是个心胸狭窄奸滑狠毒之人。虽然崔远钟心里不大愿意相信,却偏偏无从反驳。 “是老师这样对你说的么?” 顿了会,崔远钟勉强问道,他受华闲之影响极深,虽然爽朗不拘小节,但却以复兴大余国为己任,对于扶英皇储这般风度气概,心中极为钦慕,只恨他不是余国贵人,自己不能为之效力,因此对于柳孤寒的话,虽然无法反驳,却也不愿接受,因此便搬出华闲之来。 “老师倒没有说,但我想老师应该明白吧。”提到华闲之,柳孤寒的讥讽之色总算收敛,他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有些失神的崔远钟,自顾自走开。 拐过墙角,柳孤寒脸上禁不住浮起一丝笑来,轻轻扔下了“笨蛋”两字,崔远钟依旧有些怔忡,半晌才猛然想起,自己原本要问柳孤寒是不是被阳春雪缠不过了“逃”到贵立来的,却给他用扶英皇储之事岔开了过去。 “孤寒是有意岔开,还是心中真如此认为,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这个问题稍稍缠绕了一下崔远钟,他便又放开了,为这样的问题去伤脑筋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摆脱了崔远钟,柳孤寒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其实崔远钟没有猜错,他确实是被阳春雪缠不过了“逃”到贵立来的。一向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他,无法忍受阳春雪的亲昵,也不知如何去与这个聪慧的女孩相处,唯一能做的便是避开了。 轩辕望失血过多,虽然有绯雨的异术和扶英郎中的诊治,却也连着几日身体不适,因此一直请假在会馆中休息。崔远钟石铁山与其他学子一切依旧,枪术好手带来的风波看似平静下来,唯有柳孤寒每日里不是练剑就是逛街,便是一直呆在会馆中的轩辕望,也很少能见着他的身影。 “阿望,看到孤寒哥哥了么?” 当阳春雪突然出现在轩辕望身边时,轩辕望着实吓一大跳,没想到她竟然跑到贵立来了。 “是小雪啊,老师呢?” “怎么,老师没来我就不能来!”阳春雪耸了耸鼻子,微撇着嘴嗔着,这让轩辕望立即头大如斗,他与阳春雪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还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越来越活泼的小丫头。 “孤寒哥哥呢?”阳春雪再次问道,轩辕望心中一动,自从被柳孤寒从大街上救回来起,阳春雪对柳孤寒就有一种奇特的依恋,虽然华闲之与赵王殿下的宠爱让她日益活泼,但对柳孤寒的依恋却一如既往,或许这便是柳孤寒突然回到贵立城的原因吧。 “上街去了,嗯……大约再过一会儿他会回来吧。” 阳春雪偏着头冲过来,一把夺过轩辕望手中的书:“怎么你也和老师一样,书从来不离手呢?” “哈哈,因为我是老师的弟子。”轩辕望有些无可奈何地看着阳春雪夺去的书,“前人智慧,尽在书中,只有多读书,方能多明理。” “书中什么道理都有吗?”因为出身“脏人”的关系,阳春雪启蒙便晚了,华闲之收留她之后才开始识字,但对于读书她的兴趣始终不大,难得她对书如此有兴趣,轩辕望便点头道:“那是自然,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谷万钟,书中自有黄金屋……” “骗人,若是书中什么都有,那为何大伙还要耕作做工,直接吃书不得得了?”阳春雪一句话便将轩辕望哽了回去,见轩辕望瞠目结舌,阳春雪晃了晃头:“老师说了,那么多书就一句话最有用。” “哪一句?”听到她难得要调书包,轩辕望有些好笑。阳春雪卖了会关子,终于道:“尽信书不如无书!” 轩辕望不禁愕然,阳春雪所说他自然懂,但这样的话自阳春雪口中说出来,让他大吃一惊。还不懂他回过神来,阳春雪忽然满脸欢喜,一边向外奔去一边道:“孤寒哥哥回来了,我去寻他去!” “她究竟是真懂这句尽信书不如无书,还是只不过呈口舌之利呢?”这个**头在轩辕望心中回旋了一阵,听到外头柳孤寒应付阳春雪的声音,他又不觉哑然:“小雪对孤寒感觉还真灵敏啊,这么老远便知道他回来了。” 外头阳春雪欢快的笑声象银铃一样,给有些沉闷的会馆院子带来勃勃生机,轩辕望放下书,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笑来,阳春雪说得也是,一天到晚除去练剑便是看书,长此以往都要变成书呆剑痴了。 “做些什么好呢?”走出房门,一缕阳光自围墙外透了过来,射在轩辕望眼睛上,轩辕望伸了个懒腰,肩上的伤口被牵动了一下,痛得他咧了咧嘴。 阳春雪嘀嘀咕咕飞快地对柳孤寒说着话,柳孤寒脸偏向一边,倒没有不耐烦的神情,但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阳春雪在说什么。家人遭遇的不幸,似乎并未对这个女孩造成影响,或许她将那影响藏在了心底深处不表露出来吧。 轩辕望忽然觉得,欢乐而活跃的阳春雪与阴沉冷郁的柳孤寒站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怪异的谐调,这让他的心中动了一下。这种感觉让他想起自己在云想绸缎庄之时,曾听那些精于制衣的老裁缝们说鲜明的对比也是一种“搭配”。 “有事做了,自离开华州,还不曾裁剪过衣裳呢。”轩辕望微微笑了下,心中泛起一阵温暖,他在云想绸缎庄里一向勤恳好学,因此也在几个老裁缝那儿学到一手裁剪的手艺,起初他对此倒也有些兴趣,但习剑以来便渐渐将之忘记,如今正好可以捡回来重温旧梦。 “若是有可能,让绯雨穿着我做的衣裳……” 一个小小的愿望在轩辕望心中产生了,他如今情根深种,为绯雨做些什么,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但轩辕望却不曾想到,当他买来工具材料,在自己房中摆开架式开始裁剪时,华闲之却自河门赶了过来。 “你这是做什么?”见他在屋子里物什,华闲之怔了一下问道。 “哦……”轩辕望有些羞赧:“弟子想做件衣裳。” “你还会这个啊,倒是难得。”华闲之不觉大笑,过了会儿,他收敛了笑:“阿望,来这扶英,更多的是为了习人之长,裁剪之事只能在余暇做做,切切不要忘了正事。” 轩辕望心中沉了一下,在很少说重话的华闲之口中,这其实就是责怪自己玩物丧志了。虽然明知华闲之所说是正理,他对自己师兄弟寄予厚望,希望能在复兴大余的事上与他同心协力,但轩辕望心中却仍有些犹豫。 老师的愿望固然是好的,他为自己诸人指出的道路也是利国利民的正道,但若是自己胸中原本就没有那般远大的志向,老师指出的道路与自己的志趣不投又当如何? “小雪呢?”华闲之见他没有作声,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也不再说他,把话题转到了阳春雪身上。轩辕望道:“随孤寒一起出去了。” “这个丫头,一日都离不开孤寒。”华闲之笑了笑,轩辕望觉得他的笑容中有些欣慰,他一时想不通为何华闲之会欣慰,正思忖时,听说华闲之回来了的崔远钟也走进屋里。 “老师,你来了!”见到华闲之,崔远钟极为感兴,大声嚷嚷起来。华闲之颔了颔首,道:“小雪这个丫头,一个人跑到这来,我有些不放心,因此跟来看看。” 轩辕望猛然抬起头来,他印象中,华闲之是不会向弟子们解释的,他曾说过,所谓解释不过是巧言令色欺人欺己,只要站在对方立场之上替对方着想,那么自然能理解对方,也就无须什么解释。 崔远钟也轻轻挑了挑眉,从华闲之的话语中,他似乎听到了一丝不祥之意。 “最近自大余来的信件,可曾少过什么没有?” 看到无法在两个弟子面前掩饰自己的真意,华闲之无奈了,这两个弟子还不是一般的聪明啊。 “啊?”崔远钟心中一动,他猛然想起一事,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与华闲之眼神相对,二人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担忧。崔远钟想了会儿才道:“想来有些事情耽搁了吧,应该没有事的。” “唔。”华闲之推开门,缓步行到会馆院中,崔远钟也跟了出去,轩辕望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心中却浮起一张有些苍白的女子的脸。 “那位依素姑娘,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信来了。”他心中暗想。 第三十三章 变(下) 随赵王来到扶英,并不意味着华闲之与大余国便失去了联系,每隔月余便有一批信件家书由宝船运来,虽然有些迟了,但对于这些远在异国他乡的游子而言,这是最让他们觉得慰藉的了。乡音愈远,乡愁愈深,休说是那些涉世不深的少年,便是华闲之也禁不住被这威力无比的情绪缠绕。来自东都开定的信件,不仅给了他心的慰籍,也让他在枯燥繁冗的事务中得到放松。 但已经有三个月不曾得到依素的信了,华闲之心中也有些焦急,在东都之时,他有意回避这个少女,但远隔重洋时,却总是梦回那小楼。从东都开定,到扶英河门,月仍如旧,心却不同。 望着天顶的这轮满月,华闲之轻轻叹了声,这样的月夜,总是让人浮想连翩,或者自己远离乡园故国而变得有些软弱了吧,竟然被这样的情绪所左右,甚至于找个借口从河门来到贵立,为的无非是离大余国更近些,能够更早一日收到来自开定的信而已。 “或者人总是如此,不在身边的东西,才会觉得宝贵吧。” “嗯?”院子之外传来的脚步声让华闲之终于摆脱了自己的思忖,他双眉微微挑了起来,这样的夜里,这么急的脚步,应当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华先生!” 来者似乎知道他在这里,在院子外低低唤了声,华闲之开了院门,一个人缩在围墙的阴影之中,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给人极深印象。华闲之似乎认识他,神色微微有些变化:“怎么你来了?” “国中将有大变,请华先生速回河门。” 那人没有同华闲之客套,简洁地说了一句,将一张纸交到华闲之手中,转身又遁入黑暗里。华闲之关上门回到屋里,就着灯光看了那纸上之字,一向镇定的他,脸上也禁不住现出震惊来。 “应当还有魔石之车通往河门吧。”他直起身来,大踏步又走了出去。 “老师呢?” “昨晚赶回河门了。”崔远钟脸上的神色让柳孤寒感觉到异样,而阳春雪则吐吐舌:“老师没骂我就走了,一定是生了很大气啊,孤寒哥哥,我们也回去吧。” 柳孤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崔远钟沉默了会儿,耸耸肩道:“不是因为你们,是大余国出事了。” “大余国出事了!”石铁山霍然站起,瞪大双眼望向崔远钟,轩辕望也挠了挠头,若不是出了大事,华闲之也不会如此急着赶回赵王殿下身边,这国中巨变,会不会影响到他们这群在异乡游学的少年? 正如华闲之所推断的,当作为太子与秦楚二王之间平衡者的赵王殿下离开大余国,太子与秦楚二王之间的矛盾便日益尖锐起来,随着时间流逝,这些矛盾积累越深,终会不可收拾。但华闲之所未料到的是,泰西诸国扩张的脚步如此迅速,已经将触角伸到了神洲大余国,在大余国最南之港城沽井,泰西人侵入港口,守军虽然英勇作战,却奈何不了魔石铁舟,一战败北,沽井水师尽墨,再战又败,炮台失守,三战之时,沽井守将弃城而逃,泰西人夺取了大余国的南大门。 沽井战败,举国震惊,不等陛下追究败将之责,泰西使者已然抵达国都,陛下本有意见他好打听泰西诸国虚实,却因为是否在正殿见这“化外”之臣而引发朝臣争论,后来折中定在偏殿见泰西使者,又因为是否行跪拜礼之事迁延数日。还不等陛下见了那泰西使者,南方战报又传来,南淮总督凌彻不等朝中旨意便出兵沽井,偕沽井居民奋战击退泰西之敌,迫使其退出沽井逃回海上。从大败到惨胜不过是十五日之事,泰西人入侵带来的震动象石子扔进死水一般,激起一圈涟漪后便无声无息,见泰西使者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一时间满朝又是歌舞声平,太子与秦楚二王之争再起。 “愚蠢,愚蠢!” 接到华闲之带来的消息,赵王将手中青瓷茶杯重重摔在地上,虽然铺着毯子,那青瓷杯子依旧摔得粉碎。赵王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着,过了会问道:“闲之,你以为如何?” “若是泰西诸国举国来犯,虽然凌彻这样的能臣,只怕也无法取胜。我料想来的只不过是泰西一支先遣军,为的是试探我大余国虚实。”华闲之没有正视赵王李景楼,脸色倒依然从容,“若是我朝能由此惊觉,则尚有回天之术,若是依旧顽固不化,则危在旦夕……” “正是如此!我那太子哥哥与秦王楚王二位兄长却对此一无所知,江山社稷交给他们,让我如何甘心!” 赵王脸色深沉,不再问华闲之意见,直接决断道:“闲之,如今看来再等下去只会延误时机,只得提前发动了!” 华闲之双眉紧锁,沉默了会儿长长叹了口气:“是,我这便去安排。” 原来按华闲之之计,太子与秦楚二王迟早会自相残杀,无论谁胜谁负,必然会两败俱伤,甚至于双方动用私兵在国都交战,但泰西诸国入侵将这按部就班的计划完全打乱,为了能在最短时间内定下大局,有些与华闲之本意相左之事也不得不做了。 “真的要如此么?”华闲之虽然应承了赵王,心中却翻滚不止,出了屋子,他默默仰望着天空,自己为的是那个“道”字而将自己的人与剑都交给了赵王,希望借他之手将这个已经渐渐丢失的“道”重新布洒于大余国,但为达到这个目的,却不得不做有违于“道”之事,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世上之事,是与非之间还真的很难分清。”当几日之后柳孤寒与阳春雪回到他身边时,他如此对柳孤寒说。比起过于信任他的崔远钟,柳孤寒这个跟随时间并不长久的弟子有时能提出极尖锐的问题,回答柳孤寒这些问题,也是华闲之自省的一种方式。 “我明白。”柳孤寒的回答依旧简单,“世上之事,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获得首先要付出代价。” “大道之行,也要付出代价啊……”华闲之回过头来,“我只希望,来到这求学的少年们不要成为代价。” 柳孤寒沉默了,华闲之劝动赵王挑这数百少年来扶英,为的是给将来播下希望的种子,那被扶英人称作老大帝国的大余国,实在是需要这批新鲜血液。 “老师,我回大余国。”屋外传来阳春雪的笑声,柳孤寒沉默许久,突然道。 “啊?”华闲之怔了一怔,瞳孔猛然收缩。 “做任何事都必须付出代价,老师不能回去,那么就由弟子替老师付这代价。”柳孤寒什么也没说,将自己的目光移向一边,华闲之却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声音。 “孤寒,如果你只是为了躲避春雪的话,没有必要如此。”华闲之叹了口气。 “那么,老师,我去准备了。”柳孤寒却笑了起来:“明天我就回贵立。” 柳孤寒的离开让轩辕望有些吃惊,但他与崔远钟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为保护更多的人,柳孤寒不得不重新拿起他的杀人之剑,现在是柳孤寒,或者有一日,他们也要拿起那样的剑吧。 “说起来,阿望你还从来没有伤过人命呢。” 轩辕望停了一下手中的剪刀,道:“你如此说是何意思?” 崔远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希望你永远也不需要杀人啊。” “永远也不需要杀人吗……”轩辕望又开始裁剪手中的布料,这些日子他渐渐找回了两年前的感觉,剪刀在他手中渐渐得心应手起来。“我也希望,我的手永远只是用来握剑,或者是执剪刀,而不必沾上人的性命。” “阿望,老师说过,远望寒山雪,我们五个人合成一句剑道之诗。”崔远钟拍在轩辕望肩上的手没有拿开,他看出轩辕望心中的惶恐,轩辕望原本就不是喜好纷争之人,只不过踏上了剑之路,出于对剑的喜爱与求胜之心,他才放弃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下去的梦想,崔远钟不知道这其中什么原因起了关键作用,但他却知道,这种惶恐,对于应付余国惊变而带来的危机,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的。他微微沉思了会,又道:“我希望我们五人,能永远在老师身边,为将剑道光大而战,故此即使是被迫要夺人性命,我也希望你不要犹疑,我们的对手并非都是剑士。” “哦。”轩辕望的心被一股热潮包围住了,对于任何一个成长中的男子而言,这种情感都是极宝贵的,绝非男女情感所能代替。 令华闲之与崔远钟稍稍安心的是,不久扶英驻泰西使节传来消息,泰西诸国为争夺与东方的贸易权而相互反目,战势一触即发,暂且无暇东顾,让大余国迫在眉睫的危机得到了暂时的缓解。这些游学的少年暂时无须面对回国的危机,但替赵王殿下扫除政敌之事却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柳孤寒慢慢行在京城的长街之上,扑朔而下的黄叶在秋风中打着转,繁华乱舞,有如这看似景盛的城市。不过中秋时分,天气最冷得紧了,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将那份肃杀也遮掩住了,或许只有柳孤寒,才与这寒冷的天气是一体的吧。 “张伯略,京城南城守备使副将。”柳孤寒在心中背了一遍这个名字,唇边噙起一丝冷笑,这个人官不大,却是个要职,掌管京城南城门守备,是秦楚二王插入京城的一颗关键棋子,太子想除去他远非一两日了。 张伯略为人倒也谨慎,向来都前呼后拥戒备森严,但他的夫人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醋坛子,因此他收了个花儿般娇嫩的小妾却不敢接入府中,只得在这歪柳胡同里买了座院子藏起来,每次来与小妾相会也不敢大张旗鼓,这也就给了柳孤寒机会。 前面张伯略的小轿拐进了巷子里,柳孤寒加快了脚步,在超过小轿的一瞬间,他的剑无声无息刺入轿内,轿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声,轿夫的视线被柳孤寒背部所挡,什么也没有瞧见,轿里的声音他们虽然听见,却没往心里去。 将剑收回布套中仅是一瞬间的事情,柳孤寒拐向路旁的一个小胡同里,迅速消失在阴影之中。对于他这自幼便干着杀手勾当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极轻松的事情,但对于处于微妙对峙的太子一党与秦楚二王一党,这则是一触即发的弓弦被松开,想来很短时间之后,一片血雨腥风便将笼罩住这千年古都之上吧。 “干得很利索啊。” 一个呆板的声音忽然从阴影中传出,在声音传出的同时,柳孤寒的身躯紧紧贴上了墙。 “虽然你做的正是我想做的事情,但是,为了万全起见,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 随着那个声音,一个人影缓缓从小巷那端行了出来,这个身材不高,因为背着光看不清面貌,但听声音似乎并不苍老。 “他发现了我出剑!”柳孤寒把剑夹在肋下,右手牢牢握住剑柄,屏住呼吸盯着来人,脑子里迅速判断来者会是什么样的人物。他的目光从来人脸上迅速滑到腰间,那儿系着一柄剑,以一个刺客的本能,柳孤寒确信此剑绝非装饰用品。 “看来你还真是个有经验的刺客啊,但遇上我不要妄图反抗!”那人一步步逼近,黑暗中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有如坟场里的磷火。柳孤寒没有避开来人身上凌厉的杀气,而是向前迈出一步,二人衣袂同时哗哗响了起来。 “第一次出手便被人发觉了,看来追随老师之后自己手脚没有以前迅捷了……”柳孤寒心中这样的**头一闪而过,来人身上强大的气势让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他不只一次遇到高明的对手,但象来人这样能给他带来死亡压力的还很少很少。 “为什么不说话,怕了吗?”来人的声音呆板单调,让人听了极为厌恶,柳孤寒哼了声:“罗嗦!” 刹那间剑光闪了起来,让这阴暗黝黑的小巷也明亮起来,两人的剑“铮”一声交击在一起,紧接着密如连珠般的剑击声不绝于耳。 “咦,原来不是一般的刺客!”柳孤寒出剑的狠准迅捷大大出乎来人意料,他原以为可以轻易解决这样一个刺客,却不料对手剑技极强,二人心中同时想到,如果不出狠手这一点将会持久下去。 柳孤寒微压下腰,目光如炬盯在来人左肋之下,而那人则举起手臂,手中剑尖指向天顶,剑上星芒闪动,显然已凝聚全力。 这一刹那间二人都意识到对方将下狠手,却都为对方杀意控制住,无论随先出手都会露出自己的致命破绽,因此二人反而僵持住了。 蓦然远方传来叫嚎与奔跑声,二人知道那是张伯略的死已被发觉了。柳孤寒心中**头一转,这人虽然跟踪自己到这里,却不曾大叫大嚷,看来也不想被人发觉。 果然,那人手中剑芒散去,黑暗中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那人嘿嘿一笑:“看来还会见面的,下次再见,我必杀你。” “哼,罗嗦。” 二人都缓缓后退,足距有二十余丈才各自转身,这黑暗的巷子里,柳孤寒只在剑光闪过时隐隐看到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张陌生且年轻的脸。 第三十四章 不测之风云(上) 京城之事由快使传到扶英已是两个月后了,华闲之得到密报后,也不由为自己一手导演的血腥而心惊。短短三日之内,京城中的军卫下层官员遇刺者多达一百余人,忠于双方的京中禁军间也常有冲突,本已在病中的老王连气带吓,所有太医都意识到这位平庸守成的帝王再也熬不过这个冬天,而这个消息自然也为太子、秦楚二王甚至远在扶英的赵王所知,于是各方的冲突便更激烈起来。 这场风波显然也波及扶英,海对岸那个庞大而暮气沉沉的国家面临着一场暴风雨,扶英的邸报中少不了来自对岸的消息。但比起山雨欲来的余国,扶英依旧繁荣。 “煌煌我扶英,日神之所居。圣英我初祖,举剑拓疆土。怒海斩苍龙,玄黄血如雨……” 沙哑的歌声吸引了轩辕望与绯雨的注意力,绯雨向街那头望去,一小群人正围在一起,那个沙哑的声音便是从人群中传来。见有了热闹,绯雨扯过轩辕望的衣袖便奔了过去,轩辕望笑了笑,心中涌起一股温馨,虽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为了宠着绯雨,他还是跟过去了。 “诸君,我大扶英帝国巍然立国三千载,虽饱经忧患却绵延不绝……”当二人来到人群边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却不再唱了,而是大声说着什么,轩辕望知道这与他方才唱的词句一般都是扶英人夸耀其祖先功业的,扶英人传说他们是日神后代,第一代君主圣英大王自神州东渡而来,在怒海中斩杀兴风作浪的苍龙,苍龙之身化作了扶英本岛,而苍龙之血洒在海中便成了一串串岛礁。 “可如今泰西人自西洋而来,泰西人粗鄙无礼,遇神不拜,见圣不尊,所恃者不过魔石之技,所喜者莫过金银珠玉,其为民者贪,其为君者残。正所谓:狼子野心岂有厌,泰西人灭了宝象诸国,更将矛头直指我极东诸国。” 人群挡着看不清那人,但那人沙哑的声音却让轩辕望心中一凛,绯雨毫不费力便“滑”进人丛中,看了看那人便没了兴趣,又飘了出来。 “时穷刚节现,势危圣主出。”那人又唱了一句,“幸有当今至德大王英明神武,我大扶英也有了魔石之技,那泰西诸国不识进退,垂涎神州膏沃,竟然调兵遣将进犯余国,那余国老大帝国,上迂下愚,如何能敌得过泰西诸国魔石之技,沽井一战师丧国辱,再战将逃兵死,三战血流成河,可怜圣人之国,神仙之地,竟狼狈如此!” 听到扶英人说到本国战败的惨状,轩辕望胸中热血沸腾,双目微微瞪了起来,绯雨拉了他两下,示意他离开,他脚步虽然移了两下,却又停了下来。 “想我圣英大王原本自神州东渡而来,神州百姓与我扶英同文同种,圣人云‘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扶英如何能弃神州于不顾,况且那泰西诸国富庶强盛,若是神州老大帝国为其所灭我扶英又如何幸免?为今之计,唯有我大扶英入主神州,以我扶英之智勇,合神州之人力,携极东之财物,与泰西诸国决一死战,我大扶英种族文明方能延续传承!” 那人的话象晴天霹雳一般,重重打在轩辕望心头,他对大余国皇帝官府倒并无多少挂怀,早年读的那些忠君爱君的圣贤书都在这些年的困顿中忘却了,虽然赵王待他师徒极为礼遇,他也极感激赵王,但这感激也仅限于赵王殿下一人。但当那扶英人话语中明显露出对神州余国的野心之时,轩辕望仍然有如雷殛一般。 “我们来扶英便是想学习扶英的,数千来年一向是扶英学我们,如今我们调过头来学扶英。可扶英这老师为何会打我们这学生的主意,为何会想吞并我余国?” 想到扶英的先进与余国的落后,想到在面临狼子野心的泰西诸国时还要面对这虎视眈眈的扶英,轩辕望膝间禁不住有些软绵绵的感觉,难怪平日里老师虽然对扶英人极客气,却总要自己师兄弟尽可能挫扶英人锐气,无非就是让扶英人知道神州尚有人在,暂时延缓扶英人的野心。诚然,一年多前的比斗让扶英王储不得不暂时收敛对神州余国的轻视,但这只能让他更慎重…… 与他心灵暗通的绯雨体会到他内心中的沉重,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对于不知生在何时的她而言,家园故国早已成了一片黄土。但轩辕望心情不好,她便也高兴不起来。 闷声不响回到会馆,远远就看到崔远钟在门口张望,见他回来似乎松了口气:“终于等到你来了。” “怎么?” 轩辕望有些吃惊,听崔远钟的口气似乎有急事要他去办,果然,崔远钟向他使了个眼色:“带上剑随我来。” “剑在呢。”轩辕望将腰后的剑向前移了移,崔远钟拉住他的胳膊,伸手拉下一个人力车:“去魔石车站。” “为什么去那?”轩辕望看了看天色,觉得很快便是黄昏,禁不住问了一句。崔远钟又给了他一个眼色:“去玩呗。” 一股郁闷积蓄在轩辕望胸中,他微闭起眼,到了魔石车站,他才睁开。 “去河门。”看了看周围,崔远钟压低声音说道。轩辕望心中一动,他们此前也去过河门,但却没有象这次这般谨慎小心。 上了魔石之车,崔远钟才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先皇驾崩,老师要我们去河门秘密护送赵王殿下。” 轩辕望的心突地跳了起来,作为维系旧秩序的最后象征大余国先皇也终于熬不住了,已经风雨飘摇之中的余国必将因为这个变故而更加动荡。 但无论是太子一党还是秦楚二王,他们的手脚应当都伸不到扶英,为何要秘密护送赵王殿下? 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原本在扶英躲避太子与秦楚二王锋芒的赵王殿下,在这里也不安全了,因为先皇驾崩,余国的王子兼特使身份已经不能保护赵王殿下,对于有心介入神州的扶英而言,赵王殿下应算得上奇货可居,想来他们已同赵王殿下谈过,让赵王殿下成为他们的棋子,但以赵王殿下隐忍多年的心志,必然不会真心同意。为了摆脱他们的控制,赵王殿下能做的便是逃走,悄悄逃回大余国去。只要赵王殿下活着,便有可能成为大余之主,而留在扶英的求学少年也就一定会受到扶英人的礼遇。 河门作为扶英京都,比起贵立更为繁华,古色古香建筑满目皆是,而在一片飞檐斗拱之间,高大巍峨的牌坊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变故,将威严与壮丽展示给每一个初来者。 出了这古意昂然的车站,轩辕望觉得有些困顿,毕竟一整夜在魔石铁车上难以合眼。但他只低下头揉了揉眼,便撞在了崔远钟的背上。 “怎么……”他还没问出口,便捂住了嘴,在车站口,一个脸如斧劈一般的中年男子立在那儿。 “又见面了,二位。” “贺秀腾大人……” 对于这个指挥着扶英内务军队的高官,崔远钟与轩辕望有几分畏惧,想起过去他对付林政康的手段,二人不由得交换了一个苦笑。 “二位匆忙赶来河门,不知道有何贵干啊。”贺秀腾露齿一笑,笑容却说不出的阴森。崔远钟挠了挠头:“阿望,你是不是强抢民女了?” “胡说!”轩辕望脸腾的红了,“远钟你说什么?” “要不就去抢钱庄了!”崔远钟笑了笑,“否则贺秀腾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啊?” “我才没有作奸犯科,若是我们中一定有人强抢民女,倒是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轩辕望明白崔远钟是借这胡扯来拖延时间寻找对策,便与他一唱一和,倒将贺秀腾放在一边。贺秀腾也不着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二人,见他不理会二人的唱和,崔远钟只得嘿嘿一笑:“贺秀腾大人是在这等我们的么?” “那是自然。”贺秀腾的回答让轩辕望心突地跳了下,贺秀腾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他们。 “有人想找二位斗剑。”贺秀腾笑了笑,但轩辕望却感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道冷光,这冷光让轩辕望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我们老师不允我们再与人斗剑。”崔远钟冷静地道,此刻贺秀腾突然出现绝非偶然,虽然看起来只有他一个人,但谁知道这魔石车站的角落里是不是站满了执着魔石武器的扶英士兵。 “是么,不知华闲之先生如今在何处,我愿替二位去求他。” 贺秀腾咄咄逼人,让崔远钟挠了挠头,他发觉自己无法对付这位老奸巨滑的扶英高官,只得看向轩辕望,轩辕望看起来朴实诚恳,但华闲之曾赞他随机应变是诸弟子中第一位的。 “我们不知老师现在何处,我们与老师失去联系了,因此才来河门看看。”轩辕望行了一礼,“贺大人位高权重,能替我们找到老师那就再好不过了。” 贺秀腾微微闭了一下眼,轩辕望的应对让他有些惊讶,但比起他来说,轩辕望毕竟还嫩着:“愿意效劳,那么在找到华闲之先生之前就请二位与我在一起吧。” 轩辕望与崔远钟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 “贺大人公务繁忙,我们怎么敢打挠,我们去赵王殿下宅院,贺大人有了老师的消息遣个人去通知一声便可。”轩辕望道。 “哪里哪里,说起来二位帮过我大忙,还不曾好好谢过,此次正好招待二位一次。” 崔远钟默然听着二人绕着弯儿的唇枪舌剑,双方都明白对方的真意,双方却都尽力不撕开面皮来。自己与阿望远在异国孤立无援,忍这一时之气是迫不得已,但那贺秀腾挟扶英一国之威,为何也不敢揭破?如此想来,必然是赵王殿下与老师脱离了他们的监视,他们唯一的线索便只有自己二人了。既是这样,那无论怎样斗嘴,贺秀腾也绝不会轻易放二人离开。 “阿望,不必说废话了。” 当这简单的一句话吐出来时,贺秀腾惊讶地发觉,那个爽朗豪迈的崔远钟象换了个人一般,变得霸气十足起来。还没等他接嘴,崔远钟瞥了他一眼:“请问贺大人,我们师兄弟是否触犯了贵国法律?” “这个……”贺秀腾眉毛轻轻耸了一下,他明白崔远钟实际上是在责怪他将二人当作犯人看待,这确实不符至德新政之后的扶英律法,但为了扶英利益,连当年一手栽培自己的林政康大人都必须除去,何况这两个异国少年。 “二位剑技高超,想必也是明理的人,多言无益,还是请告诉我赵王殿下的下落吧。”既然扯破了脸皮,那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贺秀腾轻轻拍了一下手,目光炯炯瞪着二人。 看着从魔石车站周围蜂拥而至的扶英士兵,轩辕望吸了口冷气,那黑黝黝的魔石之枪,仿佛传说中地狱里恶魔之眼。 “哼,果然如此。”崔远钟手搭住黄金之剑的剑柄,轩辕望却按住他的手:“贺大人真的要我们师兄弟血溅当场么?” “只要你们二位不乱动,自然不会。” “我师兄弟确实不知赵王殿下与老师的下落,正是因此才来河门寻找。”轩辕望吸了口气,强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如果面对的是一位超级剑士他也不会这么紧张吧,但现在紧张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贺秀腾背着手,他完全不相信崔远钟与轩辕望的话,但他从崔远钟眼中看出了一种坚强,即便是死,崔远钟也不会告诉他任何消息的。与之不同,华闲之的另一个出色弟子轩辕望似乎并没有那么坚强,想起他那次斗剑中未曾杀死诸葛眠风,他的心肠似乎没有那么坚毅,或者他才是突破口吧。 四周举着魔石之枪的扶英士兵慢慢靠拢过来,贺秀腾作了个手式,他们便强行将轩辕望与崔远钟分开,崔远钟几乎忍不住要拔剑,却被轩辕望用目光制止住。有些时候冲动,对于当事人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只能误事而已。 “远钟师哥放心,绝对不会误事的。”当扶英士兵推开二人时,轩辕望的声音传入崔远钟与贺秀腾耳中,崔远钟顿了一下身躯,而贺秀腾脸上则掠过一丝冷笑。 “贺大人,你也曾是一名剑士,当知剑对我们的意义。”当扶英士兵要来缴二人的剑时,轩辕望高声道:“如果你定然要如此侮辱我师兄弟,我们不惜一死。” 贺秀腾摆了摆手,这些年来他对魔石武器的威力已经极熟悉了,他深信即便是崔远钟与轩辕望这样的剑技好手,在魔石武器的威胁下也束手无策。扶英士兵见他示意,便也没有强解二人的剑,而是将二人又带上了两辆蒙得死死的马车。 第三十四章 不测之风云(下) 比起上回参加宴会时乘坐的马车,这两辆马车就简陋得多,里面密不透风,更没有温柔美丽的扶英少女。轩辕望听得外头车声辚辚,心里有些不安,他摸了摸剑柄,感觉到剑上传来的温润,心中总算定了下来。 “老师让远钟与我一起来定有深意,以老师之智,不会不知道我二人容易被扶英军方监视,那么……” 与极度相信华闲之并且想做到华闲之要求的一切的崔远钟不同,轩辕望对华闲之的信任并没有那么盲目。他深信华闲之绝不会害他和崔远钟,但他也知道华闲之不会让他们知道一切,比如说,柳孤寒回国去执行的任务,华闲之便不曾让他们知晓。也正是因此,在执行华闲之命令之时,轩辕望比起崔远钟而言更能自己思考一些。 虽然将他们带走,贺秀腾倒没有更无礼的举动,甚至没有把二人关进牢狱,只不过将二人分开软禁在两个小院子里,互相通不得声气。 崔远钟知道暗地里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因此没有轻举妄动,但心中却极为焦急,华闲之约他们到河门相会必然有其用意,如今被贺秀腾扣住极有可能会误了华闲之的计划。 正有些惶惶之时,忽然听到轩辕望的声音从院子那边传来:“远钟师哥,快过来!” 轩辕望的声音压得很低,他也只是隐约听见,一开始崔远钟还有些不相信,但听墙那边催得急,便伸手在院墙上一搭翻了过去。刚落在地上,便被轩辕望一把按住头:“当心!” “你怎么做到的?”崔远钟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扶英士兵,倒吸了一口冷气,轩辕望剑技虽然不错,但如何能无声无息将这许多士兵同时击倒?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快走!” 轩辕望几乎是伏在墙下,声音压得极低,他无法向崔远钟解释是绯雨将看守全部击倒,因此只有搪塞过去。 看守轩辕望与崔远钟的虽然是扶英军人中的精锐,但神出鬼没的绯雨是他们无法防备的,他们甚至来不及发出警讯便昏迷过去。崔远钟跟着轩辕望身后,看着这一路的扶英士兵,心中满是狐疑,难道说轩辕望是已经出去后又回来救自己的么?他击倒这么多扶英士兵为何没有惊动自己? 从侧门出了这处大宅院,轩辕望向崔远钟一笑:“远钟师哥,现在该往哪走?” 崔远钟挠了挠头,将到嘴的问话咽了回去,他相信轩辕望不说定然有其用意。 “这样的守卫竟然还给他们逃了,剑道门下果然不凡啊!” 半是愤怒半是感叹的声音从贺秀腾嘴中吐了出来,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 “对不起,是我的错!”负责守护的军官头上还绑着绷带,深深垂下头向贺秀腾认错,“大人,他们逃不了多远,我们立刻去追!” “唔……追回来也没有多大意思,他们还是坚决不说出赵王殿下的下落,我们又不能刑训。”贺秀腾抹着自己的下巴,一丝狡猾的表情从他的眼中掠过去,“不如让他们为我们带路吧……说起来,带着剑的少年在京城河门的大街上行走是相当引人注意的啊。” “是,大人英明!”军官领悟了贺秀腾的意思,比起老谋深算的他来,那两个余国剑士还嫩得很。 “但也不能让他们这样轻松……正餐之前得安排点甜点才是。”贺秀腾微微眯起眼,定了一下道:“去请他们过来。” “这个城还真大!”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河门,但轩辕望还是惊诧于河门的庞大与繁华,若不是事情紧急,他真想好好游览一番。二人小跑穿过三条街道后,这才放慢脚步,崔远钟看了看四周,也不知身处何方,正这时,一辆在街头招徕乘客的马车缓缓来到二人身边,车夫甩着鞭子问道:“二位要不要车?” 这样的马车和人力车一样,在河门城中并不少见,崔远钟正不知该如何走,而车夫对于城里的道路应是最为熟悉的,因此他跨上车,对车夫道:“去……。” “去双泉寺。”他身后的轩辕望突然插嘴,让崔远钟到嘴的地名又咽了回去。崔远钟怔了一下,轩辕望向他挤挤眼:“远钟哥,快上车吧!” 这马车颇为简陋,没有车厢而只有靠背和毡布做的盖子。崔远钟被轩辕望连推带搡弄上了马车,心中渐渐明白过来,他们二人衣着打扮与普通扶英人有较大差别,若是直接去老师约定的地点,只怕用不了多久扶英军警便会赶到。轩辕望细心谨慎,这种自己较难注意到的小处,他却能弥补。 “真不愧有一手好裁缝,阿望还是你谨慎啊。”想到这里,崔远钟笑了笑,从路旁常青树缝隙中透过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笑容上,让他表情极为灿烂。轩辕望有些羞赧:“你就别嘲笑我了,为了那个,我不只一次被老师说呢。” “老师其实不是怪你会裁缝,只是希望你不要浪费在扶英求学的大好时机,多学些回国后学不到的东西,至于裁缝回国后再练也不迟嘛。”崔远钟压低了声音。 “我知道……”轩辕望苦笑了一下,为这事情华闲之与崔远钟都说过他许多回,他虽然觉得如此强求隐隐有些不对,却说不出道理来。 马车不急不徐地行着,崔远钟催了两回才快起来,花了泰西时间给有半点钟才到了双泉寺。在距双泉寺还有段距离时二人便下了车,从一片树林之中穿了过去,没有进寺院,而是直接绕到寺庙另一端。 “幸会啊,二位。” “啊……” 正当二人准备再拦一辆马车时,自身后追上三个人来,远远地他们中的一个便向二人打招呼,轩辕望与崔远钟回头一看,心中都不由一颤。 “你们……” 崔远钟认得这三人中的一个,那是与他在玉龙涧上有过殊死一战的武哲光,当这白衣似雪逍遥脱凡的男子来到他面前时,崔远钟便又想起玉龙涧那一战。当日那一战后不久收到武哲光来信,说他将远行苦修,过段时间会再来挑战,哪知时间过去近两年,却在扶英京都遇上了他,这近两年来他剑技应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吧。 “他突然出现难道说只是巧合?还有,与他一起来的那二人……那个僧人倒还罢了,另一个年轻人好俊俏……但感觉起来也不是弱者,这年轻人是谁?” 轩辕望无可奈何地挠了挠头,脸上现出迷糊的神情,与崔远钟不同,这三个人他都认识,但他们凑到一起,实在让轩辕望有些难以想象。 “难道说不记得我了么?”那个俊俏得几近美丽少女的年轻人脸上露出纯净的笑,目光在崔远钟脸上一掠而过,与轩辕望对在一起。轩辕望摇了摇头:“你……你是吉星野。” 俊俏少年正是吉星野,与他那一战应当算是到扶英后第一场恶战吧,虽然时间很短,但对这个少年凶悍的剑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反,那个被绯雨击败使弧形剑的人,连名字都被忘了。 “几年不见了,轩辕君还记得我啊。”吉星野鞠躬行礼,一如当年初次相见,轩辕望回了一礼,心中未免百感交集,太姬飞燕一般的身形,林政康龙王一般的气势,都已经化作尘土,他们的剑技连同他们的努力,都在魔石之技推动的时代前进中烟消云散。 “轩辕君这几年在我扶英做了许多大事,我多次听人提起。”似乎也在回忆往事,吉星野稍停了一下,才又接着说起来:“每当遥想轩辕君的剑技,我身上的血好象都要沸腾一样呢。” 轩辕望含糊地应了两声,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且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跟在二人身后的那个僧人,自己在贵立城紫金寺与枪术高手连若斋对决时出现的那个枯瘦老僧。 “这位是本如寺无想隐剑斋法师,我们随他在这双泉寺挂单。”发现轩辕望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个老僧身上,吉星野介绍说。 “本如寺无想隐剑斋法师……”这个古怪的名字从轩辕望嘴边不经意地流了出来,本如寺应当是这枯瘦老僧受戒的地方,无想应是他的法号,而隐剑斋是他的自号吧,这似乎是扶英高僧的习惯呢。敢用隐剑斋这样的自号,这位老僧想来不是一般的自信啊。 “又和施主见面了。”无想合掌施礼,脸上还是枯槁得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与任何一个到了残烛之年的老人没有差别,只不过稍稍在轩辕望腰下的剑上停了一会儿:“痴儿,回头上岸呐。” 轩辕望心中升起一种极不好的感觉,无想浑浊的目光似乎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尽力摒去这种感觉:“无想法师,那位连若斋先生现在好些了么?” “多谢施主挂怀,世人笑他痴颠,他见世人亦是痴颠,从来不曾坏过,又从何来谈好?” 无想的话语让轩辕望头晕脑涨,只是隐隐听出连若斋依旧神志不清,他不敢再细问下去,向崔远钟道:“远钟师哥,我们快走吧。” “二位这么急着去哪儿?”武哲光似笑非笑,“难得在这双泉寺遇着,为何不进来坐坐?” 吉星野也道:“正是,不在这里遇上二位,我们也准备去贵立找二位呢。” 虽然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轩辕望与崔远钟心中却同时跳了一下。这句话中隐隐藏着挑战味道,而且是极为自信的挑战味道,如果应付得不好,只怕立刻就要拔剑相向了。 “是吗,我们万分欢迎。”崔远钟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太急于完成老师交给的任务,已经让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判断了,面对这三个人,如果再不能冷静下来,只怕会让轩辕望很为难吧。说起来还真有些嫉妒阿望呢,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是他神经太精还是反应太迟钝呢? 一丝笑浮在崔远钟的脸上,轩辕望突然间觉得心中很安定,似乎站在身边的不是崔远钟,而是老师华闲之了。 天突然阴了下来,厚厚的云层迅速从东南方向飞卷过来,隐隐听到远方的雷声。轩辕望抬头看了看天,天有不测之风云啊。 第三十五章 摆脱(上) “我们还有急事,如果有缘,到贵立再与诸位好好叙一叙。”崔远钟向无想颔首为礼,想要告辞离开。无想默不作声向后退了几步,吉星野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相见便是有缘,有缘不可错过,既然遇见二位,如果不比试一下怎么能成?” 崔远钟没有理他,而是把目光投向武哲光,武哲光微点了点头:“正好可以请隐剑斋法师为我们作评判。” 崔远钟伸出手来与轩辕望手轻轻触了一下,制住轩辕望继续说话,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对方绝不会轻易让二人离开的,崔远钟也不相信他们在这遇上这三人是什么“缘份”或者巧合。 “那就请吧。” 五人默默来到双泉寺围墙外的一处空地上,这里虽然不是适合斗剑的剑室,但对于他们的剑技而言影响不会很大。 轩辕望缓缓拔出剑,与吉星野手中的剑交击了一下,吉星野却又收剑回鞘,左脚贴着地向外挪出半尺远,腰向右拧,侧对着轩辕望。 “拔剑术啊……” 这两年来应对了众多扶英挑战者,轩辕望对于扶英的剑技已经相当了解,这个姿势是扶英剑技中标准的拔剑术。 “把所有的精气神都集中在剑上,所以现在看他似乎没有任何杀意呢。”轩辕望慢慢绕着吉星野转了一个圈,吉星野则以右脚跟为轴,左脚尖移动,始终保持着侧身对着轩辕望的姿势。轩辕望寻不着他这个姿势的破绽,也感觉不到对方的斗志,这让他心中暗自凛然。“杀意应当也藏在那剑鞘之中,当剑出鞘之时,杀意也会喷薄出来,那时必然会给我心中造成震撼,甚至在应对时出现闪失……” 但轩辕望并不畏惧对方用这一手,当初在英雄会上与柳孤寒决斗,柳孤寒的杀意与出剑速度绝不会弱于眼前的吉星野,当时自己剑技平平,不过仰仗随机应变与神奇剑式与柳孤寒斗了个两败俱伤,现在则不然,自己的剑技与阅历与当初已经有天壤之别了。 “最好的方法是让他无法发出杀气,只要我不攻过去,他杀意与精气神凝而不发必不然持久,当他心神无法再保持现在这样高度集中时,我再出剑。” 轩辕望停止绕对方转圈,双脚微分,手自然下垂,剑尖指着脚前方的地面,脸上神情也平和沉静。崔远钟盘膝坐了下来,轩辕望的选择应是最好的选择吧,若是自己,也只有如此应付对方了。那个叫吉星野的俊美少年绝非庸者,他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战意,也就没有任何破绽可寻,冒失进攻只怕会陷入困境中呢。 武哲光也坐了下来,只有那个枯瘦老僧垂眉合什,似乎一无所觉。崔远钟闭上眼,视觉有时会欺骗他,但与武哲光玉龙涧一战中发觉的那种神奇感觉却不会欺骗他。表面上看,轩辕望与吉星野都没有杀意,但闭上眼后却能感觉到二人剑上凝聚的精气神。那边强大的力量应是武哲光吧……可是,为何感觉不到这个无想隐剑斋法师的精气神呢?即使是普通人,自己也应感应到的啊……或者这个看起来枯槁的老僧,实际上是实力远超过自己还有阿望的高手? “多长时间了?” 虽然两人都没有将自己的杀气倾泄在对手身上,但两人的注意力却都不敢有一丝毫的分散,因此过去了多长时间对于轩辕望与吉星野来说很难判断。轩辕望尽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心中渐渐觉得不对,吉星野上一次与自己交手虽然剑技不弱,但在自己神奇剑式与疑似银河落九天衔接而出下还是彻底败北,当时他的剑技造诣自己可以看出来,但现在自己却看不透他的深浅,这几年来他竟然能进步如许? “他的精气神没有衰弱的迹象,为何他能这么长时间地保持这种蓄势待发的状态?时间……啊,时间!” 轩辕望猛然想起,自己与崔远钟并不是专门来与人斗剑的,赵王殿下与华闲之还等着他们前去会合,吉星野能耗下去,自己却不能耗下去。 “只有攻了,哪怕拼着受点轻伤,也要在最短时间里击败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轩辕望手中的剑一寸寸上移,当他将剑平举至胸前时,猛然大喝了一声:“着!” 象是冬日里的晨雾一般,轩辕望剑上的青芒应声而起,将吉星野的整个视线都笼在一片模糊中,就是旁观的崔远钟与武哲光也觉得眼前雾蒙蒙的一片。只有无想法师还是合什垂眉,似乎什么也没有发觉,又似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当这一片剑芒幻作的青雾迅速扩大,将吉星野全身都笼罩于其中时,吉星野依旧一动不动,这片剑芒虽然看起来声势惊人,但轩辕望真正的杀招应当隐在其后才是。 “嘿!” 在轩辕望剑芒上发出的冷气触及皮肤之时,吉星野终于喝出声来,拧腰移脚,剑芒象闪电一样从他腰肋下劈出,漫天的青雾在这强烈的电光下烟消云散,刺耳而短促的剑交击声还未落定,吉星野与轩辕望便换了个位置。 “好……好剑!”轩辕望弯着腰艰难地捂住肋下深可见骨的伤口,血从他指缝间汩汩流出,他左肋下的衣衫片刻就濡湿了。 “哼!” 对于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是很满意,吉星野双手握住扶英长剑的剑柄,慢慢将手抬了起来。崔远钟伸手握住自己的剑,但立刻就松开了,武哲光的目光也同时从他身上移开。 “他们并非真的想比剑,而是有意在此杀死阿望和我!” 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虽然有这种感觉,吉星野与武哲光决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但至现在崔远钟才确认对方不仅有恶意,更有将二人在此处除去之意。轩辕望一个回和便身受重伤,而对方不仅吉星野毫发未损,武哲光虎视眈眈,更有一个深不可测的老僧在一旁,自己当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选择,都不能误了老师交待的大事……不,不但不能误了老师交待的大事,也不能误了阿望的性命,阿望不仅仅是自己的师弟,更象是自己的亲兄弟,宁愿自己力尽战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杀死他! 可……可对方若是在这种公平斗剑中杀死阿望呢? 在斗剑中死去,崔远钟并非没有想到过,身为剑士就应有剑士的觉悟,死于高手的剑下总胜于老死于床席之上。但与轩辕望朝夕共处这么久,轩辕望的生死反而胜过了他自己的生死让崔远钟担心起来。 “这几年来吉星野果然没有虚度……”看到吉星野并没有急着乘自己重伤攻过来,轩辕望慢慢直起腰来,虽然肋下很痛,流血甚多,但还没有倒认输的时候,方才自己用剑消去了吉星野剑上大半力量,又临空扭转身躯,所以才避免了被由肋至肩撩成两段的命运,自己可能只余一击之力,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一击中重伤对手,否则远钟的压力就太大了……哪怕同归于尽也要重伤对手! 轩辕望没有意识到,自己第一次在面临生死存亡之时不曾想起借助绯雨的力量,如今的他,已经从质到表都成了一个自信自尊的剑士,对于一个剑士而言,在斗剑场之上他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要捍卫。 “他方才那一剑力量精气都锐不可当,所以虽然我全力防备也受了重伤,但此刻他虽然气势比刚才强了无数倍,我却没有了刚才那种危险的感觉……”轩辕望吸了口气,脑中飞快地想:“为何方才我没有感觉到他的压力却觉得危险,而现在感觉压力却一点都不畏惧?” “竟然被你熬过了我的疾电斩,那么现在就来尝尝我的八龙殛吧。”吉星野一步步向前来,手中的剑上象是贴了一道金线一样闪起光芒,他每向前走一步,那金线就多一条,当走了八步之后,剑上就象有八条金龙在游动飞舞一般。 “这是什么剑技?”这种剑上变化,轩辕望此前还没有遇到过。那八道金线应该是吉星野的精气神蕴在剑上而发出的光芒,就象自己运足了力剑上会发出青芒一样,但对方竟然能控制住剑上的光芒,这让轩辕望与崔远钟都非常吃惊。 在吉星野剑上闪出第一条金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无想法师皱起了眉,似乎对于吉星野即将施展的剑技有些不满,他微微后退了两步,却没有引起别人的发觉。 剑上八条金龙闪烁跳跃,猛然间从剑中破壁而出,张牙舞爪直击向轩辕望,八条电龙所放出的光芒,将由于彤云密布而显得阴晦的天空都照得亮如晴日,八条电龙所挟带的呼啸,将由于风雨欲来而传来的滚雷声都掩住。轩辕望只是“啊”的一声,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撕裂颤抖! “剑还未触体,体剑上的剑芒就有这样大的威力!”在旁观者看来,八条电龙汇成的电流不过是围着轩辕望身体而已,轩辕望却体会到那凝聚了吉星野精气神的剑高速舞动造成的强大伤害。对方剑太快,他无法看出这一剑的轨迹,而他的伤势又不允许他将力量浪费在徒劳的格挡之上,唯一之道,就是拼了。 “呀——”裂帛一样的嘶哑的吼声从轩辕望喉中吐出,这个时候唯一能救他的只有一个办法,迎着吉星野剑上的压力,他的人艰难跃起,在空中猛然旋身,手中剑暴雨般劈出,两人的剑气撞击在一起,发出龙吟一般的啸声。 崔远钟与武哲光都霍然站了起来,发出“咦”的惊呼声,轩辕望这一击并非他自己的剑式,而是诸葛眠风的“飞龙在天”! “竟然用别人的剑式!这个时候竟然用别人的剑式!” “竟敢用别人的剑式!这个时候竟敢用别人的剑式!” 两人心中掠过相近的**头,但就在这个**头一生出来,两人又意识到,轩辕望这一剑并非诸葛眠风的飞龙在天,轩辕望在空中飞转时剑是竖劈出去,而正确的飞龙在天,剑应是斜扫。崔远钟心中明白,这更象是用了飞龙在天的身法,却施出银河落九天的剑式。 轩辕望急速旋转,带动周身精气形成一个旋涡包裹住了他的身躯,吉星野剑气击在这旋涡之上被带得也旋转起来,无法再渗入轩辕望肌肤。吉星野变招极快,他猛然抬起剑尖上撩,剑上的八条金龙呼啸腾空,有如暗空里放的焰火,飞击轩辕望下半身。但在他剑势欲起未起之时,轩辕望手中的剑已连环劈斩下来,剑芒有如九天上的星河纷纷落下。如果将吉星野剑上腾起的金芒比作燎天之火,那么轩辕望剑下泄下的便是天河中的雨水,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气激荡交斥,在连成一片的铮铮剑鸣声中绽放出眩目的光。 “呀!”吉星野咬紧牙,此刻双方以硬碰硬,自己疾电斩带来的优势已被对方妖怪一般的剑式所抵消,比的就是谁的意志更为坚强了。 浮悬在空中的轩辕望似乎不要换气,只借着吉星野剑上的反震之力便能保持住身体,但吉星野却分明感到自己剑上承受的压力一分分增加,虽然自己倾尽全力格挡自半空中泻下的敌剑,又寻机反击,却总也奈何不了轩辕望。二人剑击越来越快,到后来无论是青芒还是金龙都看不见了,只看到半空中由于二剑相击产生的火星纷纷落下。 “唔……” 崔远钟与武哲光紧张地看着这一切,无想法师却唔了一声,他这一声未停,“铛锒”一声急响,轩辕望自空中飘落下来,而吉星野手中的剑只剩下半截。 吉星野脸色苍白不断地喘着粗气,和他相比轩辕望更狼狈些,虽然肋下血被他用华闲之传的特殊手法止住,但巨烈的疼痛却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挣扎着向吉星野行了一礼后,他退了出来。 第三十五章 摆脱(下) “轩辕望胜。” 无想干涩的声音让众人清醒过来,这一战轩辕望虽然胜了却胜得十分侥幸,甚至于可以说不过是胜在剑上,在轩辕望与吉星野二人强大的精气神力下,两柄剑都承受了强大的压力,比起轩辕望那柄不起眼的古剑,吉星野手中扶英名匠用秘传法煅制的宝剑更为脆弱,终于在二人的力量下崩溃断裂了。 “哼,败在了剑上……”吉星野明显心有不甘,轩辕望受了伤,如果不是他的剑撑不住,最后获胜的就一定是他了。 “住口,你败了。”无想老僧双眉竖了起来,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语气却很重,“七十一击都击在同一个地方,你的剑因此不能承受而断裂,如果轩辕施主想杀你,你已经死去至少三次了。” 吉星野脸上的不甘瞬息消逝了,他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中半截剑的断痕,猛然将剑掷在地上,长长叹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如果他不掷剑,或者过几年还可以向你挑战,现在……断剑虽然掷了,但心魔却种在他心中……” 无想慢慢吐出这一句,脸上浮出了笑来:“你不借助剑上之力,而是凭自己的智慧战胜对手,很好,很好。” 轩辕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早就觉得这个枯瘦老僧有些古怪,现在他这句话更证明了这个老僧能感觉到绯雨的存在! 此时此刻,他无话可说,只能向老僧行了一礼,默默退了下来。武哲光与崔远钟则取代了他们。 “那日别后,我一直在思忖如何取得剑技上的进步。” 武哲光缓缓拔出剑来,一汪春水般的剑刃闪着寒意,他道:“有资格指点我剑技的,只有隐剑斋法师,因此我找到隐剑斋法师,追随他阅历这人间百态,我明白我上次为何会输给你了。” “哦。” 崔远钟微微沉吟,他想起玉龙涧一战自己的险胜,今天一战会不会比玉龙涧一战更为艰难? “我不能受伤,阿望已经重伤了,若是我再受重伤,便是这个僧人不找我麻烦,呆会与老师会合后我们也派不上用场。但要想击败武哲光,不受伤只怕很困难啊……” “开始!” 无想法师话声落定,武哲光与崔远钟举剑交击然后各退了六步。武哲光举起剑,风中他衣袂飘飘,脸上容光焕发有如天人,轩辕望在旁边看了心中一动,武哲光身上的变化证明他已经能轻松做到入世而后出世了。让他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到这一点,唤作隐剑斋的无想法师应该功不可没吧。 面对武哲光之剑,崔远钟极自然地立在那儿,右手反握黄金之剑,看起来毫无戒备。武哲光猛然大喝了声,人与剑融为一体,凌空飞掠起来,还不等崔远钟有反应,他的人与剑都消失不见。 “咦!”崔远钟不禁变色,明明武哲光就在面前,为何自己会看不到听不到? “他在哪里?为何会突然消失?他是不是来到了我身后?” 虽然惊讶,崔远钟却没有因此转身回顾,种种疑问只不过电石火花一般闪过他的脑海,很快他就又恢复了平静,整个人古井无波地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杀意。 仿佛是自古以来就立在这里的一块石头,又仿佛是一棵无人注意自荣自枯的树,崔远钟整个人的气息在那一瞬间消失了,如果说武哲光消失的是形,那崔远钟消失的便是神了。 “停!” 猛然间无想藏剑斋法师的低喝声传了来,他两边衣袖飘飘,卷住两柄刺出的长剑,而轩辕望的剑也堪堪伸到他的胸前。这一刹那,原本“消失”的武哲光又出现在崔远钟身前,而轩辕望也重新冲入场中。 “这一战胜负已分,崔远钟施主胜了。” 崔远钟与武哲光的脸色都是青白不定,一瞬间的事情却似乎让他们耗尽了力量,轩辕望收回剑,他发觉身为仲裁的无想藏剑斋出手后便出剑助崔远钟,但看来倒是他多心了。 武哲光心中明白,如果无想法师不阻止他们,他可以杀了崔远钟,但在那之前他也必然会中剑身亡,但无想法师判他输了一定有无想法师的道理。 无想的目光停在崔远钟的左手,微微一笑:“崔施主有大智慧。” 武哲光顺着他眼睛看去,原本挂在崔远钟腰间的剑鞘不知何时被捏在了他手中,武哲光微吸了口冷气,如果按方才两人的动作,崔远钟一剑定然会杀了他,而他那一剑的结果是刺入崔远钟鞘中! “难道说我将剑影与身形都掩住了,他也能准确判断出我的动作?” “哲光君,崔施主的肉眼虽然看不到你,但他还有一双慧眼呐。” 看出武哲光的疑惑,无想松开了两人的剑,又恢复了枯槁老僧的模样,心中却微叹息了声,武哲光与吉星野应该是扶英最出色的少年剑士了,他们的资质让自己也心甘情愿地指点他们,但面对两个同龄的余国剑士,他们却败得很彻底,那个看似老大的帝国,枯萎了的根部仍然能萌发出强壮的新芽啊。 “谢谢二位指点。”无想隐剑斋法师合什弯腰,再也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武哲光也行了一礼,跟在他身后走了。他们来得突然,去得也迅速,留下一片疑惑给崔远钟与轩辕望二人。 “阿望,伤得如何?” 见轩辕望沉默不语,崔远钟问了一句。轩辕望正陷入深思之中,因此没有听见,崔远钟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才明白过来:“啊……还好,还好,我好多了。” 崔远钟俯下身掀开他的衣衫,仔细看了看他的伤口,虽然伤口很深,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危险。崔远钟替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哈哈一笑:“好了,走吧!” 轩辕望默默随他前行,半晌没有说一句话。崔远钟斜瞄了他一眼:“阿望,你说这个无想隐剑斋法师厉害不?” “哦……应该吧……” “武哲光比起双龙涧之时要强大多了,当时一战虽然惊险,但我知道他不如我,今天一战虽然简单,我也知道他输我不过是一线,你那个对手,叫吉星野的是不是也如此?” “嗯……可能吧……” “他们突然在这双泉寺出现,难道真是巧合?我总是怀疑这其中有问题,巧合到了这个地步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阿望,你以为呢?” “啊……或许吧……” “你还在担心剑上藏着的秘密被那无想隐剑斋法师看出来了么?” “唉……是……啊!” 一直嗯嗯应付崔远钟问话的轩辕望猛地停了下来,侧脸看着崔远钟,崔远钟却神态自若,似乎什么也没有说,只顾望着前方大踏步行走。 “师哥……远钟师哥,你方才说什么?” 不顾肋下的疼痛,轩辕望追了几步,又重新和崔远钟并排前行,崔远钟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是说你在担心那个无想法师看穿了你剑上的秘密么?” “啊……” 轩辕望默然无语,崔远钟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对他的剑产生怀疑的并不只有那个无想隐剑斋法师啊。 “知道我如何击败武哲光的么?”两人又默默走会儿,见轩辕望始终不说话,崔远钟道,“武哲光很聪明,才短短两年时间他便能掩住自己的形体,这其实是他养气与练力都有所突破的结果,养气可以让他遮住自己的气机,练力让他的速度达到顶点,因此他那使那一剑时便象消失了一样。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我,黄金之剑在手我是绝不会败给旁人的。” “你的意思是……使剑原本应精气神三合为一,精即力,武哲光虽然能凭借精与气掩住身形,而神却不足?” “不,他并非神不足,我并不是用肉眼去看或者耳朵去听他的身形,我甚至不是用感觉却测他的动作,我不过是用神去感应他……这大概就是那个无想隐剑斋法师说的慧眼吧。” 轩辕望垂下头去,这是崔远钟自己在剑道上的体会,虽然他还有些疑惑,但他想他迟早会明白的。 “有了这慧眼之后,总能感应到一些奇怪的东西,象什么藏在剑中的奇怪力量之类……” 崔远钟紧接着一句话,让轩辕望心象炸开一般狂跳不止,绯雨的存在远远超过一般人能接受的范围,也正因此他从来不敢对别人提起,另一方面他心中也隐隐觉得这个秘密只有自己与绯雨知道实在是一种幸福,而崔远钟的话恰恰将他心中最隐秘也是最害怕为人所知的东西说了出来,虽然说得还不够确实,但也已足以让他惊惶不安了。 他紧紧盯着崔远钟的脸,想从崔远钟脸上看出什么来,崔远钟给了他一个爽朗的大笑:“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老师早就说过,有些秘密其实不是秘密,对于不认为那是秘密的人来说甚至没有说出去的必要呢。” 轩辕望收回自己的目光,皱着眉想了片刻后也笑了:“其实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只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好。” “我都知道!”崔远钟拍了拍他的肩,“快走吧,到街口去拦一辆马车!” 双泉寺也算是这河门城的一个名胜,因此不少富贵人家前来游玩,今天并非休息日,因此游客不是很多,但街前等待游客的马车却依然不少。轩辕望与崔远钟很容易就上了一辆比来时要舒适些的马车,轩辕望又抢在崔远钟之前报了个地址:“天羽阁,请快些。” “看来你还真将这次来河门当作游玩时间了。”崔远钟哈哈笑了笑,却没有反对,马车行到一半,轩辕望突然又叫道:“停,停,就在这下了。” 那车夫吃了一惊:“客人,不是说到天羽阁么?” “就在这下吧,我们还要买些东西过去。”看到路边的店铺,轩辕望从车上下来,那车夫却不肯走:“客人,你们明明说了去天羽阁,半路下可以,不能少我的车钱。” “哪有这个道理,只行了一半路,当然是付一半车钱,剩余的钱我们呆会还要找车呢。” “那我就在这等二位客人,二位买好了东西再载二位去吧。”车夫极为热情,真地将车停在一边要等二人。轩辕望却笑了笑:“我们也不知要买多久,这样吧,我们不少你车钱,你就不必等了。” 车夫从他手中接过车钱,掂了掂终于离开了,轩辕望拉着崔远钟走进一个铺子:“如何?” “果然……应是贺秀腾的人吧。” “除了他也没有人能那么快派人来,无想法师他们看来也是贺秀腾请来的,现在他的人肯定去了天羽阁,我们快走吧。” “师父说你表面上诚实,实际上是诸弟子中最机敏的,果然不曾说错啊。贺秀腾是老狐精的话,你便是小狐妖了。”崔远钟低声顽笑道,轩辕望也不以为意:“我在东都不是被称作妖剑么?” 二人从后门出来,穿过两道小巷,这才又拦了一辆马车,中途再次下来,到了第四辆马车崔远钟才说出了目的地:“到安宁塔。” 隆隆的雷声从天上滚过,雨水激打在一片红墙绿瓦之上,飞溅起烟一样的水气,这些水气四处扩散,与红墙绿瓦边的鹿子川中的水光共一色,将景致妆扮得象是一幅泼墨山水,而高达十一层的安宁塔,巍然耸立在这脱尘离俗的风景之中。 远远地便看在安宁塔前那座著名的石碑,数百年前一位余国的才子来到扶英河门,登高作赋慷慨悲歌,写下了传遍扶英与余国的登安宁塔诗并序,其中“天不怨人而人自怨之,时不毁人而人自毁之”的警句更是让人耳熟能详,轩辕望与崔远钟也不只一次曾听到华闲之引用这赋中文句,这石碑上面刻的便是狂草的安宁塔诗并序了。 “谢谢了。” 向那马车夫付费道谢后,轩辕望民崔远钟快步跑到一座雨亭之中,一方面是偏僻,另一方面是下雨,所以安宁塔附近游客很少。 “伤口如何了?” 崔远钟又问了轩辕望一句,轩辕望活动了一下身躯:“还有点痛,不过没事。” “小心别沾上雨水,这个鬼天倒是说变就变。”崔远钟将自己的衣衫脱了下来,递给轩辕望,示意他用来挡住伤口,他自己则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肌肤。 轩辕望一笑接过衣衫,崔远钟警觉地扫视四周,在零星的游人中搜索,这些游人看起来很平静。 “为何看不到来接我们的人?” 又等了一会,一个人打着油纸伞迅速走了来,进了亭子那人也不收伞,而是将腰下夹着的一柄伞递过来:“二位随我来。” 虽然不认识他,但崔远钟明白这就是接他们的人。跟着那个人,他们离开安宁塔前,而是来了鹿子川的一个小渡口,那有只帆船正泊着。 “等一下!” 正当他们要上船,身后突然传来喝声,崔远钟与轩辕望猛然一震,这声音分明是贺秀腾,他们接二连三换马车竟然也没有摆脱掉他! 第三十六章 争夺(上) “赵王殿下辛苦了,鄙国王储殿下请赵王殿下一晤。” 贺秀腾缓缓走过来,他的皮靴踩在积水的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音,他身后只跟着几个人,但轩辕望与崔远钟明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定然有数以十计的扶英士兵和密探躲着。 “贺秀腾!” 崔远钟心中巨浪翻涌,没想到最后还是将赵王殿下的下落泄露了,即便是老师不责怪自己,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老师!黄金之剑当琅一声破鞘而出,剑啸有如龙吟,遥遥指向贺秀腾。 “哦,谢谢二位了。” 贺秀腾似乎没有把指着他的剑看在眼里,依然大步向前,当距二人十余步时,他身边两人忽然加快,挺剑冲向崔远钟。但轩辕望动作也不慢,猛然间青芒闪烁,轩辕望出剑拦住这两人,他肋下有伤,但这一连攻出的剑式迅捷无比,即便是传他快剑术的董千里看到了也会自叹弗如吧。 崔远钟明白轩辕望拦住那两个人的用意,于是挥剑冲向贺秀腾,但贺秀腾身边又有两人迎上来,将他死死缠住。贺秀腾斜斜看了两人一眼,只不过稍稍绕开便来到船边。 船上的船夫没有将船开走的意思,而那个领着轩辕望与崔远钟来的人进了船舱就消失了。贺秀腾心中微微觉得不对,他出声招呼这么久,船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回应。 “赵王殿下,贺秀腾求见。” 他嘴中说求见,却只稍稍迟疑就踏上舷板,船身轻轻晃动了一下。 “赵王殿下?” 他又问了声,依然没有回答,他吸了口气,大步走向舱门,但猛然间眼前寒光一片,剑气触及他的毫毛,让他颈上的皮肤都了微小的疙瘩。 “华闲之先生吗?” 赵王殿下身边的剑技高手就是华闲之师徒,其中崔远钟轩辕望二人就在身后,柳孤寒远赴余国,石铁山向来平平无奇,阳春雪一介女子年纪尚幼,那么剑上能发出如此威势的就一定是华闲之本人了。华闲之在,赵王殿下一定也在。想到这里,贺秀腾心里的狐疑被打消了,他不担心华闲之会真的对他下杀手,因为他明白华闲之绝非不知轻重者。 逼在他面前的剑芒又收了回去,紧接着一个声音道:“让你失望了,赵王殿下与老师都不在这里。”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秀美的女孩巧目盼兮出现在他面前,女孩手中剑长二尺六寸左右,剑波盈盈,正是开始抵在贺秀腾胸前的那柄。 “是你!” 对于华闲之及其五位弟子,贺秀腾都曾遣人调查过,这位唯一的女弟子阳春雪,也是华闲之弟子中唯一的扶英人,贺秀腾甚至知道她就是自己用来诱出林政康的那个脏人家族的最后一员。但贺秀腾却不知道这短短三年时间,她竟然从孤苦伶仃的女童成长成为一位出色的少女剑士了。 “老师让我在这里等候两位师兄,顺便问候一下贺秀腾大人。”阳春雪如漆美眸流转,在贺秀腾身上晃了晃便转到崔远钟与轩辕望身上:“远钟哥,阿望哥,不要打了。” 贺秀腾并没有因为这个女孩的无礼而愤怒,他大步走进船舱中,过了片刻又默默走了出来,正如阳春雪所说,赵王与华闲之都不在船中。 “赵王殿下与华闲之先生走得太匆忙,让我失去送行的机会了。”贺秀腾看着得意的阳春雪,问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老师让我告诉你也好让你死了追他们这条心,赵王殿下与老师三天前就离开了,你们发觉他们不在,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到远钟哥与阿望哥身上,老师就让远钟哥与阿望哥来河门引开你的注意。”阳春雪鼻子微微皱起来,睨了贺秀腾一眼表示自己的轻蔑。 “原来上当了……”心中微微叹了声,贺秀腾摇了摇头,赵王殿下既然脱身,他有朝一日就可能成为老大帝国的皇帝,为了两国关系起见,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伤害眼前的这些少年了,既然不能将赵王追回来,倒不如放这些少年离开,还为将来留下一分人情。 “老师交待的事情完了,现在是我自己的事了。”他正沉思间,阳春雪忽然展颜一笑:“我家三代人成为脏人,无论逃到哪儿都为人追杀,贺秀腾大人,这其中你出了不少力吧。” “唔?”贺秀腾斜了阳春雪一眼,突然间眼前剑波如瀑,寒气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当剑波止住时,他的须发纷纷落了下来。 “该死!”跟在他身边的随侍怒吼着冲向阳春雪,但被贺秀腾一把拉住。阳春雪脸上怒意勃然:“三代十余口的性命!三代十余口的性命!贺秀腾,如果你还能用剑,我一定会杀死你的!” 贺秀腾与她对视片刻,眼中没有丝毫悔意:“我确实对不起你家人,但我不会觉得良心不安,这种事情你不会懂。” “你……” “代我向赵王殿下与华先生问好。”贺秀腾摆手离去,他目的不曾达到便立刻离开,没有丝毫犹豫,让崔远钟与轩辕望心中都不禁凛然。 阳春雪看他离去之时眼神极为复杂,既有仇恨,又有不甘,还有那么一分钦佩。见贺秀腾与他的手下都开始离开,崔远钟拉了轩辕望一把:“走吧,快上船。” 船荡荡悠悠顺着鹿子川而下,雨点打在船顶乌篷上发出密集的声音,两岸繁华也好萧瑟也好都渐渐落在船后,江山八百里,宛若梦幻中。 “闷死了!远钟哥,你为什么不说话,还有阿望哥,你怎么也变哑巴了?” 阳春雪体会不到崔远钟与轩辕望心中的感触,她伸了伸懒腰,无聊地玩着剑上的红穗,终于开口说话了。 崔远钟笑了笑:“小雪怎么这么高兴?” “当然高兴,当然!马上就可以去余国了,可以见到孤寒哥哥了,我很想他啊!” 崔远钟与轩辕望对视一眼,都不禁苦笑,三年过去,昔日的幼女变成了今日的少女,可对柳孤寒的依恋却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可以说,距离与分别反而让小妹对兄长的依恋变成了少女对情郎的相思,或者阳春雪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旁观者清,崔远钟与轩辕望是早就觉察到了这情愫的变化。 “孤寒自己也觉察到了吧,孤寒比起我与阿望更为孤苦,在杀手行当里沉沦数年更是让他不善交际,有小雪这样冰雪聪明的孩子等他好,也算是老天不弃……”崔远钟心里如此想,又微微有些苦涩,连孤寒都有小雪待他好,为何自己却没有,甚至中意的女孩都心有所属呢? “这次见了孤寒哥哥,他会不会认不出我呢,半年多了,我可早高不少呢!” 阳春雪一提到柳孤寒便眉飞色舞,也不叫闷了,轩辕望忍不住吃吃一笑:“小雪,这次到了余国,或者可以看到孤寒找了个媳妇呢。” “啊?”阳春雪眼波流转,却没有轩辕望意料中的嫉妒与恼怒,相反,倒满是喜悦:“孤寒哥哥找了嫂子吗,那嫂子一定又漂亮又好心……”但一会儿,她又嘟起嘴:“就是不知道嫂子喜欢不喜欢我。” “小雪又漂亮又聪明,没有人不喜欢的,更何况孤寒未必会找媳妇。”对于轩辕望的顽笑,崔远钟略有不满,安慰了阳春雪两句,轩辕望也自知失言,笑了笑岔开了话:“老师他们现在不知到了哪了,铁山就留在这么?” “嘻嘻……”阳春雪忽然笑了起来,眉宇间露出狡黠的神情:“你们真相信老师他们走了三天?” “啊?”崔远钟与轩辕望一齐愕然,过了会儿省悟过来:“你是说老师他们还没有离开?” “离开了河门,却还没有离开扶英呢,其实啊,铁山哥才肩负重任,他负责护卫赵王殿下!” 当阳春雪在船上想**柳孤寒时,柳孤寒也在京城想**着他们。 引发大动乱的目的达到了,昔日歌舞升平的京城燕安如今已满是血雨腥风,太子与秦楚二王在燕安附近相互攻伐,死伤者日以千计,兵祸蔓延到平民身上,原本人烟繁稠的京畿十府再也听不到鸡鸣犬吠之声,京城燕安人口也少了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虽然两方兵马在外厮杀,太子与秦楚二王都离了京城,但双方在京城的势力依旧明争暗斗,每日都会留下百十具尸体。 看了看脚下这几具尸体,柳孤寒摇了摇头,忍住胃部的翻滚,死成这个样子,一定是魔石之枪干的。 “那边是谁,举着手过来!” 一个汉子的喝声传来,柳孤寒向声音来处看过去,几个官兵全神戒备地盯着他。柳孤寒举起手,一步步走过去:“过路的。” “过路的?兵荒马乱的还有过路的!”官兵显然不相信他的话,他腰间的剑也加深了官兵的疑虑,这些官兵用的并非魔石武器,看来并非最为精税的羽林军,因此柳孤寒在心中倒不是十分害怕。 他走近了那群官兵,一个官兵伸手在他怀中探了探,摸出一个腰牌来。这群官兵见了那腰牌都肃然行礼:“不知是殿前侍卫大人,失礼了。” “无妨,我有要务要办,能否让我过去?” “请,请!” 这些日子城中杀伐不断,文武官员都不放在这些官兵眼里,但对于拥有相当兵力的殿前侍卫,他们还是有所顾忌,因此柳孤寒一路顺利,来到了与人约定的宫城西门。 往日庄严肃穆的宫城西门如今却萧条冷清,太子与秦楚二王忙着争位,在打出个结果前谁都无心来照顾先皇灵柩。柳孤寒冷冷看着眼前的大门,就是想住在这里面的那些利欲熏心之辈,他们才是天底下最残暴的杀手,他们一举一动,都可以造成成千上万的人流血,死亡…… “赵王也是这样的人吧,但至少比那几个要强。”柳孤寒快步从宫门前经过,伸手在门前石狮的嘴里掏出一样东西便离开了。 “把东西交给我!” 他刚走出不几步,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这让他吃了一惊。回过头看去,从御河中爬起一个**的人来,柳孤寒心中一动,这人埋伏在此不只一时半会了,但能让自己毫无知觉,应当是个武技上的高手。 “谁?” 柳孤寒喝问了一声,石狮嘴中的东西是赵王派往宫中的内应放置的,这人提前埋伏于此,定然是宫中内应出了差池。 “拿来!”那人全身黑色的水衣,连脸都被黑布掩着,只留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露在外头,他伸出的手上满是老茧,指骨粗大,看来手上的功夫极高。 “哼!” 柳孤寒缓缓拔出剑,他的剑出鞘时无声无息,黑色的剑尖指向对方:“说出一切,让你死个痛快!” 那人向柳孤寒勾了勾手指,丝毫没有把柳孤寒放在眼中。柳孤寒吸了口气,这是在宫城门口,虽然现在京中大乱,但宫中侍卫还保有一定力量,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惊动了宫中侍卫那将是个大麻烦。 “来啊!”那人挑衅道。 柳孤寒瞳孔收缩如针,手中剑开始轻轻颤动,他的剑技原本是要找着对手破绽后再施出必杀一击,但这两年来跟在华闲之身旁,他对剑的理解上更深一步,再也不拘泥于对手破绽了。 那人虽然表面上托大,心中却不敢小看自己的对手,他盯着柳孤寒的眼睛,同时用眼角余光注意柳孤寒剑上的颤动。 柳孤寒的剑越颤越快,发出嗡嗡的鸣声,听到那人耳中只觉得分外刺耳,而那人眼角余光看到柳孤寒的剑颤出的幻影突然间变成了一条黑蛇,昂然吐芯向他游了过来,那人大吃一惊,回身撤了一步,当他猛然惊觉这只是幻象时,柳孤寒人已经突了过来,一剑刺中他的右肩。 “糟,这人竟如此强!” 那人心中悔**电转,猛然大喝声挥手,左手手指如爪在柳孤寒腰上抓过,柳孤寒拧身扭腰,只觉得腰间凉嗖跟的,他没有去看腰间的伤,而是回肘背剑,剑尖轻颤,从那人完好的另一肩穿了过去,那人闷哼一声,挺身飞足,一脚踢中柳孤寒后背,柳孤寒虽然全力闪避,却没有那人动作迅速,只觉得后背有如千斤铁锤击中一般,人向前冲飞出数丈,喉中传来酸涩的味道,似乎有血吐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争夺(下) 柳孤寒心中也升起一阵悔意,这人的强大更是出乎他意料,他原想制服对手后探知对方是那一方势力,因此第一剑虽然抢了先机却没有刺向要害。 “嘿!”两人身体这一次交错,相互间距离已经有数丈之远,二人同时明白对手极强,心中立即改变了**头,什么话也不说便背道奔走。 “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太子与秦楚二王手下还有这样的人物留在京城里面?” 一面跑柳孤寒心中一面思忖,对方虽然双肩中剑,但仍然有一拼之力,之所以象自己一样逃走,应该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更重要的事情,那应当是自己怀中的东西吧。对方是否看过自己怀中的东西?从他一出现就要自己交出东西来看,似乎没有见过,但这也说不准,或者对方已经见过了这东西,只是用这个来引出自己。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得赶快回去,否则这次任务便要失败了。 柳孤寒要回的地方是他位地南城的住所,这儿四通八达店铺众多,柳孤寒选择这里落脚原本是希望借助来往的人潮隐藏行迹,但自太子与秦楚二王交兵以来,这里的行人就少了。 来到一所挂着“富记典当行”牌子的店铺前,柳孤寒轻轻敲了三下门板,接着又敲了三下,里面传来一个平淡的声音:“谁呀,今天不开门。” “余总管让我来拿东西,前天就约好了的。” 门“呀”一声被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头来,看到是柳孤寒,那人点了点头:“快进来。”柳孤寒侧身进了门,那人便立刻将门锁上了。 柳孤寒没有理会那人,而是直接走进后面一个门,门里坐着几个大汉,见到他都恭敬地行礼。穿过这条走廊,柳孤寒走进后面的正房,将怀中的东西交给了等在正房中的一个人,也将取得这个小包时遇袭之事向那人简单地说了一句,那人打开这个小包,从其中拿出一个腊团,捏碎了腊团之后,那人长长出了口气:“北畈方玄……” “什么时候去?” 旁边的人问了一句,这个问题引发了短暂而激烈的争论,柳孤寒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无声无息静静等着他们做决断。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现在他就是赵王手下隐藏在京城中最锋利的那柄剑。 每个人都会是别人的武器,这是人摆脱不了的命运,作为武器时如果有了自己的思想,那么也就有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 “虽然可能有人也知道这上面的消息,我们也不能在白天轻举妄动,别忘了太子与秦楚二王,京城里他们任何一方都可以轻易将我们杀光!”接过小包的那人做了最后决定:“殿下不久便将回来,我们不可在此时露出马脚误了殿下的大事,就这样定了,今夜三更,诸位带领手下在北畈会合,届时不至者格杀勿论!” “北畈方玄可是不好惹的人物,他府中戒备森严,他自己又是御前侍卫副统领,据闻武技在京城中可排名前五,我们是否要用魔石之枪来对付他?”又一人问。 “不可,魔石之枪过于招摇,只要一用必然会引起太子与秦楚二王手下警觉,我们只有硬夺,方玄会有人对付的。” “谁,谁能对付方玄?” “这不是你们该问的事,快去准备吧!” 挤在屋中的七八个人都沉默下来,他们向那个主事者行了礼后便走进内堂,柳孤寒知道那里面有秘道可以迅速离开。 “那个方玄就有劳你了。” 当众人走开后,主事者对柳孤寒说话变得极客气,作为少数知道柳孤寒来京后所作所为的人,他对于这个少年背负的一切深为敬佩。 “唰唰……” 柳孤寒没有回答,他拔出了剑,用厚布死劲地擦着剑身,阴暗中他闪闪发光的眼睛回答了主事者的问题。 夜深沉,晚风如情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沉睡了的大地,野犬在远处低吠,吠声悠远凄凉,与晚风的温柔格格不入。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里,老天的好心也不能让百姓睡得安稳。 居住在北畈的多是京城官吏,他们品秩不是很高,但职务相当重要,和方玄同样职务的御前侍卫副统领有八个,其中倒有五人府邸在北畈。方玄武技高明,为人深沉多智,颇受御前侍卫们尊敬,此刻先皇驾崩新主未立,倒有不少侍卫在他家中商议对策。 “现如今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太子与秦楚二王两虎相争,我们只需做那捡便宜的猎人。” 一个缩着肩膀的汉子低声说道,方玄为之颔首,他之所以做下一件胆大妄为的事情,便是希望能火中取栗,身为御侍副统领,他深知自己如果不能做上一件大事,新帝及位后他十之**是会被人取代,而且,他见惯了皇帝,深知这天下之主远不象传说中那么神圣,既然元始皇帝凭借武力可以夺取天下,自己为何就不可以取其子孙而代之? 众人又密议了会儿,猛然间方玄眉一皱,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外头传来哀鸣与怒吼之声。 “熄灯!” 方玄第一时间下令,屋里立刻陷入黑暗中,方玄伸手在怀中掏出一柄匕首,无声无息移向后门。 “砰”的一声,想来是院子门被打开了,闯进院子的入侵者与冲出来的人混成一团,对于有人入侵方府中人并不觉得畏惧,这些日子逃进京城的败兵与地痞流氓们乘火打劫,京城中不少富贵人家都遭了难。 “杀!” 方玄听到这声呼喝时,院子里哀嚎一片,既有他熟知的声音,也有完全陌生的。听声势来人不少,方玄轻轻拍了拍手,引起屋内众人的注意:“出去杀,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众人低声应命,纷纷破门而出。方玄对他们的武勇很有信心,这些都是御侍中的高手,因此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柄铁枪也走了出来。 一出门他就觉得身上发冷,仅仅这片刻的功夫,方才出来的御侍高手竟然倒下一半,一双蛇一般的眼睛牢牢盯住了他,让他心禁不住狂跳。 黑衣人中离他最近的那一个,那双眼睛就是他的,他身上的杀意也最重,隔着这么远自己都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大概就是他出其不意出手,将自己的亲信杀了一半吧。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御前侍卫副统领府……” 一个属下鼓起官威,还想拿身份来吓唬对方,但那人毫不迟疑挥手,黑暗中也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兵器,那个属下便如被割了喉咙的鸡一般,发出咯咯的哀鸣后倒下了。 “交出来!” 对方森冷的话语让方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他是要自己交出什么,难道是交出自己从宫里带出的东西么? 铁枪无声无息抡了起来,指向对手小腹,方玄身体一压,猛然向前滑步,枪如游龙出海,挟带着风声冲向对手,当枪刺出一半时,他突地抖手,虽然黑暗中无法看见枪的轨迹,但方玄明白自己这一抖手,枪尖幻成了五朵枪花,每一朵都足以致敌死命。 那人没有用兵器格挡,方玄身随枪动,全力攻向那人,但当他抖出的枪花快要击中那人时,那人猛地跃起,动作迅捷有如惊鸿,恰恰闪过这一枪,方玄一抬头,借着残月微光,看到那人在空中挥手,方玄右手下沉左手上掀,原本气势如虹的一枪生生改变了方向,直挑向空中的对手。 方玄变化之快枪技之高,显然让对手大吃一惊,那人在空中手堪堪挥出,不得不又收了回来,方玄觉得枪头上一沉,是那人缩足在枪上点了一下,借这一点之力飘了开来。 “这人是个高手,只怕没那么容易分出胜负!”方玄心中**头一转,弃那人不顾而冲入人群之中,枪左刺右挑,将几个黑衣人都打翻在地。他这时已经知道来人用意,因此下手极为狠辣,中枪者无一例外立即毙命。 “哼!” 比起他的狠辣来那人有过之而无不及,方玄刚收枪回身,就发现那人哼了一声,身形在混战的人群中一闪而过,微光下那人手中似乎发出黑色的闪电一般,自己的属下纷纷惊呼倒地,看来也都无法救治了。 “该死!”方玄心中咒骂了一句,那人如此冷酷,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来解救自己同伴的危机,而是同他采取一样的对策,这让他不得不放弃开始的打算。自己手下中颇有御前侍卫中的高手,来敌竟然与他们能战得不相上下,而这个最厉害的又心狠手辣如此,只有想法先将他杀死了。 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方玄横枪旋身,将几个不知厉害冲来的敌人掀翻,脚下步伐有如梦幻一般冲向那最厉害的对手。 那个对手突然矮身,几乎是蹲在地上,方玄单手执枪以枪为棍向下全力扫过,他的枪长而对手剑短,因此他以己之长击敌之短,不让对方有近身的机会。 “哼!” 对方又是冷冷哼了声,方玄心中一动,猛地觉得小腹一冷,他吃了一惊,全力缩腹撤身,但为时已晚,对方借着黑暗掷出剑,一剑穿透了他小腹。 “怎么会这样!” 方玄只觉得自己的力量随着血液向外流走,他一摆枪刺死两个想上来捡便宜的对手,单枪拄地,伸手在腹上一摸,摸到插在自己腹部的剑柄,想拔出来又不敢,这样穿透而过,腹内脏器十之**受损,就是再强健的体魄也无法可想了。 “死,去死!”意识到自己无救了,方玄有如疯狂般冲了过来,就算死也要同归于尽,那个卑鄙地掷剑刺死自己的家伙,一定要拉着他一起去地狱! 柳孤寒在掷出剑之后便远远避开,当他发觉方玄是枪术高手时就想起轩辕望曾经与扶英枪技高手连若斋的死斗,正是因为枪比剑要长,所以用枪者一般都会习惯地以为只要将使剑都逼开便没有危险,轩辕望在比斗中最不拘泥,也只有他会想到将剑掷出去伤人这几乎违背一切剑理的方法击败对手。因此,方玄虽然厉害,却也被柳孤寒一掷击杀,现在的狂暴虽然声势吓人,但只不过是夕照的辉煌而已。 只挣扎了便刻,方玄便再无力气,他拄枪喘着气坐了下来,沙哑着声道:“逃,都逃了吧……” “副统领!” 两个同伴冲过来想掺起他,但立刻被人从背后杀死,方玄摇了摇头,这些既忠心又义气的兄弟!只因为自己起了贪**,从宫中带回那东西,让他们在这里送了性命! “别管我……你们走……走!” “都停手。” 来人中有一个走了过来,这人显然很慎重,他在距方玄还有四丈左右便停住:“交出东西,我们立刻退走。” 方玄惨然一笑,事到如今他的野心已经完全破灭,只希望自己这些忠心耿耿的属下不要再白白丢了性命,他叫来一个属下,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进了屋里,过了会儿拿出一个用黄绸裹着的包出来,愤愤地交给了来人中为首者。 那人伸手掂了掂,用身体挡着打开了包看了一眼,双赶紧将里头的东西包起塞入怀中,但他似乎还觉得不妥,向柳孤寒道:“放在你身上?” “不。” 黑暗中柳孤寒的眼睛闪闪发光,象是夜空中的星星。 第三十七章 动摇(上) 为首者也没有再说什么,他虽然不明白柳孤寒为什么拒绝保管这件最重要的东西,但以这么长时间与柳孤寒共事以来的认知,他明白柳孤寒自有深意。因此,确认得到的东西不错之后,他便下令撤出,方玄也于此时不支死去,留下满院子里的仇恨与怒火。 “这个少年,其实背负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重担,我不知他为何会走上这一条路,也不知殿下与华先生为何会派他来,但……” 心中想着有关柳孤寒的**头,为首者回撤的速度却不慢,留下六人断后,其余的人迅速离开,出了北畈就立刻分道扬镳,甚至死尸都不曾留下。 柳孤寒仍然陪在为首者身边,今日之事太顺利,那天在宫城西门遇上的家伙没有出现,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失望,那人是一个好手,找对手便要找那样的家伙,远钟与阿望此刻应在扶英练剑吧,他们两倒是最好的对手呢。 几个人默默前行,为了摆脱身后可能的追踪者,他们足足绕了半个京城。同行者也渐渐散去,突然柳孤寒伸了伸手:“停!” “怎么?” 为首者低声问了一句,柳孤寒闭上眼睛侧耳听了听:“出来吧,跟了这么久了。” “还是被发觉了,了不起。” 这时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月已西垂,天地间空朦阴森,肃杀清冷的气息在街头弥漫。柳孤寒悄悄将剑拔出了鞘,在方玄断气之后,他将这剑收了回来。 他们转过身来,隐约听到了有人的脚步声在数十丈外,柳孤寒向首领作了一个手式,首领立刻明白他方才为何不肯保管那东西了。 “保重!”首领重重握了一下柳孤寒的手,向另两人招手,三人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柳孤寒则一个人留下。 从黑暗中走来的人也不多,只有五个而已,柳孤寒早就习惯了黑暗中的生活,因此别人看得朦胧不清时,他已经能看清来人的脸了。这五个人都没有蒙面,显然是不怕别人认出来,他们的神情轻松,并未把柳孤寒放在眼里。 “我来收拾这个小子,你们去追那三人。” 一个瘦长的人快步向柳孤寒走过来,另外四个则向两边绕开,柳孤寒静静地看着他们,想从他们的动作中看出更多的东西。 “这个瘦长的手足虽长,动作却不大,走路时双肩上耸,黑暗中眼睛也闪闪发亮,定然是个硬手,他肋下夹着的包裹里不知道是什么兵器,他很自信,现在还不曾将兵器拿出来……” “旁边几个人也不弱于他,这样的对手任何一个都极难应付,但在这里竟然出现了五个,他们是谁,何时开始跟着我们?” 柳孤寒心中明白,这五个人中任何一个可能都不在他之下,只要放过去一个,那么首领等人就很难走得脱。今天晚上的行动事关重大,否则首领也不会冒着被太子与秦楚二王党羽发现的危险,召集在京城的所有人手来突袭了。因此,无论如何,他必须死守此处,不让这五人中任何一个追去。 “去!” 他的身体猛然贴地前掠,看起来倒象是只毒蛇在草间游动,那个瘦长个儿看出他的目标是右边绕开的同伴,便大步向前:“且住,你的对手是我!” 瘦长个一面向前一面打开自己肋下的包,但就在这时,柳孤寒的身体猛地一折,以大违常理的方式从扑向右边的同伴转向他,速度比开始快了不只一倍。瘦长个儿刚刚打开裹着兵器的包,还没有露出自己的兵器就觉得胸前一冷,他大吼一声,声音有如霹雳一样,手中的包裹掷向柳孤寒,柳孤寒一击偷袭得手,横剑将那包裹挡开,只觉得胸前被巨大的冲力撞得发闷,长剑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杀……杀他为我报仇!” 瘦长个子只因为一时大意而被柳孤寒刺中要害,同伴们都大惊,原本绕开的身形不自觉变成了围住柳孤寒。柳孤寒慢慢向后退却,他知道自己一击得手实属侥幸,对方没有以多打少才会给他这个机会,现在起,将是他的苦斗了。 “我的长处是黑夜,在这夜里,我看的比旁人清楚,我的衣衫、剑都是黑色,对方要想看清我的身形与动作并不容易。”柳孤寒心中飞快地想,临阵之时判断敌我长短优劣,是华闲之对剑道五弟子的严厉要求,即使是脑子不是很灵活的石铁山,华闲之也要求他不能只靠蛮勇。 那瘦长个子很快死去,另一个人似乎成了首领:“两个人留下,两个人追过去!” 他说话的时候,柳孤寒猛然前跃,手中剑悄而无声递了出去,直指他的咽喉。剑递出一半,“叮”一声响,柳孤寒觉得手中发麻,几乎无法再握住剑。那人冷笑一声:“偷袭成功一次,还想成功第二次?” 柳孤寒向后退出两步,那人力气极大,拉开距离对自己会更有利些吧。他没有回答那人的话,这是生死搏斗,而不是邻居闲聊,任何废话都没有用处。 人总是喜欢动嘴更甚于动手,似乎只凭嘴就可以实现一切,却不知道在绝大多数时候说得越多也就越误事。华丽的辞藻,美妙的许诺,狂热的宣教,都比不过一点点行动。 柳孤寒深深明白这一点,他的对手似乎并不明白,仍在喋喋不休:“小子,你同伴抛下你一个人,如果你立刻投降我会考虑让你死个痛快,本来你可以不死的,但你杀了我们的人……” “哼!” 这人的唠叨让柳孤寒禁不住哼了声,就在他哼这一声的同时,这人身影突然闪了一下,柳孤寒疾退如风,手中剑不假思索刺了出去,“铮”一声,剑刺在这人手臂上,却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想来这人戴着铁臂套。 “说那么多废话原来不过是扰乱我的心神,这人不象表面那么简单!” 柳孤寒的**头刚起来,身侧另一个人也向前跃过来,这人手中挥动齐眉棍,棍上啸声如雷,横扫柳孤寒腰间。 看出这一棍还留有后手,柳孤寒双膝用力,远远避了开来,但他身体还没站稳,那个戴着铁臂套者“呀”一声喝,抡臂又抢上前,虽然是黑暗中,柳孤寒仍然看到那人手指奇粗,伸向自己胸口。 “破绽被抵消了!” 那个戴铁臂套者的动作狂放,原本有几个致命破绽,柳孤寒深信自己只要出剑即使杀不死他,也能让他重伤。但另一个人的齐眉棍恰恰弥了同伴的破绽,两人合击,给柳孤寒的压力绝不止增加一倍。 “这两人都好强,另两人若是和他们一样,他们追上了一切都完了。”闪躲的同时,柳孤寒的眼睛斜斜瞥了另二人一眼,那二人动作舒展迅速,看来不把他们留下来不行。 他稍稍分心,戴铁臂套者便抓住了机会,猱身矬腰,伸手抓向他小腹,柳孤寒想要挥剑反切迫其自救,那个用齐眉棍者却把他的剑拦住,柳孤寒只得后退,但那个戴铁臂套者早知如此,悬空侧身摆腿,急退中的柳孤寒避无可避,腰间被他一腿踢中。 腰部传来的痛楚让柳孤寒几乎晕过去,他被这一脚踢飞起来,那戴铁臂套者双足一触地便立刻又弹了起来,腾空又是一记飞腿,紧随柳孤寒飞起的身躯。 “当心!”他踢出一半,猛然喝出声来,那个执棍的也惊呼着飞掠而来,齐眉棍排山倒海一般扫向柳孤寒。柳孤寒冷笑了声,在空中折转身躯,手中剑悄然无声刺了出去,一个准备绕开的汉子目瞪口呆地仰首望着他,他这一剑自口中刺入,那汉子吼了声便萎缩着倒下。 “该死的东西!” 另一个汉子回过神来,反手挥刀上撩,柳孤寒在墙上用力一蹬,那一刀从他腰下划过,斩下半幅衣襟。 “去!” 躲过那一刀并没有让柳孤寒松下这口气,戴臂套者的腿正踢在他后肩上,锥心的疼痛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肩骨碎裂了,还没有稳住身躯,戴臂套者在空中弹腿,又是一脚踹向他的后心。虽然背对着对方,无法准确判断对手的动作,柳孤寒还是凭借自己出生入死锻炼出的本能,他左手回摆,一肘撞在那戴臂套者脚上。这一肘虽然让他没有被直接踢中,但他仍被巨大的反震力从空中踢翻落下,重重摔在街头。 “嗡!” 几乎在他落地翻滚的同时,一棍齐眉棍重重击在他刚刚掉落的地方,铺地的青石立刻四分五裂,飞溅的石屑火星击打在柳孤寒脸上,就象北风划过一样疼痛。 “杀死他,先杀死他!” 柳孤寒的两次突袭便杀死了两人,而他虽然也受了伤,却不影响继续战斗。这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让他的对手再次判断失误,他们收起了轻视之心,不再认为柳孤寒只与他们水准相当,而是认为柳孤寒比他们每个人都要高明。因此,他们心中都生出了畏惧,没有哪一个敢留下来单独面对柳孤寒,希望能凭借三人合力,用最短的时间先杀了柳孤寒再去追离去的人。 事实上如果是公开的比斗,柳孤寒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只会是互有胜负,但这不是公开比斗,而是生死相搏,柳孤寒长时间作刺客的经验与多次生死边缘打滚的体会起了决定的作用。 柳孤寒贴着地旋身,手中剑也迅速扫出,将对手的攻势略略阻了一下,借这机会他向后翻,暂时摆脱了对手咄咄逼人的攻势,终于站了起来。对手见时机已失,出于慎重也没有冒失进攻,三人排成品字形,一步步向柳孤寒逼了过来。 柳孤寒随着他们的步子慢慢后退,对手没有给他可乘之机,相反,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手下一击将是致命的。面对三个这样的高手全力夹击,就是老师在这里,他也会选择远远避开吧。 “砰”一声,他后背贴在了墙上,已经退无可退了。 无论多强的人,终会有进退不得的时刻。身上的伤又痛了起来,这让柳孤寒难得地露出了微微笑意。 “看来这堵墙下就是我埋骨之所了。” 面对死亡,柳孤寒心中却很平静,他想起了许多事情,幼年的纯稚,童年的不幸,少年的血腥,象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一一掠过,很短的时间里,他回想起很多事情。到了最后,所有的事情都慢慢消去,只留下华闲之的脸。 “人之异于禽兽者。” 老师的话似乎就在耳边,自己为了他的理想而死在这里,没有丝毫可以遗憾的了,自己这条沾满了血腥的命,能为救千万人而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华闲之的脸也终于消去,突然间,他黑暗一片的脑海中亮光闪了一下,阳春雪的脸又浮了出来。 “小雪……” 象是洪水冲破了大堤,巨大的心潮在柳孤寒心中翻腾,小雪如果知道自己死在这里,她会怎么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来为自己报仇,这样她的手也会象自己一样沾上血腥,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死去,一定会万分的伤心吧……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小雪伤心啊。 阳春雪对他的依恋与这依恋中隐隐生成的情愫,即使是冰冷如他者也能感觉出来,面对这种最纯真的情感,他选择了逃避,但他也明白,他终有逃无可逃的那一天。他心中一面暗暗乞求那一天晚些到来,一面又有些期盼那天到来。 但那一天恐怕永远不会到来了,眼前三个人太强,自己连和其中一个同归于尽都困难。京城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一群高手,而他们又为什么会追着自己? 柳孤寒猛然想到白天在宫城西门遇到的那一个人,他心中隐隐感觉,那一个人和这群人是一伙的。 “小雪以后为了给我复仇,她绝不会让远钟阿望和铁山插手,她一定会单独面对这些高手,她那个倔脾气……” 第三十七章 动摇(下) 心中想到这里,柳孤寒的死意渐渐消失,他早有一死以赎早年滥杀之罪的**头,但却不想因此让阳春雪陷入危险之中。 “我不能死在这里!”他吸了口气,向后面的墙上挤了一挤,与这三个人对决,没有丝毫胜算,但如果连取胜和活下去的心都没有,那就连希望都丧失了。 而希望是人存在的力量之源。 “你完了!” 从原本黯淡的眼中看出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戴铁臂套者咬牙切齿:“杀了我们两个兄弟!”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则无往而不利。” 灵光象是闪电一样从柳孤寒脑海中击过,老师是什么时候告诉自己这个道理的?那似乎也是一个黑夜,老师回忆起在东都开定自己与施卓然他们第一次偷袭的事情,老师曾经微笑着说,如果自己不是正面袭击,而是隐身在黑暗中的话,将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 自己的目的并不是和这几人分出胜负,而是阻止他们追上首领,除了正面袭击,自己有的是其他方式…… 功夫在剑内,而方法却在剑外,老师似乎也说过这一样句话。 戴臂套者心中隐隐浮起一丝不安,对方太安静了,静得几乎象是不存在一样。但自己又分明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那种强大的黑暗的气息。 “去!” 这种气息让三人都觉得不安,他们几乎是同时喝斥运力,向柳孤寒发出最后一击。 就在他们这一击欲落未落之时,柳孤寒沙哑的啸声忽然响了起来,他的身躯瞬间似乎变大了,“砰”一声,三人的攻击穿过了柳孤寒的身体,击在他身后的墙上,将厚厚的围墙砸倒一截。 “糟!”三人心中同时如此想,一瞬间他们旋身挥手,背靠背站在一起,他们击中的只是柳孤寒的影子,他们虽然可以肯定柳孤寒在那一击下也受了不轻的伤害,但却没能象他们想的那样失去性命。 柳孤寒象是消失了一样,隐没在黑暗之中,三人明白他刚才闪过致命一击后,借助围墙坍塌崩坏而藏了起来。 “出来,我看到你了!” 戴臂套者喝道,目光有些慌乱,以他们的能力五个人出来,除非遇上使用魔石武器的正规军队,否则应当很容易解决问题。但这一次不但损失了两个人,更重要的他们的对手消失在黑暗中,不知何时会刺出那致命的一剑。如果说开始他们要担心的是被柳孤寒拖得太久而无法追上离去的人,现在他们更为自己的生死问题担忧了。 戴臂套者的虚张声势让柳孤寒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人武学很强,但对于生死搏斗显然没有经验。这数十年来魔石之技不断发展,学武者越来越少,武学已经不再是那种在生死搏斗中体验力量并超越自我的技能了。这几人在真正的搏斗中,或许连一大半能力都无法发挥出来吧。 他身体贴在一棵树上,侧着眼看站在身上的人们,对方防的很严密,他没有可乘之机,但他有的是时间等下去,急的人不会是他。 使齐眉棍者小心翼翼地移动,他慢慢来到柳孤寒藏身的树下,柳孤寒缓缓移动剑尖,他手中的剑无声无息向下伸了过去,慢慢靠近使齐眉棍者脑门。 使齐眉棍者没有察觉到逼近的死亡气息,他缓缓转动身躯,配合着同伴四处搜寻柳孤寒的下落。 柳孤寒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悄悄一剑下去,这个使棍者必然赴他两个同伴的后尘。就在他准备致命一剑时,使棍者突然抬头,手中齐眉棍如奔雷滚动,直击向他的小腹。 “可惜了!” 柳孤寒从树上飞快飘开,大树被齐眉棍扫中,轰地折下一侧树干。柳孤寒将剑在自己衣裳上拭了拭,开始就是剑上的血滴落在使棍者头上惊动了他吧。 隐藏在黑暗中的柳孤寒分外危险,因此他一暴露出身影,这三人的攻击便连绵不绝,不让柳孤寒再有抽身逃走的时机。柳孤寒也不格挡招架,转身就跑,他动作迅捷,又是不顾一切全力奔驰,因此虽然给戴臂套者一爪在背后抓出老长的五道印子,却很快摆脱这三人的攻势。 “追!” 戴臂套者甩掉手中抓下的布,一面向前急追一面下令,长街之上立刻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小心!” 追了几十步,柳孤寒突然冷喝了一声,追得最急的戴臂套者大惊,双脚猛然一顿,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步子,身后两人险些和他撞在一起。但柳孤寒并没有回头或者停留,仍然全力奔跑,他们这一停,与柳孤寒的距离便又拉开了些。 “该死,这小子奸诈!” 戴臂套者咒骂了一句,心中却越来越惊悸,柳孤寒的剑技虽然出众,他却并不是十分担心,但柳孤寒杀人的技巧,让他不得不提高警惕。 “先回去。” 略微思忖了一下,戴臂套者断然下令,这一战的损失已经足够了,再斗下去,没准自己三人也会死在这里。 柳孤寒静静隐在黑暗之中,剑上传来的血腥味让他心跳得厉害,那种对血腥的渴望难以压抑,在他胸中翻腾不止。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慢慢转了过来,跟向那三个剩余对手。 “我怎么了?” 柳孤寒心狂跳,唇舌尖传来干涩的味道,握着剑的手有些松了。对手紧逼的压力消失之后,他内心的压力又浮了出来。这些日子他接二连三刺杀,让心中对杀戮与血腥的渴望重新复活,而面对强手后的突然轻松,让这渴望失去了控制,不可扼制地泛滥开来。 他象个幽灵一样,借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悄悄跟在那三个人身后。他心中明白自己不应如此,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诱惑:“去,杀了他们!去,杀了他们!” 柳孤寒的目光渐渐有如死鱼一般,脸上的痛苦也慢慢被麻木取代。眼前的长街阴暗深幽,象是通往地狱的黄泉之路,一种让人恐惧却无法拒绝的力量,吸引着柳孤寒一步步向前行。他的步子越来越快,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曾惊动警觉的家犬,他整个人,似乎已经与这黑暗的长街,与这寂静却代表死亡的夜完全合为一体。 “仁义之心有什么用,还不是须要血腥手段才能维护吗?” “一切建设都必须先破坏,破坏才是宇宙之源,若是说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那一定是破坏!” “何为道,杀戮便是道!我的存在,天生便是为了杀戮,站在对立一面如此,站在老师这一面也是如此。即便老师他无意让我走向血腥之路,但这时势却让我不得不变成修罗!” “老师的道是匡济天下,远钟、阿望的道非义即仁,而我不同,我的道,就是杀戮!妄想跟随老师来化解我的杀戮之气原本就是错误的,我的道,其实早就注定了!从父母遇害之时起,不,更早的时候,从我一出生起便注定了!” “啊!” “怎么了,小雪?” 轩辕望敲了敲舱门,里面传来穿衣服的悉缩声,过了会儿,门开了,借着微光,轩辕望看到阳春雪眼里透着的惊惶与不安。 “作噩梦了吧?”轩辕望温声问道。 阳春雪从船舱里走了出来,慢慢来到船头,江风把她的头发吹了起来,她静静站在船头上,薄薄的雾气让她显得朦朦胧胧,有若月宫中的神女。 “我梦见孤寒哥哥了……到处都是血……孤寒哥哥被血淹没了……” 象是梦呓,阳春雪慢慢说出了自己的噩梦,轩辕望默然无语,关心则乱,他实在无法劝慰这个被柳孤寒从悲惨的深渊中解救出来的少女。 “很快就可以见到孤寒了,有小雪在他身边,一切都会没事。” 带着异样的神情,崔远钟抱着手靠在船舱上,他的话让阳春雪精神一振:“是啊,我一定能帮上忙的!无论如何,对孤寒哥哥我都不离不弃!” 似乎是回应她的话语,在遥远的东方,第一线曙光刺破苍穹。这是一丝极细极弱的光芒,但却穿透了那看似牢不可破的黑暗,将温暖带给人间。这是一种被称为爱的光芒,给绝望者以希望,给堕落者以拯救,给苦难者以慰藉,给奋斗者以鼓励。 几乎在映入阳春雪眼中的同时,这线曙光也映入了远在大余京城燕安的柳孤寒的眼睛。象是被利箭击中一样,他的身体颤了一下,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我……这是去做什么呵!” 柳孤寒的身躯巨烈地颤抖着,他抱住了自己的头,额间传来迸裂一般的疼痛。他觉得自己的神志有些恍惚了,连带着视线也不清晰,朦胧中看见有谁站在他面前,他用力闭了一下眼,那人似乎是阳春雪。 突然间,柳孤寒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了一丝力气,从未有过的软弱感让他身心俱疲,他急切地希望有人来扶住他,或者与他说一句温暖的话。他向阳春雪的身影伸出手:“小雪,别……别抛下我……” 那个身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慢慢淡去,柳孤寒眼睁睁看着她消失,惊恐与绝望潮水般涌起来,将他卷入一片痛苦的汪洋中,他觉得自己在沉没,在窒息。他挣扎,呼号,但天空中投下的全是冷漠与仇恨的目光,这些目光有那些不认识的,也有认识的,甚至还有华闲之、崔远钟与轩辕望等人的。所有的人都不理会他的哀求,所有人都用一种冷漠对待他,似乎他根本不存在,又似乎对他极端厌恶。 “不……都是幻觉,一定都是幻觉!” 柳孤寒咬住自己的下唇,一个声音穿透了他脑海中的幻境,那是“不离不弃”四字,阳春雪是何时对他这样说过,或者是根本不曾这样对他说过,他已经分不清了,但他却可以清楚地听到这四个字,来自阳春雪口中的这四个字。 一刹那间,浸透他全身的血海迅速退却,象是这天空一样,他们内心深处被那丝虽然还很微弱却坚定的曙光占据,那种有如地狱黄泉般深幽的黑暗开始消去,压在他心头的绝望化作了泡沫,向虚空中飞散。 第三十八章 猪也有梦想(上) 雨是停了,路两旁树上却还不时滴下水滴,在这样的天气里,虽然水滴不会让人觉得寒冷,但混身湿漉漉的毕竟难受得很。 石铁山理了理头发,象他人一样,他的头发黑而且粗密,虽然被雨水打湿了,却仍然倔犟地挺立着。唯一的伞给了赵王殿下,他自己只有在雨中淋了一上午,好在赵王殿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娇惯,无论是长途跋涉带来的劳累,还是泥泞道路带来的麻烦,都没有让他哼出声来,相反,他一路上倒是笑语不断。 疾雨过后的天幕湛蓝如玉,但看在石铁山眼里,仍然只是一片天空而已。赵王颇为有趣地看了看这个木讷少语的少年,华闲之没有派剑技高明的崔远钟与轩辕望来护送自己,而派了这个向来不起眼的少年,对他的信任绝非一般啊。 “殿下,很快就可以穿过这片林子了。” 石铁山不知道赵王内心所想,他指了指眼前的道路,这条道路是在至德革新之前由河门通往贵立的一条近道,但自从魔石车轨铺成之后,这条道路便渐渐荒弃,只有少数人还在使用。因为没有官方维护,道路日渐残败,据说还有脏人盗贼出没。 这条道路的终点就是贵立,华闲之的计谋一环扣一环,以崔远钟和轩辕望诱开扶英人的注意力,再以阳春雪误导其判断,最后自己先行离开加深扶英人的误会,而赵王却不紧不慢随着石铁山来到贵立,从容不迫离开扶英。 “辛苦你了,铁山。”富商打扮的赵王背着手,长长舒了口气,身边的侍从小心翼翼打着伞,为了避免被发觉,跟在赵王身边的除了石铁山便只有两个侍从。对于赵王的话,石铁山憨然一笑:“这原本是应该的。” 赵王还想再说,石铁山忽然双眉挑动,伸手示意停住:“有人!” 两个侍卫立刻抢身将赵王护在中间,石铁山握紧肩后的剑柄,虎目怒张:“出来!” “不简单啊,这么远都能发觉。” 回应他的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声音,石铁山向前跨了两步,从路旁林子里缓缓走出一群人来。看他们的衣着,似乎并非扶英官兵或巡捕,但身上的剽悍之气,也证明他们绝非普通百姓。 即使是自幼生长在深宫的赵王也明白这群人来意不善,但石铁山却松弛下来,放开剑柄道:“原来是路人,各位中午好。” 那群人都是大怔,他们相互打量,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象“路人”,有人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原来是个傻瓜,那后面的富人怎么雇了这样一个保镖?” “啊?我不是保镖,也不是傻瓜!”石铁山嘟哝了声,却换来了对方更大声的嘲笑,他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嘲笑自己,但被嘲笑多了他也没有回应对方的兴趣。 “应该不是什么富人吧,若是富人,会乘魔石之车的头等车厢去贵立,而不会走上这条路。”那个飘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石铁山的目光从人群中移到那人身上,那是个中等身材的汉子,嘴唇极薄,面容瘦俏,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见石铁山望向他,那人又道:“虽然你的扶英话说得不错,但我曾去大余国游历数年,能听出你扶英话中的异国腔调,你应是来自那老大帝国的。嗯,你身后背着剑,老大帝国剑士这数年来到我大扶英者颇为不少,但比较著名的不过是傅苦禅师徒与华闲之师徒。你身后那人虽然平常富人打扮,但骗骗一般人可以,却骗不过我的眼睛,应该是老大帝国的重要人物吧……莫非是……” 看到他眼神渐渐变化,赵王心中暗暗焦急,这人只从些许线索便推断出自己的身份,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华闲之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会在路上遇到这样厉害的人物,这人腰间有剑,石铁山能否是他的对手? “我知道是什么人了,哈哈哈哈,没料到今天竟然遇上大人物!”那个扶英人道,“难得,难得,有了这位,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你们走这条路,一定是为了避开官府,想来贺秀腾对我送他的礼物会极为开心,也不会计较我们的过去了。” “啊,你真的知道是什么人了?”赵王心中焦急万分,石铁山却依旧反应迟钝地问道。那人笑了笑没有回答,转而向赵王行了一个扶英礼:“阁下,过会儿要失礼了,还请阁下不要见怪。” “大胆!” 侍从怒吼了声,赵王却止住了他们:“你确实聪明,若是你随了我,荣华富贵同样唾手可得。” “恐怕不成,我虽然喜好荣华富贵,却还不想为此背弃故国。”那人缓缓握住自己的剑柄,转向石铁山:“你应是华闲之先生剑道弟子吧,我曾与你同门交过手,他叫作轩辕望。” 石铁山目光凝了一下,那人又道:“华先生剑道门下弟子剑技高明者三,轩辕望与柳孤寒我都见过,看你模样气势,似乎不是大弟子崔远钟。时隔数年之后,又能同剑道门下交手,实在让我高兴,请问你的姓名?” “剑道门下,石铁山。”石铁山行了一礼,当他抬起头来时,他的目光中的呆滞全部不见了,“请教前辈姓名。” “圆月明心流,平道一。”那人迟疑了会,略带自嘲地说了名字,“你的剑技,比起轩辕望与柳孤寒来说相差多少?” “相差甚远,十个我也未必能打得过阿望师哥与孤寒师哥。” “那么你还是觉悟吧,退到一边,我不愿杀人。” “不踏过我的尸体,你不可能靠近一步。”石铁山的回答钪锵有力,他从肩上拔出巨剑,微微挫下身躯。 “气势倒是很惊人呢,就是虚有其表。”平道一冷冷笑笑,身边的同伴也鼓噪起来:“一起上,杀了这小子,抓住那富人!” “不,让我来,我一个人就够了。”平道一制止了同伴们,“因为败在剑道弟子手中,我不得不离开林政康大人,不得不与你们这些盗贼为伍。现在,我要在剑道弟子手中夺回我失去的一切!” 盗贼们咆哮起来:“你说什么,你瞧不起我们?别忘了是谁把你从濒临饿死中救了出来!” “哼!” 平道一的哼声与盗贼们的惊呼同时响起,那个叫嚷得最响的盗贼的头飞了起来,落在石铁山脚前,石铁山退了半步,惊愕地看着平道一。 “你们都乖乖地听我的,从今以后就可以同我一起享受荣华富贵。但如果有谁敢反对我,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盗贼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平道一的霹雳手段把他们都震住了,再没有人敢出声。平道一将弧形剑送入鞘中,向石铁山招了招手:“来吧!” 石铁山挠了挠头,侧着头思忖了片刻,突然问道:“你那剑……你那剑是弧形的?” 平道一险些大笑起来,只要不是瞎子,自然可以看到他的剑是弧形剑,但石铁山却在慎重思忖之后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莫非眼前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竟然真是个傻瓜不成? “一定是弧形的,否则剑式变化不会那样诡异……”石铁山没有理会他嘲弄的目光,又自言自语了一句,脸上浮出愁容来。 “难道说他刚才根本没有注意我剑是什么形状的,注意的只是我的剑式?”平道一正要大笑,忽然心中一动,笑声还没有出口便又被他咽了回去。 “不好办,不好办……先试试吧!”石铁山脸上愁容未展,喃喃自语了两句,缓缓举起自己的剑。他的剑长四尺六寸,远远比一般的剑要长,剑宽超过五分,几乎是普通剑的一倍。巨大的剑与他高大强健的身材相配,颇让人望而生畏。 平道一伸开右掌,五指轻轻颤抖,却没有触着剑柄。石铁山向前迈了一步,右手擎着巨剑举过肩膀,剑尖指向天空,左手则捻了个剑诀,斜斜指向大地。 “我要攻过去了。” 似乎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场生死之搏,石铁山瓮声瓮气地提醒对方,然后快步向前。平道一迎着他走过来,步伐不是很大,但速度却也不慢。不过是五度呼吸的时间,两人便相距仅三丈远。 石铁山的喝声有如晴天霹雳,震得赵王耳中嗡嗡直响,在这暴喝声中,两人间三丈的距离瞬息拉近,石铁山高举的右臂突然下摆,巨剑轰然劈下,宛若山崩一般。 平道一猜到石铁山的特长在于力量,因此没有硬接石铁山的巨剑,而是迅速侧身闪躲。但石铁山的剑速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虽然避开剑势,却仍然被剑风扫中,胸口禁不住一闷。 石铁山这一剑余势未消,虽然他回肘收剑,但剑上罡风仍撞击在地上,弄得泥浆四溅。就在这脏水与烂泥齐飞之时,平道一低啸了声,剑芒脱鞘而出,象是夏夜晴空里的流星,划出美丽的弧线。 “啊!” 赵王忍不住惊呼了声,石铁山一剑击起的只是泥浆,而平道一这一剑则带起了血花!虽然因为两人动作较快看得不是很轻楚,但从方向来判断,石铁山执剑的右臂外侧已经中剑! 剑光随着二人身形交错黯淡下来,但这黯然仅仅是片刻的事情,平道一再次喝了一声,手中弧形剑横扫而出。虽然是背对着石铁山,但他对石铁山的形体与动作判断得极准确,这一剑的目标是石铁山后脊。“铮”一声响,他的剑刺在石铁山剑身上,震得他手隐隐生痛。 这一剑没有得手,平道一心中微微怔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石铁山并不是真正识破了自己的剑式,而只是本能地护住要害。平道一**头急转,立刻有了主意,他挥手扬剑,“噗”一声,剑在石铁山臀部划开一道口子,而石铁山却丝毫没有防备。 平道一连接两剑都不过是二人身形交错后一瞬间的事情,石铁山背剑护住要害,全力向前突进,与平道一拉开距离之后才转过身来,虽然仅仅三式他就中了两剑,但平道一却发觉他脸上没有惊恐,相反,似乎有种莫名的兴奋。平道一心中又怔了一下,他生性多疑,不太相信华闲之的弟子、轩辕望的师弟真的会是一个傻瓜,因此有些担心石铁山是在扮猪吃虎。 他却不知道,石铁山之所以会觉得兴奋,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正式与人比斗。几年前的颐苑湖畔之战他剑技未成,只是侥幸砍断了一个敌人的手掌,而拜入华闲之门下后,崔远钟、轩辕望虽然都指点他剑技,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对决。 “不管他是不是扮猪吃虎,我都得留下一分心眼,若是杀了他,便会与余国人结下不解之仇,这对我没有什么好处。”平道一吸了口气,脑中飞快地掠过这个**头,接着便腾空而起,向石铁山扑击过去。 石铁山看到他的剑刺向自己咽喉,振臂摆剑想拨开对方的剑,但眼看着两剑相交之时,平道一的弧形剑忽然转了个弯,从石铁山的剑旁滑过,又是“噗”的一声,将石铁山袖子切下半边来。石铁山嗷嗷吼了一声,心中老大奇怪,自己明明判断出了对手弧形剑的轨迹,但为何总是无法迎击到呢。 剑光又暴烈地闪起,那是平道一不给石铁山喘息的时机,在落地之后再次腾身飞跃,弧形剑上发出“呜”的怪异啸声,扫向石铁山的脖子。石铁山举剑相迎,却又落了个空,这一剑从他右肩处刮过,将开始的伤口又切深了几分。 “还想再试吗?” 平道一收住了剑,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石铁山的反应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石铁山无法应付他的弧形剑式,意料之外的是石铁山的对应方法过于笨拙。难道说眼前这高大魁梧的少年竟然隐藏得那么深,宁愿挨上几剑也不轻意暴露出自己的实力? “当然要,胜负尚未分出来!”石铁山没有看伤口,或许是天赋异禀,他受的皮肉伤很容易愈合,象这样的伤口,连血都不会流什么。 “对方的剑过于诡异,变化实在太快,正是我最讨厌的那种。”石铁山再次举起剑,这一次他没有茂然突进,而是左足微撤半步,摆出防守的架式。 第三十八章 猪也有梦想(下) 平道一伸出手,他出剑姿势非常奇怪,剑柄在前而剑尖向后,左手则拇指蜷曲四指并拢虚指石铁山的额间。两人在极短时间内做好了攻防准备,远远旁观的赵王与众劫匪还没来得及判断两人动作的用意,平道一的喝声又响了起来,他上身向下压了压,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奔去,手中剑在空中呼啸着幻成一道光华。赵王与劫匪们刹那间觉得那剑似乎活了起来,成了一条蓝光组成的长蛇,在空中蜿蜒前冲,飞向石铁山。 “这小子挺能扛打的,我必须下手重些,逼出他的真实力量,就让他尝尝千蛇舞的滋味吧!” 飞掠中的平道一如是想。石铁山努力瞪大双眼,想看清他出剑的轨迹,但眼前那一条长蛇突然膨胀起来,砰一声炸开,由一条变成了几十条,就象是节日里在空中迸开的焰火,升上空中时只是一道光芒,但爆炸后则化出几十道几百道的火星。只是一道剑迹石铁山判断已经很困难,这下突然变化让他更是无法应付,他只能将的撤回腹前,用自己的剑尽量封堵住头脸与胸腹要害。伴随着他吃痛的吼声,平道一这一式千蛇舞带来的剑芒与他撞在一起,将他人击得倒飞了起来,重重撞在路旁的树上,又从树干上跌落下来,在泥泞中打了两个滚。 “原来剑道门下也有这么差的弟子……”平道一心中不再怀疑,没有人会为了掩饰自己而去忍受这样的剑伤,这一式千蛇舞至少在石铁山身上留下二十多道伤口,虽然没有致命伤,但这样的伤害足以让他丧失继续战斗的能力。 “阁下,请放弃无意义的反抗。” 在确信石铁山无法阻拦自己后,平道一转向赵王,他很明确地警告赵王与两个随侍不要轻举妄动。 “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出乎他意料的,赵王脸上没有丝毫惊恐,相反,赵王脸上的讥笑倒是很明显。平道一正狐疑之时,赵王从怀里迅速摸出一样东西指着他:“认识这个吗,这是你们王储送我的礼物。” “魔石枪……” 望着这比普通魔石枪要短一大半的家伙,平道一倒吸了口冷气。这个时代,再厉害的剑士也不会是魔石枪的对手,即便是将剑技练到极至的林政康大人,也毫无反抗之力地死在了魔石枪下。难怪赵王只带着这么两三个人就敢走,难怪护送他的剑道小子那么差,有了魔石枪,再厉害的功夫也无用武之地啊。 “虽然威力小了点,可能打不死你,但被这魔石枪击中的滋味也不会好受。”赵王慢慢道:“如何,你这胆大妄为的家伙要不要试试?” 平道一收剑回鞘,举着手一步步后退:“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是得意得太早了,先笑不如后笑,真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啊。” 赵王用魔石枪指着平道一,心中盘算如何处置他们,正这时,平道一突然暴喝了声,赵王凝神一看,一个身躯向他扑了过来。赵王撤了一步便扣动机关,“砰”一声响,那空中的人被魔石之光击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虽然一击得中,赵王心中却大叫了声“糟糕”,果然,被他击中在地上呻吟的是平道一掷起的一个劫匪,平道一本人则飞掠起来。赵王听到他弧形剑在空中出鞘的铮铮声却无计可施,魔石枪的最大弱点便在于每一击之后必须要有一段补充魔石之力的时间! 眼看两人间距离也缩短一半,赵王的两个随侍挺身挡在赵王身前,正这时,炸雷一样的怒吼响了起来:“住手!” 两道人影在赵王眼前撞在一起,当两人错身之时,比刚才魔石之光还要绚丽的剑华闪了起来,刺得众人都无法睁开眼。当剑芒闪过之后,平道一已经落在地上,而石铁山则单膝触地,以巨剑支撑着身躯,在那儿剧烈地喘着粗气。 与石铁山一半是泥泞一半是血污的身躯不同,平道一只是脸色有些难看,全身上下看不到哪儿有伤口。他静静地站了会儿,艰难地说了声:“果然是扮猪吃虎……” 随着他说话,一缕血丝自他唇角渗出来,石铁山蹲伏在地上,目光中仍然充满警惕,又过了片刻,石铁山才直起身躯,再次举起自己的巨剑。但平道一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他再次摆了那个怪异的姿势:“我不出全力,看来是不能击败你了,但我要是出全力,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不想与你师傅还有那个妖剑为敌,因此你还是放弃吧!” “我知道你一直在猜想我是不是真的笨。”根本没有回应他的要求,石铁山开口让他吃了一惊,“其实我真的很笨,虽然老师和师哥都没有说我,但小雪常说就是一块石头也比我聪明三分。” “我是笨人,体会不到老师的剑道,也不明白远钟哥的剑理。我不是扮猪吃虎,我本来就是生了一个猪脑……我也很多次都想放弃学剑,老老实实地去做一个普通人,象一头猪那样生活,死去……” 虽然体质特异,但遍体鳞伤让石铁山失去了大量的血,强健如他也禁不住有些虚弱。一幕幕往事飞快在他脑海中浮了过去,父母死后自己孤苦无依,被权贵打伤后在街头遇见了华闲之,跟崔远钟身后偷偷学剑,华闲之答应教自己剑技,在与阳春雪一起练剑时多次被她骂作“笨猪”。当这一切都飘起之后,在他耳畔响起了那个冷漠的柳孤寒在他绝望时说的一句话:“就算是猪,也未必想圈在栏里等待屠宰。” 平道一冷冷看着石铁山,心中杀死他的**头越来越深,但就在这时,平道一却发觉石铁山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再是那种单纯的斗志化作的气机,而是一股让人喘不气的沉郁,这沉郁越积越深,有如夏日午后的闷热,带来一种雷雨欲来的压抑。平道一警觉起来,他深深吸气,将精气神都凝在剑上,决意立刻杀死石铁山,不给赵王为魔石枪填充魔石之力的时间。 “但是,我要告诉你……”与此同时,石铁山努力瞪大眼,再次发出炸雷一样的怒吼:“猪也有梦想!” 象是给闷雷炸中了,已将千蛇舞施出一半的平道一被石铁山巨剑带来的冲击生生震了下来,石铁山完全无视他的攻击,巨剑挥舞如斧,就如同从混沌中诞生的始祖神劈开天地一样,将开始积蓄的沉郁之气劈开,剑气夹在那沉郁的气机中迸发,空气中的剑鸣有如奔雷。平道一瞪大了双眼,他可以将千蛇舞完全施展出去,但面对石铁山这浑厚的剑芒,任何剑式都是徒劳,自己攻击最多只能给石铁山再添上几道伤口而已,而石铁山的剑芒如果攻破了自己的防御,那么自己必然要同那沉郁之气一起被绞碎。 “气壮山河呵!” 赵王看到了这惊人的一幕,原本更为高明的平道一在突然迸发的石铁山面前变得弱不禁风。虽然平道一放弃了攻击全力侧翻,希望能从石铁山剑式的威力下摆脱出去,但石铁山大踏步跟时。先是平道一那引以为傲的弧形剑被绞脱手,在脱手的瞬间便被石铁山的巨剑击成碎片,紧接着平道一本人也发出一声短嚎,他的身躯在半空中“砰”一声变作一团血雾,石铁山似乎是收不住手,巨剑对着已经肢解的尸体接连挥出,余力所及,将路旁几株大树也劈折。 惊惶失措的侍从拉着赵王避开倒下的大树,当一切平静下来,石铁山在一片被血染红了的泥泞中伫立不语,他剑仍在手中,余势尚未消尽,让他头发无风乱舞,有如鬼神一般威风凛凛。那些盗贼见厉害如平道一者也被他一击碎尸,立刻撒腿逃命,只留下赵王与随侍面面相觑。 “唔……看来又一位剑中高手在闲之门下产生了。” 看出石铁山在逆境之中终于突破了天赋限制,踏上了剑技顶级高手的台阶,甚至有可能寻到了他自己的剑道,赵王禁不住有些感慨。 “铁山,铁山!”他唤了石铁山几声,但石铁山却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回应他,一个侍从大着胆子上去推了石铁山一把,石铁山却应手而倒,让他们再次大吃一惊。 当石铁山醒来时,他已经倒在床上,身上也包扎好了。他觉得床似乎在摇摆,便吃力地抬起头看了看周围,原来这是在船舱之中。 周围没有人,石铁山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在想,又什么都没想。当他的意识回到与平道一的那一战时,想到自己最后那一剑的感觉,因为自己终于能突破天赋限制,他心中有几许激动,但想到自己没有控制住那种力量失手杀死了平道一,他又有着几分不忍。一会儿是为自己的剑技而高兴,一会儿为自己初次杀人而懊悔,这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的心思不断翻滚,直到舱门被人推开他才回过神来。 “远钟哥,是你,我终于成功了……” 见到进来的是崔远钟,石铁山欢快地叫了出声,但立刻又转为低沉:“我杀了人啊,虽然我没看到最后,但那一剑肯定是杀了他……” “我都知道啦!”崔远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看到石铁山的心结,便重重擂了石铁山胸口一拳:“别去想了,你不是阿望,象阿望那样不杀人的剑技,未必适合你我。更何况,你若不杀那人,那人便要杀你,你为自卫而杀人,根本无须挂怀!” “哦。” 石铁山终究是个单纯的人,他接受了崔远钟为他做的解释,他深深看着崔远钟,嘴唇蠕动了几下,再一次说:“远钟哥,我终于成功了?” 看到他那恍惚如梦的表情,崔远钟终于大笑起来:“傻兄弟,你当然成功了,我可是去看了你们对决的地方,那一剑的威力就是我也不能接下来啊!” 石铁山跟着他憨憨地笑了,这种成功的喜悦潮水一样浸透了他,让他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种流了无数汗出了无数力终于得到回报后的喜悦。 “努力付出,坚持到收获,这便是我的剑道了。” 这个**头不知不觉地在他心中产生,崔远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的剑技终于突破,此后一段时间将是关键,不仅是你那一式剑式,其他的剑式在你手中也将和以往不同,要不要来试试?” “当然要!” 这一次,石铁山的反应并不迟钝,他一翻身便下了床。 月夜下的大海是一颗神秘的宝石,虽然没有白天那么浩瀚,但增添了几分深远与虚幻。 华闲之盘膝坐在船板上,在他身前,石铁山也以同样的姿势坐着。被水手洗得锃亮的甲板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 “开天辟地……开天辟地,这是个不错的名字。铁山,你能达到这一步我很高兴。” 重复了一遍崔远钟为石铁山剑式取的名字后,华闲之微微露出喜悦的表情,石铁山看到他象扶英人一样留着的浓黑的胡须也动了起来,知道他这种喜悦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多谢老师,比起远钟哥、阿望哥和孤寒,我还差许多呢。就是小雪,她的那式‘小雪初晴’连老师你都叹为观止啊。” 虽然口舌笨拙,但石铁山还是由衷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不一样,你与他们不一样,我的剑道,其实质是希望通过学剑让人们修炼身心,我之所以要你们称为老师而非师傅,便是希望学习剑道者并非仅限于少数人,一个师傅能带的弟子有限,而一个老师则可以教更多的弟子和更多的东西。远钟自幼跟随我他的资质极佳,孤寒自幼遭遇特殊他的剑技一半来自于他的杀气,小雪更是天纵之才,他们三人都不足普通人能学习的。阿望资质尚可,但如果说远钟孤寒与小雪这样的经历与才华每代人中都会有,那阿望的机缘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因此,能让普通人对剑道动心并引为师范者,就只有资质平平却坚持不懈的你了。”华闲之缓缓将五位弟子一一点评,石铁山听到他对崔远钟等人的评价时不住点头,但评到轩辕望时他却不甚明白,但华闲之既然不说,他也无意去问。 华闲之接着又道:“远望寒山雪,这剑道之诗中远望寒雪都是天上的星月,他们的剑技可以吸引普通人投入剑道之中。而山则是载着我们的这大宝船,普通人要沿着你的足迹才能取得象远望寒雪那样的成就。只要我大余百姓将自己找到的剑道带到生活中去,既牢记我大余古人的智慧,又求新求变,那么我大余就永不会被人称作‘老大帝国’,为赵王效力不过是对我大余积弊的治标之药,而道才是治本。铁山,你要再接再厉。” 石铁山第一次感受到老师对自己的厚望,他的心怦怦直跳,血也沸腾不止,脑子里一时间乱糟糟的,不知该说什么的好。正犹豫要说什么之时,华闲之的神情却转为严肃:“铁山,你如今要做的是尽快控制住自己的力量,你那式开天辟地在你不能控制自如前,我不允许你再用,你能做到么?” 华闲之的语气中,石铁山直觉感受到一种不容拒绝的期许,他默默跪起,然后伏下身去,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大礼。 第三十九章 故土(上) 唐港自从魔石车轨铺就之后便迅速发展起来,魔石之车究竟是要比畜力之车要快捷,运载的人货也远远多于牛车马车,因此唐港一跃而成大余国北方最重的港口,若不是锁国之策,扶英贵立那万邦商船云集的景象在这里也能看到。敏锐的商人嗅到魔石车轨铺就之后隐隐暗藏的东西,再加上京城燕安附近正在大战,虽然太子与秦楚二王没有把燕安城当作战场,但燕安附近的城市乡村却都遭受了兵祸,许多商人或富人都东迁开定,而唐港也颇接纳了些。因此,唐港人的生计开始变化起来,但是唐港的米价并未因战祸而抬高,来自各处的商船带来了平抑物价的货物,粮食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内容。 “说起来,还是赵王殿下好啊,虽然他在国中时,我们都觉得他不务正业沉迷于奇技淫巧……” 孙存达走在略显拥挤的街头时,忍不住这样想。当然,他是不敢将这种想法说出来的。从搬来的人家嘴中,他听到了无数关于战火的恐怖故事,起初他也担忧自己日渐好起来的生计也会卷入战火之中,但太子殿下与秦楚二王似乎有某种顾忌,他们的部队都没有进入赵王领国,而是在燕安附近大战,都希望能尽快击败对手取得决定性胜利。 “围棋中有一子定天下的说法,燕安就是那中腹天元,双方都想夺取这天元以定大局,但是,围棋中也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赵王领地便是这金角啊!” 作为一个巡检,这些国事距他是很遥远的,因此孙存达的**头很快就转到围棋之上,他虽然不是读书人,琴棋书画这样的风雅大多与他无关,但唯独对棋有别样嗜好,正是因此,他想方设法投入定居于唐港的著名国手黄凤鸣门下学棋,十年来棋技增长很快,但黄凤鸣却依旧不满意。 街上的一切都很正常,没有可疑人物。孙存达随步到了码头,码头也一如往常,孙存达在码头转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今天的任行巡视。 “真是好久不曾回来了。” 在他回衙署的路上,旁边一群人的议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群人衣饰打扮倒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们在说话时,孙存达觉得腔调有些怪异,这原本是跑天下人的特征,但这群人却又不象是四处奔波的商旅。 “古人说近乡情怯,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开定了,我的心还真是怦怦直跳啊!” 一个年轻人率地说着,他右边的身材高大却面带稚气的少年呵呵笑了笑:“我也一样。” 另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长长吸了口气:“回来了,真好!” 孙存达立刻判断出这群人刚刚下海船,他们应是在海外漂泊了一段时间的游子吧。今日入港的海船中来自海外的只有两艘,一艘来自扶英,另一艘则来自与扶英隔海相望的大余属国丽海郡国。看这几个年青人的年纪,他们不象是出海经商的海商,他们应当是随赵王殿下去扶英的那批少年中的几个吧……可是,从不曾听说他们会回来啊。 孙存达猜的不错,他遇见的正是从扶英归国的轩辕望一行。赵王这次回程极为隐密,为了不至于泄露风声,他甚至不曾通知赵王府。同样是为了保密,他们没有在码头安置迎接的车马,而是扮作普通行人从码头街道经过。赵王非常明白,虽然太子与秦楚二王怕将他逼到对方阵营而不曾攻击他的领地,但他们也同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警惕。 看惯了贵立的繁华,唐港的发展对于轩辕望他们来说不过如此,匆匆从码头街道上经过后,崔远钟与轩辕望交换了一个眼色:“有人跟着。” “捉活的……”轩辕望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崔远钟哈哈一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放心,即便是对手的人,也不会杀了他的,他还有用。” 孙存达远远跟在这几个少年身后,对他们来历的怀疑让他不知不觉卷入了他不应接触的事情。当这几个少年分开之后,他心中一动,不知道该跟哪一个,思量了会儿,他决定把那个个头最大的当作自己的目标。 他在石铁山之后跟了一会儿,发觉这个大个子不停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人,孙存达终于决定上前去问问,但就这在时,一样东西击打在他耳后,耳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也不知到了。 孙存达醒来之时,耳中听到的是轰轰的机械声,他发觉自己在魔石之车上,一双温和的眼睛在看着他,虽然这双眼睛的主人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但孙存达还是感到畏惧。 “我乃唐港巡检孙成达,你们是何人,竟敢当街掳人!” 那双眼睛的主人迟迟没有说,孙存达不得不先质问他。华闲之微微一笑:“原来是位巡检,看来你们抓错人了。” 孙存达顺着他目光看去,那几个少年正有些尴尬地笑着。眼前这人终于转向他道:“孙巡检,这是一场误会,但是只怕要委曲你同我们呆上一段时间了。” 孙存达心中怦地一下,猛然间猜到了这批人是谁,他的脸色一刹那间变得苍白,老久才恢复正常。见他没有询问,华闲之颇为赞赏地点点头:“看来你知道我们是谁了,那么你也应明白不放你走是迫不得已吧。” “是……是……” 孙存达心中不但没有不满,甚至还带着一些侥幸。他已经明白自己被卷进了一场巨大的风波之中,按照常理,对方应把自己杀了灭口才对,现在留下他的性命,他不该再奢望其他了。 离开孙存达所在的包厢,华闲之与崔远钟二人在车厢过道中慢慢前行,崔远钟忽然问道:“老师,到了东都,我们是不是停一下?” 华闲之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他,从崔远钟眼中,华闲之看到了一种关切。华闲之微微叹了口气:“不必了,大事要紧,我们不停了。” “可是……”崔远钟犹豫了一瞬间,他还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回来了,又从开定过,似乎应该去看看吧。” 在这一刻,华闲之忽然显得有些苦恼起来,他微微摇了摇头:“不要再提了,远钟。” “是。” 崔远钟沉默了,两人的对话大概只有两人才懂吧,虽然华闲之与开定的亲友走动得少,但并不意味着在开定没有值得他们牵挂的人啊。那个美丽却病弱的身影,那个温柔且甜美的声音,那双盈盈似水的眼睛…… “没有关系,只要殿下大事一决,我就回开定去看她,我们一起去看她。” 某种烦恼象是被春风吹起的水波,在华闲之心湖中荡起阵阵涟漪。踏上这故国土地,那种被被称作相的思的愁绪并没有消除,反而更浓更缠绵。 “我还是很喜欢在扶英乘魔石之车的感觉!” 绯雨轻轻掩着鼻子,凑到轩辕望耳边低语,轩辕望觉得耳边热热的有些痒,禁不住呵呵笑了出来:“是吧,扶英的魔石之车里干净得多啊,这里乱七八糟的。” 绯雨看着眼前横七竖八或坐或躺的人们,有的人甚至就倒在晕车的呕吐物里,虽然她没有呕吐的身躯,却也禁不住露出嫌恶的神情。轩辕望并不觉得她这种神情有什么不对,喜欢好的厌恶差的是人之常情,并没有必要因为是故国的所以连其脏乱差的一面也无条件喜欢。 车厢里很是嘈杂,坐在这末等车厢的大多是普通百姓,而只有达官贵人与大富豪商才会考虑去乘坐昂贵的包厢。轩辕望是借着察巡车上是否有可疑人物之名,来到这里让绯雨出来透透气的。 汗味、旱烟味、呕吐物的臭味混在一起,让车厢里的味道极浑浊,这种被戏称为“闷罐”的车厢没有窗户,两头的铁门在魔石车行驶时都关得牢牢的,因此异味根本无法消散。轩辕望几乎是屏住呼吸经过一节一节的车厢,在他回头时,一个让他想不到的声音唤住了他:“阿望!” “啊?” 轩辕望注意到叫他的人缩在这节车厢的角落里,那是个眯着眼睛的老人,刚才经过时他用毯子遮住了头,因此轩辕望没有认出他来。老头见轩辕望看向他,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果然是阿望,有五六年未见,你可是大变样了。” “管……管伯?” 在记忆最深处翻了翻,轩辕望找到了老人,他喊了老人一声,脸上露出惊喜交加来的神情,老人对他呵呵笑了笑:“阿望,不是听说你……” “等一下!” 轩辕望抢声堵住了管伯的话语,对于这位华州府顺风车行的老人,轩辕望内心中充满着感激,正是他将自己从华州府带到了东都开定,但关于自己行踪的事情,车厢里人多口杂,最好还是不让他说出的好。 轩辕望的无礼让老人吃了一惊,老人打量了轩辕望一眼,眼神有些不对。轩辕望意识到老人的误会,脸上浮出苦笑:“管伯,这些年来你老身体可好?” “还好,没病没灾的。”老人脸上的亲热劲散去了,他淡淡地回了一句,但片刻后他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看着轩辕望:“阿望,莫非……” 自己投入剑道门下,随赵王出海的事情,老人果然是听说了啊。轩辕望无奈地点了点头,没料到才回余国不到一日,便接二连三被人猜出了赵王殿下的行踪,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 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越是到关键时候,越容易遇上这样的事情,剑技也是如此,越是担心对方施展哪类剑式,对方往往就会施展,让人避无可避啊。 “是这样……难怪了。”管伯微微笑了笑:“对了,阿望,你眼光不错啊。” 一直跟在轩辕望身后的绯雨满脸红晕垂下头去,轩辕望回头看了看她,脸上浮起傻乎乎的笑来,但这几年来的“惨痛”经历告诉他,若是真将绯雨弄得害羞了,事后绯雨总会在他身上寻求“补偿”,因此他立刻岔开了话题:“管伯,你怎么来这了?” “哦,我来乘乘这魔石车,也开开洋晕。”管伯从年轻人脸上看到了羞涩,心中不由荡漾起一种久违的感觉,自己也有过这样面皮薄的时代,他宽容地笑了笑:“这车不错,跑起来又快又稳,既可以带人也可以载货,若是这车多了,我们顺风车行也只能关门歇业啦。” 管伯的话里,多少有些无奈与担忧,轩辕望有些迟疑,若是赵王能顺利当政,运用魔石之技的何只道路,现在已经给余国民生带来冲击的魔石之技,将会掀起更大的波澜,进而改变大多数人的生活吧。 这将是个变化且复杂的时代,会是最好的,也会是最坏的。旧有的秩序将在魔石风暴前崩溃,新的秩序则会渐渐形成,有人会在这波澜中幸福的笑,也有人会瑟瑟发抖痛苦哭泣。一切高兴的悲哀的动人的辛酸的戏剧都将上演,每个人都将是这大时代舞台里的演员,每个人又都是台下的观众。没有人能知道下一幕自己将会扮演什么角色,也没有人能够猜到下一幕将有什么戏上演。 即便是引领这场风暴的赵王殿下和老师,也未必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吧。轩辕望突然对未来产生了一些恐惧,他再次暗问自己,老师走的这条道路究竟是对或不对。 他当然无法找到答案,每当这个时刻,他就佩服老师的坚定,无论多复杂的事情,老师似乎有一双能看透时间的眼睛,能够坚持他认为正确的东西,一直到最后,结果也无一例外会证明他的正确。 “不过,新东西总会代替旧的东西,该消亡的终究是会消亡。”管伯又发了一句感慨,“就象阿望你一样,当初我送你来东都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如今已经是身强力壮的男子汉了,还找了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儿,哈哈哈哈。” 他的话让轩辕望与绯雨都红了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绯雨的手用力地拧着轩辕望的后腰,让轩辕望不得不强忍着痛苦,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 第三十九章 故土(下) “算啦,你就不必陪我这老家伙唠叨,你的正事要紧。”在与轩辕望略略聊了几句后,管伯终于放过他,轩辕望与绯雨来到另一节车厢里,当他们一离开老人的视线,绯雨便迫不及待拧住了他的耳朵:“臭小子,我是你找的女孩儿吗?” “不……唉,好痛啊。” 轩辕望侧着头,虽然耳朵上痛苦,但他心中却觉得甜蜜。在绯雨的手略略松了一些时,他小时嘀咕了句:“虽然不是我找的你,可是你找的我啊……” “你说什么!”绯雨再次用力,将他的耳朵拉得老长,看到绯雨那板起的脸,虽然明知道她是在玩笑,但轩辕望还是表现出了畏惧:“我什么都没有说啊,你听错了吧。” “可是我明明听到你说了什么!” “啊,那我一定是在说,绯雨真是个聪明美丽善良的好心女孩儿,一定会可怜可怜我的耳朵……” “不对,这个哥哥开始明明是说‘虽然不是我找的你,可是你找的我’,他现在在撒谎,撒谎不是好人!” 他们二人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之中,浑然忘记这是在魔石车厢里,一个孩子清脆的声音惊醒了他们,几乎让他们吓一大跳。 绯雨的脸足以同红绸相比,就是轩辕望,也只能用傻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赧。车厢里大多数人都善意的笑了,只有一个老学究模样的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喃喃说着“非礼勿视”。 “对不起……” 大家的笑让二人更觉得羞涩,轩辕望拉起绯雨,飞也一样地从人群中挤走,在他们身后,一节车厢里发出轰笑声,这欢乐的笑声里,连车厢中的沉闷与异味都似乎飞走了。那个说真话的孩子不解地看着周围,心里再次觉得,大人的世界可真是奇妙啊。 “都怪你……都怪你……” 逃离了那节车厢,绯雨又开始埋怨轩辕望,轩辕望吃吃笑了笑:“不要拧我,要不又会和那节车厢里一样了!” 绯雨看了看正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两人的乘客,恨恨地收回了手,心中暗暗盘算在无人处要好好“收拾”轩辕望,轩辕望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既是幸福,又是惶恐。 “所有的人都知道绯雨对我好……可是,我如何向大家介绍她?说她是被炼气士用异术封在剑中的,有几人会相信这个?大伙会不会把她当作妖怪?老师他们会不会阻拉我同绯雨?那些剑技名家会不会为了绯雨记忆中的古剑式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绯雨不解地看着他,觉得他神情非常怪异,她隐隐猜到了轩辕望在想什么,但却又无法替轩辕望排解。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她只是希望幸福,但幸福往往不会持久。 “是我的,绯雨是我的!” 让她吃惊的是,轩辕望再次拉住她的手,大声向车厢里的人说着。绯雨的脸再次变红了,一向小心的轩辕望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这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而轩辕望的大胆举动也让整个车厢变呆了,绯雨觉得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让她无地自容,她想甩开轩辕望的手,轩辕望却握得紧紧的,她只得拉着轩辕望从这节车厢里逃走,身后还传来“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不平之声和一片轰笑。 “你疯了啊?” 连接跑过了两节车厢,绯雨恼怒地看着轩辕望,但轩辕望脸上似乎永远挂着他那傻乎乎的笑:“我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来和我抢了!” “你……你……你这个傻瓜!”或者是被轩辕望这大胆的话语呛住,或者是因为不适合这种直率的表白,绯雨只抛下这一句话,再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消失了。好在他们只是刚来到这节车厢里,轩辕望又挡住了她,还不曾引起众人注意,只是有几个眼尖的隐约发觉一个人突然不见,但也都当作自己眼花。轩辕望知道她并非真的生气,心中仍沉浸在这种幸福里,轻轻松松回到了自己的车厢中。 自唐港到东都开定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乘马车,大约要一整日才能到,而魔石车则仅用两个时辰。在开定车站赵王一行转到另外一辆专车之上,无数旨令在此时被传达到赵王府,早已布署周全的计划立刻启动,当太子与秦楚二王的密探发觉到赵王府兵的异动时,所有的安排都已就绪了。 这些事情与轩辕望等人没有多大关系,在用剑上他们现在都算是好手,华闲之尽力避免他们因为这些政务而分心,因此他们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充当赵王护卫的角色。 在乘魔石之车自东都前往重镇霸郡时,由于车轨遭到破坏,他们不得不停在半途中,修复大约要两个时辰,对于寸时寸金的赵王而言,这是难以忍耐的时间。 但不能忍也必须忍,无论多好的计划,都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他从河门脱身,就没有料到路上会遇着平道一。赵王深切明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这是成大事者不可缺少的品质。 “好无聊呵……” 阳春雪伸了个懒腰,初到余国的新奇劲儿已经没了,对扶英的怀**又开始占上风,虽然余国的美食让她大饱口福,但故土的生鱼片更是难忘的美味呢。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孤寒哥哥不在身边啊,不知道身陷险境的他如今是否可好,他常犯胃痛的毛病,现在是否好些了呢。 幽幽细细的叹息将她自己惊醒起来,她忽然觉得脸上发烧,心怦怦跳得厉害,以前似乎没有这样过,今天为何想起孤寒哥哥时会如此? “一个小丫头!” 意外的声音传来,让阳春雪吃了一惊,她分心在柳孤寒身上,却放松了对周围的警惕。她的反应却很快,立刻在脸上堆上了迷茫的神色:“谁啊?” 大约见她是个少女的缘故,来人慢慢接近了魔石之车。来的是十余个人,看起来并不是很厉害,但在黑暗中还不知隐了多少人。阳春雪细柳一般的眉毛轻轻挑了起来,看来这些人都不怀好意。 “丫头,让开,让李家的小混蛋出来受死!” 为首的长须男子解下身上的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对沉重熟铜锏,他对阳春雪有些轻视,毕竟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能做有多大的本领。 听到他言语中对赵王极为不敬,阳春雪微有些着恼,虽然她并不是热衷权贵之人,但赵王殿下这几年来对她都极为照顾,更何况老师竭尽心力便是为了赵王殿下的大业,这人的无礼必须受到惩罚。 “你说的是赵王殿下么?”心中着恼,阳春雪脸上却仍是笑嘻嘻的,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更象幼儿一般纯稚。 那执熟铜锏的长须男子见阳春雪语气和蔼天真,一张小脸又如桃花般娇艳可人,也不想吓着这美丽的少女,缓了口气道:“正是……” 他刚一开口,突然间眼前寒光飞散,一片银芒扑面而来。长须男子啊的一声惊呼,撤锏回步,但为时已晚。他只觉得脸上一寒,那小姑娘突然住了手,笑吟吟看着他:“就你也想见赵王殿下?” 执熟铜锏的男子心中惊怒交加,惊的是这少女看上去柔弱娇俏,动起手来却迅猛敏捷,方才她出手自己几乎没有看清;怒的是自己对她有些怜惜轻视,所以才会放松警惕,却不想给她可乘之机。 “你……” 他刚一启唇,突然间觉得不对,自己的须发就象被秋风扫过的枯叶一般纷纷落了下来,方才阳春雪那一剑,虽然没有伤着他,却将他的一蓬美须给剃了半边! “呵呵,赵王殿下不见你这样五官不正之徒,你还是退下吧!”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阳春雪笑得花枝乱颤,她原本就鬼精灵,华闲之、柳孤寒不在身侧的话,几乎没有谁能制住她,这执熟铜锏者过于托大,结果被她结结实实捉弄了一番。 “贱人!”见自己长须去了一半,执熟铜锏者心中暴怒,他一向自视甚高,而且非常爱惜自己美髯,阳春雪的举动让他心中的怜惜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双手一分,劈头就是一锏击来。 阳春雪身体轻盈飘逸,宛若天上的仙女一般平移,向后退了足有两丈,执熟铜锏者刚猛的一击落了个空。阳春雪轻轻的笑声里,执熟铜锏者挥臂横扫,双脚交替上前,也不见他迈出多大步子,却一转眼便冲到了阳春雪身前,熟铜锏恰恰此时扫到阳春雪腰间。 “咦!”一击得手的阳春雪并没有料到这个对手竟然如此迅速,这时才知道自己过于轻视他了。她不敢探剑去格,不仅仅因为她力量肯定比对手小,也因为剑与锏格挡时肯定会吃亏。因此,阳春雪腾身而起,手中剑挽出一蓬星芒,从那人锏上跃过去,同时剑芒直指那人的咽喉。 她这一下兼顾攻守,显示出了与她年纪不一样的冷静。但她的对手突然狰狞一笑,原本看似使老了的熟铜锏猛然上撩,击向她的要害。 已经腾空而起的阳春雪在对方露出笑容时心便突的一跳,几乎同时,她舒展身躯,在半空中提气撤剑,原先攻击出去的剑芒象慧星一般划出一道漂亮的光轨,掉过来正迎在对手的锏上。 “铮!铮!” 扶英国最出色的刀匠用密传术打造而成的剑,虽然不至于在这样的攻击下击断,但阳春雪的腕力不足以控制住剧烈震荡下的剑,虽然这两次交击让她身形飘起,她乘机换了一口气,代价是手中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执锏者并未因此而放过她,他向前又迈出一步,始终未动的另一只手这时挥动起来,那只手中的熟铜锏带着风雷滚动的声音,横扫向阳春雪的腰间! “留活口!”眼见那少女无法避过这一击,执锏者的同伴喊了一声,他们需要知道赵王确切位置。 但就在这“留活口”三字出口的那一刹那,众人眼前一花,无数寒意如冬日的小雪,纷纷扬扬扑面而来。当这些寒意散去,众人直愣愣地盯着从空中缓缓飘落的阳春雪。 阳春雪仍是轻笑盈盈,说不出的柔媚可人,但她手中一柄长不足尺半的短剑,却寒光四射。 她身躯落在地上,那个执熟铜锏者才晃了晃,手中的铜锏突然脱手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紧接着,那人身上十余处向外喷出鲜血,象是被扎破的血囊一般无法制止。阳春雪向后退了几步,避开那人身上的血,虽然是第一次杀人,她心中却不觉得畏惧。 “谁还要来?”她脸上的轻笑微敛,细声细气地问道。 “嗵!”她声音才落,那个执熟铜锏者的尸体也倒了下去,这声音让那十余人脸上都变了颜色。他们本想借着赵王殿下轻车简从过来之机,集中人手进行突袭,争取一举击杀了赵王,使得大余国局势更为混乱,但没有想到赵王没有见着,见着的这个少女却如此棘手。 他们都是当代武技的高手,其中也不乏精于剑艺的剑匠剑师,但都没能看清阳春雪刚才那剑式,现在听到这少女再次挑战,禁不住面面相觑。 “好毒的剑式……”看到众人锐气被这奇怪少女重挫了,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哼了一声,他提着柄长剑,大步走向前来:“丫头,你的心好毒!” “哼……”阳春雪不屑地撇了一下嘴,自己开始如果不是施展了绝技“小雪初晴”的前半式,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会是自己了,这人的意思难道说是让自己做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傻瓜么? 将别人当作傻瓜者,自己才是最大的傻瓜呵。 第四十章 受命于天(上) “剑道门下,崔远钟!” “剑道门下,轩辕望!” “剑道门下,石铁山!” “剑道门下,阳春雪!” 当从幢幢的黑暗中又接二连三扑出几十个人来时,崔远钟、轩辕望与石铁山也从魔石车中出来,他们一一报上名字,神色肃然。 “剑道……嘿嘿……剑道……” 那个提长剑的中年人尖着嗓子道,神情既是不屑又是愤怒:“数千年来,我昆吾神洲剑艺大大小小数百种流派,从来没有你剑道这一门。华闲之狂妄之辈,竟敢自己开宗立派自称什么剑道,来,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剑道门下的孽障有些什么出奇之处!” 阳春雪再次撇了撇嘴,她回头看着轩辕望:“阿望哥,你们大余国人,都是这样多的废话么?” 轩辕望笑而不语,阳春雪这句话,原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那提长剑的中年人果然恼羞成怒,一振手中的剑,剑发出嗡嗡的啸声,随着这啸声,一股肃杀之气将众人笼罩起来。 “好叫你们知道是死在谁的手中。”那中年人的声音夹在剑啸声里,显得分外诡异:“长林剑门……” 他话音未完,突然间魔石之车上的十余扇窗子被人拉开,从每扇窗子中都伸出一个黑洞洞的东西。轩辕望显然也未曾料想到这事情,回头看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魔石枪!” 他的表情还未敛起,十余枝魔石枪同时喷射出红光,这些赶来的各家武学好手在一片痛呼声辗转倒地,那个长林剑门的中年人当先中枪,半边脑子都被掀了起来,身体也在冲击力下飞出丈余远倒在地上。其他的人虽然也做出了应变动作,但在这不到五十丈的距离之内,他们再快也快不过魔石枪的射击,只不过数息之间,仍然站着的就只有剑道门下四弟子了。 轩辕望脸色惨淡,看看崔远钟与石铁山,也同他脸色一般,而阳春雪,甚至弯下腰不停地呕吐。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这不仅仅是死人,更是单方面的大屠杀。 “那个人……我知道,长林剑门的剑师……”崔远钟喃喃吐了一句话,用力摇了摇头,轩辕望垂下头去,脸上神色变得极为复仇。 能入崔远钟耳的名字,必然是华闲之曾对他谈起,而华闲之都谈起过的人,那剑上的造诣一定非同小可。这么一个剑艺高手,刚刚还生龙活虎,只是砰一声就横尸当场。他苦练一身的剑艺,在这最后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 “为什么?为什么!” 双手握剑的石铁山沉重地喘了会气,他突然暴叫着向魔石车内吼道。他性格耿直,胸中藏不住话,因此不象崔远钟与轩辕望那样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不是斗剑场上的决斗。”魔石车中一个沙哑的声音淡淡地说道:“这些大逆之徒,竟敢来图谋行刺,若非柳孤寒及时传来消息,赵王殿下便将面临危险。单论他们的罪状,便是诛连九族也不为过!” 石铁山听那人说了出来,脸色也变得复杂起来,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心中突地跳了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之处,但又不知道这不妥在哪儿。 轩辕望却知道这不妥在哪儿,他一直垂着头,心中狐疑翻滚不止:“赵王殿下以自己为饵,一举诱杀了这些刺客……这并非斗剑场上的决斗,可老师与我们却介入进来,我们以执剑之身,参与到这种事当中,究竟是对还是错?还有,这些习武之人,仅仅三息间便倒在魔石枪下,难道说,武学,剑技,在魔石来临的时代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学剑三十年,到头来一无用……习文二十载,今日方知纸上尽是荒唐言……” 不知何处传来这苍凉的歌声,随着这歌声,轩辕望原本轻松娱快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种沉重的思考盘施在他脑海中,良久不能散去,他想向崔远钟出言相询,但看崔远钟的脸色,似乎崔远钟也有一些茫然。 “远钟哥并不会太过关注这个问题,他相信自己的剑,他相信老师。可是,我为何不能象他一样相信自己的剑,相信老师?我是怀疑自己的剑道还是怀疑老师选择的方向?” 或许,在轩辕望内心深处,这二者皆有之吧。 回到车厢之中,轩辕望看了开始指挥赵王府兵用魔石枪击杀刺客的人一眼,这个叫展修的幕僚一贯果断,赵王令他指挥对刺客的伏击,他先是让阳春雪一介少女警戒以骄敌,又令崔远钟轩辕望石铁山迎击以惑敌,最后才出杀招。就连崔远钟轩辕望他们也被展修瞒住,不知道魔石车中还载有这么多魔石战士。这些战士一路上既不曾在车厢中走动,也不曾发出声音,实在是出乎轩辕望他们意料。 “华先生足智多谋,但论及果决还是差了些,他让你们跟着我,便是要跟我学这一个。”展修昂然说道,目光中闪过阴厉之色。 “哼,我们用不着你教这个!” 因为他方才的手段太毒辣也太缺乏英雄气概的缘故,石铁山对此是相当不满的,言语间极不客气。轩辕望看了看崔远钟,又看了看石铁山,本来崔远钟在,石铁山不会如此轻率地出言,现在之所以如此,想来是给气坏了。 “愚蠢,我们此次回国,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那些剑士。”展修厉声喝斥,短而浓的眉拧了起来,形成一个倒“八”字:“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无处不在,以最小之力击倒敌人,让敌人再无还手之力,这是兵法之道。记住,你们现在的战场,并非剑技场上,而是杀场!你们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致使成千上万颗人头落地,而不仅仅是你们一身的生死!” 他的话让崔远钟与石铁山悚然动容,他们猛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剑士,不仅仅是华闲之门下的剑道弟子,更是赵王殿下的属下,是赵王殿下将来新政的执行者。他们的敌人,并非仅存于斗剑场上,凡无变革之心者,皆是他们的敌人。 有些敌人,用剑便可以击倒,有些敌人,仅有剑是远远不够的。 “可是……”虽然心中已经被展修锐利的辞锋说服,但崔远钟仍觉得有些不妥,他看了轩辕望一眼,发现轩辕望仍然紧紧皱着眉头,似乎对展修所言不以为然。 “赵王殿下受命于天,这些愚顽之徒妄图与天命对抗,死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展修眼中的光芒又闪了一下,他负着手,再也不看崔远钟他们一眼,而是走进了另一间车厢。 “受命于天……” 轩辕望嘴中禁不住重复了一遍,脸上狐疑的神情仍然没有完全消失。 “受命于天!” 华闲之一面在心中想着这句话一面紧紧跟随在赵王殿下的身后,两人的脚步都有些急促。 在那些刺客们阻击魔石车时,早一天离开的赵王殿下与华闲之便已经乘马车赶到霸镇。这是赵王府兵聚集之所,而发现赵王府兵在此聚集之后,太子与秦楚二王的军队也不得不重作部署。 自霸镇,向北可攻击太子军势后方,向西南可突入秦楚二王控制的南方数府。无论赵王殿下对付的将是哪一方,都意味着那一方将自己最薄弱的腹部露在赵王府兵面前。当赵王殿下与幕僚们分析战局时,曾嘲笑自己的兄弟们没有战略眼光,竟然丢下霸镇不管,一起去抢燕安。 其实并非太子与秦楚二王没有意识到霸镇的重要性,只不过双方都想一举击败对方,在赵王得讯赶回来之前定下大局。双方都过于自信,其结果是双方在燕安附近连日血战,都成了骑虎难下之势,而赵王回来的又极为迅速,远远超过了他们的预料。 因此,赵王府兵一至霸镇,太子与秦楚二王就很有默契地收兵,战争暂时停了下来,双方都调兵谴将,将重心移向霸镇。华闲之极力想避免的内耗,仍然发生了。 “受命于天?” 跟在赵王殿下身后,华闲之仍然在思考,先皇过世太早,太子与秦楚二王反应太快,自己的准备工作尚未完成,是造成如今局面的关键原因。这种僵局若是持续下去,其结果必然是大余国国力消耗在内乱之中,而且,从柳孤寒传来的情报可以得知,除去太子、秦楚二王与赵王这三股势力外,尚有一群身份不明者蠢蠢欲动。 对于这种情况,赵王殿下倒不是十分在意,虽然准备尚不充分,但华闲之为他布置的局也足够应付了。他深信,自己将能在这一场争斗中胜出,因此方才见华闲之有些低沉,他甚至以“受命于天”来劝慰华闲之。 在魔石战士的护卫之下,他们匆匆赶到大军营中。赵王府兵数量上并不多,但这几年来,按华闲之的计谋,赵王颇物色了几位经商奇才,利用唐港与扶英、宝象、巽它诸国商人进行贸易,经商的收入几乎可与举国所得相当。利用这笔钱,赵王从扶英购得大量魔石武器,先皇刚刚驾崩,这些魔石武器便被装备到士兵手中。魔石武器使用简便,加上华闲之献计以轮训的方式让赵王府兵、家丁都熟悉了这种新式武器,因此这些士兵一装备了魔石之枪便成了合格的魔石战士。赵王府兵中的魔石战士数量,远远超过了太子与秦楚二王,便是举大余全国之魔石战士,也最多只及其一半。 更重要的是,作为大余国官军中魔石战士主力的御林近卫军,直到现在仍然未曾表明立场,也正是因为他们拱卫京城燕安,太子与秦楚二王才未曾将燕安作为战场。 “闲之,为我说说下一步当如何吧。” 赵王殿下指着铺在几上的地图,向华闲之道。华闲之收拢了思绪,他伸手指住地图上的霸镇所在地:“殿下,我军为生力军,士气正旺,而太子与秦楚二王争斗数月,师老而将疲,无论是先攻谁,我军都能一鼓而破之。但如此势必迫得太子与秦楚二王联手与我军相持,战事将旷日持久。” “我大余物华天宝地域辽阔,各地封疆大吏此时尚举棋未定,不知当从太子、秦楚还是从殿下,因此,若能争取他们的支持,我们便可事半而功倍。”华闲之突地话锋一转,不再纠缠在战场之上,而是指向地方大臣。 赵王先是一愕,接着微笑起来:“闲之啊闲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天命之所在,不得不发。我那几个哥哥要战那便战吧,唯有彻底击垮,方能让天下知道我的力量。”他话语间意气风发,全然没有这些年来在东都开定的轻浮,见华闲之还要再言,赵王断然挥臂:“闲之,自古以来未曾有过无武功之英主,我先立武功再行文治,唯有如此,今后推行那新法方能少些阻力!” 华闲之神色一变,他微微叹了口气,明白自己选择的君主也免不了有在青史上重重留下一笔的雄心壮志。他明知道自己此刻再谏只能扫了主君的兴头,但越是此刻,自己就越得进谏不可。 大丈夫行事,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呵。 “殿下,以殿下雄略,破敌自然轻易,但杀人上千,自损八百,我军将士,肩荷殿下重望与大余国脉,若是在与敌相持中损耗过多,泰西诸国乘机而来,殿下以何御敌?”虽然决意进谏,但华闲之语气却婉转了些:“我观太子秦楚二王,皆非殿下敌手,那泰西诸国方是殿下心头大患——即便他们不来,还有扶英隔海虎视,我料扶英国内此刻必然在争执是否要乘火打劫了!” 赵王的兴致象是被人当头用冷水浇过一般,他面色沉了下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迟迟没有看华闲之。华闲之站在那儿,其他的幕僚都微微露出不满的神情,但他却恍若不知。 “闲之,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你终究只是一个好军师,却成不了好的元帅。” 第四十章 受命于天(下) 良久之后,赵王长叹了一声,再也不理会华闲之,快步离开营帐而去。 华闲之目光眼在赵王的背影上,也是过了良久,他慢慢叹了口气。 阳光穿透营帐上的缝隙,将几根光柱射入营帐之中,无数灰尘在光柱之中欢快地翻滚跳跃,对于它们来说,光柱便是舞蹈的场所。 历史便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将相们舞蹈的场所,不破而不立,他们每每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必然先要打破旧的世界。自己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却又变得优柔起来,这真不是一个好习惯啊。若是比剑的时候,自己一定不会迟疑,毫不客气地便将剑挥出去了吧。 可是,这一次赵王殿下挥出去的是王者之剑,这一剑落下,不仅仅是千万颗人头在血泊中滚动,不仅仅是千万个家庭破碎流离,更是关系到这个古老国家的道统与传承呵…… 独自在营帐中呆了会儿,华闲之舒展开眉头,快步出了营帐。 正如殿下所言,自己是个好的军师,却不是一个好的元帅。但自己不必做个好的元帅,辅助赵王殿下,实现自己富国强民的梦想,那便足够了。这个过程中,必然要付出代价,自己能做的,就是让这个过程尽可能地短,让这个代价尽可能的小。 掀起门帘时,阳光直射在华闲之脸上,他皱了一下眉,突然间意识一顿:“自己在答应辅佐赵王殿下之时,便已经决心不计荣辱毁誉也要完成这一大业,让这千年古国重焕生机,但今天为何在这个问题上迟疑不决? 心中**头一转,华闲之恍然大悟,自己心绪不宁呵。 微微苦笑了一下,一张秀丽清瘦的脸庞浮现在华闲之脑海中,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自己到了这个时候,却还在为她担忧呵。在东都几乎不曾停歇便赶来霸镇,应当遣一个人去见见她才是……太久没有收到她的信了,也不知道她的病情是否稳定…… 思绪象是打开闸门的洪水,从华闲之心底深处倾泄而出。他定了定神,大业未成,何以家为,赵王大事定下,自己便要回东都继续做自己的郎中,那时将考虑这事吧。 他赶到军营门口时,赵王殿下已然点齐人马离开了。华闲之正准备走,突然间有一匹快马疾驰过来,华闲之心中一动,向那马上骑士望过去。 他目光敏锐,一眼看到那骑士满身是血,显然经过一场苦战而来。正当大营前警哨要喝问时,华闲之的身体突然平掠而起,迎着那马冲过去。警哨端起魔石之枪,话才出口,那马突地长嘶了一声,被华闲之扣住了缰绳人立而起。 “华先生!” 警哨暗暗咂舌,虽然都知道赵王殿下对这位“华先生”宠信无比,但这些警哨大多以为他不过是策士幕僚之流,并不知道他在剑技上的造诣,这突然见到华闲之的身手,让警哨们刮目相看。 “帮我一下。” 华闲之安抚住马,将那马上乘客抱了下来,交给了营门前的警哨。那人已经昏迷过去,这时突然清醒过来,见到华闲之神情一松:“华先生,这……” 顺着他所指,华闲之从他皮带中掏出一截破布,破布上有黑褐色的字迹,华闲之心中一动,这是沾血写的。将此匆匆看过之后,华闲之神色一变,赵王与大军已然开拔,自己即使赶上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也晚了,唯一的办法,便是派人告知赵王,自己亲自去处理这事情! “来人!”他高声呼喝,召来一个侍卫:“你将这个速速送给殿下,并替我禀报殿下,我去处理此事了。”稍停了一停,他又说道:“另外,你们记着,若是我的弟子回来了,让他们去柳集接应我。” 柳集在霸镇东北三十余里处的地方,因为这些日子大军调集,柳集的人大多逃兵灾去了,剩余的舍不下家园又无力逃命的老人也将大门关得紧紧。因此,整座镇子都象死了一般的寂静,唯有三两只失去主人而游荡的狗,不时发出咆哮与吠鸣。 静静的卵石铺旧的街道上,柳孤寒一拐一拐地行走。这一次他没有行走在阴影里,而是将整个身体投入阳光中。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很容易起懈怠之心,这是柳孤寒一直避免在阳光下活动的原因。但现在不同,他身上失血过多,浑身冰冷,如果不走在阳光之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即将会被冻僵。 自己流了多少血呢,大概这个身体之内的血已经流去一半了吧…… 柳孤寒有些神不守舍地想,身体的极度虚乏,反而让他的大脑活跃起来。他不知道同伴是否顺利地传出了消息,也不知道华闲之是否能及时赶来接应,他只知道,自己还得撑下去。 撑下去,直到看到希望为止。自己是如此在命运中挣扎,这个国家也是如此在命运中挣扎,撑不下去就意味着死亡。 “孽障!” 身后的怒斥声让柳孤寒心神一凝,对方终于追上来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了看,六个人正在身后全速追赶。 柳孤寒唇迹掠过一丝残酷的笑,这笑不仅是对对方的,也是对自己的。这一路上对方不断有人来追捕自己,至少已有二十名好手被自己杀了吧,这又来了六个……对方人可真不少呵。 直到现在,柳孤寒还不知对方属于何方势力,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既非太子的党羽也非秦楚二王的死士。 “来吧,我是不会死在这里的……”柳孤寒提起狭锋剑,目光有如窥视着猎物的毒蛇,虽然从追踪而来的六人动作来看,他们都是高手,但柳孤寒深信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他也不能死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华闲之所说的理想,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性命。 “孽障,好狠的心肠!” 那六个人见他停了下来,也稍稍放缓了脚步,在距他二十丈左右的时候,他们散开准备将他包围起来。柳孤寒脸上毫无表情,直直盯着那个说话的老人。 老人身高约有六尺,一蓬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白胡须为他培养添了几分威严。让柳孤寒特别注意的是,老人双手极长,下垂时超过自己的膝盖。 “我的三个弟子,全都是你这孽障杀害的吧……”见柳孤寒瞪着他,老人浓密的白眉挑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浓烈的杀意。 “什么?”柳孤寒茫然地问道,脸上的神情有些迷糊。 “我现在的表情,一定象极了阿望吧……傻得可以……”他的心中如此想。 老人并没有因为他脸上的表情而放松警惕,这个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出剑极为狠辣,据此前与他交过手的同伴说,他杀人时心硬如铁手毒如蛇。 “孽障……咄!” 老人正要再说话,突然见柳孤寒身形闪掠而出,狭锋剑象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向包围圈最右侧的那个中年男子。老人出声示警的同时,那个中年男子也反应过来,他提剑自护,柳孤寒的狭锋剑在距他咽喉不足两寸处被他挡住。 “该死,竟然如此偷袭……啊!” 另一人正张口喝骂,却没有想到柳孤寒的剑与对手只是一碰便收,他身体一折,借双剑交击的那一点力量横掠过去,避开白须老者的剑的同时,一剑自那张口喝骂者口中刺入。 “铮!” 柳孤寒一击得手,立刻回剑,与那老人的剑交击,挡住老人刚猛的攻击之后,他连着退出了十步,脱离了这几人的包围。这几人都在关注那个中剑者,倒没有乘机追来。 “好毒……好卑鄙!” 白须老人提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自己几个得意弟子死在柳孤寒剑下时,自己不在场,因此并没有如此深刻的震撼,但刚才柳孤寒先是装出老实的样子而迷惑己方,接着佯攻一人,引得自己挥剑去救,却又虚晃一剑后直接刺杀了另一个。这种剑式,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剑! “废话……”柳孤寒轻轻喘着气,不屑地吐出了两个字。 剑的出现,原来就是武器,而武器,原来就是要杀人的。将剑变成舞蹈的器具,将杀人的剑式变成华而不实的艺术,这才是对剑的背离吧。 我的剑道,就是用剑刺中人的要害,就是夺取人的性命。我要用我的剑,为老师的剑道杀出一条血路! 这样的**头在柳孤寒心中一闪而过,他定住神,轻轻一振剑,目光停在白须老人的胸口。老人似乎觉得有一道冰冷的水流注在自己胸部,让他极为不自在。 “咄!” 老人腾身而出,也顾不得是不是与其他人联手,他的剑矫若惊龙,挥动之时带着一团灰蒙蒙的光晕,有如青龙从云层中探出锋利的爪子,气势极为迫人。柳孤寒被他一连串的攻击迫得一退再退,虽然那老人的剑式并非没有破绽,但他的气势却弥补了这些破绽,令柳孤寒无法择机反击。老人一连攻击二十余剑,柳孤寒便一连退出二十余步,退着退着,他便觉得自己脚下飘忽,身上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感又浮了起来。 “该死!”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声,柳孤寒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眼角余光见着老人的同伴正快步从侧翼奔来,准备在身后截住他。虽然他开始出其不意一举杀死一人,但老人的这些同伴绝非庸手,如果给他们围上了,即便是老师也无法全身而退吧。 必须在自己体力完全枯竭前脱困…… 目光与老人目光相对了一下,柳孤寒心中一动,老人此次来,恐怕不只是为他弟子报仇那么简单,他的弟子,还有此前追捕自己的高手,都是为了一件物品而来。这老人虽然眼中冒着怒火,但出剑时仍然极为沉稳老辣,证明他绝不是那种为仇恨冲晕头脑者,那么对于这老人而言,杀死自己复仇并不是第一目标。 “与人斗剑之时,诱之以利害,惑之以声色,乱之以威势,这都是攻心之术。”华闲之曾说的话在他脑中浮现出来,柳孤寒竭力后翻,又避开老人一剑。那老人换了口气,刚准备再一连串的攻击剑式挥出时,柳孤寒突然将剑交到左手,右手伸入怀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包裹来。 “啊?” 看到柳孤寒手中的包裹,老人硬生生将替出去的剑收住,露出惊疑的神情:“那个?” “对!” 柳孤寒冷冷一笑,他突然一扬右手,那个小包裹被掷了出去,迎面击向已经奔到他身后的一大汉。那大汉哈哈大笑,伸手便要接过小包裹,口中说道:“拿到了……啊!” 柳孤寒突然右手一招,那飞出的小包裹又被他拉了回来,原来那系着包裹的丝巾还在他右手之中。不等敌人呼喝,柳孤寒又是一抛,将那小包裹再度掷出。 “哼,故伎重施,岂会有用!” 刚才被他的举动惊住了的老人纵身便向那小包裹奔去,他手臂远较旁人长,这全力伸出,更是比普通人长出一半。因此,他虽然距柳孤寒较远,剑却抢先抵达,准备将柳孤寒手中的丝巾撩断来。 柳孤寒一面回扯,一伸左手挺剑刺出。虽然他这一剑也使得中规中矩,但以众人的眼光,却能感觉到这一剑远不如他此前出剑那般凌厉凶悍。 左手递剑!众人立刻意识到,柳孤寒是在反手运剑。 那白须老人心中却是一凛,柳孤寒此前的表现证明他绝不是一个冒失的人,他突然用左手运剑,这太不合常理。 “小心!” 他的喝声才出,眼前突然一黑,象是一团迷雾罩着自己眼睛一样。他大叫着向后一退,但他几乎每退出一步,便听到有个同伴的惨嚎声。 一手捂住自己的左目,白须老人独眼怒睁,盯在单膝跪伏在地上的柳孤寒身上。刚才一瞬间的变化,让他虽然积郁了满腔仇恨,却不敢扑上去。 柳孤寒轻轻咳了几声,随着他的咳嗽,血一点点从他嘴角渗了出来。方才他磬尽全力,连杀了四人,可惜那给他威胁最大的白须老人只是被他刺伤了一只眼睛。 “你……左手比右手还快?” “哼!”柳孤寒用看白痴一般的眼光看了那白须老人一眼,这些顽固不化不知变通的家伙,明明亲眼见到了自己左手快剑的威力,却仍然要多此一问。他们这样的人,定然是变革的怀疑者与反对者吧。 那个方方的包裹落在柳孤寒脚前,刚地白须老人还是斩断了系着包裹的丝巾,也正是利用他得手后同伴心中大喜的机会,柳孤寒那原本中规中矩的左手剑变得如同迅雷一般猛烈,他近乎两败俱伤的攻击之下,没有拼命之心的对手四死一伤,他自己也中了数剑,其中至少有两剑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因此,虽然那个包裹就在眼前,柳孤寒却无力去将拾取回来。 包裹已经散开了,露出其中包着的一枚黄澄澄的金印,金印底朝天躺着,侧面“受命于天”四个古字正对着柳孤寒,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刺眼。 第六集 《剑道》第六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生人杰兮死鬼雄(上) “传国玉玺呵!” 黄澄澄的东西让白须老人终于回过神来,他近乎呻吟的说道。 这个数千年的古国一直以来最具权威的符印,便是这枚传国玉玺。对于昆吾神洲的百姓官吏而言,这枚符印有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这是皇权的向征,也是昆吾神洲自古以来大一统的向征。 这一路来血流成河,争的便是这个东西,现在这个东西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白须老者虽然练剑多年,却也禁不住神驰目眩。 有了这个东西,也就意味着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在争夺这广阔丰饶的土地时比别人要多出几分优势。 柳孤寒知道这东西的重要性,为了夺取和保护这东西,从燕安城起,已经有成百的人死去。但是,已经到了极限的他,却再也无力去保护这东西,他的神志已经有些恍惚了。他身躯晃了晃,缓缓伏下去,晕倒在那传国玉玺之旁。 白须老者强迫自己将目光从传国玉玺上移开,在那一刹那,无数**头让他修练多年的心也狂跳不止。这枚传国玉玺所向征的权威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但由这权威带来的富贵与盛名却让他无法抗拒。 “有了这个……我们剑艺就能恢复往日的荣光,我们天龙剑门便可以在天下众多的流派中独占鳌头!” 带着这样的**头,白须老者开始向传国玉玺靠近,当走到离玉玺不足两丈之时,他又突然一顿,目光警觉地盯在柳孤寒身上。这少年诡计多端,谁知道现在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是不是装死呢? 白须老者略一思忖,决意先彻底解决了柳孤寒再拿那传国玉玺。他腾身跨步,挺剑刺向躺着的柳孤寒,而柳孤寒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眼见着白须老者的剑要触着柳孤寒之时,突然间传来一个略带着些深沉的声音:“传国玉玺!” “噫!” 那声音发出之声还在五十丈之外,但当“玺”字落下时,离白须老者已经不足三十丈,这短短的瞬间,那人竟移动得这么快! 心**电转之间,白须老者立刻判断出孰重孰轻。他撤剑前翻,伸手从地上抓起传国玉玺。当他定神准备再杀掉柳孤寒之时,一道凌厉无比的剑气已经飞击而来,直冲他抓着传国玉玺的左手,让他不得不侧身避开这一剑。 来人单臂抱着柳孤寒,疾退了几步,将柳孤寒又轻轻放下。白须老人心中一动,立刻明白比起传国玉玺,来人更加担忧的是自己杀了柳孤寒,开始那出声呼喝,目的不过是转移自己的注意而已。 两人对视了一眼,白须老人脸上满是血迹,一只左眼已经中剑,看起来极为狰狞可怖,见了来人他忍不住老脸一红,自己这幅狼狈样子,竟然给他见到了! “原来是天龙剑门的贺伯玉贺剑师。”华闲之伸手在柳孤寒脉搏上测了测,发觉他虽然伤势极重,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因此稍稍放心。他直起腰来,再次盯着那白须老人:“请将传国玉玺交还给我。” 白须老人贺伯玉独目眨了几下,不怒反笑:“华闲之,为了这东西,我失去五个弟子,失去一只眼睛,你认为我会将传国玉玺交给你么?” 华闲之明净的脸上有着细密的汗珠,那是方才为了救柳孤寒而疾奔产生的,他平抑住自己的呼吸,虽然这个天龙剑门的贺伯玉曾经败在自己剑下过,但他的剑技倒颇有可观之处。 “既然如此……”华闲之提剑摆了个起手式:“剑道华闲之,请。” “天龙剑门贺伯玉!”贺伯玉看着华闲之的剑尖一会儿,想起十年前华闲之年方弱冠时与自己的一战,十年来自己虽然苦心修习,却仍然没有把握对付得了当年的华闲之。他长叹了一声,这一战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退缩,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叮!” 两人剑尖轻轻交击,发出清脆的鸣声。华闲之微一撤步,双眉微微皱在一起,举剑便刺向贺伯玉心口。他出剑不显很快,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缓慢,但贺伯玉却觉得这一剑藏有极精妙的后手,使得自己难以格挡,不得不退了一步。 他退一步,华闲之便跟进一步,剑依旧平举,缓缓刺向贺伯玉心口。贺伯玉连退三步之后心一横,他旋身劈剑,不理会华闲之刺出的剑,而是快剑抢攻过来。 华闲之赞了一句“好”,他十年前曾与贺伯玉交过手,因此知道贺伯玉剑上造诣的深浅,他不理会自己的逼迫而放手抢攻,这证明十年来贺伯玉的剑技颇有进展。 “铮!”华闲之撤剑回格,双剑交击之下,两人各退一步。但贺伯玉只一退便立刻突进,身体迅捷有如矫龙,一点也看不出老迈与伤痛对他的影响。他的剑上青芒暴吐,组成几团青色的光影,有如山岫飞出的云彩,让华闲之看得眼花缭乱。 “去!” 华闲之被逼退了两步后挺剑纵身,手中剑有如苍龙出海,直击向贺伯玉额间,这一剑透过贺伯玉舞出的剑云间隙而发,如果是十年前的贺伯玉,这一剑就足以破掉他的剑式。但贺伯玉已非当年,他猛然跃起,贴着华闲之的剑身飞快地划出五剑,不但将华闲之的剑弹开,而且从他青云般的剑光中伸出几道电一般的剑芒,分刺向华闲之身上的要害。 两人身体都腾空而起,想获得居高临下的优势,华闲之在空中侧身折腰旋腕,动作一气呵成,他手中剑上倾泄出玉脂一般的光华,与贺伯玉剑上的电芒冲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声。这一刻,两人较的不仅仅是剑上的变化,更是精气神的合一了。 剑上传来的震击让两人都向后飘开,但就在后飘的一刹那,华闲之猛然摆剑,他的剑从贺伯玉胸前划过,将贺伯玉的胸襟拉开,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 贺伯玉发出尖锐的喝声,身躯才一落地,他转身便疾奔,自己一只眼睛不便,根本没办法在华闲之剑下久撑,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逃走。 但才跑了没几步,贺伯玉听到身后剑啸声传来,他将手中的剑向身后飞掷出去,想要以此来暂时阻止一下华闲之的奔行。剑掷出去本来就是无奈之举,对于一个剑士而言,剑无异于自己的生命,华闲之避开这近乎自暴自弃的一击,虽然脚下缓了一下,却很快又赶了上去。 两人狂奔了两百余丈,华闲之手中的剑一寸寸在向贺伯玉迫近,贺伯玉终究年老体衰气血枯衰,无法在这样的疾奔中持久,因此虽然咬牙硬撑,却也无法改变两人间距离越来越近的事实。 “无……” 正在华闲之将要刺中贺伯玉时,一阵奇怪的声浪传了过来,华闲之心里稍微怔了一下,接着就发觉手中的剑重如千斤,竟然无法再递出一寸! “术士?” 在那一刹那间,华闲之心中狂跳了一下,这个**头让他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能够使用声浪在远距离里制住自己的,只有术士了。 “咄!” 春雷一般的喝声从华闲之嘴中发出,他左手握在右腕,将全身精气神凝聚在剑上,他剑上玉脂一般的光芒突然间暴涨起来,直刺入贺伯玉的后心。如此凌厉的剑芒,与剑本身刺中没有什么区别,贺伯玉啊的一声,又向前跑了几步,终于还是萎顿在地上。 挣脱了术士的束缚,华闲之纵身跳到贺伯玉尸体旁边,从他怀中拿出传国玉玺。包着玉玺上的绸缎已经被血染红了,华闲之扔掉了绸缎,直接将玉玺放入怀中。温润的宝玉贴着身体,让人觉得通体舒畅,但华闲之却微微苦笑了一下。 这件由完整的璞玉雕磨而成的镇国之宝,从诞生起就浸泡在血腥与仇恨之中,为了它,兄弟反目父子相争,为了它,豪杰并起英雄辈出,为了它,这古老的大地上古老的民族血流漂杵…… 这种感慨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华闲之立刻敛住了心神,他还要面对未知的对手,那个开始束缚住他的术士。 他握紧剑,慢慢倒退着向回走去,年轻时周游天下,他会过不少武技的高手,也曾接触过术士。这些被愚夫愚妇尊为“仙长”或“活佛”的术士们,大多是招摇撞骗之徒,但其中也有极少数极有本领的人,他们拥有一些惊人的秘术。 窥视着他的对手密切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发觉他虽然倒退而行,步履却仍然很从容,他的脸上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紧张,手中的剑光芒虽然褪去,但在他走动之时仍然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 “难办……” 窥视者不得不摇了摇头,术士的秘术固然玄妙,但面对一个心如铁石般坚定的剑士,绝大多数秘术都失去了作用,如果选择面对面硬拼的话,结果会是什么样子还很难说吧。 突然间,华闲之展颜一笑,目光正对着窥视者。窥视者的心怦然一跳,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就无法隐住自己的身体了。 如果普通人看到空地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定然会被吓坏来吧,但华闲之对此却镇静如常:“术士的秘术,果然玄妙无比。” 现身的窥视者是一个外表不过十**岁的少年,他脸上还带有震惊后的余波,华闲之淡淡看了他腰下的剑一眼,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身离开。 “竟然能看破我的隐形术……这不可能,他明明只是一个剑士罢了,为什么能看破我的隐身术?” 单膝曲跪在地上的术士一手按住剑,手上的青筋盘节突起,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震憾。他盯着华闲之的背影,几次想出手,却又被华闲之的气势压住,不敢出手。 华闲之转过身去,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年青的术士年纪与阿望差不多吧,看他的样子,倒是一个使剑的好手。术士与剑本来就有很密切的关系,据自己所知当今剑宗里就有一位是术士,但这么年轻的……这少年天赋看来相当不错呵。 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年青术士清喝一声,腰间的剑锒铛出鞘,他身体与剑绷成一个奇特的形状,象是拉满了的弓上搭着一枝利箭,直冲向华闲之的背后。 “咦!” 华闲之微呼了一声,年青术士身剑合一,这种姿势倒很少见,与轩辕望的那招神奇剑式很象,都极具古韵,应该是数百上千年前的剑式吧。 如果不是传国玉玺实在重要,真想与这年青术士一战,看看还有什么古代剑式自己未曾见过…… 一面想着,华闲之一面侧身挥剑,剑上流脂般的光芒倾泄而出,在年青术士面前象是玉带一般。铮铮的剑击声里,年青术士翻腕要施展出后续剑式,却发现自己的对手已然退出数丈了。 “不要走!” 年青术士还要再追,华闲之淡淡的声音却传了过来:“你看看你的胸口……” 年青术士低下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胸襟上一道剑痕,开始华闲之回手一剑,竟然切开了他的衣襟,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这……这怎么可能?” 年青术士不是那种愚顽的人,华闲之能看破他的隐形术,这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秘术效果产生怀疑,而一招便破了他的剑式,这又使得他对自己的剑技的信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十余年苦修,难道说就一无是处么? 目前眼前的人背起地上伤者离去,年青术士怔怔了会儿,他突然扬声说道:“你是谁?” 华闲之停住脚步,侧过头来看了看他,唇际浮起一丝微笑:“我姓华,华闲之。” “我会击败你的,一定会!” 年青术士的声音传入华闲之耳中,华闲之再次回头:“或许吧,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没有你这么厉害呢。” 不太明白这个对手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年青术士再次发起愣来,刚才因为受到重挫而产生的怀疑、犹豫却随着这句话消失了。那原本会困扰他许久、甚至有可能成为他终身道术与剑技上最大障碍的心节,就被眼前那叫华闲之的人春风一般的言语化解了。 “我是在替远钟和阿望他们培养一个劲敌呢……” 一面快速奔走,华闲之一面这样想。 第四十一章 生人杰兮死鬼雄(下) “真的吗真的吗,这就是传国玉玺?” 一面把玩着手中四四方方的印玺,阳春雪一边怀疑地问道。她有些不敢相信,代表神洲大余至上权威的东西,老师却当作一个玩具一样随自己摆弄。 所谓权威,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当人们将之神圣化时,它就拥有无上的力量,但当人们以一颗平常心去看待时,它便不过是小女孩子的玩具而已。 “你们来得倒是挺快的。”华闲之看着阳春雪把玩传国玉玺,微微一笑没有干涉,他看了崔远钟一眼,崔远钟笑了笑,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展先生在,我们没有耽搁什么时间。” 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回答,但华闲之却从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阳春雪将玉玺又交还给华闲之:“老师,孤寒哥真的没有大碍?” “当然,对老师的医术,你还不放心吗?”背着柳孤寒的轩辕望笑着说道,阳春雪伸了一下舌头,华闲之最自负的并不是他的剑技,而是他的医术呵。 一行人回到赵王府兵的营寨,这个时候天色渐晚,如果不是处在激战的战场之上,附近的乡村应当已是炊烟袅袅。但现在,喊杀声与哀鸣声击破了傍晚的宁静,血腥代替了饭香。 “还没有分出胜负呵……” 站在高处,轩辕望向杀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只见到烟尘滚滚,象是乌云压城,又象是有无数人马搅在一起。营寨离战场有近十里,但隔着这么远,轩辕望仍然觉得一种震憾人心的杀气。他现在也算是身经数十战了,但对着这杀气,他仍然觉得心胆俱寒,恨不得转身就逃走。 他侧目看了看华闲之,发现华闲之脸上也没有平时的从容,而是明显的黯然神伤。这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但立刻就明白,华闲之并不仅仅是被这战场的气势所震动,更重要的是,这一场战争下来,无论胜负如何,双方都将有多少战士成为荒郊野鬼,大余将有多少家庭破碎离散! 帝王将相的武勋功业,需要多少平民百姓用血汗性命去换取呵! 但是,若不牺牲这些性命,老师的梦想怎么能实现? 轩辕望内心中似乎也有着两股兵马在激烈地进行交战,一边是华闲之的梦想、大余国的新生,一边是百万苍生的性命。即使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的,便能够将千百万人作为赌注送上祭台么? 师徒数人在高地上远眺良久,突然间,一队骑兵从西南角冲了过来,象是一道无法阻挡的激流,以一泄千里之势冲了过来。虽然相隔约有三里,但那排山倒海一般的声势,仍然让轩辕望脸色变了。 再厉害的剑技高手,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也会生起同他一样的无力感觉。任何个人的力量,都不足以阻挡这种气势的冲击! “秦王铁骑……秦王铁骑!” 整个大余国,拥有这种气魄的骑兵便是封地在西陇的秦王铁骑,这支骑兵部队不过两千人马,但其攻击力之强,可以称得上是举国无双。这是秦楚二王争夺帝位的杀手锏与最大倚靠,但现在秦王铁骑却出现在这里,难道说,赵王府兵已经败了? 华闲之双眉一扬,心中开始有些担忧,按理说赵王不应战败才是,他手中有大余国最庞大的魔枪战士军团。可是,这队骑兵突然出现在这里,其目标直指赵王营寨,而赵王营寨中留守的部队并不多,根本无法阻挡这大队的铁骑! “老师!”石铁山第一个忍不住,他握紧自己的剑,那些骑兵距他们已经不足一里了,这几乎要踏破大地的蹄声,让他全身战栗。当恐惧到了极点时,恐惧就会变成战意,现在,石铁山便有一种冲动,冲进这排山倒海一般的铁骑中,挥动自己的剑,杀人或者被杀。 “别急……”华闲之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在扶英三年,这个少年的身材长得已经超过了自己,身体也更加结实了。虽然华闲之对于自己师徒的剑技很有信心,但却也知道,这区区几人投到战场中去没有任何用处。 华闲之心中生起一种无力的感慨,在这样的战场之上,在这样的历史洪流之中,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呵。 正思忖间,在那队骑兵斜侧方,突然间插出另一队士兵来。看这队士兵的军服颜色,倒是赵王府兵,这让华闲之心中安定下来。但旋即他的眉头又拧在一起,出来阻挡骑兵的赵王府兵都是步卒,数量也并不多,仅仅三千人左右,怎么可能挡住这支以勇悍闻名的精锐? 可惜了,自己虽然一人一剑天下难有对手,在这千军万马中却派不上用场…… 那队出来拦截的赵王府兵突然散开,第一列伏在地上,第二列蹲下身躯,第三列则直立。华闲之神情突然一变,看这队赵王府兵的行动,他们应该是魔枪战士才对! 仿佛是印证他的猜测,在秦王铁骑距赵王府兵不足两百丈之时,“砰砰”的魔石之枪击发的声音传了过来,伴随着腾腾升起的轻烟,赵王府兵阵营中射出一道道火舌,凡被这火舌击中的秦王铁骑纷纷在人嚎马嘶声中坠落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红色的血雾。 秦王铁骑不愧是天下第一精骑,虽然受到这骤雨一般的攻击,他们却没有丝毫迟疑,相反,这队骑兵的速度冲得更快了。魔石之枪的填装需要时间,而这短短的填装时间便足以让他们冲到敌人阵前! 但前三排赵王府兵突然后撤,一边后撤一边快速填装魔石。与此同时,第四第五第六排的士兵向前跨出,仍然是从前到后以伏倒、下蹲、站立的姿势迎敌。在砰砰的魔石枪响声中,数百道死亡之光又从赵王府兵中发出,在第一轮打击中幸存的秦王铁骑如同被收割的庄稼一般纷纷从马上滚落,他们和战马的尸体又阻碍了身后同伴的前进,将少数同伴的战马绊倒下来。 这使得秦王铁骑的锥形冲锋阵出现了轻微的混乱,就在这轻微的混乱中,第二轮射击的魔枪战士后退,第三轮的又向前踏出一步,以伏倒、下蹲和站立的姿势进行了一轮齐射。第三轮齐射将残余的冲在前面的秦王铁骑几乎全部击杀,仅有少数冲到了赵王府兵阵前的,又被已经填装好魔石的第一轮魔枪战士散射击中。 仅仅三轮齐射,原本声势浩大的秦王铁骑,几乎完全被射杀,而他们的对手却毫发未损! “这……这……” 就连华闲之,也禁不住瞠目结舌,这究竟是战争还是单方面的大屠杀? 旧时代最精锐的铁骑,在魔石战士面前脆弱不堪,这种景象,除了给华闲之师徒与震憾之外,还有几分悲哀。 “如果不能及早变法新政,大余国与泰西诸国……甚至是与扶英发生冲突,举国精锐便要象这秦王铁骑一样……” 战斗到这个地步,已经无需再看了。残余的秦王铁骑在重整队伍,看样子他们准备再次冲锋,但这是徒劳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 “你们先回大营,不要乱走。” 华闲之声音有些沙哑,他向弟子们吩咐道。崔远钟应了声“是”,便当先离开,轩辕望走在最后,行了百余步,他回过头去,却发现华闲之不再站着,而是盘膝端坐下来。 轩辕望隐隐觉得华闲之这个姿势,与其说是盘膝端坐,倒不如说是在跪下祈祷。轩辕望知道华闲之从不相信什么神灵,因此,他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就在这时,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传了过来,这声音响彻云霄,就象天崩地烈一般。激烈的马蹄声,震得脚上的山岗都在颤抖,轩辕望的心也怦怦跳个不停,他把华闲之的吩咐忘在脑后,转过身飞快地跑了回来。 在他跑的时候,他听到了砰砰的魔石枪齐射声,听到这声音,轩辕望跑得更快了,在距华闲之不过三十多步的地方时,他又听到了第二次魔石枪齐射。轩辕望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再次加紧,即使是在与人斗剑,他也很少跑得这么快过! 当他冲上山岗之顶时,看到的是赵王府兵魔石战士之前,只有一匹孤零零的战马还在冲刺,战马上的骑士高举弯刀,一个人呐喊着向前冲。 轩辕望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那个战士前冲没有多少步,数十道魔石之光击中了他,他的人和马都爆炸成一团淡红的血雾。 战场平静了下来,刚才那激昂无比的喊杀声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的尸骸狼籍。 不知不觉中,轩辕望也跌坐在地上,如同华闲之一般。现在,他明白了,华闲之并非在祈祷,而是在致敬,向这些旧时代的勇士作最后的致敬。他们的历史,从此结束了。 他们回到营寨良久之后,才听到大军归营时人马的嘶鸣声。赵王远远地看到了迎接他凯旋的华闲之,发出畅快的笑声:“闲之,如何?” “大势所趋。” 华闲之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淡淡地说了这样四个字。赵王下了马,哈哈笑着扶住了华闲之的肩膀:“闲之呵闲之,运筹帷幄,你可担此大任,但决胜千里,则需要我来做了……” 华闲之看了看跟着赵王的将士,这些获胜归来的将士们虽然都有风尘之色,但都斗志昂扬,显然这场大胜让他们非常兴奋。这个时候,如果再宣布那个消息,效果将更好吧。 “恭喜殿下……”华闲之扬声说道,一面说着,他一面将四四方方的盒子从怀中捧了出来。 赵王殿下的眼睛猛然突了一下,他早就想询问华闲之了。小心翼翼地从华闲之手中接过那盒子,他打开一看,接着便高高举起。 “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将士们与幕僚们都发出惊呼,虽然这些幕僚大多到过扶英,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泰西文化,但对于这传国玉玺的敬畏,仍然深深藏在他们的骨子里。当他们认出这就是象征着苍吾神洲数千年至高权威的传国玉玺时,他们都无法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万岁!吾皇万岁!” 早有机灵的人跪了下来,先只是一个两个,接着就是一大片一大片,到后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万岁”的声音连成了一片,这声音惊天动地。 只是长揖的华闲之心中微微一冷,他有些怀疑自己的举动是否正确了。在这样一片“万岁”声中,赵王殿下,仍然能保持清醒么? 多少不世的英雄,在这样的“万岁”声中迷失了自己…… 当“万岁”的呼声响起来的时候,赵王殿下也飘飘然,他昂然四顾,只觉得踌躇满志,这个庞大而古老的帝国,似乎都在向他跪伏。他不仅仅是作为一个继承者成为这个帝国的主人,更是作为一个征服者凌驾于众生之上。 但当他的目光投到华闲之身上时,却禁不住停了一下。一大片跪倒的人中,华闲之只是长揖的身形分外显眼,这是一个警告,也是一种无声的抗议。赵王殿下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心中浮起浓浓的不快,但当他的目光停在传国玉玺上时,这不变又化成了喜悦。 “诸位请起吧,朕……孤……我早就说过,不再兴这跪拜之礼。”赵王殿下一连换了三个称呼,虽然从华闲之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来,但他凭借自己敏锐的直觉感到了华闲之因为这三个称呼变化而产生的情感波动,他微微笑了一下:“传国玉玺到我手中,天下可传檄而定!” 看着他的笑容,站在华闲之身后的轩辕望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开始那死伤狼籍的战场,那最后舞刀冲锋的骑士,那一地散乱的尸体。 一将成名万骨枯,一帝成业呢? 骑兵已经被这个时代淘汰了,那剑士呢,剑士是否也将成为历史中的记忆?自己选择剑士这条路,是不是也会象那些铁骑一样,成为某位帝王将相功绩之上微不足道的一笔? 一种异样的寒冷在侵袭者轩辕望,让他禁不住轻轻哆嗦起来。 第四十二章 京城剑宗(上、下) 霸镇会战的结果,让天下为之侧目。赵王府兵一举击溃了秦楚二王与太子的大军,号称天下第一精骑的秦王铁骑在魔石战士面前不堪一击,溃败的秦楚二王与太子逃回封地,但随着加盖了传国玉玺的诏书纷纷传到封疆大吏手中,这些原本骑墙观望的地方权势派很快做出了选择,没过多久他们便将前太子与秦楚二王献给了赵王。 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华闲之并不关心,他还没有同情心泛滥到那种地步,更何况,在华闲之看来,为了个人野心而阻挠历史前进的他们,必须为从燕安到霸镇阵亡的将士与百姓付出代价。 虽然各地还有零星的叛乱,但大局已定,目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进京。燕安城是大余国都,也是经济与文化的中心,而且,同样作为魔石战士的御林军便驻防于此。虽然凭借传国玉玺,赵王已经得到了御林军统林的效忠,但夜长梦多,若不早些进京,恐怕还会生出什么变故。毕竟,有野心的人多着呢。 “闲之,你看看这个……”将一份文书递给华闲之,赵王殿下哈哈大笑着向后一靠。 华闲之接过文书一看,是一折劝进表,无非就是劝赵王殿下上应天心下合人意登基称帝。华闲之微微一笑,难怪赵王会轻蔑地大笑,这些假惺惺的伪君子,以前他们争先恐后弹劾赵王沉溺于“奇技淫巧”,痛斥赵王不重视“圣人之言”,现在却纷纷歌功颂德,称赞赵王“天生圣人”、“大智大勇”、“文成武德”,这些话语看得华闲之几乎毛骨悚然了。 “闲之,你在担心什么?” 赵王殿下轻蔑地噗了一声,只有在华闲之等少数几个心腹面前他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但华闲之觉得近来他这种表露自己真实想法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虽然这些人无耻,但殿下治国却必须用这些人……对此,我很担心。” 华闲之吐露出自己所担心的事情,赵王深有同感地拍了拍他的肩:“闲之,所以我倒希望是经过一场大战之后再得到天下……这样,这些人大概会被杀得差不多吧。” 赵王嘴中冷冰冰的话语让华闲之心颤了一下,这位殿下对自己人亲切温和,但对敌人却是毫无怜悯,他可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 “殿下,登基之事倒是刻不容缓。”华闲之微微欠了一下身,当他抬起头来时,目光炯炯有神起来:“名不正则言不顺,殿下只有登基之后,才能以天子之尊号令天下,才能推新政行变法。现在时不我待,早一天安定天下,我们便能早一天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华闲之没有说,但赵王明白他所指。内忧外患,安定天下只不过是暂时解决了内忧,来势汹汹的泰西诸夷与隔海狼顾的扶英才是外患。 赵王殿下的登基大典将于这一年七月十八日在燕安举行,但赵王进京不久,便为这登基大典的事情与群臣大吵了一番。冗长的祭天祭地与祭祖仪式,装腔作势的八侑之舞,枯燥的韶乐,这些都让赵王觉得不合时宜。他想变革,便要从这“礼制”变起,因此他为这登基大典行何种礼与先皇遗下的群臣发生了激烈冲突,双方各不相让,这让赵王苦恼无比。一方面,这些大臣极具声望,必须依靠他们来安定人心;另一方面,这些顽固不化的家伙动辄以“祖宗之法不可变”之类的大道理来压制赵王,使得赵王几乎无法在任何事情上自己拿主意。 “殿下,还在为登基大典烦神么?” 皇宫的剑室比起任何一个剑士的剑室都要显得富丽堂皇,但华闲之曾说,这样的剑室其实是剑道的大敌。不过,在拥有自己的剑室之前,华闲之与五个弟子只能将就着借用这里。他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浑身热汽腾腾地向赵王说道。 “那帮子老顽固!”提起这件事情,赵王便觉愤怒,他看了看华闲之,脸上愤愤的表情很快就收了起来:“闲之,如果给他们看到你在我面前这个样子,御史台的那几位大人少不了又要找你麻烦,你还是想办法对付他们吧。” 华闲之哑然失笑,赵王用幽默的方式将事情转嫁到自己头上来了。 “殿下,看阿望的剑技!” 没有立刻回应赵王的请求,华闲之倒将注意力转移到剑室中的斗剑来,这只是剑道五弟子之间的练习比试而已,并不求分出胜负,因此并不是十分激烈。赵王目光移到轩辕望身上,轩辕望的对手是石铁山,自从领悟开天辟地剑式后,石铁山剑上的造诣便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与轩辕望交手并不落在下风。 当赵王看着他们时,石铁山恰好抢步前突,手中巨剑左右激荡,剑芒有如两团光轮,从两侧夹向轩辕望。轩辕望的动作很轻捷,他没有与石铁山硬碰硬,而是侧身移步,伸剑搭在石铁山巨剑之上。石铁山的巨剑似乎被轩辕望的剑牵引一般,那两团光轮在空中折转回去,刺向石铁山自己。石铁山不得不连连后退,但轩辕望却步步紧逼,一直将他逼到剑室一角。石铁山在避无可避之时,突然弃剑前跨,双掌一合,将轩辕望的剑夹在掌中。他臂力奇大,轩辕望又怕伤了他,因此剑势一滞,停了下来。 “来过!”石铁山显然不太服气,他拾起自己的剑,两人回到剑室中间,又开始新的一轮比试。赵王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回过头去:“闲之,你的意思?” “殿下,圣人之言也好,祖宗之训也好,那都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死的东西就象铁山的剑,既可以被铁山用来攻击阿望,但也可以被阿望引来攻击铁山自己。”华闲之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微微一笑道:“殿下,祖训中有‘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句,圣人之言中有‘不以天下奉一人’之句,现在战乱稍定,国库空虚百姓疲惫,与民休息,不正合祖宗之训圣人之言么?”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赵王恍然大悟,他笑了笑,再次拍着华闲之的肩:“闲之,我们来试试剑吧!” 次日在早朝之上,赵王与大臣们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当赵王抬出“方经大难民生疲惫当与民生息一切宜简”的理由,并搬出一大堆圣人与祖先强调从简戒奢的理由来时,那些满口“礼礼礼”的老头们瞠目结舌了。若是再反对,就是他们在与圣人、祖宗为敌。因此,虽然他们心知不对,却也无法再反驳。 新皇登基,自然少不了改元之类的过场,在议定新的年号时,新皇决意以“大新”为号,以表示自己推行新政的决定。紧接着他便改革上朝制度,用泰西钟点来计时,将原先辰时不到便要召开的早朝推迟至上午八点半,虽然有大臣进谏说这未免太不勤于国事,但陛下却给这些大臣算了一笔帐:按新的上朝制度,皇帝每天要花上九个小时处理政务,大臣们除了花一个小时上朝外,也必须在自己衙署工作八个小时,处理政务的时间比之以前并未减少。 随着一件又一件的新制出来,朝堂之上渐渐形成了两大派,一边是以先皇遗臣为主的保守派,一边是以原来赵王幕僚为主的革新派,两派几乎天天激辩,形成了严重的党争。这原本是朝庭大忌,但赵王不但不加制止,还颇有些推波助澜。保守派大臣对此极为不满,他们将自己的怨恨除了在革新派头上发泄之外,还将矛头指向身为陛下剑技指导的华闲之身上。这些保守派大臣都是见惯了政坛风雨的,因此知道华闲之是陛下一大谋主,对陛下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对华闲之弹劾的表章便源源不断地递了上来,陛下接到这些表章之时心中既是愤怒,又是佩服华闲之的先见之明。 作为陛下登基功臣之一的华闲之,当初婉拒了一切官职,如果他有官职的话,面对这如潮的弹劾,依惯例只有请辞一途,但现在则不然,他本身就不是官,再如何弹劾总不能让他辞去平民的身份吧。 “今日朝会又是一样……”谈起早朝,陛下摇了摇头,脸上堆起了疲惫的苦笑,原本以为身登大宝之后,凭借皇帝的权威,他可以大力推行新法,但是没有想到,身为天下至尊却也有那么多的阻碍。 “陛下,那些大臣不过是借攻击我来攻击陛下的新政而已。”华闲之熟练地泡茶,将茶水推到陛下面前,虽然陛下已不再是赵王,但在华闲之眼中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 陛下身边的一个侍卫抢先一步将茶端了过去,他的动作很迅捷,华闲之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端端正正地坐直了身躯。陛下从侍卫手中接过茶杯,制止了侍卫要检查茶水中是否有毒的举动:“闲之的茶艺,如果不能及时品尝到,那味道就失去大半了。” 华闲之微微欠了一下身,过了会儿,他说道:“陛下,其实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因为没有遭遇太大的战火,燕安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市面上又有了天南地北的特产,瓦肆勾栏又开始歌舞升平。一切如旧,似乎泰西人不曾入侵过,似乎废太子与废秦楚二王之争不曾发生过。行在这样的街道上,虽然人流如织,但轩辕望还是觉得有一些压抑。 他总觉得,比起扶英的城市,这座千年古都总是少了些什么。不仅是少了魔石之车的轰鸣,更是少了一种无形的东西,那种生机勃勃的气势。 “不过,燕安城可真大,比起东都开定和贵立城加起来还大!” 青石板铺就的永安大街,是燕安城最主要的街道,作为这座古城的中轴,这条大街北连宫城,南抵燕河,长达十六里。街道两边,栉比鳞次,是权贵人家的居所。与开定不同的是,这主街两旁竟然没有什么店铺,店铺大多集中在东市与西市之中。 “伙计,请问哪儿有剑室?” 轩辕望最关心的,还是京城的剑士们。他探头向马车夫问道,马车夫咧开嘴笑了:“您问我可真问对人了,在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剑门,没有我不熟悉的。京城三大剑宗傅苦禅、左思敛、骆鹏,傅苦禅常年在外不说,左思敛与骆鹏,我可都见过他们斗剑!” 轩辕望精神一振:“伙计,你见过左思敛与骆鹏斗剑?” “对呵,树大招风,这两位剑宗可是名人,早些年全国各地来挑战的人多如牛毛。不过现在,仗着一柄剑混饭吃可是不容易了,来挑战的便少了,毕竟在剑宗手下混个三招五式又填不饱肚子……” 车夫的话让轩辕望苦笑了,连这市井小民都知道,剑技的末日在一天天逼近了。他们也应当明白,魔石之技将吞噬的不仅仅是剑技……任何人,任何行业,如果不迎难而上,必然将在这时代的大潮中淹没消逝。 “剑宗左思敛,出身混沌剑门,四十二岁被剑会评定为剑宗,是混沌剑门近百年来第一位剑宗。成为剑宗后在剑会记录中正式斗剑一百二十九战,胜一百二十八战,负一战。” “剑宗骆鹏,原本南海人士,十二岁进京,拜阴阳剑门前辈剑宗董蝉露为师,十七岁即为剑匠,二十二岁即为剑师,三十四岁为剑宗。自成为剑宗以来剑会记录曾斗剑七十三战,胜七十二战,负一战。” 脑子里回忆起有关这两位剑宗的信息,轩辕望觉得有些好奇,左思敛今年已经六十二岁,而骆鹏也有五十岁,两人都只有一次败绩,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对手,能让这两位剑宗俯首称臣。 不知为何,在华州府见过的傅苦禅的脸在轩辕望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剑会中记载,傅苦禅年轻时以“嗜战如命”著称,在成为剑宗前曾有六百余战全胜。每当想起这个数据,轩辕望就会觉得不可思议,这将成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纪录吧。 “如果是老师的话……”将华闲之与傅苦禅在心中比较了一下,想起当年引领自己走上剑技之路的赵冰翼与丁垂云之战,轩辕望心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既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客官,客官!” 马车夫见他沉吟了许久没出声,回头招呼他道,轩辕望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耸耸肩,如果在这同一个城市里,那迟早是会遇上的。他吸了口气,抱紧自己怀里的古剑:“左思敛剑宗或是骆鹏剑宗,哪边近就去哪边吧!” “那就去骆鹏的阴阳剑门吧。”马车夫回头看了他怀中的剑一眼,心里暗暗嘀咕了声,这两年象这样抱着剑去拜见剑宗的人并不多呢。 马车拐进向西的一条街道,在大街小巷中钻了好一会儿,终于来到西肆的一幢宅院前。这幢宅院占地倒是不小,门口也很整洁,但是院落与房屋都有些破旧了。 “谢谢了。” 付完钱,轩辕望将马车夫打发走,自己站在宅院的门口。宅院的大门很古怪,被漆成了一黑一白两种颜色,轩辕望微笑了一下,这大概就是阴阳剑门的标志了。 院门紧紧闭着,轩辕望正准备扣动门环,却听到里面传来“刷刷”的声音。轩辕望心怦一跳,这应当是剑气破空的声音,这院子里有人在练剑! 一股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将眼睛贴上了门缝,悄悄向里面瞄了一眼,但很快他就站直了,偷窥别人练剑是剑士的大忌。 “哼!” 他再次准备扣动门环时,一个冷冷的哼声从身后传了过来,轩辕望回过头去一看,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青年人站在身后。 那人见到轩辕望的脸明显露出错愕的神情,轩辕望有些奇怪,即使是看到自己刚才的举动,那人也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吧。 “轩……轩辕望?” 让他吃惊的是,那人竟然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不认识我么,我叫沈醉云。” 这个青年人的话让轩辕望心中一惊,他想起当年东都剑赛的时候,崔远钟在最后决胜战中的对手,就是这位来自京城燕安的沈醉云! “沈醉云!”几乎是本能地,轩辕望握住了剑柄,而沈醉云也做了与他完全相同的动作。两人互相瞪视了一会儿,突然都笑了起来。 “轩辕望,陛下在东都办的英雄会,我见过你和柳孤寒的那一战。”沈醉云上上下下打量了轩辕望一会儿:“和那时候比,你个子是长高了,脸倒没什么变化。” 轩辕望微笑了一下,一时间觉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沈醉云眯了眯眼,那一刹那眼神中露出与他年龄不相乘的世故:“轩辕望,华闲之先生还好吧,崔远钟剑技大长了吧,你们是同陛下一起来到燕安的么?” 他的口气相当亲切,轩辕望几乎以为是一个老朋友在向他问候了,他一一回答道:“老师一切安好,远钟的剑技远胜于我,我们是同陛下一起来燕安的。” “哈哈,你是来拜会骆前辈的吧,来,我来敲门!” 沈醉云一边笑着一边用力扣动门环,大门砰砰地响了起来,里面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哪一个?” “长歌,开门,有贵客上门了!”沈醉云老实不客气地嚷着,显然他与这阴阳剑门上下都很熟悉。里面的人听出了他的声音,一个略显得稚嫩的声音斥骂道:“该死的沈醉云,你算哪门子贵客!” 随着这斥骂声,大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娃娃脸的青年,见到轩辕望后怔了一怔,接着看到沈醉云,脸上的惊愕才收住:“果然是你这家伙!” 大概是看到有陌生人在的缘故,这个娃娃脸的青年没有说别的什么,而是瞪了沈醉云一眼,向轩辕望施了一个礼:“请教这位……” 这年轻人长了张娃娃脸,行事也有些稚嫩,远没有沈醉云给轩辕望的那种圆滑感。轩辕望也行了一个礼,抢在沈醉云之前说道:“我叫轩辕望,想来拜会骆前辈,希望有幸能得到剑宗的指点。” “是么?”年轻人眼神一亮,虽然这个叫轩辕望的同龄人话说得很客气,但很明显,这是一个外地来的剑士,已经有许久没有外地来的剑士了,今天也许可以同他比试比试呢。 “我是阴阳剑门弟子展长歌,请进。”娃娃脸的年轻人将轩辕望引进了院子,铺着鹅卵石的院子倒很整洁,只是没有任何花草山石,使得若大的院子显得有些空荡。轩辕望目光在院子里的脚印上一扫而过,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瞥,他却发觉出这些脚印的怪异之处。 “这些脚印,虽然分散却不零乱,而且相互间没有践踏的痕迹,如果是这展长歌留下的,那证明他的步法极为纯熟,每一步都分毫不差,但这也证明他为人有些古板,在变通这一点上必然有所欠缺……” “请问轩辕……轩辕先生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我好向我师父通禀一声。” 展长歌领着轩辕望来到另一扇月亮门前,他停住脚步,向轩辕望问道,在对轩辕望的称呼时,他稍稍停了一下,这让轩辕望微微一笑:这个年青人一定不常与人打交道吧。 但这也让轩辕望有些悲哀,从他的口气中,这位展长歌应该是剑宗骆鹏的弟子,居在京城中的一代剑宗的弟子与人打交道的少,只证明这位剑宗已经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了。 “剑道华闲之先生门下,轩辕望。” “剑道……”展长歌皱着眉苦苦思索,天下各大剑门中,并没有一个剑道门啊,沈醉云在旁边微微一笑,也没有为轩辕望解释,轩辕望心中一动,这位沈醉云虽然与展长歌很熟悉,但似乎相处得并非十分融洽啊。 长一辈的剑技高手们在勾心斗角中让重振剑艺的时机白白流逝,而新一代的剑技高手又要重复他们的道路,国人为何总是喜欢在内斗中消耗自己的聪明才智,而不主动将这些能量用于开创新的境地? “啊,对不起。”发觉自己有些失礼,展长歌向轩辕望点了点头,他大步向园子里走去,走了五步突然停住,满脸惊容地回过头来:“华闲之?英雄会的魁首,今圣的剑技之师?” “正是。”轩辕望微微垂下头来,他终究还是想起了老师的名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展长歌连着说了两句“原来如此”,第一句里满是惊讶,第二句里则充满战意,轩辕望的身份,让他与轩辕望交手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他快步消失在月亮门之内,出于对一代剑宗的尊敬,轩辕望立在门前等待,原本想跟进去的沈醉云只得停住脚步,小声向他说道:“阴阳剑门的骆前辈待人极和气,豪爽大方又不太拘泥礼仪,早几年,来他这儿混饭吃的人多着呢。现在是门庭冷落车马稀了,但你越是拘礼,恐怕骆前辈越是不欢喜呢。” 轩辕望笑了一笑,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骆鹏欢喜不欢喜,那是骆鹏的事情,自己表示不表示敬意,那则是自己的事情。 大约等了一会儿,展长歌匆匆走了过来,表情有些古怪:“轩辕望,请进来吧。” 月亮门内,别有洞天,与外院的空旷不同,这里有些花木,假山与盆景安排得错落有致颇俱匠心。轩辕望心中一动,华闲之在自己的院子里,也总爱摆弄些花草树木。他的这个爱好,听崔远钟说很早以前就有了,而且,他布置的花草树木,总是暗合剑理。 轩辕望的脚步在这些花木盆景前稍稍一停,展长歌的表情变得更为古怪:“轩辕兄,为什么停下来了?” “哦,这些花木盆景应当是剑宗前辈亲手布置的吧?” 轩辕望的问话让展长歌的目光怔怔盯在他的脸上,半晌他露出欢欣的表情:“轩辕望,果然不愧是华闲之先生的弟子,走,快走,我师父见了你一定很欢喜!” 他对轩辕望的称呼从见面起到现在先后换了三个,先是轩辕先生,接着是轩辕兄,再接着是轩辕望,一个比一个更亲近,大约是对轩辕望的看法在不断改变的缘故吧。 “这位是我师父。” 他们从花木盆景间穿过,来到了一座已经明显有些老旧的厅堂,一个衣着朴素的长袍的老人负手而立,从外表看上去,他有些其貌不扬,如果不是展长歌介绍,轩辕望甚至会把他当作骆鹏家中的园丁。 “剑道门下轩辕望拜见剑宗骆前辈。” 轩辕望深深施了一礼,并没有因为骆鹏的外表而有丝毫轻视。骆鹏摆了摆手:“不要多礼,你也懂园艺?” “晚辈不懂。”轩辕望抬起头:“不过,晚辈老师对于园艺也很有兴趣,他常说,园艺与剑理相通。所以,晚辈能从前辈院落布置看到剑意。” “哦,你说来听听吧。”听到轩辕望称华闲之为“老师”,骆鹏稍稍怔了一下,接着向轩辕望问道。 “这……”轩辕望看了他一眼,心中犹豫了会儿,看到骆鹏嘴角浮起一丝似嘲似讥的微笑,他双眉轻轻扬了起来:“引而不发,舒而不展。” “引而不发,舒而不展!” 展长歌与沈醉云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轩辕望的话,表情都有些不自然。轩辕望与骆鹏对望了一眼,发现骆鹏的目光有些复杂,既有惊讶,又有惋惜。 “我说错了么?” 轩辕望的问话使得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骆鹏的脸上,骆鹏摇了摇头:“不,你说得很对……轩辕望,有没有兴趣与我试试剑?” 轩辕望心中一喜,他来的目的就是见识一下京都剑宗的绝技,虽然骆鹏主动提出与他试剑让他觉得有些怪异,但想到沈醉云对他的评价,轩辕望又释然了。而且,与剑宗交手让他非常激动,很难冷静下来去想其他的事情。 “师傅,请让我与轩辕望试剑!” 轩辕望的兴奋只持继了一会,展长歌的话声让他平静了下来,以身份而言,展长歌与自己试剑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吧。 果然,骆鹏微微一笑:“那好,就由我这个弟子代我请教一下剑道,轩辕望,你看如何?” 轩辕望无法拒绝,他心中有些遗憾。 众人一起来到了前院,这么大规模的宅邸竟然没有剑室,让轩辕望对骆鹏现在的处境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这位阴阳剑门的剑宗,并不是简单的家道中落呵。 “请!” 当两人行礼交剑的时候,轩辕望已经完剑收拢了心情,他微退一步,将剑收在胸前,看着展长歌。 展长歌手中的剑长二尺九寸,他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微侧身躯,摆出一个半收半放的姿势。轩辕望见他不抢攻,于是向前迈了一步,随着他身躯晃动,剑上青芒一展,直刺向展长歌的左胸。 他的剑递出一半时,看到展长歌慢吞吞地划出一剑,虽然展长歌动作看起来并不怎么迅速,但却非常恰好地搭上了轩辕望的剑身,这让轩辕望微微一惊。但更让他惊讶的事情在后头,展长歌的动作虽然看上去缓慢,但一气呵成,他拧腰翻臂旋腕,剑随着他身与手的动作,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光。 本来两剑相交,剑上的反弹之力会将双方的剑震开,但是,随着展长歌的动作,轩辕望不但没有感觉到剑上的反弹之力,相反,他觉得自己的剑似乎被一种阴柔的力量牵引,甚至连他的脚步也不自觉间随着这股阴柔之力带动,向前迈了一步。 紧接着,展长歌又是拧腰翻臂,还向侧前方迈了一步,轩辕望觉得自己的剑再次被他的剑带动,迫使得不得不再向前跨出一步。 当轩辕望被对手剑上怪力引导向前跨出第三步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对方极近了,他猛然回身夺剑,却发现原本牵引着他剑的那股阴柔之力突然消失了。他几乎失去重心,向后踉跄数步,恰在这时,展长歌向前连环跨步,手中剑突然变得迅捷如电,直指轩辕望的胸前! 第四十三章 知我者谓我心忧(上、下) “陛下,这些大臣们既然把矛头对准我,陛下不妨就用我来做饵。”华闲之再为陛下沏了一杯茶,微微眯了一下眼:“虽然陛下的剑技老师既没有品级又没有爵位,但想要这个位子的人多着呢。” “闲之,你是说再以这个位子为饵?” “对,朝中大臣食古不化,陛下刚刚说了,他们攻击我很时多数提到了我擅改古制变剑艺为剑道。”华闲之目光中闪过一丝讥讽,不管什么时候,在这个国家里,变革者总是会成为受攻击的对象。他慢慢抚摩着自己的膝盖:“陛下,据我所知,陛下有意重编御林军是不是?” “是,要重振我大余国,必须改官制、财政和军制。军制之中,首先便是要改这御林军,不仅因为御林军拱卫京城,也因为御林军是我大余少数有魔石战士的部队。我已经校阅过御林军,发现这御林军战力与我的府兵尚有差距,如若不采用新的军制,御林军只不过空有其表而已。” “陛下,我记得扶英军制之中,军队都配有剑技教官,虽然剑技对魔石战士实战用处不大,但至少可以强其体魄炼其意志。御林军剑技总教头,这在我大余也不是没有先例,如果陛下……” 虽然拒绝了那些阿谀大臣“上尊号”的请求,但按照惯例,赵王即位之后还是得有一个尊号,赵王选择了“武泰”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也就成了赵王去世前臣民们提起他的尊称。他微微笑了一下:“闲之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苦了你们师徒了。” 华闲之轻轻低下头,没有说什么,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声音应当是崔远钟的,但他现在脚步极为虚浮,显然遇到了什么惶急的事情。 武泰帝看到崔远钟脸上带着焦急与悲哀的表情出现在门前时,关切地问道:“远钟,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焦急?” “陛下……老师,依素……依素姑娘她……” 华闲之猛然站了起来,但又颓然跌坐下去,虽然崔远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带来的是个什么消息华闲之心中已经很明白了。 他们还在扶英的时候,依素的来信便停止过一回,但他们回到大余后,陆续又收到了依素的几封信。信里的内容都相当简单,无非是问好与回忆,但每一封信华闲之都细心保存了下来。对于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子,华闲之既怜惜,又关爱,不仅仅因为自己与她亡姐那有名无实的姻缘,也因为这女子是天底下最了解自己最支持自己的异性。自己虽然以医术自负,但大余的传统医学却无法治好依素先天不足之症,自己在扶英也曾经多方打听,虽然得知泰西医学另辟蹊径,却暂时无暇顾及此事。 见到华闲之如此颓然,武泰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位素依姑娘与华闲之的关系,自然有人向他汇报过,他微微叹了口气,华闲之年过三旬仍然未娶,为的就是这个不幸的女子吧。 “素依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华闲之恢复了平静,他抬起头来看自己最钟爱的弟子,却发现他已经满脸泪痕,他知道结果了,这结果与他心中预感的没有什么两样。 “远钟,你回屋去歇一会吧。” 从崔远钟手中接过一个信封,华闲之平静地说道,崔远钟哽咽着点点头,也顾不得向武泰帝施礼,转身便离开了屋子。 “闲之,节哀。”武泰帝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华闲之的肩膀说道。 “多谢陛下关怀。”华闲之微微行了一礼:“事不宜迟,为了尽早全力推行陛下的新政,陛下明日早朝时便请下旨命我为御林军剑技教头,那些顽固大臣必定会全力阻挠,他们必然会推荐各大剑门的剑宗剑师,陛下便下旨在京城举行剑技大会,择优胜者为御林军剑技教头,那些顽固大臣对此无法反对。到时只要我与远钟他们能获优胜,那么陛下便可以用识人不明、识势不清责备他们,进而陛下可用新人行新政。” 屋子里很静,只有华闲之朗朗的声音,武泰帝双眉渐渐拧在一起,他明白,这个时候不是自己插话打断的时候,等华闲之的话全部说完,武泰帝站起了身:“闲之,我知道了,我先回宫准备,你保重。” 送别武泰帝,华闲之回到自己的书房,夕阳的光芒从窗纸外透了进来,罩在书桌前的他身上,他拿了一卷书,无意识地在手中翻动着。 如果五位弟子进来,一定会被泪流满面的他惊呆。这位在五弟子心目中深沉如海的老师,这个时候,象个孩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抽泣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呵…… “去!” 几乎在展长歌喝声传入耳中的同时,轩辕望也感觉到他剑上的剑芒。轩辕望因为脚步踉跄,整个身躯已经完全散了,对方这一剑,他既无法用剑拨挡,又无法侧身闪避。 “糟了……” 轩辕望心中登一跳,在危急之间,他身躯突然直挺挺向后倒了过去,展长歌的剑贴着他的胸与鼻刺了过去,剑芒带起的劲风让他脸上隐隐觉得疼痛。 他这倒下去的姿势与展长歌知道的任何剑式都不相符,相反,倒象是一个人晕迷后直挺挺地倒下。展长歌本来可以乘胜追击的,而且如果他乘胜追击的话,躺在地上的轩辕望几乎无法再闪避,但他的对敌经验比起轩辕望来说差了许多,那一刹那间竟然没有追击,而是略微怔了一下。 正是这极短暂的一下怔忡,让轩辕望有了喘息之机。躺在地上的轩辕望单臂侧撑,一脚踹在展长歌的膝盖上,展长歌被踢得向后退了几步,当他稳住脚又冲上前来时,轩辕望已单膝跪地挺剑做好了防御姿势。 两人交手不过是片刻的事情,轩辕望落入不利局面更只是一瞬间,但这一瞬间双方的长处与短处都被骆鹏看得一清二楚。自己的弟子展长歌虽然深得阴阳剑门的真谛,但在实战上还有很大欠缺,更缺乏那种在生死关头锻炼出来的随机应变;而这个上门来求教的轩辕望,则极善随机应变,不过基本功却稍稍不够火候。 “如果长歌经验更丰富些,现在应该已经取胜了。但那个轩辕望神情不但没有丝毫沮丧,却显得更加兴奋,这是为什么?” 骆鹏捻着自己有些散乱的胡须,牢牢盯住轩辕望。轩辕望依然保持着那半跪的姿势,当展长歌冲上来伸剑直刺时,他猛然弹身跳起,手中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光弧,“铮”一声将展长歌的剑格开。 展长歌翻臂抖腕,随着他的动作,轩辕望又感觉到他剑上传来的牵引之力,这一次他心中有所准备,因此没有向前几次那样被对手带动步伐,但他反击的几剑都因为这牵引之力而落空。 “是了,阴阳剑门,阴阳剑门,这个叫展长歌的用阴力守,用阳力攻,阴阳变化使得我无法随心所欲……” 脑子里疾转,轩辕望思考着对策,他并不想单纯凭借绯雨传授的神奇剑式击败对手,随着他剑技的提升,他越发地觉得,一两式神奇的剑式固然在实战中对剑士有很大帮助,但在真正提高剑士在剑的造诣上却用处不大。他与华闲之练剑时,发现即使是再平凡的剑式,华闲之使出来都拥有无穷的威力,他向华闲之请教其中原因,华闲之给的答案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对方的动作极为简单,不管是在进攻还是在防守,无非是翻臂旋腕,但配合他的步法与腰力,产生了防守用的阴力与攻击用的阳力……阴阳二力交织在一起,因此产生了无穷无尽的变化,这大概就是老师说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了……” 身体与展长歌交错而过,回手震开展长歌攻来的两剑时,轩辕望的脑子里仍然在分析着对手。他对剑技的悟性堪称超一流,这一点就连华闲之也赞叹不已,认为五弟子中只有阳春雪或者可以与他相比,但比起他对剑的专心执著,阳春雪则差了许多。因此,虽然与展长歌交手不到十式,他已经对阴阳剑门剑技的特征有所了解。 “好!” 展长歌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他与沈醉云交手过许多次,但两人知根知底,远不如轩辕望这陌生的对手来得有趣。他精神一振,侧身提步,剑在身前斜向划过,这不太象劈刺,倒有点象农夫用镰刀收割。 “铮!” 轩辕望侧剑挑开对方的剑,这一次他又感觉到对方剑上传来的怪力,虽然明白对方的特征,但对于这剑上的怪力是如何产生的又该如何对抗,轩辕望此时仍然一筹莫展。 因此,轩辕望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展长歌的锋芒。但展长歌步法娴熟,步步紧逼过来,轩辕望注意到他的步法与地上的脚印暗合,他心中一动,努力回忆起地上的脚印起来。 “去!” 几乎在他忆起地上脚印的同时,他将剑递了出去,这剑正指向展长歌必然会踏的地方,迫使展长歌身形缓了一缓。展长歌“咦”了一声,后续的剑式不禁滞了一下,没有继续使出来。 展长歌的这一滞原本是轩辕望反守为攻的最好时机,但阴阳剑门的剑式已经引起了轩辕望的极大兴趣,他放弃了这个机会,而是挫身顿剑,凝望着展长歌。 一直关注着他们的骆鹏眉头一挑,他当然看出轩辕望是有意放弃这个机会,轩辕望明明处在下风,却放弃能逆转战局的机会,目的只是为了见识自己阴阳剑门的绝技么? 展长歌的凝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很快挥剑来引开轩辕望的剑,轩辕望不等双剑相遇,立刻撤剑回避。但展长歌挥剑的剑式并没有用老,而是半途变式,又划了一个圈,刺向轩辕望胸前。 “好!” 轩辕望再次称赞了一声,他飞快地递出三剑,这三剑迅捷如电,深得八臂剑门的精髓,他想以快制动,破了展长歌的剑式,但他三这剑一刺入展长歌划出的光圈中,就觉得剑尖被某种力量牵引,让他这三剑有如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风浪。不等轩辕望撤剑,展长歌的剑挥舞如风,一个光圈又一个光圈地划了出来。轩辕望面前大圈套小圈,正圈连斜圈,全是展长歌的剑芒。这些剑芒就象天空中的星河一样,让轩辕望看得神驰目眩,他虽然左支右挡,却没办法从这些光圈中挣脱出来。 “按理说他划出这么多剑芒,他的精气神消耗得应该非常厉害才对,可是我看他虽然微有汗迹,呼吸却不算急促,证明这并没有耗费他太多力量,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一点?” 连着退了几步,轩辕望脑中飞快盘算着,透过展长歌的剑芒,轩辕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还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月亮门。刚才他们出来的时候,月亮门并没有关上,因此轩辕望眼睛余光穿过月亮门看到了内院的那些假山草木。轩辕望心中一动,象是抓住了什么:“引而不发,舒而不展,绵绵不绝,生生不息?” 虽然还无法明白阴阳剑门这阴阳二力是如何产生的,但这一瞬间的灵感,让轩辕望完全看破了展长歌发出的光圈的秘密。这些光圈每一个都留有余地,也正是因此,这些光圈每一个展长歌都未尽全力。要破这光圈,一昧去拆去挡都是不正确的,而应当聚力一击才行! “呵!” 轩辕望发出清啸,他突然提剑从展长歌的剑圈中挣脱出来,接着不去理会展长歌舞出的绝大多数光圈,而是身心剑三合为一,找准了那些剑圈中最中间一个,猛然全力突了过去。他这一击就象奔雷滚过一样,带着震耳的呼啸声。两人剑芒砰然相撞,在一片轰鸣声中,两人身体贴在一起。 “果然破了!” 展长歌剑上的划出的漫天光圈已经全部消失了,两人都是双手握剑,粘在一起。这时已经不再是剑式的较量,而是两人臂力的较量了。 剑咯咯吱吱相互磨擦了好一会儿,两人同时发力,将对方推开。轩辕望哈哈一笑:“阴阳剑门的剑式,果然奇妙无比!” 沈醉云眉头挑了一下,他侧过脸去看骆鹏,却发现这位剑宗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在那儿微微笑着。这个笑容让沈醉云心突的一跳,总觉得这其中似乎别有用意,他常来拜会骆鹏,当然知道这位剑宗脾气。 “这么短时间就看出了我阴阳剑门剑式的秘密,这少年的悟性……可惜,可惜,他不是我阴阳剑门弟子。长歌的悟性也算极高的了,但比起他来似乎还差上一些。而且,他的见识更非长歌所及……” “再来!”展长歌并没有因为轩辕望破了他的剑式而沮丧,他挥剑跨步,动作不是很迅速,但又是漫天的光圈随着他剑的挥动而形成了。 “被我破过的剑式,再对我就没有任何用处了!”轩辕望突然跨步扭腰翻臂旋腕,动作与展长歌几乎没有区别,但不同的是,他剑上只画出一个光圈。这一个光圈击入展长歌那大大小小的光圈之中,刹那间火星四射,展长歌的剑脱手而出,他脸色苍白,看着指在自己胸前的轩辕望的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轩辕望收回剑,还剑入鞘后行了个礼:“多谢指点。” 展长歌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根本没有弄清楚,自己在那一瞬间是怎么被对方击飞了剑。轩辕望第一次破到他的剑式,他认为那只是一个巧合,但第二次不但破掉自己的剑式,还顺势制住自己,这不可能又是巧合! “够了,长歌,你输了。” 从自己弟子脸上的表情中看到了迷惘,骆鹏苦笑了一下,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钻牛角尖,这一战的失利,必然会让他的信心产生巨大动摇,如果他能从这一战的失利中挣脱,那么他便突破了目前的局限,可以进一步深窥阴阳剑门的剑理,相反,如果他无法从失败的阴影中走出,也就意味着他在剑技上的成就仅此而已了。 或许,对于他而言,后者才是一个更好的结局吧。剑技已经到了穷途没路,但这最后一代的少年剑士中却是英杰辈出,赵冰翼、诸葛眠风、沈醉云,这些都是横在长歌之前几乎无法突破的对手,现在又来了个轩辕望……据说,华闲之剑道门下,轩辕望只不过是二弟子呢。 就让阴阳剑门与自己一起,被这无可抗拒的命运卷走…… “骆剑宗……还请骆剑宗指点。” 看到展长歌默默退下,轩辕望转向骆鹏,从展长歌的剑技之中,他发觉阴阳剑门的剑技确实博大精深,如果能得到骆鹏的指点,自己获益会更多。 骆鹏微笑着看了轩辕望一眼,正当轩辕望以为他要应战时,他却说了一句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的话:“罢了,我老了,未必是你的对手。” “轩辕兄,要不要我送你回府?”出了阴阳剑门那貌似庞大实则简陋的院子,沈醉云关切地问道:“京城很大,如果你不熟悉的话,容易迷路。” “谢谢沈兄,没有关系,这不有马车嘛。” 轩辕望向他行了一个礼,伸手招了一辆马车,他登上马车时,发现沈醉云站在原地笑吟吟地看着他,轩辕望心中一动,向沈醉云挥挥手:“沈兄,我与老师住在庆王胡同,你有空不妨去玩玩吧。” 沈醉云也挥了挥手,轩辕望转过头来,心中回忆起刚才骆鹏的话来。 “看了轩辕少兄的剑技,剑道门下,果然非凡。我老了,给不了你什么指点……呵呵,我的人老了,我的剑也老了……” 无论轩辕望如何自负自大,也绝对不会相信这一位堂堂剑宗给不了自己指点,虽然大惊之后的他再三恳求,但骆鹏总是用这么几句话来打发,到后来轩辕望明白这位剑宗是打定主意不同自己交手了,因此不得不告辞离开。 骆鹏究竟是出于何种思考而拒绝与自己交手呢? “人老了……剑也老了……” 轩辕望心中反复咀嚼着骆鹏的这句话,觉得这句话中还有别的意思。阴阳剑门是一个大剑门,千年来几乎代代都有剑宗出现,那庞大的宅邸也见证了阴阳剑门在大余朝曾经的辉煌,但是,现在的阴阳剑门空有其表,自己在里面许久,也只看到骆鹏与展长歌两人。从某种意义上说,骆鹏确实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仅三十四岁就成为剑宗的剑士了;而他的阴阳剑门也老了,不再是人声鼎沸全国剑士都向往的圣地,而是一处门可罗雀的破落宅院…… 骆鹏守着这么大的宅子,既不卖掉也不租出,无非是想用自己的清高维持这个千年剑门的最后尊严,维持他所坚持的剑技之路的最后尊严。沈醉云说早些年有许多剑士来阴阳门混饭吃,那时骆鹏大概还想以一己之力让剑技能继续辉煌下去吧,但现在的情景,他的心可能已经冷了。 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自己的出现,应当能激起他的求胜心,事实上,他让展长歌与自己试剑,不就是为了求胜么,为什么胜负分出后,他不出手替弟子找回颜面,而是自承不如呢? 从骆鹏的目光里,自己看到一种练达,一种此前只在老师眼中看到的智慧的光芒。这位剑宗,是不是从自己身上、从他的弟子身上看到了什么?他似乎有些担心,他是在担心阴阳剑门还是在担心剑技?或者是在为天下苦苦挣扎如他一般的剑士担忧? 夏天的京城,闷热潮湿,即使是坐在马车之上,轩辕望也没有感觉到风的凉意。那匹拉车的马喷着湿热的汗汽,看上去既是饥渴又是疲惫。轩辕望觉得有些烦躁,空气让人觉得窒息压抑,象是有什么事情将发生似的。 大概要打雷下雨了吧。 从阴阳剑门到庆王胡同的华闲之宅邸,因为车夫爱惜马力,不让马全力奔跑的缘故,马车大约跑了泰西时间半个钟点。等轩辕望在府前从马车上下来时,天空中闪电比十个太阳还要亮,紧接着一个炸雷响起,震得人心怦怦乱跳。还没等他跨进门,雨点哗哗地落了下来,带起了一阵泥土的腥味。 “险些成了落汤鸡了……” 抱着剑,他推开门,却禁不吃了一惊。华闲之与崔远钟两人赤着胳膊,在这大雨之中正在斗剑,看他们动作都是全力以赴,倒不象是师徒在较技,而是生死仇敌在搏杀。 “老师,远钟哥!” 他叫了一声,正在激斗的两人停了下来,华闲之看了他一眼:“阿望,你也要来试试么?” 从骆鹏那儿带来的一股闷气,突然间在这时被引发了,轩辕望关上院门踏向前来,只走了几步,雨点就将他全身打湿了,他索性将衣服也脱了,同华闲之、崔远钟一样,打了个赤膊站在雨中。 “一起上?” 看到华闲之与崔远钟都没有退出的意思,轩辕望问道。雨点噼噼叭叭打在他的脸上,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抹了一把脸,却发现华闲之做了个手式:“一起上!” 三人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突然间就冲到了一起。刚开始时,是轩辕望与崔远钟两人攻击华闲之,但后来三人完全各自为战,时而轩辕望与崔远钟联手战华闲之,时而华闲之与轩辕望合伙攻崔远钟,时而华闲之与崔远钟齐袭轩辕望。起初轩辕望还有些束手束脚,但打着打着他完全放开来,剑气夹着水珠四处飞溅,院子里他们的剑啸声甚至压住了天空中的雷声。 在西厢自己屋子中的柳孤寒悄悄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窗子,他静静看着自己的老师与同门的恶斗。两团炽热的火焰在他的眸子中熊熊燃烧,如果不是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他一定也会加入到这战团之中,与华闲之他们一起挥洒着自己的汗水。 这样的大时代里,这样的大命运中,一个人,是何其渺小呵。 激斗持续了许久,三人身上已经全部是泥水,就象三个泥人一样。因为疲倦,三人停了下来,就这样坐在泥地上,任雨水洗刷着自己的身躯。 “好了,我累了……”看到崔远钟与轩辕望眼里仍然有战意,华闲之这时已经收拢了心情,他站起来摆了摆手:“去洗个热水澡吧,不要着凉了。” 轩辕望早就猜出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华闲之没有说,他也就没有问。洗了澡之后,他踱到了柳孤寒的屋子,柳孤寒这时又回到了床上,一接触他询问的目光便偏过头去:“少管闲事。” “这不是闲事!” 虽然轩辕望很想这样说,但看到柳孤寒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他退了出去。柳孤寒就是这个脾气,轩辕望也不着恼,柳孤寒不说,一定有他不肯说的理由。好在,院子里还有一个最精明的人在。 阳春雪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地看着轩辕望,看上去不象个半大的姑娘,倒象是个**岁的小女孩。轩辕望心怦地一跳,他可是非常了解这个从街上救来的小师妹,虽然她脸上的稚气始终未脱,但拔剑杀人时,她也绝对不会皱一皱眉头。 比起她来,自己这个从未杀过人的师兄,实在是嫩得可以啊。 “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嘴巴上如此说,但阳春雪的表情分明在告诉轩辕望:“快来求我吧,我什么都知道,快求我,接受我的条件,我才告诉你。” “呵呵,小雪,你关心不关心老师,关心不关心远钟哥?” “阿望哥,你好狡猾!” 对于轩辕望给自己扣上的大帽子,阳春雪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办法,既然是小师妹,耍赖那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她嗔了轩辕望一句,自顾自躲进了卧室里。轩辕望在外头叫了她两声,见她不理会,也只有退了出来。 干脆直接去问老师吧,如果有什么大事情,他不会瞒着自己的。 抱着这个**头,轩辕望来到华闲之的书房。他敲了敲门,听到了华闲之说的“进来”才推门而入。 华闲之的书房里很简单,除了堆积如山的各类书籍,就只有挂在墙上斗大的“道”字比较特殊了。 “老师。” “阿望……” 看了轩辕望一眼,神色如常的华闲之放下手中的书,他指了指自己书桌前的椅子:“坐,陪我看会书吧。” 轩辕望随手从书架子上拿到一本书,是原前人写的“抚案惊奇传”,轩辕望翻了几页,里面的故事他早就看过了,因此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书上。 但是,华闲之只是默默地坐着,专心地看着自己的书,偶尔看到高兴的地方,他的眉头会轻轻挑了起来,看到难解的地方,他的双眉则会紧紧地皱起。在看书的时候,华闲之的表情就象一个小孩儿,丰富而多变。 “难道说什么事也没有?老师的表情……不象出了什么事的样子呵。” 轩辕望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但是,以老师沉稳踏实的性格,怎么会象开始那样与自己和远钟在大雨中肉袒相搏? “看书如同练剑,要专心,虽然你手中那本抚案惊奇传只不过是世情,但从中也可看到不少道理。阿望,如果你专心在看,自然会发现这些道理。” 没有抬头,华闲之便知道轩辕望在分心,他平静地说道。 “是。”轩辕望微垂下头,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书上,虽然华闲之没有说别的什么,但轩辕望却感觉到一种浓浓的甚至于可以说是化不开的哀愁。这是一种哀愁,也是一种惆怅,更是一种担忧。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第四十四章 他乡遇故知(上、下) 大余国将在国都燕安会集天下剑士举行“剑圣战”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遍了京城。京城因此而沸腾了,对于刚经过一场血战的百姓来说,这是个非常吸引人的话题。至于京城的剑士们,更是如同被春雷惊醒的生物,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 种种小道消息与传闻,通过各方渠道传播开,随着这消息的传播,大余国各地的剑门都被惊动了。对于绝大多数都陷入穷困潦倒境地的剑士们而言,参加“剑圣战”获取一个好名次,甚至引起今上泰武帝陛下的注意,从此荣华富贵平步青云,这是他们最好的出路。可能想象得到,四面八方多少会三招两式的剑士们,必然都将已经抛下的剑重新握在手中了。 “这一战关系到我剑技之命运,只能胜不能败!” 燕安东市的某所大宅院里,一个长眉的老人端坐在中间,他表情非常严肃,当他捋须说话时,也颇有几分威严。 “可是,陛下将开始剑圣战的时间定在半年之后,以方便举国剑士参与。”另一个老人似乎是有意与他唱反调:“你以为举国数百剑门参加的大战,我们就一定能胜出?” “我们在座之人,或许未必能胜出,但天下十七位剑宗,我们京城里便有三位,而且是最出色的三位!” “他们,他们会参战么?”那个唱反调的老人撇着嘴,那几位剑宗,傅苦禅常年在四处飘泊,混沌剑门的左思敛与阴阳剑门的骆鹏又都心高气傲,他们会替京城的剑门出战? “我们京城所有剑士联名恳请,责之以大义,动之以真情,他们必然出战。”那个长眉老人冷笑了一声:“他们也不希望剑技从此没落,这一战很有可能就是我们剑技的最后机会!” 唱反调的老人没有再说什么,但脸上的怀疑却再明显不过了,其他人这时也七嘴八舌参与进来。那个长眉老人静静听了会儿,觉得这些人并没有拿出什么更好的主意,因此他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那么,我们便以剑会的名义去请左思敛与骆鹏。” 他的提议再也没有人反对,剑会这个组织,原本是各大剑门的联盟,随着剑技的衰微,现在也是名存实亡,但这个牌子还存在,对于绝大多数剑士还有影响。 “有一件事……” 坐在角落里迟迟未做声的一个剑士突然说话,他环视众人,脸上露出阴沉的表情:“华闲之这人,你们听说过没有?” 在座的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华闲之!事实上,当初华闲之周游天下,在京城也颇与一些剑会的人交过手,更何况,几年前在东都开定举行的“英雄会”上,华闲之一举折桂,在座的有些人就是英雄会上的仲裁。听到那人提到华闲之的名字,众人低低的议论声突然都停了下来。 “陛下原本是想将御林军剑技总教头这个职位给他的……诸位,我们的大敌,并非外地赶来京城的剑士,而是现在便居住在京城中的华闲之。他胆大妄为擅立门户,自称什么剑道,甚至将剑会品评剑士的剑匠、剑师、剑宗三级改为三十六品……如果让他再猖狂下去,数十年之后天下就没有剑艺二字了!” 满座都陷入沉默当中,华闲之的剑技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明白,谁都没有把握能击败他,即便是骆鹏与左思敛这两位剑宗,在这些剑士心中未必能比华闲之强。 姑且不算华闲之那鬼神莫测的剑技,就凭他现在得到的泰武帝陛下的恩宠,那些歪门邪道的把戏便无法施展出来。万一惹得陛下勃然大怒,“剑圣战”被取消了,那么剑技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将沉入水底,而这些剑士们十之八久将会成为陪葬品。因此,这里的人都意识到华闲之是实现他们目的的最大阻碍,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挑头去对付华闲之。 “华闲之之所以能得到陛下恩宠,无非是因为他在‘英雄会’上折桂而已。如果我们能在剑技上击败他,陛下自然不再信任他!”那个角落里的人出言鼓动道:“即使不能击华闲之,难道说华闲之的弟子也不能击败么?” “击败他的弟子!” 众人心中立刻雪亮起来,这次“剑圣战”有年龄分组,各剑门剑士执户籍所在官府的年龄证明,参加二十五以下组、五十以下组及无差别组的大战。华闲之要么是参加五十以下组要么参加无差别组,但他的弟子十之**是会在二十五以下组,如果能让门下弟子击败他们,那么也能给陛下留下一个好印象了。 燕安这个城名的由来,是因为燕水从附近的安山中流出,再汇入开江,向东注入大海。东都开定便在开江之畔,因此,过去的诗人以“船首饮开定,船尾枕燕安”来形容两地之间的联系。 由于暴雨的缘故,燕水显得比平时宽阔了许多,浑浊的河水滔滔东流,两岸醉柳拂堤碧草摇曳,再配上水面上的点点白帆,确实能让文人骚客如痴如醉。 但是,轩辕望却没有心情去体会这些,他跟在华闲之与崔远钟的身后,慢慢来到了水边。华闲之注视着河水许久,从怀中掏出一叠信来。 轩辕望可以体会到华闲之的心情,素依的噩耗他也已经得知了,华闲之的五个弟子中,除了崔远钟,大约就是他和素依比较熟悉,因此,他们两人跟随华闲之来到燕水之畔。一想到这个红颜薄命的女子,轩辕望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在他心中,也只有这样美丽温婉的女子才配得上华闲之。但是,天下事不如人意者十之**,病魔夺去了她的生命,这对华闲之而言是非常痛苦的打击。 一位长期以医术自负的郎中,没有办法拯救自己的爱人…… 华闲之拆开一封信,慢慢将那信纸打开,折成一只纸船,他将纸船拿在手中,反复良久,轻轻蹲了下去,将纸船放进水中。 纸船在燕水里打了个旋儿,似乎是有些留恋,但还是被河水带走,向下游飘了过去。轩辕望目送着纸船慢慢离开,渐渐消失在东都开定的方向,他突然觉得嗓子里痒痒的,鼻腔也透出一股酸意来。 素依其实在一年以前便已经病逝了,她明白华闲之在扶英筹划大事,也知道自己的病逝必然会让他心乱,甚至于有可能抛下手中的事情回国,因此,在她大病一场后的最后日子里,只要她能清醒,就一封封地给华闲之写信。每封信她都标了时间,让家人每个月给华闲之寄一封去。因此,在她去逝之后,华闲之仍然能收到她的来信,仍然以为她还安康。 “素依,你何其痴也……” 想到素依的良苦用心,华闲之心中便是一阵酸楚,他知道素依一向胆小,她病中一定非常希望自己能陪在她身边,但她又是这人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人,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愿意让自己分心——如果她身体康健的话她甚至希望能替自己负担一些。因此,她将她的身体状况瞒着,甚至连死后都瞒着。她一心为了自己想,可为何就不曾为她自己想一想呵! 从手中抽出另一封信,华闲之瞄了一眼,只看了时间,他便知道这信里的内容,这些信,每一封他几乎都能背下了。在扶英的日子里,每天劳心劳神,而这些信便是夜深人静时他寄托相思的慰藉。相思如刀催人老,素依之所以早逝,除了先天不足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对自己的相思吧,在她弥留之时,口中仍在不停**着的,想来是自己的名字,她如此想**自己,自己为何就没有抽空回一趟开定,去陪她说说话儿…… 第二只纸船被放入燕水之中,这只纸船在原地停滞良久,才被一个小小浪花儿带着,轻轻盈盈向下游飘去。轩辕望突然间觉得无法按捺,如果自己在这继续呆下去,自己一定会泪流满面,甚至失声嚎淘。他向华闲之的背影深深伏下,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转过身大步离去。没走几步,他便听到背后崔远钟的哭声,他的眼前也模糊了。 一股郁闷之气憋在他的心头,他发疯了似的在燕水边奔走,幸好这不是什么踏青的时节,燕水河畔人并不多。他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片静静的松树林中,他才恢复了平静。 “阿望……” 绯雨低低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他看了看不知何时跟在身侧的绯雨,勉强笑了一笑:“绯雨,我没事。” “阿望,你老师与那位素依姑娘的事情我也知道,不过,我不赞成他们的做法……” 绯雨的话让轩辕望愤怒了,华闲之与素依的情感,在象他这样的少年心中,那是最美丽最圣洁的恋情,但绯雨却对此不以为然。如果是别人,轩辕望至多觉得那人浅薄,但是绯雨这样说,除了让轩辕望感到愤怒之外,还让他觉得失望。 在轩辕望内心深处,多希望自己的恋人如同素依理解和支持老师一样理解和支持自己呵。 面对着轩辕望勃勃的怒火,绯雨轻轻将自己的手交在轩辕望手中,或许是因为轩辕望剑技大进的缘故,她现在已经相当有形体了。轩辕望想甩开她的手,但迎着她坦然而温柔的目光,不知不觉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说给我听听吧。” 虽然他有意压抑,但话语还是有些生硬,绯雨微微点了一下头:“阿望,人一生长不过百年,如果相爱者不能……不能自私一些,那么就会象华先生与素依姑娘那样成为一个悲剧。素依姑娘为何不随华先生去扶英,即使这样对她身体没有好处,但还会比相思对她身体更坏么?华先生为何不带素依姑娘走?就算是素依姑娘仍免不了天妒,但至少她最后的日子华先生可以陪在她身边,让她快快乐乐地渡过……” 轩辕望沉默了,绯雨所说的虽然大胆,但确实让他无法反驳。尽管素依姑娘的身体注定了她与华闲之的情感只会是一场悲剧,但至少,华闲之与她原本是有机会让这一场悲剧之中多一些欢笑为点缀的。甚至,如果素依姑娘真地与华闲之到了海外,她在华闲之的怀里最后闭上双眼之时,或许是一种幸福的逝去。 “素依姑娘终究不是剑士。”沉默了许久,轩辕望向绯雨笑了一笑,只有女剑士,才能有绯雨这样违背纲常礼教的想法吧。 他突然想起开定的那位少女剑士古月明,当初英雄会上她那“喜欢剑”的言语仿佛还在眼前呢,现在的她,是继续在剑技之路上追寻,还是已经嫁为人妇了? 离开了松树林,轩辕望发觉自己迷路了——虽然他知道这是燕安郊区,但到底是在哪个角落他就完全不知道了。好在庞大的京城城墙是最好的路标,他一个人慢慢向燕安城行去,而绯雨则又躲回了剑里。 “有辆马车就好了。” 开始狂奔的时候他不觉得累,但现在则不同了,他对着自己抱怨,两条腿因为走了许久的缘故,都有些酸痛了。 离燕安城已经很近了,因此官道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轩辕望四处打量,希望能找到一辆空的马车,但旋即他又嘲笑起自己来,大概是受了华闲之与素依姑娘之事的打击,自己的双脚竟然如此软弱了。 “咦……” 正当他收拢心神全力赶路的时候,一辆马车从他身边经过,车上传来女子轻脆的惊呼声。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让轩辕望心中一动,他侧过头来,却发现这辆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车厢一侧的帘子被掀了起来,里面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这张脸上带着惊喜、娇嗔还略微有一丝惆怅,这么复杂的情绪,也只有这样美丽的女子的脸上才会出现。 “阿旺?” 马车里的这位美丽女子轻启樱唇,吐出了这两个字,轩辕望吃了一惊,他也觉得这个女子眉眼间似曾相识,但仔细想想自己并不认识她,可是她又能亲热地叫出自己的名字。 这个女子神情复杂地看着轩辕望,良久她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你是……” 轩辕望挠了挠头,露出尴尬的神情来,这个女子轻轻笑了一声,让轩辕望觉得有些轻浮。她伸出葱葱玉指,轻轻向轩辕望耳边拧了过来,轩辕望反应得快,连退了两步避开后皱起了眉:“姑娘!” “我是翠儿,你忘了?天香楼!” 女子连珠炮一样的话语让轩辕望思绪微微恍惚起来,眼前这张成熟的艳丽的脸庞与记忆中那张脸重合起来。在东都开定,那个自己最为落魄的时候给予自己关怀的妓院丫环,现在竟然又出现在眼前。 “你是翠儿姑娘?” 轩辕望想起那个寒冷的大年三十,那碗热腾腾的鱼头豆腐,他心中涌起一股感激,目光也就变得热切起来。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翠儿心中忽地涌起一种恨意,当初自己多希望能借眼前少年之力跳出火坑,可是这个没良心的人儿却突然间消失了…… “你还好吧,怎么会到京城里来了?” 看见她目光盈盈没有做声,轩辕望有些奇怪地问道。 “还好?还好!”翠儿脸上浮起了一丝凄凉的笑来:“有什么好的,做婊子的,无非就是那个样儿。” 她的话里粗俗之中还带着一丝愤愤,轩辕望微微有些愧疚与不安,翠儿终究还是没有跳出那个火坑。 “倒是你,我记得你当时就在为圣上做事,现在呢,是不是当了将军了?” 翠儿接下来的话里就略有些挖苦了,轩辕望现在的样子怎么也不象是当了将军。轩辕望哈哈一笑,全然没有把她的挖苦放在心上,他这憨憨的神态让翠儿心中一软,又想起当初他那幅傻乎乎的模样,因此也就没有再难为他:“阿旺,你要进城是么,如果不怕被人说闲话,就坐在我车上吧。” 轩辕望稍微迟疑了一下,见翠儿哼了一声便回到了马车里,他笑了笑:“那谢谢你了,翠儿姐姐。” 他这一句翠儿姐姐正是当年翠儿强迫他叫的,这声音让翠儿双足一软,差一点就没有站稳。背对着轩辕望,翠儿钻进了马车,轩辕望则爬上了车夫的副座,马车车夫笑眯眯地看着两人,见他们都安静下来,用力甩了一下鞭子:“驾!” 马车缓缓行驶起来,轩辕望危襟正座,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也没有听到里面翠儿说话的声音。 车声辚辚,轩辕望的心也怦怦跳个不停。这次与翠儿的见面,绯雨恐怕会不高兴吧,但这种巧合是老天造成的,自己总不能拒绝翠儿的好意,那样的话她肯定会认为自己是瞧不起她…… 燕安城共有九座正式城门,其中南面有三座,翠儿的马车就是从三者中的“琼门”进入的。马车进了琼门便上了“三棵松街”,这是东西二市之外平民居住的一个主要场所,虽然不是正街,但倒也繁华。街两旁店铺林立,街道上商贩云集,叫卖声呼唤声吵嚷声不绝于耳,让人没有会刻清静,也让坐在马车里的翠儿心神更加烦躁。 今天原本是去城外的慈恩寺许愿的,却没想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这个冤家,遇到倒也罢了,如果自己装没见到就这样经过,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了,但自己偏偏鬼使神差一般要停下马车与他相认……这个冤家、这个冤家几年前就扔下自己不见了,现在为何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又为何如此不争气? 微微叹了口气,翠儿茫然地啃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马车停了下来,翠儿心有些慌慌地,于是问道:“怎么了?” “这位少爷要下车了。”车夫不紧不慢的声音传了进来,翠儿心突的一下,怨恨也好惆怅也好都被抛开了,她抛开车帘,伸出头去看着轩辕望,张开嘴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 “翠儿姐姐,多谢你了。” 轩辕望还是象几年以前在开定天香楼时那样对待她,这让她心中一阵温馨,也让她心里微微酸楚。她点了点头,按捺住心神:“顺路而已。” “我从这里下车,还要去拜访一位朋友。”轩辕望行了一个礼:“翠儿姐姐,你落脚在哪里,有空的话,我会去看你。” 这话让翠儿心中一暖,如果轩辕望只是告别,无论他说什么后会有期之类的祝语,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的应付,但他问自己的地址,那倒是真的想来看望自己了。否则的话,京城这么大,怕不有上百万人,要想再见一面该有多难呵。 “我在含烟阁……东市柳条儿巷的含烟阁,记着了?” 轩辕望点点头:“放心,我记着了。” 翠儿正要收回头去,但又想起一件事情:“对了,阿旺,如今我叫翠雨,记着了?” “翠雨?”轩辕望吃了一惊,这个名字与绯雨倒有几分相似,他笑了笑,再次向翠儿挥手,正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间听到一个声音:“这不是含烟阁的红牌翠雨姑娘么?” 抹去自己的泪水,崔远钟觉得胸中的郁闷消散了许多,他抬头看着华闲之,华闲之表面上依然平静,只有那双微微发红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 “你先回去,我要一个人呆会儿。” 华闲之淡淡吩咐了一声,声音略有一丝颤抖,崔远钟也象轩辕望一样,深深施了一礼,独自离开了。 刚才轩辕望离开时他还有些不解,但现在他才发觉,自己比起善解人意的轩辕望在这一方面还是有差距的。老师的痛苦,是那种必须一个人细细咀嚼并将之咽下的深沉,自己虽然有心与他分担,但在他与素依姑娘之间,原本就插不进去另外一个人呵。 离开华闲之,崔远钟在燕安城外茫然四顾,这座城市对他而言过于陌生,虽然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没有结识多少朋友。与轩辕望不同,他要帮华闲之处理许多事情。 也许,自己该四处转转,阿望说他曾去拜会过京城的剑宗骆鹏,自己是否也去拜会拜会京城的剑士们,结识一些年纪相近志趣相投的朋友? 带着这样散乱的思绪,崔远钟来到燕安城南门,城门的士兵衣甲鲜明,比起东都开定的要肃穆得多,从他们的服饰上看,应是以前的赵王府兵。崔远钟心里升起一股亲近的感觉,对于他们的盔甲也有些羡慕。 不过,这些盔甲很快就象扶英的军人那样换成制服了吧,羡慕归羡慕,在魔石之枪面前,这些铁制的盔甲与布制的制服一样不堪一击。其实何止士兵的衣服,整个大余国都在魔石的威力面前不堪一击,如果不能利用魔石的力量,那必然会被魔石所打倒…… “崔远钟!” 正当崔远钟分心的时候,一个声音让他一怔,他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是一队穿着制服正向大门走来的士兵,这些率先换成制服的士兵是在夺位之战中立下大功的嫡系,崔远钟可以感觉到门口那些还穿盔甲的士兵看着他们时热切的目光。 “凤羽?” 那个声音崔远钟很熟悉,用那种腔调叫他的,一向只有京城中他的对手剑痴凤羽。他在那群士兵中寻找,很快便找到了一个身材结实脸上带着笑意的身影。崔远钟跑了过去,在凤羽的身前停了下来,却发现凤羽回过头去向他们这队士兵的军官说了几句,那个军官点点头,凤羽才奔了过来。 崔远钟敏锐地发觉,凤羽腰间佩着的并不是剑,而是一柄单刀。 “凤羽,真是你?” 眼前的凤羽眉眼轮廓倒还是一如当年,只是少了些稚气多了些沧桑,当年的狂劲倒还在,不过,崔远钟又觉得这狂劲与在开定时见到的略有不同。 “当然是我。”凤羽重重握着崔远钟的手,迟迟不肯放开。在崔远钟打量他的同时,他也上下打量着崔远钟,良久之后,他才松手退了一步:“我料想有可能在燕安见到你,果然不出所料。” “你怎么当了兵?”崔远钟定定看着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妙的感觉,凤羽既是原来那个凤羽,又不是原来那个凤羽了。 凤羽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崔远钟觉得这表情非常复杂,稍过了会儿,凤羽撇了撇嘴:“我为何当不得兵,当兵有什么不好的?” 崔远钟怔了一下,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胸脯:“你还是和以前一般地骄傲啊,说实话,怎么当兵了?” “家里出了些事情,当兵求生。”凤羽淡淡地说了一声。 “那你的剑……” 崔远钟的目光停在凤羽的腰刀上,忍不住问道。凤羽不屑地拍拍自己背上挂着的魔石之枪:“剑?剑有什么用,有这伙计厉害么?” “你!” 崔远钟双眉一拧,怒火莫明其妙地涌了上来,在东都开定,凤羽是极少数能被他看得起的年青剑士,而且,凤羽对剑技的痴迷与热爱,也让他非常感动,两人之间交手过无数次,不仅打出了交情,而且惺惺相惜。因此,开始看到凤羽时,崔远钟的兴奋与热情是发自内心的。但出乎他意料,凤羽不仅已经放弃了剑,甚至于在言语中对剑还极为轻蔑,这让崔远钟觉得失望和难以忍受。 “远钟,我说得没错,有了这魔石武器,还要剑做什么?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剑技的天下了,我学了一身剑技,家里出事时却没有任何用处,甚至无法养活自己……远钟,你也尽早放弃剑吧!” 崔远钟深深盯了凤羽一眼,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失望、愤怒还有同情,都混杂在一起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慢慢向凤羽点了点头,转身便离开,再也没有向凤羽说一个字。 凤羽看着崔远钟的背影,也良久没有说话,直到同队的军官唤他,他才疾步跑了回去。 “那个人挺眼熟的,是谁呢?”军官向凤羽问道。 凤羽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凤羽,因此他规规矩矩地回答军官的话:“在东都时的一个朋友,是陛下剑技师傅的弟子。” “陛下剑技师傅的弟子……你是说华先生的弟子?”军官脸色微微动容,象他们这样从东都就追随陛下的军人,自然是听说过武泰帝最信任的谋士,因此他脸上的表情立刻转成了羡慕:“那他常和陛下见面……凤羽,你如果请他在陛下面前说上一声,岂不立刻高升了?” 凤羽笑了一笑,没有回答。虽然已经放弃了剑,但作为剑士的自尊却不是那么容易全部抛弃的。 “哈哈,就知道你小子会这样!”见他不言不语,军官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奶奶的,男子汉大丈夫,难道非要靠他人才能建功立业么?凤羽……咦!” 军官突然皱起了眉,象是想起一件事情:“剑技师傅……剑技师傅,对了,凤羽,你听说过陛下要为我们御林军挑选剑技教头之事么?” “听说了,那又怎么样?” “嘿嘿,凤羽,我听说你在东都也是很有名气的少年剑士,为何不去试试?” 凤羽听了又是笑了笑,心却有些热了起来。如果能凭自己的剑为自己弄上个一官半职,这既不是求别人,又能让自己的处境有所改善,何乐而不为? 这几年来的浮沉风雨,凤羽已不再是当年的凤羽了。 这一天轮值时间野,凤羽都有些心不在焉,下了岗回到军宫中,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找出自己的剑。这剑已经闲置许久,凤羽反复摩挲,一会握着剑柄,一回拔剑出鞘,心中既是兴奋,又是渴望。 天下少年剑士虽然众多,但象崔远钟轩辕望那种可以与自己抗衡的又能有几人? 第四十五章 禁战(上) “这不是含烟阁的翠雨姑娘么?” 传入耳中的声音相当轻浮,让轩辕望非常不高兴。翠儿看了看他的脸色,心中极为痛恨这个叫自己的人,但她终究是在风尘里打惯滚了的,心里不快,脸上却没有露出来,而是挂上了微微的笑意:“是哪位在叫我?” “翠雨姑娘,几天不见,你可更美了,有没有想我?” 从人群之中走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倒有几分风流潇洒。他笑吟吟看着翠雨,手中摆弄着一只折扇。 “原来是薛大少……薛大少不是寒烟的恩客么,怎么会记着我这丑陋女子?”翠雨似笑非笑地白了一眼,言语间倒有三分幽怨。 “翠雨姑娘如果是丑陋女子,那这京城燕安中不就找不到美人了?”那位薛大少这时转过来向轩辕望点了点头,显然将轩辕望当作一个嫖客了。轩辕望看着翠儿熟练地与这位薛大少谈话,不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显得轻车驾熟。轩辕望微微有些悲哀,当初翠儿的心事他也约摸能猜出来,但是,命运还是将翠儿推上了一条她所不希望的道路,而她似乎对此已经习惯了。 每个人都象她一样在命运中挣扎,即便是象老师那样的人物也不例外,他和素依姑娘的事情…… “翠儿,我先告辞了。” 轩辕望虽然没有看不起翠雨的意思,但也觉得现在的气氛他不适合再呆下去,因此向翠儿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了。那个薛大少在他转身时眼中精光突然一闪,停留在他的剑之上。 几乎是本能地,轩辕望向侧前方迈了一步,手握住了剑柄。在他转身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凌厉的剑意,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轩辕望仍能感觉到其中毫不掩饰的杀机! 两个人的对峙只是很短的事情吧,大约就是眨了一下眼睛,轩辕望又若无其事的前行,而那个薛大少也笑容可掬地与翠雨继续谈话:“说起来,倒有些日子没有上含烟阁去了,寒烟可好么?” 身后的谈话声渐渐消失在一片人声之中,轩辕望独自走在大街之上,人海茫茫,他突然间觉得有所感触,但细细去想又不知道那感触究竟是什么。 天空隐隐传来了雷声,大约是又要下雨了吧…… “前回书说到我大余国开国圣祖腰悬三尺龙泉之剑手提八十斤玄铁之戟,身先士卒,帅两千孤弱之兵破十万虎狼之敌,辗转两千里,来到这东都……” 说书先生夸张语调传入耳中,让轩辕望不经意地笑了笑,这段评书他几乎能背得下来,小的时候,父母尚在,他没少在华州府城听过。“圣祖开国记”大概是流传得最广的一部评书吧,对大余国开国皇帝文治武勋的极大夸张的同时,隐隐也暗藏着对现实的不满,这些街头的艺人总是能用最委婉的方式将人们心中的事情说出来。 “请问,翠雨姑娘在不在这里?” 虽然绝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年,但这些烟花之地,轩辕望来得并不多,因此,这里的热闹颇让他吓一跳。翠雨说的含烟阁远比东都的天香楼规模大,几乎占据了半条街,这里不仅有寻花问柳的风流子弟,也有酒客在此饮酒、说书人在此说书,这还是生意人拢着袖子谈生意的场所。轩辕望站了许久,才想起找个人问问。 “翠雨姑娘?” 被他问到的小厮瞪起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然后笑了笑:“公子是外地来的吧,寒烟翠雨满西楼,寒烟姑娘与翠雨姑娘当然住在西楼。” 轩辕望脸微微红了起来,这个小厮大概从自己的口音里判断自己是外地来的寻芳客,他觉得四周客人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让他非常窘迫不安。 “喏,从这门过去,就是西楼,公子有空不妨去看看。” 那小厮年纪不大,但琢磨人心的功夫却已经有了,看出轩辕望的尴尬,他轻声将这尴尬化解。轩辕望对他点了点头,快步向他指的那扇门走去。 出了那门,从假山水池间迂回而过,轩辕望暗暗有些吃惊。在他看来,青楼一般都是那种大红大绿的地方,没有想到这含烟阁却将之布置得曲径通幽别有风味。这含烟阁的主人绝不是一般做人肉生意的俗商,腹中别有乾坤呢。 经过小巧而别致的院落,前院的嘈杂喧哗几乎都听不见了,轩辕望来到西楼之前。一个丫环模样的小姑娘见了他立刻迎了上来:“公子,请入内小坐吧?” 这儿拉客的不是经验丰富的老鸨,而是年未及笄的少女,这又出乎轩辕望意料。他讷讷了两声,然后道:“姑娘,我是来找翠雨姑娘的,请姑娘替我转告一声,说是轩辕望来访。” 那小姑娘抿着嘴笑了笑:“公子,翠雨姑娘可不是说见便能见到的,公子还是请往里坐会,我去通禀翠雨姑娘一声,至于能否见到,要看公子的造化了。” 轩辕望略微恢复了正常,跟着小姑娘进了西楼。小姑娘独自上了楼,轩辕望则不肯按她的安排坐下来,而是站在门口。来往的丫环姑娘看了他那有些慌张的样子,颇有几个笑眯眯地向他抛来媚眼,这让轩辕望更加坐立不安。 没有等多久,那个小姑娘带着一脸的诧异下了楼:“公子,翠雨姑娘请你上去。” 翠雨的屋子装饰得极为艳丽,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浓郁的香味,但轩辕望惊奇地发现,这里艳而不俗浓而不腻。虽然装饰也好气味也好,并不对轩辕望的胃口,但他却无法批评这里的主人低俗。 “阿旺,你真来看我了!” 见到他,翠雨明显露出欢喜之色,那个带路的小姑娘抿着嘴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轩辕望一边怔怔看着她的影子,一边回应着翠雨的话:“嗯,我说了有空闲就来拜访翠儿姐姐的。” 从他们上次分别,已经过了五天,翠雨本来以为轩辕望不会过来了,却没有想到今天轩辕望竟然真地来看她。因此,翠雨颇有些惊疑不定,当看到来的确实是轩辕望时,她的神情明显变得愉快了。 “你坐着,我替你沏杯茶。” 看着有些手足无措的轩辕望,翠雨噙起一丝笑意,几年不见,阿旺不仅外貌变化不大,便是性格也依旧有些腼腆。她沏了一杯茶,温声问道:“阿旺,你现在还在陛下手下做事么?” “嗯,也算是吧。” 对于自己的身份,轩辕望也觉得有些古怪,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几个是武泰帝的侍从,但又没有正式的名份。华闲之倒是有俸禄,陛下内库中每月都支付一笔丰厚的薪水给华闲之,这其中也包括轩辕望师兄妹的份,加上陛下自己也没少给过他们师兄妹赏赐,轩辕望还算积下了些钱。 “你的剑练得如何了?” 翠雨又问了一句,轩辕笑了笑:“还行。” 见自己问一句他才答一句,翠雨心中有些埋怨起来,这两年她也算是红了半个京城的名妓,见惯了善解人意温柔多情的风流公子,听惯了贴心贴肺的体己话儿,象轩辕望这样仍然保有几分质朴的访客,还真是绝无仅有呢。 “翠儿姐,我想……我想……” 轩辕望对着翠雨的笑脸,说话有些结巴起来,翠雨柔和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说出下面的话来。轩辕望脸渐渐涨红了,他终于鼓足勇气:“翠儿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替你赎身。” 翠雨的脸在一刹那间变得通红,她没有想到,轩辕望要说的竟然是这样一句话! 事实上,为翠雨赎身的事情,是轩辕望与绯雨细细商量的结果。当初翠雨对轩辕望的照顾,绯雨虽然有些吃醋,但却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家伙,因此希望翠雨能够跳出火坑。 “为我赎身?”看到轩辕望窘迫的样子,翠雨恢复了平静,她不能判断轩辕望的想法是真心还是一时冲动,因此她有意问了一句:“为我赎身……然后呢?” 轩辕望愕然,他想到的就是将翠雨从火炉中救出,至于救出以后该如何,他确实没有细想过。 翠雨心中的热切象是被冰水浇过一样,熄了,冷了。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阿旺说的赎身与自己希望的赎身根本是两码事呵。 “我知道了……”翠雨脸上的红艳又变成了苍白,她坐回自己的位子,淡淡地说了一句,但很快她脸上又挂起了微笑,这微笑虽然娇媚,但看在轩辕望眼中,远没有开始的亲切。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休息一会,身体有些不适呢。” 翠雨淡淡地对轩辕望说道,轩辕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诚然,自己或许可以为翠雨赎身,但赎身之后又当如何?她一介弱女子,又是这种出身,赎身之后,她要如何维持生计,又如何在这满是危机与贪婪的时代里生存? 这并非一个好人就能一生平安的时代呵…… 默默向翠雨颔首,轩辕望退出了西楼,他来到院子里,神情略有些恍惚,险些与一个人迎面碰上。 “嗯,是你。”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认出了对方,这个与轩辕望差点撞在一起的就是几天前在街头遇到的那位薛大少。 “你也在这里……”薛大少深深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叫轩辕望?” 轩辕望心中立刻警觉起来,他并不认为自己知名度高到随便遇着一个人都能认出自己的地步。他目光停在对方腰间,那儿一柄不过两尺二寸左右的短剑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是轩辕望,请问你是……” “我姓薛,薛春林,你记住这个名字。” 这位薛春林的年纪比轩辕望要大上好几岁吧,但说话却相当无礼,这让轩辕望心中有些不喜,而且,对方咄咄的口气中充满敌意,这也同样让轩辕望不满。 “我告辞了。” 轩辕望淡淡地说了一声,迈步就想离开,突然间那薛春林挥臂拔剑,剑鸣声清脆悦耳,那二尺二寸长的短剑在他手中莹光跳跃,象是一条不断挣扎的银蛇。 轩辕望微挫了一步,手也按在了自己的剑柄上,他微微挑起眉,平静地盯着薛春林。 两人剑拔弩张的局势没有持续太久,一个小厮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进来,见到这两人互不相让,惊叫了一声。这让两人意识到现在并不处于剑室之中,互瞪了一眼后终于分开。 “记住,我会击败你的!” 两人交错离开时,薛春林愤愤地抛下了这样一句话,这更让轩辕望莫明其妙,他想来想去,自己与这个薛春林算上这一次也只见过两面,他为何对自己如此充满敌意? 与剑宗骆鹏的弟子展长歌比起来,两人气度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呵,但从他拔剑的动作来看,他剑技也相当高明,倒算得上一个好对手。 回到了华闲之府,迎面遇上崔远钟,轩辕望发觉崔远钟的神情有些不太对,看上去也是一幅不太高兴的样子,两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道:“打架了?” “我没有打起来,不过是有个家伙找我的麻烦,很讨厌。”轩辕望一边与崔远钟肩并肩走向剑室,一边将自己遇到薛春林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我打了一场,对手不弱。”崔远钟讲得则更简单,两人进了剑室,发现华闲之与柳孤寒正在试剑,而石铁山、阳春雪则在一旁观摩。 轩辕望与崔远钟都闭上嘴,在自己习惯的位置盘膝坐了下来。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华闲之与柳孤寒停下了手。 “擦擦汗,老师。” 阳春雪乖巧地为华闲之与柳孤寒递上毛巾,华闲之笑了一笑:“我大约是托孤寒的福吧。” “老师!”阳春雪微微有些羞窘,偷偷看了柳孤寒一眼,却发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她又有些幽怨。扶英女子大多早熟,虽然阳春雪跟在华闲之他们身边,在这一点上却也不例外,她的心早就系在柳孤寒身上,但柳孤寒对她却始终算不上热情。稍让阳春雪安慰的是,自从他们到燕安以来,柳孤寒已经不再刻意回避她。 第四十五章 禁战(下) “呵呵……远钟,阿望,你们都回来了!” 华闲之明白这两个弟子心态比较特殊,因此玩笑也只是点到为止。他转向崔远钟:“事情办得如何?” “事情倒还顺利,就是回来时与人打了一场。”崔远钟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他本来是奉华闲之之命去剑会拜访,剑会的人对他倒没有失礼,只是离开剑会之后被人拦住,在一个废弃的园子里打了一场。 “对手如何?” “大概和三年前的我差不多吧。” 华闲之又转向轩辕望:“阿望,你呢?” “也被人拦住,险些打了一场,对方似乎对我有极深的敌意,但我却不认识他。” “唔……那些老家伙们,果然蠢蠢欲动啊。”华闲之淡淡一笑:“剑圣战快要开始了,二十五岁以下组的争夺,只怕比起二十五以上的更为激烈吧。” “他们是为了那剑圣战找我们?” 崔远钟吃了一惊,虽然华闲之说剑圣战快要开始,但实际上那还是半年之后的事情,华闲之的意思是指剑会的那些老家伙们将二十五岁以下组当作了突破口吧。 “远钟,阿望,孤寒,还有铁山和小雪,你们记住。”华闲之环视这些弟子,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些弟子在剑技世界中处于某种程度上的孤立状态,他们还太年轻,有些阴谋与陷阱他们还看不破。自己不希望他们遇到难以应付的危险,特别是那些不必要的危险。他微微深吟了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从今天起,一直到剑圣战开始,我不允许你们与同门以外的任何人斗剑。” “什么?” 剑道五弟子几乎都失声喊了出来,华闲之这禁战令来得过于突然,他们心中都没有任何准备。他们都喜爱剑,希望在一个又一个的剑士手中见识更精妙的剑式,希望从一次又一次的斗剑中更深入地感悟剑道,对于他们来说,练剑,战斗,就象饮水吃饭一般平常。以前华闲之也鼓励他们多与别人交手,既可以增长见识,又能增加实战经验,但今天华闲之却一反常态要求他们禁战! “老师,为什么?” 崔远钟虽然吃惊,并没有说什么,轩辕望与柳孤寒却在第一时间里体会到华闲之的用意,石铁山则天生少言寡语,因此只有阳春雪问了出来。 “有些人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手段都能施展出来。你们年纪尚小,对于人心险恶体会尚不深……孤寒,你不要撇嘴。”华闲之瞪了柳孤寒一眼,接着又说道:“即使你警觉心高,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你们现在算是陛下的侍卫,那些嫉妒你们的人难免会以斗剑为借口对你们痛下杀手,因此,为避免不必要的危险,你们从今天就不能与外人斗剑了。” 五弟子没有反驳,但是,华闲之明白他们内心对此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因此,他加重了语气:“如有违反,逐出门下。” 五弟子的目光一瞬间都凝聚在华闲之的脸上,他从来没有这么严肃地对五弟子说话。轩辕望深深看着他,心中略有些惊疑,华闲之如此慎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么? 又看了一遍五个弟子,华闲之不知不觉中想起了素依,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最要的亲人,再也不想失去这些亲近自己信任自己的弟子。 由于华闲之的严格约束,接下来一个多月里,轩辕望几乎不曾出过门,除了在府邸中练剑读书,就是陪华闲之进宫城见泰武帝。日子过得虽然有些枯燥,但倒也算平安。偶尔出门,他们也会遇上挑战者,但都被他们推托了,有些挑战者甚至来到了华府,弄得众人烦不甚烦。 泰武帝大新元年九月九日,正是重阳。轩辕望一大早就起来,将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华闲之府中没有仆役,所有的家务都是华闲之与众弟子干好的,当他扫到大门口时,却发觉一个依稀有些眼熟的女孩站在门前准备扣动门环。 “姑娘,你找谁?” “就是找你!”女孩脆生生地说道,伸手递过来一封信:“真想不到你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官宦人家的一个仆役,我们姑娘竟然要我送信给你!” 轩辕望先是一愕,接着记起这个女孩是在含烟阁西楼见到的那个丫环,她大概是见着自己扫地,便把自己当作是一个普通的仆役了,不过她的性子果然与当年的翠儿有几分相象,这让轩辕望禁不住微笑起来。 “笑什么笑,快看信,我们姑娘还等着你回讯儿!”小丫环瞪了一下眼。 信里写的很简单,无非是重阳佳节,请轩辕望傍晚去吃饭,以解翠雨的乡愁。轩辕望有些为难,这个时候华闲之未必会准许自己外出,况且,常去烟花之地,即使自己什么事情也不做,也难免会产生是非来呢。 他脸上的迟疑落入那小丫环的眼中,小丫环立刻嘟起嘴:“我们姑娘****不忘,常说起在东都时的事情,你可莫做伤我们姑娘心的事情!” 轩辕望微笑了一下,他想起翠雨在东都对自己的照顾,自己即便无法将她从火坑中拉出来,那么让她开心一些也是好的。他点了点头,对那小丫环道:“放心,我一定会去的。” 小丫环满意地离开了,轩辕望却陷入短暂的苦恼之中,这件事情,一定是要对华闲之说的,虽然老师并不干涉自己的交往,但自己要去哪儿至少还得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想了会儿,轩辕望决定直说。当他经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对华闲之说完之后,华闲之眼里涌出一股淡淡的笑意:“原来如此,这位姑娘倒不是一般的烟花女子。阿望,她既然邀你,你不能失了礼数。” 当日傍晚,轩辕望提了一小包礼物来到含烟阁。这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灯红酒绿中神魂颠倒的人们在此醉生梦死,如果单纯看这里,似乎大余朝仍是太平盛世。但轩辕望却知道,这个古老的国家已然被内忧外患蛀得千创百孔,如果再不下药,那必然会成为泰西诸国的口中美食,甚至扶英都会狠狠扑来咬上几口。 这一次来到西楼,他算是轻车熟路了。穿过那别致的庭院,轩辕望就看见给他送信的小丫环正等着,见他来了,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笑容,但很快又将脸板起:“这个时候才来,请你吃饭就不能早些么?” “是我来得迟了。”轩辕望没有和她一般见识,只是淡淡一笑。小丫环引他到了翠雨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翠雨慵懒的声音:“怎么了?” “姑娘,你等的人到了。” 小丫环抿着嘴偷偷笑了起来,轩辕望觉得有些尴尬,他停在门口没有动,那小丫环推开门,又在身后搡了他一把,将他推进了屋子。 门从身后被带上了,屋子里光线很柔和,这给屋子里平添了几分神秘的感觉。轩辕望觉得有些异样,他慢慢向里走了几步,看见翠雨从里屋迎了出来。 比起上回相见,翠雨明显瘦了些,轩辕望稍稍怔了一下,看来上次别后她过得并不是很快乐。 “阿旺,你来了,快坐。” 召呼轩辕望坐了下来,翠雨用熟练的手法为轩辕望泡了一杯桂花茶。轩辕望接过茶时道了声谢,然后轻轻啜了一口,只觉得满口芬芳,让人神清气爽。 “这是我自己制的桂花茶,我院子里有三棵桂花树,你见到没有?” “见到了,上回来的时候,桂花正刚开花,院子里很香。” “是啊,我用草席铺在地上,将落下的桂花收拢来,再晒一晒,与上好的茶叶放在一起……” 翠雨象拉家常一样娓娓说来,轩辕望饶有兴趣地听她说着,心里渐渐平和下来。翠雨偶尔也问问他在华闲之那的习剑与生活情况,听到轩辕望讲到些有趣的事情,她便轻轻笑出声来。 聊了也不知多久,天夜渐暗,高烛初上,翠雨摆出的糕点都被轩辕望塞进了肚子,翠雨又命那小丫环上饭菜。饭菜算不上丰盛,家常便饭而已,但最后一个汤上来时却让轩辕望百感交集。本来这个时候天气还不太凉,上鱼头豆腐未免有些不合时令,但轩辕望却仍然将这鱼头豆腐吃得干干净净。他吃完之后,翠雨用块香喷喷的手帕为他拭去额间的汗水,轩辕望偏过头去想让开,却没有成功。 “别闪,只不过是替你擦擦汗而已……” 翠雨轻声说道,见轩辕望没有再躲闪,她的眉眼间满是盈盈的笑意,似乎非常高兴。 正在这时,门砰一声被推开了。轩辕望与翠雨都吃了一惊,轩辕望伸手将翠雨推向身后,自己手已经握在剑柄之上。 “果然是你,轩辕望。” 来人脸上带着令人厌恶的傲气,轩辕望双眉挑了一下:“原来是你……” “我说过,要你记住我的。”那人抢了一句,目光在翠雨脸上停了一下,露出讥讽之色:“翠雨姑娘,我听说你病了,但现在看起来你精神还不错嘛。” 那人对轩辕望傲慢倒还罢了,但他对翠雨极不尊重,这让轩辕望心中非常恼怒。轩辕望站了起来:“原来是你……对了,你的名字叫什么?是张狗儿还是王驴儿?” 轩辕望有意找了两个最粗俗的名字来羞辱对方,果不出他所料,那人脸立刻变红了:“轩辕望,你这是……”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便请你离开吧,我对你这无礼之徒的名字没有任何兴趣。”轩辕望淡淡地说道,虽然声音没有对方响亮,但语气坚定却是一听即知的。 “你……” 轩辕望虽然在翠雨面前显得有些木讷,却不意味着他真的不会使用言语为武器,特别是师从华闲之后,他看了许多书,对于揣摩别人的心意与攻击别人的弱点颇有心得。而那人虽然狂傲惯了,但别人因为他背后的力量往往让他三分,这使得他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铮!” 随着这声剑鸣,高高的蜡烛跳了一个美丽的烛花,翠雨惊呼了一声,连连向后退却。轩辕望看着眼前那二尺二寸的短剑,脸色先是绷得紧紧的,但慢慢缓了下来。 “你想做什么?” “薛大少,你不要乱来!” 轩辕望与翠雨几乎是同时说话,薛春林撇了撇嘴:“放心,我不会乱来。轩辕望,你也是一个剑士,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跟我来。” 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剑,再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剑,轩辕望微微一笑:“不去。” 他的笑容看在薛春林眼里,是畏惧与退缩。薛春林轻轻一震剑,剑尖发出嗡嗡的声音:“轩辕望,你就这一点胆子么?” 轩辕望没有理他,转过身面向翠雨:“翠儿姐,给你惹麻烦了。我先回去,下回再来看你。” 翠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薛春林,大着胆子上来拉住轩辕望的衣袖:“不要去!” “放心,我不会与他打架的。”轩辕望瞥了薛春林一眼,摇了摇头:“你且放心。” “哼,如果不敢来的话,你就继续呆在这婊子的裆里,让这千人骑万人压的贱人护着你吧。” 没有等翠雨说话,薛春林哼了一声,掷出一句恶毒无比的话来。他这话不仅仅是对轩辕望不敬,对于翠雨而言也是极大的污辱。轩辕望双眉紧紧皱在一起,目光炯炯瞪着薛春林,半晌又移到翠雨脸上,发现她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眼中泪光盈盈,显然薛春林那恶毒的话已经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如果她只是普通妓女,那薛春林这歹毒的话虽然会让她难堪,却也必然会遭到她的反击。但翠雨虽然自幼在青楼长大,却仍然养成了心高气傲的品格,不但有姿色,而且颇多才艺,因此深深为自己的身份不耻,而这两年来她在京城结交的都是骚人雅士,就象这薛春林也一直风度翩翩,却没有想到现在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轩辕望心中一颤,他握紧剑柄,这样的侮辱,只有用对方的生命与尊严才能偿还。但一想到华闲之的禁战令,他的手不觉又松开。 战,还是不战,这是一个问题。 第四十六章 一怒拔剑(上) “翠儿姐,我先走了。” 向翠雨行了一个礼,轩辕望从薛春林身边出门,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就这样离开了屋子。翠雨盈盈的泪光没有留住他,薛春林那满是诅咒的脏话也没有留住他。 走出门来,一轮弯月当头照在轩辕望的身上,轩辕望抬头望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古井无波的僧侣,更做不到太上忘情,如果不是华闲之的禁战令,他一定会拔剑与薛春林大战一场。或许他不会杀死薛春林,但折辱是难免的。 但是,生活之中,有些事情是人们想做而不能去做的,有些事情是人们不想做却必须去做的。 回到华闲之府中之后,他的心情因为这件事情变得极为糟糕,因此,他提了个木桶来到水井旁,赤着上身拼命用冷水冲洗自己,直到夜很深了,他才回屋睡去。 又过了几天,轩辕望心态渐渐恢复了平和,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这些日子里,来华府挑战的人越来越多,简直让剑道诸弟子烦不胜烦。泰武帝几次微服来访都遇到这种事情,最后他令一队御林军魔枪战士来守门才使那些无理取闹的剑士们退散。 轩辕望本以为就此会安静下来,但九月二十一日,华闲之与崔远钟都入宫了,翠雨的丫环却再次来访。 “怎么了?”见到那丫环满脸都是委屈的神情,轩辕望问道。 “你这无情无义的东西,得罪了人自己就一走了之,可怜了我们姑娘,这十日来倍受折磨!” 丫环见了轩辕望仍然是没有什么好言语,但至少知道轩辕望并不是什么官宦人家的仆役。轩辕望吃了一惊,他立刻明白,那薛春林奈自己不何,就去寻找翠雨的晦气。 “是那个薛春林是不是?” 丫环眼圈红了:“就是那个家伙,他这几天包了我们姑娘,拼命折磨她,我们姑娘娇弱的身子,怎么禁得起这些家伙?” 她说得极为嗳昧,轩辕望脸禁不住一红,倒是这丫环在青楼里呆长了,对此恍若不觉。轩辕望微微迟疑了会儿:“那么,你们老板呢,他不管?” “那薛春林有的是钱,老板怎会管这个!”丫环嘟哝着道:“我们姑娘也不让我告诉你,但我想,你一定有办法对付那个薛春林!” 轩辕望皱起了眉头,他明白薛春林的用意了,他不仅仅是要在翠雨身上发泄对自己的嫉恨,而且是以翠雨为饵逼使自己与他斗剑吧。 翠雨也想到这一点,所以不让这小丫环来找自己…… 轩辕望觉得非常苦恼,他并不畏惧与薛春林之战,但是,华闲之的禁战令却让得不得不三思而后行。华闲之是相当和霭,但同时他也相当执拗,令行禁止是他对弟子的要求,即使是阳春雪,也只能在一些小事情上对他撒娇,象这样慎重交待的事情,弟子中绝对没有谁敢违背的。 也许,自己该向他请示一下吧……但是,如果自己开了这个头,以后其他来挑战的剑士必然会有样学样,那时剑道门下师徒都要被弄得焦头烂额…… “喂,你赶紧跟我走啊!” 那丫环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呆呆地在想什么,越发地觉得他这人无情无义了。她催促了一句,轩辕望才如梦初醒:“啊……这事,这事只怕我帮不上什么……” “你!” 小丫环一双杏目翻了起来,脸上露出又惊又怒的表情,在她看来,她们姑娘从没有对哪个男子这么好过,这男子理应感激不尽,听到翠雨有难,应立刻赶去救援才是,但是轩辕望的回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们姑娘……我们姑娘瞎了眼,竟然对你这样的人付出真心……” 小丫环瞪视轩辕望好一会儿,雾气打湿了她长长的睫毛,她愤愤地一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最后的话让轩辕望呆在原地,半晌无语。轩辕望也觉察到翠雨对他的情谊,但事情没有被说破之前,他总是以种种理由宽慰自己,绯雨对他与翠雨的事情也没有说什么,这让他更加自欺其人。但是,如今所有用于说服自己的理由都被击破了,轩辕望深切地明白翠雨为何会拒绝他的赎身建议。 翠雨希望的,是自己给她赎身后将她娶为妻子,而自己虽然愿为她赎身,却不愿娶她为妻啊。 在门前徘徊良久,轩辕望终于还是回到自己屋中,但是,他的心完全被这事情弄乱来,拿起一卷书在手中翻了半天,却没有看进一句话。 “心乱了?” 绯雨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轩辕望勉强一笑:“有些乱,你放心,没有什么事情。” “我自然放心你的。”绯雨轻轻一笑,颇有些狡猾的味道,轩辕望先是一怔,接着就明白了,自己剑不离身,绯雨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她如何会不放心自己! “不过,我有些不放心你的翠儿姐姐。”虽然说是说对轩辕望放心,但绯雨话语里还是带着几分酸气,她看了看轩辕望:“如果你一直不去,你翠儿姐姐可能会受到更多的折磨。” “我去了她就能少受折磨么?”轩辕望摸着自己的剑,喃喃自语了一声。 “阿望,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绯雨的表情转为严肃,她将自己的手放在轩辕望手背之上:“一边是翠儿,一边是你的老师,你觉得两难对不?” 避开她的目光,轩辕望困惑地皱起了眉:“绯雨,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忍心翠儿姐姐受那恶人的折磨,可是我如果不拔剑又无法帮她……但我拔了剑,老师会不会将我驱逐出师门呢?” “华闲之先生言必信行必果,恐怕他会的,不过,阿望,何轻何重你要仔细考虑过了。”绯雨轻轻叹了口气,一味逃避不是办法,轩辕望必须尽快拿出主意才行。有时候,选择是无可避免的,只有当事人自己做出的选择,虽然自己与阿望关系非同一般,但越是如此,越应让他更加坚毅果决。 “唔……” 这一夜,轩辕望都在辗转反侧,他本来就有些优柔,只在斗剑的时候才会变得当机立断,因此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一个结果来。 第二天华闲之看他精神不振,也没有说什么,泰武帝的新政制定正到了关键时刻,他没有时间为些小事操心。 “我去见见翠雨,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再决定该如何选择。”思前想后许久,轩辕望下了一个不是决心的决心。 这是他第三回到含烟阁,进了西楼院子,迎面恰好遇上翠雨的那个小丫环。她一见轩辕望,原本就愁眉苦脸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你来做什么?” 轩辕望挠了挠头,颇有些腼腆地道:“我来看看翠雨,她还好么?” “好?好得不得了!” 小丫环冷言冷语,眉毛险些竖了起来,她原本想将轩辕望赶走,但一想到那些管事的手段,又将到嘴的恶毒话儿收了回去:“我家姑娘正有客人!” 轩辕望脸上微微一红,妓院里的客人当然与他不同,不会是来寻亲访友那么简单。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道:“她何时有空?” “我家姑娘都没空……”小丫环眼珠转了转,露出讥讽的笑容:“要不要我介绍别的姑娘?” 轩辕望知道她是有意刁难,一时间觉得无计可施,正在他迟疑的时候,薛春林那骄傲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今天我要带你去城外枫岭,这暮秋时节,天地萧萧,只有枫岭的枫叶仍然繁华似锦,景致别有不同,翠雨姑娘,在那摆上一席酒菜……” “薛大少倒是有好雅兴,只不过我这卑贱之躯,未必能让薛大少满意呢。” 听到薛春林与翠雨的对话,轩辕望看了小丫环一眼,那小丫环吐了一下舌头,伸手将他推到一旁的厢房里:“别让那姓薛的看见你,否则他拿你没办法,却又要来折磨我们姑娘了!” 轩辕望刚刚躲进厢房里,那边薛春林与翠雨便走了出来。轩辕望悄悄向两人望过去,发觉翠雨浓妆艳抹,与前几次自己见到的她都有很大不同,她表情倒是笑语盈盈,看不出因为那天薛春林的话有怀恨之意,而薛春林单臂揽着她的肩,看上去轻浮无比。 不知为什么,轩辕望觉得薛春林经过时,似乎用眼角的余光往这儿瞟了一眼。 他们出了小院,从轩辕望的视野中消失,那个小丫环也跟着他们离开了。又等了会儿,轩辕望才离开含烟阁。 走在长街之上,轩辕望拦了一辆兜客的马车,本来是准备回华闲之府的,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去枫岭吧。” 枫岭在燕安西南,山虽不高,却是燕安城一个游览胜地。枫岭秋叶,燕水春潮,并称京城双景,向来是文人雅士们流连忘返的地方。 时值深秋,枫岭的枫叶象火一样燃烧着,秋风吹过,发出哗哗的声响。踏着枫林间的小路向上,一股沁人肺腑的香味扑鼻而来,让轩辕望精神一振。 向四周看了看,轩辕望没有发觉翠雨与薛春林,那两人大概已经上了山吧。他信步上山,环山小道弯弯曲曲,每到穷尽之处就会柳暗花明,让人有眼前一亮霍然开朗的感觉。轩辕望本来是带着心事来的,但这样走走看看,他几乎忘了翠雨的事情,全副身心地投入这大自然的杰作之中。 “老师曾经说过,造化钟神秀,最高明的剑式都蕴藏在天地自然的变化中。古时各剑门的开山祖师,往往是见到山川形势而有感,创造出独出心裁的剑式来。老师之所以喜爱园艺,便是园艺与天地自然的变化有相通之处,通过这个可以揣摩出更实用的剑式,那位剑宗骆鹏也是如此……我看枫岭的山势与红叶,似乎也可以融入剑中……” 他一边想着一边前行,大约到了半山腰的时候,突然听到薛春林的笑声:“你看,这不就是轩辕望么,我可赌赢了。” 轩辕望双眉微微皱起了起来,发现薛春林与翠雨站在面前,薛春林脸上浮起了得意的笑,但这得意的笑与此前见到的那种飞扬跋扈的笑不同,少了些轻薄狂妄,多了些自负。 “怎么了?”轩辕望深深盯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到了翠雨脸上,却发现翠雨也在笑,只不过那是一种疲惫的无奈的苦笑。 “轩辕望,这些日子你们师徒都拒绝与人斗剑,但是今天,你还想避战么?” 轩辕望将目光移回到他的脸上,他毕竟也只是个少年,被人如此相逼,心里很自然动了怒气:“你要做什么?” “与我一战!” 第四十六章 一怒拔剑(下) “为什么?” 两人说话都很不客气,翠雨听了脸上的苦笑更浓起来。这些日子,薛春林没少折磨她,虽然她也算是京城名妓之一,但在这有钱有势的大少爷眼里,却是没有任何身份,更何况,薛春林的“折磨”即使她告诉别人,别人也至多认为薛春林是“风流”而已。 她的身份摆在那儿,一个妓女,再高级的妓女在那些大人物眼中,也不过是千人骑万人压的角色而已……即使是阿旺,他也不是因为这个而宁愿为自己赎身也不愿意娶自己么? 红颜自古多薄命…… 她将目光投注在轩辕望身上,发觉轩辕望紧紧皱着眉头,象是不愿意与薛春林交手。她轻了轻嗓子,开口说道:“薛大少……” “叭!” 她才说出三个字,薛春林回手就给了她一个耳光,她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这一巴掌激发了她内心的倔强,她瞪着薛春林:“你……你!” 这同时,轩辕望也指着薛春林,脸上又惊又怒地质问:“你怎么这样!” “哼,我花钱包的婊子,我爱如何就如何……如果你不与我斗剑的话,我难免心情不好,我心情不好的话,难免就会打打女人出气,你看着办吧你!” 轩辕望心中怒潮汹涌,如果说此前的薛春林给他的映象只是狂妄自大,那么现在的薛春林则是无赖卑鄙了。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剑柄,但在这时,华闲之的话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 “如有违反,逐出门下!” 华闲之说那句话时,口气非常严肃,轩辕望可以肯定那绝对不容更改。他回首自己学剑的历程,从得到这柄古剑,到见到赵冰翼与丁垂云的那一战,到被绯雨引入剑的世界,再到东都开定的种种遭遇…… 学剑不易啊。 泪花在翠雨眼眶里打着转儿,终于流了下来,这并非她软弱。轩辕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看了翠雨一眼,又立即将目光移开。 “哈哈哈哈……看你那个样子,脂粉全都被泪冲了!”薛春林冷笑着对翠雨说道,这好生生地说这样一句话,让轩辕望有此示解,因此目光又转向翠雨。仔细一看,他惊讶地发觉,翠雨脸上的脂粉已经掩不住本来的神色,憔悴与疲乏写满了她整张脸。轩辕望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个小丫环所说的“折磨”不是虚言。 本来已经松开的手又重新握紧,轩辕望慢慢的,一寸一寸地将剑拔了出来。剑声在剑鞘里磨擦,发出吱吱的声音,刺耳而尖锐。 “如、尔、所、愿。” 轩辕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他从来没有这么鄙视一个人,也从来没有这么想杀死一个人,因此,他甚至用上了极不礼貌的“尔”字来称呼薛春林。 当轩辕望的剑完全出鞘时,他已经将愤怒全部压制住了。虽然没有与薛春林交过手,但他敢于一再向自己挑战,想必在剑技上有所长处,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这是柳孤寒给自己的很少的忠告之一。 薛春林将翠雨推开,他握住剑柄,深深吸了一口气:“好!” 轩辕望突然发觉,眼前的薛春林又没有了开始那种令人厌恶的轻浮感觉,相反,如今的他,冷静里透着股森然,倒与柳孤寒的气质有些象。 “这个人……怎么象是两个人一样?” 轩辕望脑子里一刹那间掠过这个**头,虽然痛恨对方,但他还是按规矩举剑前探,与对方击剑行礼:“请指教!” “终于开始了。” 在离轩辕望他们两百步之外,有七八个人站在一坡上正向他们所在地方观望。见到两人拔剑相向,其中一个微笑着说道。 最年轻的一人则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些瞧不起,这只不过是达到目的的第一步而已,这人便高兴成这个样子。剑会之所以日渐颓微,与这些人的无能有很大的关系吧,若是换了自己的话…… “铮铮!” 剑击声将他从沉思中唤醒,他又转向轩辕望那边,轩辕望与薛春林紧紧贴在一起,两人双剑交错,都希望能在力量上压制住对方,剑身磨在一起,发出咯吱咯吱难听的声音。 “不过如此啊……” 薛春林一面用力一面冷笑着道,轩辕望对他越发地不理解了,他还没有见到过其他哪个剑士在搏斗中如此的。 “我听说过华闲之的禁战令了,如果与人斗剑就要被追出华门,所以你们这些华门弟子个个拒绝出战……” 两人僵持了数息,双方力量不相上下,因此都发力将对方弹开,距离大约有六步远。薛春林又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阴阳怪气,让轩辕望觉得极不舒服:“为了一个妓女,你竟然不顾华闲之的禁战令,你可真是多情种子啊。” 轩辕望心止如水,他不再是那个被董千野领着的初学者,而是一个身经数十战的剑士,因此,薛春林的挑衅至少没让他在表情上露出什么破绽来。他双手握剑,猫腰侧行,寻找薛春林的破绽。 “原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个原因!” 在一旁气也不敢喘的翠雨突然间再次泪流满面,此前轩辕望没有为她而战,她心中多少有些失落,到现在她知道了原因,她觉得某种幸福象潮水一样将她卷了进去,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被人关爱的幸福。 “他为我甚至要被革出师门……他如果不是在乎我、不是关心我,怎么会如此!” 翠雨双手紧紧握着,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轩辕望为她而战,让她觉得幸福,但一想到这有可能毁了轩辕望的前程,她又觉得忧虑。 正是这个原因,她对薛春林也更加痛恨,如果不是薛春林的诡计,轩辕望怎么会陷入这种境地? “去!” 她正痛恨着,轩辕望的咤声让她赶紧抹去了眼泪,她并不懂剑,但也知道两人的搏击极为惊险,稍有不慎,就会失去性命,因此她大气也不敢喘。但当她看到相斗之处时,一颗心立刻狂跳起来。 轩辕望身上已经有几处挂彩了! 反观薛春林,他身上仍然完好无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是,再看两人的表情,薛春林双眉紧紧锁起,嘴巴上也不再说些费话,每次出手更为慎重了,而轩辕望则轻松得很,单臂摆剑挥洒自若。 “怎么了,怎么了,究竟怎么了?”翠雨心急如焚:“是阿旺占了上风还是那个该千刀万刮的贼子占了上风?阿旺怎么受伤了还在笑,那个千刀万刮的贼子神情怎么象他才受了伤一样?” 她看不懂斗剑,站在远处的那小群人却看得明明白白。那个微笑说话的人神情有些倨傲:“不过如此,一套剑式竟然不熟悉就拿出来了。华闲之的弟子,看来终究缺乏苦练啊。” 有两人立刻随声附和,而那年轻人则与其余几人交换眼色相互苦笑。在这群人中,以这三人眼光与剑技最差,他们只看到了表象,却无法推测出实质来。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他们想看到的东西,而不愿意透过这随他们心意的表象看到更深处。 “我看他这套剑式虽然满是新意,但因为不熟悉,必然会换一套更熟悉的剑式。我看这时春林应该乘胜追击,不能被他一套新奇剑式震住!” 三人中的一个说道,另一个也点了点头:“不错,虽然刚才春林在占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那新奇的剑式逼退,但也给轩辕望造成了几处伤害,这时乘胜追击,必然能一举定胜局。” 相反,倒是那有些倨傲的人摇了摇头:“你们这说法不对,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那年轻人心中一动,倒觉得有些奇怪了,难道说以他的眼光,真地能看出薛春林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么? “请曾剑师指教。”三人中的一个说道。 “我们这次来,不是为了击败华闲之门下的一个弟子,而是了解华闲之的剑式。要想在剑圣战中击败华闲之与他的弟子,就必须多了解华闲之及其弟子的剑式。既是如此,让这轩辕望多施展施展又有什么关系!” “正是,正是,是我们欠考虑了,曾剑师高瞻远瞩,非我们所能及啊。” 年轻人听着这令他作呕的吹捧,几乎哑然失笑。剑会凋零,连这些剑会的主持剑师都生计艰难,剑会一年的费用开销,倒有大半是这位巨富的曾剑师提供的,难怪他们会如此吹捧了。 年轻人这时没有想起,自己的费用开销,也大半要靠这位曾剑师……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薛春林分明是看出,轩辕望刚刚的那套剑式,虽然只不过是七式而已,却是他自己新创的剑式!多少高明的剑师穷其一生,也无法在前人基础上创造出自己的剑式来,但这轩辕望不过二十左右,却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想到这里,年轻人的心象有一团火燃烧了起来,这种叫做嫉妒的火焰,具有极为可怕的威力。它既能让一个年轻人有着永不枯竭地前进动力,又能让他堕进黑暗中无法自拔。 与他怀有同样心情的还有薛春林,他在刚才的激斗中亲身体验到了轩辕望新创的剑式。诚然,这些剑式还有些稚嫩,威力也算不上强大,但薛春林清楚地明白,这七式剑技,脱胎于这枫岭的红叶! “他竟然能从这红叶中悟出新的剑式来……他为何能做到这一点,我来这枫岭也不知有多少回了,为何却没有觉查到这一点!” 薛春林握剑的手几乎有些颤抖了,在京在新一代剑士中,他相当自负,除去赵冰翼诸葛眠风与沈醉云之外,他觉得自己应该算是第一等的人物了——甚至可以与前三者并驾齐驱。但是,轩辕望的表现让他惶惶,在他看来,这应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来吧!” 见他迟迟没有再攻过来,轩辕望摆了摆手,新创的剑式还不成熟,正需要一个好的对手让自己去芜存菁。 薛春林压低了身躯,手中的宝剑指向轩辕望的心口,如果说此前他只是为了试探华闲之门下的剑式而来与轩辕望斗剑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取轩辕望性命了。 任何威胁到自己前进的东西,都必须摧毁! 猛然间,薛春林双脚弹地,人象被弹弓射出的石丸一样飞掷而出,他的剑突然消失在一片黑影之中,在轩辕望眼里,这片黑影越来越大,片刻间就占据了整个视野! 轩辕望原地未动,象是在暴风骤雨中的山岩,任那雨点击落在表面之上,却没有任何动摇。他手中的剑在那团黑影最盛的时候,猛然挥荡而起,有如万棵幼芽破土而出,将那团黑影撕开了无数道细微的裂痕,这裂痕极小,任何一个都不能给这团黑影造成威胁,但当这些裂痕连成一片,便象树木生长一样冲天而起,在一片叮叮当当的剑击声中,将那团黑影撕成了碎片。 就连薛春林本人,也几乎被这突然而起的剑光撕开,如果不是他反应得快,恐怕此刻他已经成了一团碎肉了。即使如此,他也遍体鳞伤,衣衫褴褛有如乞丐。 “好!” 翠雨并不知道这一剑的奥妙,但她却知道,看起来气势汹汹的的薛春林在这一剑后便狼狈不堪了。她本能地欢叫起来,这声音听到了薛春林耳中,让他更加愤怒。 “咦……这一剑,这一剑……” 远远观望的剑会的人这时都觉得不可思议,轩辕望这一剑开始没有施展过,但众人却觉得与开始那七式有相同之处。那年轻剑士**头一转,立刻想明白其中的原因:这一剑根本就是将那七式融合在一起后的产物!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将新创的剑式加以改进,而且是在实战之中,这个轩辕望究竟是过于醉心于剑技还是大胆得近乎疯狂? 年轻的剑士如此想,他目光停留在轩辕望的身形之上,转也不转,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漏看了轩辕望身上的某个变化。 “麻烦了,没想到这小子如此难缠,早知这样,不应让春林去做这件事情……” 那位曾剑师又说起话来,这让年轻剑士更为厌恶,薛春林与曾剑师的血缘关系,让两人都会如此唠叨,但是,比起这位薛春林的舅父,自己要更了解这位同龄剑士一些。 如果认为他到此为止,那还未免太早了,那家伙,还有更让人讨厌的手段没有施展出来呢! 第四十七集 破门(上、下) “呵呵,嘿嘿,呼呼……哦哈哈哈哈!” 衣衫褴褛的薛春林呆立了会儿,慢慢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如此诡异,让翠雨觉得毛骨悚然。 翠雨与轩辕望都不知道为什么薛春林会发出这样诡异的笑声,在一旁观看的那几个剑会的人却一清二楚。那个曾剑师皱起眉头:“不好,春林要发狂了。” “没事,没事,醉云在这里,即使他发狂,也有人能与他抗衡。” 年轻——与轩辕望有过一面之缘的沈醉云苦笑了一下,当轩辕望施展出那融会贯通了新创剑式的招术之时,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麻烦……” 几乎在沈醉云在心里嘟哝的同时,薛春林突然间挺身而起,他站直身躯,象一杆标枪一样立在那儿,用轻蔑的眼光睨视了轩辕望一眼:“你是什么东西!” 轩辕望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这人真是不知死活,如果自己乘胜追击,他只怕已经毙命当场了。自己对斗剑的兴趣远远胜过杀人,因此与他开始交手之后,先前那种怕不得立刻将他杀死的仇恨之心已经淡了,但现在又被撩了起来。 “今天,我要破那杀戒?” 这个**头在轩辕望脑子里一闪,与此同时,薛春林胡乱挥动着剑,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他疯狂地向轩辕望扑了过来,虽然他的剑式杂乱无章,但正是因为如此,轩辕望无法判断他的剑将会刺向哪儿,轩辕望不得不选择退却。 “虽然他的剑式散乱,但是,为何这剑式之后有股强大的剑意?”一面退,轩辕望一面想:“有剑意,证明了这些剑式并非毫无目的,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薛春林上扑的身体完全没有任何防御,如果轩辕望一剑刺中他的话,立刻能让他失去战斗力,但是,轩辕望发觉,自己刺中他必然要付出同等代价,也许逢己能让他失去战斗力,可他却能要了自己性命。 “就是这样的……没有任何防御,全力进攻,因为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 沈醉云再次苦笑,轩辕望不知道,他却一清二楚,这个薛春林是少有的双重个性的人物,每当他受到剧烈刺激的时候,他的另一个性格就会表露出来,那种近于猛兽的危险性格,每次都会惹来极大的麻烦。 如果轩辕望无法对付他,那就只有自己去面对这个猛兽了……伤脑筋啊,以那天在骆鹏那儿与展长歌一战他展示的实力,轩辕望应该能撑过一段时间吧…… “去吧!” 正当他在猜测轩辕望能支撑多久的时候,轩辕望的吼声突然响了起来,只看见轩辕望腾空旋起,手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圈,无数剑芒龙卷风一样向四周扩大。所有的人都惊呼出来:“飞龙在天!” 不,不是飞龙在天。沈醉云立刻否认了这一点,飞龙在天是诸葛眠风的绝技,那人远渡扶英,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轩辕望或者在扶英与他交过手,所以这一剑明显受到“飞龙在天”的启发,但在骨子里,这一剑仍是轩辕望见到那无边的红叶所悟出来的剑式。面对疯狂了的薛春林,面对这种不要命的攻击,轩辕望竟然还敢用新悟的剑式,他的疯狂,只怕不在薛春林之下吧。 但他的疯狂,是一种对剑的疯狂,是对精妙绝伦的剑式与博大深幽的剑理的疯狂追求呵…… 剑芒袭出的风让薛春林有些睁不开眼,但他没有退缩,相反,在他那颗已经疯狂了的心中,对于血与痛苦有着某种执着的快意。无论这血与痛苦是来自对手还是来自自己,都让他觉得兴奋,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精气神。他的狂吼有如狼嚎,在这狂吼声中,他的剑荡起无数黑影,象是一群疯狂的狼在嘶咬自己的猎物,袭象罩在轩辕望身边的剑圈。 “这是攻守之战,轩辕望这一剑式,主要目的还是用于防守,如果对手避开他,他这一剑式用处不会很大——但疯了的薛春林不会管这个,他只知道进攻、进攻,这样看来,这一剑就要分出胜负了!”**头如电在沈醉云脑中闪过,他迅速判断出了结果:“至锐之矛对至坚之盾,结果必然是盾穿矛折,这两人一定是两败俱伤!” “铮铮铮!” 连绝的剑击声响成一片,象是一连串的瓷器碎裂,翠雨已经掐破了自己的手,但她却浑然不觉。她不懂剑,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她明白她所迁挂的人正处在生死一线的边缘。 比起他们,轩辕望更清楚自己的处境,他不知道薛春林有这种特殊性格,因此他的判断是基于自己此前斗剑的经验,以此前的经验,自己施展出这样凌厉的剑式,对方只会等待自己这一式的精气神衰竭之后才会进攻,但是,眼前这对手却不要命一样扑了过来,与此前的冷静截然相反,这让他大吃一惊。 如果换了别人,一定会选择杀死薛春林,他的剑式虽然具有极大的防守威力,却并不意味着没有攻击之力,相反,薛春林不顾死活地攻击,正好能让剑式之中的攻击之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但是,轩辕望不想杀人,即使面对的是这样让他憎恨与厌恶的一个对手,他也不想杀人。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存方式,如果因为厌恶憎恨别人的生存方式,便要剥夺别人的生命,那么每个人都有取死之处。自己既非天上的命运主宰,也不是人间的执法者,自己的生存方式绝对不是取人性命! 轩辕望在半空中收住了剑,那漫天的剑影消失无踪,象天罗地网一样的防御也完全不存在,轩辕望在那极短的一瞬间,也象薛春林一样毫不设防! “怎么会这样!” 沈醉云大惊失色,在这样激烈的斗剑中,毫不设防也就意味着将自己的生命白白地送给对手,已经疯了的薛春林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出乎他意料的是,薛春林在轩辕望荡起的剑芒消失之时短短地怔了一下,这并不是薛春林的理智重新控制住了身体,而是因为,薛春林那疯狂的进攻是向轩辕望漫天的剑芒发出的,当漫天的剑芒消失之后,在很短的时间里,薛春林失去了攻击的对象! 轩辕望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一瞬,虽然出现这样的结果也不是他能预料的,但凭借对剑的那超凡脱俗的感悟,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他在落下的同时,剑探了出去,粘住了薛春林乱舞的剑。他并没有发力崩开薛春林的剑,那样的结果无非是薛春林回手再次攻击,他选择了顺着薛春林用力的方向跟着用力,薛春林的剑速因为这双重力量的推动下快了一倍。这样的速度,是薛春林手臂无法承受的,他只觉得手一软,剑竟然脱手飞了出去! “嗷?” 失去了剑,薛春林迷茫的神志恢复了一些,他纵身想去捡回剑,但轩辕望的剑毫不客气地伸了过来,平平拍在他的后颈之上,轩辕望没有用太大的力量,但薛春林仍是全身一震,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没有杀他。” 回过头来,略带着一丝倦意的轩辕望看了看奔出的曾剑师,用非常平淡的、甚至可以说平淡得近于冷漠的语气说道。 曾剑师脚一停,轩辕望的语气让他觉到某种前所未有的畏惧。他家大业大,虽然剑技也还可以,但还从来没有与人生死相搏,获得剑师的称号,一大半是因为多年来没少给剑会资助,只有很小的原因才是自身剑技,因此,虽然与薛春林有舅甥关系,面对着轩辕望他还是迟疑起来。 “诸位!” 他的反应并不慢,只一转眼就想到了同来者,回过头时,发现同来者没有一个跟来,这让他更加心慌,因此他顾不得泄露众人的本来面目,回头向同行者求助:“替我拦住这小子,我要去看看春林的伤势!” “为什么不是你拦住那家伙,让我们去看看薛春林的伤势?” 剑会的同行者们几乎都如此想,但是,这位曾剑师既然已经出言求助,他们就不得不站出来。 只有沈醉云仍停留在原地,诚然,这样有可能得罪心胸算不得宽广的曾剑师,这对于他的生计会有影响,但这个时候去面对轩辕望,更会影响他在剑圣战中的表现,如果能在剑圣战中获得优胜,自己的前途便有了保证,甚至剑技的振兴都有了保证,为此,得罪一个曾剑师又算得了什么? 曾剑师倒没有注意这些,他看到小丘上有人奔来,心就放下了大半。即使这个轩辕望再强,也不会强过剑会的这些管理者吧,这些管理者可都是京城剑技界的名宿,虽然没有剑宗在,但大都拥有剑师身份,即使那个年轻的沈醉云没有,但他的剑技可不弱于这里面任何一人呢。 而且,轩辕望真想杀死薛春林,刚才那一拍只要稍稍侧腕,薛春林现在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原来是你,曾大爷,剑会的主持……” 翠雨虽然不懂剑,但对于常逛含烟阁的熟客还是认识的,况且这位曾剑师没少吹嘘过自己的身份,不但家财万贯有财有势,而且是剑会主持之一。剑会虽然衰微,但剑会的主持在普通人眼里仍是神秘而强大的存在,对于曾剑师纵横风月之所倒颇有助益。 曾剑师微怔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他们原本只是在暗中观看轩辕望的剑式,以此推断出华闲之剑道门下剑式的特点,好在将来的剑圣战中料敌先机,但被认了出来也就意味着他们成为华闲之的正面敌人,原先藏在暗处的优势就不存在了。 心中**头转来转去,他没有选择杀人灭口,一来轩辕望的剑技让他觉得不能冒险,二则想到如果失手即将面对的不仅是华闲之的利剑,还有可能是泰武帝陛下的愤怒,这让他什么勇气也没有了。 “幸好,没有什么大碍。”装模做样在薛春林头上摸了摸,曾剑师架起了薛春林,他想不到该同轩辕望说什么好,于是干脆装作没看到,他召呼了同伴一声,就快步离开这里,扔下有些愕然的轩辕望与翠雨。 在他们走远之后,轩辕望才转向翠雨:“翠儿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没事……”翠雨想起轩辕望这次斗剑面临的后果,声音再次哽咽起来。 “谢谢。” 虽然是泰武帝陛下最信任的臣子之一,但是华闲之仍然没有什么仆人,更没有轿夫与马车夫,因此,他每次上朝都是雇上一辆车。从车上下来,他将钱付给车夫,还道了一声谢,这让那车夫极为意外,等他走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 “老师,这些朝臣顽固如此,就算是用魔石之枪也打不穿他们的脑袋呵。” 抱着华闲之的东西,崔远钟紧紧跟在华闲之身后,半是玩笑半是当真地说道。这一天朝堂之上,泰武帝与那些保守派大臣又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一个开掘矿山的问题,保守派大臣们先是说破坏风水,接着是切断大余国国脉,为此与新党争执不下。陛下召华闲之商讨对策时,难得地发了大脾气,这使得华闲之的心情也极不好。这个国家,几乎病入膏肓,而这些所谓的士人君子清流贤者,却一个个以为只要学习数千年前的君王行仁政复古礼就自然天下大治了。难道说,关上屋门,门外的盗贼就不存在了么? 愚蠢。 在心中痛斥了一声,华闲之跨进了门。眼前看到的情形让他心跳了一下,但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什么。 “咦,阿望……” 崔远钟也看到了,赤袒着上身跪在庭院中的轩辕望没有说什么,只是垂下头,深深地跪着。崔远钟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那里新生的伤痕证明了一切。 “你与人斗剑了?” 华闲之什么都没有说,崔远钟看了他一眼,大着胆子向轩辕望问道。 “是。” “哦……” 崔远钟突然觉得心情更为压抑了,以他对华闲之的了解,如果轩辕望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情会很严重。 “唔……” 华闲之淡淡地哼了一声,他看了崔远钟一眼:“远钟,跟我进来吧。” 他没有理会轩辕望,径直走进了自己的屋子,虽然他没有什么表情,但弟子们却都知道,他非常生气。崔远钟跟随华闲之时间最久,他也从未见过华闲之这么愤怒。 轩辕望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华闲之进了里院,没多久他听到了屋门砰一声关上。 夜深了,人静了,轩辕望依然没有站起,他也拒绝了给他送来的晚饭。做错了事情,就必须付出代价,就象斗剑时用错了剑式就会失败一样天经地义。 他只希望,自己付出的代价能挽回自己的错误。 月光透过小树,将斑驳的影子洒在他的身上,他袒露的肌肤在夜风上微微颤抖,冬天即至,夜凉如水啊。 这一晚无人安眠,第二天早上,华闲之将轩辕望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我说过禁止与人斗剑,你还记得么?” 华闲之的问话证明他余怒未消,轩辕望深深垂头:“记得。” “五个弟子中,你最懂事,你明白我为什么禁止你们斗剑么?” “明白。” 轩辕望当然明白,华闲之禁止他们与人交手,一方面是怕别人在交手中施展阴损的招数,另一方面也是避免被别人过早地摸清底细。剑圣战不仅仅关系到他们个人的命运与荣辱,也寄托了华闲之对未来大余国国势走向的希望,在这个问题上,他当然会慎之又慎。 “你记得你明白,你还这样……”华闲之深深看着这个弟子,他叹了一口气:“阿望,我知道你做事不可能没有理由,但现在没有什么理由比禁战更重要,因此,你必须受到惩罚,以免其他人也象你一样犯错。” 对此轩辕望没有任何意见,事实上,那些剑会的人可以用翠雨来挑得自己与人斗剑,那么自然也可以找到其他方法让崔远钟柳孤寒石铁山与阳春雪出手,只有重罚自己,才能让他们吸取教训。 “所以,我决定了。”见到轩辕望没有为自己辩护,华闲之脸色又沉了下去:“你可以从这离开了。” 轩辕望猛然抬头,他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又不敢相信这个结果。自己长跪一夜,华闲之仍然没有改变主意,他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让自己离开,就是将自己逐出门墙了呵! “老师!” “阿望,你以后好自为之。起来吧,我送你离开。” 华闲之语调很平静,平静得象什么都不曾发生,但轩辕望心里却惊涛汹涌,他几乎想放声痛哭,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了起来,又被这只手拉出了屋子,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失魂落魄地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拜入华闲之门下后的事情一一在他脑子里浮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记得清清楚楚,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记忆竟然如此好。他动作很慢,希望能多逗留一会,多回忆一会,多在幸福之中沉浸一会。 但是,世界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他少得可怜的行囊终于收拾好。他混混噩噩地接过华闲之给他的银两——尽管陛下在策划改用银元,但现在银两还是最常用的钱币。 当他被送出门时,其他的四个剑道弟子都默默来送行,华闲之决定的事情,他们也无力改变。 “记住,阿望,你可以以无门派剑士身份参加剑圣战,但是,在剑圣战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与任何人斗剑。” 华闲之最后对轩辕望说道,他不知道轩辕望是否听进去了,但看到轩辕望点头,他还是觉得有些欣慰。 望着轩辕望离去,崔远钟觉得鼻子里酸酸的,虽然一步三回头,但轩辕望的背影终究还是消失在长街的人群之中。被抛入这茫茫人海里,失去华闲之羽翼庇护的轩辕望,他会何去从? “老师……” 正当他们准备转身回去时,轩辕望的声音远远传来,华闲之转回身去,看到轩辕望在人群之中,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又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华闲之摆了摆手,终于回屋了。轩辕望看着依依不舍的师兄妹们,泪水突然间夺眶而出。 天地之大,何处是自己安身之所?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穿行在人群之中,轩辕望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只是本能地迈动双腿而矣。听到有人在如此高唱,他的神志才稍稍清醒。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那唱的人反反复复吟着这一句,声音苍凉,象是有着无究无尽的心思与愁绪。轩辕望突然间觉得这人心情与自己相似,他想见一见这个人,因此就踏进了这间酒楼的门。 没有理会上来献殷勤的伙计,轩辕望目光在店一转,这店不大,因此一目了然,他看到靠墙角的位置,有个老人一面用筷子敲打着酒壶,一面放声高唱,他旁若无人,而那些酒客似乎也见怪不怪。 轩辕望来到老人面前,老人抬起眼光瞄了他一眼,大大咧咧地用筷子一指对面的座位:“坐!” 轩辕望也不觉得突兀,他放下包裹坐了下来,老人将酒杯向他身前一推:“喝!” 在华闲之那儿,轩辕望只在逢年过节才偶尔接触酒,丁垂云的事情让他对酒敬而远之。但此刻他心中积蓄着一股郁闷,让他想也不想将那酒一饮而尽。老人点了点头,又一指酒壶:“倒!” 轩辕望倒了一满杯酒,刚喝下去的那杯酒酒力这时上来,让他觉得喉咙里象火烧过一样,他想把这杯酒再倒入自己喉中,以熄灭那股烈火,但老人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杯子:“是我的!” 老人将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接着他又开始敲那酒壶:“五花马,千斤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万古愁……嘿嘿……”轩辕望多少有些酒意,忍不住插了一句,见那老人用轻蔑的眼光看着他,显然认为他并不懂得什么是万古愁,轩辕望从老人手中抢过一根筷子,也敲着酒壶:“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老人先是轻蔑,接着冷笑,再然后笑容渐敛,慢慢变成了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他拍了拍轩辕望的肩,仿佛理解了轩辕望的心事。轩辕望只觉得心潮汹涌,险些热泪盈眶,为了掩饰自己,他一把夺过了那酒壶,也顾不上礼仪,嘴对嘴便将酒壶里的烈酒喝得精光。 “伙计,上酒!” 看到老人用略带苦笑的目光看着自己,轩辕望一拍桌子,大声嚷道。 “我想见阿旺,还请为我通禀一声。” 女子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东都味道,这让崔远钟不由得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这个女子素面朝天,神色有些憔悴,但可以看出她资色相当出众。 “你是……” “我是翠儿,我想见阿旺。” 翠雨认识眼前的男子,在东都时见过他与轩辕望在一起,现在细细想来,自己在轩辕望身上寄托了那么多情思,却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只是阿旺阿旺的叫他,自己还真是有些粗心呢。 崔远钟叹了口气:“你来晚了,阿望已经不在这儿了……” “那么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女子的回答很坚定,显然有不见到轩辕望便不回去的**头,崔远钟苦笑了一下:“他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翠雨的脸色变得煞白,她想起薛春林的疯言疯语,他说如果轩辕望与他斗剑,那么就会被逐出师门,她颤声问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虽然猜测这女子与轩辕望很熟悉,但崔远钟还是不愿意解释这件事情,他甚至有些固执地认为,只要不提这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象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轩辕望仍然是剑道之诗中的第二个字,华闲之门下仍然有五个弟子。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在五弟子中年纪最大,最远不及轩辕望与柳孤寒成熟。 因此,他没有回答翠雨的问题,而是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他不会回来了。” “是不是华闲之大人因为他与人动手斗剑,将他逐出门墙了?” 翠雨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句话让崔远钟表情大变:“你怎么知道的……难道说,阿望是因为……” 翠雨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他是为了我与人斗剑的。” 崔远钟对于轩辕望剑中的秘密略有所知,因此有些诧异地看着翠雨,翠雨微微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沉思,接着她坚定地向崔远钟说道:“请问,华闲之大人在么?” “你要见我老师?” “是的,我要见华闲之大人。” 心底深处那股泼辣劲儿涌了上来,翠雨大声宣告,全然不管自己的声音引来了路人的目光。崔远钟有些受不了这些注视,也希望由一个不畏华闲之权威的外人来说服华闲之,因此将翠雨引进了院门。 “你先等一会儿,我去请老师。” 崔远钟匆匆离开客厅,翠雨一个人留在屋里,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摆设,以这客厅的规模与样式而言,这里的陈设原本应比较豪奢的,但现在看来,却朴素得有些不协调。 大约等了一会儿,崔远钟陪着一个三十多头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翠雨估计这就是华闲之,因此端端正正地向华闲之下跪行礼:“华大人万安。” “我记得陛下已经下令废止这跪礼了,我也不是什么华大人。”华闲之的目光非常敏锐,虽然翠雨没有任何打扮,但还是带有一丝风尘之味。他想起轩辕望曾经提到的事情,大致推断出了翠雨的身份:“你叫我华先生即可。” “华先生,阿旺是因为我而与人斗剑的。”回到座侠的翠雨稍稍沉吟了一会儿,决定将事情合盘托出,她抬头直视华闲之:“华先生,请不要将阿旺逐出门墙!” “唔?” 华闲之轻轻唔了声,这女子有风尘之味不错,但她看自己时是很坦然的,目光清澈。阿望结识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倒也算是一件好事。他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么,你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翠雨将事情源源本本说了起来,从那一年大年三十与轩辕望认识开始,说到当初自己希望能借轩辕望之手脱离风尘,说到自己最终还是落入苦海,说到自己从东都辗转来到京城。她说自己的事情时,很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遭遇怨天尤人,甚至有一种麻木了的冷淡,但当她说到在京城又遇上轩辕望时,她的语气就完全不同了。 “华先生,重阳那天阿旺到了我那儿,他说了一些在你门下的事情,对你极为敬重,说你是这世上最智慧的师父。你所想所**,往往只是别人而忘了自己,你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的剑永远不沾上别人的性命……” 华闲之摆了一下手,打断了翠雨的话:“这些暂且不提,你说说阿望为何会与人斗剑。” 翠雨怨毒地说道:“是薛春林那疯子以我胁迫阿旺,逼得阿旺不得不出剑……” 她将在枫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也略微提及薛春林对她的折磨,这让站在华闲之身后的崔远钟怒发冲冠,心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名字:“薛春林,薛春林!” “原来如此……”华闲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垂下双眉。 第四十八章 仁者爱人(上、下) “头好痛……” 轩辕望呻吟了一声,从纸窗上透进来的晕晕暗暗的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微眯了一下眼,他看了看四周,自己为何不是在自己屋里? 他立刻想起来,自己已经被华闲之逐了出来。他细细思考被逐出之后自己的经历,只记得与一个老人在酒店里喝酒狂歌,后来的事情他便记不清了。大概自己将满肚子的郁闷都倾诉给那个老人听了吧,喝酒果然容易误事呵。不过,现在心中的郁闷倒是好了许多,这究竟是酣醉的好处还是倾诉的结果? 生命中总有困惑的时候,这个时候,一个好的听众往往胜过任何灵丹妙药呵。 “醒了?要不再来几杯?” 老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轩辕望翻了个身坐起,自己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屋子里,而那老人正盘坐在床的另一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老伯……”轩辕望挠了挠头,心中觉得有些羞愧,自己大醉了,那么醉后照顾自己的一定是这位老人了。他端端正正坐起来,向老人行了一个礼:“多谢老伯了。” “没有什么好谢的,听听年轻人的牢骚,让我也觉得自己年轻了。”老人摆了摆手,这个年轻人谢的不仅仅是自己照顾他而已,更是在谢自己能在他烦闷时陪着他呵,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个年轻人其实是在陪自己。 “打扰老伯了,不知道老伯怎么称呼?” 老人微笑着看了看轩辕望,又看了看摆在一旁的轩辕望的行囊,当他目光扫在轩辕望的剑上时,很是停留了会。 “拿上你的剑,跟我来。” 老人长身站起,轩辕望有些莫明其妙,但他还是提起了剑。老人引着他出门,这是一座比较简陋的院子,老人来到东厢大屋子前,回头看着轩辕望:“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轩辕望心怦怦跳了起来,这屋子的规模,他一看就知道,这是一间剑室。 老人竟然也是一名剑士! “来吧。”老人简单地召呼了他一声,推开门便进了剑室。当发觉他迟疑不前时,老人哈哈一笑:“放心,我又不是与你斗剑。” 轩辕望脸一红,他慢慢走进了剑室,空荡荡的剑室里弥漫着剑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觉得很亲切。 “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怀有壮志,觉得一剑在手天下我有。”老人慢慢来到剑室正北,从墙上摘下一柄长剑,他抚摸着剑柄,慢慢地说道:“但后来我发觉,我虽然一剑在手,但什么也做不了。我的剑与我一起老去,我的雄心壮志也在魔石之技前变成了螳臂当车的笑话……轩辕望,昨晚我听了你一席话,觉得我这么多年都白活了。” 老人突然如此说,让轩辕望惊疑不定,突然间,老人向他一拱手:“听了你的故事,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即使是螳臂当车也必须去做的……什么也做不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做或者不去做!” 轩辕望愕然望着他,自己喝多了酒将所经历的事情全告诉了这个老人,自己的执著与无奈,自己的幸福与悲伤,都随着满腔酒意一起向老人倾诉。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有些特别的狂士,却没有想到这个老人竟然也是一个剑士,在小酒店里,自己竟然丝毫没有看出来,这证明自己的眼光还不算犀利。 而且,他为什么会从自己的经历中得知了那个道理,自己却对此无所知觉? 当局者迷,轩辕望并不明白,在他看来再自然不过的东西,在别人眼中却极不寻常。华闲之明知事不可为而为之,还有他自己对已然没落的剑技的追索,都让老人觉得感动。老人不是那种遇着一些小事就热血冲头的青年,他会被感动,那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你拔出剑吧,我要与你试一试剑。” 突然间,老人将剑从鞘中拔了出来,当冷泉一般的剑身暴露在轩辕望视线之中时,老人身上的剑意也象这脱鞘而出的剑一样,蓬勃而出,这一刻老人的气势,让轩辕望几乎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剑。 他从来没有遇到哪一个剑士有这样的气势,即使是华闲之、傅苦禅,身上也没有这么雄浑的气势! “你……你……”轩辕望颤栗着,这不是因为畏惧,而是因为面对强手的兴奋,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剑柄也被得灼热,那是剑中的绯雨也希望能与这样的强手一战吧。但是,轩辕望还是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否应该拔剑。 “来,我们只是试剑,不是斗剑,不违背你老师的嘱咐。” 老人象是知道轩辕望心中在想什么一样,微笑着说道。 轩辕望的心早就跃跃欲试,老人的话打消了他的顾虑,同门之间、好友之间或是前辈与晚辈之间的试剑,对于每个剑士来说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华闲之嘱咐他不要与人斗剑,却没有说不准他与人试剑,虽然被逐出了门墙,至少到现在为止,轩辕望还没有放弃剑技的打算! 因为,自己实在上喜欢了剑啊! 两柄剑轻轻交击了一下,轩辕望按照晚辈向长辈请教的礼节,先行了一个弯腰礼:“请赐教!” 老人则点了点头:“开始吧!” 轩辕望握紧剑,牢牢盯着老人,老人的姿势不变,看不出有什么特意的举动,但给他的压力却远胜过此前遇到的任何对手。轩辕望甚至有撤步退后的**头,但他控制住内心对这压力的恐惧,而是向前踏了一步。 剑光如泉水一样喷涌而出,轩辕望抢先进攻,他用的正是在枫岭新悟的剑式,而且动作比在枫岭时更快,八臂剑门的董千野这时如果见到,只怕也要瞠目结舌,在速度上自叹不如。 但那老人只是轻轻皱了皱眉,他信手挥剑,轩辕望只觉得漫天都是他的剑影,自己象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小舟,而自己的剑式则象是狂风中的枫叶,被老人的剑式吹得七零八落。 “好强!”轩辕望心中更是一惊,在东都的剑师里,自己也没有见过谁的剑式如此刚猛!他心**一动,想起骆鹏阴阳剑门剑技“引而不发舒而不展”的特点来,对方剑式如此刚猛,硬碰硬的话,自己恐怕不是对手,那么就应顺势而动,再大的风也有停歇时候,那时风中飘动的树叶便会自然落下! 轩辕望的剑式一变,让老人眉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甚至有了些笑意:“你去拜访过骆鹏了吧!” 他一面说一面出剑,剑式并不快,但剑上的压力却让轩辕望不得不快剑应付,甚至无暇回答他的话语。连着引开老人三剑之后,轩辕望才答了一声“是”。 突然间,老人挥剑更慢了,原先那刚猛无比的气势也为之一变,轩辕望只觉得对方的剑式象一大团泥沼,让自己深陷其中,并不断地从四面八方给自己造成压力,使自己几乎要窒息。他心中惊讶,这老人的剑式竟然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如果说开始是至刚至猛,那么现在就是至阴至柔。 轩辕望小心应付着,这个时候他已经无心攻击,只是一昧防守。但是,老人出剑虽然慢,身法却极快,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象是一只上下翻飞的虫蛾,而老人的剑式布成的光网,象是一只巨大的茧,将轩辕望牢牢困在其中。这茧不断地缩小,给轩辕望造成的压力也不断增大,轩辕望觉得自己束手束脚,每递出一剑都要花费比平时多出几倍的力气。汗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将他的全身都浸透了。 “怎么办?” 他在心中焦急地想,虽然只是一般的试剑,但他并不想就此放弃。 对剑技的追求,就在于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就在与更强的对手对抗中获得领悟。 老人有些欣赏地看着轩辕望,这个年轻人和他自己说的一样,确实是一个骨子里写着顽固与顽强的家伙,在这种境地里,他还不认输放弃,这只不过是一场普通的试剑而已,难道说他对胜利的渴望到了这种地步么?从他的言谈里倒看不出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呵。 既然这样,那么自己就增加压力,让他痛痛快快地败北,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他的顽固与顽强! 心**一定,老人剑上的压力又增了几分,轩辕望左支右突,这样的压力下他甚至无法伸直手臂,许多剑式也因此变形而失去了威力。 老人见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关头,却仍不肯放弃,虽然他对自己的出手很自信,但也有些担忧自己的剑会伤着轩辕望。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是这一迟疑,轩辕望突然长身跃起,剑华如逆飞的瀑布,又如从海中腾跃而起的巨龙,在长啸声中冲空而起。两人的剑连着互击了十余下,老人剑式形成的巨茧再也无法束缚轩辕望,轩辕望破空飞跃,从那无比的压力中脱困而出! “好,到此为止吧!” 老人收住了手,对方已经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剑式,再试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他或许可以击败这个年轻人,但老人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自己老了,该让年轻人一头地了。 轩辕望一边喘息一边看着老人,目光中满是钦佩,事实上,从开始的试剑中,他已经猜到了老人的身份。 能够让他这样狼狈,几无还手之力的,除了剑宗还会是谁。京城三剑宗里,傅苦禅自己见过,骆鹏自己拜访过,就只有混沌剑门的左思敛自己不认识,这位老人,应当就是他吧。 “剑道门下……不,轩辕望见过左剑宗,多谢前辈赐教。” 他恭恭敬敬向老人行了一礼,当他习惯性地说自己是剑道门下时,又很快改了口,语气中未免有些黯然自伤。左思敛轻轻摆了摆手:“呵呵,不必不必,我算不得什么前辈,如果你愿意,就当我是你的老友吧。” “这……” 轩辕望有些迟疑,但很快坦然了,这是他在与崔远钟同门过程中从崔远钟身上学来的东西之一。 “老师,我是不是去将阿望找回来?” 看着静静地用毛笔写字的华闲之,崔远钟小心翼翼地问。 “唔,为什么把他找回来?” 华闲之放下笔,回过头来看着他,脸上出现了这两天来的第一次笑意,这让崔远钟心情也好了起来,他挠了挠头:“既然老师已经知道他是被迫的,而且是为了救人,老师也说了不再逐他出门墙,那当然要把他找回来!” “呵呵……” 华闲之发出轻轻的笑声,他摇了摇头:“远钟,在这方面你还不及阿望啊。” 崔远钟愣了一下,轩辕望自入华闲之门下后,剑技飞涨,再也不是当年只靠那神奇剑式一招取胜了,虽然嘴巴上不承认,崔远钟心里对这个师弟还是相当钦佩。但华闲之说他不如轩辕望的地方,似乎不是指剑技呢。 “阿望做错了事,无论他这个目的是什么,都必须受罚,这是一;孤寒与春雪都是胆大妄为的脾气,铁山倔得就算撞了墙也不肯回头,而你么,远钟,你自幼就跟在我身边,万一离开了我,恐怕连生计都艰难。”华闲之拍了拍崔远钟的肩膀,崔远钟并不因此觉得耻辱,相反,自幼跟随在华闲之身边,这一直是他觉得最幸运的事情。 “只有阿望,他虽然自幼孤苦,但却磨练了一副好脾气,你看他不言不语,但无论是同哪样的人都能处好来。他与孤寒原本是死敌,但现在两人间亲热得很,这绝大多数还是因为阿望让着孤寒。他在东都沦落到拉车为生,但那翠儿姑娘小小年纪却对他另眼看待……即使是我,收他入门下除了他对剑的执著与悟性,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的脾气。” “如果阿望不受处罚,依着你们四个的脾气,迟早也会和人动手。连阿望那么好耐性的都被人算计,何况你们?所以,阿望被逐,是为了让你们不敢效尤。” 华闲之的声音不高,但听到崔远钟心里却象是有鼓在敲一样。华闲之这样处置,固然是为了他们,但对于轩辕望来说又是何其不公? “呵呵,远钟,你不要胡思乱想。”从崔远钟的脸色里看出了他的心思,华闲之哈哈大笑:“你们迟早也是要离开我去自闯天地的,阿望现在只是第一步,只有多听多见多经历,你们才能更深切地领悟自己的剑道。有一天,我也会让你离开的。” “我绝不离开老师,哪怕老师赶我走!” 虽然还是不太理解华闲之的真正用意,崔远钟仍然固执地说了一句。华闲之摇了摇头,对这个弟子,他也觉得有些无奈。 “阿望为救人而拔剑,他的仁者之剑已经不再停留在恕人之上。我想,他这一去,一定会遇到很多人,也会经历很多事。当他想通了回来了,那时他的剑技很可能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同门呢……我倒是相当期待那一天啊。” 正当他神思飞驰的时候,石铁山推开了门:“老师,远钟哥,有人求见。” 华闲之从石铁山的表情中看到这个求见的人不一般,他问了一句:“求见的人你认识?” “是,是凤羽。” “凤羽!”崔远钟目光闪烁,既是怀**,又是不屑。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有特殊的意义,还在轩辕望与柳孤寒没有到东都开定之前,这个凤羽就是他最好的对手与朋友。 但是,这个曾经有“剑痴”之称的剑士,已经放弃剑了…… 虽然如此,崔远钟还是想见一见他,华闲之听崔远钟说过他的事情,对于他为何会来访,也颇为感兴趣。 凤羽在前厅里等着,有些患得患失。他知道上次见面之后,崔远钟对自己极不满,但那之后不久他们队伍就被调出了京城,直到前天才又回来。他请了假,立刻来到华闲之府邸,希望能见到华闲之与崔远钟。 “你就是凤羽?我远钟师哥常提起你,说你剑技很好,是他的好对手,不过,你怎么一副官兵的打扮?” 阳春雪的叽叽喳喳让他有些不耐,他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如果不是从阳春雪的语句里听出她与华闲之、崔远钟的关系,他早就翻脸了。 脚步声让他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从这个小丫头的纠缠中脱身了,来的应该是华闲之与崔远钟吧。 果然,华闲之与崔远钟先后从侧门进来,崔远钟走到华闲之面前深深施了一礼:“华先生,好久没有拜见了。” 他执礼甚恭,这有些出乎华闲之意料。他有趣地看着这年轻人,凤羽的年纪比崔远钟要小,在开定时一张娃娃脸还似乎就是昨日的事情,但现在他脸已经显得有些苍老憔悴,看起来倒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岁月的风霜侵袭着他的生活,改变的不仅仅是他的脸。 “请坐吧,凤羽,不必客气。” 招呼凤羽落座,阳春雪这时象个乖乖女一样去给凤羽倒茶,但凤羽一看到她古怪精灵的眼神,就始终怀疑自己的茶水里被加了什么料,因此他不敢喝。 坐在那儿呐呐了几声,过了会儿,他鼓足勇气:“华先生,我这段时间驻守京城,不知道……不知道能不能到你这儿来练剑。” “什么?” 最先忍不住的是崔远钟,他站了起来,瞪着凤羽:“你不是放弃剑了么?” 凤羽垂下头,不让崔远钟看到自己的脸,也不让他看到自己眼神里的痛苦。自己是放弃剑了,那是因为这样的时代里剑不能换来身上衣裳口中食,自己又重新握住剑了,那是因为他发觉剑又能给他带来一个至少还过得去的前程。 天下攘攘,非为利来,便为利往。 “唔,我知道了……” 华闲之闭上眼,稍微沉思了一下,他明白凤羽为什么会改变主意。华闲之心中有些不快,因为在他看来,剑道与医道,都有一种神圣的精神在里面,自然,他不排斥用剑技换出前途,但是,剑并不仅仅是为了换取前途的。 他有心拒绝,但想了一想,他还是改变了主意:“好吧,如果你愿意来,就和远钟他们一起练剑吧。” 拉一个人一把远比推他一把要难,如果自己不拉他,那么凤羽这一生都会在剑技上进入歧途吧。 “谢谢……谢谢华先生,那么,我也能象远钟他们一样,得到华先生的指点了?” 凤羽心怦怦直跳,对他来说,有个练剑的地方这是第一目的,这个练剑的地方并不仅仅是剑室,而且还有合适的对手,华闲之剑道门下几个弟子,个个都将成为磨砺自己剑锋的好帮手;第二目的则是得到华闲之的指点,华闲之的剑技,还在东都的时候凤羽就极佩服,那时他师门尚全,因此也不好向华闲之请教,现在不同了,如果能得到华闲之的指点,自己的剑技一定能更上层楼。 或许华闲之会要自己拜入他的门下吧,如果那样就更好了。 “唔,你在我这儿,我自然会对你一视同仁。” 看到凤羽因为自己的话而眼前一亮,华闲之心中微微叹息了一声,这个凤羽剑上的天份相当不错,但是,这个时代却让他的天份浪费了,造化弄人,命运更将他逼到如此功利的地步…… 与阿望比起来,真的差了不只一点呢,仁者爱人,阿望为了救人,宁可违背自己的禁战令,更没有将前途放在心上,为他人而忘己身,仁之至矣。 “阿望,你真的不怪你老师?” 长街之上,人潮涌动,各种各样的气味扑鼻而来,让绯雨觉得相当不适,她尽量靠近轩辕望,但又有些羞涩,不敢贴在轩辕望身上。 “嗯……”轩辕望伸了个懒腰,刚才与左思敛的试剑虽然不算长,但还是让他觉得精疲力竭。他漫无目的地将目光投向街上的人潮,隔了一夜又大战一场,让他心情舒畅了许多。 “你真这样想……” 绯雨侧过脸打量着这个年轻的男子,心里百感交集,与初次结识的时候相比,轩辕望的变化不能说不大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总担心他没有主见,过于依赖别人,但现在他已经完全不一样…… “当然真这样想,昨天的时候,我确实慌了,但今天细细想起,老师逐我出门墙,应该另有用意。” “嗯?” “老师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他将我逐出门墙,多半有借题发挥的用意,目的不仅仅是我,还有远钟他们。”轩辕望一面说着,一面沉思。 绯雨拉了他一把,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那么,现在你该怎么办?” “我想……或许我去恳求左剑宗,让我在他那住上一段时间,如果不行的话,我就在郊外找家清静的旅店投宿,等剑圣战之后再作决定吧。” 与当年在东都是身无分文不同,现在轩辕望身边不缺钱财,不仅有自己的积蓄,临别时华闲之还给他塞了不少,虽然将他赶出了师门,但华闲之还是有些忧心他的生计。因此,轩辕望并不急着为自己的未来考虑,对爱剑如命的他而言,“剑圣战”将是见识各方剑士的大好机会。 绯雨微微一笑:“你觉得怎么样开心那就行了,阿望,我想吃水饺了。” 轩辕望立刻头大如斗,翠儿的事情绯雨还没有找他算帐,或许是因为他被华闲之逐出门墙的事让绯雨决定暂缓一缓,但现在发觉他心情好转了,绯雨又将这事情翻了出来。 “这个……好吧,我们就去吃水饺……” 本来想反对的轩辕望看到绯雨闪闪发光的眼睛,立刻改变了主意,如果不乘绯雨的意思,还不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方法来罚自己,还是老实些的好。 两人说说笑笑拐进路旁的店子,将要进门的一刹那,轩辕望突然觉得一股杀意直逼而来,他几乎本能地侧身避让,伸手握住了剑柄。 绯雨脸色立刻变了,她心中十分气愤,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扰她与轩辕望! 轩辕望向那杀气腾腾之人望去,那人身材高大手长脚长,年纪足有五十,精神虽然不错,但脸上的风霜之色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出来了。 “你是……” 这个人的面容轩辕望很熟悉,而这个人怨毒的目光让轩辕望有些不寒而栗。看到轩辕望隐隐认出了自己,这个老人哈哈一笑:“难得,难得,今上的剑士侍丛竟然也会来这小店?” “曹……曹拳圣?” 终于认出眼前的老人,轩辕望心中一凛,这位是废太子手下的曹纵鹤,一位拳圣,在东都曾经击伤过自己,但被绯雨惊走。 “托你和华闲之的福,我没有死掉……” 看到轩辕望,曹纵鹤心中就浮起无数的怨毒,如果不是当今泰武帝夺取了帝位,废太子能够顺利登基,自己拥立有功,自然能为拳术在庙堂之上争一席之地。但是,所有的梦想都随着泰武帝从扶英带来的魔石之枪破碎了,中兴拳术的誓言成了空谈,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成了泡影,甚至于险些成了废太子的殉葬品。 曹纵鹤自然不敢怨恨泰武帝,能怨恨的就只有为泰武帝出谋划策立下大功的华闲之了,恨乌及屋,连带着华门弟子中他最熟悉的轩辕望,也成了他痛恨的对象。他不知道轩辕望已经被逐出了华门,他只记得当初在梦苑湖畔的那一战中,最后就是大发神威的轩辕望将华闲之从网中解脱出来。 这个满身妖气的小辈! 曹纵鹤用“妖气”来形容轩辕望,他倒不知道轩辕望在东都剑士之中原本就有“妖剑”的称呼。 “曹拳圣有什么事情么?” 轩辕望沉下了脸,对方话语中带刺他当然一清二楚,曹纵鹤不怀好意他也明明白白,因此他也就没有给对方好脸色。 “没什么事情,不过是与你打个招呼,毕竟相识一场。”曹纵鹤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这动作让他脸上露出一股残忍的味道。轩辕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周围,当年拥簇着他的弟子们,现在一个都看不到了。 无论是他脸上的神色还是他的衣着,都证明他现在活得并不舒坦。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那我就告辞了。” 轩辕望向曹纵鹤行了一个礼,也不等他回话,自顾自进了小饭馆。早有伙计来招呼他,他要了两碗水饺,与绯雨面对面坐着,一如当年在东都时。 “那个家伙不怀好心。”在等水饺上来的同时,绯雨提醒他道。 “嗯,我知道,他一个堂堂拳圣,落魄成这个样子,其实也蛮可怜的。” 听到轩辕望的回答,绯雨轻轻笑了一下,脉脉地看着他。如果说,当初自己选择轩辕望得到这柄剑只是偶然的话,那那么现在的轩辕望让自己觉得所选不错啊。 好心肠的冤家,明知道别人不怀好意,还为别人考虑……不过,大概就是这副好心肠,才让自己不顾一切、忘了一切…… 绯雨的注视让轩辕望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躲开她的目光,相反,绯雨的目光让他觉得很自豪。 “嗯,本来是要罚你吃上八大碗的,但这次算了,把这两碗吃掉就成了。” 水饺上来之后,绯雨眨了眨眼,微笑着说道。轩辕望的脸却转成了苦瓜色,他刚在左思敛那吃了早餐,肚子里正饱着呢。 虽然如此,轩辕望还是很香地将水饺吃得一干二净,当最后一个水饺也进了他肚子时,绯雨忍不住又笑了:“别又没带钱!” 轩辕望也笑了,想起当初他们吃霸王餐,他道:“要不我们再来一回?” “算啦,偶尔为之,迫不得已,时常如此,我怕你会养成这习惯……”绯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 离开小店之后,他们又在街头闲逛了会儿,直到晌午才回去。当他们来到人较少之处时,绯雨突然拉了轩辕望一把:“有人在跟踪我们!” 轩辕望没有回头,他悄悄拔出剑,剑身被他磨得能映出人的影子,他将剑身对准身后,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他!”轩辕望心想。 第七集 《剑道》第七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上、下) 轩辕望绝对没有想到,曹纵鹤堂堂拳圣,竟然会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悄悄跟随在他后面。 曹纵鹤跟在他身后,自然是不怀好意,但是他究竟想什么,还有,是怎么样的仇恨,让曹纵鹤这堂堂拳圣堕落到这个地步? 轩辕望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烦人,虽然知道是曹纵鹤跟踪自己,但自己又能怎么样? “怎么办呢?” 绯雨看出了他的烦恼,问了他一句,不知何时起,两人之间已经习惯由轩辕望拿主意了。轩辕望摇了摇头:“还是避一避他吧,虽然我们不怕他,但是因此起了冲突,我就又要违背老师的禁战令了。” “你被逐出师门了还要遵守什么禁战令。”绯雨撇了撇嘴,有些跃跃欲试:“要不让我去教训教训那老家伙?一个拳圣,倒算是一个好对手呢。” “你去与我去有什么区别?”轩辕望柔声说道:“老师送我出来时,跟我说的那句话怀有深意,他说在剑圣战之前我不要与人相斗,老师一向不爱说废话,他这样说,大概是在剑圣战之后又会允许我重入门墙吧。” “你呵你……”见他心情转好,绯雨也高兴起来,半是娇嗔半是埋怨地点了他一下:“总爱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呵呵……”轩辕望微笑了一下,他来到街中,伸手拦下一辆马车,与绯雨上了车子:“去护国禅寺吧。” 京城总少不了一些道观禅寺,除了郊外的慈恩寺,城内比较著名的就是这护国禅寺。护国禅寺的年代颇为久远,其中的宝象塔高十八层,是京城里最高的建筑之一,也是外地来京的游客必来的胜景。 马车遴遴而行,早就把跟踪的曹纵鹤甩掉了,轩辕望的目的就是如此,他不想把麻烦带到左思敛那儿去。两人在护国禅寺参拜游玩,最后爬上了宝象塔顶层,居高临下,让两人觉得神清气爽。 “看,那儿在起高楼呢!” 比起扶英的城市,燕安规模虽大,却没有什么高楼,按照所谓“古制”,民居不许高于宫城城墙。但是,泰武帝即位后不管这许多,用魔石为动力,以从扶英学来的方法筑楼,虽然时间还不长,但一座十层的高楼已经拔地而起。只不过迫于保守派大臣的压力,楼没有如陛下之愿建在燕安中心,而是西南一隅。从宝象塔这儿看过去,正好遥遥相对,因此,翠雨指着那儿说道。 “奇技淫巧,邪魔歪道,有什么好瞧的?” 轩辕望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中年人不屑地说道。轩辕望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一副读书人的打扮,从气质上看倒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但是轩辕望敏锐地发觉,他在盯着那十层高楼时目光有种怨恨。 “有益民生,当然好看!”绯雨白了他一眼,心中极为不快,好不容易出来与轩辕望上一趟街,接二连三都被人打扰,这些家伙为什么都一点也不识趣? “你……你……”那读书人显然没有想到绯雨会回嘴,在他看来,男人批判时女人是不应反驳的,他瞪着绯雨:“圣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你母亲可也是女子,你责斥女子,岂不是在责斥你母亲?责斥母亲,不孝之至!” 绯雨最厌恶的就是拿出所谓圣人之言来责骂女子,她也瞪起了眼睛,毫不客气地回驳。 那读书人面色苍白,这个时候他倒有了肚量,把目光转向轩辕望:“你就是这样管教家中女子的?” 轩辕望心中也是不快,他淡淡地回道:“我只看一个理字,女子也是人,女子也知理。” 那读书人冷笑了一声,他看到轩辕望腰下的剑,将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用力摇了摇头:“原来是一介武夫……” “扫兴!” 那读书人离开后,绯雨喃喃说了一声,轩辕望微微一笑,但他的心中也兴起了波澜。很多事情,在华闲之身边时,他无需去思考,但现在离开了华闲之,他必须完全用自己的目光来看这世界了。 “老师希望夷为我用,使用这从泰西传来的魔石之技,来变革我大余国的制度,增长大余国的国力,复兴神洲道统传承。但是,传承的就是象这读书人想的‘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圣人之言么?” 有些东西,已经腐烂到了极点,即使“复兴”,也只不过是让其苟延残喘。灭亡,迟早还是会到来的。 两人终究是年轻,即使是不知道自己多少岁数的绯雨,从心理上讲始终是停留在被封印的年纪上,直到遇上了轩辕望才又重新成长起来。因此,没多久他们就将不开心的事情忘怀了,有说有笑地从宝象塔离开。 “要不再去哪儿玩玩?” 轩辕望并不急于去左思敛那儿,难得有闲暇,他想多陪绯雨一会儿。 “好啊,我们再去这东边的送目楼看看吧,说起来,这送目楼很久以前我来过呢……” 绯雨提到送目楼时,眼神微微有些迷失,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但她对自己以前的记忆始终是模模糊糊,对于自己会突然提到送目楼,她也有些奇怪,自己能记起这里,证明这里曾经对自己很重要过,但是,在千余年前的这里,自己遇见了什么事情? 轩辕望见她默默沉思,也没有打扰她。在内心深处,轩辕望对绯雨除了敬爱还有更多的怜爱。她不但没有真实的身体,甚至没有真实的连贯的记忆。除了对剑的专注外,别的事情对她来说似乎都没有发生过。如果说自己自幼失怙算是不幸的话,那么象绯雨这样连身体与记忆都失去了,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不幸? 世上的幸福只有一种,世上的不幸却成千上万,再不幸的人,总能找到比自己更不幸者。 他们拦了辆车正准备上去,突然间街头的喧哗让他们停住了脚步:“怎么回事?” 车夫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用很平常的口气说道:“没什么,无非是些拳师又在找人打架,这些学拳的和练剑的,整天就不知道找些正经事做做,尽惹事生非……客官,我可不是说您。” 车夫话说了一半,看见轩辕望的古剑,立刻改了语气。这让轩辕望有些赧然,车夫虽然不是在说自己,但他的态度转变,分明证实了他对剑士也没有什么好感。 “你放心,这柄剑不过是我用来装样子的,你看我象个练剑的么?” 轩辕望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有老实人的狡猾,他说了个善意的谎言。车夫微微一笑,没有再说道歉的话,但也不曾继续说这个问题:“客官,你去哪儿?” “我们去城东的送目楼,这路上你给我们讲讲怎么回事吧,我们是外地人,初来京城游玩的呢。” “我听口音也象,客官应是东都一带的人吧。”看到两人上车坐稳了,车夫一挥鞭,“驾”一声,马开始跑了起来。 “嗯,你好眼光。”轩辕望应承了一句。 “那么客官听说陛下开剑圣战么?” “剑圣战?”作为华闲之的弟子,轩辕望对剑圣战的了解当然远超过别人,他明白这剑圣战的由来,也明白围绕着这剑圣战背后的风风雨雨。但是,这是引车夫说话的话题,所以轩辕望装作不知道。 “就是两个月前陛下召令,要在我们京城举办剑圣战,全大余的剑士都将来这里一较高低,优胜者可以入御林军为剑技教习——客官,御林军教习可不是一般的官位,我有个亲戚便是御林军的,他们的军饷那是没得说的,如果成了御林军教习,荣华富贵岂不是囊中之物!” “动之以利,而不是动之以情,老师这剑圣战的提议究竟是好是坏?”车夫在那儿说,轩辕望却如是想。 “这两个月来天下剑士奔走相告,但结果是那些拳师不干了,剑士能做御林军教习,拳师当然也能做,于是他们也纷纷进京,要官府开什么拳王战,拳王拳王,这可有一个王字,王字是那么好称的么,这些胆大包天的家伙,也不怕因此丢了性命……” 轩辕望哑然,虽然他对剑圣战的动之以利颇有微辞,但他也明白,这个时代里,满嘴仁义道德者往往满肚男盗女娼,将利字摆到明处,反而会削弱因为逐利而带来的不良影响。但是,他没有想到剑圣战这个原本引动全国剑士和转移朝中顽固大臣注意力的诱饵,吸来的远远不只想钓的鱼呢。 这个问题,老师应该有考虑过吧,他是不是在借剑圣战向拳术还有其他的古老绝技流派展示一条新的道路,一条由自己争取前途的道路呢? “说起这些剑士拳师,他们一个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就想着打打杀杀的事情……”车夫说得性起,一不留神又将剑士批了一顿,但很快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轩辕望一边听着他说一边若有所思,就是没有气愤的神情,这让他安了心,于是接着说道:“你说说,魔石枪多厉害,有了那玩意儿,剑技拳术还有什么用处?客官,听说东都是我大余最早用魔石的地方,那儿甚至修了魔石车路,你说我们这京城里如果也修了这样的路儿,我们这些赶车的不就没了饭碗了么?所以,那给圣上出馊主意要在京在里修魔石车路的家伙,一定是奸臣!” 这话象晴天霹雳一样击在轩辕望心中,他没有想到,在普通百姓心里,鼓动陛下变法求新致强的老师,竟然是一个“奸臣”!是的,他知道奸臣,小时在市坊里听说书人说到那些历史上的奸臣,他也每每恨之入骨,只希望奸臣就在眼前自己一剑把他杀了,但是,那个为了大余国国运而殚精竭虑、甚至于牺牲了自己幸福的老师,怎么可能会被当作奸臣,会与历史上的那些或飞扬跋扈或阴险狡诈的遗臭者相提并论! 他想开口辩驳,但那车夫又不是直接指向华闲之,让他不知道从何驳起。那车夫这次没回头,甩了一下马鞭,大概是想到如果今的有那一天,自己的饭碗肯定不保,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没了着落,他更是激愤:“魔石魔石,一切都是那该死的魔石害的,我看朝庭应当下令,禁止魔石传入我大余!” 绯雨噗一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之意:“赶车大叔,你觉得魔石尽是害人的么?” “当然尽是害人的,弄得那么多人没了生计……”车夫嘟哝了声,向着路旁的一幢大院子重重吐了口唾沫:“看,这儿,原来这儿是家磨面的铺子,在京城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店,雇了几百个伙计。但半年前用了魔石后,现在只剩余四十多个伙计,其他的都衣食无着,魔石不是害人难道说还是帮人么?要帮,那也只帮富人,而不会帮我们这些穷人!” 轩辕望张嘴欲言,又哑然无语,如果仅仅是站在车夫的角度上而言,他说的没错,那魔石确实在方便了人们生活的同时也害了人。 难道说老师呕心沥血选择的一条道路,不是保民利民富民的路子,而是害民坑民伤民的路子? 绯雨悄悄用手搭住了他的手:“别想那么多。” “嗯……”轩辕望轻轻揉了揉因为深思而有些发肿的头部,重重叹了口气,这样的问题,困扰的绝对不会是自己一个人,自己远非老师那样的天纵之才,想要凭一己之力解决这个问题,那是绝无可能的了。 **头转到这里,轩辕望突然怔了一下,猛然间灵光闪现,他想到了问题的症结:老师是在凭一己之力解决大余千年沉疴! 是的,完全凭一己之力。泰武帝虽然对他信任有加,但对于泰武帝而言,最重要的是如何稳固自己的帝权,如果华闲之的策略对此没有益处,那么他定然会抛弃华闲之。诸弟子虽然敬重遵从华闲之,但有谁能理解华闲之,有谁真正明了他的一番苦心?至于外人,就更不必提了,那些朝中新党推行新政,大部分倒是为了自己能得到高官厚禄,而在野的平民百姓,大多想的是新政中推广魔石,会不会损了自己的生计…… 老师面对的负担,可不是一般的重,唯一能真正理解他的人已经芳魂沓然了啊。 “自古以来,没有谁能凭借一己之力改变天下的,老师虽然是顺势而为,但是是否操之过急了?” 他的沉思让车夫觉得没了谈兴,也就闭嘴不说一心赶路,绯雨有意为他排遣心中的郁闷,指着这儿那儿一些新奇有趣的事情给他看。轩辕望脸上渐渐也有了笑容,偶尔也插上一两句,这才让一路上的时间不至于在沉默中渡过。 送目楼比起宝象塔要低,但是因为处在燕水边上的缘故,风景比起宝象塔那儿要好。这个时候虽然已经不是赏景的最佳时期,但天色空朦景致飘渺,仍然让二人觉得不虚此行。 但是,轩辕望心中隐隐觉得,今天不是他出门闲逛的日子,逛街遇上曹纵鹤,登宝象塔遇到那腐儒,乘车被车夫教训了一顿,那么在送目楼大约也会遇上什么事情。果然,他们正下了送目楼,远远地就听到有人喊:“阿望,阿望!” 轩辕望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回过头来一看,却是一个老人。轩辕望惊喜地迎了上去:“管伯,你怎么在这儿?” “呵呵,来京城转转。”管伯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目光慈祥,象是家中长辈打量着后辈情侣。绯雨面对他的目光,总觉得有些忸怩,但这种羞涩的感觉并不让她讨厌。 “上次在魔石车上见面时,你老人家不是说要回乡么?”轩辕望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路旁的一座茶楼,他向老人行了个礼:“这儿人来人往的太吵了,我们去那茶楼吧?” “你管伯可是穷人,听说这京城里米贵如珠水贵如油,这茶钱得你付……”管伯年纪虽然大,口头上却仍然有些滑稽,半真半假地说道:“阿望,现在陛下登基了,你也该有功名在身了吧?” 轩辕望苦笑了一下,怎么同管伯解释自己被华闲之逐出门墙的事情呢?自己能理解华闲之的理由,但是向别人解释起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他含糊其辞地说道:“还好,还好,当然我请管伯。” 茶楼厚厚的布帘子放下后,将路上的喧嚣都隔在外头,管伯捻着胡须,看着轩辕望招呼小二上茶点,等轩辕望忙定了,他说道:“阿望,如今你可是大人了,做事很是熟练呢。” “呵呵,都二十的人了,再不成大人,岂不要令管伯担忧么?”亲自为管伯沏了茶,也在绯雨面前象征性地摆了一盏,轩辕望回答道。 “唔,这倒也是。”轻轻啜了一口茶,管伯微微闭上眼睛。轩辕望仔细打量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他现在的眼光与几年前的孩子不一样了,因此从管伯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原来管伯也是深藏不露啊……”他的心怦的一跳,虽然表面上管伯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他叼着旱烟坐在那儿时,与任何一个乡下的老农没有什么差别,但轩辕望却发现了一些以前未注意的事情。 象是察觉到他的注意,管伯瞄了他一眼,笑着道:“阿望,何时回华州府看看呢?” “近期还不成……”轩辕望犹豫着回答,突然隔壁一间厢房里传来砰一声响,好象是有人在拍桌子,这打断了轩辕望的话,把他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剑圣战……剑圣战……” 隐隐从那厢房里传来这样的嚷嚷声,轩辕望心中一动,又是剑圣战! 那间厢房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口向众人颔首为礼:“对不起诸位,我朋友一时激动打扰诸位了。” 管伯几乎不为人知地摇了摇头,轩辕望注意到这个男子背后斜背着的巨剑,这剑长有三尺,即使是石铁山那样的力量,用这种剑都会非常吃力吧。那男子正好目光移来,看到他的剑,向他微微点了下头。轩辕望觉得那男子目光闪烁如电,气质极为不凡,让他禁不住也点了点头。 那男子移过目光,当他看到屋子角落一人时,神情又稍稍变化了一下,轩辕望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发现角落里坐着一个孤身客人,那人向男子笑笑,似乎是不经意地翻了一下手腕。 轩辕望几乎本能地也翻了一下手腕,而那在厢房门口的高大男子则退了一步,他露在衣外的肌肤都在一瞬间绷得紧紧的。 三人都是互望了一眼,那高大男子笑道:“两位如果没事,不妨进来小坐。” 角落里的人摇了摇头:“谢了,不必。” 那人又转向轩辕望,轩辕望含笑摇头:“我还有事,多谢相邀。” 那高大男子并没有显出失望,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回到厢房里,屋门在他身后被紧紧关上,将里面与外面隔绝开来。 “安岭武氏,世世代代都是用那巨剑,世世代代都是那套雷霆九式……”角落里那人低声说道,语气有些不屑,轩辕望心中有些不喜,那个高大男子豪迈大方,轩辕望对他印象挺好,而角落里那人在背后说别人短长,则使轩辕望对他的看法有了改观,刚开始时他以手指比的剑式虽然精妙,但人品就远远比不上剑式了。 “请教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与门派。”那个人见轩辕望没有接口,向他行了个礼问道。 “哦……我叫轩辕望,暂时没有门派。” 轩辕望苦笑了一下,对方询问时谦和有礼,让他无法拒绝回答,那人显然把他的苦笑当作了友好的笑,微微点了一下头:“我姓贺,贺新桐,南淮春水剑门。” 轩辕望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南淮春水剑门这个名字他隐约听过,在广南这算是一个较为有名的剑门了,但贺新桐这个名字却从没有听到。 贺新桐比了个手式:“你也是来参加剑圣战的么?” “嗯……算是吧。”轩辕望与绯雨对视了一眼,这贺新桐对那姓武的高大男子态度相当不友善,但对轩辕望却分外热情。 “来的人可真不少。”贺新桐有些尖刻地说道:“我见到的有名有姓的就有好几十位了,剑圣战还有几个月就大老远地来了。” 绯雨忍不住插嘴道:“南淮也很远啊,你这不也来了?” 贺新桐怔了一下,接着有些自嘲地笑了:“我确实也来了,不过我倒不是为了剑圣战而来的。” 牵涉到别人的私密,轩辕望无意打听,他岔开话题:“贺兄如何看待剑圣战?” “哼,当此之时,还玩这样的名堂!”贺新桐忍不住发了声牢骚,脸上愤愤之色溢于言表。轩辕望吃了一惊,这还是第一个对剑圣战表示不满的剑士!老师提出剑圣战,一则是为了陛下的变革大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天下剑士谋出路,为此已经听见有人在骂,但轩辕望没有想到甚至有剑士也会反对! “国事如此,南淮那边形势如此紧急,陛下放着我们总督不见,放着我们总督的治国救国之策不用,却去关心这些小事……”看到轩辕望这群人脸上的疑惑,贺新桐补充了一句:“我们总督,便是凌彻凌大人!” 轩辕望猛然想起,迫使陛下提前发动计划的泰西诸国入侵之事,当时是这位南淮总督凌彻击退了敌人,对此人华闲之也相当钦佩,曾经多次提起。而自己之所以知道春水剑门,就是因为密谍传来的消息中,凌彻得到了当地春水剑门的大力相助。 “原来是凌总督……原来是春水剑门!”轩辕望正视贺新桐,开始的不快与轻视一扫而空,无论这个贺新桐个人如何,春水剑门在抵抗泰西入侵时流的血出的力都足以让轩辕望对他们表示尊重。 贺新桐年纪并不大,因此颇有些气盛,对于轩辕望态度的转变,他坦然接受了:“正是,泰西侵入沽井,凌总督越界击敌,才让我大余免去灭顶之灾,但凌总督见了泰西诸国船坚炮利,深知不变法不足以图存,所以借陛下召他入京之机,想要面呈变法事宜,可惜的是,他来到京城多日,却只在朝会上见过一次陛下……” 轩辕望苦笑了一下,对此他是有所了解的,泰武帝不是不用凌彻,而是想大用他,但为了避免顽固的保守派攻讦,不得不暂缓此事。 “天下剑士,都看不到迫在眉睫的危险,鼠目寸光地追求什么剑圣战……陛下与其为此操心,还不如去听听我们总督的治国变法之策!” 虽然胆子很大,但谈到这些抨击时政的话时,贺新桐还是压低了声音。大余国将南方的南淮人称为南蛮子,大多数京城与东都人认为他们蛮横粗暴胆大妄为,这性格在贺新桐身上倒颇有体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轻重。 “呵呵,剑圣战至少让天下剑士有了一线希望……”一直沉默的管伯突然插进嘴来:“多少人对此羡慕有加,天下的拳师无不为此愤愤不平啊。” “为了争这个虚名而置国之安危于不顾……”贺新桐不屑地撇着嘴,大概是因为管伯的年纪原因,他没有说更尖锐的话。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过了会儿,贺新桐又接着说道:“我这次护送凌大人来京,原本怀有极大希望,希望能从京城剑士特别是剑会中得到支持,但来到京城后发现他们只关心一件事情,那就是剑圣战。不仅他们,各个武学流派都是如此,拳术也好枪术也好,都是如此,这让我大失所望……交浅言深,轩辕兄不要见怪。” 轩辕望哑然无语,贺新桐对他发这一通牢骚,一来是贺新桐在京城憋闷已久,二来也是因为轩辕望谦和可亲,让人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来。贺新桐牢骚发了一半,猛然省悟自己是在向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东西,因此收住了话题。 从贺新桐嘴中,轩辕望又得知了一些在华闲之身边他无法得知的事情。只不过离开华闲之两天而已,他就发现这个世界与他在书本上看到的或是华闲之身边时想象的都有不同。 看到在华闲之身边看不到的东西,这或许才是华闲之将他从自己身边放逐出去的真正原因。毕竟五弟子中,只有轩辕望才真正拥有独立的思想,才会从不同的方位来看华闲之的举措。 又与贺新桐聊了会儿,轩辕望从他嘴中听到一串串名字,既有京城的那些名剑,又有从外地赶来的剑师剑宗,拳术与枪技的好手也有不少都汇集在京城。虽然离剑圣战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但京城已经成了八方风雨交会的中心。轩辕望明白,这还只是表面上的风雨,在这底下,还掩藏着泰武帝陛下真实用意与那些顽固保守者的冲突,对于大余国而言,剑圣战是可有可无的,但泰武帝陛下与顽固保守者的冲突才是真正的狂风暴雨。 风雨会京华,山雨欲来风满楼,剑艺会向何处去,大余国会向何处去? 第五十章 剑圣战(上、下) 时间如水,光阴似梭,几个月时间对于轩辕望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罢了。 这几个月,他在京城和京城附近州府游历,拜访了不少剑技名家,也见了不少在华闲之身边见不到的事情。这些事情让轩辕望深思,也让他极为忧虑,对于华闲之的“大道”,他从未曾这么怀疑过。 老师的“大道”,对于为了生计而奔波的百姓而言,实在是相距甚远。他想以剑道精神复兴古代圣人的智慧,但那些自以为禀承圣人微言大义的儒者却对此毫不认同;他想以泰西之制重振大余帝国的国力,但那些高居庙堂的官僚大多对此反对;他想以魔石之技带动平民百姓富裕,但那些习惯了千百年来简单生活的人们却此却有种莫名的恐惧。他几乎找不到理解者,也几乎找不到支持者,放眼天下,除了泰武帝,他一无所恃。而泰武帝虽然现在对他信任有加,但谁能保证这信任能一直持续下去? 更何况,在千百年形成了的固有模式之下,泰武帝任何想突破这模式的举动都受到掣肘,甚至将变革的希望寄托在一次斗剑大会上……老师能从泰武帝那儿得到多少实质性的支持,还真很难说呢。 这个让人束手无策的时代啊…… 无论轩辕望怎么想,剑圣战还是一天天临近,京城也越发地热闹,三天两头有斗剑之事发生。左思敛身为京城三剑宗之一,自然少不了来讨教的人物,左思敛却从不出手,也没有让轩辕望代他出战,任那挑战的人如何冷言冷语,他都置之不理。轩辕望在左思敛家还遇上了沈醉云,对于轩辕望出现在左思敛这儿,沈醉云似乎不觉意外,倒是轩辕望颇有些尴尬。 “轩辕望,你报了名么?” 在剑圣战即将开始的前一天,左思敛突然在院子里问道。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有与轩辕望谈过剑圣战的事情,轩辕望觉得他似乎有心事,却又不好出言询问,这回他起了头,轩辕望乘机答道:“报了,明天第一日我就要参与斗剑,左剑宗是否也会参与?” 左思敛抬头望天,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转向轩辕望:“我学剑至今,大大小小数百战,仅输过一回,你知道么?” 轩辕望垂下头:“略有所闻。” “你见过阴阳剑门的骆鹏,他与我一样,也仅输过一回,你想必也知道吧。”谈起自己的败绩,左思敛倒没有显出什么难过的表情来,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是败在同一人手中,不仅是我们,几乎与我们同一时代的剑宗、剑师,都败给过那个人。” 轩辕望心中一动,那个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击败骆鹏与左思敛这样的剑宗! “傅苦禅?” 他忍不住吐出了这三个字,左思敛缓缓点头:“不错,就是傅苦禅。虽然我们三人并称京城三剑宗,但我与骆鹏都知道,我们与傅苦禅相差甚远。如果不是我们的根基都在京城,当初战败之后我们就会远遁他乡,象是被傅苦禅击败的京城十大剑门一样……这么大一个京城,竟然只剩下我与骆鹏、傅苦禅三位剑宗,原因就在此。” 对于这件事情,轩辕望记忆里是有的,当初丁垂云之所以找傅苦禅挑战,为的就是报师门之仇。轩辕望几乎可以想到,二三十年前的傅苦禅风华正茂,挟一剑横扫天下剑士,那时他年青年盛,做事免不了有些不留余地。 “傅苦禅是我见过的最有天份的剑士,轩辕望,你的天份也不错,但与他相比仍然相差甚远。他不但有学剑的天份,而且为人多才多智,我甚至可以断言,他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能在那条路上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 说到这里,左思敛似乎又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正是因为天纵之才,所以傅苦禅野心极大,他不仅仅想做一个剑宗,更想做数千年来剑艺第一人。这次剑圣战,如果不出意外,他一定会来参战,虽然从上次败在他手中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年,但我仔细思量,我的剑技或者可以同二十年前的他一较短长,但这二十年来他难道就没有进展么?以他的天份,他的进展应比我更大,如果遇上他,我除了弃剑认输几乎毫无胜机。” 从他的口气中,隐隐吐出他也报名参加了剑圣战,轩辕望既是高兴,又有些担忧。高兴的是左思敛消沉已久这次重又振作起来,担忧的是如果他遇上了华闲之必然要吃平生第二场败仗,这对于这位好不容易重整旗鼓的剑宗来说可能会是致命一击。 “傅苦禅虽然厉害,但却也未必无懈可击。他的沧海月明之剑……他的沧海月明之剑……”口中宽慰着左思敛,轩辕望望又想起丁垂云与赵冰翼之战,沧海月明之剑并不是在傅苦禅手中施展出来,但那气势那威力,自己究竟能不能接下来?如果自己遇上了傅苦禅,自己该怎么办? “你见过沧海月明之剑?” 左思敛语气中很有些怀疑,以轩辕望的年纪,不大可能看到傅苦禅出手,这十年来傅苦禅出手的次数极少,少得让左思敛觉得不太正常。 “我见过他的弟子赵冰翼与人斗剑。”轩辕望咽下了到嘴的半句话,改口回答左思敛的问题。 “赵冰翼那小丫头?”左思敛双眉紧紧皱起:“你是什么时候见到的,她的对手是谁?” “有好几年了,赵冰翼的对手是厚土剑门的剑匠丁垂云丁大叔。” 轩辕望将当年的事情详细说给左思敛听,左思敛苦笑着摇头:“十二岁……那时赵冰翼才十二岁,就能得沧海月明之剑的真谛,看来傅苦禅不但是个好的剑士,也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剑艺师傅。如果赵冰翼这次随傅苦禅回来,少不得又来找我们这些老家伙的麻烦了。” 虽然对赵冰翼的了解不算多,但想起当年那张幼小却满是跃跃欲试神情的脸,想起在扶英听到的赵冰翼横扫扶英剑技的事,轩辕望微微点了一下头,那个女孩确实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如果她回来,一定也会参与剑圣战的,她的年纪让她只能在二十五以下组中出战,轩辕望,很有可能会遇上你呵。” 左思敛看着轩辕望,微微露出了笑意,年轻一代的剑士正在成长,他们有的是激情,有的是活力,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的是好对手。 这次剑圣战准备得相当充分,因为事前大肆宣扬,所以参与的剑士多达千余人,而赶来看热闹的更是不计其数。借着这个机会,泰武帝不顾国库空虚,狠狠地操办了一回。对此朝野都颇有非议,但以魔石之术为魂魄的剑圣战开幕式,让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大开眼界直呼过瘾。站在高台之上的陛下听到百姓们山崩海啸一般的欢呼,心中就觉得自己这大笔的钱没有白花。 这些人来自大余国各地,他们回去之后,这次剑圣战的开幕式必然成为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魔石之技也将随着他们嘴巴传播出去,让那些对魔石感到恐惧与仇恨的百姓也知道,魔石之技除去夺走他们的工作之外,更能为他们的生活带来好处与便利。 轩辕望前两战的对手都算不上强,他很迅速地击败了对手,因为想仔细思考一下华闲之的问题,他有意避开了崔远钟等人,故此虽然崔远钟在剑赛处找过他几回,却都扑了个空。 第三天轩辕望没有斗剑,为了避免遇上熟人,他也没有去斗剑之所,而是留在了左思敛的家中。虽然混沌剑门与阴阳剑门一样已经凋落,但左思敛在持家方面明显要强过骆鹏,因此他的住处虽然简单,却还没有显出破坏的样子。左思敛也有不少藏书,在他这儿,轩辕望至少不觉得寂寞。 “轩辕兄,轩辕兄!” 正当他饶有兴趣地翻看着一本古书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叫他,轩辕望听出是沈醉云的声音,对于这个年青的剑士,轩辕望总觉得他有些与他年龄不相符的老练与事故,比起骄傲的诸葛眠风要成熟得多。他将沈醉云迎了进来:“今天你没有斗剑么?” “已经结束了。”沈醉云口气很淡然,但轩辕望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一丝自负,他应该是很轻松地击败了对手吧。 “轩辕兄为什么没去看斗剑呢?” 看到轩辕望摊在桌上的书,沈醉云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身为剑士,涉猎别的学识固然必要,但放着剑圣战不看缩在屋子里看书,这未免有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嫌疑。 “唔,沈兄不也是没有留在斗剑场嘛。”轩辕望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以退为进。 “哈哈,轩辕兄说的也是,这前七天的斗剑,大多强弱悬殊,没有什么意思。” 这次剑圣战在规则上与陛下在东都开的英雄会一样,都采取的按实力分组的方式。剑会来安排赛程,自然少不了私心,他们深知华闲之门下的实力,因此有意在安排时将剑道师徒与京城各剑门的参战者错开来。按这个赛程,最初几场华闲之与五弟子遇到的都不是什么厉害的对手,但当他们从小组之中出线后,对手都是外地来的高手,几乎每前进一步,都将遭遇苦战。 对此沈醉云当然心中有数,虽然他有自信凭自己的实力可以击败华闲之门下任何一个弟子,即使对上华闲之他也自认为不会落于下风,但是,以他的性格,能省心省力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不过,轩辕兄要当心了,你下一个对手可不象前两个那样差劲。”**头一闪而过,沈醉云从容地笑着又说道。 “是么?来自大漠的白泰和……我看了他的资料,是狂沙剑门的弟子吧。” “嗯,大漠环境恶劣民风剽悍,这些年来很不太平,马贼云集,这位白泰和却单人独剑,横扫几股马贼,而且出手毫不容情,有人说他剑下的人命没有一千条也有八百条了……轩辕兄,你杀过人么?” “轩辕兄,你杀过人么?” 这句话象雷一样击打在轩辕望心中,剑道五弟子中,自己是唯一没有真正杀过人的。自从学剑以来,他就没有把剑当作杀人工具,而是将剑当作自己的良师益友。他希望学剑、进步、快乐,对于剑上沾染血迹与生命毫无兴趣。华闲之对他的不杀之剑也相当赞赏,但柳孤寒对此不以为然,柳孤寒多次说过,单纯斗剑他未必是轩辕望的对手,但性命相搏死的一定是轩辕望。原因很简单,杀人与斗剑是两回事。 如果明天的对手剑技真的相当高明、他又将自己逼到不杀人不足以自保的地步,自己能痛下决心取他性命么? “轩辕兄,杀人或者被杀,有时候就是如此,所以我今天特意来拜访轩辕兄,就是希望轩辕兄明天能做好准备。”沈醉云深深一笑:“象轩辕兄这样的好对手,我还是希望能在最终战中遇上的!” 轩辕望没有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犹豫表现出来,或许是一个剑士的本能,让他觉得这个沈醉云相当危险,至少不能对他毫无保留。因此,轩辕望只是笑了笑:“多谢沈兄的关心,我也希望能有机会与沈兄公平一战。”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醉云告辞离开。他没有见过崔远钟等其他剑道弟子出手,因此轩辕望就成了他判断剑道诸弟子深浅的标准。在他看来,轩辕望确实有可能成为自己在剑圣战二十五岁以下组中的对手,自己有胜他的信心,却没有绝对的把握。 这样一个对手,给他弄点麻烦出来,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到这里,沈醉云目光闪动着,露出微微的不易觉察的笑意。 沈醉云当然不是出于提醒轩辕望的目的而来,他见过轩辕望两次出手,无论是对阴阳门的展长歌还是对那有双重性格的薛春林,轩辕望的每一次出手都让沈醉云感到威胁——虽然还不象赵冰翼曾经给过他的震憾那样,但也足以让他将轩辕望列为这次剑圣战的大敌之一。但是,沈醉云也敏锐地发觉,轩辕望便不习惯伤人,即使面对的是薛春林,他也没有杀了对方。沈醉云怀疑轩辕望从来没有杀过人,从开始轩辕望的表情是虽然无法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真实,但沈醉云是那种极端自信的人。 “白泰和,希望你的杀人经验能帮你一把,我已经替你在轩辕望心中种下了不安的种子,只要你名副其实,应当能让这颗种子发芽、结果吧……” 白泰和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握住自己的剑,向眼前的对手抱拳行了一个大漠中的礼节。 这个对手身材只能说是中等,模样有几分清秀,看起来不象是个剑士,倒象是一家大店铺里的伙计。白泰和目光炯炯,并没有因为对手的貌不惊人而轻视对手,相反,这个对手他还是相当清楚的。 “得饶人处且饶人,分出胜负即可。” 斗剑的仲裁老生常谈没有让白泰和听入耳中,在大漠那恶劣的环境中成长,他用剑与盗贼们的马刀抗衡,根本不存在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问题。他的剑,就是你死我活的剑,虽然他无意多伤人命,但当他的剑式施展出来后,那就由不得他了。 轩辕望虽然没有杀过人,却对白泰和身上流露出的强烈杀人**并不陌生。他心中苦笑一下,当初在东都遇上柳孤寒,柳孤寒身上的杀气就和这个白泰和非常相似。 不,白泰和的杀气更胜过柳孤寒吧,如果说柳孤寒是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蛇,那么白泰和就是见着猎物的狼。 “去!” 在轩辕望心神稍动之时,白泰和敏锐地发觉了他的松懈,他助跑,纵身,手中的长剑象大刀一样劈头斩过来。这一击没有什么技巧,非常简单地劈击而已,但却让轩辕望所有的精妙剑式都一筹莫展。 退! 轩辕望别无选择,他只有退,但对手并没有因此止步,劈斩之后前跨半步斜撩、又前跨半步横扫,剑在他的手中,象旋风一样转个不停,几乎没有给轩辕望任何喘息之机。 剑芒与杀意混在一起,组成一团土黄色的雾气,将轩辕望卷入其中。轩辕望除了退以为似乎别无选择,但是,他已经从对手的连续攻击中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白泰和的气势随着他一步步的进逼越来越强,就象骑兵冲刺之后声势越来越盛一般! “不能让他再攻击了……” 凭借自己对剑超人一等的感悟,轩辕望意识到眼前的对手是那种越来越兴奋的家伙,而且,他的杀意是绝对真实的,换言之,他确实有意将自己当场斩杀。想起沈醉云的警告,轩辕望心突地跳了一下,自己是否也要杀了他? 如果没有扶英数年的经历,这个问题或许会困扰轩辕望很久,甚至于让他在斗剑中出现迟疑,给白泰和以充分施展的机会,甚至因此丧命。但是,在扶英见惯了那种凶悍恶毒的剑式,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物,对于生死抉择,已经习惯了。 特别是那次在扶英王储面前的一战,让轩辕望受益菲浅,白泰和确实不弱,但与他当时的对手诸葛眠风相比,还有一段距离。 唯一胜过诸葛眠风的,就是他那在实战中练出的凛然杀机了。 轩辕望低啸了一声,双手握住剑柄,挫腰贴地滑动,顺着白泰和的剑式向前奔行,他是绕着白泰和跑动的,因此白泰和只需原地转身就可以继续攻击他。但轩辕望跑得是如此迅捷,让白泰和发觉自己的攻击总是落在他的身后。 “他要靠冲刺进逼来增加自己的攻击力,想必他已经习惯了在马上挥剑,那么,如果我让他在原地打转,他剑上的威力便必然会下降!” 在见到白泰和借助冲刺增加自己剑上的威力后,轩辕望立刻想到了对应之策,他在白泰和的剑前疾奔,看似使自己陷入险境,实际上却让对手最大的优势无法发挥。白泰和原本连贯的剑式也因为他的选择而变得稍稍出现了停顿,这种停顿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但却给了轩辕望反击的机会。 古剑从漫天的黄尘中悄然伸出,虽然只是轻轻的一点,却带起了闪电一般的光芒。“铮铮”的剑鸣声里,白泰和觉得手臂象被什么东西扯住一样,剧烈地抖动起来。他心中一惊,自己纵横大漠,也遇到过不少臂力惊人的对手,但还没有谁能让他连剑都握不住! “不对,并非他的臂力强,而是他用了巧力!” 这个**头在白泰和脑中一闪而过,他立即应变,全力抽身后退,从开始的前冲变成了疾退。轩辕望收住剑,心中暗暗叫了声可惜,自己攻击得还是早了些,如果稍晚一会,白泰和旧力用尽新力未生,必然会给自己将剑缠脱来。 “好!” 瞪着自己的对手,白泰和喝了一声,虽然是称赞对手,但他的声音却带着怒火与杀气。 是个好对手,但是自己来这里绝不是打到第三场便要回去的! 他又是纵身前扑,这次他没有急着将剑递出,而是将长剑斜拖在地上。剑身在青石的地面划动,在发出刺耳的磨擦声的同时,也迸出一连串的火光。 “杀!” 当轩辕望抢先出剑,想要阻住他的突击时,白泰和再次怒吼,剑霍然上撩,划出一道灿烂的光弧,尖啸着奔向轩辕望的胸前。 这一剑就象大漠之中升起的狼烟,自下而上直冲苍穹。轩辕望第一个**头竟然不是如何破解这一剑式,而是那句传诵四方的名诗“大漠孤烟直”! 绚丽的光芒一瞬间就升到轩辕望胸前,轩辕望的剑轻轻搭在白泰和的剑上,他明白对方这一式已经是全力而出,硬挡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避开要害不当场丢命,只有以巧力引开对手剑上的冲天之力,才能为自己争来胜机! 轩辕望的剑搭在白泰和剑上,白泰和心中冷笑,如果这样就能破掉自己这式大漠孤烟直,那么自己早就死在大漠之中了。他将全部力量都灌入剑中,剑上的黄芒变得刺目起来,虽然要了对手性命有些可惜,但是,凡是阻挡自己的人,无论是马贼还是剑士,都得死在自己剑下! 然而,让白泰和大吃一惊的是,轩辕望的剑搭在他的剑上轻轻划了个弧,虽然没能阻止他这一剑,却让他剑的方向发生了变化,斜斜偏出了三寸,而这偏出三寸的结果,让原本会被开膛的轩辕望只被划开了胸襟。 “糟……” 这个**头在白泰和脑中浮现出来,因为力尽,他还未来得及做其他的反应,轩辕望的剑顺着他的剑划了下来,重重拍在他剑锷上。他觉得手腕象是被巨锤击中一般,剑再也握不住,脱手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当锒声。 “不……不可能呵……” 自己引以为傲的剑式,就被对手这样轻松地破解掉,这让白泰和失魂落魄,这甚至比失败更让他难以接受。他茫然盯着轩辕望,轩辕望却已经后退了三步,向他行了一个剑礼:“多谢指教。” 仲裁举起了示意胜负已分的手,白泰和失去了斗志,即使是一个外行也明白这一点。轩辕望看着仍然呆若木鸡的白泰和一眼,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人应当是个坚强的人,这次打击虽然大,但他应当能恢复过来吧——只是以后他是否还会选择剑技之路,那就很难说了。 在轩辕望内心中,倒是希望白泰和放弃剑。一个剑士的剑,沾染了太多的血腥,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呵。 好杀者不祥…… “阿望!” 正当他默默从斗剑场上退下来时,崔远钟迎面走了过来:“阿望,终于遇上你了!” 轩辕望挠了挠头,自己这几天其实是在避着他们,但他心中也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勉强笑了笑:“远钟……老师还好么?” “当然!” 崔远钟上下打量着轩辕望,虽然分别的时间并不长,但他敏锐地发觉轩辕望有了些变化。或许这才是真正的轩辕望,只不过在华闲之身边时,他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崔远钟脑子转了一下,决定还是先说轩辕望最想听的消息:“阿望,你知道么,老师要你在剑圣战后去见他。” 轩辕望心中一动,华闲之将他逐出门墙有多重用意,一是惩罚他不遵从禁战令,二是警告好惹事生非的崔远钟、柳孤寒与阳春雪,三则也是让自己获得一个独立的机会。这三重意思轩辕望已经渐渐能体会得到,他猜想华闲之在一段时间后又会重新接纳自己,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大概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吧。 发觉轩辕望并不象他想象的那样喜出望外,崔远钟怔了一下,他不是笨人,只不过不太爱去想些这样的事情,因此倒没有误会轩辕望对华闲之仍然心存不满。他又说道:“这可是你那位翠雨姑娘来将事情源源本本说出后,老师亲口对她说的,她没有找着你么?” 轩辕望摇了摇头,向崔远钟笑了笑:“没呢,这段时间我都在闭门苦思,也没见什么熟人。” 听轩辕望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崔远钟有些羡慕地道:“阿望,你的运气可真不错,不但见过骆鹏剑宗,还在左思敛剑宗处呆了这么久。老师说京城三剑宗都非浪得虚名的人物,如果我也有机会得到他们的指点那就好了。” 轩辕望先是愣了愣神,紧接着也点点头,自己的运气确实是好,这些普通剑士想见而难见的剑宗,自己都见过呵——或许,自己的命运,从得到这柄古剑起,就与剑纠缠在一起难以分开吧。 婉言推托了崔远钟要他立刻回华府的建议,轩辕望懒得再在斗剑处呆下去,他独自上了一辆马车赶回左思敛处。虽然剑圣战很热闹,但轩辕望却觉得,热闹是别人的,自己什么也没有。 “我只是因为喜欢剑,喜欢与人斗剑时的感觉,才参与剑圣战的。”轩辕望如是想。 但是,自己这一身,就除了剑之外什么都不顾么? 这个问题困扰着轩辕望,他迟迟没有想到答案,此时的他心中还不知道,这个问题不仅仅困扰着他,而且还困扰着所有执著的人。这个时候,他希望能得到一个华闲之之外的人的指点,他想到了左思敛。 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日左思敛回来得很晚,当他回来后轩辕望去见他,老远就嗅到了浓烈的酒气。轩辕望心中有些不解,从见到自己之后,左思敛便不再酗酒,但今天却又喝得醉熏熏地回来。 他脑子里**头一转,今天左思敛也要出战,他的对手并不著名,只是一个剑匠而已,左思敛取胜应是相当容易的事情,难道说是这里出了意外? “轩辕望……” 虽然有些熏熏然,左思敛倒没有丧失神志,他拍了拍轩辕望的肩:“我没事……今天你胜了吧?” 轩辕望点了点头,左思敛这副模样,让他将到嘴的疑惑又咽了回去。左思敛哈哈笑道:“轩辕望,好好练剑……好好练剑,被逐出门墙对你而言或许是件好事。” 左思敛此前对轩辕望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评论,他突然这样一说,让轩辕望心中一动:“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回去吧,回去吧,早些休息……” 左思敛使劲挥了挥手,兴奋的神情难以遏制,轩辕望甚至觉得他有些失态。 回到自己屋中,轩辕望良久不能将息。听到外头的更鼓声,轩辕望干脆爬了起来,来到了院子之中。 月色如水,晚风习习,淡淡的泥土味儿弥漫在周围。夜是如此静谧,让一种亘古流传的寂寥从轩辕望心中升起。 第五十一章 纵鹤擒龙(上下) 轩辕望懒洋洋地行在街道上,明媚的阳光洒满一身,让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因此,他没有乘马车去剑圣战斗剑场,而是选择了步行。 人生中的每一次选择,都可以将自己的未来改变,如果轩辕望是乘马车而行,或者他将会很快回到华闲之门下,或者他能在剑圣战中扬名天下……但是,人生又不允许或许,每次选择都只有一个机会,做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 时值初春,虽然还看不到草长莺飞,但大地已经开始复苏。原本局限于肆中的店铺,由于新帝的“特允诏”而扩大到燕安城的每一条街道。这令街头显得混乱而烦忙,虽然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可以看出燕安城已经不是他们初进时的那种暮气沉沉的样子。 “出事了,出事了!” 突如其来的喊声让轩辕望的好心情化为乌有,他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但是此刻却想多了解一下民生民情,因此随着人流来到了事情发生之处。 “可怜……” 围观者中传来啧啧的声音,轩辕望踮起脚向里看,却看到的是一个孤零零跪着的身影。 “怎么回事?” 有好事者问了起来,立刻有更好事者接口回答:“还怎么回事,无非是在乡下没办法活了来城里闯世界,结果又没找着活干,病死了老的累着了小的而已……” 这样的故事,数千年来每天都在这片土地上上演,轩辕望心中有些悲哀,他刚想排开众人走过去,突然有人抢在了他前面:“姑娘,你父亲的后事,我来帮你打理……” 轩辕望向那人望过去,那人身材不高,正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贺新桐。当初见到他时,轩辕望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今天才发觉,他原来也是急公好义之人。 “切,你这南淮蛮子,欺负京城里没有人是不?” 本来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有人却横生枝节,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一步三喘地挤了进来,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贺新桐:“你替这姑娘办了她父亲的后事,然后呢,将这姑娘带到你那南淮瘴疬之地作老婆么?” 围观的人都哄笑起来,轩辕望暗暗摇头,这胖子言语粗鄙,但话里却不是没有道理。如果那姑娘真的孤苦无依,那么即使替她办了父亲后事又能如何? 贺新桐显然也想到这点,他沉吟了一会,反问那胖子:“那你说该如何?” “那还用说,自然是来我的招财织布行了,我招财织布行用魔石织机织布,在我这做工又轻松工钱又多……”胖子口沫横飞,周围的人都沉默着看他的表演,轩辕望看到他眉飞色舞的神情,觉得这人有将一横稻草说成金条的本领。 看他吹嘘了半天,贺新桐也有些将信将疑了,他犹豫了会,然后转向那个跪在尸体边上的女子:“姑娘,你以为如何?” 默默哭泣的女子猛烈地摇头:“我不去那织布行……我不去有魔石的所在,如果不是魔石,我与父亲何必要来这城里讨生生,我父亲又怎么会死在这异乡……” 轩辕望心中一动,这女子来到京城与魔石之技又有什么关系?他向身前一个不停摇头的老人低声问了一句,那老人看了他一眼,确信他不是什么官差后道:“以往这姑娘家里是乡下弄豆腐作坊的,生计还可以,后来豆腐作坊也用上了魔石之技,他们生计便没了着落,所以才来城里。” 轩辕望点了点头,心中哦了一声,虽然在官僚与儒林嘴中,魔石之技还只是奇技淫巧,但在百姓的生活中,魔石之技不仅改变了生活,更成了再真实不过的威胁。这种威胁有如汹涌的潮流,无人能够抗拒这种潮流,可百姓对此并不理解,他们痛恨魔石之技,此时老师全力推动新政,全力引进魔石之技,是不是有些拔苗助长了? “那么,你还有别处亲友可以投靠么?” 贺新桐也有些为难,他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所以才会在茶馆里出言不逊,才会见那女子可怜而挺身而出,但当冷静下来想到后果,他有些迟疑了。 那女子摇了摇头,贺新桐大感头痛,自己是一个外地人,难道说还真将她带回南淮么? “姑娘,这事情就这么定了,到我招财织布行,你就不要给别人惹麻烦了,自己一双手养活自己,多好!”胖子狡猾地眨着眼,他看出了贺新桐的迟疑,又开始鼓动自己的如簧之舌。 那女子的坚持在胖子天花乱坠一般的许诺中动摇了,她缓缓点头,接着胖子兴冲冲地召来两个闲汉,买了口薄皮棺材将女子的父亲收敛起来。这时女子才放声痛哭,围观者则议论纷纷。 贺新桐正要离去,那胖子又拿出一张纸给了那女子,让她在纸上按上手印。女子刚按好手印,贺新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从胖子手中抓过那张纸:“让我看看。” 才看了几眼,贺新桐就勃然变色:“这……这不是卖身契么?” “什么?” 那女子正愁肠百结,听了贺新桐的话大吃一惊,胖子冷笑了一声:“南淮的乡巴佬儿,就是不懂,这是卖身契?拿来,我指给你看看!” 贺新桐将那契纸递还给了胖子,胖子却没有指给他看,而是笑吟吟将纸收了起来:“南淮蛮子,也敢管京城里的事儿,别说这不是卖身契,就算是,也是你情我愿,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乡巴佬儿管了?” 贺新桐双眉猛然竖了起来,他握住自己的剑,怒气勃然喷发:“狗贼,你是欺负我外地人?” “剑?” 胖子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剑一样,装出一脸的惧容:“原来是个剑士……来参加剑圣战的吧,我好怕啊……不过,幸好我这也有人,曹拳圣,这小子得你老来教训教训,让他懂懂什么是京城的规矩。” 轩辕望听到这句话时吃了一惊,果然,曹纵鹤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本来相貌不凡,但现在却显得有些猥琐,堂堂拳圣,竟然沦落成了奸商的打手? 胖子口中“曹拳圣”、“你老”的叫他,但却没有一丝真正的尊重在里头,大概在胖子眼中,这个所谓的拳圣,只不过比一般的保镖多了些名气而已吧。 “拳圣?” 贺新桐的注意力完全被曹纵鹤所吸引,他目光集中在曹纵鹤的双眸之上,剑在咯吱磨擦声中出了鞘:“春水剑门,贺新桐。” “唔。” 曹纵鹤唔了一声,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心中有些无奈,他也曾经豪情万丈,希望拳术能在自己手中壮大起来,但现在却沦落为奸商的保镖打手,强烈的反差让他极为失落,而这极大的失落感又使得他极自负。他始终认为自己之所以壮士未酬,是因为小人坏事,而最坏事的小人,莫过于剑道师徒。眼见剑圣战的开幕,他心中的失落更甚,仇恨也更深,连带着所有的剑士都厌恶起来。 “打死他,没事。” 胖子尖叫着起来,为自己壮气势,而周围的围观者纷纷避让,闪出了一个大圈子。 曹纵鹤的无礼激发了贺新桐的傲性,他也不顾礼节便递出了一剑。轩辕望在茶馆里见过他以手代剑,知道他剑技不错,但与曹纵鹤比还差得太远,即使加上自己,与曹纵鹤交手的胜算也不会高。 “这并非斗剑,因此,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只要有效便可。” 心中默默打定了主意,眼看曹纵鹤将贺新桐逼到一角,轩辕望突然排开众人冲到那胖子面前,什么废话也没说便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让曹纵鹤住手。” “住手……住手……曹纵鹤……” 胖子先是一怔,接着冷汗如泉涌,他并不知道轩辕望没杀过人,但他却知道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明晃晃的剑绝不是假的。因此他大声尖叫,生怕喊晚了曹纵鹤收不住手。 曹纵鹤停手回头,看到轩辕望先是一怔,接着咬牙切齿:“又是你这小子,又是你这小子……坏我的事……” 轩辕望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来:“是么?” 虽然对轩辕望恨之入骨,但眼见自己的雇主落在对方手中,曹纵鹤一时半会也没有什么办法。轩辕望没有再理他,又向那胖子一伸手:“拿出来!” 胖子哭丧着脸将那张契纸拿了出来,轩辕望将它递给那女子:“收好。” 贺新桐这时也认出了他,与轩辕望打了声招呼,轩辕望看到虽然被曹纵鹤逼得狼狈不堪,但脸上的愤激神情却没有消失,心中一动,有想捉弄他的**头。 “贺兄,带这姑娘走,我得守着这胖子。” 看着贺新桐将那女子拉走,轩辕望心中微微一笑,这女子是个大包袱,现在贺新桐算是彻底接上手了,以他的性格,只怕会管到底吧。 别人的麻烦是未来的,自己的麻烦则是眼前的。眼前的局面怎样收拾,还要轩辕望动一番脑筋呢。 “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了起来,声音有些苍老,紧接着人群就乱了起来。官差这种人,向来是在事件快结束时来的迟到者,但眼前的混乱还是给了轩辕望一个机会,他将胖子向曹纵鹤一推,自己便挤入人群中逃走。 “小辈!” 他听到身后曹纵鹤的怒吼,仿佛就在身后一样。轩辕望心中一怔,曹纵鹤竟然没有理会那胖子的死活? 他却不知道,就在人群混乱的一瞬间,曹纵鹤已经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也要击杀他。但是,轩辕望身体灵活,夹在人群中左奔右突,虽然有几回曹纵鹤都接近了他,可总是又被轩辕望甩开来。 “甩掉了吧。” 人群已经散开了,轩辕望奔入一处巷子里,听到身后没有了声音,轩辕望这样想,但这个**头还没有定下来,一股巨力击在他后背上,让他闷哼一声向前翻了出去。 “小辈,你以为你逃得掉么?”曹纵鹤喘着气,一步步逼向前来。轩辕望翻身爬起时,曹纵鹤离他已经不到十步了。 “十步之外,拳上的力量就能击中我……不,刚才他离我更远!”轩辕望心中的第一个**并不是害怕,而是惊讶。拳圣的实力,竟然达到这个地步,能在十步以外凭空击翻他,这样的话,虽然拳师手中没有武器,但攻击距离并不比他这有武器的剑士差啊。 “越学剑技,便越知道剑道无止境,拳术也是如此……”轩辕望拔出剑,因为兴奋,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深深吸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端剑行礼:“剑道……轩辕望。” 曹纵鹤看着这个少年,心中又是悲哀又是愤怒,自己最钟爱的小弟子也象他这般年纪,可是在夺位战中阵殁了,自己其他的弟子或是死亡或是逃走,自己也沦落至此……这一切,都是眼前这少年与他的老师造成的,华闲之深不可测,自己没有把握胜他,但这少年……这少年…… 看着曹纵鹤的脸扭曲变形,轩辕望扬了扬眉:“曹先生……” “死吧!” 曹纵鹤突然出拳,拳声有如霹雳,砰然击向轩辕望胸前。轩辕望横剑扫过,剑芒喷涌如泉,与曹纵鹤拳上的力量击在一起。 虽然是两股没有实体的力量的交击,但还是发出巨石撞击般的轰鸣,轩辕望觉得身体象是被巨浪拍中一样,几乎要粉碎了。他心中一惊,曹纵鹤拳上的力量如此强劲,如果自己一味防守,绝对无法支撑长久。 “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御!” 这个**头一闪而过,轩辕望纵身跃起,剑风一般挥出,在曹纵鹤身边撩起一大团光影,象是枫岭的红叶,燎原漫野。曹纵鹤哼了声,侧身,缩肩,摆臂,横腿,轩辕望剑觉得手上一沉,剑竟然被曹纵鹤二指夹住,接着曹纵鹤的腿扫在他的腰间,如果不是轩辕望顺势横身,化去了大半力气,这一腿就足以让他腰椎骨折了。 “该死……我还是大意了……” 从曹纵鹤手中抽回剑,轩辕望忍住腰部的剧痛,愤怒地想。明知对手实力超凡脱俗,自己还用那套不成熟的枫岭剑式,许久未曾与这样高明的对手生死之争了,自己似乎有些麻痹呢。 对于一个剑士而言,搏斗时任何一次微小的麻痹与疏忽,都是不可原谅的。轩辕望在落地之时反手刺出一剑,但由于腰间的剧痛,他这一剑软弱无力,剑尖又被曹纵鹤抓住。轩辕望全力抽剑,却觉得手中力量一空,曹纵鹤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突然又松了手。轩辕望被自己的力量反震得失去了平衡,向后趔趄了一下,还没有等他定住身形,一股巨力再次袭来。 这一次轩辕望正当其冲,完全无法避开曹纵鹤的拳掌,他象枚小石子一样被曹纵鹤掷了出去,重重落在几丈之外。 “咯……” 轩辕望发出痛苦的呻吟,只因为一时大意,他便落入这种极度危险的境地。剑柄这时变得炙热起来,想必是绯雨也发觉了他的危机,想要替他一战吧。 “去!” 在绯雨掌握身体之前,自己仍需坚持一会。虽然神志有些模糊,轩辕望还是本能地回手挥剑,想要阻拦紧跟而来的曹纵鹤。但曹纵鹤只是侧身弯腰,不知怎么就闯入他怀中,一手搭住他握剑的手,另一手揪住他胸襟,右脚在他左腿内侧一拂,人顺势倒地。轩辕望则被从他的头顶飞掷出去,剑都几乎脱了手。 “糟……” 眼见自己离砖墙越来越近,电光火石中轩辕望脑子里闪过这个**头。他整个身体已经散了架,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保护动作,但如果就这样撞上围墙,即使不当场毙命,头破血流昏迷过去是至少的! 这一瞬间,自己这短短二十年的经历在轩辕望脑中飞闪而过,生活中的艰辛与幸福,练剑时的劳苦与畅快,都让轩辕望觉得回味无穷。但是,自己只能回味而已…… “要活下去,继续学剑……” 在最后一刹那,轩辕望仍未放弃努力,他全力转动身体,伸出手臂希望护自己的头。就在他即将撞到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搭在他的肩上,曹纵鹤施在他身上的巨大力量,被那只手顺势一带,消解得无影无踪了。 “你……你是!” 脸几乎贴在墙上了的轩辕望听到曹纵鹤惊怒交加的声音,他勉强回过头去,发现了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 “管……管伯?” “曹纵鹤,到此为止吧。” 那个华州府城车行里的管事,看上去苍老而饱经风霜的管伯,慢吞吞地说道。轩辕望第一次发觉,这个平易近人的老人声音里有这样的威严。 “管、擒、龙,你也来坏我的事情?” “管擒龙?” 轩辕望还是第一次听到管伯的名字,这个名字非常响亮,但显然是个武技者的名字。他虽然身体几欲崩溃,但脑子却还清醒,猛然间他将管伯的名字与曹纵鹤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纵鹤擒龙…… “纵鹤,够了。”管伯慢慢叹了口气,看着原本比自己要年轻但从外表看比自己还要苍老的曹纵鹤,他原本严厉的目光缓和起来:“纵鹤,他只是个晚辈。” “晚辈?”曹纵鹤用力握着拳头,象是饥不择食的猛兽:“便是这个晚辈和他的同门,坏了我的大事——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们发誓,要在我们手中将拳术弘扬光大的!本来我有了这样的机会,殿下曾言口允诺只要他登基便将拳术定作国技,天下的拳师便不须再为一日三餐而殚精竭虑,可是,这个小辈助那狗王篡夺了帝位,剑技也压在了我们拳术的头上,你能忍么?” 管伯轻轻将轩辕望放了下来,静静等着曹纵鹤说完,当曹纵鹤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呐喊结束时,他又轻轻叹了口气:“纵鹤,二十年了,你还未变啊。” “我自然不会变!我永远不会变!”曹纵鹤振臂说道:“我永远记得当初的誓言,你呢,管擒龙,你呢,你忘了么?” 管伯眉头颤抖了一下,神情也有些激动起来,但这种激动只是古井微波,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纵鹤,二十年了,我老了,你也老了。” 曹纵鹤先是一愕,紧接着怒发冲冠:“管擒龙,你以老了为借口,要忘记当初的誓言么?” “我老了,你老了,拳术也老了……”管擒龙怔怔看着曹纵鹤,摇了摇头:“纵鹤,老了的东西,迟早是要死去的。” “你……你……” 没有想到管擒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曹纵鹤愤然指着管擒龙,几乎说不出话来。管擒龙又摇了摇头:“纵鹤,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为振兴拳术殚精竭虑,但是,若你的目光只是盯在振兴拳术上,是不可能成功的,风物长宜放眼量,你知道为何你败了而华闲之胜了么?” 曹纵鹤怔住了,他没有想到管擒龙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了解,在他心中,自己未能成功的唯一原因,只是运气欠佳而已。 “华闲之其人,目光远不仅在剑技之上,他将剑技更名为剑道,你难道就没有细细体量这其中的意思么?” “技和道,不过是一字之差……”曹纵鹤勉强说了一句,但立刻住嘴,技与道,在他这样的拳圣眼中,当然不仅是一字之差而已。 “你败就败在这个道字上,纵鹤,下决定心便不再更改,这一点你比我强,但我跳出圈子后也有跳出圈子的好处,看事实比起你这当局者就要清楚些。” 从曹纵鹤脸上看出犹豫与矛盾,管伯咳了声,决意换个话题:“况且,你想的是振兴拳术,与杀了这晚辈又有什么关系?杀了他,拳术就能振兴了么?” 这句话象个惊雷一样打在曹纵鹤的脑子里,他见到轩辕望起,满脑子就是杀掉他以泄心头之愤的**头,却从来没有想过,杀了轩辕望与重振拳术有什么关系。他看了看管擒龙,又看了看轩辕望,如此来回几次,脸上的表情也忽阴忽晴。 “做大事,走正道,莫横生枝节。” 管伯提高了声音,曹纵鹤张开嘴巴想要反驳,却半晌说不出什么话来。 “罢了……” 他终于黯然长叹:“有你管擒龙在,我是伤不了这小子了,不过,他也不好会到哪去,纵鹤手挫骨术的伤,你擒龙爪是无法治的,这小子只能慢慢休养,他复原得再快,也赶不上这剑圣战了……” 虽然嘴巴上很犟,但曹纵鹤话语中仍隐隐有一丝愧意,他长吁了声:“苍天!苍天!” 轩辕望想支撑着爬起来,但象是散了架的身体却不听他的使唤。曹纵鹤已经扬长而去,小巷里只剩下他和管伯两人。 “管……管伯……” 看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老人,轩辕望有些不习惯,自己把老人当作家中的长辈惯了,但突然间发觉这个平凡的老头竟然有一个不平凡的身份,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嗯,我该早些阻止他的,但是,曹纵鹤的脾气我知道,如果不让他出口气,以后还会没完没了……”管擒龙苦笑了一下:“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想取你性命,苦了你了。” 管擒龙暂住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小庄子里,因为轩辕望无法动弹,他将轩辕望带到了自己住处细心照看。纵鹤手挫骨术果然象曹纵鹤说的那样,让轩辕望几乎失去了活动能力,即使有绯雨的相助,短时间内也无法与人斗剑了。 自己不告而别大概会让左思敛有些失望吧,这位剑技前辈对自己相当不错,几乎将自己视作子侄一般,如果不是他深深明白自己还想重回华闲之门下,他一定会收自己为徒——即使如此,他混沌剑门的剑式密珍,他还不是隐隐点给自己了么。 想到这里,第二天轩辕望便委托管伯带了封信去向左思敛告别,他怕左思敛担心自己的身体而影响剑圣战,便谎称自己故乡有急事不得不离开,来不及向左思敛面辞,只有留书一封,以后当登门致歉。 “那左思敛剑宗倒是一副很忙碌的样子,似乎在做什么大事呢。” 回来后管伯将与左思敛会面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深深一笑:“阿望,没想到你在外头也学会撒谎了。” 轩辕望脸红了一下,虽然是善意的谎言,但谎言就是谎言。他岔开话题:“管伯,你留在京城很长了啊。” “嗯。”管伯停了会儿:“我不瞒你,我是留下来看这剑圣战的,拳术也好,剑技也好,还是已经快销声匿迹的枪法也好,这样大的场面算得上是史无前例,虽然我对拳术已经灰了心,但还是想来见识一下。” 果真是对拳术灰了心,还会来见识剑圣战么?轩辕望心底对管伯的话有些怀疑,但他知道一个老人的内心,没有将自己的怀疑说出来,而是转到了剑圣战上:“管伯,今日战况如何了?” 管擒龙呵呵一笑:“阿望,你剑道门下算是大出风头了,自然是全胜而过。左思敛也胜了,阴阳剑门的骆鹏苦战半时辰才击退了东海蓬莱剑门的一个无名剑士——那人除了剑式了得,还是个术士,骆鹏胜是胜了,但我看他下一场恐怕无法出战。” 虽然没有多说,但是轩辕望还是从管擒龙的口气中听出骆鹏那一战的艰辛,他浮想连连,一个剑技高手如果遇上了神出鬼没的术士,应当如何是好? 华闲之曾在追讨传国玉玺之战时遇到过一个年轻术士,他说所谓的“术”,其实也不过是人创造的一种修身的方法而已,只要是人创造的,那么人就一定也有办法对付它。剑技与术到了顶峰,都有相通之处,象看在普通人眼中,剑技高手剑上的剑芒就让他们觉得不可思议。 想了半天,轩辕望还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干脆放弃了,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又没有具体的可以参照的标准,无论如何想,也只是闭门造车而已。 “阿望,你那丫头呢,要不要我去帮你说一声?” 看到轩辕望在沉思,管擒龙以为他为自己只有中途放弃剑圣战感到遗憾,于是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看着老人笑眯眯的眼神,轩辕望脸色微红,握剑的手紧了一下:“管伯,你就别取笑我了。” “呵呵,有什么取笑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管伯笑道:“阿望,那是个好姑娘,练剑习武的人,难得遇上一个好姑娘,你不要一心只在剑上而轻视了人家。” 轩辕望点了点头,却听到管伯长长叹了一声:“在手中的东西,若不去珍惜呵护,等失去了再想找回就难了……” 轩辕望心中一动,这老人似乎也有某种心事。**头一转,他又想起扶英国的那个武哲光,崔远钟曾偶尔提起过,他便是那种在手中的幸福不珍惜的人呢。 想起绯雨对自己的情谊,轩辕望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确实,绯雨只是一个灵体,这让他有些遗憾,但是,比起遗憾更占据他心灵的,是那种有一个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的幸福与骄傲。她不仅引导自己走上了剑的道路,而且会永远在自己的剑道之路上相伴相随。 前些日子困扰他的问题也在这一刻迎刃而解,自己是为什么踏上剑道的路,又为什么将会在剑道的路上继续前行。不久是为自己的兴趣,也为那些喜欢自己的人与自己喜欢的人。在剑中体味这世界的道理,在剑道之路上与喜欢的人同行,这便是自己习剑的目的了。 “管伯,明天你再去的话,帮我留心一下这些人……” 虽然觉得幸福和骄傲,但年轻人的腼腆还是让轩辕望转移了话题:“唔,凤羽,据说他也参加了剑圣战,真想见到他与远钟的对决……骆鹏的弟子展长歌,如果骆鹏下一场要弃战,阴阳剑门的声望就要靠他了……” 一边思考,一边报出了一串名字,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沈醉云,这个京城少年剑士中最响亮的名字没有出现在他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在内心深处,轩辕望本能地讨厌这个人的缘故吧。 第五十二章 阴谋(上、下) 大约是长期积累的疲乏选择了轩辕望最虚弱的时候一起发作,轩辕望在床上躺了两天后,身体不但没有康复,反而发起高烧来。管伯不得不留下来照顾他,也顾不上剑圣战了。 轩辕望心中有些歉疚,管伯都近七十的老人了,反而要他来照顾自己。幸好在华闲之门下除了学得了剑技,华闲之那第一自傲的医术也多少学了些,轩辕望给自己开了个方子,病情渐渐好转起来。 “管伯,你去看剑圣战吧,说实在的,知道剑圣战的确实消息我心里才放得下来。” 病情一好转,轩辕望就劝管擒龙,管擒龙知道这有一半是托辞,但他对剑圣战确实有兴趣,而且轩辕望也渐渐好起来,因此他便前去斗剑场看剑圣战了。 “阿望,你怎么会这么大意!”直到这个时候,绯雨才开始责怪他:“曹纵鹤一代拳圣,他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的时候还会这样疏忽!” “我……” “我知道你是因为好的对手难得,所以想与曹纵鹤好好交手,试试自己新创的剑式。但是,阿望,你知道我对你最不放心的是什么嘛?” 轩辕望沉默无语,绯雨对他最不放心的是什么,他隐隐有所觉察。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的心太善太软,对谁都是如此。这是好事,但你也得小心……害人之心虽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你是想与曹纵鹤切磋,但曹纵鹤想的却是要你的命!” 看到轩辕望还想反驳,绯雨轻轻用手指按住他的唇:“听我说完,你别插嘴!” 她的神情有几分薄怒,看上去甚是妩媚,轩辕望痴痴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啊”了一声:“你、你做什么?” “哼,我问你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拧着轩辕望的耳朵,一股冷丝丝的气息从绯雨手指头上传了过来,绯雨的神情既是嗔怒又是无奈。轩辕望装出痛苦的表情:“好痛……我生病了啊……”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么?” “啊,你再说一遍,我就听见了。” “油嘴!” 绯雨用力拧了一下,轩辕望真地痛得哇哇叫了起来,绯雨才松开手:“阿望,人心难测,你应该明白啊。” 轩辕望轻轻揉着耳朵,嘴角露出了苦笑,绯雨只是在借题发挥而已,她不满的远不只与曹纵鹤对决这一次。翠儿姑娘的事情,还有在自己身上曾发生过的其他许多事情,都是如此。自己有的时候,确实过于心软了。 “绯雨,我会小心的,象曹纵鹤这样的事情,斗剑时再也不会有了。”轩辕望沉吟了会儿,开口说道:“你晓得我不是没有戒心的人,如果是那样,老师也不敢放我出来了。” “哼,只是斗剑时再也不会有了么?”对于轩辕望的回答绯雨有些不满意,但她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小心眼女了,她明白,轩辕望有轩辕望的自尊,自己确实是引领他踏上了剑技之道,但至于如何个走法,那就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自己要扮演的是同行者而绝非发令者。 “绯雨,有些时候,别人看起来我是吃亏了,但我不这样认为。”对于绯雨没有说的话,轩辕望是心知肚明的,他继续解释:“相反,我认为我是占便宜了,我想做个好人,只要是没有违背这个,即便是受了些损失,我仍然是占了便宜。” 他的话说得很质朴,算不上什么豪言壮语,却让绯雨不得不重新审视轩辕望起来。 跟在轩辕望身边已经有好几年了,自己是否真地了解眼前这个男子? 与此同时,剑圣战中,崔远钟正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正如轩辕望猜想的那样,命运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崔远钟这一战的对手,正是凤羽。 剑痴凤羽,在家门突变后为了生计就放弃了剑当了兵,本来他以为自己会从此忘记剑,但是,与崔远钟的相遇,让他那颗为剑而生的心再次跳动起来。他的手又重新握在自己的剑上,为了尽快恢复自己的剑技,他甚至忍着心底深处的屈辱,来到了华闲之府中,与华门弟子共同练剑。因为他明白,手中的剑不再仅仅是自己的兴趣,更是自己谋求荣华富贵的武器。 “我要打败你!” 就象在东都开定时那样,凤羽骄傲地向崔远钟宣布。 “说过很多遍了,但是你从来没有胜过我。”崔远钟收敛住心神,他不象轩辕望那样同情心泛滥——相反,他是那种爱之也深恨之也切的人,凤羽对剑的放弃让他失望,而为了荣华富贵重新捡起剑更让他厌恶,所以,他决心要用自己的剑教训凤羽。 “黄金之剑在手,我永不会败!” 斗剑场外人头涌动,靠近些的人都听到了崔远钟的话,虽然崔远钟是二十五岁以下组中公认的大热门,但是听到他这样的狂言,这些围观者还是忍不住起哄。 “哼……” 冷冷哼了一声,凤羽凝神聚力,将剑伸了出去。两人的剑在空中轻轻撞击,发出清脆的鸣声。 “呵呀!”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手,在两人行剑礼之后的一刹那,原本沉稳圣峙的两人变得狂野起来,象是一阵风和一团火,猛烈扑击向对风。随着这两人剑式大开大阖地展开,无数道气流四散迸射开来,靠近的围观者被这无形的压力逼迫,禁不住向后开始退却。 “我一定要胜……一定要!” 凤羽一面用力挥舞着剑,军人的经历、战场的搏杀,让他的剑式与在东都开定时比有了很大不同,那时他狂野有余而凌厉不足,现在则不然。在华闲之府中这月余的苦练,让他惊喜地发觉,自己的剑技虽然生疏,却以极快的速度恢复并进步了。 “有时,退几步后反而能跳得更远。” 对此,华闲之如此评价,凤羽天资极佳,在放弃剑一段时间后,体验了人间百态,再次拾起剑来反而突破了以前的瓶颈。也正是因此,凤羽自觉能与崔远钟抗衡并且战胜他。 “对于华先生那样的人来说,最好的报答方法,便是击败他的弟子!”想起这段时间华闲之对自己的倾心指点,凤羽手中的剑式更紧了,剑上红光象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崔远钟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但是,如果说凤羽是火,那么崔远钟就是那风,火势表面上看猛烈无比,但凡是风所压迫之处,火不得不避让开来。崔远钟的剑上金芒象蛟龙翻腾一样,吞吐变幻,每一攻都攻敌必救,每一守都一夫当关。 “好呵,这样的斗剑才好看!” 围观者从起初的惊愕中清醒过来,纷纷发出叫好声,他们中有内行的,能够看明白这两人出手的精妙,而那些外行,也因为他们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式而觉得不虚此行。 “有些难呵,老师这段时间都不准我们与这凤羽正式斗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厉害呢。” 阳春雪挤在人丛中,她年纪小身材矮,踮着脚才能看到崔远钟与凤羽的激斗。 “唔。” “老师也是的,留那凤羽做什么!”见到凤羽的剑式,阳春雪虽然没有明说,但口气里还是透露了她的心思,对于凤羽,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唔。” 她身边的石铁山完全心不在焉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本能地唔唔着。阳春雪侧过脑袋看着他,心中觉得非常无趣,于是道:“铁山哥,你担心远钟哥么?” “不担心。” 提到崔远钟,石铁山倒是听到了,他简单地用三个字回答了阳春雪的问题。阳春雪有些好奇:“怎么,你没看出这凤羽的厉害么?” “哼,再厉害也没有远钟哥厉害,远钟哥说了,只要他黄金之剑在手,就绝对不会被击败!” “呵呵。”阳春雪忍不住笑了起来,石铁山对崔远钟几乎是盲目崇拜,其实他自己的剑技已经与崔远钟相去不远了,特别是他的“开天辟地”,即使崔远钟遇上了也只有退避的份儿。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剑动辄要伤人碎尸,华闲之严禁石铁山在斗剑中使出,或许石铁山也将是剑圣战二十五岁以下者有力争夺者吧。 “闲之,这小子不弱啊。” 举着一个泰西传来的千里镜,泰武帝陛下一面看着斗剑一面对身旁的华闲之说道。今天华闲之轮空,泰武帝便把他召到身边,当自己的斗剑讲解。 “单以剑技而论,凤羽与远钟相差无几,谁胜谁负都有可能。” “哈哈,真的么,我看你倒是一副毫不担心的样子。”听了华闲之的话,泰武帝哈哈笑道。 “陛下,斗剑并不仅仅是在较量剑技,剑技差不多时,剑士的精气神将在这样的激斗中起决定作用。”华闲之微一沉吟,考虑好如何措辞后说:“凤羽天资极佳,但他心态未必有远钟好。” “唔,你这当师傅的放心,那我也就放心了。”陛下放下千里镜,回过头来对华闲之说道:“你那个赶走的弟子呢?” 华闲之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弃权了。” 虽然表情平静,但华闲之心中还是有着深深的遗憾。这次剑圣战的目的,并不仅仅是给剑士一个机会,更是转移朝中顽固不化的大臣们的注意力、同时向天下百姓宣传新政的一个机会,如果代表革新的剑弟子都能顺利过关,那么“变胜于不变”的道理将随之传来。阿望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为何要放弃呢? 华闲之终究不是神灵,他偶尔可以推测到未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却无法象神一样全知全觉。 “啊!” 正当他思索的时候,斗剑场中突然传来了欢呼声,华闲之一愕,难道说现在就胜负已分了么? 崔远钟与凤羽确实胜负已分,就象华闲之判断的那样,两人剑技相差无几时,决定胜负的便只有精气神了。凤羽好胜救胜之心异常强烈,这既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是他的缺点,他实在是太急于取得胜利了,崔远钟看出这一点,一点一点将他引入自己的设想之中,露出了自己的薄弱之处,凤羽虽然知道这可能是诱敌之计,却还是忍不住对胜利的渴望,结果反而被崔远钟击飞了长剑。 “你错了……” 看着面如死灰一片绝望的凤羽,崔远钟收回了剑,淡淡地对他说道。 “我……我错了?” 凤羽茫然看着胜者,自己还有余力,还能再战,怎么会自己败了? 难道说,自己真的象崔远钟说的那样,错了么? 崔远钟慢慢收回剑,看着凤羽的目光也有些悲哀与同情,如果不是心态错了,凤羽应该还能支撑下去吧。而他之所以心态会错,与他的遭遇有莫大的关系,他太需要剑圣战的胜利了。 只是,自己比他还需要这场胜利,什么东西都可以让给他,但这斗剑自己是坚决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象梦游一样从斗剑场中出来,凤羽对于接下来的斗剑没有任何兴趣,他孤零零地从剑圣战大场子出来,漫无目的地游逛在大街之上。 自己该何去何从?剑圣战负了,自己想借此飞黄腾达的梦想也破灭了,难道说,自己真的就只有去继续当自己的小兵,最终战死在哪个荒野中么? 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人们常常会这样问自己,当面对的困难超出了想象时,当前进的道路没有了目标时,当艰苦的远征失去了后援时,人们都会这样问自己。有的人找到了答案,从失败与阴影中走了出来,有人则在这样的疑问中迷失了自己,最终成为厄运的牺牲品。 “凤羽!” 身后崔远钟的声音传了过来,凤羽听到了,却不想回答。他追着自己做什么,还想教训自己么,或者是看到自己败了可怜自己同情自己? 我不需要任何廉价的同情! 因此,凤羽没有停下脚步,他甚至以为,这个时候与崔远钟的对话,就是对自己的嘲讽与羞辱。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忍住似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凤羽咬牙切齿地发誓。他加快了脚步,很快挤入人潮之中,将崔远钟甩在了身后。 崔远钟跟了好一会儿,却没能盯住凤羽,人潮之中,他茫然站立,不知道自己击败凤羽究竟是对还是错。 的确,凤羽的剑技确实有所突破,但比起几年来屡战强敌的自己,他还是落后了。自己想用剑说明的事情,他是否能懂? 凤羽呵凤羽,虽然在东都的时候总与你斗气斗剑,但你可知道,在我的心中,我一直将你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你能体会一颗朋友的心么? 凤羽就这样从崔远钟的眼中消失了,不知道多少年后,两个人才能再度见面。命运象不定的海风,将海中的帆船吹得时聚时散。 这时崔远钟已经失去了再回斗剑场看剑圣战的兴趣,自己是第一个进入二十五岁以下组前八的人,柳孤寒与石铁山的对手相当强劲,他们会陷入苦战,但最后胜利的必是他们,对于这两个师弟崔远钟还是有相当的信心。至于阳春雪——她的“小雪”、“初晴”两式,就算是自己也会头痛无比吧。 可惜的是,阿望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续参战,他知道这次剑圣战事关重大,却仍然半途退出,老师嘴中没有说什么,但心里的失望,自己是能真真切切体会到的。 那个阿望,至少该带个信来吧。 一边沉思一边在街头盲目行走,也不知多久,崔远钟停住了脚步,眼前一个人让他目光定住了。 “这不是左思敛剑宗么,阿望就住在他那儿,我去问问他吧,他一定知道……” 崔远钟正想与左思敛见礼,但左思敛却象是有什么心事一样,低着头匆匆赶路,根本没有正眼看他。崔远钟微微一怔,轩辕望对这位剑宗是赞誉有加的,但他现在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是遇上了什么大麻烦呢。 难道说是和阿望有关? 崔远钟本能地想到了轩辕望。身为剑宗的左思敛,单凭名声就可以让找他麻烦的人三思而行了,但轩辕望不同,他虽然剑技高明,却正是那种容易遭人妒忌与压制的年轻人。 没有惊动左思敛,崔远钟悄悄跟在他的身后,左思敛匆匆拐进了朝东的一条路。这里距剑圣战斗剑场并不远,从宫城赴斗剑场更是必经之路,所以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崔远钟跟在左思敛身后,也就没有被他发觉。 在这居住的多是京城的富庶人家,因此临街的屋子大多是两层三层的楼宇,左思敛便进了其中一家大门。守在门前的仆僮模样的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便将门紧紧关了起来。 “瞧上去似乎是专门在等左思敛的……要是有法子进去看看就好了。” 崔远钟的好奇心被钩了起来,他原本就是除了在华闲之面前老实外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既然有了想进去的**头,自然就要付出行动。他绕着那家院子转了一圈,看见和隔壁围墙之间有条死胡同,就快步走了进去。 胡同里没有别的行人,轩辕望看看没有人注意,伸手扒上了一棵大树。那树亭亭如盖,藏在枝叶之间,别人很难发觉得到。 从树上向院落里看去,院落里布置的相当幽静,证明屋子的主人并不是那种简单的暴发户。崔远钟看到左思敛在一个人的引领下,走进了后院的一处宅子,崔远钟心中一动,从这去那宅子倒不算远,而且院子中的假山树木正好可以给自己做掩护的。 他象猫一样轻轻从树上跃下,悄无声息地在院子里移动,这种潜行的方法柳孤寒最为拿手,几年的相处崔远钟也学到了几分。 “……剑圣战结束在即,这是天赐良机,如果不能抓住这机会,以后再动的就难了……” 崔远钟隐隐听到有人这样说道,这声音很陌生,但有种说不出的磁力,让人一听就觉得说话者是个坚定而沉稳的人。 崔远钟又靠近了些,虽然这话里与轩辕望没有关系,但提到了剑圣战,而且口气中隐隐有阴谋的味道在里面,这让崔远钟大为兴奋。 “……根基已稳……且有子嗣……时不我待……” 那人压低了声音,为了不被他们发觉,崔远钟不敢靠得更近,因此听得模糊起来,但从这几个词中他还是嗅到了一股可怕的味道。这些人在此谋划的,不仅仅是剑圣战那么简单,牵涉到根基、子嗣的,崔远钟的第一**头就是泰武帝陛下。 “难道说,这些人是废太子或秦楚二王的余党,在这密谋起事?废太子与秦楚二王虽然都已被囚死,但打着他们的旗号起事,现在或多或少还可吸引一些支持者……” 心**电转间,崔远钟做出了判断,有左思敛在,自己不可能在这群人手中讨得便宜,既然是听到这么一样大事,只要将之告诉老师,自然有人来对付他们。 只是,这样会不会连累住在左思敛家中的阿望? 心中有些困惑,让崔远钟稍迟疑了一下,这短暂的迟疑,立刻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谁?” 斥问的并不是开始说话的那个声音,而是另一个简短、有些压抑的声音,一个“谁”字并不大,却让崔远钟心怦地狂跳了一下。 “跑!” 这个人短短的一个字就给自己带来了如此的压力,他对自己的威胁,应当还在左思敛之上!因此,崔远钟本能地弹起身躯,飞快地从假山与花树之间奔过,还没有几步,他就听到背后传来的破门之声。 对方追出来了! 屏息狂奔的崔远钟猛然跃起,伸手拉住一棵大树的旁枝,借着冲力在空中一荡,向前跃出了足足十丈,落地之时他双脚一弹,飞快地又奔了起来。 “前头是围墙,那围墙有好几丈高,我跳不过去……爬的话对方一定会追上来!” 一边狂奔,崔远钟脑子里一边想,只要再拐过去就是围墙了,如果不能翻墙而过,自己便会被堵死在这里! 身前的一根毛竹竿让崔远钟眼前一亮,他没有减速,而是从毛竹竿旁掠过,顺手将毛竹竿抓在手中,冲到围墙前他用毛竹竿的一端点着地,借着毛竹竿的弹力,人高高跃了起来。 “成了!” 当他身躯翻过围墙时,高兴地想。身后追赶的人在数息之后就赶到了,但除了一根仍在地上颤抖的毛竹竿,他们什么也没有见到。 “该死,这儿不能呆了,原先的计划取消!”那个有着磁性的声音愤怒地道:“事不宜迟,虽然错失了良机,但总会还有机会的,收拾好东西,别让官府找到任何证据。左剑宗,你就不必回去了,立刻和我们一起出城。” “是……” 正在狂奔中的崔远钟如果听到左思敛的话定然会再吃一惊,左思敛说话时非常恭谨,几乎是以下属对官长的态度与那人说话。 “哼哼,得赶紧将此事告诉老师!” 狂奔了半条街之后,崔远钟拦下了一辆马车,飞快地赶往圣剑战斗剑场。虽然担心会连累轩辕望,但他明白事关重大,轩辕望个人安危还可以另想办法,而自己听到的事情却必须立刻解决才好。 赶到斗剑场时,他正看到华闲之与柳孤寒、石铁山、阳春雪出来。柳孤寒与石铁山身上都带着伤,石铁山更重些,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都应是获胜了。 “怎么了?” 见到崔远钟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华闲之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中一惊,立刻想到轩辕望身上。阿望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他在剑圣战中中途弃权,一定有他的理由,难道说他出事了? “老师……” 看到这附近人多口杂,崔远钟没有急着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当他们来到僻静之处时,他才将事情源源本本告诉了华闲之。 华闲之的两道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心中那种不祥的感觉再次滋生起来。虽然与轩辕望没有直接关系,但牵涉到左思敛,住在他那的轩辕望不受连累才怪,更何况阿望突然不参加剑圣战了,难道说是他发现了左思敛的秘密被左思敛灭口了么? 还有,这事情非常古怪,这些人真的是废太子和秦楚二王的余党么? 现在的局势比起泰武帝即位前还要复杂,因为当时敌人在明自己在暗,而现在却是自己在明敌人在暗…… “明?暗?” 华闲之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他看向柳孤寒:“孤寒,你回京城时那群人的身份……” 柳孤寒摇了摇头,当初为了挑起太子与秦楚二王的争斗,自己奉命潜入京城,暗杀了不知多少人,接着在争夺传国玉玺的血战中,遇上了一群古怪的家伙,他们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 华闲之又想起陛下从扶英回来,途中遇到人刺杀的事情,那一次刺杀自己留下四个弟子协助陛下的幕僚展修将刺客全数击杀,但除了知道其中有一位长林剑门的剑师外,他们背后是谁也是一无所知。 “似乎有股别的力量呢。”此前自己一直将这些人当作废太子或秦楚二王一党,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出入。 华闲之目光一瞬间炯炯有神起来,他向崔远钟摆了摆手:“你领着大家先回去,今天听到的别跟任何人说起。” 回华宅的马车上,剑道四弟子都默不作声,如果事情真向最坏的方向发展,那么轩辕望现在生死未卜。轩辕望性格极好,是那种与谁都谈得来的人,甚至曾屡次要杀他的柳孤寒,也觉得同门中轩辕望与自己最亲近,因此,每个人都在替他担心。 “怎么样,铁山,今天的对手还成吧?” 许久之后,压抑的气氛让崔远钟觉得难以适应,他起了个话题,将众人的注意力调开。 “今天的对手是安岭武家的武浩,那家伙的力气倒真不小!”谈及今天的对决,石铁山脸上开始浮出兴奋的表情:“他的剑比我的剑还沉,我们硬碰硬对砍了二十剑,到后来我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了!” 目光移到石铁山的巨剑上,因为石铁山走的剑技路子与其他同门决然不同,所以他的剑也是特制的,没有开锋,但沉重的重量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剑刃。普通的剑,与他的剑全力交击的话,如果不脱手飞出就会从中折断,那个安岭武浩与他硬碰硬对砍了二十剑,想来用的也是一柄坚固厚重的巨剑了。 “还说呢,象两个傻瓜一样,你砍一剑过来,我再砍一剑过去,换了我,早将那姓武的踢出去了。” 阳春雪撇了撇嘴,同门中她与石铁山年纪相差最小,其他三个师兄,崔远钟慷慨豪爽,轩辕望平易机敏,柳孤寒冷傲孤僻,都没那么好捉弄,唯独石铁山憨厚老实,也就成了她捉弄的对象。 “那是自然,我都怕你……”石铁山嘀咕了一声,却不敢让她听见。柳孤寒嘴角 “不行。” 崔远钟与石铁山几乎异口同声,虽然柳孤寒没有说出声,但他们都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石铁山用出“开天”“辟地”,那么击败武浩就不会这么麻烦,但对于石铁山而言,这是出手必碎人尸的禁式。 “孤寒哥哥的对手才真的强悍,孤寒哥哥刺中他十六剑,那家伙还是要战……不过,若是依着孤寒哥哥的性子,那不知进退的家伙早就死十六次了。” 这一次剑圣战,华闲之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柳孤寒也明白这不是多结仇怨的时候,因此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取人性命。这对于出手必伤人的他来说相当艰难,每次斗剑他要对的除了对手外还有自己的杀心。因此,柳孤寒是最辛苦的一个,几乎每一战都是苦斗,并不是因为难以击败对手陷入苦斗,而是如何留住对手性命的苦斗。 “那你呢,小雪,你的对手如何?” 见阳春雪对柳孤寒与石铁山的对手都作了评论,却没有说到自己,崔远钟有些奇怪,这丫头古灵精怪,早年的经历让她性格有些偏激,迟迟没有谈到自己这倒是件奇事。 “我的对手?根本不值一提嘛!” 丫头露出狡猾的笑,似乎在等着崔远钟的问题,她骄傲地回答,街道两侧的行人都听到了她的声音,禁不住向她投来注视的目光。 第五十三章 剑圣(上、下) 虽然出了些意外,但剑圣战还是照常进行下去,华闲之在进入前八之后的对手本来应是左思敛,但左思敛突然地消失使得他不战而胜。他在下一战也即是争夺最终战席位的对手,是来自大余西南名胜芙蓉山剑宗何惜吾。 剑道四弟子不可避免地在前八进四的对决中相遇了,虽然是同门对决,崔远钟对阳春雪、柳孤寒对石铁山的比斗仍然有声有色,一点不比另两场大战来得轻松。他们同门日久,彼此之间长处短处都很清楚,因此相互间出手都是攻其必救,看上去异常惊险,让观众们大呼过瘾。 这已经是昨日的事情了,三月十一日,华闲之终于面对着这次剑圣战中最难缠的对手,剑宗何惜吾。 “何惜吾,时年四十五岁,羁阳芙蓉剑门,剑宗。” “华闲之,时年三十三岁,剑道。” 仲裁高声将两人介绍出来,观众们疯狂的呐喊让华闲之微微苦笑。 长期以来,剑士之间的对决,往往只是剑士们自己的事情,除去剑会的仲裁或少数观摩者,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自己先是在东都策划英雄会,在燕安又策划剑圣战,为的就是让普通人也能接解到剑士之间那满是激情与智慧的碰撞。可惜,这些普通人似乎看不懂,他们不懂剑技,更不懂剑的精神。 “杀死他、杀死他!” 四周全是这样的呐喊,大约激烈的搏斗激发了观众内心深处对血腥的渴望吧。 何惜吾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自己年纪比他整整大上了一轮,但却不能因此而丝毫小看他。这人也和自己一样,一路过关斩将来到这一步呵。 “剑道……”想到这个词何惜吾就摇了摇头,究竟还是个年轻人,标新立异,胆大妄为,虽然表面上看去这个华闲之从容恬淡,但实际上与别的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呢。 两人微微点头,算是相互打了招呼,仲裁在两中间一挥手:“开始!” 双剑斜斜向上伸出,在半空中轻轻碰击,清脆的鸣声象是古琴余韵,绕耳不绝。原本喧哗的观众仿佛也感觉到某种气氛,一瞬间都屏息凝声,不再吵闹了。 “唔,请出手吧。” 双方气势上旗鼓相当,何惜吾赞赏地点了点头,有关面前这个年轻人的事情,自己听得也多了。十余年前他才二十出头的时候,便游历天下,拜会各地的剑技名家,虽然被拜访者事后大都讳莫如深,但人人都明白,剑士间的“拜会”十之**就是挑战,挑战的结果当然对被拜访者不利。 “象极了……象极了二十年前那人呵。” 想到二十年前一个同样挑战天下剑士的人,何惜吾嘴角不由噙出一丝苦笑,虽然在剑士当中自己与那个人齐名,但孰高孰低,自己心中有数着呢。 他观察华闲之的同时,华闲之也在注视着他,他的神情也落在华闲之眼中,让华闲之稍稍有些狐疑。 这位芙蓉剑门的剑宗,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是瞧不起自己,还是别有所思? 两人的分神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在各退出五步之后,华闲之首先挥剑。 “铮!” 剑声轻鸣中,两人的剑再次交击,紧接着华闲之旋身快步,如春风掠过原野。他的动作简单实用,绝对不拖泥带水,也没有那些花梢好看的多余招式。 “没有想到……” 虽然对华闲之的实力早有估计,但何惜吾真正与他交上手,才发现自己的估计还是错了。确实,华闲之的剑技简单,简单得象是山间小溪的溪水,一眼就可以看见底。但当亲身跳入这小溪中时,却发觉这小溪变成了一片汪洋,只要一个不小心,自己便会面临没顶之灾。 “好吧,看来得拿出全部精神来了……” 在与华闲之有攻有守地试探了十几式后,何惜吾猛然喝了一声,手中三尺长剑随着他的喝声颤出无数朵剑花,象是春天绽开的万朵芙蓉。 如果说华闲之的剑式是至简至纯正,那么何惜吾的剑式就是至繁至杂的。华闲之每一剑刺出,似乎都会引起何惜吾数十上百剑的反击,何惜吾的剑式是如此快捷,即便是以快著称的八臂剑门也要瞠乎其后。 “好啊!” 开始华闲之那简单的剑式让观众看了非常不满,在这些外行看来,剑士比斗,当然是越花哨越好看。现在何惜吾的剑式正对了他们的胃口,眼看何惜吾的剑花纷纷点点,而他的身形就象掩在花丛中的虬枝忽上忽下忽折忽曲,观众们都大声呐喊起来。雷鸣般的喊声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压力,让华闲之的身形似乎都停滞了一下。 “借观众之力啊……” 瞬息间华闲之明白了何惜吾的意思,对于他们这个等级的剑士,相互间一点点的优势也要去尽力争取。何惜吾之所以施展这么华丽的剑式,目光不仅仅是为了压制住自己,更是借用观众的呐喊与支持,来影响自己的心神。 “看吧,这么多人都反对你而支持我。”何惜吾心中一定是在这样想吧。 “咄!” 在被何惜吾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式逼得步步疾退只能遮挡许久之后,华闲之终于找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他没有理会观众们山崩海啸般的呼声,而是侧身提剑,又是一记非常简单的上撩。观众们的欢呼声象是布帛被割裂一样,嘎然而止,华闲之这简单一剑,将漫天盛开的芙蓉都扫荡一空。 象是看到美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被摧毁一样,观众们都吸了一口冷气,将嘴边的惊叫生生压住,幸好,华闲之这一剑只是惊鸿一瞥,何惜吾脚步接连变幻,手中剑再次荡起无数剑芒。 “乘我换气时破了我的剑式,这华闲之将我的气息都摸透了!” 看上去重新夺回主攻优势的何惜吾心中却不平静,他明白华闲之并不象表面显示得那样没有还手之力,相反,华闲之的反击会异常猛烈,他只不过是在等待最好的反击时机而已。自己换气之时,剑上气机稍滞,身体的动作也会微微停顿,在一般人眼中,这种极细微的变化是无法察觉的,但在华闲之眼里,那却是反击的最佳时机! 一口气连着又攻出了十七剑,却连华闲之衣角都没有遇上,甚至于两人的剑根本没有相交。这种奇怪的斗剑,何惜吾从来没有遇过,他表情微微露出一丝焦躁。华闲之似乎等的就是这个,猛然间他剑上的光芒象闪电一样吐了出来,半空都是双剑交击的刺耳鸣声,何惜吾的剑花虽然更加光灿,但华闲之猱身直入,象燕子从林间穿过那么轻捷,扑向何惜吾的怀里。 “哼!” 在那一刹那,何惜吾露出微微的笑意,“铮铮铮铮”的剑鸣声不断从他的剑上传出,但那漫天的剑花却消失了,只留下了其中七朵。 这七朵剑花排成天空中北斗七星的方位,将华闲之的身体罩在其中,这正是“七星照芙蓉”! “刚才何惜吾的焦躁是幌子,引华闲之上当的!” 观众中少数剑技高明的内行刹那间意识到这一点,何惜吾浸淫剑技三十多年,与傅苦禅并称为北傅南何,斗剑的经验自然是丰富得不能再丰富了。 “这一剑,华闲之无法脱身了,即使能退开,也会带上重伤……” 就在这些围观者如此想的同时,华闲之突然发出一声短暂的低啸,接着他的身体做了件让人觉得不可思异的事情,迎着那七朵剑花,突然折腰伏了下去! “这样不可能避开啊!” 旁观者如此想。但这世界上永远没有绝对的事情,就在那七朵剑花击中华闲之的那一刹那,华闲之的剑已经抢先抵在何惜吾手腕上,何惜吾剑可以继续刺出,但结果必然是自己手腕先中剑。 “他是怎么找到我的破绽的?” 何惜吾在这千钧一发时收住了剑,如果自己手腕受伤,剑即使击中了华闲之也会软弱无力,撤剑循机再攻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被他抢攻许久之后终于找到了反击机会的华闲之却没有让他轻易脱身,华闲之的剑贴在他的腕前,随着他的回收跟踪而至,到了他腰间时突然一折,转刺向他的胸口。 “去!” 何惜吾转动手臂,想将华闲之的剑弹开,但出乎他意料,他的剑没有碰到华闲之的剑,相反,华闲之的剑突然出现在他颈旁。 “该死,我才上当了,他刚才是装作中计的!” 何惜吾猛然想到这件事情,华闲之这几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与开始自己所见的那种简洁剑式略有区别,华闲之大概是看破了自己的计策,所以在反击时用这种风格的剑式来攻击自己。 “真顽固……” 在心中这样对何惜吾进行了评价,目前自己完全占据了主动,两个人交手时间不长,但这短短的时间里攻守换了几次,比起此前与阴阳剑门骆鹏的对决更为惊险刺激。现在自己的优势已然确立,但这位芙蓉剑门的剑宗还不肯认输呵。 象他们这样的高手,打到这种地步,其实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但是,就在华闲之这样想的同时,何惜吾突然间做了件惊人的事情,他双手一拍,除了右手那三尺长剑外,左手突然又多了一柄一尺五寸的短剑! 双剑连环飞出,华闲之刚夺来的优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抵消了,而且,何惜吾左手的短剑远比右手要快,华闲之的所有攻击,无论中途折向哪个方位,何惜吾种能用这左手短剑化解。 “鸳鸯剑啊,许久没有看到有人能使得这么漂亮的鸳鸯剑了……” 观众中的剑宗剑师们不禁默默点头,一手攻一手防的鸳鸯剑并不算什么非常精深的剑式,但是对付华闲之这样的剑式,这种攻守兼备的方法倒是最合适不过了。 “闲之有些麻烦了……” 泰武帝放下千里镜,他的剑技当然说不上高明,但起码的判断形式优劣的眼光还是有的。因此,他有些忧心忡忡,剑圣战的结果,并不是选出剑圣那么简单呵,这关系到新政党人能否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能否空出更多有实权的位置给他们施展才华呢。 而这,又关系到大余国的国运……开国太祖皇帝以剑定天下,传国两百年后自己还是要靠剑来推动这个国家的变化…… 如果华闲之败了,自己应当怎么办? 这个**头在泰武帝脑中一闪而过,那一刹那间他似乎找到了办法,不能击败他们,那便加入他们,不能除掉这些顽固派,那便与他们合作——毕竟,对于自己而言,最为重要的还是稳定自己地位与权力呵。 他正想间,斗剑场中欢呼如雷,场中局面发生了变化,漫天的杀气与剑芒已经收敛一空,华闲之与何惜我都收住了剑。 “分出胜负了么?” 因为自己的分心而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陛下暗暗有些着恼,他也象普通观众一样急切地看着仲裁,希望能从仲裁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仲裁缓缓举起了向征华闲之的右手,这一战,华闲之胜了! “你可知道华闲之是怎么取胜的?” 回到住处,管伯谈起这一战时眉飞色舞,多年没有看过这样精彩的对决,虽然不是他所擅长的拳术,但天下武学本出一源,其中也有许多相通之处。 “老师是怎么取胜的?” 轩辕望坐在床上,向前倾了倾身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果。华闲之胜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但胜得这么艰难,出乎他的意料,看来不能小瞧天下剑士中的杰出人物。 “事实上,是何惜吾认输了,他向仲裁作了手式,自动认输。” “什么?”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轩辕望的意料,他惊呼了一声,双方势均力敌互有攻守,这种情况下何惜吾却自动认输,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但你觉得奇怪,我想所有的人都会觉得奇怪,我看到了华闲之脸上也是惊奇呢。”管伯慢吞天抖了抖自己的烟袋,然后深深吸了一口:“阿望,你认为何惜吾是为什么自动认输?” 轩辕望垂头思索良久,如果将自己放在何惜吾的位置上,自己会主动认输么? “不……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认输的,哪怕面对的对手是老师……” 虽然轩辕望没有说出来,但他的心思完全写在了脸上,管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若是你,当然不会认输的,即使实力有差距,也不见得就不能取胜了。剑是有双刃的,胜负也是如此,实力并不永远决定胜负。” 轩辕望心中一凛,管伯是当今拳圣,他这番话绝非无的放矢。轩辕望抬起眼睛,想从老人的表情中看出更深的东西来,但老人只是一笑。 “所以,何惜吾有过人的禀赋,他的剑技也已登峰造极,但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想的太多,挂怀的太多,这可以让他的剑技达到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却也限制了他突破这一极限……阿望,人的心神精力,都是有限的。” 轩辕望双眉微微一扬,管伯的意思他有些明白了,但心中却不太认同。 “自然,这只是我这老家伙的经验,呵呵。” 看出轩辕望的反对,老人呵呵一笑,没有坚持自己的观点,与这二十出头的少年去争执,自己这几十年岂不是活到猪狗身上去了,有些道理,不是自己说说他们就能明白的,唯有亲身的体验,他们才能深切认识——怕只怕,当他们体验到时,这一生已经过去了…… 轩辕望沉默了会儿,又向老人问道:“那么,老师算是进了剑圣战的决战了?” “那是自然,他下一个对手,是来自大觉寺的剑僧一嗔。” “大觉寺的剑僧?”轩辕望怔了一下,猛然想起自己在东都参加剑圣战时,来自大觉寺的那个韩河气度非凡,曾经给自己留下过很深的印象,这位也同样来自大觉寺的一嗔,想必是他师门前辈吧。 当初自己侥幸胜了韩河,并不是因为自己自技比他强,正象刚才管伯所说,决定胜负的不仅仅是单纯的剑技。韩河的剑技与气度,当时都让自己非常向往,能育出这样弟子的大觉寺,在神洲传承千载,还不知道有多少绝技,老师在决战中遇上这样的对手,面对的将又是一番苦战了。 剑圣战的最终战是三月十五日这一天,泰西时间上午九时正,先是二十五以下组的决战,再是剑圣决战。 进入二十五以下组最终战的,正是崔远钟与沈醉云。或许是剑会有意安排,崔远钟是在击败同门柳孤寒后才得以进入最终战,而沈醉云则一路顺利,击败了展长歌后与崔远钟在决战相遇。 剑会的意图华闲之约莫猜中了几分,剑会长期被京城各大剑门把持,但各剑门的长辈在剑圣战中全部败北,本来有希望的左思敛莫明其妙地失了踪,能为他们挽回面子的就只有二十五以下组的沈醉云了。单以剑技而论,沈醉云绝对不弱于那些剑师,甚至可与剑宗一战,二十五岁以下组的优胜,他势在必得。 “崔远钟,能进入这决战,你算是幸运的了。” 就在即将开战之时,沈醉云突然来到崔远钟面前,盯着自己的对手,沈醉云抚摸着剑柄,慢慢地说道。 崔远钟有些愕然,大战在即,他为何会说出这样古怪的一句话? “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说你是幸运的,到时告诉我。” 沈醉云微微笑了一下,眼中的凌厉杀机突然消失了,象是被太阳融化了的冰。 “为什么会说我是幸运的……” 崔远钟拧起了眉头,自己算是幸运么?虽然自幼失怙,但却被华闲之收养在身边,跟华闲之学剑,学医术,虽然华闲之很孤单,但自己在东都却有一大堆的朋友,凤羽、古月明,他们既是自己学剑途中的好对手,同时也是一起玩大的伙伴。后来又有了铁山,接着是阿望、柳孤寒,虽然这两个家伙有些古怪,但作为同门来说,他们都是那种不需要自己防备的人,在扶英捡来的小雪,古怪机灵,尽管总是惹事生非调皮捣蛋,却也为自己的生活平增了不少乐趣……自己确实是幸运的呵…… 但是,生活又象是缺少了什么,依素姑娘的去逝,老师的操劳,阿望的离去……这半年来,自己的生活越发的空虚了。自己真是幸运的么,为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什么、寻找什么? 从小到大,自己只不过是缩在老师的影子里而已——就象铁山缩在自己影子里一样呵。 心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华闲之远远地看见了他的脸色,觉察到了什么,但却没有过来。 不能所有的事情都由自己来指点他,终有一日,远钟要象阿望一样离开自己独自飞翔,自己只不过是托他上升的气流,而不是永远拴着他的绳子呵。 华闲之把目光移向沈醉云,发觉沈醉云正看向自己,见自己望着他,沈醉云深深笑了一下。这个少年的笑容,远比他的年纪要复杂得多呵。 虽然一笑之后沈醉云就移开了目光,但华闲之还是从这一瞬间的接触里,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醉云眼睛中燃烧着的两团火焰。 这两团火焰,一团叫作嫉妒,象是毒蛇,啃噬着这个年青人的心灵;另一团叫野心,象是狂飙,催动着这少年狂奔,直到精疲力竭。 华闲之心中微微苦笑了一下,与这个少年比,当初的柳孤寒单纯得象一张白纸。他有种无力的感觉,这个少年,大约是在那些“正人君子”与“前辈名宿”中间混迹久了,自己恐怕是没有精力将他拉出来了。 我能救天下,却不能救每一个人。 这个**头一转,华闲之便将沈醉云的目光抛在了一边。 “请双方剑士准备。” 剑圣战的侍者开始催促崔远钟与沈醉云,沈醉云嘴角噙起一丝微笑,那个崔远钟,现在还应在为自己没头没脑的话头疼吧。 “当!” 铜锣声猛然响起,吵吵嚷嚷的观众开始安静下来,沈醉云大步迈进场中,周围迎来了山崩海啸一样的欢呼。 “这是我的天下,我是这的主宰!” 心中升起这样的自豪感,沈醉云喜欢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他明白,周围的观众大部分是京城人士,对于他这在京城土生土长的剑士,自然会当作自己人。 崔远钟上台时,也有欢呼,但声音就小得多也分散得多,沈醉云知道,自己已经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对手。 站在斗剑场中的崔远钟,似乎还有些心神不宁,大概仍在想着为什么自己是幸运的。沈醉云觉得自己今天已经有了七成的胜算,天时,地利,人和,自己都已经占尽了。 “沈醉云,二十四岁,京城人士。崔远钟,二十三岁,开定人士。” 大约是感觉到了紧张,仲裁在宣布两人身份时,嗓音有些怪怪的,他清了清喉,然后猛然挥手:“开始!” 沈醉云拔出了剑,他目光又凝在崔远钟身上,这一刹那,他眼神微微一变。 当崔远钟握住剑柄拔剑之时,所有的犹豫与迟疑,都从他身上消失了,沈醉云现在在他身上看到的,是无边的自信。 “黄金之剑在手,我永不会败!” 隐隐约约听到崔远钟的声音,沈醉云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这个对手,原来不象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他开始那心事重重的模样,难道说都是装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就大错特错了……那这个对手就太可怕了…… “铮!”短暂的沉默,紧接着两人击剑为礼。崔远钟突然笑了一笑:“你与诸葛眠风,应当很熟悉吧,你们两剑技谁高谁低?” 沈醉云微微一愕,对方提到了一个让自己永生难忘的名字,而与这个名字相伴的,更是一个让自己畏惧、退缩甚至想放弃剑的人。 赵冰翼。 赵冰翼呵赵冰翼,你现在在何方……如果剑圣战的最后一战对手是你,那该多好! “他离开京城之前,我们不相上下。”不太明白崔远钟问话的意思,沈醉云很含糊地回答道。 “那就好了。”崔远钟左手中指食指屏拢,在剑身上缓缓拂过:“在扶英,我们遇到过他,阿望两次击败了他!” “啊?” “打啊,快打啊,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沈醉云从轩辕望的剑式中发觉他曾遇到过诸葛眠风,但却没有想到轩辕望能两次击败他,这让他微微怔了一下。正这时,听不见两人低语的观众们发出不耐烦的催促声,这提醒了沈醉云。 眼前这家伙,果然不简单,他发觉了自己用莫明其妙的问题扰乱他的心神,所以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来了。 他回避当年东都英雄会中击败自己之事,而谈到诸葛眠风,想必是知道自己已经将当年事完全抛弃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正面对决,一较高下吧! “后来呢?后来呢?” 轩辕望迫不及待地向管伯问道,虽然已经知道结果,但他仍然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关心则乱呵。 “接着自然是对攻了……有趣呵有趣,两个年青人竟然同一心思,全然不顾防守,进攻便是最好的防守。精妙的剑式层出不穷,一开始,还可以看出是哪个剑门哪个流派的剑式,到后来完全是两人信手挥洒,象天马行空一样不着痕迹了……阿望,没看着这场大战,你会遗憾一辈子的,哈哈。” 老人从轩辕望眼中看出了渴望,取笑了他一句,接着又说道:“两人足足激战了……按泰西时间算是有一刻钟吧,竟然没有出现一招守式。最后两人越来越接近,几乎是贴身肉搏,即便是如此,两人依旧没有防守的意思。” “贴身肉搏?哈哈,远钟哥前些日子可没少过这样的训练……” 想起依素姑娘去世后,华闲之、崔远钟与自己的那场混战,轩辕望忍不住微笑了一下,从那以后,剑道门下没少这种混战,只有阳春雪嫌这种打法太粗野,她女孩子家也不好与一群赤膊的男人挤在一起,没有参加进来,孤寒和铁山,也都是这种混战的老手了。 “果然如此,我看这种打法,崔远钟确实比沈醉云更适应些。”老人点点头:“但那沈醉云并未因此放弃,他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于是施出绝技了。” “哦?” 轩辕望表情开始严肃起来,沈醉云动手他没见过,但从他给自己的印象来看,他是那种深藏不露不到最后一刻不掀底牌的人,现在施出绝技,也就意味着一瞬间分出胜负了。 “大概是叫天外飞仙吧……他的绝技,几乎就要了崔远钟的性命,但崔远钟更强悍,硬是从他剑下突了出来,以反手剑将他刺倒呢,那天外飞仙虽然华丽,却还是败在崔远钟简单的反手刺击上……” 剑道五弟子中在剑技上完全继承了华闲之剑技特点的,应当就算崔远钟了。关键时刻,他出剑简洁明了,绝无任何虚张声势的地方,就是凭这一点,他击败了沈醉云吧。 “至于最后的剑圣战,那大觉寺的一嗔虽然厉害,但我看来和何惜吾比尚有一点差距,华闲之胜他比胜何惜吾要轻松呵。”对于华闲之的最终战,管伯是有些失望的,这也是一场精彩的斗剑,但与华闲之同何惜吾的激战比就有差了些。 轩辕望的心被喜悦浸透了,老师终于夺得了解剑圣头衔,这不仅仅意味着剑道在剑技之林中获得了认可,也意味着老师想推行的新政得到了最好的宣传。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呵。 “只可惜,没有见着傅苦禅与华闲之的激战……”因为兴奋,轩辕望没有听到管伯口中这样喃喃自语。 第五十四章 穷则变(上、下) 剑圣战的结果对于保险顽固的大臣来说是沉重一击。 单纯的一个御林军剑技教习的职务,原本算不上什么要职,更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但关系到朝庭内新党与旧党的争执,小事情演变成了大事件。泰武帝陛下也推波助澜,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宣扬魔石之技——连当今天子都如此热衷,百姓自然仿效,甚至连一些口中反对新政的大臣,也渐渐觉得魔石之技并不全是坏事了。 泰武帝深知平衡之道,并没有将旧党一概斥退,这让旧党心中的不满稍稍缓和了些,而且,他们以为还有机会。 人不到绝望之时,不会铤而走险,给别人留一步退路,其实也是给自己留一招后手。 朝政上的一点小小风雪,也可以在民间掀起滔天巨浪。随着一项一项新政的颁布,狂飙一般的浪潮席卷了大余。 这一切,轩辕望并不清楚,他的伤病让他足足休养了一个月,即使是这样,管伯还是惊讶他的恢复速度。管伯自然不知这其中绯雨的功劳,但轩辕望却清楚得很。 “总是这样助我,绯雨,对你会不会有损害?”望着绯雨,轩辕望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阿望,助你就是助我自己。” 绯雨的回答很简单,但这简单的回答里却蕴着让轩辕望心如浸蜜的余味。轩辕望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强烈的**头涌上脑子。 “绯雨,我一定要完全掌握那神奇剑式……我一定能施出那神奇剑式,让你冲破封印!” 绯雨半晌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以轩辕望现在的剑技水准,那神奇剑式已经发挥出了九成以上的威力,绯雨的灵体也渐渐有了实质,但越是如此,绯雨越是怀疑,自己记忆里的破除封印的方法是真还是假。 “怎么了?” 发觉绯雨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显得高兴起来,轩辕望有些不解,他回头望了望绯雨,却发现她若有所思。 从纸窗里透进来的夕阳脉脉照在她的脸上,象是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象是某位美丽的神祗。当绯雨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倒相当庄严——甚至让轩辕望又敬又爱呢。 “其实,阿望,我这样也不错,不老不死……呵呵,或许二十年后,你满嘴大胡子,我却还是这样呢。” 接触到轩辕望的目光,绯雨收敛了心神,向他开了个玩笑。但轩辕望却笑不出来,他怔怔望着绯雨,突然伸出手来搭住她的腕:“不,绯雨,我要你陪我一起老去……” “陪我一起老去……” 再没有比这样的话语能打动一个女子的心了,轩辕望发自内心的一句话,虽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却让绯雨的心象被利箭射中一样停止了跳动。 “阿望……” 她颤动了两下唇,觉得自己什么话语都在这简单的一句话前失去了力量,不知为何,她想扑入轩辕望怀中痛哭一场,但她终究不是一般女子。她握了握轩辕望的手:“阿望,努力!” 两人正脉脉相视,外头传来了脚步声,绯雨微微有些着恼,每到两人两情相悦的时候,似乎总有人来打扰,她看了看轩辕望,发觉轩辕望出露出个无奈的苦笑。 “我走了。” 虽然只是藏入剑中而已,绯雨还是打了声招呼,她心中满是依依不舍,却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躲起来,肯定会给轩辕望惹来巨大的麻烦。 “阿望,今天觉得怎么样了?” 管伯推门进来,脸上依旧挂着笑,轩辕望微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这个老人看到了什么。但老人不说破,他也只能装做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准备出去,这些日子,都多亏了管伯你了。”活动活动筋骨,轩辕望向老人行了个跪拜礼,老人也没有闪避,捻着胡须笑吟吟看着他:“就知道你是闲不住的人。” 轩辕望之所以急切地想要离开,并不仅仅因为闲不住,这么长时间没有与华闲之联系,起初只是因为怕他们担心,但后来拖的时间久了,就觉得再晚些去也无妨,可再拖也总有个结局,既然自己完全好了,回华闲之那儿将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阿望回来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个冲出来的自然是崔远钟了,在大门口给轩辕望一个狠狠的熊抱之后,他爽朗地笑声在院子里回荡起来。 轩辕望则有些不知所措,倒不是因为崔远钟的热烈,而是因为旁边的卫兵们。剑圣战之前,为了杜绝骚扰,泰武帝自御林军中调了几个士兵来做守卫,轩辕望本以为随着剑圣战结束后这些卫兵将被调走,但现在看来不但没有调走,反而多了不少。轩辕望刚回来时,他们不认识他,竟然将他阻在门外,现在见到他们师兄弟亲热,这些卫兵都露出笑容来。 “老师在里面等你。” 接受了轩辕望的道贺,崔远钟低声对轩辕望道。华闲之驱逐轩辕望的命令已经随着剑圣战的结束而显得不合时宜了,在他看来,轩辕望这次回来,重新留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慢慢跟随在崔远钟身后,轩辕望心中涌一阵复杂的感觉。回到华闲之门下,这当然是他所梦想的,但是,与此前不同,对华闲之的“大道”,轩辕望有了一些别的看法。 老师竭尽全力在策划的,是为了大余的老百姓能过上扶英百姓那样的好日子,但是,为何老百姓却几乎一致反对他的新政——甚至那些借着魔石之技发家的人,也会如此? 守旧的文人、落魄的拳师、豪勇的剑士、卑微的车夫、破家的商贩,这些日子里来,自己看到的人,为何都不理解老师的苦心?是民众过于愚笨鼠目寸光,还是老师的“道”出了问题? 要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单单留在华闲之的身边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轩辕望也隐隐感觉,自己从扶英回来后,剑技上的进步就不如以前快了,直到接触了骆鹏与左思敛后,一些困扰自己的问题才渐渐解开。儒家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自己要想在剑技上更进一步,也需要四方游历才行。 这一切,都应当如何向华闲之说起呢? 华闲之的书房还和离去时一样,宽敞简洁,除去堆积如山的书籍,几乎没有其他的陈设。单从书房而言,华闲之象一个硕儒更甚于一个剑士。 “老师。” 恭恭敬敬向华闲之行了个礼,轩辕望抬起头来,注视着自己的老师。华闲之微微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回来就好。” 轩辕望心中刹那间被感动的泉水浸满了,他觉得再没有比华闲之这句话更好的欢迎词句。 与几个月前比,华闲之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轩辕望却在他额间隐隐看到一丝银色的白发。轩辕望心中一动,老师才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这个时候头上有了白发,其原因不问可知。 但是,老师知道不知道他苦心经营的国家并没有用同样的态度对待他么? 轩辕望凝视着华闲之,良久没有说话,华闲之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阿望,这么长时间,有什么新的见闻么?” “要不要将自己见到的听到的毫无保留地告诉老师?如果说了,他一定会非常难过吧。” 目光又停在华闲之额间那丝白发上,轩辕望咽了口口水,决定暂时不将自己的这些疑惑交给华闲之,自己还应多走走多看看,或许自己能找到方法为华闲之分忧。 “离开老师这儿后,我到了剑宗左思敛处……”轩辕望将离别后的经过择要说给华闲之听,自己因为被曹纵鹤击伤而无法继续参加剑圣战的事情他也没有隐瞒。华闲之脸色沉了下来,虽然明知道是曹纵鹤找轩辕望的麻烦,但他还是轻轻责备了轩辕望一句:“之所以让你们禁战,便是怕遇上这样的事情,阿望有心不小心啊。” 在华闲之宅邸中住了几天,轩辕望意外地发觉,自己有些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了。倒不是练剑、读书这数年来坚持的习惯,而是华闲之宅邸中新来的这些御林军们。他们的存在,多少让轩辕望觉得有些怪异。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轩辕望原本准备过一个月再离开的,结果提前到十日后便离开。当他去向华闲之告别时,华闲之正伏案写作,听他说要离开一段时间,禁不住放下笔:“阿望,你的意思是……” “老师,这段时间在外边,我见了不少事情,听了不少事情,有些问题我想去寻找答案。”轩辕望说得很隐晦,但华闲之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到华闲之沉默不语,轩辕望心中有些患得患失起来,他明白自己这时提出离开易遭人怀疑,即使华闲之不是那种无事自扰之的庸人,心中的疑虑也在所难免。但是,他又迫切地想寻找那些问题的答案,如果能找到这答案,就可以为华闲之分忧。 还有,只有游历四方,才能让自己的剑技取得更进一步的长进,才能让自己对那神奇剑式的领悟更为透彻,才能让绯雨挣脱困扰她千年的封印重获自由之身。 “那么,你就去吧……唔,只要你觉得对你有所助益便行,当年我游历四方的时候,年纪比你还要小上两岁,哈哈。”华闲之终于收拢了心神,半是欣慰半是感慨地说道:“阿望,你来看这个字。” 轩辕望来到他身前,看着他铺开一张淮纸,用毛笔粘上浓浓的墨汁后,在上面写了一个“道”字。轩辕望心中一动,这个“道”字与现在的“道”字有所不同,是千余年前铭文中的“道”字。接着,华闲之又接连写了六个“道”字,每个“道”都不相同,正是这千余年来“道”字的演化过程。 “阿望,虽然字形不同,但这都是一个道字。”华闲之搁下笔,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弟子,这个弟子比起其他弟子而言都要独立,他的一些想法,自己有时也觉得相当新鲜,但是,他毕竟年轻了些,如果能多磨练磨练那就更好了。 轩辕望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这七个“道”字之上,时代不同,道亦不同,老师写下这七字,应是告诉自己这个道理吧。 送走轩辕望后,华闲之的府邸清冷了许多,失去轩辕望这个与所有人都相处得好的人,就象是一道菜里失去了盐一般,生活变得有些无味起来。起初华闲之也有些不惯,但随着新政的推行,他又将自己投入到几乎是无休止的公务中去了,渐渐便将这事情抛在脑后。因为公务繁忙,他花在剑技上的时间便少了,御林军剑技总教头的事情,便由崔远钟与柳孤寒代他处理。 “闲之,你也不必太操心操力,这新政之路,不是一天两天便可完成的。”泰武帝数次来看他,都发现他如此忙碌,感动之余也劝说他道。 “陛下,时我不待,若只是国内危局,我们可以慢慢来,但加上泰西诸国与狼子野心的扶英,我尚且担忧自己进度慢了……新军的编制、新式学堂的章程、魔石之技研习所的规划,这些可都是迫在眉睫的……”华闲之将手中完成的三个折子递给泰武帝,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即使是完了这些,尚有魔石水师的编制、魔石之车的推广、允许百姓使用魔石之技的范围……” “闲之,暂且不谈这个,你日日都在为这些操心,如今我来看你,你便给我休息一会吧。”泰武帝打断了华闲之的话,虽然有些不合那些顽固大臣们说的君臣之礼,但在他们二人之间这是常有的事情。 “哈哈,如果我真休息起来,只怕陛下又要催我了。”华闲之微微一笑,泰武帝也笑了起来:“说得倒也是。” 过了会儿,泰武帝悠悠叹了口气:“闲之,以前没有得到这个位置时,我以为只要得到这个位置便能号令天下,推行新政有如利刃破竹。后来发觉即使上了这个位置也要处处受到掣肘,便想让赞成新政的官员执掌大权,好助我一臂之力。但剑圣战后虽然新政官员纷纷就任,可地方上仍是阻力一片……难呵难呵。”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泰武帝的感慨并没有让华闲之失去信心,他略略思忖后说出这九个字来。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几乎与此同时,在离京城一百余里的保州府外的小镇上,轩辕望看着眼前一家围墙上的字迹出神。 这也是新政给大余国带来的变化之一,各地城墙临街的围墙上,由官府出面书写上各种各样的标语口号,其中主要是于新政有利的圣贤之说。这座叫浮梁的小镇便是如此,轩辕望一路行来,一路看到这些标语口号,心里也颇有些佩服。官府的榜文再如何文辞华美,也比不上这些简单的言语更打动平民百姓的心吧。 他略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身旁的绯雨轻轻一笑:“阿望,我们找个店打尖吧,都走了一上午啦。” 轩辕望的游历并非毫无目的,他此前是豫州府澄峰大觉寺。这座千古名寺,历代都出现过优秀的剑士,这次剑圣战最终战中华闲之的对手就是来自于这座名寺,轩辕望对此非常景仰,因此将这里当作自己游历的第一目标。 浮梁虽然是小镇,但处于京城往南交道的要冲,因此还算繁华。客栈酒楼临街排开,让轩辕望有些挑花了眼。最后还是绯雨拿定主意,指着一家不大却很清爽的店铺说道:“就这吧。” 轩辕望跨进店门,立刻有跑堂的上来招呼,态度相当客气。找了个角落坐下后,轩辕望长长吁了口气,还没等他说话,那跑堂的就端上了茶水:“客倌,瞧您风尘仆仆,一定是渴了吧,先喝些茶水,这可是用我们这登云山的云雾茶泡的,您先润润喉……” 象其他地方的跑堂一样,这个小二也有些唠叨,但轩辕望不觉得讨厌,他自己也曾经是一家店铺的小伙计,当然知道这些小伙计的喜怒哀乐。他端起茶轻轻啜了口,这茶不象跑堂吹嘘得那么好,但也算是有些茶味吧。 他正要点些饭菜,外头突然传来了喧哗之声,轩辕望本来不想理会,但那喧哗声越来越近,后来干脆就来到了小店的门口。轩辕望不由自主地向那个方向看去,却发觉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你挤我搡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怎么了?”跑堂的立刻奔了过去,将他们拦在了门外:“你们这群小贼,又要做什么?” 这群少年大概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衣衫虽然破烂,但精神倒还好,看上去也没有因饥饿而骨瘦如材。他们被跑堂的拦住后,都停了下来。 “要吃饭,要吃饭!” 个头最大的那个少年是带头的,他嚷嚷着道。小二耸了耸眉,半是责骂半是怪罪地道:“你们这群小子,要吃就吃,别大声嚷嚷吵了我们客人。还是老样子对不?” 这群少年在小店中坐了下来,他们虽然压低了些声音,却仍然没有安静下来,仍是吵吵嚷嚷。绯雨听得微微皱眉,因为他们言语之中多带有些粗俗的脏话,全然不象这个年纪的少年,倒象是常年在街头胡闹的混混。 “他们是什么人?”招来跑堂的点了两个小菜后,轩辕望低声问道。 “哦,镇上丁氏花布作坊的小工。”跑堂的陪笑着说道:“虽然吵得很,但都不是坏人。” “小工?”轩辕望有些好奇,那跑堂见他问,也来了兴致:“是啊,就是请一些年纪半大的小子到作坊里做工,给他们开的工钱比大人要少,而且年纪小也好管。那丁家的老板厉害着呢,几年前来我们这还手头拮据,但用了魔石机器后很快便成了我们这数得着的大户……” 跑堂的象是说书一样,将那位丁老板如何从小本经营到如今招了几十个小工的大户叙述了一遍,轩辕望一边吃,一边听着他絮絮叨叨,一点也不觉得厌烦。 这些与学徒完全不同的小工吵吵嚷嚷地吃完饭,就象他们来一样喧哗着离开。轩辕望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向那跑堂的问道:“那丁老板待这些小工如何?” “还行,附近也就数丁老板对小工好了。不但每日管他们吃饱,还按月给钱让他们补贴家用,这群小子每月拿了钱便会到我们这来吃上一顿。” 应当说,这还是轩辕望第一次见到对魔石之技的正面评价。此前魔石之价虽然方便了百姓生活,但大多数人都以为这于国计民生无所益处。轩辕望对那位丁大户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商人都爱逐利,那位丁大户除了善用魔石之技外,似乎心地也相当不错。 这样的人物,自己应当拜访一下,或许他那儿能得到一些对老师有用的经验吧。 打定了主意,轩辕望问明了丁大户的住处,让他略感巧合的是,当他依着跑堂的指点来到丁大户院外时,却发现正是那座写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的院子。 轩辕望敲了会儿门,一位老人慢悠悠地为他开了门,当得知他是来拜访主人时,老人又慢悠悠地离去。轩辕望等了许久,那老人才转了回来:“家主人请你进去。” 当轩辕望跨进客厅,迎面看到站起来待客的主人丁大户时,神情突然一动,一股狂喜如潮水般将他席卷。 “丁……丁大叔?” 轩辕望一瞬间仿佛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华州府,回到了那云想绸缎庄,自己仍是绸缎庄的小小伙计,而眼前这中年男子则是一向待自己特别好的剑匠丁垂云。他全然忘了,时光如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瘦弱的少年,而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 丁垂云被这突然而来的称呼惊了一下,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青人,年青人目光中的热烈,即使是他这样尝尽了人情冷暖的人也觉得感动,记忆的闸门开启了,无数往事流水一般涌出,他终于认出了眼前的男子。 “阿望……阿望!竟然是你!” 丁垂云几乎是不顾礼仪地热烈地拥抱着轩辕望,轩辕望也同样拥抱这位自己最亲近的男子。丁垂云仔细看了看轩辕望,然后又捶了捶他的胸:“好小子,好小子,如今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哈哈,大叔,真没有想到会是你!” 被喜悦弄得几乎手足无措的轩辕望忘了介绍身旁的绯雨,而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这句话。丁垂云究竟年长,先从激动中恢复过来:“老顾,老顾,夫人去娘家还没回来么?去请夫人回来,记得带上小少爷,就说我故乡侄儿来了!” 轩辕望心中一动,眼前的丁垂云与当年出走华州府时比有天壤之别,单从外表而言,仿佛这几年的岁月流逝不但没有让他更老,反而让他年轻了几岁一般。他笑嘻嘻地说道:“大叔娶了婶子么?还给我添了个弟弟?这可真是太好了!” 一面招呼他们坐下,丁垂云看了看也感染了他们喜悦的绯雨,大笑了起来:“我成亲了那没什么,倒是阿望你,怎么不替我介绍介绍这位姑娘?” 轩辕望这才觉悟过来,不由自主地吐了下舌头,就象当年在华州府时他做错了事情一样:“大叔,这位绯雨姑娘,她是……她是我的好友。” 丁垂云用古怪的眼光看着绯雨,绯雨有些羞涩,她知道这个人当年很是照顾轩辕望,也知道他曾是一名剑匠,便向他行了个礼:“丁大叔万福。” 轩辕望暗暗好笑,如果以年纪而说,绯雨恐怕有一千多岁,丁垂云叫她祖奶奶尚且不够姿格。他知道绯雨面薄,如果总被丁垂云这样盯下去难免心中不快,于是岔开了丁垂云的注意力:“丁大叔,我听饭馆的伙计说你的善行,所以前来拜访,却没有想到这个名传四方的丁大善人就是丁大叔你,你是如何做到的?” 丁垂云哈哈笑着道:“你还记得么,我离开华州府时曾对你说过什么?” “丁大叔要我去学那魔石之技,说魔石之技迟早要席卷天下的。” “对,离开华州府,最初我也是漫无目的四处游荡,但后来我就想,虽然我年纪一把有些迟了,但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如果我能顺应魔石之技的大势,就也能做出一番事来。阿望,你见到我院子前刷的那句话么,穷则变呵,我就是穷则思变!” 丁垂云嘻笑怒骂,说起这些年的经历,言语中豪迈自信,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落魄失意的剑士。轩辕望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了董千野。 董千野其实与丁垂云起初走的是一条路,当剑不能让他们生存下去时,他们便选择了经商。但二者不同的是,丁垂云一开始便是要顺应魔石之技的大潮,董千野则对此反应迟缓。 “丁大叔,你是否还练剑?” 良久后,轩辕望终于忍不住问道。 “剑?”丁垂云目光移到了轩辕望腰间,那柄古剑就挂在那儿。丁垂云露出了苦笑:“阿望,你还是选择了剑呵。” 轩辕望无声地点点头,丁垂云是不赞成他学剑的,这一点轩辕望心中明白,但自己还是选择了剑,而且到现在为止自己还不曾后悔。 “我已经五年不曾摸剑了……剑技算是彻底放弃了。阿望,你也见到,我学剑二十年所得不如我弃剑五年……哈哈,你如今还年轻,扔了剑还来得及!” 轩辕望默然,丁垂云与董千野还是有一个重大差别,董千野即使是经商也不曾放弃自己的剑,而丁垂云则已经彻底将剑放弃了。出于对剑道的执著,轩辕望并不认同丁垂云的放弃,但董千野的前车之鉴便在那儿,一心二用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难道说,剑技真的与魔石之技就冲突到这个地步,两者难以兼顾么? 难道说,除去老师走的那条路,剑技便无法自救了么? “阿望,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丁垂云并没有因为轩辕望的沉默而扫兴,在华州府轩辕望就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他兴冲冲地道:“我在这有小成后便派人去华州府找过你,但云想绸缎庄的人说你离开了,我也曾多方打听,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我么……离了云想绸缎庄,便去了东都……” 轩辕望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当他说到自己拜入华闲之门下时,丁垂云禁不住动容色变:“第一位剑圣,当今皇上的剑技之师?” “原来丁大叔也没有完全忘了剑呵!”看到他的反应,轩辕望心中的郁闷突然间消失了,他猛然意识到,关心剑,喜欢剑,未必就非要练剑。丁垂云放弃练剑,并不证明他对剑技不关心,只不过他有自己的爱剑的方式罢了。 他又接着往下说,说到华闲之领着众弟子东渡扶英时,丁垂云的妻子与幼子自外而归。这位婶子年纪倒不大,与轩辕望相若,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而丁垂云的儿子不过两岁,长得极象丁垂云,当轩辕望把他抱起来时他也不畏生,但显然他对轩辕望腰间挂着的古剑比轩辕望本人要感兴趣。 剑士的儿子,终究还是喜欢剑的,轩辕望心是默默地想。 第五十五章 挑战(上、下) 轩辕望举起酒杯,恭恭敬敬地向丁垂云敬酒:“丁大叔,在华州府时,如果不是多亏你,我恐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丁垂云激赏地看着他,再看看被妻子抱在怀中的幼子丁承,心中再次感叹时间的流逝。但他心中也有几分遗憾,轩辕望在他家中小住了几天便执意离去,年轻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年长的人,去闯一片自己的天地来,若干年后自己的儿子丁承恐怕也会如此吧。 “剑叔叔,再见!” 因为轩辕望挂着剑的缘故,小丁承始终固执地唤他为“剑叔叔”,他象个大人一样向轩辕望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忍俊不禁。轩辕望特意向他招了招手:“承承,快些长大,长大了我教你学剑!” “阿望,江湖险恶人心唯危,你以后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什么不如意的,就回我这吧。”丁垂云虽然知道轩辕望有自己的路走,但还是忍不住相劝。轩辕望微笑不语,丁垂云是一番好意,他当然深深明白,但是自己决定了的道路,就一定要走下去。 “歇歇吧,在这歇歇。” 正当他们依依话别时,几个风尘仆仆的人走进了凉亭。凉亭本来就不大,加上这几人就显得有些挤了,这几个人看到丁垂云与轩辕望等人,也没有打招呼,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轩辕望扫了这几人一眼,觉得这几人有些无礼,但也没有往心中去。他再次向丁垂云告辞,话才出口,那几人中有一个突然说道:“要赶去投胎就快,何必在这拖拖拉拉的,让人看了好生无趣。” “你说什么?” 轩辕望还没有生气,倒是劝他小心谨慎的丁垂云勃然变色,他瞪着那说话的人。那人嘿嘿一笑,他的同伴围了个圈子,将凉亭围了起来。 “丁大善人对不,听说这些年你发财了,借些银钱给我们花花吧。” 那人不慌不忙地向丁垂云走了过来,轩辕望心中一动,他知道丁垂云就是“丁大善人”,可见他们这次来是有预谋的。 “原来是几个毛贼……” 丁垂云本来还想斥骂几句,但一看到抱着幼儿脸上变色的妻子,他改了口:“各位如果手头不宽裕,需要多少就说吧。” “果然爽快,我们要的不多,也就三五万两银子吧……丁大善人可以回去拿钱,至于尊夫人与令公子嘛,当然要留在这……”那人拍着腰间的剑,虽然没有说什么狠话,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呵呵,有趣……” 那人的话没有说完,轩辕望突然插嘴,他嘴里虽然笑,脸上却满是阴云。自己所喜爱的剑,不是被这些毛贼用来为非作歹的,更何况他们为非作歹的对象还是自己亲近的人! “小子……”那人冷冷盯了轩辕望一眼,猛然间他长剑出鞘,动手倒是十分干净迅捷。轩辕望看着他出剑的架式,心中不由一愕,这人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的小毛贼,他出手的姿势证明他曾练过剑而且有相当造诣! 虽然丢了剑,但丁垂云的眼光还在,他也不由得耸然,这人的剑技,如果放在剑会评定之中,应当也能评上一个剑匠吧。自己这个剑匠做了商人,而这个有剑匠水准的剑士却成了强盗,剑士抢剑士,究竟自己是该觉得滑稽可笑还是悲哀心痛? 更让他吃惊的还是轩辕望的剑技,正当他惊呼小心的时候,轩辕望的剑也拔了出来,“铮”一声,将那人的剑架起弹开。那人反手再攻,但轩辕望比他更快,一剑如电从他的喉前划过,那人的长须立刻纷纷飘落下来。 阿望这一剑是存心不取那人性命,否则的话,那人的喉咙已经被切开了! 丁垂云知道轩辕望拜在华闲之门下,但是却不知道轩辕望现在的剑技已经达到了能轻松击败一个剑匠的地步。这虽然有对方大意的原因,但轩辕望剑上的实力仍然可以体现出来。 “咦!” 这几人显然也被轩辕望的快剑惊住,他们中有一个甚至呼了出来,轩辕望瞄向那人,那人指着他道:“你……你也参加了剑圣战!” 这个指着轩辕望的人在这群人中年纪最轻,如果他也是个剑士并且参加了剑圣战的话,定然是在二十五岁以下组,认出轩辕望来这也很正常。轩辕望左手屏指一弹剑,看着这些人纷纷拔剑出鞘,他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悲凉。 这些人的出剑姿势,证明他们都是练过剑的人,老师费尽心机想要拯救剑技与剑士,为止他甚至从未得到这些剑士的理解,但结果呢,难道说老师要维护传承下去的,就是这些人么? “杀了他,我们人多,杀了这小子!” 这几个剑士涌向轩辕望,轩辕望身影飘忽,“啪啪”的剑击声不绝于耳,那是轩辕望的古剑剑脊击中这几人手腕的声音。虽然没有用剑刃切断这几人的手,但那裂骨一般的剧痛,仍在让他们握不住剑,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剑落了一地。 “这……这怎么可能,他明明中途就弃权了!” 那个认出轩辕望的年轻人呐呐道,以现在轩辕望表现出来的剑技,剑圣战中进入前八甚至前二都是有可能的,但年轻人却没有在前八名中看到轩辕望。 “你们的师长,传授你们剑的时候,难道说对你们说过剑是用来劫掠的么?”轩辕望不是个爱讲大道理批评他人的人,但此时仍然忍不住斥责道:“剑技之道,在于修身修心……” “住口,小辈,你有什么姿格指责我们?”那个剑匠水准的剑士厉声喝道:“修身修心个屁,自己饥肠漉漉谈什么修身修心?家人嗷嗷待哺谈什么修身修心?你剑技高明,或者把我们杀了,或者将我们扭送官府,少拿那些大道理来污我们的耳朵!” 轩辕望被他一梗便无法再说下去,这些日子来,他没少见到衣食无着的平民,大余国的新政还没有给他们带来切实的好处,魔石之技的狂潮却已经吞没了他们赖以为生的生计。别的不说,丁垂云虽然有“善人”之称,但他用魔石带动的织布机不仅让这浮梁小镇在家织布的主妇们全都叫苦不喋,而且随之而来的对棉花的大量需求又让本地地主将近半数土地改种了棉花。棉粮争地的问题虽然现在还不算尖锐,但总有一天会爆发…… “可是……可是……” “哼,有什么可是的,我们学剑不精,不能在剑圣战中搏个出路,至少要给我们挣口饭吃……” 情况完全反转,现在是这群盗匪剑士咄咄逼人,而轩辕望则默然无语。新政推行的越快,魔石之技越是普及,这样的事情只会越多。但是,若不行新政推魔石,这个国家更是死路一条呵。 老师如果知道这一点,他一定会相当痛苦…… “阿望,这事情就交给我吧。” 丁垂云一直没有做声,现在他看出轩辕望不知如何处理这问题,因此笑着从地上捡起了一柄剑。他轻轻抚摸着剑身,象是拥抱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良久他才一震剑,在剑刃嗡嗡的鸣声中长长叹了口气。 那些盗匪剑士脸色微微变了,丁垂云这一手虽然没什么了不起,但他们也看出,丁垂云曾经练过剑。 “我曾是厚土剑门门下剑匠。”丁垂云将剑交还给那个剑匠水准的剑士,然后拍了拍手:“数年前我也如你们一般走投无路,只差没有用剑去抢了……因为那时我已放弃了剑,不想与剑再有什么勾连。我料想这天下终将会是魔石之技的天下,我能练剑练成剑匠,头脑自然不算太笨,那么多剑式都能记得,记上一两样魔石之技的用法自然也不成问题。于是我去替人做工,学得用魔石机织布,后来自己开了作坊,赚下如今的家业。” 他说起自己的经历时,隐隐有些自负,而那些盗匪剑士不知道他这些话的真实用意,都大惑不解。丁垂云微微一笑:“我能做到的,诸位也能做到,如果……如果有需要丁某帮忙的地方,丁某也不会小气。” “你的意思是……” “正是,我如今在送客,所以暂时怠慢一会,诸位如果不嫌弃,等会随我回去如何?” 那个剑匠水准的剑士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无论丁垂云这番话是真是假,但他的宽宏大度足以让他们觉得无脸见人。他长长一叹,想掷剑离开,但一想到自己借债进京参与剑圣战,最后却宽手而归,回去如何面对债主家人,他又不得不忍住自己的羞惭。 出于慎重考虑,轩辕望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坚持等丁垂云将这群沦为匪徒的剑士打发走后才真正与他告别。 “阿望,你这位丁大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浮梁小镇消失在地平线之后,绯雨笑着对轩辕望说道。轩辕望点了点头,对于绯雨的评价,他拥有同感。 “这位丁垂云,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放下轩辕望托人带来的信件,华闲之站了起来,他推开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如果天下人都象丁垂云这样,那么新政的推行便不会有如此多的阻力了。 只可惜的是,天下之人,抱残守缺的永远多过锐意进取的。 “老师,吏部尚书王泽厚来访。”正当他沉思之时,崔远钟悄悄走进来道。华闲之微微一怔,这位吏部尚书是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也一向是保守派大臣的灵魂人物。他对于新政即使算不上深恶痛绝,也可以说是阳奉阴违,而且一向瞧不起自己。他突然来访,有什么用意? “请吧。”短暂的思考之后,华闲之决定先摸清对方来意再说。 王泽厚跨进院门时瞄了一眼这些荷枪实弹的御林军警卫,心里冷冷哼了一声,但对着华闲之时,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多少年官场的摸爬滚打,早让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了。 崔远钟端上了茶,王泽厚轻轻啜了一口,颇为激赏地说道:“华先生,你这弟子不但剑技高明,也泡得一手好茶啊。” “王大人过奖了,些许小技,王大人见多识广,怎么会放在眼里?”华闲之嘴里在说不着边际的客气话,脑子却迅速转动起来,王泽厚无事不登三宝殿,与自己在政见上更是有根本的分歧,如果不慎重对待,很有可能就为他在泰武帝面前攻击自己提供了依据。 华闲之隐隐觉得有些悲哀,这样的时代里,身为大余国最有智慧的一群人,不但不能同心协力力挽狂澜,反而要将相当一部分精力浪费在相互猜忌内斗之上。剑士是如此,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他心中另一层悲哀在于,泰武帝似乎也渐渐有所转变,从最初的全力扶持新党,到现在只是倾向新党。为了维护皇权,泰武帝必须在朝中维持平衡,华闲之只是有些不解,也有些失望,当初陛下未登及时宁亡国不亡天下的誓言,随着地位的变化已经消失了…… “华先生剑圣战一举夺魁,独步天下,我还没有向华先生道贺呢。”王泽厚放下茶杯,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华闲之微微欠身,没有回答,也只是回了一个淡淡的笑。 以不变应万变,且看这老顽固会走哪一步棋吧。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谦逊话语,王泽厚有些惊讶。对于华闲之,他不象其他守旧大臣那样小看,他知道这人虽然只是剑士身份,但饱读书史博学多才,为人也从容谦逊。抛下政见姑且不论,在人品与才学方面,王泽厚还是相当佩服这个男子的。 咳了一声,王泽厚重新思考措辞,过了会,他接着道:“可是,我听有些剑士说,天下最厉害的剑士,并不曾参与剑圣战,不知华先生以为如何?” “这个老顽固不来谈朝政大事,却怀自己拉扯起剑技来,用心究竟是什么?”华闲之心中暗暗想,嘴里却半是应付地说道:“是么,或许如此吧,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之多,总有人不将这虚名放在心上的。” “我还听说了那天下最厉害剑士的名字,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隐逸之士……”王泽厚这次没有理会华闲之的反应,而是慢吞吞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他叫傅苦禅。” 傅苦禅! 这个名字从王泽厚嘴中吐出时并不响亮,但听到华闲之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身为剑士,对于这个二十多年来横在天下所有剑士面前的最高峰当然熟悉,早在华闲之还是少年的时候,傅苦禅便已经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士。华闲之游历四方四处挑战,其实只是在重复傅苦禅曾经走过的路而已。虽然十多年来就没有听说傅苦禅正式斗剑过,虽然剑圣战中华闲之力压群雄,但如果问一个剑士,谁是当今最强的剑士,那人定然毫不迟疑地说出“傅苦禅”三字来。 “王泽厚跟我提傅苦禅是什么意思?” 华闲之在震动之余,脑子迅速地想,他不应只是为提这个名字而来。 “可惜的是,傅苦禅没有参与剑圣战。”心中隐隐猜到王泽厚要说什么,华闲之仍然故意说道。果然,王泽厚展眉一笑:“我就知道华先生这样的剑士,并不会惧怕傅苦禅的虚名,只要有机会,定然要与他决一胜负的。实不相瞒,傅苦禅虽然未参加剑圣战,但对与华先生斗剑也极有兴趣,我就是受他之托来询问华先生是否有空的。” 傅苦禅向自己挑战? 傅苦禅向自己挑战! 刹那间,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浮上了华闲之的心头。他动了动唇,与傅苦禅这样的剑士交手,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惜的是,傅苦禅鼎盛时期他还年幼,等他成名时傅苦禅却不知所终,虽然号称京城三大剑宗之首,却很难找到他的人。自己东渡扶英时听说他也曾在扶英留下了踪迹,只不过仍然没有相遇,偶尔想起还会为此感慨。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他主动来向自己挑战,这个机会自己要不要抓住? 华闲之的心中是充满矛盾的,他想与傅苦禅斗剑,但他同时也深知,王泽厚提出的斗剑不会那么简单。自己是陛下新政的主要谋士,如果在斗剑中自己出了差错,那新政该如何维系,大余国,不,整个神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华闲之的困惑并没有逃出王泽厚的眼,这个老谋深算的大臣从内心深处笑了。如果华闲之毫不思考就断然拒绝,那么自己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但华闲之这样当机立断的人都陷入犹豫之中,这证明自己抛出的饵果然有诱惑力。 现在需要的就是将这饵的味道变得更香一些。 “华先生聪慧,自然知道我不是无缘无故代傅苦禅来挑战的。”王泽厚站了起来,慢慢在厅堂中踱了两步:“华先生,你我政见或有不同,但无论是你的为人还是学识,我都相当佩服,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信也不信?” “王大人过誉了……” 华闲之仍然在思考是否要应战上,因此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王泽厚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魔石之技使泰西诸国由弱而盛,但圣人治世之道,不在于霸而在于王。华先生只是引进魔石之技,我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反对,但要应之变更国体,改我道统传承,这就大大的不是了。泰西诸国魔石之技或有可观,但看其国体纲常混乱,正应了圣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语……” “王大人,圣人亦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尚且行健,人岂可固步自封?”华闲之淡淡地打断了王泽厚的话。 “不争了不争了,瞧我,一说到这儿……”王泽厚无意与华闲之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他笑了笑:“据我所知,华先生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向陛下递折子,这些折子全部是变更国体的主意。” 华闲之恍然,王泽厚仍然以为自己之所以得泰武帝青睐是因为自己剑技的缘故,只要有人能在剑技上击败自己,自己便无颜再拥有陛下剑技之师这个称号,自然会主动求去。新政失去了自己这个主要谋士,那么必然士气大挫,而保守派再乘机攻讦,极可能让胜利的天秤倾向他们。 可是,如果仅仅如此,这位王泽厚未免过于浅薄了吧。 “王大人,即使闲之求去,只怕这新政也是要继续下去的。而且,闲之不才,也曾学过圣人之言,又谙知泰西诸国政体利弊,由闲之为陛下出谋划策,总胜过一般庸人。” 当华闲之说出这番话时,他也站了起来,与王泽厚相对而立。王泽厚摇了摇头:“华先生,我自然是知道的,陛下心意已决……但你有你的变法新政我有我的变法新政,陛下要的只是变法新政而已。其他的话便不多说了,华先生,若是你这一战胜了,我即便不请辞,也不会在朝议中驳斥你的新折子,更不允那些人阳奉阴违。” 华闲之怦然心动,新政推行不力,在华闲之看来关键原因便是保守派官员们的反对,如果自己一战获胜,王泽厚等人不再阻挠新政,自己的心头之患便彻底被解决了。 如果能这样,倒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战了,更何况,只要听到傅苦禅这个名字,自己身上属于剑士的热血就沸腾起来呵。 “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他简洁地提出最后的疑问,为人上者最忌讳臣子之间私下达成协议,泰武帝虽然支持新政却不曾将旧党全部斥退,原因就是需要两派意见相反的人同在以相互牵制,如果他们二人私下达成协议,泰武帝必然会勃然大怒。即使以陛下对华闲之的信任,也承受不了这位胸怀大志的帝王的怒。 “陛下那儿,我自然会有办法。”王泽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将自己所有的实力都展现给华闲之,只要能让华闲之同意与傅苦禅一战,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两人又客气地闲扯了些古文典籍上的事情,王泽厚便告辞而去。华闲之让崔远钟将他送走,自己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沉思。 “老师,真的要与傅苦禅斗剑么?” 崔远钟送走王泽厚,立即又回到了华闲之身边,他低声向华闲之问道,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华闲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这个弟子剑技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但经验气度还相差甚远。 如果没有什么重大进展,远钟将被阿望超过甩开吧,五个弟子之中,阿望最明白“功夫在剑外”的道理。他主动提出四方游历,就如傅苦禅二十多年前、自己十多年前四方游历一样,在寻找最适合于他的剑理。 “老师!” 崔远钟见华闲之若有所思,却没有回答他,因此轻轻催了一声。华闲之收拢了心神,目光飘到挂在墙上的那个“道”字上:“阿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要想验证我的剑道,与傅苦禅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崔远钟用力地点头:“知道,知道,老师若是与傅苦禅一战,我也想与他的弟子赵冰翼斗剑。她一个年幼女子,听说剑技力压天下少年剑士,我极想见识一下呢。” “在扶英的时候你就听说了她吧,她在我们之前横扫扶英,阿望,可别因为她是女子就小看她,小雪也是女子,剑技进展之迅速你是亲眼见到的。我们小雪是天才,谁知那赵冰翼是不是天才?” “便是天才我也不怕,老师一定能胜傅苦禅,而我一定能胜赵冰翼!”崔远钟斩钉截铁地说道。 “哈哈,你啊你……”华闲之哈哈一笑,在弟子中年纪最长,但恐怕崔远钟是唯一还保有这份童稚之心的了。阿望是早熟,孤寒是冷僻,铁山是老实,小雪是古怪,由于他们的生活经历,这四个弟子都已经把这童稚之心丢了。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只不过远钟不能总是如此,他也要快快成长为自己分担担子才行呵。 “远钟,我们去剑室吧。”沉吟中的华闲之突然向崔远钟说道。 崔远钟大喜:“好,近来老师陪我们练剑的时间少了许多,我正想请老师指点呢!” 华府的剑室是泰武帝为华闲之师徒新建的,规模自然比普通的剑室要宽敞宏大,华闲之对此曾坚决拒绝,但拗不过陛下只得接受了。师徒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在剑士中间相对而立。 “老师,我要上了!” 习惯性地说了一句之后,崔远钟黄金之剑奔雷一般劈了出去,虽然是师徒间的练习,但他丝毫没有大意,出剑时全力挥洒,就象是正式斗剑场上面对强悍的对手。 “太急了……”华闲之衣袂飘动,人身体象是被风吹过的树叶一样滑了出去,崔远钟的黄金之剑劈空后还没有变式,华闲之的剑就贴着他的肘部刺了过来。华闲之的剑式向来不固定,他随意挥洒也是妙至毫巅的招式,也正因此,他的对手无法确定他的剑路。身为他的大弟子,崔远钟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沉腰屈腿,在华闪之剑逼近之前猛然旋臂,“铮铮”剑鸣声中,华闲之的剑被他荡开。 “再来!” 两人几乎同时喝出声来,双剑上光芒突涨,剑气呼啸,声音摄人心魄。刚开始时华闲之还好整以暇,但随着两人全力施展开来,他也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来应付自己的这个弟子了。 “自己正值盛年,无论是精力体力都处在巅峰,实战的经验更是远胜过远钟,但远钟现在能与自己如此抗衡,等他到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剑技应该更胜于自己吧。”华闲之的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个**头,一丝轻微的感慨从内心深处升起。比起自己而言,崔远钟在剑技上是幸运的,好的老师,好的对手,好的同门,这些都是磨砺他剑技的助益。 他们也不知激斗了多久,全然没有注意剑室门口站着一群人。见二人还没有住手,一个侍卫想向前,泰武帝却伸手拦住了他。 “且等等。” 泰武帝看着在剑室中如神龙般冲折回转的华闲之,看着他飘然矫捷的身姿,看着他举重若轻的剑式,心中暗暗一叹。 “闲之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剑士,他是为剑而生的人,可惜要肩负的却不仅仅是弘扬他的剑道……斗剑场上对他而言,远比朝堂之上要适合得多呵。” 心中微微有些愧意,因此泰武帝一直没有打断华闲之师徒的练习,等到他们发现泰武帝时,已经是泰西时间半个钟点之后了。 “陛下何时来的?” 华闲之与崔远钟行礼时,泰武帝亲自为他们递上抹汗的布巾。侍卫们暗暗伸舌,贵为天子的陛下为两个臣子递毛巾,这是他们不敢想象的,若是被王泽厚那群人知道了,定然又要说什么“君不君臣不臣”了吧。 “来了不久,见你们师徒斗得兴起,就看了会儿。”泰武帝微笑着道:“闲之,你当师傅可比作剑圣厉害,教出的徒弟都能与你分庭抗礼了。” “一代新人总是换旧人,大江后浪推前浪么。”华闲之对泰武帝的玩笑倒习以为常,他抹了汗水:“说起来陛下也好久不曾练剑,我这陛下剑技之师都快无事可做了。” “哈哈,你我都忙,忙些和剑无关的事情……”泰武帝又笑了笑,思前想后良久,他终于肃容问道:“闲之,你对与傅苦禅一战,可有信心?” 陛下果然是为这件事来的,恐怕陛下比自己都更早知道这事吧,王泽厚那老狐狸,如果不是得到了陛下首肯,如何会找上门来? 心中微微有些难过,在某种意义上说,泰武帝与王泽厚等顽固大臣达成了协议,而这协议却要以自己为赌注。自己成了陛下的棋子呵。 “陛下,剑与刀不同,剑有双刃,陛下可知这双刃是何意?” “唔,你且讲讲?” 华闲之轻轻弹了弹剑身,长剑嗡嗡作响:“剑身双刃,代表胜负双方。每一剑都有双刃,每一剑士都有胜有负,我与傅苦禅之战,也是如此。” 第五十六章 国殇(上、下) 风轻轻拂动着枝叶,一只好奇的黄莺儿从远处的塔林飞来,在苍松翠柏间跳跃,选了一根它最喜爱的树枝停住,歪着小脑袋向林间的空地看去。 剑光腾地跃了起来,啸声象龙跃苍穹时的长吟,黄莺儿发出惊畏的鸣声,扑扇着翅膀飞向远方。 “去!” 那剑光腾跃到了离地八尺的地方时,另一道更强烈的剑芒闪现出来,两道剑芒交击在一起,刺耳的金铁相撞声破坏了周围的和谐。 轩辕望被这撞击的力量震得向后翻身连退几步,没等他停下,他的对手又冲了过来,剑芒星星点点,在他身前布下一道灿烂的剑屏。轩辕望“咄”一声喝,旋腕转臂,随着他的动作,一道剑气的旋涡撞在对方的剑屏之上,“砰”一声响,对方的追击应声而止。 但轩辕望的剑并未因此停下,在穿透对方剑屏之后,又奔向对方的胸前。对手宽大的僧袍鼓动起来,在轩辕望的剑刺中僧袍前一瞬间,对方的剑滑向了他的手腕。 “再进一寸便要将自己的手腕送上对方的剑了。”轩辕望沉臂挫身,摆脱了对方的威胁,同时后撤了一步,收回自己的剑。他还想再击出去,对方突然出声道:“停。” 收住剑后,轩辕望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大师指点。” “施主太谦了,我们相互切磋而已。” 他的对手是一个四十多头的僧人,这僧人胖头胖脑,看起来不但不象出家人,甚至不象一个剑士,倒象极了乡下的富家翁。对于他的话,轩辕望却不这么认同,他笑了笑:“大觉寺剑技经过历代高僧淬芜存菁,如果不是大师指点,我哪能见识到这些绝妙的剑式?” “呵呵,贫僧曾败在你师傅的手中,也已与你交过四次手,你们剑道门下剑技才使贫僧受益匪浅。大觉寺的剑技传到贫僧手中,不过是子承父业而已,华闲之先生与轩辕望小友才真正是做前人未做之事呵。” “大师谬赞,愧不敢当……” 轩辕望的脸微微红了,这个胖胖的僧人就是剑圣战中仅次于华闲之的大觉寺一嗔和尚,他的赞誉让轩辕望非常不自在。 一嗔微微笑了笑,他随意坐在棵大树下,敞开僧衣用宽大的僧袍扇风。他仔细打量着轩辕望,这个少年年纪不大,但剑技已经相当可观,自己在他手中竟然占不到任何便宜,自古英雄出少年呢。 “轩辕小友,我有一个疑问一直想请教,华先生为何要改剑技为剑道?” 轩辕望对这个和尚也相当有好感,不仅因为他剑技出类拔萃,更因为他不拘礼节坦荡磊落。听了一嗔的问道,轩辕望“哦”了声,露出了微笑:“大师,这是不得不如此。” “唔,我想也是,天下剑士大多庸碌,剑技之名已经被他们败坏了,如果再不痛下决心有所改变,剑技必然在三两代人手中灭绝……” 和尚仰起头来,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这个时候,他不是一个看破世情的僧人,而是一个爱剑如命的剑士。没有人想看到自己喜爱的东西灭绝,即使是出家人也是如此。 “早年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想法,但遇到的事情太多了……”不知不觉中,一嗔没有以“贫僧”来称呼自己,他陷入深深回忆之中。轩辕望略带尊敬地看着他,在这位前辈身上,他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轩辕,你看这地面。” 一嗔突然移开话题,指着他们斗剑的空地道。这块空地与别的斗剑场不同,地面都是青砖铺旧,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青砖有些破碎,地面上也有许多坑坑洼洼的地方。 “这些小坑,你知道是怎么来的么?” 轩辕望看着这些坑,心中突的一跳,这些坑分明是人脚印的模样,但谁能在硬如生铁的青砖上留下脚印? “这是大觉寺历代剑僧留下的脚印,绳锯木断,水滴石穿。”一嗔轻轻叹了一声:“这便是剑的精髓了。” 轩辕望点了点头,再看那些坑洼时眼中带上了神往的色彩。一嗔突然又道:“华闲之先生极有报负,目光不限于剑上,这我也是知道的,不过,过犹不及,有些东西便象这青石,硬碰硬地去撞只能让自己头破血流,必须用时间去磨才能达到目的。” 轩辕望悚然一惊,他想起自己一路上所见所闻,除了丁垂云那儿让他看到了一些希望外,绝大多数都是怨声。民间都知道要革新,但对于华闲之所策划的革新方略却少有人认同。 “治国如治病,华闲之先生据说医术与剑技不相上下,想来他更明白如此。”一嗔叹了口气:“贫僧方外之人,说这些未免不知轻重了。” “我会将大师的话转告老师的,老师一番苦心,我们岂会不识好歹?”轩辕望垂下头,发自内心地行了一个礼。 “哦,贫僧听到一件事情。”一嗔的声音再次响起,轩辕望听出这声音比起来始来有一丝变化,似乎有某种特种的感情在里头:“京城传来的消息,说华闲之先生将在七月十四与傅苦禅剑宗决战。” “什么!” 轩辕望霍然立起,他的手不由自主握紧了剑柄,额间青筋明显可见。 京城的初夏,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蝉儿耐不住寂寞,一大早便在树上发出聒噪的鸣声。天气很闷,大约到了午后会来一场暴雨吧。 段元喜洗漱完毕,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铺子上出神,身边的弟兄们走来走去,他却现没有看到一样。 “元喜,今天你当值了,早些去吧。”伍长见他还在发呆,便催促他道。御林军按新式军兵制编组,伍长是最下级的军官,也是绝大多数任务的执行者。段元喜应了一声,却仍然呆呆地坐在那儿,没有立刻站起来。 “段元喜!” 伍长高声喝斥着他,怒火写在他的脸上,但这个一向粗暴的低级军官却压抑住了。段元喜之所以失魂落魄他是知道的,昨天他收到一封家书,因为不识字,这封信是伍长**给他听的。他家中祖传的琉璃把式,在与魔石作坊的激烈竞争中风雨飘摇,他老父亲性倔,竟然借了高利贷想维持下去,不想到期无法还清,不但家里的铺子被收走,连几亩薄田也抵了债。他父亲想不开便自尽了,母亲悲愤之下也不治而亡,仅余一个小妹被人拐了。远房亲戚在给他的这封家信中,着实诅咒了魔石之技,却不敢提起官府。但段元喜明白,泰武帝行新政不忌民间借贷,保护魔石作坊,这才是家中琉璃作坊破落的关键。 更让段元喜愤怒的是,自己在军中的职责,竟然是保护华闲之,这个新政的策划者。陛下对他宠信有加,自己亲眼见到他在练剑出汗后陛下为他递上毛巾,可他深受皇恩却不恩报国,全力搞这好大喜功的东西迎合圣意…… 华闲之对于陛下派御林军来保护他并没有多大兴趣,因此对这些士兵敬而远之,这使得士兵们虽然在他身边,却没有融入他的生活,也根本无法了解他的真实想法。再加上他忙于国策,也无暇顾及过多的事情,而崔远钟不擅处理人际关系,柳孤寒天生孤僻冷漠,石铁山性子急躁,与这些士兵们关系都较为冷漠,而阳春雪恃宠而骄,有时还会捉弄他们,士兵们知道阳春雪深得泰武帝与华闲之的宠爱,没有人敢去告她的状,因此,这些御林军与华闲之师徒的关系远远谈不上亲密。 若是轩辕望在的话事情可能便不这样了,轩辕望几乎到哪都能与人相处良好,但这些御林军是轩辕望离开之后派来的,剑圣战后轩辕望回来没多久又外出,所以,御林军们与剑道诸弟子并没有很深厚的情感。段元喜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会迁怒于华闲之等,这在所难免。 “伍长,不如让我替他当值吧,今日就让元喜再休息休息。” 旁边一御林军主动道,身为袍泽,御林军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他们都相当同情段元喜。 “唔,这样吧,元喜不防出去散散心,脱了军服出去吧,我准你一日的假。” 眼见他是不能当值了,伍长便准了他的假。袍泽们纷纷离去,仅留下段元喜一人在发呆。 思前想后许久,段元喜终于站起来,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自己该出去散散心了。 京城的街头比起两年前是要繁华得多了,因为破除了店铺只能集中在瓦肆的旧制,除去紫禁城周围,别的大街小巷都可以看到林立的店铺招牌。各式各样的叫卖声嘈杂无比,段元喜觉得有些晕晕然,他本是来散心的,但这么吵反而让他更为郁闷了。 也不知走了多走,段元喜实在无法忍受街头的喧哗,他看到路边的茶铺招牌,便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厚厚的毡布门帘放下后,一切嘈杂都被隔绝在外头,段元喜感受到了一阵清凉。他深深舒了口气,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伙计很快送上茶点,段元喜不是那些动不动就舞文弄默的读书人,对于这个根本就没有讲究,他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让自己郁闷的心情得到舒释而已。 茶馆里其实也不算清静,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说话,那是说书先生在讲《大余英烈传》,段元喜年幼的时候相当喜欢听这部评书,正是这部评书让他想到要当兵的。横刀立马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绩,让后人在评书中夸耀自己的功业,当年的豪情壮志在入了伍后才知道完全变了味,到魔石之枪在陛下夺位之战中大规模运用后,段元喜更是明白自己永无那一天了。这该死的魔石之技,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即便是还有机会建功立业那又如何,还不是保不住父母家人,还不是让自己一家子在这魔石之技的大潮中生离死别么? 泪水突然间夺眶而出,段元喜低下头,不想让自己流泪被别人看见,但偏偏有人看见了。 “兄台,有何不顺心的事?” 对面的位置坐下一人,这人身材不高,相貌也只能说一般,段元喜抬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只有一只独臂。 “没有什么……” 段元喜不想将自己的私事告诉这外人,但在他最脆弱之时有人来安慰他,这让他对眼前的矮子起了好感。那人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原本就没有什么可以困扰的,兄台或许只是一时不顺罢了。” 段元喜忍不住道:“并非一时不顺……这狗娘养的世道!” 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那人收住笑容,用深沉的目光盯着他:“如不嫌弃,不妨说给我听听,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我比你年长一二十岁,能替你出出主意也是好的。” 段元喜深深吸了口气,他心中还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自己家中的遭遇对这人说。那人见他迟疑,又劝解了几句,段元喜觉得他句句都说到了自己心槛之上,忍不住打开了话匣。 “我本是甘州府太平人,家中父母尚壮,除我之外尚有一妹……”将自己家中的不幸遭遇说了一遍,段元喜忍不住又流下了泪:“前辈,你说说,这是什么狗娘养的世道!” 那人叹息了几声,宽慰他道:“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你与你小妹迟早有相遇之时。元喜,你不必叫我前辈,我姓董,如果不嫌弃,你便叫我声董大哥吧。” “董大哥,最可气的是,造成这世道是华闲之那奸佞之臣,我却要奉命保护这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段元喜咬牙切齿,目光中露出深深的恨意,他没有发觉,当他提到“华闲之”三字时,这位董大哥脸色突然变了。 比他更深的仇恨在董大哥脸上掠了过去,紧接着那仇恨变成了喜悦,这喜悦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 “确实,确实,老天无眼,让那奸贼得志呵!” 董大哥与他一样咬牙切齿,两人发了一顿牢骚,段元喜觉得这位董大哥说的话句句都称自己心意,自己在家破人亡之际遇上这位贴心贴肺的大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忍不住道:“大哥,如果不是担心无人去寻找小妹,我真恨不得杀了那华闲之!” 董大哥摇了摇头:“贤弟,这可万万不能,华闲之是新科剑圣,剑技高明几乎是独步天下,你不要做这傻事。至于你小妹,如果你抽不开身,我正好闲着无事,倒可以去替你找找。” “这……这不有劳大哥了么?”这位古道热肠的董大哥让段元喜大喜过望,他身在军中,自然不能随意离开,否则就成了逃兵,各地官府会全力缉拿,听到董大哥愿意为他找小妹,心中总算有个安慰。 “贤弟,不如这样,你我如此投机,我们结拜为义兄弟,这样你小妹便是我小妹,我定然全力去寻找!” 段元喜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有人如此待他,他如何不感恩戴德?他恭恭敬敬向董大哥行了礼:“大哥,我失去父母,却又得了一个好大哥……” “放心,贤弟,妹子我定然给你找来,我还有些钱财,这点小事一定能替你办好。”董大哥拍了拍他的肩:“唉,只是我帮得了贤弟你,却帮不了天下如贤弟一般的其他人呵。” 段元喜扬眉问道:“大哥这话怎讲?” “华闲之不除,世道便不变,世道不变,象贤弟这样被害得家破人亡的还不知会有多少……国难当头,大哥我空有除贼之心却无除贼之力,唉!” 段元喜心怦然一跳,不错,在他看来如今大余是国难当头,国难当头的原因是华闲之,自己当兵时的梦想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如今不正是有这样一个机会在自己面前么? 华闲之终于放下笔,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几天除了劳心之外还要劳力,既要替陛下出谋划策,又要加紧剑技练习,即使是他这样精力充沛的人,也觉得有些累了。 不累不行呵,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这么烦琐的事情,无论是谁替自己分担,自己都有些放心不下。虽然明知现必躬亲不是什么好现象,但那又能如何,能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人才实在是少之又少…… “老师,这两天赶到京城里来的剑士又多了起来。”崔远钟兴冲冲进来,他嚷嚷着道:“老师与傅苦禅之战,已经天下皆知了。” “传得可真快……”华闲之别有深意地嘟哝了一声,消息只怕在他确定迎战之前就传出去了,王泽厚他们布了一个局,提前将大战的消息传出,也是这个局的一部分。 “阿望肯定也听到消息了,他一定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呢。”崔远钟兴奋起来话总是有些多,他近乎孩子气的兴奋也感染了华闲之,华闲之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就想阿望了?” “哈哈,想听听阿望说在外的经历,他信里说了些事情,我觉得挺有趣。”崔远钟有些憧憬地说道。他自幼追随在华闲之身边,几乎没有离开过华闲之半步,以前他几乎没有想过离开华闲之的身边,但自从轩辕望离开后,他的心也渐渐活了起来。 “看来阿望是带了个不好的头啊。”华闲之半是玩笑地说道:“不过,远钟你是该出去走走,见得越多,你对剑的感悟也就越深。读书人都讲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我们剑士也是如此,闭门苦练十年,也比不上出外游历一载。” “那么,老师胜了傅苦禅之后我就出去游历!”崔远钟知道华闲之也鼓励他外出游历,心中不由大喜。 这个远钟,对自己倒是有十足十的信心呢,大概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战败吧。 华闲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崔远钟对于自己的信任近乎盲目,即使自己的对手是这位号称“二十年来第一剑”的傅苦禅。倒是自己并没有他那样十足的信心,傅苦禅的剑曾经横扫过大余国剑士,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与人斗剑,但曾从别人嘴中听过他是如何击败一个又一个强劲对手,平心而论,自己的剑技与他相比也就半斤八两而已。 但是,自己不能败。傅苦禅如果败了,最多是失去“二十年来第一剑”的称号,自己如果败了,就要动摇新政的根本……新政现在只是一棵小苗,还必须有自己的呵护。 华闲之这个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小苗是无法长成参天大树的。他明白为了崔远钟的成长,迟早自己须对崔远钟放手,但在新政上他患得患失。 强烈的救世意识,苦行僧般恬淡的生活,坚定不移的革新信**,这是华闲之能在这大变革的时代中顺应潮流的原因,但也使得他被人在背后评论为“迂”,“迂”而不腐。 “孤寒在做什么?” 收住自己的思绪后,华闲之又坐回到自己位置上,他随口问了一句。崔远钟耸耸肩:“还不是被小雪缠着不放,小雪想吃扶英的饭团了,孤寒大概在帮她做饭团吧。” 华闲之苦笑着摇了摇头,阳春雪真给自己惯坏了,虽然大的坏事从不做,但一些小的恶作剧也从不断,她想吃饭团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要缠着柳孤寒吧。孤寒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可惜小雪年纪尚小,如果再过个三五年,自己就可以为这对徒弟做主了呢。 想到弟子们的终身大事,华闲之就有些头疼。孤寒与小雪姑且不说,远钟年纪也不小了,却没有什么看得上眼的女孩儿,铁山则似乎对小雪有些意思,只可惜小雪的心全在孤寒身上,自己得让铁山转转心思才行。还有一个阿望,他可是最头痛的一个,他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伴…… 绯雨的存在,华闲之早有所觉,但对于弟子的私事,他不愿过多干涉,在确信绯雨对轩辕望没有任何损害后,他象所有开明的家长一样,对这事选择了沉默,并告诫同样对此有所察觉的崔远钟与柳孤寒不得提及此事。他本意是顺其自然,但现在深思起来,却发觉这是最麻烦的一对。 这个时候,华闲之却没有想起自己。素依故去也一年有余,他却仍没有意中人。泰武帝陛下曾多次要赐婚,甚至提出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都被华闲之婉拒了。 推开放在桌上厚厚的奏折,华闲之又铺开一张纸,在纸上写下了五个弟子的名字:远望寒山雪。 崔远钟见他又在思考什么,没有打扰他,悄悄退出门去还顺手将门关上了。华闲之对此象是没有觉察,他仍在思考着自己弟子们将来的幸福。这么多年以来,他为天下人的幸福思考过,为大余国皇室的幸福思考过,为自己弟子的幸福思考过。他几乎替所有人都操了心,却唯独忘了为自己操心。 每个人,都应为自己操心的。 “我这是怎么了,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呵呵。”自己嘲笑自己了一句,华闲之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他又拿起写了一半的折子,开始继续构思未来的大余国来。 整个屋子静悄悄的,窗外传来的蝉鸣声若有若无,透着窗纸,一线光射在华闲之脸上,让他的脸色半阴半晴。华闲之偶尔会停下笔,侧着头思索一会,但很快便又会伏在桌上,继续他地工作。如果他的思绪很顺利,或者是解决了个什么问题,他也会露出开心的微笑。但如果思绪卡住,或者是设想中一个问题迟迟想不出解决方法,他便会锁住眉的。这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也是充满孩子气的。 光线在慢慢偏移,窗纸变成了桔红,黄昏即将来临。华闲之听到外头御林军换岗的口令声和他们整齐的列步声,这让他微微一笑,这群军人刚来时着实打扰了他的清静,但现在过着过着也就习惯了,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什么样的生活都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新政便象改变了大余国朝野臣民的生活习惯,阿望信中提到的民间那些反对之声,不过是他们生活习惯突然改变后的牢骚,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便一定能适应下来,那个时候他们不但不会反对新政,而且会对所有反对新政的言行感到不适了。 可惜的是,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若来自外国的压力不是那么大,自己或者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完善新政,从而尽可能地减弱新政给百姓带来的不适与痛苦。 世上之事,从来没有万全之计呵。如果外国的压力不大,只怕陛下也不会有如此迫切的革新需要,而自己恐怕还在东都的医馆之中替人看病呢。 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来人大概怕惊动他工作,所以有些谨慎。当来人停在门外时,华闲之问了一句:“是谁?” “华先生,有人送来一封密信。” 听声音是御林军士兵,华闲之与他们交往得少,因此记不起是哪一个。他哦了一声:“好,快拿进来吧。” 门被推开了,夕阳的光芒立刻闯了进来,华闲之抬起头眯住了眼,夏日的阳光极刺目,他只能看到一片金光中一个御林军的身影。 “信呢?” “在这里。”那御林军士兵举起了魔石之枪:“为天下人除此贼!” 魔石枪砰一声响,华闲之的身体剧烈抖动一下,他眼睛已经适应了骤然进入的阳光,他看着这个脸上尚有几分稚气的御林军士兵,猛然意识到他的年纪大概只有远钟或阿望那么大吧。 段元喜瞪大眼睛看着华闲之,华闲之脸上露出惋惜与失望的神情,象是看到晚辈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在段元喜心中,原本想到华闲之会有各种各样的表情,愤怒,狂暴,或者是哀告。但是华闲之却只有惋惜与失望,这一刹那间,段元喜也隐隐意识到,自己或许做的是一件值得惋惜与失望的事情。 “错了……” 华闲之叹息般地说道,就在这时,听到声音的华闲之弟子和御林军士兵们都匆匆奔了过来。段元喜毫无反抗地被按倒在地上,他开始大笑,但笑声中却满是迷惑与恐惧。 “错了?” 是什么错了,自己错了么?不,自己没有错,自己家破人亡是这个家伙的新政造成的,天下百姓的痛苦是这个家伙的新政造成的,自己是为天下人除贼,必然会名垂青史。 可他为什么说错了? 或者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华闲之在最后时刻也意识到他自己的错误?他对自己说“错了”,是在向自己惭悔,是在向天下人认罪么? 可是他脸上为何又是那种惋惜与失望? “郎中!郎中!快请郎中!” 崔远钟撕心裂肺的声音响了起来,将他的狂笑压制住了,接下来的事情段元喜便一无所知,他被自己的袍泽们七手八脚地拖了下去,这些平日里情同手足的弟兄,这时为什么这样愤怒,他们看自己的眼光为何如此仇恨? 自己是在为天下人除此贼啊! 第八集 《剑道》第八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集 此恨绵绵无绝期(上、下) 这天傍晚,京城的百姓象往常一样,或是到街上的小摊排档吃些汤水,或是拖着拖鞋拿着蒲扇四处闲逛。但凄厉的军锣声将他们的生活习惯打乱了,每个人都停下来错愕地问:“出什么事了?” 紧接着大批的士兵被调上街头,敏感的百姓发觉这些士兵不是御林军,或者说不是现役的御林军,他们都是泰武帝及位后设的新军。几处御林军大营紧闭,连只狗也没有跑出来,而这些新军不但接管了城防,在城中交通要道也设了马扎鹿角。 惶惶不安地百姓正胡乱猜测,紧接着所有百姓都被赶回了家,新军士兵挨家挨户清察人口,将些可疑人物统统带走。 在军锣声响起的同时,一辆马车拉着个独臂男子出了京城,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独臂男子脸上忍不住浮出得意之色。到后来,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发出刺耳的狂笑。 “客官,怎么了?” 车夫甩了甩鞭子,有些狐疑地问道,老天保佑,自己可别拉了个疯子,他是疯子不要紧,到时不给车钱自己就赔了。 “没事没事,你赶你的车,少问些废话。” 车夫将信将疑,好在这人只让他将车赶到前面的庞家庄便下了车,收到车钱的车夫立即回头,却不知道在京城里一场事故让他的生活变了样儿。 独臂男子步行穿过庞家庄,又在路上拦了辆车,七拐八弯之后,来到京城近郊的一处庄院。他得意洋洋进了庄院,见了每个人都与他打招呼,让这些人惊疑不定,这独臂的家伙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兴奋。 他一脚踹开庄院正屋的门,屋里正有一群人在议事,都惊愕地看着他。独臂男子环视众人,胸中躇踌满志,他大声嚷道:“诸位在商量什么?” “当然是傅剑宗与华闲之之战……董千野,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被他进门时的气势压住了,有人不自觉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董千野一向不讨众人喜欢,如果不是他的剑技尚过得去,特别是他有一式剑式连傅苦禅都大加赞赏,几乎没有人会理会他。 “不必商量了,诸位。”董千野哈哈大笑:“华闲之已被我设计除了。” “什么?” 没有任何人相信他,在这些人心目中,与华闲之相比,无论是在剑技还是在心计上董千野都只能算是一个跳梁小丑。 但是,跳梁小丑虽然不能改变历史进程,却足以让历史在某一点上发生停滞甚至走上歧途。 “哼哼,不信么,这些日子我总在京城中,你们以为我象你们一样无所事事么?”董千野扬起下巴,这些人他一向看不起,整日议来议却不敢放手施为,如果不是因为同仇敌忾,他绝不会与这些人混在一起。他独臂一挥:“我结识了一个御林军的蠢材,他恰恰因为新政而家破人亡,却是昏君派往华闲之身边的护卫,对华闲之恨之入骨,我答应他替他照顾家人,他便去杀了华闲之好名垂千古。” “胡说,华闲之如果那么好杀,你在东都开定时偷袭他几回,早就将他杀了。”一人冷喝着道:“一个小小御林军能杀得了他?” “蠢货,御林军杀人用的是剑么?”董千野嘿嘿笑道:“他用魔石之枪!” 众人的脸色再度变了,魔石之枪的威力,他们都一清二楚,即使是华闲之那样的人,如果真被魔石之枪击中,也只有死亡一途吧。 “京城戒严了!” 他们正将信将疑之际,又有一个人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个时候突然戒严,那一定是城中发生了大事,众人心都怦怦跳了起来,难道董千野说的是真的,华闲之真被刺杀了? 夜渐渐深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接二连三地回来,他们都无法进入城中,而留在城中的人也无法出来。如果说一开始没有一个人相信董千野的话,那么现在大伙就都信了八分。董千野越发地得意洋洋起来,瞧着众人的目光也就越是轻蔑,这么多人费尽心机也没有解决的问题,自己一个雕虫小技就结束了,从此后自己的身份地位当不相同了吧。 “华闲之真的给你设计杀死了?” 一个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董千野背后响起,董千野回过头,看这个人时他的表情微微有些变了,在别人面前他可以狂傲,但在这个人面前他却有自知之明。 “傅剑宗,虽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以目前局势判断,应当没有问题。” 傅苦禅与轩辕望幼时见到时相比显得更加苍老愁苦,但一双眼睛却依然精光四射。他炯炯地盯着董千野,半晌没有说话,但董千野却觉得混身冰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杀气,异常凌厉的杀气,傅苦禅想杀自己! 为何他想杀自己,难道说自己设计除了华闲之抢了他的功劳么,可是以他在主公面前的身份地位,根本不必担心这个呵。 “华闲之竟然死在你这样的市侩小人算计之中……” 傅苦禅终于说话了,但这话让董千野额头冷汗猛然渗了出来,他意识到傅苦禅为何会如此对自己了。 傅苦禅始终是一名剑士,一名真正的无敌剑士,一个好的对手,对于他这样高处不胜寒的剑士而言,比一个好朋友更为重要。可是放眼天下都是庸碌平俗之辈,这让傅苦禅二十多年来尝够了没对手的滋味,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值得他一战的对手,傅苦禅心中对与华闲之的对决,该是何等的渴望! “傅剑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主公的大业……”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董千野为自己辩解,他的独手称在自己的剑柄上,虽然面对傅苦禅出剑是徒劳的,但总不能束手待毙吧。 傅苦禅脸上的阴云越来越浓,他上上下下打量着董千野,接着“哼”了一声,目光轻蔑无比:“你这样的小人,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血气一瞬将冲上了董千野的头,他也是一代剑师,在得到轩辕望的神奇剑式后更觉得自己可以与剑宗分庭抗礼,虽然自知与傅苦禅相距仍远,但也不能这样被他侮辱! “傅剑宗,我刚替主公立下大功,却被你如此羞辱!”董千野大喝道,但那热血冲过之后,他立刻想起傅苦禅那鬼神莫测的剑技,口气不由得又软了下来:“你……你这样岂不伤了众兄弟的心?” 傅苦禅根本不再理睬他,而是转身离开了大厅。董千野讪讪转过头来,刚才的得意已经化为乌有,再看厅中的同伴们,反觉他们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异样。 其实这些人多半倒是赞同董千野的,但董千野的得意忘形引起了他们的反感,加上长期以来对傅苦禅的尊敬,众人看他的目光才会有些异样。但是,董千野刚刚兴致冲冲地赶来表功,却被傅苦禅鄙视到了极致,这与他内心中渴望得到众人的夸耀形成极度的反差。自从他失去一臂后心理就一直有些不正常,此刻便突然爆发出来。 “看什么看?如果不是我,你们能杀死华闲之么?”董千野愤愤地挥动着手臂:“我立下如此大功,你们这些蠢材却这般对我么?主公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处,我只用雕虫小技就解决了主公的心腹大患!我才是主公最得力的臣下,我才是天下剑士中最出色的人物……” 众人看他的目光越来越异样,从他语无伦次的话语中,众人渐渐明白,他的头脑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你们不过是嫉妒我罢了,我能为主公立下大功,你们便嫉妒我,你们此前也一直嫉妒华闲之,而且是又嫉又怕,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鬼心思么?哼,劝你们还是小心些好,连华闲之我都设计杀了,除去你们这些蠢材更不费吹灰之力……” “够了,将他拖下去。” 突然有人沉声说道,董千野此时心神激荡,根本不管是谁在说话。他转过身指着那说话者破口大骂道:“赵恒,你不过与我一样,是奸商一个而已。我见你胸怀大志,所以才折节来助你,今日我立了大功,你有功不赏,反而要与这些庸人一起来对付我?明日里我便去告官,让你们这群叛臣逆贼尽数砍头,砍头!而且要株连九族!” “他疯了!” 看着董千野那赤红的目光,大伙都意识到这一点。被他指着大骂的赵恒面沉如水,没等他再度发话,立刻有两人上去想带走董千野,董千野猛然拔出了剑,指向那两人:“谁敢过来,连华闲之都被我杀了,我剑技天下无敌,什么剑圣剑宗,通通不是我对手,你们敢过来?” 那两人只是顿了一下,接着便冲向董千野。董千野一出手便是那神奇剑式,这两人虽然有所防备,却仍被这一剑击伤退回,董千野正抢前要再攻,突然脸色大变,厉声尖叫起来:“华闲之,你没死?” 众人被他的尖叫惊得都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再扭过头来,董千野又疯狂地挥剑冲向那两人:“你没死我便让你再死!” 那两人惨叫着中剑倒下,董千野横剑在胸前,剑上鲜血滴滴哒哒地落下,他哈哈大笑起来:“我杀了华闲之,我杀了华闲之!” “完全疯了!”众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即使众人对待他并不是怎么好,但是董千野没有任何预兆地疯了,仍然让众人惊得惊异。 “多上几个人,制住他,小心些,被再被他伤了。”赵恒怒吼道,给董千野这样一闹,外头的人肯定是听到异样了,自己在京郊苦心经营的这个地方又只有放弃了。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华闲之,华大爷,莫要缠我,不是我杀你的……” 当又有几人围向董千野时,董千野的目光空洞,他望着虚无的半空,失魂落魄地惨嚎。 “我来吧。”见众人对他还是有些顾忌,有人突然道:“我来。” “有劳左剑宗了。”赵恒对那人还是有些客气,那人拔剑大步走向董千野,他正是左思敛。 “华闲之固然是主公的心腹之患,但无论是作为臣子也好还是剑士也好,都是光明磊落,不是你这种小人能理解的。”左思敛的声音不大,但象针一样刺入董千野脑中,让董千野渐渐平静下来:“主公确实想除去华闲之,但主公希望由傅剑宗以同样光明磊落的方式击败他,让天下人都知道,主公的臣下比那伪帝的臣下更强更出色。你这厮只知道阴谋诡计,却丝毫不知人间正道,你哪里配做一个剑士,哪里配做主公的臣子?” 董千野开始的胡言乱语,对赵恒在这群手下中的声望是一个重击,但左思敛步步紧逼,将这又扭转过来。赵恒虽然面无表情不动声色,但对于左思敛这些话却极为满意。 “大道理却骗小孩子吧!”董千野又狂笑起来:“我不怕你们,你们这些伪君子,你们满肚子里男盗女娼难道说比我少了么?赵恒,你家世世代代想复国,数百年来耗尽无数人力财力,不过就是为了你赵家一家天下罢了。还有你们,这些剑士拳师,被赵恒收拢起来,就象一群无家可归的狗!我没疯,是你们疯了,我比你们都要清楚着!” “咄!” 见他越说越不象话,左思敛突然身躯一颤,剑光如虹飞射而出。他身为混沌剑门剑宗,自然不是开始那两名剑士可以比拟的,但董千野本身剑技就相当可观,加上又有那变化多端的神奇剑式,他本人在疯狂之中悍不畏死,一时半会左思敛也无法制服他。 看着两人越来越激烈的相斗,赵恒心中渐渐不耐,为了让这些手下感到自己对他们的尊重,所以自己让左思敛与董千野独斗,早知如此,就该让他们一拥而上才是。 他看看周围的人,却发现那些剑士拳师脸上都隐隐有着一种恐惧之色,赵恒觉得有些诧异,他们没有理由对董千野觉得恐惧呵。 一想到这里,赵恒的心突地跳了一下,他猛然间意识到这些人害怕的是什么了。 华闲之,那个可能已死去的人。 董千野一向正常,但今天突然疯了,如果华闲之真被他算计了,莫非是华闲之的阴魂含恨来报仇么? “陛下……” 侍从低声招呼泰武帝,泰武帝背着手团团打转,听到侍从的声音后回过头来:“怎么,御医如何说的?” 侍从不敢做声,他喃喃数下后道:“陛下,何时用晚膳?” “别问了,我没胃口!” 泰武帝声音之大,连也自己都吓了一跳,但他没有因此平静下来,相反,他抓起几上的一个瓷瓶,用力摔在地上。清脆的瓷品破裂声后,侍从大气也不敢喘地退了下去。 过了片刻,一个衣着素淡的女子走了进来,将地上的碎片都清理出去。泰武帝看了她,脸色难得地缓了缓:“你来了。” “陛下,死者已矣,还请节哀啊。”这女子是皇后,当泰武帝在东都处境艰难之时,她便与之成婚,泰武帝登基后立刻册封她为后,算是祸福与共了。皇后颇有见识,泰武帝对她也是且爱且敬,听说泰武帝大发雷霆,她便素衣来劝。 “死……闲之并未死!” 泰武帝顾不得是对着皇后,他愤怒地咆哮着:“闲之怎么会死!闲之怎么会死!闲之……”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有些呜咽起来,皇后悄悄向侍从宫女们摆了摆手,这些人悄然无声地退了下去。泰武帝再也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闲之是为我而死的,是我害了他呵!” 泰武帝确实是真心自责,推行新政是他的意思,但为了给持朝政的平衡,他有意无意将那些顽固大臣的怒火引向华闲之。而刺杀华闲之的御林军,是自己强行派去给他的,自己说是为了保护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监视华闲之呵。 他活着的时候,自己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但当华闲之遇刺死去,自己才猛然想到以他的性格,原本可以在自己登基之后就飘然而去的…… “陛下,华先生已经去了,现在要紧的事情,是替华先生报仇,是将华先生的事继续下去!” 皇后或许不明白泰武帝的真实想法,但是,她却说到了泰武帝的内心深处。泰武帝神色一凛,虽然华闲之遇刺消息一传到,自己立刻下旨调兵封城,但那个刺客自己还未亲自审问过。 还有,华闲之遇刺对于新党而言是一沉重打击,而对于那些保守派大臣来说则会欢欣鼓舞,这事情若不处理,华闲之的死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闲之,你就算死了,也让我最后利用一回吧……这一次,你是一了百了,我却要单独面对这一切了……” 泰武帝心中深深地感觉到悲伤,他比别人都要了解华闲之,虽然身为帝王,对出色的臣下难免会有所猜忌,但这猜忌已经随着华闲之的死亡而烟消云散了。他定了定神,皇后说的没错,但自己要做的远不止这些。 “派人盯着闲之的五个弟子,特别是崔远钟……让驿兵以八百里快件将轩辕望找回来。”泰武帝将精力转移到善后事宜上来,华闲之遇刺,对自己是沉重的打击,对于他的五个弟子也是沉重的打击,自己必须照顾好这些少年才是,否则也太对不起华闲之了。 “让程舒昂去审那个刺客,一定不要把他弄死了,我要口供,真实的口供。” “传礼部尚书……我要为闲之进行国葬,葬地就是我的寝陵。” 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之后,泰武帝看着一直在旁侍立的皇后,皇后同样看着他。泰武帝勉强笑了一下:“我饿了,我这就要用膳。” 与此同时,在华闲之府邸,虽然院子里灯火通明,但华闲之的书房却漆黑一片。 崔远钟静静跪在一片黑暗之中,泪水无声无息地在他脸上流淌,透过朦胧的眼,他看着前方,那儿是华闲之的书桌,往日里华闲之总是坐在那儿,见他进来便会挂起从容的笑来。 但是,这样的笑容再也见不到了。崔远钟的世界象没了太阳一样失去了温暖,他简直就难以想象,没有了老师自己还能做什么。 以前自己常说,只要黄金之剑在手,自己就永远不会败。但是,自己的信心其实不是来自于黄金之剑,而是来源于老师,无论面对多强大的对手,只要想起老师那从容的笑来,自己便会充满力量…… 这种力量,从此不再有了…… 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闪了进来,那个人影结缓缓来到崔远钟身边,在他身边稍微停了一下,接着又移到屋子的角落里跪了下来。 崔远钟对此一无所知,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追忆之中,小时被老师收养,稍大跟随老师学剑,自己不爱读书,老师也没有强求……越是回忆,崔远钟心中的悲痛就越是难以遏制,泪水没有间断地涌出,但他却没有哭出声来。 比嚎淘大哭更为悲伤的,是无声的流泪,因为那每一滴泪水,都是从记忆中抽出的幸福。泪流尽了,幸福也完了。 在角落里的柳孤寒紧紧咬住唇,他怕自己也流出泪来,他只是用他一惯冷漠的眼睛看着华闲之的位置。他想起颐苑湖畔的那破屋子里,火光下华闲之如婴儿般的脸。当初自己一心想杀他,他却将自己从死亡边缘救了回来,更有甚者,他甚至将自己从那黑暗中拉了出来。 或许,当初他不该救自己的,因为现在自己感觉到的,是比死亡还绝望的痛苦呵。 自己本以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丝光亮,但现在自己明白了,那一线光亮不过是黑暗中跳跃的幻觉,在转瞬之后便又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 老师,你是这个世上最愚蠢的人呵…… 无声无息的黑暗中,柳孤寒咬破了自己的下唇,血渗了出来,他舔了舔自己的血,温温的咸咸的。潮水一般的悲痛突然间将他冲走:老师,我多希望我能替你流血啊! 在柳孤寒跪下没多久,门再次被推开,石铁山沉重的脚步声与阳春雪轻盈的脚步声同时响起。他们二人先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似乎是适应屋子里的黑暗,然后才走了进来。 他们确实需要适应屋子里的黑暗,以前,他们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总有一个能带给他们光明与温暖的人。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他们都很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石铁山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屋子里的气氛他是第一个承受不住的,从他口中已隐隐传来呜咽之声。接着是阳春雪,女孩儿一想到宠她纵她护她的老师从此天人永别,满腹柔肠便寸寸断裂。从今以后,谁还来护着她,在那个冰冷的孤寒哥哥犯傻的时候,谁还来点醒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迷茫,这些迷茫与悲哀混在一起,终于变成一种无法控制的宣泻,当石铁山悲恸的哭声传出来时,其他三人也忍不住失声了。 正当四人哀哀欲绝之时,门再次被打开,两个人走了进来。四人没有理会,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之中。 “远钟……” 泰武帝来到崔远钟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崔远钟对此恍若无觉。泰武帝又拍了拍他的肩,他仍然没有反应。泰武帝微微叹了口气,当得到消息说华门弟子在书房痛哭时,他就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了。 华闲之的众弟子,都因为自己的遭遇而在性格上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华闲之很努力地给他们普通人一般的正常生活,但很显然他只是在表面成功了。当失去他之后,这些弟子们性格中的缺陷便暴露出来,如果这种缺陷不能及时弥补,他们无论是在生活之上还是在剑技之上将会一蹶不振。 这绝对不是泰武帝想看到的,华闲之为他做得已经太多,现在他觉得该是自己为华闲之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可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连华闲之最亲信的大弟子崔远钟都陷入失魂落魄之中,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从这极度低落中走出来? 泰武帝自然便想起了轩辕望,华闲之的五弟子里,轩辕望不是最突出的一个,与其他同门相比可谓缺乏个性。但正是因此,他在华门弟子中扮演着混合的角色,激发同门的斗志,让同门重新振作起来,此事非他莫属。 更重要的是,泰武帝几乎凭直觉就认为,华闲之遇刺对轩辕望也是一个重大打击,但他绝不会沉浸在绝望之中,相反,这个打击会让轩辕望成长得更快。泰武帝陛下对于自己用人一向很自信,当初能从市井中找到华闲之便是证明。 轩辕望,你怎么还不回来…… 此刻的轩辕望,正在赶往京城的途中,他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变故,只不过是赶回去看华闲之与傅苦禅的斗剑,时间还有的是,所以他行程并不是很快。 回途中经过浮梁镇时,他还再次去拜访了丁垂云,丁垂云见他时隔一个多月便赶了回来,显然又惊又喜,一定要多留他几天。轩辕望推却不过,只得留下来,住了五天后才离开丁家。 “丁大叔虽然完全扔下了剑,但他的心还是一颗剑士的心啊。” 想起丁垂云听到华闲之将与傅苦禅斗剑时的兴奋,轩辕望忍不住再次说道。绯雨微笑着点头:“真是这样,不过,我看丁大叔不会让他儿子也学剑吧,那孩子对你的剑可喜欢了。” 轩辕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丁垂云或许不会鼓励儿子学剑,但至少也不会反对。 他们两人边说边走,轩辕望没有选择骑马或是乘车,而是用自己的双腿一步步前行。这种漫长的行走过程确实很累很苦,但轩辕望认为这是磨砺自己的一个好方法。 官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们二人倒不显得十分引人注目。偶尔也有些轻衣快马的骑士风一样的掠过,急促的马蹄声会将行人的注意吸引过去,每当这时,轩辕望也会昂首而望。 几次都是如此,让绯雨有些不解,她柔声问道:“阿望,你在看什么?” “我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轩辕望皱了皱眉,表情有些严肃,从昨夜开始,他的心就怦怦乱跳,今天走在路上时,更是觉得胸闷气喘,象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一样,让他觉得紧张。 “会有什么事情……”绯雨笑了一下,有些不以为然,就在这个时候,一匹快马从他们面前奔了过去,轩辕望又忍不住回头看,而那马上乘客也惊咦了一声。 马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马上乘客目光如炬,盯在轩辕望的腰间剑上,轩辕望同样盯着他。绯雨有些困惑地看着那人,那是一个年轻的术士,单论年纪大概比轩辕望还要小上一两岁。 年轻术士的目光在剑上盘旋良久,接着移到了绯雨身上,虽然有所准备,但他还是“咦”地呼了一声:“剑灵?” 轩辕望脸色立刻变了,有关绯雨的身世他一直毫无线索,绯雨本人对前世的事情所记也不多,这个术士能一眼看出绯雨是剑灵,必定有他的线索。 “你……阁下尊姓大名?”向那个年轻术士行了个礼,轩辕望扬声问道。 “贫道无尘……”术士在马上回了一礼:“阁下能让剑灵倾心相助,一定有不凡之处,阁下尊姓大名呢?” “我叫轩辕望……” 年轻术士的话让轩辕望有些不解,但他还是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听了他的名字那年轻术士脸色突然变了:“轩辕望?” 轩辕望点点头,还不等他再说什么,那年轻术士突然从马上跃起,半空中剑华如瀑激射过来。 第五十八章 柳暗花明(上、下) 激射的光华中夹着刺骨的寒意,年轻术士这一剑绝对不会收手留情! 轩辕望大脑中做出判断的同时,剑也铮然出鞘,双剑在空中交击碰撞,连珠一般的脆鸣声里,轩辕望身体向后飘出好几步才化解了对手剑上的力量。他刚喝了一声“你”,那术士飘落在地上,双膝甩动,人影如魅,拉出一道长长的幻影,在幻影之中,他的剑刷刷乱舞,象是无数道光带在空中飞散。 “为……”轩辕望第二个字才吐出口,就面对着这漫天剑影,他腾身旋肩,右手剑斜斩而出。这一剑刚猛凌厉,和他一向随机应变的风格大相径庭,而是不顾对手的攻势主动出去。那年轻术士的剑式同时从几个方向向轩辕望攻击过来,轩辕望却只从一路反攻出去,将对方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 年轻术士前突的身影不得不疾停,如果再向前就要整个人撞在轩辕望的剑上了。他回手翻腕,剑盘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圈,没有硬挡轩辕望那凌厉的攻击,而是拨开轩辕望的剑后顺势而进,直指正从半空中落下的轩辕望的小腹。 轩辕望摆剑下压,在空中吐气说道:“何……”他说的同时,剑已经撞在那年轻术士剑上,两人都觉得手一震,这是两人真正硬碰硬地较量力气,轩辕望居高临下却没有占到上风。 双剑这一击给轩辕望以借力的机会,当他发觉对手臂力极强时,立刻收力弹腕,在嗡嗡的剑颤声中,他凌空向后挪了两尺。一边落下,他一边继续说道:“动……” 那年轻术士突然间身体下伏,整个人象是钻入土中一样消失不见了。轩辕望大惊之中,那个“动”字的尾音就有些发颤,旁边的绯雨也变了脸色,那术士这可不是剑技! 一枝利剑从泥土中突然伸出来,直指轩辕望的膝盖,轩辕望还没有完全落下,这一剑他避无可避! “他突然不见,一定是土遁之术,老师曾说过他遇见过一个年轻的术士,使得一手好剑,而且将术法也用在剑技之中……老师说的难道就是他?” 隐隐猜到了这年轻术士的来历,轩辕望在半空中曲腿,双足在对手剑上一踩。从土中伸出的剑被他踩得弯了弯,借剑上的弹力,轩辕望向后翻身飞跃出五尺,避开了对方的攻击。在落下的同时,他也将最后一字说了出来:“手?” “你为何动手?”只不过是这短短的一句话时间里,年轻术士与轩辕望攻守数次,双方出剑都妙至毫厘,最终轩辕望虽然一时奈对手不何,但对手突袭不成失去了先手,应该算是受了一小挫。 “果然是轩辕望……”那年轻术士笑吟吟又出现在轩辕望面前,他再次看了看绯雨,脸上露出欣羡之色:“我师傅曾想为我寻找一柄封有剑灵之剑,他在华州府见到过……大约就是你这柄剑了?” 轩辕望蓦然想起当初那个神秘的术士,那个一眼看出自己剑不平凡之处的人竟是这年轻术士的师傅? “无尘道长,不知令师现在何处?”想起那个神秘的术士,轩辕望本能地觉得他知道绯雨的来历,要想从剑中将绯雨完全释放出来,必须得找到这个神秘术士才行。 “哦,在我们观中……”无尘看着轩辕望,脸上突然露出异样的神情:“不要问我师傅,你知不知道你师傅的事情?” 轩辕望先是一怔,立刻明白他指的是华闲之,随着华闲之剑圣战名扬四海,自己作为华闲之弟子的身份在剑士当中也流传开来,轩辕望有些疑惑地问道:“道长是指老师与傅苦禅之战么?” “你果然不知道!”无尘脸色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回忆起当初被人请去争夺传国玉玺时与华闲之的会面,心中轻轻感慨了一声,虽然立场相对,但华闲之的风范还是让自己心折呵:“华闲之先生出事了……你赶紧回京城吧。” 这个消息让轩辕望大吃一惊,华闲之能出什么事情,论剑技除了傅苦禅天下再无对手,论势力正值皇帝陛下宠信,他能出什么事情? 一种不祥的阴影罩上了轩辕望的心头,轩辕望颤声问道:“什么事情?” 无尘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自己与轩辕望只不过刚见面,由自己来告诉他这个噩耗似乎不适合。无尘拿定了主意,他搪塞了一句:“具体事情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你快赶回京城吧。” 他怕轩辕望继续问他这个问题,回身上马,向轩辕望摆了摆手:“有缘再见吧,告辞了……” 马长嘶着奔走,轩辕望在他背后高声叫道:“等等,我到何处能拜见你师傅……” 风中隐隐传来无尘的回答:“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这回答若隐若现,听得轩辕望双眉轻轻皱了起来。 这只是一句诗而已,根本不是确切的地址嘛。 “阿望?” 绯雨知道他是为了什么问这一句的,轻轻唤了他一声,轩辕望嗯了声,却没有回话,绯雨的事情刚放下,华闲之的事情又浮上了他的心头。 无尘说老师出事了,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看他的模样,该是大事,但以老师之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越是仔细想,轩辕望心中的不祥阴影越是浓厚,正是因为华闲之剑技智慧都傲视群伦,所以他若是出了事情那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大事情。 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向绯雨笑了笑:“绯雨,我们赶紧一些吧。” 两人加快脚步,但他们只前行了不过十余里,迎面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又传了过来。没多久,一小队骑士夹着沙尘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队骑士全是驿兵,每人除去乘了一匹马外还带着一匹空马,大约是路上轮换所用。轩辕望心中一动,这样十万火急的驿兵,意味着发生了重大事情,而看他们来的方向,正是京城。 这队驿兵旋风一样来到轩辕望他们身边,正要经过时有一人忽然尖声喝问道:“轩辕望么?” 轩辕望心神一凛,停住脚步道:“是我!” 已经从他身边冲过的驿兵立刻止马转身过来,他们在轩辕望身前停下,有人拿出一幅图仔细看了看,大概是核对像貌。 “轩辕大人,请出示你的腰牌。” 身为华闲之的弟子,轩辕望自然也挂了个闲职,他算是御前带剑侍卫,因此驿兵用大人尊称他。对此轩辕望有些不适应,他先是一怔,接着将自己的腰牌拿了出来。 驿兵核对无误之后,立刻有人跳下马,将一个上了火漆封印的布卷交给了轩辕望:“陛下有旨,让你看了里面东西后立刻回京城。” 轩辕望用颤抖的手掀开了火漆,从中拿出一张卷在一起的帛书,他打开帛书一看,脸色立刻变得死一样苍白。 “老师……老师?” 轩辕望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手颤抖着将那帛书扔掉,似乎扔了就不存在帛书上记的事情了。但很快他又拾了起来,仔细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禁不住泪流满面。 看到他如此激烈的情绪波动,绯雨从他身边看了帛书一眼,她的脸色也禁不住变了:“这不可能呵!” 确实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无敌的永远挂着从容微笑的华闲之,竟然已经故去了。 “回……回京城……绯雨,对不起了……” 轩辕望抹去泪水,他回头看了绯雨一眼,有些歉然,但更多的是惶惶不安。本来那个无尘是如何解放绯雨的最好线索,但现在华闲之故去,自己不得不把心思全放在华闲之的事情上,暂时顾及不了绯雨了。 绯雨明眸中也闪烁着泪光,虽然从未与华闲之正面接触,但爱屋及乌,华闲之对轩辕望的关怀与教导她感同身受。因此,华闲之的遇刺对她而言,也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可怜的阿望……” 想到轩辕望的心情,绯雨便觉得难过无比,她点了点头:“这事最重要……阿望,陛下帛书中说了,你的几个同门都过于哀痛,你可千万……千万不要这个样子……” 轩辕望又抹了一把泪水,他腾身跃上驿兵牵上的马,看了看绯雨,绯雨也跨上另一匹马,那马似乎察觉到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一个普通人,发出低低的稍带恐惧的嘶鸣。 “走!” 轩辕望怒吼了一声,马鞭重重甩在马儿身上,他一向爱惜牲口,这样抽马还是从未有过的。那马似乎也感觉到他的痛苦,长嘶着飞奔出去。 风掀起了轩辕望的头发,轩辕望身体随着马的奔腾起伏,思绪却浮现到数年以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华闲之,那是在东都英雄会上,那时自己还是董千野的弟子…… 如果没有遇到华闲之,自己或许还在东都做人力车的车夫,即使也可以窥视剑道的殿堂,但是绝对没有这么快。而且,限于眼界见识,能达到如今的水准便是极限了。 自从拜在华闲之门下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人生便发生了变化,虽然也不是一帆风顺,但即使是最低落的时候,自己也不会迷失方向。 深深吸了口气,轩辕望平息了一下情绪,他再次加了一鞭:“驾!” “他们还是那副样子?” 泰武帝皱着双眉,有些焦躁地在殿内踱来踱去,华闲之去世已经五天了,天气太热,尸体是无法久存的,因此在第三天华闲之便被厚葬。自古以来,以剑士身份葬入帝王寝陵者,华闲之还是第一个。 但如果他泉下有知,肯定对此不以为然,他并不是为了帝王个人的功业而踏上这条道路的。 死者已矣,生者余悲。剑道门下的四位弟子这些天来消沉绝望,无论谁来劝说都没有用处,泰武帝起初是同情,但现在也有些不悦,华闲之死后许多事情都要泰武帝直接过问,本来就忙得几乎透不过气,还压着这几人的事情,让他更加焦躁。 “……” 侍者什么也不敢说,只能用沉默来回应泰武帝的愤怒。泰武帝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要忍,此时此刻,自己越是愤怒越容易出差错。他数了三息时间,完全控制住情绪后才道:“那么,那个刺客,有没有招供?” “全都招了。”听到这个,侍者终于敢答话:“是一个姓董的人挑唆他干的,臣等已经查出,那姓董的叫董千野,不过,臣等顺着线索去找,却发现他已经横尸在城郊的一座庄院了。” “唔……” 泰武帝摆了摆头,露出厌恶的神情:“董千野……原来是他,查出那庄子是何人所有么?” “庄子是京城巨商赵恒的产业,赵恒这些日子去了南方。”侍者恭恭敬敬地回答,暗暗吁了口气。 “仔细追查下去,一定要将背后指使者找出来!”泰武帝冷冷笑了一下,他的杀意弥漫在大殿之上,让侍者不觉流出了冷汗。 “得赶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这事情弄清楚,在我还能下令抄家灭族之前……” 泰武帝森然的笑容里隐藏着这样可怕的想法,华闲之是死了,但他的事业还得继续,大余的李氏帝国还得延续,按照扶英的政体,皇帝虽然拥有至高的权威,却不会直接干涉审案判决之类的事务,大余也将向那个方向改革。 想到这里,泰武帝心中再次升起悲哀,这是华闲之留给他的最后奏折里的内容。华闲之遇刺之前伏案构思的,就是这个东西。 侍者悄悄退了出去,过了会儿却又跑回来:“陛下,轩辕望回来了!” “哦?” 对于泰武帝而言,这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轩辕望回来了,也就意味着自己不必再为华闲之的弟子们操心,他轻轻吁了口气,但旋即觉得错愕:“我为何会如此信任轩辕望,如果他也象远钟他们一般呢?” 轩辕望确实回到了华府,华府前的缟素让他心痛欲绝,但一路奔来他的泪水已经流干了。 他下马冲进大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充作灵堂的大厅,但此时灵堂空荡荡的,除了个牌位外几乎什么也没有。轩辕望双膝重重落地,他深深跪伏下去,将头埋入自己的双掌,混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良久,他才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崔远钟他们,这让他心中怔了一下,按照礼仪,崔远钟他们应当在此守灵才是。 旁边有人低低对他说了崔远钟他们现在的状态,轩辕望勃然大怒,他脾气一向很好,这样怒形于色的样子非常少见,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步向华闲之的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虚掩着,轩辕望在门前略微停了一下,用力推开了门。 突然从门中射入的光线,让原本阴暗的书房亮堂起来。轩辕望向里面看去,自己的四个同门形容枯槁地呆坐在那儿,对他的到来毫无反应。 轩辕望的怒气腾一下爆发了,华闲之的逝去当然会给弟子们沉重打击,但象这样沉沦,身为大师兄的崔远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远钟!” 轩辕望高声叫着走了过去,崔远钟抬起麻木的双眼看了看他,那双原本神采飞扬的眸子象是没有了灵魂一样。轩辕望本来想好好劝说,但一看到这双眸子,心中积郁的愤怒化作一连串的耳光。 被轩辕望来来回回击了几下的崔远钟完全蒙了,他先是挣扎,接着捂住自己的脸。但轩辕望不管那么多,恶狠狠地拖着他,将他从书房里拖了出去。轩辕望的暴怒是同门从未见识过的,因此他们都不觉惊讶地跟了出来。 将崔远钟拖到灵堂之中,轩辕望指着华闲之的灵位,对崔远钟怒吼道:“你看,你看,你看着老师!” 崔远钟惊恐地转动着双眸,当他看到牌位上写着的华闲之名字时,他的脸色难看得就象是一个死人。轩辕望的怒火并没有因此消褪,他愤怒地吼道:“崔远钟,你说,老师是为何而死的?” 崔远钟呜咽着捂住自己的眼睛:“因为我……都怪我……是我没有保护好老师,为何死的不是我呵……” 轩辕望心怦然一跳,崔远钟是因为这个而陷入自责之中啊。他定了定神,怒气稍稍消减了些:“那么,你就这样等死么,就这个样子去见老师么?” 崔远钟摇着头,没有回答轩辕望的问题,轩辕望深深吸了口气:“老师还有未完的事情,你不替老师做完来,就这样赤手空拳去见老师么?” 崔远钟身体颤了一下,他之所以会如此沉沦,是因为华闲之之死给他的打击太大,这种心神上的剧烈冲击需要同样强烈的冲击来震醒,轩辕望的几记耳光恰恰带给了他冲击,让他的大脑又开始思考。 “可是……可是我能做什么……”崔远钟依旧想逃避,他声音带着哭腔:“我连老师都保护不好……” “你能做什么,老师留下的事情,有些只有你能做!”轩辕望几乎声嘶力竭:“想想老师最后在准备什么?” 老师最后在准备什么?崔远钟蓦然想起与华闲之在一起的最后日子,除了象往日那样为新政殚精竭虑之外,老师最后的时间里就是练剑以准备同傅苦禅的斗剑。崔远钟猛地抬起头来:“傅苦禅?” “正是,老师没有来得及击败傅苦禅就被刺杀了,你身为大弟子,就该替老师击败傅苦禅!”轩辕望松开揪着崔远钟胸襟的手:“要让天下人知道,老师开创了剑道,老师的剑技才是天下第一!” 对于任何一个剑士而言,剑技天下第一并不仅仅是虚名,也不仅仅是实利,更重要是的是一种认同。轩辕望以此来激励崔远钟,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崔远钟为人慷慨豪迈,对于别人的认同有极强的自豪感,也正是因此,他的口头禅便是“黄金之剑在手,我绝不会败”。 “老师的剑技,本来就是天下第一!”崔远钟哽咽着说道,他虽然没有立刻摆脱华闲之之死带来的阴影,却也从消沉中开始振作。 “还有,你别忘了,铁山还看着你!” 回过头来,发觉石铁山怔怔地看着他们,轩辕望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如果说,华闲之是崔远钟的精神支柱的话,那么崔远钟便是石铁山的精神支柱,只要崔远钟能振作起来,石铁山的问题便也可以解决了。 柳孤寒与阳春雪要麻烦些,柳孤寒生性冷僻孤傲,自己对崔远钟的动作到了他身上,十之**会使两人反目成仇。而阳春雪更是麻烦,华闲之没有成家,将她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而她也视华闲之如父,虽然心有所系,但这丧父之痛对于她仍然是巨大的打击。 一面动着脑筋,轩辕望一面退出了灵堂,看到柳孤寒那冰冷的眼神,轩辕望心中一动,柳孤寒已经不是开始那模样了。 两人目光相遇,柳孤寒偏过头去,虽然他闪避得很快,但轩辕望还是敏锐地发觉,他看着阳春雪时关注的目光。 就把小雪交给他吧,也该让他伤伤脑筋……这对他们二人都有好处。 轩辕望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的思考方式,象极了已经故去的华闲之。他是店铺伙计出身,对于操持家务自然是轻舟熟路,很快将因为华闲之故去而乱成一团的华府事务一一安排妥当。 “如果有人上门吊唁,不要阻拦他们,及时告知我就是了。” 当从守门的新兵那儿听说有些人来吊唁被挡回后,轩辕望苦笑着说道。被挡回的当然不会是朝庭的官员,只可能是那些仰慕华闲之剑技的剑士,他们无权无势,但却是华闲之的真正仰慕者。 这样的人,不会很多吧,这个世上,有几个人能真正理解老师呢? 缓过来的华府恢复了秩序,轩辕望这才收拾好情怀,默默跪在华闲之的灵前。崔远钟他们都不在,若大的一个灵堂,只有他一人,他怔怔望着华闲之的灵位,心中觉得极为疲惫。 “老师,你这样就离开,留下的事情也太让人劳累了……” 也不知道是埋怨还是怀**,轩辕望在心中与华闲之对话。正这时,灵堂外传来了脚步声,听声音来人并不少。轩辕望跪直身躯,片刻之后,一群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轩辕望大多认识,都是在东都时就投靠陛下的新党成员,他们脸上神色肃穆,一一向华闲之的灵位行礼。 或许他们是出自私利而站在了新党的阵营之中,但是,在与华闲之的交往中,华闲之的才学与人品,都让他们从内心深处折服。华闲之在世时,出于争夺权利的目的,他们或者与华闲之还有些矛盾,但华闲之已死,他们并不吝于对一个死者表示自己的敬意。 这群官员走了不久,接着又是群人来,这却是些顽固大臣派来的,他们与华闲之政见不合,自己亲自来吊唁是不肯的,但不派人来又不行。 这些吊唁的刚走,泰武帝又亲自赶来,见到轩辕望时他伸手将轩辕望拉了起来:“阿望,你来得好,你来得好呵!” 泰武帝这一句话绝对发自内心,轩辕望微微垂下头去,心中对他的怨意也消了大半。 华闲之的死,与泰武帝有极大的关系,崔远钟或许想不到这点,但轩辕望与柳孤寒却是明明白白的。那些派来的御林军,华闲这屡次推辞泰武帝都不收回,说是要保护华闲之的安全,实际上却是为了控制住华闲之而已。 但此刻泰武帝流露出的真诚,让轩辕望感觉好了些,在华闲之门下以来,除了练剑便是看书,他也知道古往今来帝王没有一个不是疑心重重的。 “多谢陛下……” 轩辕望的语气让泰武帝吃了一惊,那一刹那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又是在同华闲之对话,而不是相对年轻稚弱的轩辕望。他深深看了轩辕望一眼,一种找个谈话对象的冲动突然从心底涌了起来。 自从华闲之去世后,自己便没有一个能好好说话的人,其他的人在自己面前,要不胆战心惊,要不唯唯喏喏……高处不胜寒呵。 “阿望,闲之的事情,我很难过……” 以他的身份,当然不能亲口说出道歉这样的事情,但这句话事实上就是泰武帝在向轩辕望认错。轩辕望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现在认错又有何用,老师终究不能活过来了。 “我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打着为国除贼的幌子来刺杀闲之……阿望,你说若是闲之泉下有知,会如何想,自己一心想救的百姓却将他当作国贼除掉,你说他会如何想?” 轩辕望蓦地抬起了头,泰武帝这句话何只是在问华闲之,更是在问他自己呵。 如果不行新政变革,泰武帝大可以当他的太平皇帝,泰西诸国也好,扶英国也好,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几十年内将若大的一个大余吞并。他死之后,完全可以不理会身后洪水滔天。但是,泰武帝还是毅然选择了变法新政之途,就象剑士希望得到认同一样,泰武帝也希望能得到百姓的认同。 可是,百姓却用刺杀来回报推行新政救国的华闲之……这次是华闲之,下一次谁知道会不会是泰武帝自己呢? 这个问题也深深困扰着轩辕望,华闲之攘助泰武帝,可以说没有任何私心,他全心全意想的,便是如何让大余富强起来,可他换来的却是骂声一遍,百姓非但不领情,更是刺杀了他。 “陛下,我要见那个刺客。”思忖片刻之后,轩辕望决定还是见一见那个刺客,亲耳听听他为何要刺杀华闲之理由。 出乎他意料的是,泰武帝也想见见那个刺客。当段元喜戴着沉重的镣铐被抬上来时,虽然恨之入骨,但轩辕望也忍不住有些同情。 这家伙身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抬上来时奄奄一息,显然受了不小的折磨。但那些审问他的人都是高手,让他饱受痛苦却没有生命危险,见到泰武帝时,他甚至能高叫出来:“陛下,冤枉,冤枉!” “哼,还有力气叫冤枉……”泰武帝面沉如水。轩辕望见段元喜这般模样,心中禁不住再次为华闲之叫屈,他即使是死,也应死在一个同样英雄了得的人手中,而不应该是被眼前这段元喜所害。 忍住内心的厌恶,轩辕望问了段元喜几句,段元喜早被审问的人弄得老老实实,也不敢说谎,将董千野如何与自己相遇又如何说动自己说了一遍,对于自己因为家中遭遇而深恨新政与华闲之的事也供认不讳。 “原来只是这样……” 轩辕望心中又气又苦,即便不是新政,还是会有人家因为时代的变更而发生变故,难道说这样的变故也要怪执政者么? 无论是华闲之也好还是新政也好,这根本就是飞来横祸。就连董千野也未必早有预谋,他只不过因势利导罢了,换言之,华闲之的遇刺,根本就是一个意外。 “陛下……”段元喜被带走之后,轩辕望迟疑了许久才对泰武帝说道:“你打算如何去做?” 泰武帝用力挥了一下手:“闲之未尽之事,必须全力推动……即便是些许小人不能理解,那也没有办法,无论是谁,只要阻拦新政,便要被新政碾碎!” 他说这番话时霸气四射,轩辕望蓦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同大余国地位最高权势最重者说话。 或许,正是华闲之的死,使得他意识到不能对那些顽固派继续姑息下去,若不能彻底扫除他们,象这样的刺杀以后还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吧。 因为华闲之的死而形成的局势终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余国的新政也好,华闲之首创的剑道也好,终于等来了柳暗花明的时机。 只不过,为了等待这一时机,付出的代价也太沉重了些。 第五十九章 挑战者崔远钟(上、下) 一场来自大海的风暴在这个夏天里席卷了燕安城,对于地处北方的燕安而言,这样的风暴是相当罕见的。伴随着这场风暴来临的,还有朝堂之上的大清洗,几乎所有顽固派官员都被免职,取而代之的倒也不完全是支持新政者,大量中立的官员得到了提升。 对于这个,轩辕望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虽然华闲之生前有强烈的救世愿望,但他的死却让轩辕望意识到,想凭一己之力去救一个国家,是完全不现实的事情。即使位高权重如泰武帝,做起事来了处处受到牵制,如果不是蜇伏东都、扶英时培养了一批得力手下,现在泰武帝只怕会陷入一片孤立之中。 轩辕望思考得更多的,是华闲之为何会遇刺,丁垂云与华闲之是他最尊敬的两个人,这两人的不同际遇让他不由得深思。自己此前就觉得老师追求的变革有些不对,老师的遇刺更说明了这一点,定然是在哪个地方出现了偏差,才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但是,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偏差呢? “阿望,来!” 正当轩辕望呆在华闲之书房里深思之时,崔远钟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轩辕望哦了一声,他起身出门,发觉崔远钟换了一身试剑服,抱着他那黄金之剑正在等着他。 “怎么?” “来,有几个月都未与你试剑了,来!” 轩辕望突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当华闲之得到素依姑娘的噩耗时,也是与自己还有远钟进行了一场疯狂的试剑,就在滂沱的大雨之中。想起当时的情景,轩辕望眼角微微有些湿润,为何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祸害几千年? 两人来到剑室,轩辕望握住剑,凝视着崔远钟:“开始?” “开始!”崔远钟伸出长剑,两人双剑轻击,都各自退了三步。 “吃我一剑!”崔远钟先按捺不住,他纵身挺剑,刺向轩辕望胸前。轩辕望横剑格挡,顺势回击,一刹那间完成了由防守向进攻的转换。 两人的激斗由此开始,他们将华闲之的去世暂时忘却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这剧烈的运动中。铮铮的剑声清脆悦耳,不仅让他们二人沉醉于此,也惊动了在自己屋中的石铁山。 石铁山慢慢来到剑室前,轻轻推开一道门缝,看着里面剑光缭绕,他瞪大眼睛,想要从那两个跳跃腾挪的人影中分清谁是崔远钟谁是轩辕望,但那两人动作如此快,从又仅仅从门缝中观看,很难看出到底谁是谁。 他将门推得大了些,光线从门间隙透了进去,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光影。但正在试剑的两人对此一无所觉,他们完全沉浸在剑的世界之中,这个时候,唯有剑,才是他们的一切。 石铁山一开始时还有些分心,但看到后来,他也开始聚精会神,跪在门前象是一个偷窥者。崔远钟与轩辕望在剑道门下是造诣最深的两个弟子,他们之间又极熟悉,因此试起剑来极为精彩好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对于石铁山而言,从两位师兄的试剑中发现自己的不足,是他剑技能够这么快成长的关键。 又过了一会儿,上街散心的柳孤寒阳春雪也来了,他们也被剑击声吸引,站在石铁山身后静静观看。笼罩在他们眉头多日了阴云终于随着轩辕望与崔远钟的激斗而散去了。 时间就在汗水与热血的澎湃中过去,傍晚时分轩辕望民崔远钟才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这时石铁山等人都悄然退走,只留下他们两人躺在剑室的地上。仰望着高高的穹顶,崔远钟一面喘着气,一面笑着说道:“痛快。” 这大概是几天以来他第一次露出笑脸,恐怕也是轩辕望在得知华闲之的噩耗后看到的第一个笑脸。轩辕望被这笑容感染,也浮出淡淡的笑意来。崔远钟目光从穹顶移到他脸上,看到他的笑容时微微一怔。 轩辕望的笑容从容平淡,与老师生前何其相似! 他们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华闲之的死给了他们巨大的刺激,这种刺激令他们在气质与性格上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昨日之我已非我,有些人在成长之中总会发生这样突破性的变化。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变化的代价太沉重了。 “阿望,我要向傅苦禅挑战,我已经写好了战书。”在一刹那地失神之后,崔远钟慢慢说道,态度极为坚决,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他不准备听任何人的劝告了。崔远钟突然间变得有主见起来,这让轩辕望有些不适,但更让他吃惊的,还是他现在就要向傅苦禅挑战的事情。 代替华闲之迎战傅苦禅,这本是轩辕望为了惊醒崔远钟而出的主意,但轩辕望当时想的是在三五年之后,崔远钟的剑技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这时他再挑战傅苦禅。可是崔远钟的战意是如此强烈,与至于他无法等待三五年之后。 “可是……”轩辕望微微皱起眉头,他想要劝说,但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有什么用处。 崔远钟翻身爬了起来,将黄金之剑擦拭得干干净净,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轩辕望“可是”之后的话语,于是笑了笑说:“怎么,对我没有信心?” “那倒不是,在我们这一代中,我对你是极有信心的。但傅苦禅不同……他在剑士中几乎成了神话了,远钟哥,我觉得还是早了些。” 崔远钟缓缓收剑入鞘,神情有些怅然:“阿望,其实我们这一代剑士中,我最有信心不是我自己。” “哦?” “最有信心的是你,无论遇上什么对手,你总能寻到对方的弱点……这一点,你完全继承了老师的衣帛,老师斗剑时几乎没有固定的剑式套路,每一剑都信手拈来。他的剑技就如汪洋大海,对手无法揣摩他的宽广深厚,也就会有处处受制的感觉,我在与你试剑时,也有这种感觉。” 轩辕望双眉动了动,他们同门之间试剑算不上正式斗剑,相互之间点到为止有胜有负,有时为了试验一个新的剑式或一种新的想法,他们甚至于故意弃长就短。崔远钟这样称赞他,让他觉得有些过了,以他的性格是无法承受的。 “呵呵,自然,我也不会怕了你,黄金之剑在手,没有人能击败我,你也不能。”察觉到他的意思,崔远钟呵呵一笑,一边细细地抚摸着自己的剑柄,一边继续道:“老师生前说了,我们单论剑技,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但斗剑时我们却还会败在他手中,原因在于心态与经验。一个少年无论如何力大无穷,但面对一个成人时也会胆怯,便是这个道理。” “哦?”没有想到崔远钟竟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轩辕望吃惊地看着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崔远钟只一夜之后就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再过几年,我经验与心态都长了,自然会更有把握,但那时傅苦禅年纪更老,精气神必然衰退,他为弥补这方面的差距,一定会十分重视与我的斗剑,那时我想胜他反而不易。如今不同,他正值壮年,各个方面都处于巅峰,看我时难免就会有小瞧之心,这是人之常情……阿望,一只年老狡猾的狼,比一只壮年强壮的狼更为可怕,你说是不是?” 轩辕望默然,剑士斗剑原本就不仅仅是剑技的较量,更是心理与心计的对决,在符合斗剑规则的范围之内,麻痹对手,用自己之长攻敌之短,都是斗剑的技巧。恃勇斗狠,那不过是一介蛮夫,而剑技则是智与能的双重较量。 “而且,再过些年我就算击败了傅苦禅,旁人总会想那是因为傅苦禅老了,我胜了也不能替老师夺来这天下第一剑的声誉。阿望,你说傅苦禅是剑士中的神话,确实是的,但我要亲手将这神话打破来!” 除了继续沉默,轩辕望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崔远钟是苏醒了,但轩辕望也开始怀疑,自己将他从回忆中唤醒是对是错了。眼前的崔远钟,与以前的豪爽有些粗枝大叶的崔远钟不同,他还多了精明,甚至有些功利,对于崔远钟而言,这种变化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击败傅苦禅之后,天下有可能击败我的,就只有你了。”崔远钟长身站起,似笑非笑地看了轩辕望一眼,轩辕望突然觉得一股凉意,崔远钟这一眼别有深意,让轩辕望觉得很不舒服。他想说些什么,但崔远钟却摆了一下手:“走了,吃饭!” “老师,远钟哥的剑,已经不是你说的勇者之剑了……”轩辕望看着崔远钟一个人离去的背影,呆呆地想。 向傅苦禅挑战,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傅苦禅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与华闲之约战是由朝中大臣联系的,而如今保守派大臣不是被贬就是被罢,那位王泽厚也在此列,再想通过他去寻找傅苦禅,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人。 崔远钟为此伤了一天的脑筋,轩辕望倒是悄悄缓了口气,找不着更好,这场对决能拖一日便算一日,以崔远钟现在的功利心思,想要击败傅苦禅只怕不易吧。 但过了一日崔远钟便想到了办法,他直接赶往京城剑会会所。剑会的人大都认识他,知道他是华闲之的大弟子,虽然华闲之已死,但崔远钟自己在剑圣战二十五岁以下组的斗剑中表现也足以让这些剑士重视他了。 “崔……崔剑士有事么?” 负责接待的是位姓代的剑师,他思前想后也不知如何称呼崔远钟,于是用了个含糊的“剑士”。 “我想请问沈醉云在何处……沈醉云,你来得正好!” 沈醉云正在剑会会所里,听到崔远钟的声音特意出来看,见崔远钟找的是他,心中喜忧参半。 “找我有事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沈醉云自然不是那种爽快的人,他心机深沉,名利之心极强。他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华闲之虽然死了,但崔远钟仍然是最接近泰武帝的剑士,能够与崔远钟搞好关系,就可能有进见皇帝陛下的机会,只要有了这样一个机会,沈醉云深信自己便能飞黄腾达。所以,虽然在剑圣战时两人之间并不是很愉快,但沈醉云在说出这番话时象是已经将那些事情全部忘了。 “沈兄,我正要找你帮忙。”崔远钟也是笑吟吟的:“沈兄曾在傅苦禅剑宗门下学剑,一定知道如何找傅苦禅剑宗了?” 沈醉云心中一动,想起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傅苦禅约战华闲之一事,他心中隐隐有所猜想,却不敢肯定:“傅剑宗曾经指点过我的剑技,但并未正式收我为徒,要想找他,我也有些困难。” 他只说有些困难,却没有明确说找得到找不到,就是给自己留下退路。崔远钟对此似乎没有觉察,他轻轻鼓掌:“只要能找着就好,难一些没有关系,沈兄能否替我转交这封信给傅剑宗?” 崔远钟一边说一边拿出了信,几乎没有给沈醉云留下拒绝的余地,沈醉云感觉到一种压力,这种压力以前在与崔远钟斗剑时并没有觉察到。 是一种霸气,舍我其谁的霸气,这个崔远钟,与从前不同了,华闲之的死,看来改变了他啊。 “我可不敢保证能找着,尽力而为吧……”没有一口允诺下来,沈醉云停了一下,好奇地问道:“崔兄你找傅剑宗有事?” “哦,我要向傅剑宗挑战。”崔远钟一句话使得沈醉云脸上的表情完全僵住了。在场的其他的也都象被雷击中一样,陷入难以置信的痴呆状态。 “你……你莫非开玩笑?”虽然也心高气傲,但沈醉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去挑战傅苦禅,在他看来,崔远钟剑技与自己不分伯仲,他去挑战傅苦禅这剑士神话,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开玩笑,我确实要挑战傅苦禅剑宗,老师无法应战了,由我来替老师完成这一战!”在说这番话时,崔远钟昂然扫视众人,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个消息会在最快的时间内传出去,无论沈醉云是否替他转交挑战书,傅苦禅都会得到这个消息吧。 “谁要挑战傅剑宗?”正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时,崔远钟也禁不住脸色一变。 “绯雨,你说远钟变成这样,是不是该怪我?” 将自己心中的感觉对绯雨说了,轩辕望有些犹豫地问道,让崔远钟重新振作固他所愿,但崔远钟振作后的变化却让他忧心忡忡。 “阿望,我记得你的老师曾经说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剑道。”绯雨略一沉思,微笑着回答道:“远钟以前走的,是你老师为他指引的路,那条路或许并不是他自己的剑道呢。” 轩辕望扬起了眉,这个问题他也曾思考过,回忆华闲之生前对崔远钟与他的不同之处,华闲之似乎对他很放心,几乎是有意放他自己寻找问题的答案,而对崔远钟则不然,华闲之似乎为崔远钟安排了他人生中的每一步。 这或许不是华闲之有意使然,但这种安排使得轩辕望与崔远钟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崔远钟现在的变化,只不过是失去华闲之指引之后的反弹而已。 “我是有些过于担心了……”长长舒了口气,轩辕望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他伸展了一下手臂,这几天崔远钟缠着他疯狂试剑,弄得他都觉得疲乏不堪:“不管怎么样,远钟他振作起来了便是好事,绯雨,等一切恢复正常之后,我就去找那个叫无尘的术士。” “嗯,那个术士……” 提起那个无尘,绯雨陷入沉思,在她见到无尘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无尘身上有股她很熟悉的气质,而无尘的剑式,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轩辕望见她陷入深思之中,知道她是在患得患失。对于绯雨而言,能寻回自己的身体从而获得真正的正由自然是宝贵的,但是,如果这会造成她不得不与轩辕望分开的危险,那么她宁可永远如此。 “我的事情并不急,一千年也等过来了,哪在乎这一年两年?”良久之后,绯雨浅浅一笑,笑容妩媚动人,让轩辕望禁不住心神一荡。 两人正喁喁细语,忽然绯雨皱起眉来:“有人来了!” 轩辕望的屋子在华府的一角,到这儿来的就一定是有事找他的人。他起身打开门,而绯雨则又躲了起来。 “嗯?” 来的是柳孤寒,他的神情不太正常,轩辕望知道他不喜欢废话,于是也很简单地发出疑问的声音。 “我们准备离开。” 柳孤寒简单地说道,他声音平静,但轩辕望却察觉出这背后的一丝迟疑。轩辕望哦了一声:“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柳孤寒静静看着他,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轩辕望开始脸上还挂着微笑,后来微笑渐渐隐了:“你们准备离开大余?” “是。” “准备去扶英?” “是。” “原来这样……” 两人简单的对话到此便结束了,柳孤寒没有说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轩辕望也没有问。他深信,柳孤寒离开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他的。 对于柳孤寒而言,离开这伤心之地,免得自己又被复仇的**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这或许是唯一的选择。而对于阳春雪来说,在柳孤寒身边,用时间来愈合心灵的创口,也是最好的回复办法。 他们毕竟不是崔远钟轩辕望,也不是石铁山。 “远望寒山雪……” 想起华闲之生前从五个弟子名字中各取一字组成这句诗,轩辕望心中有些苦涩。终于还是要分开,这五人能走到一起是多么的不容易呵。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只不过,他们五人散得也太快了些。 这个时候,轩辕望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分离的初始,正是源自于他被逐的那一回,从那以后,他们便聚少离多了。 目送柳孤寒离开自己的视线,轩辕望抚摸着自己的剑,他突然问道:“绯雨……有朝一日,你会不会也要说离开?” “不会,绝对不会。” 绯雨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过了会儿,她又柔声问:“阿望,如果有一天……你会不会要说离开?” 轩辕望握紧剑柄,突然间扬眉笑了起来:“我是剑士,现在是剑士,今生都是剑士。绯雨,剑士是不会离开他的剑的!” “只是他的剑么……”他的话并没有让绯雨觉得开心,虽然知道轩辕望对她的情意,但是,绯雨总因为自己非人非鬼的剑灵身份而担忧,即使自己找到了身体,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变故?一千多年了,就算自己身体尚在,只怕也已经成了一堆朽骨了吧…… 那样的话,阿望又会如何待自己? 热恋之中的男女,总会有些患得患失,有时这显得愚蠢,但正是这些愚蠢,使得这个过程值得留恋。 “阿望,你看看是谁来了!” 还是老远,轩辕望就听到崔远钟的声音,这声音有些兴奋。轩辕望耸了一下肩,绯雨才从剑中出来,又得躲回去了。什么时候绯雨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世人面前,与自己在一起。 进来的有四个人,最前面是崔远钟,跟在他后面的人让轩辕望神情一怔:“怎么……” “轩辕君,不会不认识我们了吧。” 说话的人绷紧身躯,向他行了个礼,这是典型的扶英礼节。轩辕望回了一个礼:“武哲光兄,你来大余了……欢迎!” “哈哈……” 另一个人笑着与轩辕望打招呼:“轩辕,这一向可好,那位姑娘可好?” 这样询问轩辕望的只有一个人,轩辕望心中有些尴尬:“诸葛眠风,你也回来了!” 除了武哲光与诸葛眠风,另一个则是沈醉云。这三人都曾是崔远钟、轩辕望的劲敌,但在斗剑场外,至少对武哲光诸葛眠风,轩辕望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一代新崛起的剑士们,时值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他们在这历史的激流中沉浮挣扎,并不只是为了让自己有口饭吃,更是为了剑技能够延续传承下去。比起那些思维凝固了的老朽们,他们的冲劲,他们的执著,他们明知道前途渺茫却迎难而上。这些年轻人相互虽然少不了对立甚至敌视,但他们之间也同时拥有某些超过功利的友谊。 最好的敌人胜过最好的朋友。 “我们是随扶英使臣来的……”在向华闲之的灵位行过礼之后,轩辕望招呼他们坐下,诸葛眠风这时提起他们的来意:“原本只是回大余游历,拜会一下四方的剑士,才进京城就听到华先生的事情……崔兄,轩辕,你们要节哀。” 提到华闲之的死,众人都沉默了会儿,轩辕望首先岔开了话题:“你们是如何遇上远钟哥的?” “哈哈,说起这事情,就是崔兄送上门来了。”诸葛眠风爽朗一笑:“我们先去剑会会所拜访剑会的前辈,正好遇见崔兄在那向人挑战……” “挑战?”轩辕望吃了一惊,崔远钟这几天总与自己试剑,竟然还有精力去向别人挑战? “他是托醉云向傅剑宗挑战……哈哈哈哈哈……”虽然曾受过傅苦禅指点,但是同沈醉云一样,诸葛眠风也没有被傅苦禅正式收入门下,因此,在称呼仍苦禅时,他也用的是傅剑宗。 “啊!”轩辕望先是呼了一声,接着看着崔远钟苦笑起来,没有想到他还会有这样一手。 “想挑战傅剑宗,先得过我这一关吧……”诸葛眠风笑眯眯地冒出这样一句话,他眼神明亮:“有近两年不曾交手了,崔兄,我倒想知道你是不是有长足进步呢。” 崔远钟也没有想到诸葛眠风竟然反而向他挑战起来,他先是一怔,但他还没有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武哲光突然插嘴道:“崔君是我的对手,轩辕君才是你的对手。” “轩辕望太无趣了,与他斗剑没有意思……打了好几回,现在我也该换个对手……”诸葛眠风向轩辕望挤了挤眼,露出滑稽的表情来:“自然,轩辕,你不服我说的话可以来找我……” 轩辕望挠了挠头,这群家伙,找麻烦竟然从扶英找到大余来了…… 如果不是这个时候,轩辕望其实很希望他们来,武哲光与诸葛眠风都是难得的好对手,经常与他们试剑,对于磨砺自己的剑技会大有裨益……是了,是了,多与他们交手,对于远钟剑技也会有好处,特别是同诸葛眠风与沈醉云交手,他们都曾得到傅苦禅的指点,剑技多少有些傅苦禅的影子。 “好吧,我们这有现成的剑室……”本来轩辕望想留他们住下来,但想到泰武帝有时会来,见着他们会极不方便,于是又改了主意:“只要你们有闲,便可以来!” “有闲?我们现在就很有闲!” 仿佛就在等着轩辕望这句话,诸葛眠风站了起来,他甩了甩手臂:“崔兄,我们去玩玩吧?” 崔远钟笑着也起了身,轩辕望不得不又挠了挠头,这两个家伙。 崔远钟与诸葛眠风走在最前天,沈醉云跟着他们,而轩辕望则与武哲光走在最后。 “你们住在哪儿呢?”身为主人,轩辕望自然得问问对方,崔远钟不通世理,轩辕望可不然。 “宣德院的馆驿中,随我扶英帝国的使节住在一起。”谈到自己的国家,武哲光非常自豪,特别是这次出使,亲眼见了一向富庶的大余如今已落在扶英之后,心中更有了几分优越。 他没有在轩辕望面前掩饰自己的这种优越感,不知为何,轩辕望对他的这种优越感很讨厌,他“哦”了声,转开了话题:“武君的剑技,这两年来又有了很大的进益吧。” “还多亏了崔君与轩辕君,如果没有认识你们二位,我可能还是自以为是的家伙呢。” “难怪,诸葛眠风常找你切磋剑技吧,那位隐剑斋法师指点你们的剑技?”一边说,轩辕望一边回忆起在扶英的事情,那个干瘦的老僧隐剑斋,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深不可测。 “嗯,我们随隐剑斋法师四处流浪了一年。”武哲光微微笑着,象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一年我见到的事情,比此前二十年见到的事情都要多,这让我觉得以前根本是误入歧途了。” 轩辕望心中一动,武哲光自幼不问俗世闭门练剑,这使得他技剑虽然高明,却难以突破瓶颈,他几次败在崔远钟手中,并不仅仅是剑技上的差距。事实上,轩辕望心中知道,崔远钟击败武哲光也有些勉强,但武哲光如果遇上自己,会败得更惨一些,因为自己比崔远钟更要复杂。 所谓“人情练达皆文章”换为“世情练达皆剑道”,也一点都没有错呢。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剑室的门口,崔远钟与诸葛眠风站入剑室,那种急切便立刻不见了,相反,他们每一步都很沉着,当两人站在剑室中间时,轩辕望甚至感觉到一丝紧张。 这两人也太认真了,如果象这样认真地试剑,那与正式的斗剑没有任何差别。 这个**头才浮现在轩辕望脑海中,崔远钟与诸葛眠风已经相互行了剑礼。双剑清脆的交击声悦耳悠扬,轩辕望听到了觉得非常亲切。 崔远钟摆开进攻的架式,轩辕望看到他嘴唇在轻轻蠕动,心中不由得一笑,那家伙一定又在说“黄金之剑在手我绝不会败”吧。 先出剑的是崔远钟,他第一式便是凌厉的攻击,黄金之剑有如一条黄巨的龙,夹在剑光中张牙舞爪,凶狠地扑向诸葛眠风。剑风吹得诸葛眠风长发飘散,面对这恍若有形的剑气,诸葛眠风瞪大了眼睛,他有一种敞开衣襟迎接这风暴的愿望。 “来吧!”他挺胸低语。 第六十章 替代者(上、下) “再接我一剑!” 嘴巴上如此说,但崔远钟却没有动手,他实在累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的对手诸葛眠风也好不到哪去,已经是半跪在地上,虽然还紧紧抓着剑,却站都站不起来。一场试剑打成这个样子,让轩辕望禁不住直摇头。 “哼,就你也想向傅剑宗挑战……”喘了几口气后,诸葛眠风嘴巴上依旧不甘势弱:“连我都打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练个三年五载,或许有望接傅剑宗一剑两剑……” 两人怒目相视片刻,接着都哈哈大笑起来,崔远钟抱住剑向后就倒,躺在地上仰望屋顶:“诸葛,你剑技果然长进了!” “你也不错呵,竟然能和我打个平手了。”诸葛眠风倒还注意些仪态,他坐在地上:“有进步,有进步!” “少在那胡吹了,你可是屡次败在阿望手下,而阿望与我比,也就是实力相当。”崔远钟笑骂着,但他心中明白,剑士的实力可以用老师所说的“品”来估计,但剑士间的胜负却并不能简单地靠几人间的胜负来算。对于水平相近的剑士而言,甲胜乙乙胜丙而丙又胜甲的事情屡屡发生,如果以彼此间的胜负判断高下那一定是混乱一团。 “所以老师才用以三十六品剑技替代含糊不清的剑匠剑师剑宗三级吧,不过三十六品也未免太繁琐了,老师这两年专心新政,对于这重新评判剑士之事考虑得少了……” 听着他们的对话,轩辕望如此想,**头转了一转,他想起朝庭中的官员品秩,如果可以的话,用九品法来评判剑技水准,既公正又简洁,这倒是一个好的主意呢。 “轩辕君。”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武哲光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轩辕望嗯了一声:“怎么?” “轩辕君,既然他们的结束了,那现在该轮到我们了吧。”武哲光没有等轩辕望同意就长身站起,快步来到剑室中间,向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式。 这种情况下可没办法拒绝了…… 轩辕望在心中嘟哝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慢慢磨蹭到了剑室中间:“那要请武君多多指教了。” 武哲光伸出长剑,两人击剑为礼,各自退了五步。 武哲光没有停下,他又继续后退,足足到了斗剑场的边缘才停了下来。 斗剑场的大小并不固定,完全是由剑室的大小决定,华府的剑室是泰武帝专门给他建的,自然规模很大,只是普通试剑的话,完全可以同时容纳三四对对手。 因此,武哲光这一退就距离轩辕望有二十丈以外,相隔这么远,让轩辕望摸不着头脑。他没有急于进逼,以不变应万变是他在面临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时最佳的选择。 武哲光开始前进了,但他不是一步步向前跨,而是用小跑向前冲。轩辕望怔了一下,突然间武哲光将剑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这个动作轩辕望似曾相识,让轩辕望微微放下心来,他横剑戒备,做好了格挡即将到来的攻击的准备。 但是,武哲光的疾奔到了距他不足三丈时突然变了,由向他疾冲改为侧扑,而且随着他身影的晃动,轩辕望突然间发觉,武哲光似乎平空消失了! “呵?” 带着疑问喝出一声,轩辕望转身挥剑,剑风呼啸,与从背后悄然斩下的一剑撞在一起,砰的发出一声响。 “给你猜破了!” 武哲光的轻笑声传了出来,轩辕望心中一凛,对方并没有因为被自己破了绝招而沮丧,相反,武哲光的笑声中透出一丝兴奋。 更重要的是,虽然挡住了武哲光这一剑,轩辕望依旧没有看到武哲光的身影。 轩辕望奋力跃起,如托塔一般举起自己的剑,直指头上的穹顶。“铮”的响声中,原本虚无的半空中突然出现了武哲光的身影,但这个影子又是一闪,再度从轩辕望的视线中消失。 “他的动作竟然快到这个程度!” 轩辕望抱剑落下,半蹲在地上,心中的警戒更甚了。他刚才连接三次找到了武哲光的方位,这都不是因为看到了武哲光的动作,而完全凭借他身为剑士的感觉。感觉这种东西,不可能永远正确,而武哲光的身形迅捷,轩辕望的目光几乎无法捕捉他的动作,如果不能找到控制他的方法,万一自己的感觉出现错误,那便会让自己陷入极度危险之中! 轩辕望微微闭上眼,既然视觉跟不上对方动作,那就不用视觉了吧。 但是,和他想的不一样,他并没有感觉到武哲光的气息,武哲光上次在扶英与崔远钟交手时,自己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便现在他完全收敛起来,象是一柄藏在剑鞘中的宝剑,别人无法知道它的锋利程度。而当人们能感觉它的锋芒时,便是它已经出鞘利刃相向的时候了。 在轩辕望一片空蒙的脑海中,突然间电光闪过,他感觉到对手的气息了,那也是对手向他攻击时露出的杀气! 当他感觉到这杀气时,旁观的崔远钟轻轻吸了口气,因为他看到武哲光已经出现在轩辕望背后不足一丈处,而他的剑与轩辕望背心的距离不足一尺! 躲不掉了! 崔远钟脑子里掠过这个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就算轩辕望的动作再快,也无法躲过这一剑了。 轩辕望没有选择躲,他反手背剑,剑身平贴在背上,“铮”一声脆响,武哲光的剑恰恰刺在轩辕望的剑身上,让轩辕望身躯向前跌撞了一步。 “好呵!” 轩辕望虽然样子有些狼狈,但他破解武哲光这一剑的方式却巧妙无比,诸葛眠风忍不住喝彩,而沈醉云则目光闪闪,大概这一击让他想起了什么。 武哲光并没有停留,他眯眼缩身,再度从疾转过来的轩辕望眼前消失了。轩辕望防守的很严密,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攻击,万一给轩辕望抓到反击的机会,自己再想在他面前消失就困难了。 “一击不中,远扬千里”,这是古代刺客们的风范,扶英的剑技原本就是他们传过去的,因此,武哲光运用的正是最正统的扶英剑技。 这让轩辕望极不适应,他开始冒险转身,本来就是为了诱敌,武哲光的动作极迅捷,如果不能吸引他近身并粘上他,自己几乎就无法反击了。 这个家伙,始终就绕到自己的身后去啊! 一面在原地缓缓转动身躯,轩辕望一面在伤脑筋,他知道自己这样无法搜寻到武哲光,但至少这比站在原地等待对手攻击要好。这样可以迫使武哲光也不停地运动,毕竟,他绕着自己疾奔是极为消耗体力的。 正是如此!武哲光这样疾跑,他的体力很快就会耗尽,也就是说,他的忍耐比自己更有限。 情势似乎一瞬间逆转了,原本对武哲光束手无策的轩辕望脸上恢复了从容镇定,他嘴角甚至有了隐隐的笑意。 始终跟随在他背后的武哲光当然看不到这点,但他却可以发觉轩辕望的动作更舒展柔和,与开始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 “他似乎找到了对付我的办法……哼哼,如果这么简单就给你找到背击术的对应之法,我这两年来行遍了扶英不就白废了么?” 武哲光当然明白自己这种被称为背击术的战法的弱点,他并没有指望能够以此来战胜轩辕望,他需要的是使轩辕望迷惑而已。 当轩辕望再度感觉到背后冰冷的气息时,他回剑反撩,两剑撞在一起,轩辕望立刻转身,可是武哲光依然迅速奔开了。轩辕望于是又开始在原地打转,等待着武哲光耗尽自己的体力。 “武哲光在扶英是年轻剑士中极出类拔萃的,他的剑技其实与我和远钟不相上下,他在扶英被寄予厚望,有人说他人如其名,哲光哲光,智慧之芒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弱点,还这样坚持下去?” 一面转动,轩辕望又开始分析对手,剑士之争不仅仅是勇气与技巧的较量,更是智慧的对决,若是说勇气与技巧只是基础,那么加上智慧往往能让一个剑士发挥出数倍于己的实力来。 “不对,他一定另有打算!” 当轩辕望感觉到背后第三次传来武哲光攻击的杀气时,他猛然间灵光开悟,武哲光这看似固执的选择之后,还隐藏着其他的东西! 回手,绞腕,轩辕望依旧转身。武哲光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的暴喝声倾刻间象雷一般在剑室中滚动! “我前两次都没有乘机追击,就是让你误以为我要跟你耗下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假做真处真亦假,这便是兵法之道,也是剑技之道,这第三次,我就要让你大吃一惊!” 这个**头在武哲光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剑迎着轩辕望转动的身躯指向他的后腰,这正是轩辕望无法回剑格挡的弱点,也是轩辕望转身送上他剑尖的弱点! 越是到这样危机时候,轩辕望的脑子反而越是清明,他已经意识到武哲光别有图谋,现在更是完全明白了武哲光的打算。这种虚虚实实的剑技,原本是他最拿手的,武哲光用来对付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吧。 “嘿!” 夹在武哲光炸雷一般的吼声中里,轩辕望的声音很轻,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可能让自己受到的伤害有相当的代价。他沉臂回剑,在武哲光刺中他腰的同时,他的剑也接近了武哲光的右臂。 “我这一剑能重伤他,却无法使他立刻失去战斗力,他那抹来的剑刃如果划中我的右臂,我便不能再用剑了……” 脑子里立刻判断出结果,武哲光忍不住暗骂了一声狡猾,如果是生死之争,那么轩辕望定然输了,自己大可以刺中后远扬。但限于斗剑场中,自己如果失去了剑,面对轩辕望彻底失去战力前的反扑,自己根本没有格挡反击的余力…… 刺杀的剑技毕竟不是斗剑的剑技呵。 武哲光在一瞬间的天人交战中,还是选择了回避,他的剑不甘心地偏开两寸,在轩辕望腰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轩辕望的剑则只割开了他的袖管。 正是这不甘心,让武哲光失去了从轩辕望眼前遁走的最佳时机,当他发觉自己已经与轩辕望面对面时,才猛然想起这与自己最初设想的不符。 正面较量,自己可没有击败轩辕望的把握! 但情形已经由不得他了,轩辕望跨步,拧腕,递肩,动作一气呵成。旁观的崔远钟猛然屏住呼吸:“来了!” 确实来了,这神奇剑式轩辕望至少有半年没有施展过了,无论面对的是怎么样的对手,轩辕望都不曾用过这一剑。一来他剑技已经达到一个极高的境界,普通剑式在他手中也拥有超强的威力,二来他也不愿意过于依赖这一古代剑式,任何一种剑式的威力在于别人不习惯它,如果这剑式别人经常看到,那么它的威力就会变得有限了。 无数道剑芒呼啸着向武哲光扑来,武哲光觉得眼前象是面对着无边无际的竹林,万根劲竹以极快的速度在他面前生长,让他目不暇接。 “糟……” 武哲光并没有放弃最后的挣扎,他挥洒出一道剑瀑,在自己面前形成一面光盾,与轩辕望剑上的光芒对撞于一处,发射出星星般的光芒。清脆的连珠一般的剑击声中,武哲光大汗淋漓,他都不知道自己挥出了多少剑,也不知道自己格挡了多少轩辕望多少剑,他只知道自己在这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除了本能地挥剑外什么都不能做了。 “果然……”两人停手之后,武哲光只说了两个字便默然不语,虽然轩辕望用极狡猾的战术迫使他收回能取胜的一剑,但当自己给了轩辕望反击之机后,他的反击让自己根本没办法抵挡。 华闲之也暗暗说了声侥幸,自己胜在比武哲光更清楚这是一场试剑而不是一场生死之搏,如果是生死之搏,自己已经死在当场了吧。 这一战两人都是想出奇制胜,但最后的结果是轩辕望侥幸获胜,这也让两人心中暗凛,兵法之道以正合以奇胜,一味追求出奇的结果,很有可能便象武哲光在这一战中遭遇的那样,胜利看似就在眼前却最终失之交臂。 气氛有些冷了,已经缓过气来的诸葛眠风哈哈大笑起来:“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不过瘾,不过瘾,再来一顺试试吧!” 比起崔远钟与诸葛眠风的激斗,轩辕望与武哲光的只能算是一瞬间结束的遭遇战,但两人都没有再战第二场的兴趣,这一战中有些东西他们都需要时间好好思索。 “我们暂且告辞吧。”武哲光向轩辕望行了个礼,又向崔远钟行了礼:“多谢二位指点。” “咦,怎么就走,我还没有和你交手呢!” 崔远钟有些惊讶,他嚷嚷着说道,但是武哲光只是回了个淡淡的笑:“崔君,我至少要在贵国呆半年,有的是与崔君交手的机会呢。” 将武哲光等人送出门外,轩辕望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陪他们在街上前行。一路上双方各自谈了一下分别后的经历,对于世事的变化都有几分感慨。 依依挥别之后,轩辕望与崔远钟回到华府,才进门就怔了一怔,府中的卫兵至少增加了两倍,出现这种情况,唯一的可能便是泰武帝又来了。这让轩辕望有些不解,以前华闲之在时,泰武帝常来与华闲之详谈,但华闲之去世后,泰武帝忙于政务,来的次数就少了许多,更何况现在他来还找谁谈话呢? 泰武帝是在华闲之的书房里见的二人,他拿着一本华闲之留下的书,正在有滋有味地看着,见了二人便让二人坐下。在他面前,崔远钟与轩辕望并不拘礼,也就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远钟,你精神总算好起来了。”看到崔远钟斗志昂扬,泰武帝有些欣慰:“你跟随闲之最久,闲之在御林军的剑技教头一职,你必须接下来了。” 华闲之在时,这个职业有名而无实,华闲之并没有真正去教过御林军剑技,倒是五个弟子出于好玩去与御林军打过交道。泰武帝的安排轩辕望还是理解的,华闲之算是为泰武帝而死,不好好安顿他们泰武帝也会于心不安吧。 “你现在去外边找找陆堂,他是御林军的总管,让他带你去见见你的弟子们吧。”泰武帝接下来的话则让轩辕望吃了一惊,泰武帝的用意与其说是安顿崔远钟,倒不如说是要打发崔远钟离开,难道说他有什么事情要单独同自己说么? 果然,崔远钟离开之后,泰武帝轻轻用手指弹着桌子,显得十分烦恼,再没有开始的从容。过了会儿,他突然道:“扶英国派使者来了,阿望,你知不知道?” 轩辕望欠了欠身:“知道,我们见到随使者而来的剑士了。” “随使者而来的剑士……嘿嘿,他们这么急么?” 泰武帝冷笑了一声,这让轩辕望有些不解,看到轩辕望疑惑的表情,泰武帝哈哈一笑:“其实这些人是来击败你们好宣扬他们扶英国威的,毕竟你们在扶英时让他们很没有面子!” 轩辕望这才恍然,难怪武哲光他们迫不及待地去剑会,难怪他们跟在崔远钟后来到这儿,难怪自己觉得他们在试剑时还有所保留……他们说是来试剑的,还不如说是来觑视虚实的。 “哼,他们倒挑的好时机,闲之一去,他们就来了,想乘火打劫是不是,我是那么好占便宜的么!”一边发着牢骚,泰武帝一边皱着眉头,如果华闲之在,华闲之自然会替他出谋划策,他熟悉扶英虚实,对于如何应付扶英使臣当然成竹在胸,而现在朝中的人比起他可都差远了。 “陛下,我倒以为,扶英人这次来未必是乘火打劫,老师才去几日,他们绝对不会是得到老师去的消息而来,只不过正好赶上罢了。” 轩辕望对此却有不同看法,泰武帝眼前一亮,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扶英国书里傲慢不逊,让他积了一肚子怒火而已。 “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扶英其实也很难过,岛国狭小,物力贫乏,虽然在新政与引用魔石之技上先我一步,但论及长久,远远不如我大余。因此,扶英对我是又爱又恨,爱我神洲地大物博,恨我民众占了这丰饶的土地江山。我想他们此来,能占便宜便占便宜,但更大的目的还是观察我朝新政,如果我朝新政得宜,他们便会主动修好,如果相反,他们便会乘虚而入……因此,关键不在于他,而在于我。” 泰武帝呵呵一笑,点了点头没有做声,轩辕望说的与他想的完全一致,轩辕望能有这样的眼光,也让他很是欢喜。 闲之也算是后续有人,如果让阿望多锻炼两年,未必不是第二个华闲之呢。 想到这里,泰武帝目光炯炯地看着轩辕望,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阿望,能否做我的剑技师范,留在朝中帮我?” 身为一国之帝,他如此询问已经是相当礼贤下士了,换了任何人,都会感激得立刻答应。 但是轩辕望却迟疑了一下,他扪心自问,自己能做得比华闲之更好么? 不能,无论是学识气度,无论是智慧能力,自己与华闲之都相距甚远。自己倾尽全力,或许能在剑道之上,沿着华闲之走出来的路走的更远,但在朝堂之上,自己怎么可能取代老师的位置! 泰武帝需要的,只不过是老师的影子而已…… “陛下错爱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剑士,为陛下效力那是我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能拜入老师门下,靠的就是陛下推荐……但国中大事,每一件都干系到千万人生计,我又非老师那样的天纵之才,对陛下没有任何用处……” 轩辕望的推托让泰武帝相当失望,他甚至露出一丝恼怒,但看到手中的书时,又悄悄叹了口气。 “陛下,恕句直言,老师只有一个,永远不会有替代品。” 轩辕望最后这一句异常尖锐,让泰武帝错愕不已,他挥手示意轩辕望出去,独自坐在书房之中,看着手中书上熟悉的字迹,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轩辕望说得不错,即使他留了下来,自己还真能将他当作闲之么?闲之只有一个,那是天一无二的,是老天赐予自己、赐予大余的珍宝,可惜的是,自己和大余都不曾珍惜这件珍宝,失去了他,是再也找不着替代品了呵! 离开书房,轩辕望迎面遇上了柳孤寒,柳孤寒盯着他一会儿,然后露出难得的微笑:“你拒绝了?” “嗯!” 在华闲之的弟子中,最聪明的其实是这个冷冰冰的柳孤寒吧,他猜测出了泰武帝此来的用意,也猜到了轩辕望的反应。他似乎对自己的反应相当满意,竟然露出了笑容呢。 “荣华富贵又怎么样……” 悄悄扔下了这样短短的一句话,柳孤寒又无声无息地离开,轩辕望猛然停住了脚步:“孤寒为何会对自己拒绝泰武帝如此高兴?” 是的,孤寒心中对泰武帝还是有极度不满吧,老师是为了他和他的江山而牺牲的,死后的哀荣根本不能挽回老师的生命,泰武帝将老师放在挡箭牌的位置之上,原本就是早有必要时牺牲掉老师的用意呵。孤寒并不仅仅是高兴自己拒绝了泰武帝,更高兴的是,自己不必再走老师的道路,不至于象老师那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自己之所以拒绝泰武帝,大约在内心深处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吧。 “醉云,傅剑宗的行踪,你应当知道吧。” 只有沈醉云与诸葛眠风在一起时,诸葛眠风的表情有些阴沉,他闷声闷气地问道。 沈醉云回答他的表情更为阴沉:“那又如何?” 诸葛眠风看着他,怒火在胸中翻腾,他恨不得揪住沈醉云的衣领痛打他一顿,但他还是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就算打他一顿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和他一样,都是失败者呵,与那个人竞争的失败者…… “醉云,我们都输了,我在扶英几年未曾回国……因为我的心情和你一样。” 诸葛眠风的肺腑之言并没有换来沈醉云的同等回应,相反,沈醉云露出幸灾乐祸的讥嘲:“是么,你是输了,我可还不曾认输!” “哈哈,死鸭子嘴硬有什么用处,傅剑宗抛弃你我,最后还是选择了赵冰翼,你我都是被淘汰的货色罢了。而且,我看你现在很不得志,你当年万丈豪情要凭一己之力重振剑技,现在呢?” 被诸葛眠风的话刺中了痛处,沈醉云脸一刹那间变红了,但他只是握紧了拳:“你呢,投靠了异国的主子,就在我面前得意忘形么?我虽然落魄,但绝不食异国之粟!” 两人怒目相视,对瞪了良久,终于都将脸别到一边去,心中不知不觉泛起了几分感慨。 想当初,他们是多好的朋友呵,但现在再见面,每一句话都是刺伤对方的,难道说剑士之间的关怀也同他们的剑一样锐利,让他们的朋友遍体鳞伤么? “跟我走。” 沈醉云突然恶声恶气地说道,这让诸葛眠风一喜,沈醉云让他跟着,让一定是带他去见傅苦禅了。 虽然没有被傅苦禅选中成为真正的门人弟子,但他们对傅苦禅的尊敬就如剑道弟子对华闲之的尊敬一样,也正是因此,当听崔远钟自不量力地说要挑战傅苦禅时,诸葛眠风毫不迟疑地拔剑应战,用自己的剑来维护自己尊敬的人。 但当他们在一处宅院里见到傅苦禅时,他们却一个字都没有提这件事情。有些事情,你只能去做,而不能说出来的。 “你们来了。” 闭目瞑思良久的傅苦禅睁开眼,看着恭恭敬敬立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个年轻剑士,他脸上仍是那副愁苦的表情,似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都没有一件事值得他开心一般。 “剑宗,我从扶英回来了。” 在向傅苦禅行礼时,诸葛眠风声音有些哽咽,他在扶英多次想过与傅苦禅见面时会是什么样子,每一次都和现在一样,傅苦禅仍是这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唔,隐剑斋法师还好吧。”只不过瞄了诸葛眠风两眼,傅苦禅就明白他这段时间跟随在哪个人身边:“他的隐剑决相当可观,但不适合你。” “是,隐剑斋法师也是如此说的,我只是向他学习剑理。”诸葛眠风对此并不觉得惊讶,傅苦禅仗剑横扫天下,有些特长的前辈剑士他几乎都会过,扶英也不例外,对于这些前辈剑士的特点他是了如指掌。 “扶英也就只有一个隐剑斋法师,其他的人……”傅苦禅稍稍思考了一下:“他们的剑士入世太深,剑技辛辣却气度不够。” “傅剑宗,华闲之的弟子崔远钟托我给剑宗送一封信。” 见傅苦禅又沉默了,沈醉云轻声说着拿出了崔远钟的信,傅苦禅没有接,在听到华闲之这个名字时怔怔出了会神,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没有同华闲之交手吧。 “他说了什么?”如果不是华闲之的弟子,傅苦禅干脆就懒得理会这件事情了。 “他想向剑宗挑战,替华闲之与剑宗一战。” “哦?”傅苦禅露出稍稍的惊愕,诸葛眠风接着补充道:“我听他口出狂言,便和他试了一场剑。” “你败了。”傅苦禅上上下下看了他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或许留有余力,但对方也一样,对方保留得比你更多。” 仅从自己衣襟上的破损就能看出当时的情形,傅剑宗的这份眼光…… 诸葛眠风不得不承认,傅苦禅说的没错,虽然他对于傅苦禅的评价还有些不服气,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向我挑战……”傅苦禅轻轻哼了一声,突然露出一丝轻蔑:“告诉那小子,我不与华闲之的替代品斗剑。” 第六十一章 我即我(上、下) “不与华闲之的替代品斗剑!” 当沈醉云转述傅苦禅这句话时,崔远钟呆在那儿半晌没有言语。 他不是没有作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没有想到会被用这样尖锐的语言拒绝。他毕竟还年轻,没了华闲之,他自己还很难明白傅苦禅话语中的真意。 对他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沈醉云也有些懊恼,如果不是诸葛眠风也在,自己一定会将话说得委婉一些,但诸葛眠风可不会管那么多。 “不与华闲之的替代品斗剑……” 在羞恼、愤怒之后,崔远钟也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自己一厢情愿地向傅苦禅挑战,在自己看来,他不能与老师交手当然会同意与自己交手,但实际上却不是如此。 “算了,没有机会向傅剑宗请教,就老老实实与我试剑吧!”诸葛眠风哈哈一笑,拍了拍崔远钟的肩膀:“我说崔远钟,走吧!” 轩辕望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这样的结果对于崔远钟或许才是最好的,现在还不是他挑战傅苦禅的最佳时机呵。不过,傅苦禅的话也太刺人了,对一个晚辈,有必要这么苛刻么?一代剑宗,却如此气度,不能不让轩辕望扼腕。 细细思索傅苦禅留给自己的印象,轩辕望总觉得傅苦禅不应是这样的人。当年在华州府时,赵冰翼还有些少女的刁蛮,而傅苦禅则相当宽和,给自己的印象是很不错的。 想到过去的事情,轩辕望不禁摸着自己的剑柄,心中泛起一阵柔情,就是那个时候,这柄剑和绯雨来到自己身边,自己的命运也因之改变。 “轩辕……轩辕兄。” 沈醉云没有跟着崔远钟与诸葛眠风离开,他在一旁偷看着轩辕望的脸色。看见轩辕望发呆,他唤了一声。 “啊……什么事情?” 对沈醉云谈不上好感,这个人有些诡谲,他给轩辕望的印象就远比不上诸葛眠风,甚至不如武哲光。但轩辕望并不喜欢给人脸色看,因此他淡淡地回应道。 “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看到轩辕兄在发呆,想问一句,轩辕兄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我助一臂之力。” 沈醉云微微笑了,说实话,轩辕望没有拒他于千里之外已经让他很意外了,他与轩辕望毕竟还有那么一段恩怨。 “没有什么,只不过想到一些事情而已……”看了沈醉云一眼,虽然没有交情,但对方一番好意,轩辕望还是有些感激的:“我曾经见过傅剑宗一回呢,虽然时隔六七年了,但他的风范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是么?”沈醉云神色一振:“傅剑宗也好,华先生也好,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剑技名人,无论是剑技还是风范,都堪为后代凯模。” 他迎合轩辕望的意思说下去,轩辕望心中觉得他并不象往日那样面目可憎了。两人聊了会儿,沈醉云笑道:“不知道他们如何了,要不要去看看?” “这两个家伙,不打到精疲力竭不会停吧。”轩辕望摇了摇头:“你先去看看吧,我还有些事情。” “如果需要帮忙就说一声。”留下这样一句话后,沈醉云便离开了轩辕望,当他背对着轩辕望时,脸上微微露出得意的笑容。 在京城年轻一代剑士中,没有谁比他更关注剑道弟子们,剑道弟子们与泰武帝的亲密关系一直让他羡慕不已。他非常想通过剑道弟子得到接近泰武帝的机,他深信只要有这样的机会自己就能获得泰武帝的赏识。本来他是打崔远钟的主意,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华闲之去世之后,轩辕望成了五弟子中的核心人物,因此便将目标转向轩辕望。 对此,轩辕望一无所知,他虽然聪慧,却因为身在局中而未能看清一切。他此前对沈醉云没有什么好感,但也谈不上太大的恶感,因此对于沈醉云的变化不以为意。 值得轩辕望动脑筋的事情还有许多呵。 接下来的日子,诸葛眠风与沈醉云几乎天天来访,而武哲光偶尔也随他们前来。每次来了就是拉着崔远钟与轩辕望试剑,崔远钟因为被傅苦禅拒战而又陷入沉默,整日都将精力投在剑室之中。 除了他们之外,华府还有许多访客,大多是听说华闲之与傅苦禅之战而入京观战的剑士,这些剑士对于华闲之的新政并不明了,但却知道因为华闲之的缘故各地驻军纷纷延请剑士担当剑技教习,这让许多濒临走投无路的剑士又有了生计。因此,他们在得知华闲之遇刺后纷纷赶来吊唁,轩辕望在忙于招待之余也颇觉几分欣慰。老师所作所为,终于是有所回报的。 “轩辕少兄,这次我们来除了吊唁华先生外,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轩辕少兄。” 说话的是何惜吾,这位在剑圣战中主动认输的剑宗,再次千里迢迢赶到京城,他这次两有两个用意,一是看华闲之与傅苦禅的决战,另一个则是在对轩辕望说的事情。 这位剑宗让轩辕望颇有好感,不仅因为他在剑圣战时光明磊落的表现,他在同自己这样的后辈说话时也相当平易。当然,轩辕望是不曾亲眼见过何惜吾的狂态,也不知道何惜吾等他平易另有原因。 华闲之英年早逝对于剑道而言既是不幸又是幸运,不幸在于轩辕望他们太早失去了自己的指路人,幸运在于剑道这时还不算是一个完整的门派,没有别的剑技门派那样复杂的利益冲突与矛盾。剑道五弟子并没有因为华闲之死后留下的权利产生争执,而是很自然地进行了分权:由轩辕望处理众多冗杂的事务。 当然,这并非轩辕望自己所愿,只不过他暂时还早不到人能肩起这一切而已。 “请何剑宗吩咐吧。”轩辕望一边说一边欠了一下身,表示自己对这位剑宗的敬意。 “我有个弟子,今年才十四岁……”何惜吾笑了笑,微微眯起了眼睛:“这孩儿天赋极佳,跟了我才五年,我便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轩辕望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何惜吾要说什么,果然,何惜吾道:“华闲之先生开创剑道,我以为他不是开创一个新的门派,在华闲之先生眼中,只怕没有什么门派之分,因此,我想让这个孩儿投入剑道门下……” 轩辕望默然不语,心中难以抉择。何惜吾看着他的眼睛,极为诚恳地道:“轩辕少兄,那孩儿没有福分,不能受到华先生亲自指点,但若是能得到崔远钟少兄或者轩辕少兄的指点,于他也是万分幸运的事情。因此,我想将这孩儿托付给少兄,让他拜在少兄门下,如何?” 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轩辕望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他才二十出头,怎么好收个弟子,无论是自己还是崔远钟,都还处在成长时期,收弟子的事情至少要再过十年吧…… “何剑宗,我与远钟剑技低微,失去老师指点后自顾尚且不足,收弟子一事……如果勉强的话只会耽误了令高徒呵。”轩辕望最终还是决定委婉拒绝。 “轩辕少兄不必急于拒绝,华先生开创剑道,总希望你们这些弟子将之光大,但剑道门下只有你们五人,如果不增加数量如何将华先生的剑道传承下去?难道说你们只希望剑道二代而终吗?” 何惜吾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尖锐,让轩辕望心中一凛,这才知道何惜吾此前给自己的印象未必是真实的。但何惜吾的话也有道理,剑道终究是要发扬光大的,而发扬光大终究是需要人力。 “何剑宗,正如你所言,剑道并非一个门派……”轩辕望思忖良久,缓缓说道:“在一定程度上,剑道只不过是一种想法,只要认同这种想法,便可以说是剑道门下。” “因此,光大剑道并不在于我的同门有多少,而在于有多少人认同剑道的想法。” 比起何惜吾的言语,轩辕望的话要平和得多,但何惜吾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一种棉里藏针的压迫。他定了定神,终于开始正视眼前的年轻剑士,心中颇有几分感慨,华闲之虽然去了,可留下了一个也是相当厉害的年轻人呵。 “轩辕少兄,不知华先生的剑道终究是哪样的一种想法?”何惜吾暂时回避了问题,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 “老师有老师的想法,在我看来,他的剑道,便是以智慧之剑救天下苍生……”轩辕望先是怔了一下,然后随口说了出来。 “那么轩辕少兄、崔少兄,也都是立志要用剑救天下苍生的喽?” 何惜吾的话语带着浓浓的讥意,轩辕望断然摇头:“老师有老师的剑道,我有我的剑道……” 说到这儿的时候,轩辕望突然愣了一下,他突然间明白,傅苦禅为何要那样尖锐地拒绝崔远钟的挑战了。 他并不拒绝崔远钟自己的挑战,但是,对于做为华闲之替代品的崔远钟的挑战,他是毫不客气地拒绝。换言之,如果崔远钟以自己的身份去挑战的话,那么傅苦禅不会拒绝! 他的失神看在何惜吾眼中,何惜吾又微微眯了下眼睛:“轩辕少兄,那你的剑道又是什么想法?” “更强。”轩辕望回过神来,用了简短的两个字表明自己的观点。 “更强?每个剑士都在追求更强……”何惜吾不以为然地道。 “我说的更强,并不仅仅是剑式变化上的更强,而是个人意志的更强,不仅仅是剑技场中的强,而是在生计奔波中的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在剑士在斗剑场上一般,追求更强,为此愈挫愈勇百折不挠!” 轩辕望有些激动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对人说起自己对剑道的理解:“前些年在东都时,我曾见过一位少女剑士,即使家中尊长以纲常礼仪副她放弃剑技,她也未曾放弃;我曾见到失意的剑士,于穷困潦倒之际立志奋发,为自己赚得了若大的家当仍不忘助人;我也曾见到许许多多如何剑宗这样的剑士,虽然剑技衰微生计困顿,却仍然紧紧握着剑……这些,都是我说的强。我只是希望,这种强不仅仅是剑士有的,每个大余国的普通百姓也有!” 何惜吾默然不语,轩辕望说得不是什么大道理,他说的事情何惜吾自己见到过。大变革的年代里,无数人都在时代的风暴中茫然失措,无数人都在哀叹生适末世,无数人都沉睡在旧日辉煌的记忆中不愿醒来,这一切的原因无非是大伙都觉得无所是从,不知道自己应做什么。轩辕望那简单的道理却给他们找到了答案:将自己的事做得更好,坚强地活下去。 就这么简单,但这便是这个时代的最强声音。 深深向轩辕望伏下身去,良久何惜吾才又坐正来:“多谢指点,轩辕少兄的剑道,必然能让我那孩儿获益菲浅。我只有一事还要请少兄允许……” 轩辕望侧过身,不敢受他的礼:“何剑宗请讲,力所能及决不推辞。” “那孩儿还会跟着我,但我会常令他来此受轩辕少兄与崔少兄等的指点,那孩儿日后对人说起自己时,我希望少兄允许他自称是剑道门下。” 轩辕望并不明白何惜吾为何如此固执,就象他不明白沈醉云为何会有转变一样。他不知道,在这剧烈动荡的年代里,有眼光的人都已经看出,如果剑技再不革新,必然会随着时代一起消亡,最多还在富贵人家的茶余饭后象戏子一样表演以换取残羹冷炙而已。革新的力量已经出现,那便是剑道,沈醉云也好何惜吾也好,都是想搭上剑道这魔石之车,免得沦为历史余烬而已。 虽然何惜吾的剑技,放眼整个神洲大余国也算是极出色的,但是,再出色的个人,又如何能与时代之潮抗衡?大势所趋,顺之者生,逆之者亡呵。 “沈兄,请替我将这封信交给傅剑宗。” 沈醉云错愕地看着崔远钟,上次被拒绝不过十日,崔远钟又将一封信交到他手中,难道说他还想遭遇上次那样的羞辱么? “崔兄,不是我不帮你,但如果傅剑宗仍然不肯接受的话,有可能连带着我也要挨骂……”思忖了会儿,沈醉云决定还是将可能的后果向崔远钟说清楚来:“傅剑宗的脾气……一向不喜欢别人拿同一件事三番五次去缠他,这样做令我很为难。” 崔远钟脸上露出愤愤的神情,他之所以在十天之后再次挑战,是因为他向傅苦禅挑战被拒绝的事情传开了,当面没有人说什么,但在崔远钟还是隐隐听到了别人在背后的嘲笑。或是笑是自不量力,或是嘲他被拒得干净利落,这让崔远钟极为愤慨。他的自尊心原本就很强,巨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写了第二封挑战信。 与第一封挑战信不同,这封信措辞很激烈,谈到自己在上次挑战被拒后受到的压力,不无怨尤之言。最后甚至于质问傅苦禅,如此对待一个后生晚辈,是不是害怕晚辈取代他的地位。 “沈兄,还请你转交给傅剑宗,也不必多说什么,就当是我给他的一封平常信件吧。” 崔远钟低下头,没有让沈醉云继续关察自己的表情。沈醉云深深一笑,他心中隐隐有个主意,但要实现这个主意还是依着崔远钟的意思好。 “那么,我就再帮崔兄一次吧……但是结果如何,我可不好说。” 沈醉云答应下这件事情,让崔远钟舒了口气。但第二天,沈醉云带来的回复依旧让他极为失望。 “傅剑宗看了你的信,他说……他不与不存在的人斗剑。” “不存在的人!”崔远钟象是被点着了一样跳了起来,上回说他是替代品,这回说他是不存在的人,傅苦禅连续两次羞辱自己,他这是什么意思? 号称三十年来第一剑的傅苦禅,竟然是这样的人物! 崔远钟暴跳如雷,沈醉云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来:“崔兄,我只是转述傅剑宗的原话而已。” “这我知道,傅苦禅他这样瞧不起我……他竟敢这样瞧不起我!”崔远钟用力握着自己的剑,恨不得傅苦禅就在自己面前,那自己定然会毫不犹豫一剑刺死他。 沈醉云沉默了会儿,然后莞尔一笑:“崔兄,这事情还是算了吧。” “决对不能算了!”崔远钟瞪着双眼,开始转动脑子,他想不明白傅苦禅为何如此轻贱自己,但他可以想出找到傅苦禅的方法。崔远钟深信,只要自己当面面对傅苦禅,那么自己一定能让他拔出剑来。 “沈兄……恐怕还要麻烦你带我去见傅苦禅。”脾气大坏之下,崔远钟甚至连礼貌都不顾了,直呼傅苦禅的名字:“我要当面质问他……” “崔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果我带你去打扰傅剑宗,以后我还如何去见他?”沈醉云面色不愉地打断了他:“我说了,这事情暂且到此为止。说起来确实奇怪,傅剑宗虽然高傲,却很少如此对待一个年轻人……” 他嘴巴上说这事到此为止,但最后被的那句话却是火上浇油,崔远钟更是恼怒异常,而且恼怒中还夹着一些诧异,傅苦禅为何单单这样对等他。 “唔……” 虽然没有办法通过沈醉云找到傅苦禅,但是还有其他办法可以找得到……毕竟,自己御林军剑技教习的身份还是有些作用的,至少可以动用官府的力量。 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崔远钟并没有再与沈醉云在这件上纠缠。当沈醉云走后,他立刻去了御林军中,将这件事情委托给御林军的一个军官。 自从华闲之遇刺后,御林军便被彻底整编过,办事的能力也提高不少,不到两天,那军官便将崔远钟想要的消息带了过来。 “远钟,你怎么了?” 次日早上,轩辕望发觉崔远钟难得地安静下来,既没有拉着自己去试剑,也没有与石铁山在一直练习,与他这些日子来的习惯不符。轩辕望虽然忙碌,却也起了疑心,因此问了一句。 “哦,没有什么。” 崔远钟哈哈一笑,表情相当轻松:“阿望,这些日子多亏你了。” 轩辕望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虽然只是五个同门而已,但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还是相当烦人的。想了想,轩辕望道:“远钟哥,有些事情我可以做主,但有些事情还必须我们一起商量,你别把什么事都抛开不管,说实话,过些日子我就要离开了。” 崔远钟深深笑了笑,自己今天去挑战傅苦禅,如果被傅苦禅杀死的话,那么轩辕望就无法离开了…… 心中突然一凛,自己还没有见到傅苦禅,怎么先起了这样不吉的**头!崔远钟摇了摇头,象是要把那种可怕的想法远远甩开一般:“不说了,我出去会儿,等我回来再细细谈谈吧!” “你呵你,一谈起这些事情就逃跑!”轩辕望半是无奈半是气愤地说道,但是崔远钟只是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就径直离开了。 “看来远钟哥是指望不了什么的,孤寒与小雪迟早也要离开,那么只有把事情交等给铁山了。铁山憨厚了些,只要按部就班去做,应当不会犯什么错吧……” 带着无奈的想法,轩辕望去找石铁山,将一些事情细细吩咐给他听。石铁山倒也独立得早,对于执家生计也有些经验,两人谈了会儿后,石铁山又请轩辕望与他试剑。 正当他们在剑室中斗得正酣时,沈醉云突然在御林军的引领下走了进来,这几天他天天都来访,轩辕望已经习惯了,正准备和他打招呼时,却发现他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轩辕兄,出事情了!”沈醉云喘着气道:“崔远钟去挑战傅剑宗了!” “什么!” 轩辕望猛然想起崔远钟早上的异样,这才恍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抹了一把汗水,追问道:“他是怎么知道傅剑宗在哪的?现在情形怎么样了?” “我也不知道,他让我带他去见傅剑宗,我拒绝了,但今天一大早,我去傅剑宗处问候,却发现他也在那儿,而且对傅剑宗出言不逊,傅剑宗似乎很生气!” “走,领我去,然后呢!” 顾不得换下身上的衣服,轩辕望急匆匆奔出了门,石铁山跑得比他还快,沈醉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跑了出来。一边跑,他一边回答道:“我看情形不对,就跑来通知你们了,现在如何了,我也不知道!” “真是……” 轩辕望愤愤地嘟哝了一声,事实上,自从与何惜吾的一番详谈之后,傅苦禅拒绝与崔远钟一战的原因他已经明白。对于傅苦禅这样执著于剑术的人来说,与任何一个剑技高手的对决机会他都不人放弃,但是,如果崔远钟只是怀着替华闲之出手的心理去挑战他,那么这证明崔远钟还是存在于华闲之的影子之下,根本没有一个独立的自己,这时两人对决,不仅是对傅苦禅的不尊重,更是对剑技的不尊重。因此,傅苦禅才有那句“不与替代品交手”之说。 崔远钟后来继续挑战的事情,轩辕望也是知道的,轩辕望没有见到崔远钟的那封信,自然不知道里面的措辞,但同崔远钟谈及此事后轩辕望大致能推断出那封信的内容。在他看来,崔远钟第二次挑战的理由比起第一次还要不堪,只不过受不了别人背后议论,便非要再挑战一次,难道说崔远钟斗剑只是为了别人么?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虽然抛不开种种情谊羁绊,虽然人活着总要为他人做些什么,但是在这之余,总有一些事情,是完完全全为自己而做的。这并不是自私,而是每个人终要在历史中留下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立的印迹。 这些事情,轩辕望几次想与崔远钟说,但是他觉得傅苦禅不直接向崔远钟说明自有他的理由。如果自己与崔远钟说起,一来他未必会接受自己的看法,二来若是因此产生逆反作用反而更不好。迟疑之中,轩辕望就想挑一个最佳的时期再和他细谈,但崔远钟是如此急躁,甚至没有给轩辕望留下谈话机会。 匆匆赶上了马车,轩辕望又出了一身汗,沈醉云坐在他身边默然不语,只是细细观察着他。越是观察,沈醉云心中就越是嫉妒,这个轩辕望也不过平平而已,为何他的运气就是比自己要好,他能拜入华闲之门下,而自己却不被傅苦禅列入门墙,他能得到泰武帝陛下赏识,而自己却还要费尽心机来专营门路…… 老天,真是瞎了眼呵! 马车按照沈醉云说的地方疾驰而去,但没多久,轩辕望突然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担心,与至于没有仔细思忖傅苦禅了。轩辕望坚信,傅苦禅不是那种容易被激怒的人,而崔远钟也没有激怒傅苦禅的本领,只要没有被激怒,傅苦禅这种追求完美剑技者是不会在这种情形下与崔远钟动手的。 “应该不会有事……不过,借这个机会,去拜访一下傅剑宗也好。”看到仍然是一脸惶急的石铁山,松了口气的轩辕望安慰道。他的话象是有种奇妙的力量,石铁山虽然还是担心,但明显不那么紧张了。 这让沈醉云更加不解,他不明白轩辕望为何能断定不会有事,他也不明白轩辕望那简单的一句话怎么能将石铁山安抚下来,他究竟有哪种力量,让别人亲近他信任他? 傅苦禅隐居在京城西南角的一处庙内,地方简朴,但有座不小的院子。这座庙被树林掩映着,倒不象是处在京城之中,而象是深山老林里一样。轩辕望无心欣赏这在城市之中别具风味的景致,他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即将见到的傅苦禅身上。 自己曾经见过傅苦禅,而且还相处了挺长的时间,那时自己年纪尚小,根本对剑技一窍不通,体会不到多少傅苦禅的一代剑技名家风范。事隔多年之后再次相遇,傅苦禅是否还记得自己呢? 想到这里轩辕望不禁哑然失笑,傅苦禅怎么还会记得他,当年华州府云想绸缎庄的一个小伙计? 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呵…… 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即使是年轻如轩辕望,也禁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马车在庙门口停了下来,石铁山第一个跳下,也不等轩辕望,他大叫着“远钟哥、远钟哥”便冲了进去。 轩辕望摇了摇头,铁山还是沉不住性子,但是,他也迟早会成熟起来的。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石铁山的声音在回荡,这让轩辕望心微微一沉,难道说还是发生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么?在沈醉云引领下,他大步穿过一丛乔木,却听到石铁山在前头说道:“远钟哥,你在这儿,你没事吧?” “找到了……” 虽然相信傅苦禅并不会与崔远钟交手,但是轩辕望这时还是悄悄松了口气,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脚步,思忖该如何面对傅苦禅。 “走呵。” 沈醉云催了他一句,轩辕望精神一振,这是自己身为剑士第一次与傅苦禅相见,不要让他把自己看轻了。 他快步走了过去,但是,出乎他意料,傅苦禅并不在这儿,只有崔远钟一人呆呆在那儿出神。轩辕望有些失望,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见到傅苦禅。 “远钟哥,你说话啊。”石铁山的催促让轩辕望从遗憾中清醒过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问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上前去拉了崔远钟一把:“远钟,你怎么了?” 崔远钟这才象大梦初醒一般,他回过头来看着轩辕望:“阿望,我是谁?我为何活着?” “我是谁,我为何活着……” 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却让轩辕望无法回答,他看着崔远钟,脸上浮起了苦笑。 那位傅剑宗,虽然没有见到他的面,可是自己已经收到他留下的题了。 第六十二章 傅苦禅(上、下) “我是谁,我为何活着……” 空荡荡的旷野中,除了崔远钟自己,一个人也没有。空中响着沉重的声音,象是夏日天际的闷雷,敲得崔远钟心发颤。崔远钟茫然四顾,视线所及,都是一片诡异变幻的色彩。 “我是在哪,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疑惑不解地自问,但很快这问题又变成了“我是谁、我为何活着”,象是与天空的那个声音应和一般。 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许久也没有答案,崔远钟**头一转:“问老师吧,老师一定能替我解开这个难题……” 心中刚想到华闲之,华闲之就出现在他面前,望着缓慢走近的华闲之,崔远钟又惊又喜:“老师,老师!” “远钟……” 华闲之的回应让崔远钟象是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是一个无助的孩儿,华闲之出现在自己身前,他那宽厚的手掌抚摸在自己头上时,自己的一切烦恼与难题都似乎解决了…… 崔远钟闭上眼,等待着华闲之的手掌抚在自己的头上,但是,那只湿暖的手迟迟没有伸过来,崔远钟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华闲之。 “远钟,我错了……错在没有及早对你放手……” 华闲之的声音很虚弱,这让崔远钟心如刀割,他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悲痛,伸出手想去挽住华闲之,但眼前的一切突然疾速旋转起来,华闲之也在这旋转中破碎了。崔远钟惊怖地大叫着,猛然间坐了起来。 一个噩梦啊…… 大口大口喘着气,崔远钟在床上呆呆坐了会儿,他再也睡不着,梦中所见还历历在目,让他额头冷汗不停地向外渗着。 他自然知道,华闲之最后的遗言是“错了”二字,但究竟是什么错了,即使是跟随华闲之多年的他也不明白。但在梦中,华闲之似乎是在说对他错了……如果那真是华闲之在天之灵托梦给他…… 混乱的思绪让崔远钟无法安静下来,他起床用冷水冲了一遍身子,仍然觉得心浮气躁,便一人坐在院子之中,仰望满天星斗。 “怎么,睡不着么?” 身后传来轩辕望的声音,崔远钟回头看了一眼,长长吐了一口气。轩辕望在他身边也坐了下来,仰望天上灿烂的群星,默默无语。 两人坐了会儿,崔远钟突然梦呓一般地说道:“阿望,我是谁,我为何而活着?” “你是谁,只有你自己知道……”轩辕望有些苦恼地摇了摇头:“远钟,这个问题,你还没想透么?” 崔远钟沉默不语,白天里轩辕望已经与他谈过了,他回想自己这二十多年,确确实实真不清楚自己是为谁而活着。早年年幼时不必提了,遇到华闲之后,自己就完全成了华闲之的附属品,而华闲之去世之后,自己就混混噩噩不知该做什么的好。 自己还真的没有做过自己,不是别人的替代品,便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他不是笨人,也不是想不通傅苦禅那番话的含义,只不过二十年来形成的固定思维一朝被打破,让他难以适应而已。 “我明白……只是傅剑宗这样说我,我还是觉得……”崔远钟苦笑了一下,傅苦禅的用意或许是好的,是要指点他这个后辈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而不是做别人的替代品,或者是单纯为他人而活着的可怜虫。 但是,傅苦禅的方法确实让他难以接受,不仅是他,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都会受到这种方法的刺激吧。 “对了,阿望,我梦见老师了。” 崔远钟没有再缠着这个话题,他提到自己开始做的梦上,轩辕望神色一动,他之所以这么晚也没有睡,原因是他同样梦见了华闲之。 “老师最后说错了……我也一直在想,老师到底是说什么错了,那个刺客刺杀错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情错了。无论是什么,那总是一件让老师极为遗憾的事情,我要找到这件事,将它解决掉,以告慰老师在天之灵。” “远钟……”听得他喃喃自语,轩辕望想说些劝解之话,但被崔远钟打断了:“阿望,我知道,我这些想法,还是没有自己,一心只有老师……但是,那样怎么样,我就是喜欢这个样子,那就够了。我选的这条路,可不是老师帮我挑的,也不是别人逼我走的,是我自己选的,我就是我自己,我生来就是要为老师做事!” 轩辕望沉默了,崔远钟说的倒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他的道路,并不是华闲之完全指定的,至少现在华闲之已死,他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但是,崔远钟仍然坚定地为华闲之而战,这正是他自己的选择。 一味为独立而抛开与华闲之的关系,那样的话崔远钟倒真的不是崔远钟了。 师兄弟两人在星空下低声谈话,虽然他们相互看得不是很清楚,却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 “阿望,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事……你大约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吧。” 东方露出晨曦的时候,话题被转到了轩辕望身上,对于崔远钟的推测,轩辕望点了点头,想来想去,他终于决定将绯雨的事情告诉崔远钟。 这事情过于诡异,但华闲之与崔远钟早有所觉,因此崔远钟倒并不是很意外。依着他以往的脾气,少不得在这件事情上与轩辕望玩笑几句,但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大惊小怪地要见绯雨,这让轩辕望少了许多尴尬。毕竟,没经过绯雨的同意就把这事情告诉了崔远钟,轩辕望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的。 “唔……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当听轩辕望说到在路上遇到过一个年轻术士可能有关于绯雨的消息时,崔远钟才多问了两句,他在嘴中咀嚼了一下这句诗,突然道:“说来也巧,我与傅苦禅交谈时,他也同我提起这句诗过,说赵冰翼如今在那个地方。” 轩辕望一直对这诗的寓意想不通,那术士用这句诗作线索,自然不是诗的本意了。想到这儿,轩辕望有些怪怨那个术士,好好的话不说得直接些,为何要这样拐弯抹角。 “不对,他是怎么知道老师出事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是早起的柳孤寒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对柳孤寒的偷听有些不满,但轩辕望很快也把注意力集中到柳孤寒提出的问题上来,那个年轻术士是怎么知道华闲之出事了! 当时距离华闲之遇刺不久,那术士快马疾奔,才能在得知华闲之出事之后,于那么短的时间内在路上遇着轩辕望。而当时华闲之遇刺的消息被封锁,京城的普通百姓虽然知道出事,却不可能知道是华闲之遇刺!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刺杀者的同谋将这事情告诉了那个术士,甚至于有可能那个术士本来就是刺杀者同党!在段元喜那儿得不到与刺杀者相当的消息,但在这件事情上却又有了线索! “啊!”猛然间又想起一件事情,轩辕望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一直在为华闲之的身后之事还有绯雨的事情操心,近来又被崔远钟弄得焦头烂额,所以才没有将这几件事联系在一起。但柳孤寒的话提醒了他,让他觉得自己找着了什么。 “陛下曾说过,董千野的尸体是在一所宅院里发现的,那所宅院属于赵恒,哦,这个赵恒,便是赵冰翼的父亲。”看到华闲之与柳孤寒都盯着自己,轩辕望脸色有些难看,他缓缓地说道:“那术士说的与傅苦禅说的是同一句诗,而且都是指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那术士与傅苦禅极有可能认识,甚至是同党。” “如果那样,那傅苦禅便与老师遇刺的事情有关了……傅苦禅!”崔远钟咬牙切齿,但片刻后他又断然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傅苦禅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轩辕望有些赞赏地看着他,现在他完全相信崔远钟已经靠自己的力量走出了那个困扰他的问题,他对傅苦禅的看法,证明他没有被仇恨迷失了智慧。 “你们想的还不够多,记得么,老师曾在夺回传国玉玺时见到过一个年轻术士……”柳孤寒没有理会崔远钟的话,他狭长的眼睛闪烁着:“我在先来京城时遇上一群神秘的武学高手,远钟在剑圣战时曾经听到一件武学高手策划的阴谋……我总觉得,天下看似已定,但那群神秘的武学高手仍然在活动。” 事情到这里,他们隐隐已经推测出那股神秘势力的真相了。以傅苦禅为首的一群武学高手和巨富豪商结合起来,想要乘乱世做一番事情,或者干脆想取大余国而代之——如果是这样,那么董千野策划刺杀华闲之的事也就不难解释了,不仅仅是因为他恨华闲之,更是想除去可能阻碍他们一个大敌。 他们必然可以看出,华闲之是如今大余国皇帝的谋主,除去华闲之,大余国皇帝一则会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智囊,更重要的是,从皇帝陛下对华闲之的态度上,他们不难明白,华闲之不仅判演着谋主的角色,更是在关键之时唯一能让皇帝保持冷静、不完全被胜利与权势冲昏头脑的人。没有了华闲之,皇帝在出昏招时,便没有人能提醒他、纠正他了。 若是如此,傅苦禅与华闲之的约战就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谁也不会相信,傅苦禅才与华闲之约战,就派人去刺杀他…… 虽然崔远钟与轩辕望对柳孤寒的推测还有不同意的地方,比如说他们决不认同柳孤寒对傅苦禅的看法,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柳孤寒的推测比较有道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推测结果是对的,但推测的过程却只是一个巧合,一个由董千野这小人的妄行带来的巧合。董千野在成功地暗杀了华闲之的同时,也将自己主公暴露了出来。 “我们怎么办?” 崔远钟与柳孤寒都在看着轩辕望,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他们两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表露出了疑问。 轩辕望心中好难决断,事情到这样,与他的想法已经有相当的距离,而且这事情极有可能将掌握了绯雨秘密的那术士卷进来,这让他不得不三思。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只是他们凭借一些蛛丝蚂迹做出的推断,他们手中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当然,仅凭这些猜疑已经足够了,他们若是将这猜疑告知泰武帝,那么傅苦禅便立刻要面对成百上千装备了魔石之枪的士兵了。 “等一下!”看到轩辕望终于要做出艰难地抉择,崔远钟突然说道:“这事先不要对旁人说起……我要再去找那傅苦禅!” “不可以!”轩辕望起身断然反对:“如果我们推测是真,你以为傅苦禅还会放过你么?” 崔远钟瞪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阿望,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剑士,剑士的事情,有剑士的解决之道。” 他的话让轩辕望呆住了,这一刻他满是自信,也满是一个剑士的尊严。对于他们这样的剑士而言,生命可以不要,剑士的尊严却必须有。 蠕动了一下唇,轩辕望没有多说什么,确实,剑士的事情,必须用剑士的手段来解决。即使傅苦禅没有使用剑士的手段,但是,在拿到确实的证据之前,他们对等傅苦禅,还是应当以剑士的方式才对。 “你不该让他走的……” 望着崔远钟离开,柳孤寒慢慢说道,轩辕望苦笑了一下:“你不是也没有阻拦他么?” 两人哑然相视,在这样的时代里,能够借助强大的官府之力,能够使用魔石那可怕的能量,他们却还用剑士的手段解决问题,他们究竟是愚蠢,还是固执? 或许,二者皆有之吧,因为他们是一群热爱剑并愿为剑献上自己生命的人嘛。 仍然是那座小庙,旧地重游,崔远钟却没有了上次来的那种沉重心情。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舒展,而且,越走越轻松,最后他的步子与周围的花草灌木相合,有一种天簌一般的韵律。 当他走进庙门的那一刹那,他似乎与这座庙都融为一体,他双眸坚定自信,显然已经拿定了某种主意。 “你来了。” 当他见到傅苦禅时,傅苦禅正单手提剑,随意地站在一丛花木之旁。大约是刚刚晨起的缘故,他一头灰白的头发尚未梳洗,就那样垂在肩下。虽然他是背对着崔远钟,崔远钟却也不觉得他无礼,他淡然一笑:“傅剑宗,又来打扰了。” 傅苦禅轻轻振了一下手中的剑,剑从他身前花木上闪过,花木却动都未动。他一剑又一剑地刺出去,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竟然象旋风一样让人看不清楚,但那些娇弱的花木在他的锋芒之下却毫无所动。崔远钟默然看了会儿,忽然笑道:“傅剑宗好雅兴啊。” 他一腔激愤而来,到这时却已经完全平静,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傅苦禅终于转过身,眼神颇为赞赏:“好。” 他自然是在赞赏崔远钟的变化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崔远钟,目光清朗,神情自信,不再是前几次向他挑战时那副模样。一夜之间,他似乎换了一个人。 傅苦禅赞赏之余,心中也暗暗增了几分对华闲之的敬意,能教出这样的弟子,华闲之除了自身剑技高明外,还是一个好的剑技师范啊。 “来吧。”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现在的崔远钟倒是值得自己对他出剑的,因此傅苦禅没有再说什么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向崔远钟道。 出乎他意料,抱着双臂的崔远钟站在那儿没有动,只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傅剑宗,有件事情我想请教一下……” 傅苦禅心微微跳了跳,隐约中,他猜到崔远钟会问他什么。 “我老师华闲之先生的遇刺,是否与傅剑宗有关。” 果然是这个问题! 傅苦禅不屑在这个问题上撒谎,华闲之的死不是他策划的,但是,董千野却是他们中的成员。如果说这件事情与自己毫无关系,傅苦禅觉得无法自圆其说。 因此,傅苦禅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辩解:“你认为与我有关,那便有关了。” 让他意外的是,崔远钟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愤怒或者失望,片刻后他说道:“我不相信傅剑宗参与了这卑鄙的勾当,但我希望傅剑宗告诉我那罪魁祸首在哪。” 傅苦禅轻轻振了振手中的剑:“来吧。” 崔远钟长长叹了口气,这个傅苦禅,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一昧地说“来吧”,自己这样提剑来质问他,是不是真有些鲁莽了? “傅剑宗号称三十年来第一剑,剑技笑傲天下……如果我能在傅剑宗剑下占到便宜,那么,傅剑宗能告诉我那个罪魁祸首么?” 对于崔远钟的纠缠不放,傅苦禅突然间觉得也有些厌了,他轻轻笔了个手式:“若是你能胜我再说。” 刺耳的金属磨擦声打破了小庙里的宁静,崔远钟非常缓慢地拔出了剑。他凝视着傅苦禅,临空虚劈了一剑:“剑道门下崔远钟,请傅剑宗赐教。” 他的声音一落,肃杀的气氛立刻笼罩了这座小庙的院子。两人对视了会儿,傅苦禅淡淡说了一声:“开始!” 崔远钟大步向前,他没有急着出剑,而是将剑半举起,斜指向傅苦禅的肩头。他一步步迫近,傅苦禅却如山岳一般凝神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崔远钟自然清楚,自己每向前跨一步,给予对手的压迫感就增大一倍,可当自己已经进入有效的攻击范围之中时,傅苦禅仍然不做任何反应,他给予的压力,象是被吸纳了一般,并没有动摇傅苦禅的意志。 这位三十年来无敌于天下的剑宗,他象大海一样,深不可测呵。 凝视着傅苦禅的眸子,崔远钟不得不感叹,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傅苦禅都处于无懈可击的状态,他没有任何防备的样子,可是崔远钟却找不到能够攻击的弱点,他也没有任何进攻的样子,但崔远钟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处要害都被他关注着。 最让崔远钟头痛的是,自己一步步逼前原本是为了给傅苦禅施加压力,但现在傅苦禅不动如山,将那压力完全反还给了他,为了与这反还的压力对抗,崔远钟不得不继续向前施加更大的压力,但这更大的压力依然被反还回来。这恶性循环让崔远钟骑虎难下,他明白傅苦禅这样的绝世剑士,如果进攻那必然是石破天惊的一击,只要自己在压力面前稍有疏乎,那么便有可能会横尸当场。 在傅苦禅过去数百场斗剑的纪录中,当场杀死对手可不在少数…… 剑士之间的对决,与两军阵前的搏杀一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气势上压倒对手,攻心为上,这是每一个剑士都懂的道理,当剑技达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些看似虚无的东西,却往往能决定大战的胜负。 “如果再这样自己和自己耗下去,不等他动手,我便要先崩溃了……必须攻了!” 崔远钟没有多少时间细想,事实上,他离华苦禅只有七步的距离了,因此,在迈出一步之后,他便做了决断! 黄金之剑漾出一层光晕,突然间这层光晕扩展开,凌厉的剑气让这光晕象是膨胀起来的刺猬。面对这个怪物,傅苦禅瞳孔微微一收缩,这是他唯一的表情变化。 “喀啦!” 刺耳的不象是金属发出的声音响起来,将漫空的金黄光晕一扫而空,崔远钟的攻击应声被破解。虽然有心理准备,崔远钟还是被吓了一跳,他定神摆手,剑芒喷涌,象双头蛟龙一样左奔右驰,化开傅苦禅的尝试性反击。 “好……” 傅苦禅低低啸了一声,他猛然向前迈出一步,脸上的愁苦之色已经荡然无存,随着他剑上光芒越来越亮,崔远钟一刹那间几乎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座天上落下的神祗。 “这才是傅苦禅!” 刹那间,这个**头浮现在崔远钟的脑海之中,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细细观察对手神威了,傅苦禅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已经扑卷而来! “轩辕兄,傅剑宗与崔兄正在斗剑!” 沈醉云气喘吁吁地来到轩辕望面前,脸上全是惶急之色,至少在表面上,他确实是极关心崔远钟的安危。 轩辕望沉默不语,沈醉云大急道:“轩辕兄,你没听到么,傅剑宗与崔兄正在斗剑!” “我知道……”轩辕望叹了口气,崔远钟一意要用剑士的方法解决问题,他与柳孤寒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如果他们出现在崔远钟与傅苦禅的决斗场,或许会干扰崔远钟的正常发挥,与其这样,不如呆在家中等待结果的好。 “可是……可是……” 没有想到轩辕望是如此反应,这让沈醉云原先的打算完落了空。他对此事推波助澜,为的就是博得崔远钟与轩辕望的好感与信任,借他们两之力接近泰武帝陛下,但如果崔远钟真因为这事情死去,那么轩辕望他们或许会迁怒于他,他的进身之阶就算是完了…… 急切之中,沈醉云也顾不了许多,他吼道:“你可知道,傅苦禅可能会杀了崔远钟,他们连华闲之先生都杀了,难道说还怕杀了崔远钟么?” 话间一落,整个世界都寂静起来。对于轩辕望而言,傅苦禅可能卷入华闲之遇刺一事,只是他们的猜测,而且是今天凌晨他们的猜测,但现在沈醉云却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 轩辕望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这让沈醉云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事怎么能说出来……但是,如今已经说出了,也抵赖不得了,一不做二不休,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无数**头浮上沈醉云心间,有惶恐,有惭愧,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为自己辩解。他瞪着轩辕望许久,终于一咬牙,傅剑宗没有收自己入门,这事情也不让自己参预,自己只是隐约听到了一些消息,再将这些蛛丝马迹联系起来才知道这一切的。既然如此,自己就没有为他保密的必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呵! “傅苦禅很早便与赵恒有交往,赵恒别有异志,招揽了不少武学之人……”沈醉云终于开口了,他开始时说得慢,说一句还要思考会儿,但后来就越说越快,终于说到华闲之遇刺之事了:“傅苦禅虽然无意刺杀华先生,但那董千野却与他们是一党,我偶然间听到傅苦禅与赵恒说起董千野让人刺杀了华先生之事!” “果然如此……”轩辕望脸色苍白,自己的猜想被证实了,沈醉云所说的“偶然间听到”那是绝无可能的,一定是他有意偷听才能听到这么绝密的事情,他为何要故意偷听傅苦禅与赵恒的谈话呢? 直觉告诉轩辕望这背后还有一个问题,轩辕望定了定神,崔远钟的事情并不急,沈醉云的话反而证明了,傅苦禅的本意是与华闲之来一场正式的斗剑,他的想法与崔远钟轩辕望是不谋而合的,就是用剑士的方法解决剑士的问题。 “沈兄,你实话实说,你是想从傅剑宗那听到什么?” 这个时候,也由不得沈醉云不说了,他算计来算计去,总是以己度人,以为轩辕望他们会采用更强有力的方式来解决傅苦禅,却没有想到他们会单纯地以剑士的立场来解决问题。 “我只是想知道赵冰翼的下落而已……”沈醉云稍稍犹豫了一下:“赵冰翼去了天莱山剑宫,就是那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天莱山剑宫。” 原来如此…… 疑团都被解开了,原来那个术士来自于天莱山剑宫,虽然轩辕望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从沈醉云的表情来看,那儿应是极了不起的所在。 “多谢沈兄了……” 看着沈醉云紧张的表情,轩辕望心中升起一股厌恶与轻蔑,但他嘴巴上却很客气,他已经看透了沈醉云其人,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他接近自己甚至于出卖了傅苦禅定然别有所图。 这事可以先放在一边,现在无论如何,先去那庙边上等着,随时准备接应崔远钟吧。 想到这里,轩辕望叫来了柳孤寒,他特意留了心眼没有惊动石铁山,就怕他沉不住气反而惊扰了崔远钟。三人赶到那个小庙附近后,远远地便下了马车,听到里面剑啸破空声尖锐刺耳,三人都是心神一凝。 沈醉云没有想到,崔远钟与傅苦禅的交手竟然能持续到现在,他以为崔远钟也就是比自己略强上一分半分而已,但听里面的动静,崔远钟不但没有落败,而且还有守有攻。 “难道说……我以前看到的,并不是崔远钟的真正实力?” 沈醉云越发地不理解剑道弟子了,他却不知道,剑道弟子是那种越挫越勇遇强更强的人,剑技到了他们这个地步,能发挥几分水准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对手,如果对手高强的话,剑道弟子也往往能超出水准发挥自己的实力。 现在崔远钟与傅苦禅的激斗便是如此,他们酣战半天,开始时傅苦禅还是有所保留,打到现在傅苦禅已经将自己沧海月明之剑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崔远钟虽然攻少守多,却也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种局面渐渐点燃了傅苦禅冷寂已久的好胜之心,这个少年以不到自己一半的年纪,竟然能与自己对抗如此之久,难道说岁月无情,自己终究还是老了么? 不,自己还没老,自己的身法依旧灵活,动手仍然敏捷,精力还是充沛,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智慧并未衰退! 剑士最重要的,不是力,不是技,而是智! 激斗中,崔远钟突然发觉傅苦禅剑光荡漾开来,象是一波汪洋,他的身躯缓缓升起,踏在这剑波之上,象是踏着一叶轻舟漂流在海上一般。崔远钟心神一凛,知道这位名震天下三十年的剑宗要施展绝技了,他突然将左手也握在剑柄之上,摆出了双手剑的架式。 “这将是最后一决。” 崔远钟看着踏在剑波上的傅苦禅光芒四射,心中本能地想。 第六十三章 散(上、下)好 但是,崔远钟期待的最后对决,并没有发生。 就在双发都蓄足精气神,准备作最后一搏时,“砰”一声响传来,在空中的傅苦禅啊了一声,空中剑芒消逝不见,他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声音崔远钟并不陌生,这是魔石之枪的声音! 他向前一步,却发现傅苦禅苦笑着站了起来,执剑的右臂软绵绵地垂下,半边身上都是血迹。 “魔石之枪,威力竟然如斯……” 并不是没有见过魔石之枪的射击,但是亲身被魔石之枪射中的感觉与见过射击的感觉是完全两回事,傅苦禅虽然仍保持了镇定,心中却也为之震惊。 比他更为震惊的崔远钟,他惊愕地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庙门口冲进一队魔石战士,他们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傅苦禅,这些自战场上浴血而来的战士身上的杀气,丝毫不逊色于这位剑宗。 “你们……”原本蓄势待发的崔远钟看着这群士兵,正要说什么,突然间从士兵之后绕出一个人来,那人面沉如水,留着长须,正是曾经与五弟子打过交道的展修。他是泰武帝的亲信,专门负责刺杀与捕谍,他到了这儿,证明这事情已经惊动了泰武帝了。 “展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崔远钟双眉一竖,对于这位展修,他一直觉得阴险诡谲,与他的脾气并不相投,但华闲之对他相当客气,曾说他是为千万人忍辱负重的人物。 “奉陛下之命,捉拿钦犯傅苦禅。”展修简短地说道,他盯着傅苦禅,缓步向前道:“傅苦禅,还不跪下束手?” 傅苦祥并没有为自己喊冤,他微微一笑,脸上愁苦之色竟然全部消失了:“原来如此……” “展大人,这事情……这事情能不能暂且放下,我自然会去陛下那儿请罪!”傅苦禅越是不为自己辩解,崔远钟心中越是觉得郁愤,他向展修做最后的努力,但展修却只是淡然一笑:“远钟,这事情不是你能担待下来的,你还是退下吧。” “可是……” “远钟,你们知道这傅苦禅与大逆之案有关,不尽快禀报陛下,这事情已经让陛下极怒了!”展修喝了一声:“剑士有剑士的解决方式不错,但这事已经不是剑士之争,而关系到国运与千万人生杀,你还是退下吧!”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已经要为严厉,一小队魔石战士甚调转了枪口,瞄准了崔远钟。崔远钟瞪视着展修,却发现展修丝毫没有退让之色,崔远钟心中仍然不服,正要跨步向前时,突然从魔石战士之后,轩辕望柳孤寒与沈醉云跑了过来。 “展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明知道怎么回事,轩辕望这个时候却不得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崔远钟不同,他深知这位展修的厉害,也知道他心狠手辣,如果真的阻拦他的话,他决不会因为是崔远钟而手下留情的。 “哦,轩辕,将远钟劝回去吧。”展修对于轩辕望的称呼与别人不同,他对等轩辕望也比对待崔远钟更客气。 “远钟,你先过来。” 轩辕望向崔远钟招了招手,崔远钟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轩辕望没有办法,过去一把将他拉住。正当他要将崔远钟拉过来时,突然听到众人的惊呼声。 傅苦禅象雄鹰一般飞掠过来,从他们身边擦了过去,他们可以阻拦,却没有阻拦。剑芒如电,傅苦禅左手举剑,直指展修胸前,显然是想杀了展修,或者是抓住展修作为人质。 他的身形极快,但是终究是快不过魔石之枪。眼见展修遇险,他身后几名魔石战士立刻挺胸将他挡在身后,就在傅苦禅纵身从这些士兵头上越过时,砰砰的魔石枪声如连珠一般响了起来。 半空中满落碎珠一般的血雨,傅苦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他沉重地落在地上,溅起淡淡的尘土。轩辕望“啊”的一声,却发现躺在地上的傅苦禅偏过头来面对着他,露出微微的笑意。 这个莫明其妙的笑容就是傅苦禅留给轩辕望的最后表情,也是他留给世界的最后记忆。同华闲之去世前说的“错了”一样,若干年之后,轩辕望仍然对此迷惑不解。 一代剑宗,就此殒身。 一股悲凉激愤的心潮在轩辕望心中涌动起来,华闲之与傅苦禅,当代最杰出的两位剑士,竟然如夙命一般,都死在了魔石之枪上,而不是死在剑下。 对于他们而言,在斗剑中被更强的对手击败被杀,那才是真正符合他们心愿的死法吧。 魔石之技呵…… 开始傅苦禅向他扑击之时,展修也露出惊惶的表情,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傅苦禅不但拒不投降,反而伺机突击他。看着傅苦禅的尸体,他心情也极度不佳,倒不是同情傅苦禅,而是因为死去的傅苦禅不能给他他所需要的口供。 “哼,没了你,就找不到那一众逆党了么?”在心中冷冷哼了一声,他转向沈醉云,露出微微的笑容:“这位仪表非凡的少年剑士,就是沈醉云吧?” 沈醉云还没有从极度惊骇中清醒过来,他呆呆看着傅苦禅的尸体,不知道自己是该抚尸痛哭的好,还是立刻撇清自己与傅苦禅的关系好。听到展修对他说话,他愣愣地哦了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次能一举击杀逆贼傅苦禅,沈剑士功不可没,如果不是你检举了赵恒傅苦禅等逆党,我们也没有这么容易揭穿这些贼子的真面目,我将向陛下请旨,通令全国以彰沈剑士之功。”展修笑得阴森森的,让轩辕望觉得毫毛都竖了起来。 展修当然不怀好意,沈醉云与傅苦禅关系密切,傅苦禅已死,那么许多东西就只有从他嘴中得知了,要想从他嘴中得知一切,就必须让他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 与轩辕望不同,对于沈醉云,展修是看得很透彻的,这是一个野心大过才智的家伙,他一心想向上爬,如果自己不逼得他走投无路,他恐怕还会想爬到自己头上去。因此,展修这番话明着是褒奖,实际上却将沈醉云逼上绝路:如果他举告了与自己有师徒之谊的傅苦禅的消息传遍天下,那么在剑士之中他便无立足之地,而且赵恒一党必定会设法为傅苦禅报仇,这样的压力下他不得不完全投靠展修以自保。 在这时,轩辕望与沈醉云还没有想到这一点,沈醉云“啊”了声:“我没有检举傅……傅苦禅啊……” 并不是说沈醉云没有检举傅苦禅以换取荣华富贵之心,他向轩辕望说出傅苦禅与华闲之之死的瓜葛时就已经决定了,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些事情告诉展修,展修是如何得知的? 轩辕望脸色非常难看,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很显然,展修在剑道弟子身边安插了耳目,那人偷听了沈醉云与他们的谈话,在最短时间内告诉了展修,而展修便立刻来缉捕傅苦禅。傅苦禅不是他们杀害的,却是因为他们而死,这是可以肯定的事情。 而且,展修为什么在剑道弟子身边安插耳目?华闲之去世后,华府没有换人,那耳目一定是在华闲之在世时便到了,华闲之在世时便派人监视着华闲之,除了泰武帝自己,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原来泰武帝陛下对老师的信任,尚且比不过他对这些见不得人的鸡鸣狗盗之辈的信任呵——或者说,天下帝王,无论如何英明神武,都只信任自己? 展修深深盯着轩辕望,两人目光交触,轩辕望并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倒是展修先转过脸:“将尸体带走。” “展大人……”轩辕望忍不住上前一步:“傅剑宗已经死了,还望对他的遗体以礼相待。” “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展修大步出了小庙,在走出门之前,他又停下来,回头笑吟吟地对沈醉云道:“沈醉云,还不随我走么?” 这个时候沈醉云也反应过来,他一咬牙,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什么益处了,他回过头来,用怨毒的目光看了看轩辕望与崔远钟,便跟在展修后面走了。从他那目光中,轩辕望明白他一定是迁怒于自己了。 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远远超出了轩辕望与崔远钟的想象,看着地上尚存的血迹,轩辕望不由慨然一叹。 自己与傅苦禅的再次会面,竟然是这个样子。比起自己,远钟心中就更是复杂了吧,他好不容易有了与傅苦禅对决的机会,却在对决到一半时被生生打断,而且再也不能同这位一代剑豪交手了,这一定是远钟终身的遗憾吧。 傅苦禅未能与老师交手,是不是也觉得极为遗憾,他死前回头冲自己一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认出了自己,还是别有深意? “回去吧。” 柳孤寒始终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发生的一切,他开口将崔远钟与轩辕望从感伤之中拉了出来。轩辕望长长吸了口气,这座小庙还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 从华闲之到傅苦禅,剑技的传说已经结束了,可剑道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他们两个倒下了,在他们之后,会有一群继承了他们志向的少年站起。 三人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马车夫处,轩辕望看着马车夫,这个男子毡帽下有张诚恳老实人的脸。但轩辕望看到的一举一动,总觉得他象是派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奸细。 “不如归去……” 这四个字突然间浮现在轩辕望脑子里,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傅苦禅殒身的小庙,小庙沉默幽寂,仿佛是个看尽世间变化的老人。 “回去吧。” 见到崔远钟与轩辕望都默然无语,柳孤寒不得不对车夫说道。车夫有些诧异,他一甩鞭子,“驾”的一声,马蹄声便开始“得得”地敲在石板路上。 “我三日后离开……我和小雪。”在车厢之中,柳孤寒突然对崔远钟与轩辕望说道。 崔远钟怔了一下,他还不知道柳孤寒的打算,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这消息,让他极为吃惊:“什么,你们要走?去哪?” “去扶英……扶英……”柳孤寒仰首望着马车车顶:“随扶英使臣一起离开。” “你和小雪……都去么?” 想起石铁山对阳春雪的异样情感,崔远钟嘴角就不由得撇了下,石铁山在同门中与自己最亲近,他的情感也如同自己一般,总不会有好的结果。 喜欢上自己不该喜欢的人,究竟是一种孽,还是一种缘? “我也准备离开一段时间……” 崔远钟的惊讶还没有停止,轩辕望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转过头来看着崔远种:“远钟哥,我说过我要解决绯雨的事情,如今傅苦禅一事已了,家中的担子该交给你了。” “你……” 轩辕望的话就更为突然了,崔远钟瞠目片刻,接着颓然向后一靠,头敲在车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他喃喃地说道:“也罢,也罢,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又不是一去不返,你何必这个样子。”轩辕望微笑了一下:“就算是孤寒他们去了扶英,现在我国开了海禁,乘魔石之轮去扶英,也不过就是几日的事情。” “你们都可以走,我却不能走啊!”崔远钟再次长叹。 他确实不能走,华闲之留下了许多东西都要他打理,泰武帝陛下也不可能会放任剑道弟子们随意离开,他们都知道得太多,多到必须有人留在京城保证他们不会乱说乱动才行。 “对不起了……” 心中有些愧疚,轩辕望微微垂下头。 “没什么,这事情,原本就该是我担起来的,这些日子让你劳累了,真正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呢。” 崔远钟摆了摆手,三人又都沉默起来,轩辕望突然间觉得,他们说话的时候显得特别生分。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没有其他人,就是剑道五弟子,围在一起。他们中除了石铁山,都不爱酒,因此这分手之时,自然没有文人墨客们把酒话别的闲情逸趣,但是,依依惜别的情谊,却一点也不比那些文人么弱。 剑道五弟子能凑在一起是非常不易的,同门几年的时间里,虽然算不得什么情深谊长,但分手在即,他们却发觉自己已经对其他人熟悉得难以割舍了。一起习剑,一起成长,一起笑,一起哭,虽然大家脾气各异,相互间偶尔甚至有冲突,但细细想来,在一起时终究是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 有些时候,人必须等到分手时才发现对方对于自己的重要。 “孤寒哥,好好照顾小雪……” 带着勉强的笑容,向来寡言少语的石铁山对同样沉默的柳孤寒说道,柳孤寒寒星一般的目光闪了一下,微微对他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就回去吧,迟早会再见的!”轩辕望不愿意再沉浸在这离愁别绪中,他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的决心就会崩溃,也许会继续留下来。因此,他挥了挥手:“都不是小孩子了,大家各自保重。” “保重!” 轩辕望是第一个离开的,这一次他没有步行,而是骑上了一匹骏马。在马上,他又向众人挥了挥手:“回头再见!” “回头再见!” 望着他远去,崔远钟一边招手一边大喊,眼角突然有些潮湿了。他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华闲之死后自己就发誓不再哭泣,怎么能在这不过是短短离别之时哭泣呢? 终有见面的时候的! “那么,我们也走啦!” 阳春雪笑吟吟看着崔远钟与石铁山:“远钟哥,铁山哥,来扶英看我们啊。” 倒不是她对离别没有伤感,只不过一想起能和柳孤寒两人生活在一起,阳春雪就无法悲伤起来。 “再会了,我一定会去扶英看你们的!” 崔远钟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稍稍平静下来。阳春雪与柳孤寒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辚辚而行,阳春雪从车窗那儿探出头来,向二人继续挥手:“远钟哥,铁山哥,记得来看我们啊!” 崔远钟也高喊:“会的,一定会的!” 但他身边的石铁山却再也忍不住,他跟着马车跑了几步,泪水哗哗地流淌下来。崔远钟上去挽住他,用力揽了一下他的肩:“我们也回去吧!” “回去?” “对,回家……有一天,他们也会回家的!” 崔远钟他们在挂**远行的轩辕望等人,而轩辕望同样也在回忆投入剑道门下后的点点滴滴。就在这一路亦喜亦悲的回忆之中,轩辕望风尘仆仆地赶了二十天的路,来到大余国的名山天徕山脚下。 天徕山是大余名山之一,山势高耸险峻,自下而上奇峰异石云海松涛这样的景致层出不穷,特别是云海之上那皑皑的雪山,更有“千古白头峰”的称号。轩辕望也算见过一些大山名峰的了,但到此仍然不免惊叹,确实上了天徕山,一览天下小。 他在山下问过有关“剑宫”的消息,那是沈醉云提及的,天徕山是传说中神洲始祖乘龙升天的所在,而剑宫据说便是那时传承下来。但是,山下的居民反倒对此知之不详,只晓得上面有好大的一座道观而已。 “绯雨,你怎么不说话?” 在山脚下时,绯雨还与轩辕望有说有笑,但越往上走,她的话语就越少,轩辕望见了就问道。 “哦……没什么……” 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惴惴不安,绯雨勉强笑了笑,事实上,越是向上,她便越觉得景色熟悉,越是觉得景色熟悉,她越是觉得畏惧。 对于自己无法掌握的未来,人们总是十分畏惧,即使聪慧如绯雨也难以避免。但她又不想让自己的畏惧影响到轩辕望,因此不得不说了个小小的谎。 但是现在的轩辕望已经不是初见时那么容易上当的少年了,经过这么多事情,轩辕望已学会如何去关心自己喜欢的人。他轻轻笑了一下:“绯雨,无论如何,我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嗯……知道了。” 轩辕望虽然只是一句平淡的话而已,却让绯雨稳定下来,不管将遇到什么事情,都将是他们二人一起面对,只要能如此,那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啊……” 边说边走,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一片竹林之中,当顺着溪边小路踏进竹林时,轩辕望突然一怔,眼前的景致,不仅仅是绯雨熟悉,轩辕望也觉得熟悉无比。这不正是最初得到古剑时,每晚自己都要梦到的地方么?碧玉一般的清泉,挺拔苍翠的修竹,背后隐约的红墙绿瓦,与梦里所见的完全吻合。 唯一差别在于,自己梦中总见到一个白衣长发的人,那人风姿绰约,施展那神奇剑式更是妙绝,即使是自己揣摩那一剑数年,现在还自觉隐隐有所不如。 “你们果然来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轩辕望的沉思,轩辕望循声看去,那个年轻的术士无尘笑兮兮站在前方。轩辕望向他行了一个礼:“无尘道长。” “轩辕望,你来得好快。” 无尘还了一礼,眼神转了一下,他盯着绯雨:“旧地重游,不知道剑灵心情如何?” 对于这个术士,绯雨非常忌惮,术士的目光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因此哼了一声。轩辕望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无尘道长,这位是绯雨,不是什么剑灵。” “哦……” 轩辕望为绯雨出头让无尘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剑士会为剑灵辩护,停了一下,他做了个手式:“来吧,请随我来。” 跟在他后头走了几步,轩辕望发觉绯雨停在原地未动,便又回来牵住她的手:“走吧,没什么可怕的。” 听到两人的异动,无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禁不住咦了声:“原来你的剑技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竟然能让剑灵有了形体!” “说了这是绯雨,不是什么剑灵!”轩辕望没好气地说道,因为他发觉只要无尘提到剑灵二字,绯雨就明显地有些惊惶。 “呵呵,前因后果,你来了便知道了。”无尘微微笑了一下,也没有生气。 走得有些沉默,轩辕望也怕他又提起剑灵,于是向无尘问道:“无尘道长,听说傅苦禅剑宗的弟子赵冰翼也在你们这儿?” “唔……赵冰翼确实在这儿,不过么,她已经不是傅苦禅的弟子了。”无尘点了点头:“傅苦禅天纵之材,不仅在普通剑士中号称三十年来第一,而且还为剑宫培养出了赵冰翼,已经是普通剑士的极限了。” 他口气中对傅苦禅虽然赞赏,但谈不上什么尊重,这让轩辕望有些不满,虽然与傅苦禅立场相左,但对于傅苦禅的剑士风范,轩辕望还是心向往之。 “普通剑士的极限?那么说无尘道长已经超越了这极限了?” 他的话有很浓的讽刺味道,但出乎他意料,无尘竟然不以为意:“我是方外之人,剑技不是我的长处,只不过觉得剑圣战有趣,特意去观摩一番罢了。” “也是顺便去替赵冰翼的父亲出点力……”停了一会儿,无尘回过头来看着轩辕望:“你师父的事情,他们确实不知情,是董千野自作主张干的。” 轩辕望舒了口气,虽然他相信以傅苦禅为人做不出那样卑劣的事情,但能在无尘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他觉得心中微快。 “而且,你的仇也算报了,董千野发疯后被处死,傅苦禅被击杀,就连赵冰翼的父亲赵恒也已经被缉捕了……大逆之罪,必死无疑吧。” 这些消息,轩辕望还没有得到,现在听无尘说起,不由得怔了一下。无尘说这些事时,就象是在说毫不相干的小事一样,这也让轩辕望心中觉得不对。 “赵冰翼不是在天莱剑宫么,她父亲出了事……” “既然进了剑宫,尘俗的事情就与她再不相干了。”无尘淡然说道。 就在轩辕望为这冷漠的话而心神俱颤时,眼前柳暗花明霍然开朗,离开这片竹林,一座道观出现在他们面前。 轩辕望正要踏进道观,无尘突然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拦住他:“轩辕望,这便是剑宫,天下剑技,尽出于此,凡是来这儿的剑士,都得解剑才能入内。” “什么?”轩辕望怔了一下,如果不是剑宫,要他解剑的话他或许会真解剑,但这儿的人显然对于绯雨被封在古剑之中的事情极为清楚,如果把剑交给他们,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凡进剑宫,都请解剑。” “如果我不肯呢?” “自然,你也可以拒绝解剑,只要你能胜过我……”早就知道轩辕望会如何选择,无尘慢慢抽出剑来,屏起食指在剑刃上轻轻一弹:“胜了我,便可以佩剑入内了。” 回忆起在路上与这位无尘的交手,轩辕望深吸了口气,那一次对方只不过抢攻了一会就停下了,他的剑技迅捷飘逸,再配上他的术法,自己想要或胜,确实非常艰难。 但是再艰难也得上,为了绯雨,一切都是值得的。 “剑道门下轩辕望,请指教。” 按斗剑的礼仪,轩辕望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两人各自后退了几步。 “呵!” 轩辕望打定了主意,对方的术法让自己无从琢磨,那么就不能将先手让给对手,以防对方发挥出术法上的长处来。一声清喝之后,他挺剑突奔,剑光如电直指对手前胸。 无尘左手拇指食指中指并起,无名指与小指展开,捻成一个凤头般的手式,随着他左手扬起,他宽大的衣袖飘荡如翅,轩辕望的剑便刺入这衣袖之中。 “夺剑术!” 轩辕望心中一沉,各个剑门都有夺剑术传承,教授门下弟子如何夺取、击飞对手的剑,一般而言,斗剑中一方失去了剑就意味着败北。但是,正因为夺剑术如此普及,所有的剑士对于如何防备对手夺剑都有研究,很少给予对手可乘之机。因此实战之中,夺剑术成功的例子极少,象无尘这样起手就用夺剑术的,若不是十分自信,那就是过于托大了。 轩辕望不认为无尘是自大狂,他的剑刺入对手袖中,竟然被对手袖子卷住,一股大力牵引过来,如果不是轩辕望有所准备,古剑只怕就要脱手飞出了。 无尘一夺没有夺走轩辕望的剑,右手剑便紧跟着刺出,与上回同轩辕望交手时那轻捷飘逸不同,他这一剑刺得古拙沉重,完全象换了一个人一样。轩辕望无法抽回剑,又不愿弃剑,于是顺着对手袖上的力量向前迈了一步,看起来向是冲着无尘的剑上撞去,无尘正诧异时,左袖突然一松,轩辕望搅动右臂,带着他的手臂旋了半圈,险些被他自己的剑撞上。 无尘不得不松袖放开轩辕望的剑,轩辕望横剑扫出,斩向他的腰间,无法沉臂竖剑,两剑相交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鸣声。 两人这一攻一守之间,都是在近身搏击,因此几乎所有的剑式都施用不上,完全考验的是两人的基本功。轩辕望虽然是半路学剑,但在华闲之门下以数倍于他人的努力,将基本功夯得扎扎实实,倒没有落在下风。 “不能与他再这样纠缠!” 对于战成这个样子,无尘极为不满,他术剑双修,两者结合起来应该对轩辕望有压倒优势才对。方才他用夺剑术时,轩辕望的剑无法割开他的袖子,就是术法的妙用,要想击败对手,还得多使用术法。 可近距离搏击时,一些实用的术法都没有时间施展,只有先闪开距离,才能发挥自己的长处。 他一心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几乎本能地抽身想摆脱轩辕望,如果他有极丰富的斗剑经历,肯定不会如此急躁,但他自幼生长在剑宫,除了寥寥无几的同门,几乎不曾与人交过手,这经验上的缺失,是他最为致命的弱点。因此,他这一退身,轩辕望立刻跟了上去,虽然他动作轻捷,可轩辕望出剑比他撤身更快。 无尘刚退了两步,轩辕望的剑便如影随行地跟了上来,他心中立刻意识到要糟,果然,轩辕望的剑拨开他的格档,顺势点在他的右肩上。虽然只是轻轻一触,但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现在,我可以佩剑进去了吧?” 收回剑之后,轩辕望微微一笑道。 正式版十九章拳圣来袭(部分)2 “请问,这是华闲之先生府上吗?” 这天下午,冬日里难得的和煦阳光照在东都开定城。石铁山已能自己在院子里活动了,他闲不住,便将崔远钟与轩辕望轮流干的杂务包了下来,这样好的天气,正适合扫除。 “正是华先生家。”比起崔远钟与轩辕望,石铁山根本不曾读过书,只是识得几个字而已,因此回答就没对方那么文质彬彬。 来的不只一人,那个文质彬彬的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汉子,当石铁山一抬头,其中一个汉子与他目光相对,都吃了一惊,叫了声“是你!” 石铁山扔了扫帚握紧了双拳,呼吸也粗重起来,他瞪大双眼:“你来这做什么!” 那汉子低声向为首的中年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中年人淡然一笑:“原来如此,这位小哥,我这弟子得罪了你,还请你多多包涵。请问华闲之先生在不在?” 石铁山翻了他一眼,这人竟然是打伤自己的拳师的师傅!想起那日挨打,他的骨头便隐隐作痛。他没好气地道:“华先生不在家,有事明儿赶早!” 中年人深深地笑了笑:“不妨,我在这等他。” 随他而来的几个弟子丝毫不客气,也不问石铁山同意与否,便搬了张椅子给那中年人坐下。中年人四下打量着华闲之的病坊,同其他郎中的病坊没有太大区别,布置得也简洁。中年人目光转了转,又落到了石铁山身上。 “小哥可是华闲之先生高徒?”中年人问道。 “什么高徒矮徒的,我听不懂!”石铁山见着那个打伤自己的汉子就生气,这家伙现今老老实实,那一日在街上同赵王相国府的几个狗才在一起时可嚣张得紧,有这样的弟子,这个中年人再如何谦恭有礼,在石铁山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了。 “臭小子!”那个打过石铁山的弟子双眉一扬,拳头捏得咯咯直响,中年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又微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华闲之先生的剑艺弟子?” “不是,我还不够资格。”石铁山见他一瞪眼那大汉立刻闷声不响,看来他自称是那大汉师傅倒不是唬人的。 那中年人又随意问了几句,总离不开华闲之其人,石铁山有些烦不胜烦,但华闲之与崔远钟去了赵王府,轩辕望在大街上拉车,只留他这个伤者在此,他想不答理都不行。 天色将晚,轩辕望用搭在颈上的汗巾抹着汗水跑了进来,一进里面这么多人,不由怔了一下:“怎么?” 石铁山满脸喜色:“你可回来了,这些人找华郎中。”丢下这一句话,他便离开这前厅进了后院,他在华闲之这里也不是一次两次,对于华家只怕比轩辕望还要熟悉些。 “诸位有何贵干?”轩辕望行了个礼问道。 “小兄弟可是华闲之先生弟子?”那个中年人见到轩辕望腰间挂的剑,不动声色地问道。 “是。” 中年人道:“小兄弟既是华闲生先生弟子,想来已得华闲之先生真传,不知能否与我这个弟子比试一下?” 轩辕望吃了一惊,失声问道:“比试?你们也练剑?” 《剑道》一书由上砚出版,目前已经面市,请喜欢这本书的朋友支持,谢谢。详情请查看上砚主页。 第六章入门(六)修2 《剑道》第六章入门(六)修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入门(五)2 《剑道》第六章入门(五)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入门(四)2 《剑道》第六章入门(四)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入门(三)国2 《剑道》第六章入门(三)国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入门(二)2 《剑道》第六章入门(二)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入门(一)2 《剑道》第六章入门(一)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世事浮沉如转蓬力2 《剑道》第五章世事浮沉如转蓬力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英雄会第六节2 《剑道》第四章英雄会第六节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英雄会第五节2 《剑道》第四章英雄会第五节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英雄会第四节2 《剑道》第四章英雄会第四节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英雄会第三节省2 《剑道》第四章英雄会第三节省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英雄会第二节2 《剑道》第四章英雄会第二节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回英雄会第一节2 《剑道》第四回英雄会第一节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风云涌(六)2 《剑道》第三章风云涌(六)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风云涌(五)2 《剑道》第三章风云涌(五)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东都江2 《剑道》第二章东都江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妖剑2 《剑道》第一章妖剑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已删除2 《剑道》已删除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吾将上下而求索(上、下)以2 为何我会败给他……我甚至来不及施展所长就败了! 无尘做了个请进的手式,心中却在想着自己落败的事情,他本来对自己的剑技极为自信,但这么短的时间里败在轩辕望手中,让他对自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 轩辕望迈步进了观中,观里冷冷清清的,几乎看不到人影。他疑惑地回头望着无尘,无尘默然前行为他引路。三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绕到观中西北角的一座小院之前。 “师傅,轩辕望与……与绯雨前来拜访。” 提及绯雨时,无尘险些又称她为剑灵了,但他改得很快。过了片刻,小院里传出一个声音:“请他们进来吧。” 小院之门应声而开,轩辕望惊愕地发觉,那门是自己打开的,露出的门里景色却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本来他以为门里无非是几间屋子,但开门之后才发觉这是一条蜿蜒向上的山路。 山路边一座悬崖上有座小亭,有个术士额冠博带,正端坐在小亭之中。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了,但轩辕望还是认出了他,就在自己得到古剑的那天夜里,这位术士曾出现在自己面前。 “轩辕少兄,别来无恙?” 术士笑吟吟向轩辕望稽首,轩辕望慌忙还礼:“老仙长,承蒙下问,实在愧不敢当。” “贫道天禄。”术士捋须看着轩辕望,眼神中似乎有些欣慰,好一会儿,他又转向绯雨:“绯雨姑娘,故地重游,想必别有一番感慨吧。” 绯雨沉默不语,事实上进了这剑宫之后,她就一直没有说话。轩辕望扬了扬眉道:“天禄仙长,有关绯雨之事,还请仙长指点……” 天禄长长吁了一声:“几千载白云苍狗,过去的事情便不要提了……” 轩辕望听他口气中隐隐有忧忡之意,不由觉得奇怪起来,他问道:“天禄仙长,那么如何给绯雨找回原来的身躯?” “什么,要找回原来的身躯?” 天禄失声问道,看到轩辕望与绯雨都坚定地点了点头,又看到两人亲密的形状,他心中恍然大悟,不由得再次长叹:“缘耶,孽耶?” “仙长……” “绯雨象现在这般,永生不灭,其不比有了躯体生老病死要强么?”一旁的无尘插嘴道:“多少世人,想求长生都不得呢!” 轩辕望看了绯雨一眼,绯雨咬着下唇,这时突然展颜一笑,象春花一般灿烂:“永生不灭有什么好的,看着自己的亲人都烟消云散,孤零零一个的,有什么好?” “这……”无尘没有想到一直不言不语的绯雨会如此反驳,他愕了一下。绯雨伸出手,握住轩辕望的手掌:“我只要陪着他,一起练剑,一起老去,那就心满意足了。” 天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有这心那是不错,但我没有办法帮你,只有将你封印起来的人,才能解放你。” 轩辕望与绯雨的心都是一沉,绯雨被封在剑中至少千年,那封她的人除非也是象她一样的剑灵,否则怎么可能活上千年而不灭?如果那人早在千年前就死去,又从哪儿寻他来解放绯雨? “我想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绯雨脸色有些苍白,她缓缓问道:“当年的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 天禄怔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过去的事情,我也知之不祥……” “仙长,我有权知道。” 绯雨口气咄咄逼人,轩辕望知道她心中焦虑,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冷静下来。天禄倒没有因为她的口气而不满,相反,他脸上表情更为尴尬:“绯雨姑娘,说起来,你还是贫道同门长辈。” “哦?” “历代祖师口耳相传,绯雨姑娘是千余年前本门选中的剑祖替身,但是绯雨姑娘却不愿意……于是被剑祖封于剑中。”天禄将千年前的事情一语带过,其中多少辛酸,只有绯雨自己才明白了。 “剑祖替身,那是什么东西?” “剑宫之祖,也就是天下剑士之祖,每代都需要有一个人成为他的替身,这人本身必须在剑技上登峰造极,先天天赋与后天努力缺一不可,能成为剑祖替身,是本宫弟子的莫大光荣……” 绯雨隐隐想起一些往事,这是冷冷哼了一声:“不就是夺舍么?” 轩辕望大吃一惊,他不是术士,但从一些传闻中也知道夺舍是怎么回事,就是一个术法高明的死者,将别人的躯体夺来给自己使用。绯雨占据他的身躯,在某种意义上说只是借用,而夺舍则是完全控制别人的躯体,这个躯体原先的灵魂从此便消散了。 天禄脸上的尴尬更甚了,他咳了一声:“倒不完全是,成为剑祖替身还是保有自己意识的,不过是一体两魂而已……” 轩辕望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他脸色一变:“天禄仙长,这一代的剑祖替身是谁,是不是赵冰翼?” “这个……”天禄没有否认,他只是笑了笑:“知道了往事,也无助于你们,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请两位下山吧。” “是不是赵冰翼?” 轩辕望厉声问道,他与赵冰翼没有任何交情,但是,赵冰翼身为这一代年轻剑士中最出色者,一直是他追赶的目标。从在华州府见到赵冰翼与丁垂云之战起,这个名字就是横在他面前的大山,只有攀过这座大山,轩辕望才可以确定,自己在年轻一代剑士中的位置。 “怎么,轩辕少兄与冰翼也有交往?” 天禄仍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了轩辕望的猜测,轩辕望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懊恼,傅苦禅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与华闲之交手,崔远钟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同傅苦禅分出胜负,而自己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不能与赵冰翼一决高下吧。 多少回梦里,自己都梦到赵冰翼那一剑“海上升明月”啊。 “请问天禄仙长,我能不能见她?” 看着轩辕望与绯雨脸上的神情,天禄再叹了一声:“你一定要见,我也不拦你,顺着这条小道,一直向里走就行……不过,见过剑祖,你们能不能再回来就说不清了。” 轩辕望与绯雨一言不发,向他施了一礼后就顺着山路走了,无尘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为难地向天禄道:“师傅,这……这好么?”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不好的……他们来便是为了见剑祖,如果不让他们上去,只怕要动手才行……你觉得有这必要么?”天禄转过脸来,看着山际的云海,幽幽地叹道:“无论什么事情,有始有终,才符合天道。” 离开了天禄师徒,轩辕望与绯雨继续前行,山路就是这样,看起来相隔并不远,但拐来拐去上坡下坡却要花上老长的时间,他们穿过松林,穿过云海,穿过寸草不生的峭壁,足足花了半天时间,来到了天徕山雪峰顶。 这里经年积雪,山下还是暑气未消,但到这里则寒意逼人,轩辕望如果不常年练剑身体结实,寒冷就足以阻止他继续前进了。绯雨没有寒暑的感觉,但看到轩辕望冻得嘴唇发紫,也禁不住有些心疼:“不如我们先下山,准备好了再来吧?” “不成……绯雨,马上就能见到那剑祖了,他一定有办法让你重获自由之身……” 振作起精神,轩辕望踏着积雪继续前行,到这里已经看不见路了,只是在峰顶他们见到一座建筑的飞檐,想来那儿就是剑祖所在之地。 终于来到那建筑前面,看着大门上的石匾刻着的“剑祠”两个古字,轩辕望哈出一口白气:“就是这了,我们进去!” 进了门,他们发现这并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依山开凿的一座石窟。石窟相当深广,两边是晶莹的乳石,大概在开凿前是一个天然的石洞。顺着甬道前行,绯雨越来越觉得心跳得慌,她突然啊的一声:“看!” 轩辕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在甬道右侧的冰壁里,一个古装男子站在那儿,那男子手中握着一柄剑,做出的姿势让两人都觉得很熟悉。 “神奇剑式?” “这里还有!” 随着两人前行,向这样被冻在冰壁里的人还有许多,每个人姿势都不同,但轩辕望与绯雨都看出,他们摆出的正是那神奇剑式的不同变化。他们算了算,一路上至少有十五个人,也就是说,那神奇剑式大的变化至少有十五种之多。这让两人禁不住驻足流连,因为他们殚精竭虑揣摩这神奇剑式,除了以前的九种变化外,也不过新增了四种变化而已。而已经见到的十五种变化,比他们想到的要多出两种。 他们又前行了数百步,甬道曲曲折折,似乎在向下延伸。当他们终于从这幽暗漫长的甬道中走出时,眼前霍然一亮。 这是一座巨大的冰块与乳石的宫殿,光线不知从哪儿射进来,在冰壁与钟乳石间折射,使得整座大厅变得极为亮堂。放眼四壁,晶莹剔透,闪烁着无数光芒,而大厅中间的巨大冰塑屏风,似乎将所有的光线都吸引了过去。 轩辕望与绯雨的目光也停在那冰塑屏风上,确切地说,是停在冰塑屏风里的那个人身上。注视良久后,轩辕望回过头来看看绯雨,带着不敢确定的意思问道:“绯雨……那是你么?” 冰塑屏风中的人影,与绯雨一模一样! “那是我么……那如果是我,那我又是谁?” 绯雨喃喃自问,往事如烟,冰封了千载的记忆到这里似乎开始融化,绯雨忍不住跑向前,想用手去抚摸屏风,但是一个清亮的声音阻止了她。 “不要碰!” 声音来自于冰屏风之后,绯雨呆了一呆,透过那半透明的冰壁,可以看到冰屏风之后有个苗条的身影。轩辕望的手落在自己的剑柄上,双眉挑了起来:“赵冰翼!” 绯雨只是停了一下,继续扑向冰壁,但就在她的手触着冰壁的同时,冰壁上花纹一般的符纹突然闪起了光芒,围着冰屏风的九颗钟乳石一面发出嗡嗡的响声,一面将九道不同的光射向冰屏风。绯雨啊一声,被从那冰屏风上弹了起来,虽然她是没有痛感的灵体,但仍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绯雨!” 轩辕望冲过去拉住她,他可以感觉到绯雨的手在颤抖。轩辕望恼怒地抬起头来,隔着冰屏风看着对面的人影:“这是怎么回事?” “九宫秘术,越是灵体受害越深。”那人影缓缓绕了过来,当她出现在轩辕望正前时,轩辕望心怦一跳,果然是赵冰翼。 虽说女大十八变,比起第一次见到时那个刚刚开始成长的少女,现在的赵冰翼身材高挑修长,但脸形变化不大,因此轩辕望一眼就可以认出她来。 “赵冰翼……你是赵冰翼还是那个什么剑祖?” 轩辕望刚叫出她的名字,猛然想起天禄说的事情,禁不住问道。 “如何称呼我,只是你们这些世俗之人的事情罢了。”赵冰翼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情感:“你不是剑宫之人,带着这剑灵来此,有什么事情?” 她一边说,一边用凌厉的目光看着绯雨,目光闪烁中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轩辕望跨前一步,挡在绯雨身前:“我是来请剑祖放了她的!” 赵冰翼,或者说剑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我想起了,原来是绯雨……” 轩辕望盯着她娇美如花的脸庞,听到她冷冰冰的话语,心中一阵迷茫,虽然明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剑祖,可这躯体分明是自己一直想与之交手的赵冰翼的。赵冰翼为何会选择成为剑祖替身,从而失去自己的灵魂呢? “哼哼,千余年不见,你还是回到这里……”剑祖漫不经心地拂动衣袖:“千余年剑中凄冷孤单,你后悔了么?” “比起魂飞魄散成为你的附属品,那总要好上无数倍了!”绯雨愤然回答道:“将我的身体还给我!” “你这凡人的眼睛,能看到的终究不过是百年光阴而已。”剑祖扬起眉:“剑技永无止境,如果不能以永生之力去专研,怎么能窥探剑技的极至?为了窥探剑道之巅,做出些牺牲那是每个剑士义无反顾的职责。你这一路上看到了那十五具身像么,那便是这些年来我将竹溪九唱演化而来的……” “要别人牺牲,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为何不牺牲?” 轩辕望怒火上涌,他最厌恶的就是那种以大义之名让别人去牺牲自己却享受胜利之果者。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牺牲……”剑祖微微一哂,接着神色一正:“我怎么做,由不得你这凡夫俗子来教训,要想救那剑灵,很简单,来击败我吧!” 轩辕望冷冷一笑:“你要战,那便战!” 绯雨被他挽着退到了一边,轩辕望拔出剑,长剑出鞘时的刺耳的声音在这水晶宫殿一般的大厅中回响起来。 “剑道门下轩辕望……请指教。” “剑道……除了我,还有人敢称剑道?”剑祖眉头轻轻一皱,在赵冰翼那青春年少的脸上,露出完全不相称的老气横秋来:“轩辕望……让你九剑吧。” “让我九剑?” 轩辕望并没有被对方的轻蔑所激怒,当他拔出剑时,心头的所有负面情感便都消失了,他凝神集气,举起手中剑,凌空虚刺了九下:“九剑已完,请剑祖指教吧。” 剑祖挥了挥手,冷冷一笑:“那就让我来看看,这百年来凡世的剑技又有什么长进吧!” 随着她挥手,一柄长约二尺九寸的剑突然出现在她手中。这剑光芒闪闪,象是有一道绚丽的虹在剑身上流淌,轩辕望目光停在这剑上,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只有仙人才能做到的“凝气为剑”么?据说这样的剑削铁如泥,自己手中的古剑能否在这气剑面前支撑住呢? 象是回应他的疑问,他手中的古剑也开始闪出淡淡的青芒,这不是他用精气神催动后产生的,轩辕望先是一怔,接着回过头来,发觉绯雨已经消失了。 绯雨又回到剑里了吧,这剑上的光芒应该是她的力量…… 将剑握得更紧了些,轩辕望喝了一声:“看剑!” 他身体前倾,脚下象是打滑一样,冲向那个剑祖。剑祖随手挥剑,虹一样的光华迎着轩辕望扫来,就在这片剑虹将击中轩辕望的同时,轩辕望手中炸蓬一声炸出万道青芒,与那片剑虹撞在一击。 象是七彩的琉璃破碎迸裂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中,无数道焰火一般的剑芒四散飞溅,将轩辕望与剑祖那张属于赵冰翼的脸映得斑斓绚目。两人同时转动手腕,双剑在咯吱咯吱的磨擦声里旋风一般转动起来。 “唔?” 剑祖的眉毛不为察觉地挑了一下,对方不过是一普通人而已,竟然能跟上自己的速度,这实在让她有些惊讶,看来这些年来人间的剑技并没有象自己想象的那样完全沉沦呵。 她翻身跃起,整个人象风车一样在空中翻滚,剑华在空中旋转,无数道激流劈斩而来,就象从半空中落下了无数道七彩的闪电。轩辕望闷哼了一声,措不及防之间,他被两道激流击中,衣裳立刻被绞得破破烂烂,身上也出现了血痕。幸运的是,他没有被剑正面劈中。 迅速向后撤步,轩辕望心中狂跳不止,剑祖的剑技,与他此前交过手的任何一个剑士都不相同,她的剑式之间,几乎没有转换的余式,因此自己根本无法从她上一剑式推测出她下一剑式是什么。 “原来如此……她速度已经超过了人的极限,因此剑式与剑式之间的转换用不着那些承前启后的余式,以普通剑士的习惯去推断她,是我大意了……” 轩辕望一面挥剑格挡,一面快步后退,但剑祖在空中竟然不落下来,就是借他格挡之力继续飞转,而且他每格挡一回,剑祖转得就更快一分,到后来轩辕望只觉得眼花缭乱,以他的目力,竟然也看不清剑祖出的剑了。 他现在的招架几乎完全依靠本能,但这种本能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而是身经百战的剑士在无数次练习与实战中训练出的灵敏直觉。剑士对决中,精气神是至关重要的,其中神指神识,就是这种灵敏直觉。在努力格挡中,轩辕望也有些奇怪,以对手这强悍的实力来看,应该早可以击败自己了,但自己却感觉她强悍的实力并不集中,有许多力量都被浪费了。 “是了,赵冰翼成为剑祖替身一定没多久,因此还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轩辕望苦苦支撑之余恍然大悟,面对这样强悍的对手,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可乘之机了! “不是自己的力量,终究是不牢靠的,剑祖钻研剑理多年,他掌握的东西不可能立刻由赵冰翼的躯体吸收,而他要完全掌控赵冰翼的躯体,也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 就在这时,灵光突然在轩辕望脑子里闪过,他猛然间明白了,华闲之临死之前说的“错了”指的是什么了。 华闲之与他的新政固然是大势所趋,但这毕竟是自大余之外而来的东西,作为大余国躯体的百姓,对于这个并不是很适应,外人强加给他们的即便再好,也会生出排斥,如果不能开民智慧,让百姓真正理解魔石之技与新政,象华闲之这样的悲剧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华闲之样样都算到了,唯独没有算到对百姓的开智启蒙,或者正是他那强烈的救世情怀让他以为,百姓只要照自己划出的道路走就行了…… 这个**头电一样在轩辕望脑中闪了过去,这大概是华闲之说“错了”的真正原因吧。 他虽然意识到对手的弱点,但并不意味着他立刻能利用这一弱点。剑祖展现出来的强悍让他没有办法接近她,而且,轩辕望明白,与自己这样的对手对决中,剑祖对赵冰翼身躯的熟悉度会飞快提高。 也就是说,给他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呢。 “先反击吧……” 已经被逼到墙壁边缘的轩辕望做出了决定,他拖剑回撤,然手用力挽了一朵剑花,在身前划出一个巨大的光圈。剑祖的攻击击在这光圈之上,没有借到反震之力,而是被顺势化解,这让她在空中的旋动稍稍一慢。轩辕望乘势而起,剑尖轻颤,发出尖锐的长啸,无数道激流直冲上天,象是巨龙呼啸着腾出海面。 正在半空中的剑祖吃了一惊,这样威势的剑技,在她漫长的剑技生涯中也不多见,这个年纪轻轻的剑士,比那自己见过的那些浸淫剑技多年的壮年剑士毫不逊色呢。 看来这一代年轻剑士中,颇有些人才呵,否则不会产生出这样顶尖的人物来。 但是,强归强,这还只是凡人的强而已。 剑祖轻轻笑了一声,笑声清脆,随着她的笑声,她的身躯在空中一扭,变成了头朝下脚朝上的模样,紧接着她手中剑光芒一闪,直突入轩辕望的剑龙之中。狂啸声立刻掩住了双剑交击的声音,那是两人剑气迸发的结果,巨大的力量四散迸射,吹得轩辕望衣裳猎猎的响。 “哦嘿!” 轩辕望腾起的身躯在空中稍稍停了一下,但他没有因此被击落下来,而是大喝了声,虽然空中没有可有借力的地方,但他借着这一声大喝,硬生生又向上腾了一尺,剑光象星河一样闪烁,再次向剑祖袭了过去。 剑祖立刻被这剑芒笼罩住了,她没有料到轩辕望竟然能做到这突破凡人体能极限的事情,因此轩辕望出其不意的攻击让她很是吃了一惊。在无数剑光中,她左闪右避,一时间也有些忙碌,但这忙碌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躯飘了起来,手中的剑上七彩光芒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冷月一般的清辉。 “这……这……” 这剑式轩辕望再熟悉不过了,这正是赵冰翼击败丁垂云的“海上升明月”! 与此前剑祖施展的剑式不同,她这一次使用海上升明月如行云流水一般,剑式变化时的过渡都极为流畅,比起剑祖的剑式要多出不少多余的不必要的虚招。这与剑祖开始表现大相径庭的剑式,再次让轩辕望心中一动。 “她在危急之时,本能地用出了赵冰翼的招式,这是不是意味着赵冰翼的意识还未完全消失,在某些时候,还会压制住剑祖的意识?” 轩辕望没有继续进逼,他明白这式海上升明月之后有极为厉害的杀着,当初丁垂云就是败在这一式下,这些年来他多次以赵冰翼为假想敌设想过自己该如何对付这一式,也颇有心得,但他以为现在还不是自己出胜负手的时机。 必须要确认这是赵冰翼自己的意识才是。 他收手落地后退,赵冰翼的后续杀招便无处可用,她从空中落了下来,轩辕望从她眼神中看到一丝茫然,但紧接着又恢复到了那种不带任何情感的冷漠。 果然如自己所料啊…… 刹那间,轩辕望决定了对策,剑祖过于强横,她的剑技与自己所学的也有极大差别,想在她手中取胜极为困难,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可乘之机,她在关键时候,属于赵冰翼的意识还是会醒过来,两种意识交突,她便会出现短暂的失控! 短暂的喘息时间一下就过去了,轩辕望突地前冲,与此同时剑祖也同时前冲,两人剑芒相对,都稍稍避了一下对方。双方身影交错的那一刹那,轩辕望回手用剑柄击向对方的背,而对方也是一记倒撩腿踢中了轩辕望的腰。两人都是闷哼了声,转过身继续挥剑。 “现在便是要逼得她陷入危机之中……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恐怕不易……”一面疾攻,轩辕望一面思忖:“她的短处我知道了,那我的长处呢……” 细细思索自己与赵冰翼相比的长处所在,只有自己经历要比赵冰翼远远复杂得多,虽然剑祖现在控制着赵冰翼的躯体,但她也是个沉迷于剑中不问凡世的人,换言之相对比较单纯。除此之外,自己再有的优势,就是男子天生在体力与耐力上的强大了。 “唔,以奇术迷或她,在体力上拖垮她,最后逼她陷入危急之中……” 想到这里,轩辕望突然撤步后退,剑祖被他一轮抢攻激起了兴致,正要等他下一轮的攻击,却没想到他半途而止。她没有停顿,立刻挥剑攻了上来。 “仅止此耳……”剑祖幽幽的声音象是叹息,她的剑织起一张大网,将轩辕望紧紧揽入其中。但是轩辕望没有正面迎接她的攻击,而是选择了后退,眨眼之间他连退了五步,从对手剑芒所及处退了出来。 剑祖喝了声,疾步向前继续抢攻,但她前行同时,轩辕望突然折向,斜斜地与她插身而过,古剑上青芒掠向她的肩部。剑祖看他这几下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可言,不由得暗生怀疑起来。 以轩辕望开始展示出的剑技,他这样做定然别有深意,那么,他会有什么打算? **头一转,剑祖便暗哼了一声,管他有什么深意,自己让这凡夫俗子在自己面前嚣张了这么久,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了。 剑芒随着她的**头暴吐,剑祖凝神聚气,就准备给轩辕望最后一击,正这时,轩辕突然抢先下手,一轮狂飙般的突袭抢在她将攻未攻之时袭卷而来,剑祖的剑不由一滞。 她格挡招剑轩辕望这几剑后,却发现轩辕望看似狂野的攻击片刻就烟消云散,他的身躯也疾退了数尺,与自己拉开了距离。 “想逃么?” 剑祖立刻跟进,她跨步摆臂递剑,逼得轩辕望连连后退不止。但是轩辕望绕着大厅中间那封着绯雨身体的冰壁屏风退了数圈,剑祖虽然追得甚紧,却始终没有拉近与他的距离。 “这小辈,竟然是个鼠胆……”剑祖越发地对轩辕望瞧不起,她眼神的轻蔑似乎激怒了轩辕望,轩辕望突然返身又向她突击,这几剑极为突兀,让剑祖不得暂停攻击进行格挡。 游斗了良久,剑祖渐渐觉察到不对了,自己这身躯究竟是少女的身躯,体力渐渐跟不上自己的意识,她一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决定改变战法。 “不能与这小子耗下去,原来他游斗是这个用意……” **头拿定,剑祖猛然腾身而起,手中剑如电一般刺出,目标并不是六尺之外的轩辕望,而是身旁那冰壁! “糟!” 轩辕望看她剑锋指向冰壁中绯雨的身躯,知道自己的用意被她窥破,她无意再跟自己耗时间与体力,以攻击绯雨的躯体引自己来救。 有时候,人的痛苦就在于明知是陷阱还必须跳下去。轩辕望此刻便是如此,他明知剑祖这一击是陷阱,但还是不得不回身架开剑祖的这一剑。刹那间,他意识到两人的位置已经形成死局,果然,剑祖的笑声传了过来。 “竹溪九唱!” 轩辕望脑中想起剑祖说的那神奇剑式的名字,这是剑祖耗费多年精力研习而成的剑式,自己在刚学剑时几乎完全靠这一剑式支撑,现在,自己要面对这一剑式了! 那甬道两旁十五座冰封人像从他脑中一闪而过,轩辕望的身躯象鱼一样扭转、跳跃,无数道激流从他身侧闪过,他拧剑展臂,铮铮作响的剑鸣声里,他以菲夷所思的姿势,从剑祖那如林如雨的剑光中掠过。 他没有退,而是前扑,他明白这一剑的威力,从甬道两侧看到的十五种变化来看,无论是格挡还是退避,都免不了在接下来的后手攻击中中剑,至于对攻,在这么凌厉而又绵延不绝的剑式之下,对攻也不能坚持多久,唯一的方法,便是利用对手的弱点! 当轩辕望中了五剑之后,他终于穿过剑祖的第一泼攻击,因为对这剑式的熟悉,让他中的五剑都是皮肉之伤,而此刻,他与剑祖相距不及三尺! 递剑! 就在剑祖第二式变化施出的同时,轩辕望递剑了。距离是如此之近,剑祖的第二式变化只施展了一半,两人剑就交击在一起,而轩辕望此刻与她相距不足二尺! 望着就在眼前的男子,几乎可以感应到他的呼吸,剑祖心一刹那间慌了一下,赵冰翼那少女的本能让她无法与一个年轻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而不心慌。轩辕望唯一的机会,终于出现了! “呵!” 两人剑绞在一起,轩辕望利用一刹那间赵冰翼意识的苏醒,发挥自己臂力上的优势,将对手的剑绞得飞了出去。那凝气聚神形成的剑,一脱离了赵冰翼的手,立刻消失在空中,而此刻轩辕望的剑也来不及指向对方。为了不给对方喘息之机,轩辕望一咬牙,环臂将赵冰翼抱住,转身就是一个背摔,将对方重重摔在地上。 痛呼了一声,剑祖又重新控制了赵冰翼的躯体,她刚要翻身起来,轩辕望的膝盖已经顶在她后腰之上,让她失去了力量。 “现在,胜负已分了!”混身都是血汗的轩辕望大口喘着气,这片刻间的变化,让他几乎精疲力竭:“放了绯雨!” 不能动弹的剑祖也已经无力再挣扎,巨大的挫折感让她无所适从,自己花了数千年,用无数人的生命来研习剑技,却仍然会败,这让她觉得无法接受。 难道说这是噩梦么,但这失败的感觉却又是这么真实…… “放了绯雨!” 轩辕望没有任何怜惜之心,对于赵冰翼,他可能有几分同情,但对于剑祖,他有的只是轻蔑。 “先放开我……” 几千年的灵魂终究不是普通人能及的,剑祖恢复了平静,她低低地说道:“放开我!” 轩辕望松开她,捡起了自己的剑,剑上传来温暖的感觉,那是绯雨在告诉他她很快乐吧。 “呵呵……呵呵……” 一边发出古怪的笑声,剑祖一边站了起来,她身躯摇摇晃晃:“你真要放了绯雨,你们都不后悔么?” “不后悔,绝不后悔!” 从剑中出来的绯雨与轩辕望异口同声,两人相视一笑。 “那好……” 在周围的冰柱上刻下奇怪的花纹之后,剑祖来到冰壁之前,她向绯雨招了招手:“你过来。” 绯雨与轩辕望紧紧握了一下手,马上就有自己的身躯了,她心中异常激动,这时竟然无法说出什么。 “快过来!” 剑祖不耐烦地催促,绯雨走了过去,轩辕望突然从剑祖眼神中看到一丝狡猾,他刚大叫不要时,剑祖猛然一击,绯雨惊呼一声,便被击得飞向冰壁。 奇怪的是,绯雨冲向冰壁之后,消失在冰壁之上,轩辕望急怒中挺剑冲了过去,却被剑祖挥手格开。 “你……” “你且等着……” 剑祖尖声笑着,打断了轩辕望的话,轩辕望愣了一下,正要再次挺剑而上,却看到后面的冰壁开始出现碎纹。 在咯吱咯吱的碎裂声中,冰块一片片地脱落下来。剑祖喘了喘气:“很快她便可以出来了……不过,有件事情,我要先告诉你。” “什么?”轩辕望心中浮过一缕阴影,他直觉剑祖不怀好意。 “绯雨确实会醒来,但是,她认不认识你就很难说了……认识你的,是身为剑灵的绯雨,而剑灵的记忆,是不会带给本人的……” “你……你!” 猛然明白剑祖开始那狡猾之色是什么意思,轩辕望又急又怒,他瞪着剑祖,剑祖却挥了挥手:“我问过你们是否后悔,你们说不后悔!” 轩辕望的怒火刹那间又消失了,他恢复了平静,因为他看到冰壁中绯雨突然动了一下。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我会让她想起我的,我要带她走遍这些年来我们走过的每一处地方,我会告诉她我们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她没有了这段时间的记忆,我还有,我的,不就是她的么?” 在轩辕望平静的话语中,冰壁终于彻底碎裂了,轩辕望冲上去将倒下的绯雨揽住,绯雨的身躯还是冰冷的,但很快就有了温暖的感觉。 轩辕望望着象是熟睡中的绯雨,他屏住呼吸,象是怕惊扰了绯雨的好梦。 绯雨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轩辕望心中又是激动,又有些伤感。 她醒来后,真的不认识了自己么? 绯雨终于睁开了眼,她眼波流转,直接盯在了轩辕望的脸上。轩辕望从她眼神中看到一种茫然,一种羞怯。 轩辕望刚想说话,绯雨突然轻轻张开唇,她被封印多年,刚刚出来还不适应,因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轩辕望握紧她的手,她又蠕动了一下唇,然后垂下眼睛:“我好象做了一个一千年的梦,梦里好象有你……” 喜悦的狂潮汹涌而来,轩辕望想欢呼,想大叫,想向全天下每一个人展示自己的幸福,他再次紧紧握住绯雨的手:“那么,我带你去梦中去过的每个地方,好么?” 绯雨微微地点了点头,轩辕望搀起她,慢慢走出了剑祖的大厅,空荡荡的大厅里,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如果,我也被封印在剑中,我也会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么?” 那个孤零零的身影突然发出这样的轻叹,在她身体中,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想做什么,你别做傻事……” 剑祖大厅里后来发生了什么,轩辕望一点都不关心了,他握着绯雨的手,一步一步,很稳很坚定地向山下走去。他希望,在他这一生中,无论是生活之路,还是剑道之路,都可以这样走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