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mantha》 01 进入冬令时后,一过四点外面就像被泼了一瓶墨汁,伸手不见五指。我包好头发从浴室走出来,脚趾踩在柔软蓬松的地毯上,舒服的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叹息。 “我敢打赌米歇拉从土耳其带回来的这块地毯价值不菲。”说着我拉开抽屉,拧开爽肤水的瓶盖儿,一屁股在梳妆台前坐下。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书本、我的一大堆指甲油香水一起堆在桌上,我想起自己还在跟安珀通话,腾出手把那些七倒八歪的小瓶子往外推了推,好留给手机足够大的空间收音:“她对查理和我说只要八十英镑,我想她一定在撒谎。” 安珀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我家的常客,我想她对房间里这块花纹复古又柔软的不可思议的毯子一定印象深刻。果不其然,我的女朋友在电话里一惊一乍道:“什么?如果那块毯子只需要八十英镑,我敢打赌社区里每一户人家都会垫上那么三五块。它柔软的像个梦!” 我哈哈大笑:“嘿,你今晚涂什么颜色的指甲油?” 今晚是个大日子,学校惯例会在圣诞节前举办一场舞会,所有学生都会参加,仅次于毕业舞会的隆重程度。很多女孩子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了,我相信安珀不会乐意被人比下去。 “哦,别管那些了,萨曼莎,”她兴奋的在那头——距离我家两条街道的她自己的房子里蹦来蹦去,“现在走到窗户边上去!” 好吧,好吧。我放下刚刚拧开的指甲油瓶子,慢吞吞走到窗边。我的卧室就在米歇拉和查理的主卧正下方,采光非常好,为了防止我每天过早的被阳光吵醒,养父母体贴的为我安装了厚厚的绒布窗帘。 “萨曼莎你看见了吗!”安珀尖叫着,“下雪了!今天一定会成为一个难忘的夜晚!” 没等我对英国南部少见的漫天飞雪,以及刚刚抵达楼下的我的舞会男伴发表什么感想,我听见楼下传来一声愤怒的吼叫:“她就是个吸血鬼——” 紧接着是查理的严声斥责:“她是你妹妹!” 老生常谈了。我不以为意的重新拉上床帘,蜷起双腿窝在沙发上,颤颤巍巍的给左脚擦指甲油。我挑了一瓶带闪的樱桃红,每次擦这个颜色都会有姑娘问我它的品牌和色号,今天这样的夜晚我认为还是打安全牌更好。 沉默使安珀多少有些尴尬,她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的笑说:“不错的比喻,马库斯先生知道了说不定会给他一个A。” “确实。”涂完左脚,我试着动了动脚趾,那些闪片在暖色的灯光下流光溢彩,“我得感谢他没把我比喻成一条吸血虫。不过做人还是谦虚一点儿好,我自认没有漂亮到’吸血鬼’那个程度,你觉得呢。” 她成功的被我逗笑了。我还在为右脚的指甲努力,三声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米歇拉轻柔的问候:“宝贝儿,你的小男朋友已经到了。” 我飞快的对安珀说了一声晚上见,然后挂断了电话。米歇拉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刚刚哭过,她不想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摸着我的脑袋问我:“准备的怎么样了,你今晚简直光芒四射,楼下那个傻小子一定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右脚的工程也竣工了,我用左手把头发上的浴巾拆下来,右手握住米歇拉,挑着眉毛笑道:“让查理下手轻一点儿,他虽然是足球队长,但你知道,查理太高了。” “我的傻姑娘。”她抱了抱我,“玩儿得开心。” 我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下楼时正如米歇拉预料的,原本被查理堵在客厅喝咖啡的莱缪尔像只狐獴迅速抬起了头,他翠色的眼睛迅速锁定了我,瞳孔扩大,金色的睫毛颤抖不止:“萨曼莎……你,咳咳,你准备好了吗?” 查理被他的口齿愚笨气的不轻,像所有父亲的那样他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扶着我走完最后几阶楼梯:“宝贝儿,你今晚漂亮极了。” 我的养父真心实意的夸赞着,然后迅速凑到我耳边低声说:“如果那个小王八蛋有一丁点儿做的不好,回来告诉我,我会收拾他的。” 莱缪尔瑟缩了一下,想来是已经被查理好好“威胁”了一顿。我看了看手机,时间差不多了,分别吻别了米歇拉、查理、和我毫无血缘的哥哥艾瑞克,好吧我承认,走到艾瑞克面前时我故意崴了一下,嘴唇擦着空气,态度无比敷衍。他看起来怒气冲冲,棕黄色的眼睛在我和莱缪尔身上不住转换,最终化为一句阴恻恻的:“萨曼莎,祝你今晚愉快。” 当着养父母的面,我就像以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真诚无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哥哥,也祝你今晚愉快。”然后甩下他铁青的脸,快乐的逃进莱缪尔的汽车。 独处时莱缪尔自在很多,他难以收敛的自大狂性格找到机会重见天日,在盆栽的舞曲里我听见他吹了声口哨,装模作样的恭维我:“萨曼莎,这条裙子非常衬你,我是说你的头发、眼睛和这条裙子配合的天衣无缝。它就该穿在你身上。” 查理和米歇拉所在的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中产阶级社区,这里绝大多数居民都是西装革履的白人精英,英国本土的黑人、印度人、巴基斯坦人都非常少见,不要说我这样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学校的姑娘们偶尔会羡慕我的皮肤和发质,就像所有同胞那样,我的皮肤很少出现晒斑、也不会轻易敏感发红,我的头发细软柔顺,极易打理。安珀和翠西经常围着我讨论时下流行,莱缪尔大概认为我很喜欢被人恭维这一点。 “谢谢。”我低头刷着推特和ins,这些话我实在听得太多,早就免疫了。 这个可怜的大块头没能得到想象中的热烈回应,有些沮丧的打着方向盘,期间还抽出空瞄了我一眼:“你父母关系非常亲密。我看得出来,你妈妈亲自为你爸爸挑选袖扣。” 见鬼,他开始没话找话说了。我不得不把头抬起来,缓解车里的尴尬:“是的,米歇拉和查理是大学同学,他们在一起有二十多年了,感情一直非常好。” 莱缪尔舔了舔嘴唇,这是他缓解紧张时的小动作。正当我舒了一口气,以为可以继续跟翠西和达芙妮聊天时我的男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提起了艾瑞克:“你哥哥很高,我是说如果他来我们球队的话,我一下就能绊倒他。” 这个四肢发达的小可怜意识到查理的体格太过健壮,决定转而从艾瑞克入手,向我展现自己的男子气概。我咧着嘴看向他:“我认为你不要太自信比较好,艾瑞克打过五年曲棍球。” 别看他戴着眼镜一副书呆子外壳,那疯子一身肌肉。 一进门我就被暖融融的热气扑了个正着,五花八门的香水争先恐后的从会场的各个角落窜出来,莱缪尔揽着我的肩,神情得意的像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朋友们放下纸杯晃着脑袋:“嘿莱缪尔,嘿萨曼莎!” 安珀甩开她的男伴一溜小跑到我面前,她张大嘴,拉着我转了个圈儿:“我就知道你会选这条裙子!” 音乐声大到即便面对面也听不清人说话,莱缪尔亲了亲我:“喝点儿什么?” 我扒着他的耳朵:“随意。” 安珀抱着手臂看着我们,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抢在她开口前我翻着白眼吐槽:“那就是个肌肉发达的笨蛋。”我的女友显然不相信我,她一脸你这个小傻子的表情:“你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姑娘暗自祈祷能挽着那个笨蛋参加毕业舞会。”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高年级男孩儿向我们看过来,安珀哦了一声:“不是吧,莱缪尔会伤心致死的。” 没等我回答她,被预言伤心致死的主人公已经艰难而笨拙的握着两只纸杯,挤开人群回到了我身边。他出了一点汗,额头周围那一圈细碎的生姜色金发贴在了皮肤上,眉毛紧紧皱成一团:“真见鬼,康斯坦丁也在这里。” 我僵硬了一下,安珀立刻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 我示意她无须紧张。全校学生都参加的舞会,我的前男友、我哥哥最好的朋友会出现并不是什么外星人袭击地球的突发事件。艾瑞克已经顺利进入了大学,可他的至交好友由于车祸不得不留在十三年级再读一年,我们遇上是迟早的事。 安珀的男伴端了一些点心过来,他半真半假的抱怨了一句这里可真挤,莱缪尔就顺势把我拉进了舞池。他觉得这里姑且可以算是个二人空间,翠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烦躁:“你打算跟他打招呼么?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这家伙偷偷往自己的姜汁苏打里兑了些威士忌,我毫不怀疑如果我点头他就会冲出人群把康斯坦丁狠狠揍一顿——别误会,我没觉得他有多么喜欢我,只是足球队长的骄傲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伴在舞会上想着另一个男孩儿。我太了解他了,他就是个满脑子肌肉的笨蛋。 “莱缪尔,”我调整着表情,“大家还是朋友。” 金色的眉毛高高扬起,戾气已经开始一点点充斥他的眼睛,这不是我期待的表情。我深吸一口气,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距离倏地拉近,翠色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我自己的脸。我们呼吸相闻:“我现在的男朋友是你,为什么不能绅士一点儿呢?你知道我喜欢你。” 他脸红了,肉眼可见的从脖子红遍了耳根。亲吻落下来之前我的余光扫到一头焦糖色的卷发。 舞会结束后翠西的男伴开车送我们回家——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醉的不省人事的。车子停在道路旁,达芙妮顽强的抬起眼皮与我告别:“明天见,萨曼莎。” 我踢了踢烂醉如泥的莱缪尔,示意他给我让路,口中说道:“明天见,达芙妮。” 积雪残冰堆在门前,拜勤劳的查理所赐汽车离开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我推开门,米歇拉已经换好了睡衣,正坐在饭厅处理工作。看见我没有夜不归宿,养母松了一口气:“你回来了宝贝儿,需要吃点什么吗?冰箱里有晚上做的汤。” 胃里满满都是酒精,我想里面已经没有任何空间留给她的汤了。上前吻了吻她的脸颊,怕酒气熏到她的真丝睡袍,我很迅捷的退后两步:“不了妈妈,我洗个澡就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下周就是圣诞节,家里到处是金色的装饰,还没包装的礼物堆了一桌一地。米歇拉笑了笑,重新戴上眼镜:“晚安宝贝儿。” “晚安妈妈。” 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这一段楼梯我走的倍感艰辛,而当我气喘吁吁的站上二楼,发现门前站着一尊门神时胃里的不适和身体的疲惫同时抵达了顶点。 “有事吗?”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表情一定极尽尖酸刻薄,天知道想摆出一张好脸给艾瑞克有多难,“我要睡觉了。” 亲生儿子继承了爸爸的身高,十九岁就窜上了一米八五,而冒牌货始终在一米六左右徘徊。我的高度只允许我看到他灰格子睡衣的第一颗纽扣,上面挂着一根浅栗色的短发。但是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棕黄色的眼睛正阴沉的垂着:“你见到他了,感觉如何?” 一个字一个字,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脑子里一团乱麻。我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放任自己倚靠在白色的壁纸上打了个哈欠:“很好,我觉得他恢复的不错。” 艾瑞克尖利的冷笑一声,他走近一步,巨大的阴影被投放到我身上:“你跟你的新男友谈起他时也是这副口气吧?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疯子。” 这种冷嘲热讽的态度迫使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十几年的时光丝毫没能融化他眼里的恶意,相反还越积越浓。酒精上头,我恼火起来:“我们只是谈了个恋爱艾瑞克,我没有嫁给他,也没有在神父面前宣誓会一辈子爱他。分手再正常不过了,难道因为他在医院躺了几个月我就必须回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演一出《初恋五十次》吗?” 他盯着我,咬肌紧绷,我看得出他在极力忍耐某种很不好的情绪,自责、愧悔和愤怒:“我以为你爱他。见鬼,我居然相信你爱他!” 他表现的就像是我对康斯坦丁始乱终弃似的,我怒不可遏的从墙上弹起身体,露出一个狰狞的笑:“我是爱他,我也爱马库斯先生,我爱查理和米歇尔,我还爱你呢!怎么,你也要跟我睡一觉吗?!” 说完我浑身发抖,挑衅似的盯着他扬起眉毛。凭我对这个哥哥的了解,他一定会气的大跳大叫,然后一阵旋风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间摔东西泄愤。但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哪个字眼把他刺激的神经失常,艾瑞克面白如纸,他颤抖着嘴唇丢下一句“疯子“就逃也似的奔下了楼,摔门而去。 米歇拉大叫一声:“你去哪儿?” 但愿我们没有吵醒熟睡的查理,我疲惫不堪的带上了房门。 胡乱卸了妆,又去莲蓬头底下呆了一会儿,我连头发也没擦就一头倒进了被子里。外面传来米歇拉的脚步声,我听见她在我的房间门前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沉默离去。 后脑突突发胀,我翻了个身把自己更紧的裹进被子里。康斯坦丁那头焦糖色的头发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手脚开始发冷,我下床调整了一下暖气的温度,再次回到被窝前又把床头的台灯拧开了。我很怕今晚会再次梦到那个噩梦。 我曾经那么喜欢他。 米歇拉说我被收养的时候只有两岁,一场恐怖袭击使我失去了父母,也使克拉克家永远失去了五岁的女儿——艾瑞克的亲姐姐,那个小小的金发的萨曼莎。据安珀的父母透露,米歇拉和查理那几年形销骨立,他们一次次参加互助会和教堂活动,试图从悲伤中走出来,但没有一次不以失败告终。最后查理的父母建议他们领养一个女儿,领养一个在那场袭击中失去了双亲的小天使,把她当做萨曼莎养大。 我就是那个女儿。 据政府机构的书记员说我本名萨曼莎李,父母都是早早移民的亚裔——我的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来自韩国,那场事故中少说有十几个孩子沦为了孤儿,但克拉克夫妇一眼就看中了我。 “你小时候长得就像一个天使。”政府的工作人员来家访时这么说,“就像欲望都市里的小Lily,甚至比她还要可爱一点儿。你得到了一个新的家庭,我真为你高兴,我的萨曼莎。” 与克拉克夫妇的极端热切恰恰相反,艾瑞克对我的到来厌恶至极。当他发现姐姐的房间被彻底改造,并且改的面目全非,他跟查理大吵了一架。我能理解他的抗拒,他认为我取代了他姐姐的位置,不管是那巧合到让人心塞的重名还是父母明显无比的移情,他有充足的理由讨厌我。当艾瑞克第一次对我说“滚出我家”时,我没有立刻跑去找米歇拉控诉哥哥的凶恶,也没有对来家访的阿姨们透露哪怕一个字。 我很喜欢查理和米歇拉,也喜欢房间里的小木马,喜欢亨利牌的罐头豌豆和藏在冰箱最里面的家庭装巧克力冰淇淋。艾瑞克的恶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失去过一次的亲人的我自认能够理解他的悲伤。何况事态逐年好转,当我的哥哥意识到无论怎么做都不能把这个黑头发的讨厌鬼送回福利中心后他一改往日尖锐,转而学会了无视我。这很好,这代表我们相安无事,直到我跟他最好的朋友混在了一起。 如前所述,我们生活在一个无聊的街区,生活乏善可陈。这种情况一直到七年级才得以改善——安珀七年级时交往了一个帅气的黑人男朋友,他们在电影院相识,然后爱情泛滥一发不可收拾。这个有趣到极致的男孩儿喜欢带我们到处转悠,我们有时去隔壁街区玩儿滑板,有时看他们打街头篮球,放肆尖叫后晚上跟他骑单车去沃克公园看露天电影,在草地上捉蚊子唱歌。他总能找到好玩儿的东西。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康斯坦丁。我的意思是作为艾瑞克的死党我当然见过他无数次,但真正说上话,有交流,那是第一次。 “等等,你是萨曼莎,萨曼莎克拉克,对吗?”焦糖色的卷发精神的翘在半空,星星点点的雀斑散落在鼻梁上,英俊又可爱。他对我露出一口白牙:“你好啊,萨曼莎,晚上去哪玩儿?” 我曾经那么那么的喜欢他。 作为一个有色人种,我没有在学校被撕过作业,也没有在体育课前发现鞋子里埋了图钉,相反我混的风生水起,一半归功于米歇拉对我的溺爱——她喜欢把我当洋娃娃打扮,确保我受到良好的教育,经常带我去各地旅行,并且毫不见外的把我介绍给克拉克家族所有的亲戚朋友;另一半应当归功于康斯坦丁。他在学校踢过一年足球,常在午饭时间满身大汗的穿过大半个食堂,就为了问我一句:“嘿萨曼莎,你看到艾瑞克了吗?” 我跟艾瑞克差了两个年级,而你跟他是最好的朋友,现在你来问我有没有看到那个整天吹胡子瞪眼的神经病? 我用眼神表达着内心的无语,同桌的姑娘们噗嗤嗤笑成一团。达芙妮和翠西甚至凯瑟琳都认为我们会是一对儿,但不清不楚的做了两年朋友,在九年级我生日当天,他带了一个身材很辣的女朋友来到我家,介绍我们认识。我承认我崩溃了。 我开始很频繁的换男朋友,米歇拉和查理对我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偶尔会在皮夹里发现查理偷偷塞进来的避孕套和钱之外,大家都表现的非常淡定。 “亲爱的你大可不必这样,”安珀那时最常说的就是这句话,她和黑人小帅哥分手后很快再度陷入了恋爱,“睁开眼看看吧,遍地都是好男孩儿。” 糊里糊涂又过了两年,在我的男朋友已经能凑齐一支足球队之后,上帝终于眷顾了我一次。我跟焦糖色头发的心上人终成眷属,与此同时艾瑞克的疯子人格再度复苏。他不再视我为空气,只要找到机会就对我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同时无所不用其极的阻挠我的恋爱。有一次我跟康斯坦丁出门看电影,他的手机从头到尾响个不停,散场时我抱着手臂:“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怀疑你们俩……你知道的,这儿是英格兰。”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接完电话他低头亲了亲我的嘴角,“他就是一时发疯,你知道的。” 我们只交往了一个月,分手的细节我不太想回忆,总之很不美好。那天本来约好去曼城看球赛,但只有我一个人坐火车跑了回来,散着头发,还赤着一只脚。而他在路上出了车祸,小腿骨裂。 我没有去看他,一次都没有。 这个圣诞节过得不太愉快,我怀疑只要米歇拉和查理稍有疏忽,艾瑞克就会从厨房摸出一把菜刀来把我砍死。交换礼物时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送了我一个脏兮兮的毛绒小熊形状的钥匙扣,小熊背上的标签上清楚的写着TESCO——不用怀疑,我知道这是他在超市打工时得到的赠品。 餐桌上查理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那两道眉毛紧紧压迫着眼睛,金棕色的瞳孔迸射出凶光:“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艾瑞克,请你离开我们家的餐桌吧,我们不欢迎你这样不尊重家人的人。” 高压使我喘不上气,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但米歇拉用眼神阻止了我。好吧好吧,我无奈的端起水杯,这是他们父子之间“男人的交流”。 “正合我意。”艾瑞克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看你做的好事,这都是因为你。随着他潇洒的拂袖而去餐桌空出了四分之一,原本欢乐和暖的客厅一下子冷清下来。 可想而知,这餐饭大家有多食不知味。 假期一天天过去,玩乐之余我开始操心自己一个字没有准备的历史作业,而就在这时,米歇拉接到了一通不幸的电话。我养母的母亲、艾瑞克的姥姥突然检查出了乳腺癌,他们得去一趟爱丁堡。 我不觉得被留下看家有什么不对,那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太一直不喜欢我。有一年圣诞节她和姥爷来我们家过节,对待我和艾瑞克的态度简直是两个极端——倒不是对我多么刻薄,而是生疏和客套,时不时摆出一副招待客人的主人翁嘴脸,提醒着我“萨曼莎,你不是这家真正的女儿”。 也就是那个时候起艾瑞克学会了漠视我,他很聪明,知道怎么做更伤我的心。 “宝贝儿。”出门前米歇拉狠狠抱了我一下,在她眼里我还是个生活无法自理的婴幼儿,“我们很快就回来,罐头番茄和豌豆都在橱柜里,冰箱里有一周份的牛奶,还有我做好的牛肉派,一百八十度烤四十五分钟就能吃。” 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带动了查理的慈父心肠,我胡子拉碴的壮汉养父也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小甜心,我会想你的。” 我穿着睡衣站在玄关,寒风吹得我打了个喷嚏。黑发黑瞳的小女儿吸着鼻涕无语道:“你们只是离开几天,不要说得好像要在那儿住半年好不好?” 米歇拉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试图把我推进屋子里。查理不放心的补了一句:“晚上睡觉锁好门窗!” 我摆摆手走回了客厅。 尽管这所房子的供暖设施无可挑剔,不知怎么我还是感冒了,不得不缺席安珀翠西她们组织的学习小组,整天无力的躺在床上擤鼻涕。 这天早上,伴随着一阵敲门声,我混沌的大脑突然清醒过来。门外站着康斯坦丁。 焦糖色的卷发整齐的梳成了时下最流行的发型,他穿着一件牛仔夹克站在我家玄关:“嗨,萨曼莎。” 我烧的浑身滚烫,大脑空白了几秒,没能及时把门关上:“你来做什么?” 他是艾瑞克最好的朋友,我不信他不知道他们一家都去了爱丁堡。一股异样的感觉沿着我的脊背窜上来,软绵绵的肌肉艰难绷出防卫的姿态。我紧蹙着眉,环顾四周有什么趁手的武器,茶几上那个水晶花瓶肯定不行,那是米歇拉的命根子。 “放轻松放轻松。”他还是那么轻佻的笑着,阳光洒落在满口白牙上,晃得我眼晕,“我想我们应该谈一谈,莱缪尔只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空有肌肉,你不应该和……”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获悉了他的来意后我一秒钟也忍不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拽着他的手臂,试图把他扔出门外。但他像座雕像岿然不动。鼻尖渗出汗水,大脑告诉我情况不妙。 现在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怎么,他比我更’厉害’么?”康斯坦丁的表情简直令人作呕,“你很满意他?” 猛地甩开他的手,我踉跄的退到壁炉边:“你给我滚!我不想看到你!” “嘿,别这样。那天我们很开心,你也很享受不是吗?” 我咆哮起来:“那是强暴!我不愿意!那就是强暴!”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并不悲伤,但双眼生理性的涌出泪水,汩汩不绝。我尖叫着站上茶几,一把抄起那只米歇拉很中意的水晶花瓶,玫瑰花和养花的水迅速毁掉了整张地毯:“你以为我会像其他那些温顺的女孩儿一样忍气吞声是吗?你以为我会任你予取予求?!我告诉你别妄想了我跟她们不一样!我是萨曼莎!你去整个十二年级问一问,哪个男生不想和我约会?!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眼里涌动着情绪,似乎在琢磨怎么把我从玻璃茶几上弄下来。我的手脚都在发抖,对上这样的大个子我毫无胜算——他比艾瑞克还高上一两公分! 康斯坦丁一步步逼近,而我酝酿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尖叫,希望相隔不远的邻居听见后能替我报警。我们对峙着,我披头散发双目浮肿,他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就在他向我伸出手时楼梯间冲出了一道人影。 英雄总在最后一刻闪亮登场,哪怕他穿着拖鞋。 艾瑞克一拳挥在他的脸上,带起的风弄乱了餐桌上我的历史资料,他咬着牙:“混蛋!” 康斯坦丁被他打趴在地,他伸手揩掉鼻子里流出的血,挑眉看向艾瑞克:“就为了她?”语气轻蔑至极,“你是不是疯了?” 回答他的是飞起一脚。 两个人厮打结束,会客厅里满地狼藉,除了那只被我抱在怀里的水晶花瓶。我肿着眼睛说:“需要我打电话叫家政公司上门么?” 便宜哥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很糟,挠挠头发从茶几上跳下来:“我去洗个澡。” “你可以告诉查理。”艾瑞克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这是我们十四年来第一次这么和平的共处一室,他甚至给我倒了杯水:“查理会帮你……讨回公道。” 我看着那杯水,装作无所谓的耸耸肩膀:“没事,我没那么在乎。查理不知道比较好,他这阵子血压太高了。” 艾瑞克拧起眉毛,继承自查理的棕黄色的眼珠定在我脸上,他在判断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很快他得出了结论:“你需要……去医院吗?做个检查,或者预约一下心理纾解,找个人倾诉会好受很多。” 他这副知心大哥的样子把我恶心的不轻,我把花瓶原地放下,喝了口水:“真的不用。” “你连查理和米歇拉也不愿意相信吗?”熟悉的冷嘲热讽又回来了,“你早告诉他们就不会——” “没有人会相信的——”我不耐烦的打断他,好不容易停下的泪水又聚集在我的眼眶,我恶狠狠的瞪着艾瑞克,不让那些该死的屈辱的泪水掉下来:“没有人会相信的,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换男友如换衣服,我等了他四年才跟他在一起!没有人会相信我不是自愿的!我会沦为整个学校的笑柄!你明白了吗?!”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爬上了楼梯,连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忽闪忽闪,我才看见昨晚米歇拉给我发的消息:“这边万事妥当,查理和我要再耽搁几天,艾瑞克已经连夜回家了,凌晨就能到。祝好,我的宝贝。” 我一点儿也不好。艾瑞克站在门外,像个决心取我小命的死神:“米歇拉会很伤心的,你不该瞒着她。这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把头埋进被窝里,他还在喋喋不休,得不到回应这个疯子似乎觉得跟我赌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摸出手机:“我会帮你报警。” 我忍无可忍的翻身下床,打开房门戳着他的胸口:“不要装作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伪善者!这个家里最希望我滚蛋的不就是你吗?!” “是!”艾瑞克同样愤怒的吼了回来,“我一直处心积虑的希望你滚蛋,可是你在我家好好的长到了十六岁!扪心自问,米歇拉和查理哪一点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伤他们的心?!” “得了吧!”我拨开脸上的头发冷笑道:“谁不知道那是移情?那些爱根本不是给我的!你以为只有你在那场事故里失去了亲人吗?!” 真见鬼,我一点儿也不想哭的,我父母离开的时候我才十个月大。可眼泪不受控制的冲了下来,我吸着鼻涕,狼狈至极。 “不是这样的。”他抽了张纸巾塞给我,“不是这样的萨曼莎。他们很爱你……” 我抽噎着说不清话:“我知道……” 接下来的假期我都在疑神疑鬼中度过,每天战战兢兢的猜测那个大嘴巴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爸妈。生平第一次这么希望米歇拉少关心我一些,可惜事与愿违。从她进门时的神情我就能推测出来,她知道了。 我自暴自弃的倒进被子里。 “萨曼莎我的甜心,”妈妈温柔的坐在床边,她摸着我的头发,生涩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蹦:“我不知道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你现在好点儿了吗?等假期结束我们去医院预约一下,我得给你做个检查。” 比起断胳膊断腿儿,说实话我更害怕现在这样的场面。无法如常的撒娇耍赖,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只能机械的重复着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很好,我现在有莱缪尔。 说的好像莱缪尔是什么爱情电影里的翩翩男主角,我把他形容的天花乱坠,自己都不信。 米歇拉背对着我抽了张纸,飞快的摁掉眼角的泪水。她回头时笑容如常,握着我的手说:“如果你想要起诉他,查理认识一个很棒的律师……” 我摇着头笑说:“妈妈,我不想转学,也不想搬家。” 这件事哪怕是安珀都被我蒙在鼓里,几次鼓起勇气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喜欢了四年的男孩子,我一直觉得完美的像个虚构人物的康斯坦丁其实是个大混球,在我们交往期间他强暴了我,我敢打赌不出一周,在康斯坦丁完蛋之前我就会变成全校的笑柄。 米歇拉吻了吻我的额头,表示愿意尊重我的决定,但她重新规定了门禁,并且不再允许我跟莱缪尔单独出去吃晚饭。同时,康斯坦丁永久的被登记为克拉克家的黑名单。对此我毫无异议。 开学前一鼓作气鼓捣完所有的家庭作业,艾瑞克也收拾行李回伦敦去了。那天之后我们之间变得有点尴尬,我希望他不要记恨我太久,毕竟我刚跟达芙妮她们约好了春假一起去伦敦看演唱会。 “萨曼莎,”检票前他给我买了一杯热巧克力,“我想我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对你说话。” 鼻孔朝天的艾瑞克居然会向我道歉?我被巧克力烫的嘶了一声,“啥、啥?” 棕黄色的眼睛在我脸上一点而过,他看起来有点心虚气短:“我早该猜到的,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康斯坦丁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早该猜到发生了什么。” “不、不,这不关你的事。”我把饮料杯上的塑胶盖子掰开一点儿,帮助我的巧克力迅速散热:“这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 “以后我会相信你。”他鼓起了很大勇气,“欢迎你来到克拉克家,以后我会相信你……所以……就是……你、你不需要觉得孤立无援。” 我想这么肉麻的话对我们彼此都是折磨,于是果断的把他推向月台:“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就行,你不需要对我特殊优待,这样我反而不自在。” 他嗯了一声:“那复活节见。” 达芙妮这个大嘴巴,我腹诽着挥了挥手:“复活节见。” 02 女士盥洗室的镜子前,安珀飞快的把唇蜜塞回化妆包里,用一种糅杂了吃惊、无语、还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复杂眼神看着我:“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跟艾瑞克是朋友了?” 她无意识的在朋友这个单词上加重了发音。好吧,鉴于我们过去的种种不和,我也觉得这个走向十分离奇,还有些不可言说的羞耻,仿佛跟他做朋友是件很丢脸的事。 “可以这么理解。”我打开粉饼盒补妆,企图蒙混过关,“我想我们暂时休战了,你知道米歇拉最近工作很忙,查理也……” 安珀,我十六年来最好的朋友,对我实在了如指掌。她带着点儿怨气打断了我:“萨曼莎——?!” 我立刻败下阵来:“好吧,他帮了我一个忙,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具体是什么忙,总之经过那件事,他觉得我们可以试着友好相处。” 安珀抱着手臂,背靠洗手池:“……那你呢,你也觉得可以跟他’友好相处’?”我的女友说到那四个字时忍不住皱眉瞪眼,做了一个十足夸张的表情,“不久之前他还称呼你为吸血鬼。”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盥洗室,我说:“他已经为此道过歉了——嘿,别这样,我也没想到他会向我道歉。米歇拉一直希望我们能像亲兄妹一样和睦相处……” “冷静,你给我冷静点儿,萨曼莎,亲兄妹就未免太过分了吧?”她的反应就像在学校食堂看到化学老师大跳脱衣舞,顺带一提,我们的化学老师是个不论冬夏永远西装革履,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追求完美的澳籍中年男人。他的口谈禅是“请把东西交到讲台上来”。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自己跟艾瑞克亲密无间,聊人生聊理想的画面,顿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我想也是。” 马库斯先生给我的历史作业打了个A,这意味着下学期我多少能轻松一些。春假前达芙妮就拉着我把附近所有大型商场逛了一遍,中古店二手店,甚至义卖商店都没有放过。她跟我差不多高,但身材……我是指上围比我丰满很多,非常适合穿吊带、露肩或剪裁贴肤的衣服。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去年起她近乎疯狂的痴迷于一个韩国偶像组合,就是即将来伦敦开演唱会的那几位,为此已经发了快两周的疯了。 我看着那条紧身超短还开叉的黑色连衣裙,默默喝了口咖啡:“宝贝儿你没有忘记我们不是去泡吧,而是去看演唱会吧?” 达芙妮一脸“糟糕,我怎么忘了”的表情,但还是恋恋不舍的摩挲着裙子:“可是你不觉得它很漂亮吗?” 高领无袖,胸口有一片类似菱形的挖空,领口的设计很像中国旗袍,但全身缀满了华丽的黑色亮片,在夜店里穿应该会非常闪耀。达芙妮把裙子放在自己身前比了比,又放到我身前比了比,口气不无遗憾:“这是最后一件了,我恐怕穿不下,但是你可以。” 一直躲在收银台后玩手机的店员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钻了出来,她戴着帽子,花臂鼻环,饶有兴致的看着我:“嘿,要试试吗?” 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儿童福利中心和定期家访的政府工作人员担心我会因为脱离亚洲文化而产生自我认知上的疑惑,强制要求米歇拉和查理“确保我的成长过程中始终存在中国和韩国文化元素”。于是查理网购了很多大熊猫抱枕,还把我曾经最爱的小木马改造成了一只……姑且管它叫龙的不明生物。米歇拉去中国城买了一套花里胡哨的餐具,宣布从此以后,我们家每周六都要一起学习如何使用筷子,她甚至煞有介事的关注了好几个主教韩式饮食的YouTuber。四年级的暑假我们去了趟上海,六年级则换成首尔。 我到现在还记得艾瑞克被一盘红通通的章鱼辣的浑身暴汗。 最后我把那条裙子买下来了,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也许我真的需要一些亚洲文化的熏陶吧,我甚至把它塞进了去伦敦的行李箱里。 出发当天查理开车送我们去车站,养父略显拘谨的握着方向盘:“……有事记得给爸爸打电话。” “哦,当然,也可以给妈妈打,给艾瑞克打。” 我抱了抱他:“需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吗?我们可以瞒着妈妈,你一直很喜欢Harrods地下一层的黑山羊奶酪对吧?” 查理佯装生气,从钱包里抽了两张五十镑的纸币塞给我:“以后不能有任何事瞒着我跟你妈妈。山羊奶酪除外。” 火车很幸运的没有晚点,到站时正好是中午,车站的便利店汉堡店里挤满了觅食的旅客。达芙妮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艾瑞克,兴奋的跳了起来:“嘿!艾瑞克!” 十一年级之前我的朋友们,广义上来说就是跟我同年级学生中85%的人,都怀疑过艾瑞克的性向。起因是啦啦队长在自己生日那天向他表白却惨遭拒绝,我记得安珀当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绝对是gay……” 那一年他不明原因的退出了曲棍球队,大把空余时间都跟……某个我不太想提及名字的人混在一起,要不是那个人女友、绯闻女友都数量庞大,我敢打赌他们是一对儿的传言已经登上本地新闻了。 荣升为大学生的艾瑞克依然穿着帽衫、大衣和马丁靴,除了发型,似乎跟高中时没什么区别。但我总觉得他不一样了,那种“小孩儿”的气息不知不觉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甚至觉得跟在他身后的我们俩,我和达芙妮,很像两只尾随妈妈的小鸭子。 我把预定好的民宿地址调出来:“就是这儿,在西区。”他看了我一眼,应该是想对我的穿着——连衣裙和短外套——发表一些高见,但他清了清嗓子,忍住了。 “我们坐地铁去。” 我想起那个友好相处的宣言,鼓起勇气主动问他:“复活节你不回家吗?”米歇拉让我给他带了一颗巧克力蛋,真见鬼,我该找个什么时机拿给他? “我有两篇作业要写。”大学生很轻的摇了摇头,走进车厢时还顺手拉了我一把,“这边。” 我想那一瞬间,他和我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03 尴尬没有持续太久。这次的短期房东是个西班牙人,褐发碧眼,身材高瘦,自我介绍说在附近的艺术大学(我猜是伦艺)读研究生。一见面就很热情的聊起了最近的天气、时事,向我们推荐了几家附近广受好评的餐厅,还主动接过了我的行李箱。比起别扭又冷淡的亲哥——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确是“亲”兄妹,我们分享着同一个姓氏,尼克简直是一阵巴塞罗那的春风。 哪怕对艺术家类型的男人不感冒,最后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西班牙口音真是该死的性感:“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玩儿的开心姑娘们。” 我用余光看到艾瑞克皱紧了眉。大少爷在生人面前一贯矜持冷淡,抛下一句再见后两腿生风、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客厅。就好像这是他的房子似的。 “你们最好换个地方。”他倚在厨房门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这套复式小公寓地段绝佳,装潢和摆设都是我喜欢的风格,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得出的结论。但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从小到大见的太多了,我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什么?不,为什么?” 达芙妮自告奋勇去楼下买三明治,现在不大的空间里只剩我们两个。艾瑞克棕黄色的眼珠定在我脸上,他有些不耐烦:“他想睡你,或者睡你们,你看不出来吗?” 如果换个人说这句话,比如安珀或查理,我可能不会这么愤怒,但偏偏是艾瑞克。过去十几年他一直把我当成空气,学业不顺也好感情受挫也好,从未表示过关心。现在冷不丁的,他想起我们是兄妹了,我就必须配合他、乖乖扮演一个懂事听话的“妹妹”吗? 我听见自己说:“你以为你是谁,我的监护人?” 他显然也被激起了一点火气:“我只想提醒你一下……” “提醒?”我尖刻而短促的笑了一声,“我十七岁了Daddy,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哦,是吗?你真的有吗?”他放下水杯,步步逼近,“你总是这样我行我素,固执、顽愚、自以为是!直到最糟糕的情况发生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然后你就会哭哭啼啼的扮演受害者,你觉得全世界都对你不起,没有提醒你、没有阻止你没有安慰你!这就是你的生存方式,不是吗?!” 啪的一声,塑料袋掉在地上。达芙妮一脸尴尬的站在门口:“……嘿,额,如果有谁想喝果汁,我可以出去买。” 艾瑞克离开后我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这是我们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我必须承认他的话伤到我了。也许安珀说的对,我跟他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朋……兄妹,我们气场不合,彼此都习惯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方。 达芙妮轻手轻脚的给我倒了杯果汁:“你还好吗?” 家丑外扬,我自觉没脸面对她,默默把脸埋进抱枕里:“你有兄弟姐妹吗,达芙妮?” 我依稀记得她有一个姐姐,别的就不知道了。达芙妮似乎不太喜欢提起家里的事,她父母都是再婚,都带着孩子,但听说家庭成员之间关系还算融洽。果然,我的女朋友轻声说:“有的,我有一个继姐,还有一个异母弟弟。”她可能猜到了我想问什么,主动解释道,“我们经常吵架,萨曼莎,兄弟姐妹之间吵架再平常不过了。弗莱德四五岁的时候特别喜欢把遥控器丢进姐姐碗里,到了八年级还会偷拿我的手机上黄网。” 把遥控器丢进别人碗里?我不确定自己小时候有没有干过类似的缺德事,但我肯定没有用艾瑞克的手机浏览过黄色网站。他非杀了我不可。 “你不需要在意那些话,”女朋友温柔的拍了拍我的背,出言安慰,“那些是气话,不足为信。我认识的萨曼莎是个自信开朗的好姑娘,你根本不是他口中的那种人。” 自信开朗就算了,“好姑娘”实在不敢当。我被夸的面红耳赤,悄悄把头抬起来一点,方便呼吸:“我们之前关系很糟,你知道的,非常糟。但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他和我都觉得可以像米歇拉期待的那样,试着做一对兄妹。”米歇拉是个很好很好的母亲,多年来一直试图调和我们的关系,说真的我不想伤害她,一点儿都不想,我知道上次那件事让她伤心了。 “……但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兄妹是什么样的。” 拿我身边的朋友来举例吧。安珀的哥哥比她大八岁,从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管小学、初中、高中还是大学,詹姆斯都是那种毫无存在感的书呆子,我怀疑他长到25岁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反观安珀,聪明美貌,热衷party和社交,学校里爱慕她的男孩儿至少能从这里排到国王十字火车站。 这对兄妹的关系很难复制。我知道安珀爱着詹姆斯,她会向他请教作业,担心他被他口中某个“优雅知性”的女同学欺骗感情,甚至会在生日时精心为他挑选礼物,尽管她也经常偷开詹姆斯的车,抱怨他太过天真,把一切都想的很简单。他们都克制着自己,压抑着自己,不对对方的生活和选择评头论足。 我和艾瑞克显然做不到这一点。我既没办法爱他,天哪这真恶心,也没办法相信……他爱我。 达芙妮就不必说了,我觉得她们家关系和谐的最大要素是所有人都足够善良;崔西跟她弟弟常年分隔两地,他们一个被判给妈妈一个判给爸爸,只有圣诞节或寒暑假才会见面,理所当然的关系很好;至于凯瑟琳,她是独生女,不在讨论之列。 番外 生日礼物 吃点肉吧,时间线是交往之后,男主大学毕业,女主还在念大学。 -------------------------------------- 送走最后一个朋友,客厅肉眼可见的冷清下来。蛋糕渍和花里胡哨的气球、彩纸撒的到处都是,餐桌上堆满鸡骨头和吃了一半的虾尾,地毯上甚至横躺着几只完好无损的鸡尾酒杯。 扫地机器人任劳任怨的工作,寿星站在厨房轻声抱怨了几句。 我弯腰把酒杯捡起来,大脑还是晕晕乎乎的:“什么?” 艾瑞克把我手上的杯子接过去,放进洗碗机,然后转身洗手:“我说,过几年我们可以换一台更好的机器,或者租个大一点的、带场院的房子。” 又是过几年,又是“我们”,我心虚的完全不敢看他:“我觉得现在这台就挺好的……”操作简单,洗的也很干—— 他突然把我抱上料理台,浅栗色的头发垂下,露出里面棕黄色熠熠生光的眼睛。真见鬼,这家伙喝不醉的吗? “今天是我生日。”寿星慢条斯理的抚弄着我的脸颊和脖子,仿佛一位经验老到的日本厨师,正琢磨从哪儿下刀才能把我变成最美味的生鱼片,“我认为你应该送我一件礼物。” 他说的太笃定,以致于我真的傻傻回想了一遍——用我满是酒精的大脑——自己有没有送他礼物。最后真相大白:“我送了你领带夹。” Givenchy的,铂金镶钻,花了我整一个月的零花钱。 他很嫌弃似的低下头亲我:“就这样?” 嘴唇温热湿软,我被亲的迷迷糊糊:“就这样?你收到的时候……唔……明明很喜欢……” 我们都出了点汗。一只右手轻车熟路的摸进裙子里,我顺从的张开大腿,环住他的腰。艾瑞克低低的笑了一声,然后趁他跟bra斗智斗勇,我报复似的用脚跟在他屁股上蹭了几下,隔着西裤我知道他硬了,寿星先生立刻喘着粗气掐了我一把,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你就不能乖一点?” 我笑嘻嘻的抱住他的脖子:“不能。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的,我一点都不乖。” 赤身裸体的坐在料理台上总让我错觉自己是盘菜,而餐厅唯一的顾客半敞着衬衣,正又舔又咬的享用着我的乳房。我在心里算了算,上上周考试、上周生理期,我们的确很久没做了,都不用他怎么撩拨腿心就泌出了水液,指尖没入时几乎没遇到什么阻力。 乳尖被他含吮在嘴里,下身手指进进出出,我很快受不了了,费劲的抬起手推了推他:“你快点……” 这种时候说的话,每个字都像在热水里泡过,拿出来时蒸气腾腾。他一脸无辜的抬头问我:“快点什么?”说着手下重重一碾,我忍不住仰着脖子叫出来:“快点……进来……” 交往至今尝试过不少体位,但我发现他最喜欢的还是站着,用自己的身体把我抵在墙上,两个人皮肤相贴。 优点是有地心引力加持,每次都能进的很深,缺点就是真的很累。他不过挺动了几下,我就快分不清自己睫毛上挂的是汗珠还是眼泪了:“你……你抱紧我,我要掉下去了……” 艾瑞克笑着骂了句脏话,箍在我腰腿上的手臂收的更紧:“今年没有选修体育课?”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气得咬了他一口。这家伙闷骚成性,退出曲棍球队多年也没疏于健身,肌肉线条依然流畅,身体甚至比高中时更加紧实好看。 “萨曼莎,”他忽然撒娇似的叫了我一声,下身速度放缓,一个劲儿在我最敏感的地方研磨顶弄。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带上哭腔,我把脸埋在他胸前,闷闷的嗯了一声。 艾瑞克喘息着,亲吻我的耳垂和发顶:“我想要礼物,再送我个礼物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上帝啊,为什么我们还在讨论这个问题? 他找到我的嘴唇,窸窸窣窣的又吻上来,酸麻感失重感一点点加剧,就像末日片里灭顶的海啸,在彻底失去理智前我听见他说:“爱我……” “求你了,再多爱我一点……” 艾瑞克番外01 艾瑞克黑着脸回到宿舍,室友加拉瓦正在厨房做饭,一旁的电视机叽里呱啦,反复重播着无聊的美食探店节目。 “嘿兄弟,要来一点儿吗?我做了炒肉和馕。当然,是超市现成的馕,我只负责重新把它烤热。”阵阵油烟中印度小伙儿似模似样的颠着平底锅,得到否定的答案也不泄气,“你不是去车站接你妹妹的吗?一切顺利?” 他不知道——他当然不会知道,“你妹妹”三个字现在无异于炸药的引火线。艾瑞克脸色更难看了,赌气似的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冰啤酒,口气嘲讽:“她十七岁了,我想她已经能为自己的生活负全责了。”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加拉瓦闭上了嘴。艾瑞克自知失言,留下一句抱歉就大步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不知道为什么,萨曼莎在激怒他这件事上总是天赋异禀。似乎从小就是这样。 那年春天查理告诉他:“艾瑞克,我们要迎来一个新的家庭成员了。”他知道每次大块头父亲蹲下身体,与他平视都代表即将被宣布的那件事情非常重大。 小男孩儿看了一眼妈妈的肚子:“是妈妈怀孕了吗?”幼儿园的苏珊老师就因为怀孕请了半年假,他一直很想念她,感恩节他和朋友们一起给她送去了节日卡片。 “不,不,”查理难得表情柔和,他甚至像电视剧里那样轻轻拍了两下儿子的肩膀,“妈妈没有怀孕。我们家的这位新成员……她和我们长得不太一样,但你得明白,她是你妹妹,是我和米歇拉的女儿。我们爱她,并且希望你也是。” 直到那个软软的小东西被抱进家门,艾瑞克才明白查理口中的“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何止不一样,她简直是个小怪物。皮肤发黄,头发稀疏,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还长了一对黑色的圆溜溜的大眼睛!为了这个小怪物查理和米歇拉决定把萨曼莎的房间漆成粉红色——天知道萨曼莎最讨厌的就是粉红色了! “别以为你能骗过所有人,我知道你是谁。”周日下午,趁米歇拉打扫主卧卫生间的空档,他趴在她的摇篮车前,趾高气扬的对她说,“你就是只魔鬼,所以我不会爱你的,我讨厌你。” 小怪物挑衅似的对他吐了个口水泡泡。 萨曼莎——黑头发那个,正式上小学那天早上,查理把全家人叫到院子里拍了一张纪念照。他们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着套裙画了全妆。显而易见的,这两人都有点紧张过头,校车到来前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小甜心,还记得我们跟你说的吗?要跟同学们友好相处,你知道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亚裔在这个社区并不十分受欢迎,他们非常担心宝贝女儿会在学校里被人欺负。毕竟英格兰对东方人的固有印象就是害羞、内相、安静,甚至有点儿逆来顺受。 但那几个词显然不适合用来形容小怪物。 她热情、骄傲、长袖善舞。 二年级的布拉德听说学校里来了个黑头发的中国人,兴冲冲的要去看她有没有裹小脚(原谅这个无知的年轻人吧,当时他对中国唯一的了解就是末代皇帝,并且由于年纪太小,看了一半就在沙发里睡着了)。萨曼莎被堵在数学教室里,男孩女孩、一年级二年级,甚至还有更高年级的学生像围观珍稀动物一样观察着她。那天她穿了一条米白色的小裙子,黑色长发梳成一把马尾,脸上毫无惧意,只有震惊和好奇:“你的意思是……你想看看我的脚?” “天哪布拉德,你是叫布拉德对吧?你哪儿来这么神奇的癖好?” 她的表情、口吻跟普通英国女孩没什么两样,孩子们咯咯笑起来,暂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发出一阵不怎么友好的嘘声。 “是啊布拉德,你哪儿来这么奇怪的癖好?” 布拉德是整个二年级最高大的男孩,有个很酷(……)的外号叫霸王龙。小霸王龙涨红了脸,觉得被一个新来的小丫头奚落是件很没面子的事,他恶狠狠的推了她一把:“你这只中国猪,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几个胆小的女孩立刻啜泣起来,大家都等着看她的反应,艾瑞克甚至想如果她真的哭了,他可以勉为其难的为她出一次头。然而谁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萨曼莎干脆利落的脱下皮鞋,抢先一步砸到布拉德头上。那一刻她简直威风凛凛:“当然是跟你说话,恋脚癖!” 直到初中布拉德还时不时提起这段黑历史,他是萨曼莎的第八任男朋友。 “那之后我被叫了四五年恋脚癖,”小霸王龙长大后加入了曲棍球队,体格没那么壮了,脾气也温和许多,“她就不能换个中性一些的词吗?我宁愿被骂英国猪也不愿意被叫作恋脚癖。” 英国猪又比恋脚癖好多少?艾瑞克懒得搭理他,霸王龙继续自说自话:“我听说她又跟拉姆齐在一起了?” 拉姆齐·霍森巴尔,他记得那是个喜欢戴着平框眼镜假装文艺的花花公子。她的品味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 “她为什么不能再多喜欢我一点儿呢?”纸杯里的软饮被偷偷兑进了酒精,布拉德难掩酸楚的说,“只要再多一点儿就行了,我都不知道因为什么被判了死刑。那个该死的拉姆齐哪里比我好?” 艾瑞克简直听不下去:“她就是那种人,她就是喜新厌旧、肤浅、毫无内涵,你不是跟她交往过吗,为什么不明白?” 十年级后萨曼莎开始发育,个子窜高,胸部鼓起曲线,一堆瞎了眼的小男孩追在她后面大献殷勤。可她对谁上过心吗?他甚至听见她在电话里轻蔑的称他们为“精虫上脑症患者”! “不……”布拉德这下彻底醉了,“不,艾瑞克,你才是不明白的那个人。我能感觉到,有这么一个人……康……嘶……她把他放在心里,嗝,没有人比得上他……” 尽管不想承认,但那天晚上艾瑞克失眠了。他实在太好奇这个“康……”是谁。康德莱特?康维恩?那只冷血寄生虫也会真的喜欢上谁吗?这实在太可笑了。 艾瑞克番外02 高中的生理卫生教员非常喜欢用“第一次性幻想对象”作为突破口打开局面。面对一群骚动的青春期少男少女,肩负着性教育重任的中年教师们必须非常努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猥琐或惹人厌烦,有些选择照本宣科,有些故作幽默,试图与孩子们打成一片:“小伙子们,姑娘们,这是人类繁衍的必然过程,不必害羞。” 于是斯嘉丽·约翰逊、布莱克·莱弗利等等一串性感女星的名字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康斯坦丁百无聊赖的玩着手机,嗤笑说:“上帝啊,这帮人真是缺乏想象力。” 艾瑞克罕见的没有接话,这堂课他一直心不在焉,安静的像个哑巴。 梦里的萨曼莎不像平时那么不近人情,她被他顶在更衣室的墙上,身体软成一汪春水。 体育馆独有的汗味、花洒淋下的蒸腾水汽、薄薄一扇门外跑鞋摩擦地砖的声音,笑闹、抱怨,以及门内细细的哭泣和呻吟。他很少见她哭,萨曼莎·克拉克如果哭鼻子一定是轰动全校的大新闻。可她此刻上身赤裸的挂在他身上,红白色的拉拉队服套装只剩一条皱巴巴的百褶裙,水液淋漓、肉体拍打的声音不疾不徐的响彻这间房间。 黑色长发被汗水濡湿,以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妖娆方式黏上脸颊和脖子,鼻头哭的粉光绒绒,黑葡萄似的眼睛含着眼泪,她难耐的哼着他的名字:“艾瑞克,艾瑞克……轻点……” 缠绕着下体的血管突突跳了两下,他听见自己倒抽一口冷气:“你简直是上帝派来折磨我的……” 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像她在米歇拉和查理面前刻意表现的那样,做个好姑娘。张开大腿,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只要像个充气娃娃那样承受就好了。我们现在在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两团柔润的白光颤颤巍巍抵在他胸前,他忍不住低头去吮,去咬,女孩唇齿间逸出细碎的泣音:“你别……艾瑞克……别、咿呀……” 他掐着她的臀和腰,动作逐渐粗鲁起来。为什么不像对待那些“精虫上脑症患者”一样,也施舍给我一个吻?为什么总是不给我好脸色,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软软娇娇的叫我的名字? “我别什么?”他和她都汗津津的,两层皮肤热的像要长在一起,“你对别人也这样,不是吗?” 门外队友们终于发现有人不在,互相询问道:“嘿,你看见艾瑞克了吗?” “艾瑞克在哪儿?” “是不是还在更衣室里?” 女孩浑身一抖,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他把她翻过来,摁在储物柜上:“怎么样,是不是更兴奋了?被大家看着,看我们做。” 她被他拽住手臂,长发垂在两肩,委屈的随时能哭出来:“我没有……你冤枉我!” 他越发凶狠,像要在她身上留下印记似的,一下比一下深:“你有!” 凌晨三点醒来,被子里一片粘湿。他被自己,或者说被春梦的女主角吓得面色惨白,很久没能回神。 城市万籁俱寂,笔记本电脑静静坐在书桌上,最终他将这个梦归因于狐朋狗友们推荐的日本成人影片。绝不是因为他对那个小怪物抱着某种超出兄妹界限的在意,开玩笑,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愿意喜欢谁就去喜欢好了,暗恋康斯坦丁的女孩至少有一个排,他不觉得她有什么胜算。 艾瑞克下床洗了把脸,换下脏污的床单,想了想还是没有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输入类似“梦到跟妹妹做爱”之类的关键词。毕竟……那只是个梦,人类无法自如的操控梦境,这是常识。 尴尬的性幻想对象讨论大会结束后没多久,当生理卫生课程终于步入正轨,某天中午他收到一条来自康斯坦丁的短信,字里行间得意洋洋:“嘿艾瑞克,我们在一起了。” 附赠一张他和萨曼莎的大头自拍。 看着那两张笑脸,理智上他知道自己应该祝福,最好的朋友交了新女友,即便这个女友是他妹妹。艾瑞克不想表现的太煞风景,他状似调侃的问:“你不是只喜欢大胸金发女郎吗?” 对方回复的很快:“偶尔也想换换口味。”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康斯坦丁的第三条短信飞了进来:“她腰很细。” 女高中生都喜欢往胸衣里塞垫子,萨曼莎尤其。他路过她的房间时总能听到女孩抱怨自己的胸围不够大,似乎那些傻姑娘们——安珀、崔西、达芙妮以及其他,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女人身上不止有那二两肉,她们还有腿、腰、锁骨、蝴蝶骨。比起本地女孩萨曼莎一直有个不为人道的优势,她的腰很细。 细到……梦里他都怕把她撞断了。 04 午夜十二点二十三分,伦敦城一片凄风苦雨。距离演唱会散场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手机右上角16%的电量显示鲜红瞩目,我仍穿着那条见鬼的黑色闪片旗袍裙,发丝散乱,哆哆嗦嗦的站在一个……不知道是哪儿的公交站台。 初春阴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像能凭空长出针尖和锋刺似的,滂沱大雨和无边的黑夜每分每秒都在跟我可怜的身体争夺热量,我已经数不清自己打了多少个喷嚏,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爬上皮肤,过不了多久冷雨和北风就会把我生吞活剥。 搜遍全身只找到三张纸币,加起来共十二英镑,乘出租车回市区基本不可能了。达芙妮……达芙妮大概以为我正跟尼克春宵一度。 一想到尼克,我不禁挫败的抱头蹲下,同时发现左脚还套着丽兹酒店的白色室内拖鞋。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扪心自问,他温柔风趣、相貌堂堂,身材也恰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劲瘦有度,我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接吻时还好好的,当他开始抚摸我的身体,伸手拉下裙子拉链时……我只感到了恶心。 没错恶心,以及恐惧。 像被谁狠狠扼住咽喉,那种生理性的不适让我喘不上气,一些很不好的片段浮现在脑海,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发冷。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套房里跑出来的了,但愿前台小姐没把他误会成嫌疑犯。 电量很快从16%降到了15%,通讯信号谜一般忽强忽弱,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向达芙妮求救,一通来自艾瑞克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在哪儿?”他那边很安静。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正常一点儿:“我……还在外面。”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哥哥冷笑一声:“我想也是,半小时前米歇拉给你打了两通电话,你都没有接。” “艾瑞克,”又一阵冷风吹过,我决定不再打肿脸充胖子,想笑就笑吧,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你能不能来找我?” “现在?”他很诧异,“你到底在哪里?” 我打开谷歌地图,发了个地址给他。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出租车潇洒过弯,稳稳停在马路一侧,穿着长风衣的艾瑞克健步如飞,嘴里咒骂道:“该死的,你怎么——” 他注意到我左脚的拖鞋,目光倏地变深:“先上车。” 我脸皮很厚的揪住他的风衣袖子,妄图挤出两滴眼泪博取同情:“现在很晚了……能不能先去你那儿?”他不像动容的样子,我只好继续装可怜:“明早就走,我保证。现在达芙妮肯定睡着了,那栋公寓过了十一点就会多出一道自动锁,你知道的。”无论如何不能让达芙妮,或任何一个朋友发现萨曼莎可能患了恐男症,或性爱恐惧症,或别的什么奇怪疾病。我不能让人发现那个混球对我造成了远超我自己想象的伤害和影响。 绝对不能。 车里一时寂静,司机大叔响亮的吹了声口哨。 艾瑞克的大学比我印象中大一点儿,深夜依然灯火琳琅,时不时有戴着眼镜、神色疲乏的学生从图书馆跑出来抽支烟醒神,或是去自动售货机买袋玉米脆片什么的补充体力。他带着我一路七弯八拐,刷了三四道门禁才抵达目的地。 不大的一间卧室,里面附带了一间独立卫生间,我看到他书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资料,笔记本电脑开着,马克杯里的饮料已经彻底凉透了。 “你先洗个澡。”不一会儿,他从衣柜里翻出T恤和一条大浴巾,一股脑塞到我怀里。 卸妆膏护肤品肯定不必想了,女士内衣……我猜他也不会有,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进卫生间,迎面扑来艾瑞克的味道。 我知道这么说非常矫情,但是那种味道很难用语言准确形容。家里常用的碧柔洗衣珠、某种气味清淡的须后水、油墨,再加上一点儿薄荷味的沐浴露。这个味道让我觉得熟悉、安宁,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绳索,借力浮出了水面。 当我踩着他的拖鞋走出浴室,艾瑞克已经换好了睡衣。他似乎不打算立刻开审,棕黄色的眼睛里没有平时那种尖锐到锋利的情绪。 “你睡地上。”亲哥面无表情的指着地毯,“明天我送你回去。” 没穿内裤总是让人缺乏安全感,我像只刚学会走路的鹌鹑,扭扭捏捏的绕过他的人体工学椅,抱着膝盖坐进被窝。头发淅淅沥沥的滴下水珠,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是康斯坦丁事件唯三的知情者,也许……可以跟他聊聊。 “艾瑞克……”上帝啊,跟他讨论性生活简直羞耻度破表,这个时刻绝对能当选我的人生最糗top10,“我没跟他做。” 他敲打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嗯。” 他没有落井下石,说一些诸如‘怎么,是想我夸奖你吗’之类的话让我深感意外,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我想我可能……出了一点心理上的小问题。” “什么意思?”谢天谢地,他终于把眼睛从冷光屏幕上拔出来了,“你怎么了?” 我抱着被子,突然不敢跟他对视。心里有些茫然,也有点委屈:“就是,我觉得很恶心……” “他碰我的时候,我觉得非常恶心。” 05 我磕磕巴巴的把事情经过大致叙述了一遍。今天伦敦暴雨,而尼克刚好没课(是不是真的没课我不能确定),主动提出接送我们,演唱会结束后正好一起喝一杯。 艾瑞克的上半身隐在台灯投下的阴影里,脸色晦暗不明,我心虚的揪着被角:“中途达芙妮回家了,他去订了酒店房间……本来一切还算顺利,不知道为什么,额,总之我突然觉得很难受,头疼,反胃,可能还有点儿头晕。” “然后你就穿的像个流浪汉似的跑了出来?”他放下马克杯,修长的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木质桌面:“这么说你没跟莱缪尔睡过?” ……为什么我非得跟那个肌肉白痴发生点什么不可?他仿佛很意外的语气使我恼羞成怒:“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完全不挑食的杂食动物对吧?”随便哪一任男朋友都有权利跟我睡上一觉?! 似乎觉得我炸毛的样子很滑稽,哥哥幅度很小的笑了一下:“好吧,我们暂时不讨论这个。”他左手撑腮,头发垂顺,一副我从没见过的温柔神情——我一直觉得这个词安在他身上十分违和:“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回看他:“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孤男寡女,你会觉得难受吗?” 那句话恍若一句咒语,一个开关,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空气奇迹般的变粘、变稠。静谧的房间里只剩两道呼吸此起彼伏,我甚至能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 孤男寡女。该死,我开始出汗了:“那不一样,你是不同的……” 尽管我们过去相看两相厌,巴不得对方永远不要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但我很笃定他不会对我造成任何物理层面的伤害。艾瑞克或许说话刻薄,喜欢往我心上插刀子,但他不是个坏人。 “为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他赤脚从座椅上走下来,我分辨不出那个眼神是生气还是……紧张,“我也是男人。” 下一秒我被推倒在被子里,他认真而专注的盯着我,吐息湿润滚烫:“这样你觉得恶心吗?” 大脑一片空白。哪怕没看过《家庭关系百科全书》或《兄妹相处大全》我也知道他越界了,如果真的存在这么两本书的话。 我听见自己艰难的吞了口口水:“不。” 心脏已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我在发热、出汗,可能还有点儿轻微的战栗,但那不是恶心反胃,我只是……在紧张。 他缓缓撩起我的T恤下摆,腰腹处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之下让我忍不住发抖,一只手掌像士兵爱抚兵刃那样覆了上去,我听见他问我:“这样呢,恶心吗?” 呼吸相闻,肌肤相亲。 “艾瑞克,你是不是一直想睡我?” 回答我的是一个吻。气急败坏,笨手笨脚。 06 我沉浸在“他居然想睡我”的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我是说,艾瑞克·克拉克……想睡我?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36D、大胸长腿的金发啦啦队长他都看不上眼! 舌尖被吮的发麻,唯一能蔽体的睡裙……好吧T恤,被推到胸口,他用膝盖顶着我的腿心,不让我并拢双腿。 皮肤相接的瞬间仿佛触电,我还没说什么,他就惊得差点跳起来:“该死!你真的没——” 我红着脸踹了他一脚:“难道你这儿有备用品给我替换吗?!” 温度稍微降下一点,他滴着汗,咬牙切齿:“你简直……你以为是在家里?你是不是太高估我的自制力了?” 说的好像是我投怀送抱似的,这位先生,现在不是你把我压在被子里吗?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我又不是先知,我怎么会知道……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脸肯定在滴血,我觉得自己快烧起来了。他用手背碰了碰我:“你恶心吗?” “恶心,恶心死了!” 他埋头在我颈边喘息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萨曼莎,你在撒娇。” 这混蛋从哪儿得出这么可怕的结论?我莫名很想揍他:“我没有!” “你有。”他固定住我试图挣扎的双手,气定神闲,胜券在握,仿佛比我自己还了解我,“那个西班牙人,是叫尼克还是什么的,根本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连一周都忍不了拉姆齐,你最烦那种自诩忧郁艺术家的男人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也许是灯光作用,也许是别的,此刻他的笑容简直称得上小人得志,浑身弥漫着一股电影反派的气质:“为什么要跟他调情?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男人。” “我……”我被他绕了进去,花了点时间才找回舌头,“不对,谁说我根本不喜欢他了?”他笑容迷人,身材性感,哪点不比你这个疯子神经病强? “喜欢到不愿意被他触碰,喜欢到落荒而逃?”艾瑞克露出一个讥讽又了然的笑容,“你现在也可以跑,我不会拦你。” “……” 半年以前如果有人告诉我,我将会在伦敦的一个雨夜跟艾瑞克发展出一点儿超出同校同学界限的情谊,我一定会立刻替他/她挂号最近的脑科诊所。 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他亲吻着我,拨开我汗湿的头发,握着我的膝弯往上折。我看到他睡衣的扣子开了几颗,露出一片起伏湿热的胸膛。 “他吻过这儿吗?”手掌沿大腿外侧向上滑动,指间的薄茧勾划过皮肤,有种别样的酥痒。我咬着牙,不想让自己发出太失态的声音:“谁?” “你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我起过疑心,他夸你腰细。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该死,这家伙根本没在听我说话,他肆无忌惮的在我身上点火,“他从小就喜欢玩警察游戏,喜欢欺负女孩子,听她们哭……” “我们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谈论康斯坦丁吗?”我嗓子眼发颤,气的想再给他一脚,“你该不会是G……唔……” 他把我重新按回被子里,棕黄色的眼珠莹莹发光:“听着,我不想你以后上床都带着心理阴影,这本该是件很美好的事。” 我有点愣住,他俯身吻我的眼睛:“他是个混球,他犯的错不能由你买单。” 手指挤进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嘶了一声,手脚使不上一点力气,身体像变成了一块海绵,他随便碰一碰就会源源不断的流出快感。 “艾瑞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叫他。轻一点,慢一点,重一点,缓一点。 好几次我觉得他恨不得掐死我,艾瑞克·克拉克大概从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我见过他在球场上流汗流血,最严重的一次整个脚踝都肿成了腊肠,但大少爷似乎天生就跟“狼狈”、“难堪”这种词扯不上关系,就算打着石膏坐在长板凳上,他也是游刃有余的。 细碎的汗珠从他睫毛和眉毛上砸下来,伴着一道不堪入耳的水声,我听见他说:“我进来了。” 异物感。滚烫的就像……算了,我现在想不到什么很好的比喻,酸麻、满胀和一点轻微的疼痛轻易夺去了这具身体全部的感知能力,我怀疑自己正在发抖,偏偏始作俑者还恶劣的咬着我的脖子:“放松,萨曼莎,放轻松一点。” 什么东西从眼睛里汩汩涌了出来,我恨不能咬他一口,说出的话却软绵绵、颤巍巍的:“艾瑞克,我有点害怕……”这感觉不对劲,那些不好的东西,不好的回忆好像又要冲破藩篱跑出来了,灭顶的欢愉使我下意识抱住他,像在怒涛波澜的大海里抱住一截枯木。我呜呜咽咽的,非自己本意的哭起来:“你慢一点,你慢一点呀……” 他的理智余额大概消耗殆尽了,耸着腰不知疲倦的往深处碾,一身皮肤因情欲泛起虾粉:“不行,宝贝,这个不行。” 他胡乱亲吻着我的脸颊和耳朵,动作凶狠又野蛮。 07 高潮过一次之后我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虽然找回了一点神智但腿间湿泞不堪,浑身没有一块肌肉肯听从上级指挥,我怀疑这家伙根本是想在床上杀了我。 他不喜欢背入,不喜欢任何一种掐不到我吻不到我的姿势,他喜欢居高临下的观察我,听我哭泣求饶,用他堪比奥斯卡影帝的绝佳演技骗我会慢下来,会轻一点,然后趁我放松狠狠贯穿。 重复几次之后我就知道求饶没有用,边哭边像小时候那样搜肠刮肚的找词骂他,这个该死的混蛋,他想弄死我吗。 “上帝啊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知道哪一句成功惹到他,嵌在身体里的东西似乎又胀大了一点,艾瑞克脸上带着笑,眼睛却几乎要烧起来,“你十七岁了宝贝,我想你已经能够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了。” 我被撞的大脑一片浆糊,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还抽抽噎噎、不知死活的威胁他:“我要告诉妈妈和查理!你欺负我……” 他伸臂把我抱起来,右手沿着腰线向下滑动,一路来到我们交合的地方,手指轻轻一捻,我就忍不住呻吟一声。 “我怎么欺负你的,像这样?”声音低哑的不行。 另一只手插入发丝,扣住我的后脑,逼迫我张开嘴唇迎接他的吻:“还是像这样?”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死鱼,缺氧无力,只能水淋淋的倚靠在他身上,发出一些没有意义的嗯嗯啊啊。快感越积越高,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冲出来,他还很恶劣的专挑我最敏感的那个点进攻,很快,伴随着一阵缠缩抽搐,我们拥抱着迎来了第二次高潮。 第二天——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不能算是第二天,总之我睁眼时已经是当天下午两点十六分,艾瑞克不在房间里,书桌正中摆放着一只纹饰素雅的白瓷盘,里面是一个手作三明治,就是两片面包夹煎蛋、培根、番茄片和切达芝士,查理最拿手的那种,以及一杯半温的牛奶。我猜这是他给我留的早……午餐。 浑身酸痛,就算BBC现在派来一位记者告诉我昨晚外星人降临地球,趁我睡着时他们把我当作人类样本一节节拆开,早上再全部拼装回去我也不会惊讶。那两条腿简直都不是我的了。 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随便找了一件他的睡衣换上,刷牙(他给我买了新牙刷,还去药店买了我常用品牌的洁面乳,这男人简直可怕)洗脸。 尽管有一堆麻烦事不想面对,但今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艾瑞克番外03 他叼着根烟蹲在轰轰运转的烘干机前,神情似专注似发呆。机器里是刚洗干净的床单枕套,毛巾和一些女孩衣物。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小女生都喜欢在青春期假扮大人,好向自己想象中的“成熟女性”靠拢,萨曼莎挑内衣的品味真是不敢恭维。 一成不变的黑色、蕾丝、细肩带,约会之夜还会欲盖弥彰的多加几个海绵垫。其实从男人的角度看来完全不会觉得性感,反而有种小女孩装大人的笨拙的可爱。 半支烟抽完,艾瑞克起身把烟蒂摁进垃圾桶。他知道她其实不喜欢穿胸衣,十年级米歇拉第一次带她去内衣店的时候小怪物就带着一种微妙的抗拒情绪。她对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胸部很不自信。当时他不明白,也没兴趣去弄明白那点可笑的自卑是因为什么,高中毕业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大概是因为康斯坦丁偏爱身材惹火的女孩。 实时下午两点整。手机里躺着康斯坦丁的最后一条信息,发信时间是昨天早上八点二十七分:“艾瑞克,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确实是朋友,曾经是非常要好、亲如兄弟的朋友。他们年纪相仿,又在同一个街区长大,小时候一起踢足球,长大了一起打电玩、一起玩滑板、换着开对方的爱车甚至可以分享喜欢的成人影片和球鞋,在学校里用望远镜观察街对面的秃头书店员调戏女顾客。康斯坦丁从小就是一只好斗的小豹子,热情仗义、搞怪风趣,只要他想就可以很轻易的跟任何人成为朋友。 所以当艾瑞克得知小怪物毫不留情的甩了她暗恋四年的“真爱”,就跟那些追在她屁股后面的肤浅男孩毫无分别时,愤怒和愧悔几乎将他灼烧成灰。 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怀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为了一个水性杨花,不知所谓的……家人。他居然怀疑康斯坦丁的人品,认为他会伤害她,然后抱着某种不可言说的龌龊心思千方百计的阻挠他们长时间独处。 “我以为你爱他,”他自以为掌握了真相,愤怒、自责又痛苦,“见鬼,我居然相信你爱他!!” 他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他表现的非常好非常绅士,也许他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收起了所有的花花肠子。可你都对他做了些什么?该死的,你把他丢在曼彻斯特,他车祸受伤,你却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去年冬天他们爆发了十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矛盾。直到那天早上站在楼梯间里,艾瑞克·克拉克再次听到康斯坦丁用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说出那些话。 他第一次这么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后悔”。 萨曼莎不是个爱哭的女孩,从小就不是,如果状况允许她更愿意用撒娇来达成目的。为了多吃一球冰淇淋或多玩半小时ipad,那个小怪物能抱着查理的背二十分钟不撒手。 他们扭打在一起时他用余光注意到她哭的很伤心,整张脸哭的浮肿,两只眼睛胀成了桃子,像要把过去十几年的份一次补回来。小怪物突然又变回了许多年前被社工抱在怀里的,软软的小婴儿。她赤着脚站在茶几上,仿佛身处无人的孤岛,怀里那只水晶花瓶就是她全部的救赎。 那一刻他恍然发觉她是需要他的。她总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不敢向米歇拉和查理完全敞开心扉,因为克拉克家还有一个成员从未接纳过她。 踌躇了两分钟,艾瑞克在输入栏里打了几个字:“不了,兄弟。” 干脆利落的拉黑,一切结束了。 抱着洗衣筐回到宿舍,她正穿着他的睡衣,曲腿窝在椅子里吃早……午餐。两个人对视时,气氛莫名有点尴尬。 “额……你回来啦?”她洗过澡了,空气里满是沐浴液的气味。女孩挠挠头发,害羞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我借了一件你的衣服,昨天那件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了。” 那件T恤已经重新变得干燥柔软,现在正躺在他的洗衣筐里。 他走过去解她的扣子,小怪物吓得目瞪口呆:“你还来?!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现在真的很累了,两条腿都很酸很痛!” 艾瑞克忍不住笑了一声,帮她把错位的扣子一一重新扣好:“我又没说要。” 08 撒谎骗人的滋味很不好受,欺骗亲近的人尤其。我硬着头皮编了一个手机故障的借口——很拙劣,我知道——向米歇拉解释为什么没有及时回她电话。 “谢天谢地,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养母在电波那头长吁短叹,“艾瑞克说你可能在外面,手机没电或是开了静音什么的,一时没有听见,可直到今天中午你都没有回电话,达芙妮说你们没有呆在一起。差一点儿,就差一点儿我的甜心,你爸爸就要去派出所报案了。” 查理认识几个在警局工作的朋友,如果真的报案动静绝不会小。我不由舒了口气:“妈妈,万分感谢你劝住了爸爸,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妥当,但你知道我绝不想以这种方式在社区扬名。” 我已经能想象出本地报纸那毫无品味的新闻标题了:萨曼莎·克拉克,迷失伦敦的问题少女。 “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们能够理解。”米歇拉笑起来,口吻轻松不少,“但是宝贝,你不能让我和查理担心。” 我再四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那我们一言为定。还有就是,萨曼莎,其实遇到突发状况联系艾瑞克也是一样的。爱你,甜心。” 距离我不到五步的地方,艾瑞克正坐在书桌前埋头作业,房间里充斥着急促但有序的键盘敲击声。我偷偷瞥了他一眼,尽量放低音量:“嗯,我知道。爱你,妈妈。” 挂断电话,我筋疲力竭的一头倒进被子里。键盘声没有停下,我听见他问我:“六点出去吃晚饭?” “……好,再叫上达芙妮?”他的床有点儿硬,我顺手拿了个枕头抱在怀里。昨晚把她一个人丢在公寓实在欠妥,但愿她没生我的气。 “我无所谓,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吃什么。” “……” 我莫名有点气闷。不是、为什么他可以表现的这么自然?就好像……就好像我们睡了一觉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揪着枕头一角,边发短信边没事找事的问:“你是不是跟很多女孩儿睡过觉?” 键盘声忽然停下,他回头,用一种异常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你很在意?” “别误会!我不是要干涉你的私生活。”不知怎么,那个眼神使我浑身不自在,“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关于什么?” “关于……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之类的吧。”后半截话声音渐小。 不知道另一位当事人怎么想,至少我并不觉得昨晚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我的意思是,他想睡我,而我不讨厌他,并且我还急需摆脱康斯坦丁造成的心理阴影,这完全是双赢(甚至可以说是我赚了)。我只是突然找不准自己的定位,仿佛一起做过男女间能做的最亲密的事,他就不能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 从针锋相对到肢体交缠,这一步跨的太大、太急了。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 “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艾瑞克姿态闲适的坐在椅子里,“也许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我被他看的无端紧张:“首先,这件事必须瞒着查理和米歇拉。”这一点他应该不会有异议,“最好也能瞒着我们彼此的朋友,毕竟,你知道,名义上我们是兄妹。” 他嗤笑了一下:“名义上我们是兄妹?你还记得昨天自己高潮了多少——” “你闭嘴!”我恼羞成怒的砸了个枕头过去,“那你说我们是什么?朋友?炮友?乱伦情侣?” 他停顿了半秒:“我选乱伦情侣。” “……你他妈还想睡我?!” 09 “……你他妈还想睡我?!”我现在的表情一定非常可笑,脸颊充血,语无伦次,我差点儿从床上滚下来,“我不是……等等,无意对你的性癖评头论足,但我想咱们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智商回笼后有些事就很明显了。如果他不是斯德哥尔摩或亚裔女性爱好者(与他亲密交往过的女性朋友中,就我所知没有一个亚洲脸),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可能喜欢乱伦。毕竟我们没有血缘,跟我睡觉既能享受成人影片般的刺激感,又不用面临真正的道德困境。 “你说性癖?”声调陡然升高,他怒不可遏的扬起一边眉毛,阴森沉冷又满不在乎,“所以你认为我操你不是心血来潮精虫上脑,而是因为我喜欢玩乱伦游戏?” ‘操’这个字眼并不动听,加上那种熟悉的、轻蔑的口吻,很轻易就使我暴跳如雷:“该死,你怎么不干脆去白金汉宫顶上广播一下这件事?!”他以为我们现在在哪儿,军情六处的特工秘密接头点吗?两堵墙之外就是别人的卧室,我还没疯到可以若无其事的跟全英格兰分享‘和哥哥上床是种什么体验’。 谈话不欢而散。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收拾干净,逃也似的离开那间房间。 “哦!嘿……”印度小伙显然没料到自己家里会突然冒出一个脚踩拖鞋、穿的很像刚从夜店回来,又或者正要出门去夜店狂欢的亚洲姑娘,他红着脸,略显局促的冲我点了点头,“你好,我叫加拉瓦。” 室友朋友紧接着又报出一长串我压根儿听不懂的音节,我猜那是他的姓。出于礼貌,我也冲他点了点头:“萨曼莎,萨曼莎·克拉克。” 加拉瓦愣了一下:“所以你们是夫妻?你和艾瑞克?” 这下我也愣住了,坦白说我被这句话吓了一大跳:“什么?不、不不,上帝啊当然不是。”别说长相了,我们连人种都不同,不作额外解释的情况下几乎没人会把我们自动联想成一对兄妹,“我们是……” “不用解释,我明白的,”小伙子看了我一眼,脸更红了,“我就住在艾瑞克隔壁。” “……” 我想我该庆幸克拉克这个姓氏非常常见。他要是姓什么天使之翼、雷丘之光,我们就真的完了。 伦敦之行提前结束,回到公寓后我马不停蹄的收拾起行李,达芙妮对此深感不解:“就算他活儿很糟,你也没必要这么匆匆忙忙的躲回家去啊。萨曼莎,这里可是伦敦,他不能对你怎么样的。安珀后天过来,翠西下周就从美国回来了。” “我……”接二连三被迫撒谎,我心虚气短的低着头,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不是因为尼克,这跟他没关系。我就是突然有点儿不舒服,很想回家。” 女友不疑有他:“严重吗?需不需要看医生?” “不严重。有点儿累,休息一下就好。” “我不知道你和康斯坦丁之间发生了什么,亲爱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坐到我身前,“但是你不需要这样……不需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我是说,如果你还喜欢他,大可以把他重新追回来;如果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一直是我们中最善良柔软的那个,她以为我还陷在上上段恋爱关系里走出不来。我起身抱了抱她:“谢谢你达芙妮,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她也回抱了我一下:“没关系。对了,你要回家的事儿艾瑞克知道吗?” 这大概是除了唐纳德川普外,目前我最不想听到的名字了,身体的酸痛切切实实提醒着我昨晚发生了什么。我的语气重新变得硬邦邦:“上车后我会给他发消息的。” 我暂时……也许是持续时间较长的一段暂时,不想再见到他。 ------------------------------------------- 女主的行为pattern其实很好理解,从康斯坦丁就能看出来了,想要→得不到→假装自己根本不想要。小时候两人博弈是哥哥处于上风,他的不接受能确确实实给女主造成心理上的伤害,但随着时间增长,慢慢就变成了女主居于上风,因为爸爸妈妈其实更偏心女主一点,这个家里哥哥才是少数派。两个人都同时是对方的受害者和施暴者,最大的问题就是拒绝承认自己喜欢对方,也没法相信对方喜欢自己。 10 夜幕降临,当我终于坐上回家的火车,手机显示现在已经是下午七点零二分,距离约好的晚餐时间过去了整一个小时。同车次的一对老年夫妇在车站买了很多日式寿司卷,饥肠辘辘的我于是也转头钻进超市,扫荡了一大堆垃圾食品:薯片、汽水、培根蛋黄酱三明治以及我最喜欢的DiaryMilk巧克力棒。 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吃着薯片喝着可乐,我开始编辑发给艾瑞克的短信。 ‘我回家了’好像带着点儿负气情绪,‘我突然不舒服,先回家了’又似乎欲盖弥彰……指甲轻轻敲打着屏幕,我恼火起来,为什么想跟他和平的、友好的交流总是这么费劲儿?! “不管了。”纠结了整整五分钟后,我硬着头皮,胡乱发了条消息就锁屏静音,不想再被他……或他的奇怪性癖影响心情。 一起生活了近十五年,如果问我爱不爱他,答案显而易见,但如果问我恨不恨他、讨不讨厌他,其实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我不是要歧视谁,很多人都偏好那个题材的成人电影或有色文学,我自己也看过(不要以为女孩儿就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不太能接受他因为这个想睡我。 试想一下,一个整天对你冷嘲热讽,哪哪儿都看不顺眼的人,仅仅因为你是他名义上的“妹妹”而对你产生性冲动,这难道不奇怪、不恶心吗?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从小关系就很好,比安珀和詹姆斯、翠西和她弟弟还要好,彼此认可,无话不谈,那么……也许在青春期产生一点儿越界的情愫也不是不能理解。 想到这里我鬼使神差般重新解锁手机,往聊天群里投了枚文字炸弹:你们有没有遇到过,额,在床上有些特殊嗜好的男孩子? 安珀回复的最快:有一个,喜欢绑着我,玩医生病人的角色扮演。 她每一任男朋友我都认识,见鬼,我想我可能猜出来是哪个了,心情复杂的继续打字:……那你感觉怎么样?不会不舒服吗? 女朋友们兴奋起来:你在火车上邂逅艳遇了?大胆一些啊萨曼莎,如果两情相悦,那些都是情趣! 算了……我自暴自弃的拆开巧克力棒,狠狠咬了一口。 火车到站时将近十点,老远就看到查理的车停在路边,壮汉养父二话没说,张开手臂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欢迎回家,小甜心。” 我笑着回抱了他一下。查理和米歇拉对我真的很好,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比他们做的更好了。 “为什么突然回家,我们以为你要在那儿呆上两周呢。”爸爸帮我把行李箱搬到后座,然后才拉开驾驶座车门,“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麻烦’这个普普通通的单词因他微妙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我忽然醒悟——康斯坦丁事件不止给我,而是给我们家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只要出门,米歇拉就总是有意无意的给我打电话,确认我人在哪儿、是否安全,十个小时联系不上查理就急的要报警…… “没有麻烦,是我看演唱会时不小心扭到脚了。”系好安全带后,我随便选了首节奏欢快的歌,“你知道伦敦很大的呀,坐地铁不方便,出租车又太贵了。” 养父肉眼可见的放松不少,甚至还调侃似的看了我一眼:“我早说过小姑娘不宜太早学穿高跟鞋。”我哈哈一笑,他又扭头继续开车:“明年你也要上大学了,有想过去哪儿吗?” 我迟疑了一下:“还没有。” 查理故作轻松:“艾瑞克那个大学怎么样?或许你们小姑娘认为跟哥哥读一个学校羞耻又尴尬,但是相信爸爸,这件事利大于弊。我是说,不管你在大学里遇到学业还是感情方面的问题,他都可以帮助你,家人永远是我们最坚固的后盾。” ……我不需要后盾,他本人就是我目前最大的感情问题。 11 出于对我个人意愿的尊重,查理点到即止,之后的几天没再提起大学申请的相关事宜。米歇拉奔忙于工作,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插曲,生活一如从前,但我有种强烈的直觉——她其实和查理一样希望我考去伦敦,最好和艾瑞克就读同一所学校,这样克拉克家脆弱的、涉世未深且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女儿就能在哥哥的羽翼下平安成长,健健康康活到毕业。证据之一就是某天中午,我在餐厅的威化饼干袋下面发现了几页花里花哨的招生宣传单。 今年夏天十三年级就将结束高中生涯,那些提前取得了Alevel成绩的优等生已经在社交网络上兴致勃勃的相约暑假游学、讨论毕业舞会邀请谁做自己的舞伴,社区里‘毕业季’的氛围十分浓厚。我看了看米歇拉精心挑选的几所学校,发现跟我原本的志愿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是某所大学(我想大家都知道哪一所)被她用蓝色记号笔圈了出来,放在了显眼的最上层。 我不想否认它是我的梦想学府之一,地理位置优越、师资力量雄厚、硬件软件的更新速度更是无可挑剔,其综合实力在整个罗素大学集团都是数一数二的。还记得艾瑞克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米歇拉特地去市场买了龙虾、葡萄酒和很贵的牛里脊肉,姥姥姥爷、爷爷奶奶纷纷来电祝贺。 安珀在视屏通讯里问我:“那你决定了吗?就它了?” 我在床上滚来滚去,任由轻薄松软的被子把自己卷成一条墨西哥卷饼:“还没有。” 父母的心情并非无法理解。尤其在经历了那件事之后,就像其他所有父亲一样,查理打从心底里不信任我身边同龄或年岁相近的男孩们,在他的认知里唯二绝对不会伤害我的男人只有爸爸和哥哥(某种意义上也不能说他错了)。问题是我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无能脆弱,也……不愿意被当成附属品强行塞给艾瑞克。这对我们两个都不公平,他们矫枉过正了。 “其实这个提议很不错啊,”女朋友在电波那头卷着睫毛,“你不是要跟他‘友好相处’吗?我也考虑过要不要申请詹姆斯的母校,反正还有一年,不必太着急。” 友好相处四个字堵的我心塞无力:“他说什么了吗?” 安珀放下睫毛夹,很奇怪的吐出一串反问句:“谁?艾瑞克?他能说什么?为什么这么问?” “……随便问问。” 女友没再深究,转头拧开睫毛膏,小心细致的继续上妆:“对了,火车上的‘艳遇’怎么样了,有下文吗?” “说了多少遍,没有艳遇!”我气急败坏的纠正她,“那只是心血来潮,突然好奇而已!” “萨曼莎,这没什么好害羞的。”她透过屏幕看了我一眼,用那种过来人关爱别扭小孩的眼神,“不过既然你不愿意提,我们换个话题好了,我听说布拉德来找你了?” “是的。”霸王龙比我高一个年级,两个月后就将拿到毕业证书,说真的他期期艾艾打电话过来时我差点儿没听出是谁,我们交往的时间不短,但我压根儿没想到他会邀请我作他的毕业舞会女伴。要知道这可是高中毕业舞会,一生只有一次。 安珀笑的像只狐狸:“看来有些人对你余情未了。” 我向天翻个白眼:“你为什么不认为化学老师对我余情未了,上学期他给了我一个C,天知道这学期有机物和同位素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额,我是说真的,”安珀放下睫毛膏,一瞬有点无措,“自你以后他没交往过任何女朋友,上帝啊我以为你知道呢。” 这下我彻底呆住:“什么?!” “你已经答应了?!”她比我还要惊讶,半晌,艰难启齿道:“萨曼莎你应该知道的吧,康斯坦丁也是今年毕业。” “……” 假期的后半段我推掉了几乎所有社交活动,致力于改变自己的生物构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退化成一只鼹鼠,整天窝在家里整理书本、钻研课业。随着开学的日子逐步逼近,黑眼圈和浅眠多梦等焦虑症状也越发明显。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布拉德开口,应邀成为他的舞伴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没有复合,如果他问起(正常人应该都会想知道自己被放鸽子的理由),我也没法解释为什么不愿意参加舞会。 听起来非常可笑,事情没有说开前我不恐惧与康斯坦丁在公共场合碰面,反而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他再也无法伤害我的现在,我不敢,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他欠我一句道歉,但以他的性格,我不觉得自己能在入土为安前得到。 尽管不想承认,这种时候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人名就是艾瑞克·克拉克。我都想在他脸上盖个红戳:对康斯坦丁专用武器。 艾瑞克番外04 萨曼莎夺门而出后,卧室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管道瞬间吸走热量,空气变得清冷、寂寥又粘稠,沉甸甸的压在人身上。艾瑞克坐在椅子里,想去厨房拿几罐啤酒,又觉得浑身乏力。 性癖……他被她气昏了头,某个瞬间很想撬开她的脑子看一看,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她以为她是谁?真要有什么乱伦情结,克拉克家的堂姐表妹们哪个不比她刺激? 门外传来隐约的谈话声,艾瑞克更烦躁了,他本能的不愿意深想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是因为什么。 他对她有欲望,青少年时期就有。想吻她,想操她,想让她乖乖躺在身下,想听她哭着求饶,现在这些全都实现了,欲望却没有因此消减。他没有产生“攒了很久零花钱后终于买到心仪球鞋”的满足和释然。 恰恰相反,他见鬼的还想索取更多。 “你们吵架了?”天长日久,印度小伙子已经基本习惯了克拉克同学多变的脸色,平心而论,艾瑞克讲礼貌讲卫生,没什么体味怪癖,而且作息规律、不喜欢麻烦别人,他们相处的还算愉快。加拉瓦好心提醒他:“她刚离开不久,你现在追过去应该来得及……如果你知道她去了哪儿的话。” 突然没有了喝酒的兴致,艾瑞克神色复杂的坐在红色仿皮沙发上,余怒未消,又有点想笑。那只小怪物永远都是这样,卖场门口发传单的大婶、学校里扫地的清洁工阿姨以及每周去便利店打零工的邻居家小孩,她总能跟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结下友谊。现在怪物光波又辐射到他室友身上来了?还是在他们刚刚大吵一架之后? 过了约一分钟,艾瑞克突然开口:“你有过类似的经验吗?” 他听起来很像刚跑完一场障碍马拉松,或者带病考完一场大考,咬牙切齿又满心纠结。加拉瓦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想调节一下气氛:“你是指跟女朋友吵架的经验,还是跟女朋友和好的经验?” 艾瑞克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那个称呼:“都有。” “我的建议是,你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印度室友打开电视机,又转身从冰箱里摸出两罐酸奶,“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矛盾,但事情看起来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知道的,女人嘛,她们要是不在乎、不喜欢你,才懒得跟你发脾气。” 这个词实在新鲜:“……在乎?” 难道她不是只把他当成一夜情对象,或是某种兼具心理治疗作用的情趣玩具?她巴不得第二天醒来就发现他患了失忆症,这件事一笔勾销。 “不在乎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加拉瓦觉得他的反应实在奇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艾瑞克轻咳一声:“从小就认识。” 室友附和道:“一定感情很好吧。” ……那倒没有。 直到六点萨曼莎都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他坐在电脑前,一心二用的浏览着文献。房间里还残留着沐浴液的香味,惯用的品牌、最清凉洁净的海盐薄荷,不知怎么今天格外扰人。他甚至错觉自己在跟空气拔河,争夺那点可怜的注意力。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艾瑞克最终合上笔记本,仰着头扪心自问,他不是没交往过女朋友,也不是没跟女孩子睡过,说句到家的话他一直认为现实里的性爱就那么一回事。直到她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好像身心都将融化在情欲里,血液骨肉会迸溅出火星。 早上七八点时,由于生物钟作用他醒来过一次。萨曼莎迷迷糊糊的窝在他怀里,一条腿很不客气的架在他腰上。他们从未有过这么亲密无间的时刻,哪怕是在梦里,他也没梦到过做完之后的情形。 毫无保留的依赖、呼吸交缠的旖旎,小怪物第一次主动露出了柔软的腹部。他甚至没有进去,没有吻她,只是彼此相拥就舒服的头皮发麻。 如果可以艾瑞克很想把她抓回来,五花大绑、三堂会审,然后扭送去权威医院做个检查,他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态发疯。 12 当气温终于攀升至二十五度,各大超市的冷冻冰柜都被包装花哨、品类繁多的冰淇淋和冻酸奶彻底攻占,英格兰的夏天姗姗到来。 我到底还是没能向布拉德坦白,霸王龙早就不是当年被我用皮鞋爆头的胖小子了,这几年他个头疯长,学会了打理外形,人也瘦了不少,如果没人提醒,谁会把他跟小学里那个颐气指使的恋脚癖联系在一起?更神奇的是,和我分手后这家伙的性格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现在的他可比当年内敛太多。 结合安珀提供的情报,我后知后觉的产生了一点儿愧疚之心。我很清楚自己不是一个脾性温柔的好姑娘,过去的某几任男朋友,我得承认当时对他们不够好。 直视那双眼睛,说出“抱歉啊,虽然答应了你但现在事出有因,我非放你鸽子不可”实在太难了。 亲哥久违的在电话里对我冷嘲热讽:“难得,我还以为你一遇到不想面对的事就会转身逃跑呢。” 话里的指喻未免太明显。我努力压下可疑的羞愤和心虚,使自己听起来足够理直气壮:“艾瑞克,我们非要这样不可吗?” 不管他怎么想,我还没有彻底放弃跟他和睦相处的‘伟大计划’。他嗜好奇特是他的事,我不想米歇拉和查理为此伤心难过。 那边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似是默许了我的提议,虽然口气还是有点僵硬,起码语调正常多了:“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回来,回到这里来,一天就好。你在的话我会觉得安全。”说完我就把脑袋埋进抱枕里,很没出息的被自己的羞耻发言激红了脸。仗着他看不见,小腿肆无忌惮的踢打着薄被,我又欲盖弥彰的跟了一句:“今年暑假你还去打工吗?” 高中时他就保持着自力更生的优良传统,每周都会去附近的超市兼职。当然,赚得的钱还不够买他一双球鞋的。 “如果时间有冲突我会自行调整。”哥哥迟疑了一会儿,我仿佛听见他笑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又变回了我记忆里阴阳怪气、说话欠揍的样子:“但是,我为什么要帮你?” 神经病故意重读了‘为什么’三个字,我直觉他没安好心,忍不住跳脚道:“是你说会相信我、接受我的!你还说我不需要觉得自己孤立无援!”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翻出那么久以前的旧账,还是用他自己说过的话堵他,艾瑞克噎了一下,然后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回击策略,他讥笑一声:“是啊,可是你拒绝了,你说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就好,我不用对你特殊优待。” “……” 无声对峙了五分钟,我迫不得已,率先举起了白旗:“你想要什么报酬?” 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声音得意洋洋:“等我回来再说。” 13 鉴于大少爷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个人信誉,成绩优秀,且经济半自主,父母没有对他突然改道的暑假行程发表任何意见,反倒是我,也许是之前放浪形骸、游戏人间的叛逆少女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查理、米歇拉,甚至学校的朋友们都对我长时间保持单身这件事感到惊疑——我是说,如果几个月也能被称作“长时间”的话。 “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没有男朋友就无法直立行走的无脊椎动物吗?”我哭笑不得的被推进试衣间,任由品牌独有的清淡香氛充满鼻腔,满心尖刻的情绪经过酝酿软化,最终演变为无奈的抱怨,“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我真的受够了,拉姆齐每天在推特上无病呻吟,不是自拍就是那些令人尴尬的简笔画,水准跟希尔先生家六岁的小女儿差不多。莱缪尔更不必说,那家伙曾经当着我的面跟迈克讨论杂志女模的屁股,妈妈,当着我的面!” “哦,亲爱的,我们只是担心你。”米歇拉成功被我逗笑,手握一杯外卖咖啡,她正颇有兴致的坐在沙发上翻阅春夏新品图册,“只要你开心,交不交男朋友根本是无所谓的事……不如说,其实不交你爸爸更高兴,他总担心宝贝女儿会被外面的大灰狼叼走。” 非常查理的比喻,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店员小姐体贴的过来询问尺寸是否合适,得到准许后为我拉开了门帘:“怎么样?” 我的衣服完全够穿,今年春天买的裙子还有好几条没有上身,但米歇拉坚持认为应该给予毕业舞会一些尊重,新买一条(就算不是我的毕业舞会,它也是一场毕业舞会)。 妈妈的品味值得信赖,她喜欢我穿轻柔一些的颜色,大红大绿除非圣诞节,十二岁后基本在我的衣柜中绝迹。 克拉克夫人矜持的呷了一口咖啡:“我觉得这条不错,你觉得呢?” 苍白柔美的粉色,衣料上没有多余的花纹,最大的亮点便是剪裁。无袖设计,高腰微喇,胸和背部都开的很低,但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没什么胸,它并不会显得色情或不雅。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也觉得不错。” 店员小姐适时恭维几句:“很显身材,您有一副漂亮的锁骨,腰也很细。这是我们店里最后一条6号了,决定了的话我先帮您包起来?” 妈妈于是爽快的刷卡买单。 到家时天将暮去,战利品多的远超预期,三条裙子一件衬衫一条短裤还有两双高跟凉鞋。身体上的极度疲劳使我傻傻忽略了一些细节,比如玄关的鞋子、衣挂上的外套,又比如茶几上久不露面的独属于某个人的马克杯。我提着一大堆纸袋,筋疲力竭的爬上楼梯:“妈妈,我先去洗个澡。” 卧室与主卧格局一致的最大好处就是,我一直都拥有自己的卫生间。简单梳洗过后,我从衣柜里翻找出一条相对宽松的棉质格纹吊带裙——不能直接穿睡衣,我还得下楼吃晚饭。不过说是裙子,其实更像家居服,因为它实在太舒服了,偶尔也会客串睡衣。就在我跟背后拉链纠缠斗智时,耳边响起了三声极富韵律的敲门声。 这下得救了。我松了口气,想也没想:“快来帮我一下,拉链好像卡住了。” 来人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你在干什么?” 我愣了一秒,像条受惊过度的旗鱼般飞速钻进被窝,同时不忘谴责他:“你才是!你、你怎么——”该死的,我咬着舌头了。 艾瑞克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己中了五百万,眉毛扬起,嘴角微勾,配合他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凝固成一个我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得意的笑容:“我、我怎么了?需要我帮你拿药箱吗?” 我顺手抓了个抱枕丢过去。 楼下传来米歇拉的脚步声,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晚饭。他弯腰捡起史迪奇,慢慢走到我床边:“张开嘴让我看一看,如果流血的话送你去医院。” 语气很不客气,艾瑞克独有的那种不客气,但我能感觉到他其实有点儿紧张。一路风尘仆仆,哥哥又比我们上次见面时多了点……怎么说,伦敦的味道。布拉德只比他小一岁,但跟他相比布拉德就是个小屁孩。 “你怎么回来了?”距离舞会的日子还有整整一周,我捂着嘴巴,非常警觉,“你放假了?” 大学生耐心有限,直接握住我的手腕,想把这层防护掰下来:“嗯,放假了。” 比力气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无奈翻了个白眼:“没有流血,就是有点破皮……嘶——” 他直接伸了一根手指进去。这下我们都呆住了。 14 我不能确定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单纯想检查一下伤口(他会有这么好心?),还是……这算是在挑逗我? 他眼中有惊愕和失措一闪而过,仿佛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眼下的局面。修长微凉的手指在我口腔里轻柔搅弄,指尖不经意划过齿根和舌头,使我克制不住的后颈发麻。如果要举办一场“艾瑞克身上我最喜欢的部位”评选比赛(不要想歪,特殊部位不在参选之列),他的手和眼睛将会是毫无争议的并列第一名。 跟其他同龄男孩不一样,哥哥的手背纹理细腻,指节却骨感硬朗,圆珠笔和曲棍球棍留下的薄茧均匀分布在食指和中指内侧,就像很多男明星喜欢炫耀手臂上的青筋,我觉得那些茧子也是荷尔蒙的证明。 “我看到伤口了,”终于,他清了清嗓子,缓缓抽回手指,“不是很严重,你注意不要再咬到它。” 我突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差点在他面前流口水,压顶的羞耻感袭来,手忙脚乱的四处翻找纸巾。艾瑞克似乎有点想笑,眉眼前所未有的柔和,然而没等我说些什么,他忽然欺身而上,直接堵住了我的嘴。 干燥清洁的另一只手插进黑色的长发,若有似无的捻弄着发根。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看似稀松平常的动作由他做来就变得那么……色情和淫靡。跟我接过吻的男伴很多,他肯定不是技巧最娴熟的那个,但却是最让我沉迷的那一个。 湿软温热的嘴唇厮咬缠磨,舌头顶开牙关,不留余地的从我口中掠夺水分和氧气。冰凉黏润的那根食指不知什么时候按上了膝盖,然后沿着大腿曲线一点点向上滑动。触感异样而刺激,有如电流窜过皮肤,我感知到身体的变化,下意识想推开他。 始作俑者没让我得逞,他出了点汗,耳朵和脖子微微发红:“你乖一点,我们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我可能有点缺氧,条件反射的想挣出禁锢,“你在我这里早就信用破产了,你上次就说会慢一点,结果根本没有!” 他笑着把我压进被子里:“那是在床上,男人在床上说的话都不可信。” 这是什么无耻至极的发言?我被震的一时无语,好半天才想起来反驳:“难道现在不是在床上?” 哥哥单手脱掉T恤:“现在还没开始。” 亲吻再次落下,从耳后到肩颈再到前胸,感谢上帝,所剩无几、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融化前我艰难的想起一件事:“不对,我不能跟你上床。” 他挑起眉,刹那间不屑、紧张、恼怒等等复杂的情绪从齿缝间挤出来:“为什么?”那双棕黄色的瞳仁宛若两颗琉璃,清晰的倒映出我自己的脸孔。 我不禁恼羞成怒。为什么?我又不是充气娃娃,凭什么你想睡我,我就得洗干净了爬到你床上?虽然我们现在是在我的床上。 “你喜欢这种……玩法,不代表我也喜欢。” “哪种玩法?”他嗤笑一声,“萨曼莎,不要滥用想象力,我想操你跟你是不是我妹妹没有半点关系。” 廉颇老矣的拉链很大程度上为他提供了便利,使他能轻而易举的将我的上半身从衣物中解脱出来,刚洗过澡、余温未散的皮肤骤然暴露在空气中,我下意识的哼了一声。 艾瑞克俯身吻我:“乖,还有人在下面。” 我恨不能用眼神把这家伙烧死,知道有人你就收敛一点啊!一边后悔自己意志不坚定,一边又贪恋那点温暖,忍不住伸手抱他:“你不准又像上次那样……”疯起来没完没了,完全不肯听别人说话。 “上次那样,嗯,”额头上满是热汗,终于做够润滑和扩张,挺腰楔入时哥哥微蹙着眉,偌大的房间里只剩喘息和低语,我听见他笑了一声:“上次不舒服吗?” 气声搔刮着耳膜,艾瑞克完美践行了自己‘速战速决’的承诺,几乎没给我任何适应的时间,就兀自大开大合的动了起来。密集磅礴的快感很快从下半身蔓延到四肢百骸,眼泪像溪泉一样汩汩流进鬓发,我再一次很想弄死这个混蛋。 15 房间成了一只巨大的烤箱,发丝里全是热气,我埋头在他颈窝,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太奇怪的声音。 耻骨被他用腹肌抵着,脊沟和腰臀在他掌心酸软发烫,艾瑞克显然汲取到了一些经验,他对我的敏感点和临界值了然于心,别说呻吟求饶,上帝作证我快连抱住他的力气都没了。 “你轻点……”心跳快到窒息,来自皮肤底层的热意越涌越多,我怀疑自己即将被炙烤成干,汗水、眼泪甚至腿心滑腻腻的体液都浇不灭深埋体内的火种。嘴唇张开,一组断续哽咽的音节飘了出来:“我、我不行了。” 身上的人稍稍撑起一点身体,他看起来没比我好多少,边用右手挑开我脖子上濡湿的头发,边喘着气低声说:“……嗯,我也快了。” 那对眼睛亮的灼人。我一直知道他的眼睛很漂亮,它们继承自查理,清浅锋利,眼窝深邃。其实相比蓝、绿之类的冷色,我总觉得浅暖色的虹膜更能给人神秘莫测的感觉,它们能更好的凸显出瞳孔的漆黑,近看时就像两丸黄金凝成的琥珀。 汗珠顺着他的睫毛滑下来,我从没见过哥哥露出那种眼神,隐忍而炽热,不可自抑的、翻滚的情欲被一种古怪的深情裹挟着……一个匪夷所思到令人心悸的想法从脑海中冒了出来。我突然不敢直视他,慌乱的抬起手臂想遮挡自己,又被他强硬的拉开:“不要躲,我想看。”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我泪眼朦胧、不明所以的瞪他。艾瑞克嗤笑一声,低头亲吻我:“又不是没看过。” 迟钝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指的是我高潮时愚蠢可笑的表情。“你闭嘴!”我忍无可忍的咬了他一口,哥哥又笑了,笑的得意洋洋、凶狠阴恻。下一秒腰肢被人擒住,他完全不打招呼,就那么疾风骤雨似的撞了进来。 被折腾完一轮,我奄奄一息的趴在床上,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他“信守诺言”。亲哥简单清理完自己,重新套上衣物,临走前不忘提醒我:“床单我来洗,记得下楼吃晚饭。” 这副吃饱餍足、道貌岸然的样子实在叫人生气,我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充作回答。等房门重新关上,才慢吞吞爬出被窝,准备洗今天第二个澡。也许是嗅觉系统出了点问题,又或者是我做贼心虚,开窗通风后他的味道似乎仍萦绕在房间里,下楼前我甚至欲盖弥彰的喷了一点香水,以致于晚餐桌上查理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还有约会。 “没有,”我喝了口汤,差点被呛住,“爸爸,当然没有。” 对面的某个人抬眸看了我一眼,我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米歇拉适时给大家添上一点儿沙拉:“萨曼莎已经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我想她知道约会应该选在白天。这样爸爸和哥哥还可以开车送你们一程。” 那就不是约会了,那叫短途家庭旅行。我无奈的啃着生菜叶:“我现在没有男朋友,我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查理不置可否:“没有男朋友并不妨碍男孩子追求你啊,甜心。不过你得擦亮眼睛,优秀的男孩并不是那么常见的。” 在我养父心里,只有二十多岁的裘德洛和莱昂纳多配得上他女儿。 “这次邀请你的男孩叫什么?布拉德对吗?”米歇拉也饶有兴致的加入了八卦大军,“我记得你们是小学同学,他还是你的前男友?” 艾瑞克脸上的讥诮嘲讽已经快要溢出来了,我不得不放下刀叉,硬着头皮自证清白:“我们没什么,这件事早就过去了。”我甚至不记得当初为什么会答应跟他交往,唯一的印象就是……他的吻技很烂。 “好吧。”查理笑着举起水杯,“但愿那位小伙子不会伤心太过,辗转难眠。” ---------- 不好意思感冒了,这几天会更的慢一点少一点。抱歉哈 16 清早下楼时爸爸妈妈都已经出门上班。自从被上司、同事和妻子一致评价身材走样(我想我是家里唯一一个不觉得那点儿赘肉就称得上‘放纵和不自律生活体现’的人),查理换了一家设施更专业、但也离家更远的健身房,松垮的肩背和日益明显的啤酒肚紧实不少,这几天正是热情最高涨的时候。米歇拉则是由于晋升在即,年中考核期间必须好好表现,为此也不是第一次起早贪黑了。 窗台和庭院里的绿植闪闪发亮,本该空寂无人的房子被培根和土豆面包的香气填满,罐头装焗豆子的酸甜辣意幽幽袭来,伴着厨房时不时传出的细微油润的滋滋声,我很没骨气的吞了口口水。 其实他做的早餐也没有很丰盛,至少不如妈妈,但跟我平时糊弄了事的牛奶泡麦片一对比,高下就很明显了。 “牛奶还是果汁?”大学生还穿着睡衣,第一颗扣子松松开着,行动时锁骨下方一小块鲜红耀眼的吻痕若隐若现。 上次去海边度假是去年夏天,高加索人白如冰雪的皮肤上那块印记真的……尤其明显。我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进退两难间可耻的脸红起来:“……果汁。” 艾瑞克拉开凳子在我对面坐下,头发乱蓬蓬的,眼里满是轻松戏谑的光:“起得真早,我以为你今天不打算去学校了。” 这个人是不是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我吃着煎蛋和培根碎焗芸豆,努力按捺住踹他凳脚的冲动:“明天才考最后一门,今天我得去学校考试。” “我送你?”他看了眼手机,不是很信任我的效率,“免得迟到。” 我咬牙切齿的笑了一下:“我想开校车的霍兰德先生会准时来接我的。”刀叉切割着培根和蛋白,“对了,昨天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我不觉得他是专程来睡我的,艾瑞克不至于饥渴到那个地步。 “嗯,”亲哥撕下一块金黄焦脆的土豆面包,“查理希望我跟你聊聊升学的事情,毕竟,今年九月你就十三年级了。” 这个答案不怎么令人意外,我喝着果汁哦了一声:“看样子大家都很希望把我打包塞进你的口袋。” “……你已经决定好了?”他挑起眉,表情变化之快使我不得不怀疑嘲讽我也是他的条件反射之一:“你似乎对我……我的学校非常不满。” 这副指责问罪、明嘲暗讽的声气实在不怎么悦耳,我做完一次深呼吸才慢慢放下玻璃杯:“我对你的学校没有不满,我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公平。”就算我曾经识人不清,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我毕竟是个独立的人啊。没有人希望自己认识的每一个朋友都觉得他/她是那种……只能依附着别人生活的人——对我来说,在家这个‘别人’是父母,在外就变成了哥哥,好像我是什么英雄电影里的吉祥物,永远长不大似的。 而且、而且,这对艾瑞克也不公平,我又不是他女儿,他没有义务对我的人生负责。 “你十一年级的时候说过喜欢那里,想要进去深造,他们才会这样为你考量。”他显然也带了一点火气,笑容冰冷,词句温度全无,“以你的成绩,我想这已经是最佳选择了,伦敦经济发达,交通便利,我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公平的地方。” 太阳穴被他轻蔑的神情和那句‘最佳选择’刺激的突突直跳,我脑子一热:“是啊,还很方便你睡我。” 天知道数学和历史考试我是怎么完成的,整整一天,耳边反复重播着早上那句蠢话,如果可以我很想立刻钻进艾瑞克的大脑皮层,把它找出来然后彻底删除。 安珀察觉出我的不对劲,以为我是在为考试焦心,放学前十分热情的邀请我去她家熬夜复习。明天的生物化学都是我不擅长的学科,有人帮忙总比孤军奋战要好。我答应她先回家拿睡衣,六点三十分去她家会合。 今天是周一,米歇拉和查理没能准时下班,我给他们分别发了短信,然后钻进房间收拾过夜用的内衣、睡衣和护肤品。艾瑞克好像不在家,他的房门紧闭,我想向他解释一下,早上的话不是那个意思,又怕事情越描越黑。 “啊啊啊啊啊啊!!”我自暴自弃的抱着枕头,像条上岸的活鱼在床上扭来扭去,“我怎么能在人格上怀疑他?” 如果他真的是个坏人,从小到大哥哥有太多机会欺负我、伤害我,甚至……强暴我了。可他都没有,他最多就是说一些刻毒的话,在学校里对我视若无睹,今天早上他甚至特意早起给我做了早餐。 “我太坏了,我太邪恶了。”我揪着史迪奇的长耳朵,语气沉痛,“我不配吃那么好吃的焗豆子。” 门口的某人没能忍住,压着嗓子笑了一声:“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吃豆子吗?” 17 “你的房门没有关,我……额,听见你大叫。”我僵硬的就像一具刚刚见光的木乃伊,艾瑞克于是简短的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虽然听上去没什么诚意——这家伙说话时双肩抖动,一直在笑。 “我只是不喜欢吃罐头豆子好吗!”小时候挑食严重,米歇拉想了很多办法哄我吃饭,比如把牧羊人派里的羊肉糜改成牛肉(查理管这种派叫放牛人派)、鱼汤里的白肉鱼换成我喜欢的贝类和鱿鱼圈,或者调制一些颇具亚洲风味的、小孩子喜欢的甜咸酱汁,来给超市里的罐装食品重新调味。五六岁时我特别不爱吃蔬菜,她甚至会把番茄和芹菜打成泥状,亲手揉进意大利面里。 “嗯,”哥哥笑着揶揄我,“我想也是。” 场面尴尬到我很想躲进被子里一辈子不出来,但这显然不可能,半分钟后我抓了抓头发,挫败的坐直身体:“……我以为你不在家呢。” 耳朵烫的几要冒烟。心底有个声音咆哮说第几次了,这是你今年第几次在他面前犯蠢了?如果还有下次,你给他表演一段单人喜剧算了。 艾瑞克扫了一眼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收敛了笑意:“你要出门过夜?” 我立刻磕磕巴巴的解释:“安珀邀请我过去,我们晚上一起复习。你知道我的化学成绩一直不太理想。” 上帝啊我在说什么蠢话……艾瑞克又想笑了,还没完全消退的、浅淡的笑意残留在他眼里,如海水涨潮般再次汹涌起来,他清清嗓子嗯了一声,似乎打算离开,我不得不跳下床叫住他:“艾瑞克。” 哥哥应声住步:“有事?” “今天早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可比期末考试难多了,我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还拉着他的一只袖子,口干舌燥又语无伦次,“对不起。” 晚餐吃的很丰盛,安珀的妈妈是某位明星大厨的粉丝,平时就热衷于钻研菜谱,拿手好菜是三种芝士配白芦笋的法式咸蛋糕。吃完饭我们轮流洗澡,然后钻进她的卧室准备复习,女友特地收拾出一张长长的书桌,我们各自占据一端,没多久课本和课件撒的到处都是。 十点左右学习告一段落,家长贴心的送来果汁和零食,安珀陷坐在懒人沙发里,边和男朋友远程聊天边跟我闲聊,我们从数学老师质量堪忧的假发一直聊到即将毕业的啦啦队长,她咬了一口饼干,忽然发问:“萨曼莎,你是不是在恋爱?” 我手指一僵,差点没能握住生物课本:“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你今晚一直心神不宁,白天也是。”手机屏幕后探出一瞥雷达般的目光,在我身上刷来扫去,“我本来以为是因为考试,看来我猜错了。布拉德?” 我没说话,安珀不死心的继续追问:“泰迪?戈登?总不会是康斯坦丁吧?你说过他品行很有问题。” “你怎么不猜马库斯先生呢?八卦小姐。”我试图从源头上否决她的猜测,“我没有在恋爱,我……我现在觉得学业更重要,你知道我们九月就会升上最高年级,我们快毕业了。” 她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还更兴奋了:“那就是艳遇了,火车上那位?长得帅吗?” “……” “宝贝儿你真该去照照镜子,你现在完全就是一副少女怀春的神情。” 少女怀春……是什么样子?有那么明显吗??我揉了揉发热的脸颊,想让温度降下去一些:“事先说明,我们没有在恋爱。” “嗯哼。”安珀爽快的丢开手机,双眼炯炯的看着我,期待我能吐出什么重量级绯闻。但我肯定要让她失望了:“他……我们今早吵了一架,是我不对,所以我向他道了歉,然后他突然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非常突然,我的意思是,我们根本算不上情侣,”我喝了口果汁缓解紧张,“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女朋友眨巴着眼睛,“你在演什么纯情青少年偶像剧吗?你们……” 我知道她想问什么,干脆利落的作了回答:“睡过,他活儿不错。” 安珀挣扎着爬出沙发,这个话题引发了她的好奇心:“我认识?他是我们这儿的人?是谁?”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很怕被看出什么端倪,努力摆出一副认真学习请勿打扰的姿态,“他不是这儿的人,你不可能认识他。” “什么意思……”她哈哈笑着,“还能有什么意思呢?萨曼萨,他恐怕爱上你了。” 18 “爱?”原谅我,这个词实在太突兀了,仅仅在心里默念一下都怕会被它灼伤。他爱上我了?还有比这更荒谬的猜想吗?我是说,我们的关系的确日渐和缓,但是……爱? 手指无意识碰了碰额头,柔软的、带着体温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皮肤上,由于身高原因我看不到他当时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通过某种第六感,这是一个温柔克制、无关情欲的吻。 胸口似被一块大石头堵住,呼吸倏地艰难起来。他爱我?他——爱我?? “你怎么了?”我的表情太过明显,安珀彻底把期末测试抛到了脑后,兴冲冲将地上的纸张书本一脚踢开,摆出女孩之夜、畅谈心事的架势,“你不喜欢他?为什么?你刚才还夸他活儿好。” “他活儿确实很好。”尽管不想承认,出于某种不知名的理由我很享受他的亲吻和拥抱。我喜欢他的气味,喜欢他的身体,喜欢他微微汗湿的头发扫过皮肤。英国人经常把爱挂在嘴边,学校食堂的盛饭阿姨每天都会说上好几遍,但她的爱显然不能跟艾瑞克——如果他真的,咳咳,爱我的话——相提并论。这简直匪夷所思。 安珀更不解了,她狐疑的看着我,好像我刚才说了个笑话:“那是因为什么?你看起来吓坏了。” “我从没想过他可能……你知道,喜欢我,”不动声色的换了个词,我心里舒服许多,“我们性格不太合拍,真正成为朋友的时间很短,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从小到大我交往过很多男孩儿,他们脑子里的东西大同小异,电子游戏、足球、汽车、成人网站和火辣超模,剩下的空间才会留给课本和学校里的漂亮女孩。除了拉姆齐那种花花公子,几乎没人会主动提及“爱”这种魔法字眼,连喜欢都很少,这个阶段他们更愿意谈性、谈尺寸和三围,我的某几任前任甚至会公然攀比谁在床上花样更多、技术更好。 而艾瑞克,也许是我对他疏于了解,也许是……总之就算我们已经睡过,而且睡了不止一次,我也没法把他和那些精虫上脑症患者归为一谈。他是不一样的,我知道哥哥不会因为想睡我而作出喜欢我的样子来。如果他说爱……喜欢,那就一定是真的。 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满怀心事的回到家里,这次他是真的不在。加湿器突突往外喷吐着水雾,我把书包随手丢到地上,抱着史迪奇滚进沙发。一旁的手机响个不停,社交账号被各色暑假邀约塞的满满当当,但我一点提不起兴致检查或回复。 大脑不合时宜的回想起那个古怪的眼神,清亮粘稠又滚烫压抑,我甚至不能很好的说服自己那只是错觉。他爱我?艾瑞克爱我?上帝作证我们一共只睡了两觉……想到这里我不禁夹紧了双腿,将脸埋进毛茸茸的抱枕里,可是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别的可能吗?他说过不是因为“妹妹”的身份想睡我。 “我简直傻透了,为什么当时不问?”既然不是乱伦情结,那是因为什么? 晚餐桌上查理和米歇拉都对我肉眼可见的疲乏欲言又止,我下楼前照了镜子,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尊容——昨晚一夜没睡,又经历了两场考试,粉底融不进皮肤,到了晚上鼻翼和嘴角大规模脱妆,遮瑕膏都遮不住我的黑眼圈。 “今晚好好睡一觉,宝贝儿。”妈妈做了西班牙海鲜汤,里面放了很多我喜欢的大虾和贝类,“明天可以不必早起了。” 我嗯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往艾瑞克身上飘。以我对他的了解,五分钟前他就该嘲笑我只会临时抱佛脚,或者说一些‘我还以为是哪只大熊猫从动物园跑出来了’之类的话,你知道,取笑我的黑眼圈。但今天他一反常态,十分安静,安静到我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精神错乱,整顿晚餐他没有看我一眼。 “发生什么了?”趁查理在厨房洗碗,米歇拉处理工作,我绕到他背后拽住他,“我得罪你了?” “没有,”他被闹了个措手不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介于恼怒和紧张之间的情绪,我们一前一后走上楼梯,我听见他的声音传来,“跟你没有关系。” ……撒谎。 “我明天要吃焗豆子。”我轻轻勾住他的手指,艾瑞克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没有立刻甩开。 “你给我做。” 艾瑞克番外05 完蛋了。从他忍不住亲吻她额头的那一秒,艾瑞克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完蛋了。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废墟中飞出成千上万只看不见的蝴蝶,空气中扑棱着翅膀横冲直撞。 心脏鼓胀的像要裂开,唇齿深处绵延着甜蜜的回甘,他不想表现出异样,他必须小心翼翼、极力克制,甚至不敢低头多看她一眼。相处近十五年,艾瑞克太了解这只小怪物是什么德行了,萨曼莎热情洋溢、漂亮可爱,但也高傲肤浅,喜新厌旧,一旦她发现自己……爱慕着她,跟她那些幼稚可笑的追求者毫无分别,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一点也不难想象。 “今天早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她傻乎乎又真诚热切的向他道歉,收起了所有尖牙利爪,伶牙俐齿,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敌意。那一瞬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被信任、被认可的快乐有如打翻的碳酸饮料,不受控制、不听劝阻的汩汩冒着泡泡,在他心里肆意流淌。即使是关系最恶劣的时候,萨曼莎也没有质疑过他的人品。不如说她总是对他抱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认定他品格高尚,认定他与众不同,认定他绝不可能伤害她。也许潜意识里她早就将他视作了亲人,那个雨夜才会完全不设防备的向他求助,向他撒娇耍赖装可怜,甚至一路跟着他回到宿舍。艾瑞克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气愤、恼恨、心喜、紧张,其中掺杂着一点热血上头的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明明已经吃过一次苦头,为什么小怪物还是一点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为什么可以毫无芥蒂的主动和他谈起那些事?难道她没有发觉吗,跟她共处一室的不止是“哥哥”。 当她终于露出惊慌的神色,红着脸被他压在身下,艾瑞克的内心升起一股报复般的畅意。看到了吗,我不是好人,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模范兄长,我也是男人。你不该对我掉以轻心。 一夜未眠,清早起床时大脑混沌不堪,就像刚写完五十篇方向不同的论文。他没有相关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来势汹汹的感情,不会有人比她更特别了,他爱她,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艾瑞克错觉自己是个毫无经验、初出茅庐的拳击手,还没有做足充分的准备就被教练投放到了拳击台上。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自己露出太多破绽。 然而事与愿违,有些事根本不受控制。整顿晚餐她都在用那种探究的、好奇的目光偷看他,萨曼莎像个故意捣乱的坏小孩,不断为对手声援造势,誓要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胜算彻底清零。 “我明天要吃焗豆子,”她有恃无恐的勾拉他的手指,口气丝黏得意,“你给我做。” 艾瑞克嗓子发紧,他想拒绝,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否则很快、用不了几天小怪物就会意识到她可以对他予取予求。只要她张口,不论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可能满足。 然而他只是嗯了一声。 19 舞会当天下了场大雨,气温降低,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泥土青草味,养在庭院里的几株浅紫色绣球终于开花了,米歇拉兴奋之余拍了很多照片,准备发上推特。雨雾如丝,很快道路变得滑泞难行,五分钟前布拉德打电话来告诉我他可能会晚到一会儿。 我刚洗完澡,边跟安珀电话聊天边把今天要穿的衣服从衣柜中取出来,女朋友百无聊赖,跟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最近的八卦趣闻:“你不会知道康斯坦丁邀请了谁,萨曼莎。这个消息绝对能让你大吃一惊。” 康斯坦丁?我已经很久没去关注他的动态了,自然也没兴趣打听他的舞伴:“谁?罗萨莉?莉莉安娜?” “都不是,”女友毫不介意我敷衍的态度,她报出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名字,用一种幸灾乐祸、静待好戏开场的语气,我甚至能想象出电波那头她费劲忍笑的表情,“你还记得吗,十一年级在生物课上尿裤子的那个。” 生物课事件可谓轰动一时,这么一说我有了些印象。好吧,这个人选的确使我大吃一惊:“怎么会是她?” 那是个存在感基本为零的姑娘,长相一般,性格阴沉,跟我的交际圈没有任何重叠之处。我知道她是因为那个学期我也选了生物课,而她的同桌威廉姆斯——我当时男朋友的朋友,是个十足的坏小子,体态魁梧、玩世不恭且热衷霸凌,那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威廉姆斯不肯放她出去上厕所,这个可怜的姑娘于是当堂尿了裤子,在学校狠狠出了一次名。她是白种人里少见比较娇小的体型,跟我差不多高,下课后我顺手借了她一条短裙。 拧开指甲油的瓶盖儿,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可跟他平时的审美不太相符。” 康斯坦丁的喜好固定而专一——金发、大胸、美女,他历任女朋友中唯一一个例外就是我。不是我自夸,我实在看不出那位生物课小姐哪点能吸引他。 安珀不以为意,咯咯笑着:“谁知道呢,也许哥特美人的春天要来了。” 快六点时外面再次下起了雨,我听见楼下传来引擎声,应该是布拉德到了。女友在电话里问我:“对了,‘艳遇先生’怎么样了?” 我正放下头发准备化妆,差点失手摔了粉底瓶:“我可能……我还得再确认一下。” 一点儿也不像我的作风,我知道。可是……他爱我的这个猜想实在太过离奇,在完全确信之前我不想打草惊蛇(如果最后发现是我自作多情,那家伙绝对会用这件事耻笑我一辈子)。大少爷这几天的表现反常又奇怪,他似乎有意躲着我,极力避免与我眼神接触,但又很少驳回我的请求,我故意触碰他的身体也不见反感跳脚。 这算爱吗?他爱人的表现也这么与众不同?? “第一次觉得男孩子的心理活动这么难猜。”直觉和事实不总是一致,既让我觉得新奇有趣斗志昂扬,又隐隐有点生气。 “看来你对他挺上心的,”安珀一惊一乍的说道,“以前那个萨曼莎可没有这样的耐性,我们的霸王龙注定要失望而归了。” 我才没有对他上心,我只是好奇而已。没等我嘴硬反驳,门外米歇拉的声音冒出来:“宝贝儿,你的男伴到了。” “好的妈妈。”我匆忙挂断电话,“我得开始化妆了,咱们明天聊。” 她给了我一记飞吻:“记得更新后续,康斯坦丁的和你的。” “……” 化完妆下楼,布拉德一身黑色正装,正拘谨的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喝茶。他被查理和艾瑞克围堵在中间,我看到他已经出了点汗。 “萨曼莎,”霸王龙看着我,僵硬的扯出一个笑容,“你今天真漂亮。” 米歇拉本想借给我一对钻石耳坠,以搭配今天这条过分端庄的裙子,但我没有收。我选了一条宽约一指的黑色蕾丝choker,叠戴金银色长项链,指甲油也是黑色的。 “虽然你每天都很漂亮,但我想他说的对,小甜心。”爸爸走过来拥抱我,“你今天尤其迷人。” 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发表意见的男性顶不住压力,最终还是侧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双蜂蜜般的眼睛掩藏在浓密的睫毛下,我莫名有点紧张。 不说点什么吗?妆容出问题了?还是鞋子不合适? 就在我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妥的时候,哥哥一把抄起车钥匙,边往外走边低声说:“外面在下雨,我开车送你们。” 完全没给人拒绝的余地。布拉德的脸色一瞬变得有点难看,我猜他可能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上车前他小声问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艾瑞克主动提出送我,这在以前是不亚于火星撞地球的小概率事件。 我没心没肺的坐进副驾:“不知道呀,也许他今天心情好吧。” 被心情好的驾驶员先生清清嗓子,结束了悄悄话时间:“我刚好在附近有点事,结束后我去接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后半句声音骤低,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其实我们都知道有事的可能性很小,但他的这句话还是让我无端感到安心。 “嗯。” 这是一个南部小城,大家一起长大,彼此熟识,因此几乎每一年毕业舞会的场馆内都是熟面孔,朋友们见面后互相打招呼。 “嗨萨曼莎,嗨布拉德。” 我想唯一的例外就是那位生物课小姐了。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明显偏大的纱裙,浅色的长发染成漆黑,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怪诞又格格不入。 “真不敢相信康斯坦丁真的邀请了她。”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女孩子们闲话,“看看她的衣服,哦,还有她的头发。” 布拉德带着我往里走,艾瑞克不在他明显放松了很多:“我很高兴你愿意……你知道,做我今晚的舞伴。” 生怕他产生什么幻想,我立刻提醒道:“你明白的吧,这不能代表什么。我们是朋友。” 霸王龙脸上挫败和懊恼的神色一闪而过,最终他无奈的说:“你们真是亲兄妹……萨曼莎,舞会才刚开始呢。” 我哈哈笑着:“好的,好的,今晚是你的大日子,我不说扫兴的话。” 人渐渐到齐,余光略到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布拉德再次紧张起来。他像个出征在即的罗马士兵,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该从哪儿给他找一顶鸡冠头盔戴。 “你还爱他么?”男伴扯了一下领结。 康斯坦丁跟自己的女伴打过招呼,大步向我们的方向走来。 我听见自己说:“不。当然不。” 20 “你好啊萨曼莎,好久不见。”康斯坦丁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恍若无事的跟我寒暄。鉴于我在学校有意避着他走,十三年级和十二年级的课程也没有太多重合之处,这句好久不见不算名过其实。 “的确很久没见了。”他好像瘦了一点,眼眶深深下陷,颧骨突出、肤色隐隐发青,跟我记忆里英俊风趣的红发男孩儿判若两人。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想你知道原因。” “哦,哦,放轻松。”他夸张的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冰释前嫌。”说完他耸了耸肩,看向被晾在一边的布拉德,好像很希望得到附和:“你该感谢我,兄弟,要不是我心急了点儿,她现在还会对我死心塌地。” “需要我提醒你吗前男友,是我甩了你。”我已经不指望从他嘴里得到任何不毁气氛的话了,这混蛋脸皮厚比城墙,就算我现在跟他吵上八百回合,隔天他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布拉德没有说话,康斯坦丁突然转换了话题:“艾瑞克还好吗?我听说他回来了。” 如果我没看错,刚才他眼里有种病态的亢奋一闪而逝。尽管是来求和的,但他说话时一直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敌意……听说?艾瑞克把他拉黑了?据我所知米歇拉和查理没有强制要求他这么做,我也没有,但仔细回想一下,我确实已经很久没从哥哥嘴里听到康斯坦丁的名字。 他们闹掰了。 “你们不是好朋友吗?难道你不知道?”我露出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哥哥很好,再好不过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悻悻的说:“是吗,帮我向他问好。” 康斯坦丁离开后布拉德自告奋勇去饮料台帮我拿喝的,音乐声适时响起,他忍不住低声抱怨:“难以置信,你竟然会看上那种人……”语气里不乏自嘲。 我接过汽水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不知道哪个疯子往里面兑了伏特加,浓重刺鼻的酒精味差点没把我熏出眼泪,我捂着嘴巴咳嗽起来:“……里面有伏特加。” 平心而论,我的酒量很不错,跟同龄的男孩相比也毫不逊色,唯一的弱点就是不太能喝烈酒,平时用假ID泡吧时大多点一些鸡尾酒特调,或适口的干邑香槟。霸王龙从没见过我把自己喝到皮肤泛红,吓得语无伦次起来:“我去给你换一杯,喝点别的。你、你没事吧?” 我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不多时他挤开人群回到我身边,脸上挂满薄汗和歉意:“真该死,我没注意到。” 他重新给我打了一些果汁,我一滴不剩的全喝完了。彼时他不知道——我当然也不会知道,场内唯一的无酒精饮品就是矿泉水,所谓的果汁其实是低度果酒。很快我眼前浮起白雾,四肢无力、头昏脑涨,末梢神经迟钝的不可思议,始作俑者酒精在血管中奔腾流淌。这感觉并不陌生,我知道自己喝醉了。 迷迷糊糊醒来时我被挂在一间厕所的隔间里,什么人正舔吻着我的下巴,用力大到近乎疼痛。之所以说“挂”是因为我隐约感知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绑了起来,悬吊在塑料门的挂钩上,远处……也许没那么远的地方有人在哭。 “上帝啊……康斯坦丁你说过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费劲的挣开眼睛,一线荧白色的灯光如针扎进瞳孔,身上的人闷哼一声,酒气浓重,听上去喝的不比我少:“她是我女朋友,我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啜泣的女声底气不足:“你们早就分手了……” 我猛地清醒过来,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感谢这双细跟鞋,康斯坦丁痛的不得不弯腰捂住腹部,趁他起不来时我又补了一脚,连滚带爬的向外跑去。 门外哭泣的女低音——生物课小姐被我吓了一大跳,满脸泪痕来不及收拾,似乎在犹豫该不该拦住我。我扶着沉重的脑袋环顾四周,这些天杀的卫生间为什么都长得差不多?我在哪儿?我的手机在哪儿?惶恐、惊惧、愤怒一齐涌上心头,我全然不顾形象,恶狠狠的威胁她:“把你的手机给我!” 生物课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条浅粉色的裙子,忽略材质的话跟我身上这条很像……相似的身高和身材,差不多长度的黑色卷发,仅看背影我们几乎就是一个人。 她颤抖着手指把电话递给我,我边往外跑边哆哆嗦嗦的拨出那个号码——感谢上帝,即使醉成一滩烂泥我的记忆力仍然健在。 电话很快被接通,我记不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艾瑞克赶到的时候意识已经所剩无几。我被裹上了一件外套,耳边隐约传来打架的声音,那种湿漉漉的,卫生间和空旷场所独有的回声。康斯坦丁欠揍的大笑:“你果然喜欢她,你就是喜欢她是不是?” 谁喜欢谁? “反正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这太恶心了,不如这样,她还是我女朋友,你想睡也可以让你睡。” 睡谁?等等,谁要做你女朋友? “我们还是好朋友,艾瑞克。” 艾瑞克?艾瑞克…… 21 很快我被转移到汽车里,外面应该雨停了,大片清新湿冷的空气迎面拂来,镇静我滚沸的血液和皮肤。艾瑞克站在车外打电话,偶尔有一丝余音漏进耳朵,我没法确定对面是谁,只能听出他很生气。 过了一会儿车门拉开,他身上多了些烟味,边把一瓶矿泉水塞进我怀里边俯身给我系安全带。 “现在几点了……”声音哑的活像是肺癌晚期,我忍着头疼,试着坐起来一点儿,“你没把他打死吧?” 我醒的很及时,康斯坦丁还没来得及对我做什么,那家伙都醉到把下巴当成嘴唇啃了,我很怀疑他还能不能硬起来。 “十点二十六,”引擎声响起,艾瑞克轻描淡写的说:“我把他的头摁在马桶里涮了几次,应该没死。” “……什么叫应该?”还有你这副非常遗憾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太阳穴突突跳着,我努力提醒他:“你知道如果打死他,你要负刑事责任的吧?” 他看了我一眼,好像在判断我此刻是否清醒。过了很久很久,哥哥低声问我:“你为什么不哭?” 我像个傻子似的:“什么?” “一般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早就哭掉一缸眼泪了。”他不太自然的瞄了一眼挡风玻璃,我才注意到这家伙给我准备了至少三四盒抽取式纸巾,“你从小就不怎么爱哭。” 车子稳稳的行驶着,黑暗中隐隐浮现出熟悉的路标和建筑,他身上的味道令我昏昏欲睡。我挣扎着打了个呵欠,试图在陷入浅眠之前将脑子里乱糟糟的单字整顿成一句完整通顺的句子:“……因为哭没有用啊,”我说,“哭只会让爸爸妈妈,还有你,觉得我很麻烦。” 到家时将近十一点。米歇拉看到我醉的不省人事,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这是怎么了?宝贝儿你还好吗?上帝啊,查理!查理!” 眼看她手忙脚乱的四处翻找解酒药和胃药,我撑着眼皮强笑了一下:“没事的妈妈,我只是喝多了,洗个澡睡一觉就好。” 发现我还有意识,养母的脸色缓和不少。艾瑞克淡定的帮腔,他一手扶着我的腰防止我掉下去,一手接过药盒:“你继续工作吧,我送她回房间,不会有事的。” 把醉鬼弄上二楼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即使我不胖(我真的不胖),对同为女性的米歇拉来说也太过吃力了。因而她听到艾瑞克的话后稍作犹豫,还是选择了放行:“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还有,洗澡不要洗太久,会头晕。” 我胡乱答应着,任由哥哥半扶半抱的把我弄回房间。这是个忙碌又混乱的晚上,他累出了一身大汗,衬衫整个黏着身体,肌肉的曲线和沟壑在壁灯光下格外分明。我看着他走进卫生间放水,忽然脑子一抽:“你能不能帮我洗澡?” 他慢慢转过头,用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着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现在没有力气,”我义正辞严、理直气壮的跟他讲道理,“你不帮我我会淹死。” “……” 一池温水,上面盖了一层厚重绵密的乳白色泡沫,我舒服的躺在里面,一边很没有公德心的用小腿踢打水面,一边口头指挥他认取架子上的瓶瓶罐罐。 “那个是头皮清洁霜。” “不对,那瓶是身体磨砂膏,洗发水在更下面一层。” “发膜。” “我的卸妆霜存货。” 折腾了近五分钟,艾瑞克两手泡沫、咬牙切齿的瞪着我。他现在一身是水,狼狈的就像刚从小人国航海归来的格列佛,我哈哈笑着,笑完又怕他把我也摁进水里涮一涮,立刻闭紧了嘴巴,乖乖趴到浴缸边缘。 大少爷显然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他给我洗头时用力过猛,抓的我有点疼。 “哥哥……”水汽氤氲的环境里,每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放大,“要是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22 热风呼呼吹在耳畔,抓揉着发丝的那只手一点也不温柔,我睡得不太安稳,想回头看一看这位发型师的名牌工号,好向他的上司狠狠投诉一番,又困倦的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湿软冰凉的发梢不断抽打在脸上,疼倒是不疼,就是很不舒服。话说,现在服务行业门槛这么低了吗?那家伙简直把我的脑袋当成拖把,一点也不耐心轻柔。 直到我抗议似的哼了一声,发型师才终于收敛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发根,笨拙又小心的扯开那些缠结在一起的细丝团。 “睡着了还这么不乖。”他喃喃自语,听起来非常嫌弃我。 喂,这位先生,明明是你忘了给我做发膜,头发才会这么干涩打结,现在居然倒打一耙,责怪起我来了?我想抓住那只手咬他一口,又被一句带笑的“别动”奇迹般的安抚住。 好不容易头发吹到半干,微潮的、温热的手指从发间慢慢抽离,轻如羽毛般沿着头骨的轮廓滑到耳后,那一小块皮肤实在太过敏感,以致于我恍惚间以为自己是一棵含羞草,他碰一碰、动一动,枝叶就忍不住簌簌发抖,既想把自己完全舒展开来,又因为莫名的羞涩和刺激在他掌下蜷缩成一团。 明亮的灯光下,安珀笑着对我说:“还能因为什么呢?他恐怕爱上你了。” 爱上我了? “你果然喜欢她,你就是喜欢她是不是?” …… 第二天早上醒来,宿醉后头重脚轻、喉咙冒烟的滋味很不好受,鼻子也不幸塞住了,我怀疑是昨晚回家时吹了风,被潜伏的感冒病毒一举击中。努力掀开沉重的眼皮,刷牙洗脸,然后随便找了件外套穿上,一路蹬蹬蹬跑下楼梯时如愿在厨房找到了艾瑞克。 他大约也没睡好,睡衣皱巴巴的,浅栗色的短发乱七八糟,此时正站在料理台前煎制加了蔓越莓碎的美式薄饼,听到脚步声后回头看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俩都有点尴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吞吞的说:“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心脏不争气的加快了运动速率,我抽了张纸巾擦鼻涕,瓮声瓮气的趴在餐桌上:“所以你没做我的份?” 不气闷是不可能的。要不是跟他睡过,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个人根本是被设定好程序的自律机器,划拉一刀就会喷溅出黑乎乎的机油,毕竟,哪有人暑假不赖床的?想跟他一起吃早餐我必须七点三十分起床。 他听出了我的异样,边把最后一勺面糊倒进锅里边说:“你感冒了,吃完早饭记得吃药。” 我忽然生出一股难以克制的满足和自得,没做正面回答,那就是做了我的份。煎薄饼的香气源源不断的溢出厨房,咕嘟冒泡的法压壶和冰镇过后、还凝结着水珠的玻璃果汁瓶并排坐在餐桌上,我不得不用纸巾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嗤嗤笑出声音。 他喜欢我。艾瑞克·克拉克,喜欢我。 早餐桌上我忍不住偷偷打量他,有很多问题盘桓在脑子里问不出口。为什么喜欢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那次在伦敦是不是就是因为喜欢我?其实哥哥除了稍显憔悴,跟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也许是心理作用,我就是觉得他今天格外不一样。眼睛、锁骨、手腕,哪里都闪闪发光。 “我脸上有东西?”半顿饭吃完,艾瑞克疑神疑鬼、一脸古怪的放下刀叉,“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老是看我?” 哈哈哈哈哈,他也有这么蠢的时候啊。我忍着笑随便找了个借口:“我在想你什么时候回伦敦。” 他不太自然的立刻转移视线,咖啡勺在白瓷杯里顺时针轻轻搅动:“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言词讥讽,阴阳怪气,还有点隐隐的气急败坏。 “当然跟我有关系。我不想你太早回去,”雨后初晴,外面阳光正好,我伸脚踹了踹他的凳子,“我们开车出去玩吧。” 23 短暂的沉默后,艾瑞克清了清嗓子:“你想去哪里?”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干脆,都不问一下为什么要去,或者去几天、具体什么时候出发之类的吗?喝了口果汁给自己降温,我一边搜肠刮肚一边状似随意的吐出几个地名:“伯明翰怎么样?或者利物浦、约克之类的地方也不错。” 九年级时家里在伊利比亚半岛南端的直布罗陀购置了度假小屋,几乎每年夏天我们都会去那儿住上两周,那里目前还是英属地,不需要申请签证,语言、货币都跟不列颠完全一致,非常便利。今年由于我的升学、米歇拉的升职,家庭度假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查理为此深感遗憾。 平心而论,我当然还是更喜欢海边,咸涩的海风和湿润的沙滩,比基尼与骄阳烈日,到处充斥着防晒油和冰淇淋的甜腻香味。但今年显然不能如愿了,或许明年,毕业旅行的时候我能好好补偿一下自己。 他摸出手机查看日历,棕黄色的眼珠左右四顾,就是不肯跟我对视:“……就我们两个?” 我笑着露出牙齿:“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介意叫上别人一起的。” 艾瑞克终于抬眸看了我一眼,我能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好像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怀疑、试探的目光在我脸上一点而过:“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 这个理由非常正当。说完他又继续埋头网页:“利物浦这个季节比较凉爽,如果你想去我们还可以顺道去一趟切斯特,那儿的建筑很漂亮,还有一家闻名遐迩的动物园。” 众所周知,我从小就很痴迷毛茸茸,不论是常见的小猫小狗还是只在电视里出现的水獭棕熊狐狸野狼,只要有毛我都喜欢。由于米歇拉对猫狗毛过敏,想养一只小狗的愿望一直没能实现,这些年父母为了补偿我,陆续给我买了几十只形态各异的毛绒玩具,现在它们还堆在我的房间里。 既然哥哥搬出了动物园,我自然只有举双手赞成的份儿。 英格兰的暑假非常漫长,尽管脱欧后出国不如以前方便,拜发达的铁道系统所赐,出门旅行的人依然不在少数。养母得知哥哥要带我出去游学(咳咳,那附近确实有几所还不错的大学),很是不解的问:“为什么不乘火车出去呢?你们都持有青年卡不是吗?” 青年卡——铁道公司推出的针对25岁以下居民的优惠政策,申请成功后购买任何车票都享有八折优惠。 我一时有点卡壳儿,其实我只是想单独跟他出去玩,交通工具、行程安排甚至目的地本身都不重要。我就是想找个机会跟他独处而已。 大学生坐在对面,眼也不眨的说:“带着行李不方便。而且她四体不勤,走不了太多路。” 一锤定音。 吃完晚饭上楼时我故意扯他的袖子:“四体不勤?”十到十二年级我的体育成绩可都是A,我还参加过学校的运动会,拿过跳高比赛的银牌。 艾瑞克无奈又好笑的回头,瀑布似的灯光从他头顶冲泻而下,在我身上投下大片阴影:“难道我说错了?”他闲适的站在自己卧室门前,左手按住门把,右手拿着手机,“你觉得自己体力很好?” “……” 这种问题叫人怎么回答?我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红着脸恶狠狠的瞪他。哥哥大概是觉得我这个反应很好玩儿,低低的笑了一声:“我们关系和睦,米歇拉只会乐见其成。她不会反对的。”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确实……十五年来妈妈一直希望我们能和平共处,难得他愿意带我出去,不管理由多么蹩脚,只要找了,米歇拉就绝不可能反对——但是和睦?我们这样怎么能算兄妹和睦?这家伙都不会脸红的吗?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艾瑞克直接把我拉进了房间。 他没有立即开灯,满眼黑暗中我能感觉到气氛不对,好像无意间闯进了什么奇幻小说里的魔法禁地,手臂和后背不由自主的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天知道我进他房间的次数比偶遇暴露狂的次数还少。 “你干什么?”我不想表现的太弱势,对付这家伙就得强势一些。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报酬吧?” 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儿,我点了点头,又猛地想起幅度太小,他恐怕看不见:“……现在?” 哥哥坐在椅子上,两腿岔开,手臂紧箍着我的腰,清朗月光下每一根睫毛都被染成了洁白的银色:“带你出去玩很累,没有奖励我可不干。” --------------- 拉锯战打响第一枪! 莎莎:他喜欢我! 哥哥:她知不知道我喜欢她?那天喝的那么醉,到底听见了没有?我有没有露马脚?我该不该露马脚?面子要撑住,不能太早认输 24 尽管这么说非常可笑——我的意思是,比这更亲密、亲密的多的事儿我们都做过了,实在没什么可害羞的,但当拉链滑下的细微响声在黑暗中响起,不可名状的羞耻和尴尬还是一瞬挤爆了我的大脑。因为这样那样的巧合,前两次跟他上床时我都穿着裙子(那件长及大腿的T恤在我看来跟裙子没什么分别),不存在裤子拉链这种东西,也就自然不需要面对‘是我主动脱还是他来脱’这么……现实且疑难的抉择。绝大多数情况下裙子会自己缩上去,或者在我没意识到的时候这一步就已经被略过了。不太凑巧的是我今天穿了一件彩虹条纹的短上衣,搭配浅蓝色水洗的牛仔短裤,那道轻但突兀的声音刮过耳膜,无端让我产生了一种他在拆包裹——并且我就是那个包裹——的复杂既视感。 拆完包裹后艾瑞克伸手将我抱到胯上,这个高度尤其适合接吻,我一低头就能亲到他的嘴唇。哥哥的嘴巴其实长得不太好看,你知道很多外国人,尤其是法国佬经常拿来攻击英格兰男演员的一句话就是“他们没长嘴巴”。他的嘴唇说实话有点儿单薄,形状并不难看,就是有点儿单薄,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冷漠。我故意用舌尖舔他的下唇,几次得逞后被他轻轻打了一记屁股。 “别捣乱。”哥哥喘着粗气,蜂蜜般清亮绵黏的瞳仁警告似的盯着我。 说来非常神奇,自从发现他喜欢我,从前那些龃龉不快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了,面对他时我会不自主的生出一些隐秘而自得的优越感,不管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旦加上那层滤镜,再锋利的词句都会变得可爱起来。毕竟,你知道,这家伙喜欢我啊。 我居高临下、得意洋洋的看着他:“捣乱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艾瑞克挑起半边眉毛,嘴角微微上扬,就在我以为他即将开口——说话或者微笑的时候,横在腰间的手臂倏地收紧,抢在我失声尖叫前这家伙直接堵住了我的嘴。那双金棕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你猜我能把你怎么样”。 混蛋,失算了。 他用蛮力把我按坐在自己身上,今天的哥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有耐心,也更凶狠,慢条斯理,缓步进攻,一下接一下的撞击中我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只能呜咽着攀抱住他。 腰部以下酸软不堪,生理性的眼泪好像快餐店里免费续杯的汽水,源源不断的往外冒。他从没表现出这么可怕的一面,又或者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见识他的这一面,坦白说我现在很怕以后会被他弄死在床上。顶尖的学习能力和总结能力得到了最完美不过的展示,我们只睡了两次而已,他就几乎掌握了我的所有弱点,轻易就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艾、艾瑞克……”你他妈让我喘口气好不好! 哥哥囫囵应了一声,专心致志的研磨顶弄我最敏感的那块软肉,似乎是嫌弃我身上的衣物太碍事,他忽然抱着我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差点哭出声音,始作俑者安抚似的亲了亲我的肩膀,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下一秒整个人被他压倒在床上,双手拉至头顶,大半个胸部被迫暴露在空气中。 疯了……这家伙根本是疯了吧? 25 他看起来就像一头失控的雄狮,浑身汗津津的,呼吸粗重、皮肤滚烫,毫不夸张的说我甚至能听到他皮肤下面有力的脉搏声,哥哥不费吹灰之力的单手制住我,柔软的栗色短发搔拂着脖颈,他埋头在我胸前,湿润缠绵的唇舌一次次将我千刀万剐。 “等一等、艾瑞克……”主导权和优越感节节碎落,本能与理智因此撕裂开来,作出了截然相反的两种反应——身体努力迎和他,想得到更多爱抚和亲吻,头脑却由于某种不可言说的羞恼惊惶,迫切希望这场风暴立即停下,我听到自己可耻的啜泣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说话时气若游丝:“你先停一停啊混蛋……我、我要死了。” 他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金色的睫毛上挂满清碎的汗珠,棕黄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似乎认为这是无上的光荣和褒奖。我很想瞪他,或者踹他一脚,奈何四肢酥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你不喜欢这样?”艾瑞克啄吻了一下我的发顶,低声问道。 我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呼吸乱成一团:“……不是不喜欢。” 他对我的每个敏感点、极限承受能力以及一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细节和习惯了若指掌,说不喜欢未免太自欺欺人了。不如说正是因为喜欢、很喜欢,才会不知所措,恐慌又抗拒。 “只是,你得温柔点儿,明白吗。”我磕磕巴巴的陈述着诉求,这多少有点羞耻。难以想象有朝一日我也会说出这种话……温柔点儿?一年以前的萨曼莎听到了一定会笑掉大牙。 “明白了。”他笑着应了一声,又重新动了起来,这一次十分轻缓温柔,同时伸手拨开了我脸上汗湿的碎发:“我发现你很喜欢我碰你的头发。” 我趁机抽回手腕,慢慢环抱住他的腰:“我的确喜欢。” “三四年级时我总缠着米歇拉给我梳头,而且不要最简单的马尾辫,一定要很复杂的编发发型,就是因为这个。”那时养母还没有现在这么工作繁忙,她以为我喜欢的是儿童杂志里那些漂亮精致的发型发饰,特地给我买了一整套款式不一、大小齐全的小皇冠小夹子,天知道那时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梳头环节了。 哥哥边吻我边将手指插进发丝,几乎扣住我的整片后脑:“很舒服?” 战栗和快感窜上脊椎,我口齿不清的嗯了一声:“很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跟他说起这种事时我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也不担心他会因此讨厌我、认为我很奇怪。我甚至觉得如果我们真的身处于某部公主电影,不论我是谁,够不够聪明美丽,他都会一样喜欢我。 真是盲目到可怕的自信。 射过一次后他也终于露出了一点疲色,感谢上帝,这个疯子要是一直这么体力充沛,我非死在他床上不可。 “你要喝水吗?”他三两下把我裹进一条干净的薄被,披着睡衣下床倒水,还顺手将窗户推开了半扇。借着那点月光和床头的台灯,我捧着他的马克杯,像个参观博物馆的小学生似的,严肃认真的打量起这间卧室。 这不完全是我的责任,我是说,我们从前的关系可不能用“糟糕”两个字简单概括,艾瑞克是个非常麻烦的人(各种意义上),他极其注重隐私和个人空间,除了偶尔叫他下楼吃饭,我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他的私人领地里。 “你的滑板。”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我指着某处墙角,一惊一乍的说,“还有你的曲棍球鞋。” 哥哥嗯了一声:“那个柜子里放的都是杂物。” 杂物?我记得我刚上九年级的时候艾瑞克每天六点就离家训练,晚上十点才筋疲力尽的回家,什么时候曲棍球鞋也变成了‘杂物’?我想起一些流言,侧头看他:“对了,前年你到底为什么忽然退队?” 有人说是因为啦啦队长向他表白被拒,他被曲棍球队的几个队员联手揍了一顿。但我知道不是,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受伤。 26 哥哥的脸色变得有点古怪,我能看出他其实不太想提及这个话题,但又不愿意用一些一戳即破的谎言敷衍我,沉默了一会儿后艾瑞克从我手里抽走水杯,低头喝了一口:“没有为什么,我跟当时的球队教练理念不合。” 我仔细想了想:“你是说普瓦洛斯先生?” 这个答案令我始料未及。那个胖乎乎的、对谁都是一副大笑脸,几乎没人见过他大声说话的中年秃头体育教师?哦,我不是故意称呼他为体育教师的,他的正确头衔应该是‘外聘球队经理’。 艾瑞克没有说话,想必是默认了。我于是裹着被子,一拱一拱的挪到他身边:“所以他真的在行使教练职权?我以为他只负责解决你们吃不掉的免费饼干和披萨。” “……” 哥哥放下水杯,挑眉看着我:“你好像对他很了解。” 了解他有什么奇怪的吗?我趴在他腿上哼了一声:“无意显摆,但是克拉克先生,你妹妹活泼可爱,人气很高,早在十年级时就曾被邀请成为啦啦队的一员。”当时前任队长即将毕业,正是急需吸收新鲜血液的时候,我记得安珀也收到了邀请。不得不说与初中那套幼稚艳俗的粉黄色队服相比,红白相间的高中队服可爱太多了,设计简单、青春靓丽,我好像还试穿过。 哥哥嗯了一声,动作很轻的帮我把几绺跑出来的头发别回耳后,两扇睫毛半垂着,他说话时带了点笑音:“那么请问这位克拉克小姐,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我看了他一眼,突然脸红起来。因为按照惯例,几支球队出去比赛的时候啦啦队也会随行,在他面前露着肚脐、又唱又跳的大声加油怎么想都非常羞耻。我清了清喉咙:“因为我没有运动神经,而且还很懒。” 他恬不知耻的点头:“你看,我没有说错,你确实四体不勤。” “……那你呢?”我气急败坏的撑起身体,上半身因此从被子里脱了出来:“啦啦队长的泳池party上,你为什么拒绝她?你知道那晚之后学校里有多少人暗自揣测你的性取向吗?” 我不敢说其中也包括我自己。虽然直觉他不是,但总觉得哪里很可疑。 “我在办公室里撞见了普瓦洛斯手淫,对着一张偷拍的学生照片。”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艾瑞克扫了我一眼,语调平淡无波。薄被被我踹的七零八落,他干脆把我从里面剥了出来,抱到腰上:“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红色上衣,白色百褶短裙,跳起来的瞬间不小心露了点。普瓦洛斯试图贿赂我,也试过威胁我,但我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捅给教务处,很快他就被解雇了。另一位当事人因此对我产生了一些单方面的迷恋,她准备当众表白的事儿我毫不知情。” 信息量过大,我怔怔的看着他:“所以你不喜欢她?一点也不?” 他觉得我的反应很滑稽:“为什么你觉得我应该喜欢她?” “她,额,她胸部很大,”说完我就反应过来这句话有多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是说她很漂亮,咳咳,身材很好。” “确实很大,但我不喜欢。”哥哥道貌岸然的嗤了一声。 我被他这么斩钉截铁的表态噎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接话:“这没什么的,你不需要……书上说男人对乳房的迷恋是基于母亲崇拜,你不可能不喜欢。” 艾瑞克又笑了,低头吻我:“我想婴幼儿时期,我已经从那里得到足够多的母爱了。” 27 “简单来说就是,生物课小姐以为他只是想找我复合,我猜他可能作了一篇感人至深的演讲,表现的好像对我旧情难忘似的,于是她本着乐于助人的心态主动献身,在毕业舞会上引开了布拉德的注意力。”我叼着一块黑樱桃曲奇坐在副驾驶上,手指飞快的打着字,“碰巧那天下了雨,我听说他本打算把我弄进汽车里。” “把你弄进汽车里?然后呢???用枪指着你的太阳穴威逼你拍裸照吗????”安珀震惊到一连打了很多个问号,我不能分辨那只是单纯的手抖还是有意为之,“萨曼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不辞辛苦的找你麻烦,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我们都知道他交了新的女朋友,你也早就不在乎他了。” 饼干屑扑簌簌掉到我的牛仔短裙和手机屏幕上,正当手忙脚乱之际,右前方突然伸来一只手,帮我把摇摇欲坠的那半块儿曲奇塞进了嘴里。我一边努力咀嚼一边翻了个白眼:“谢谢。” 艾瑞克目不斜视的打着方向盘:“不客气。” 我将注意力重新转回与女友的聊天中:“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被我甩了而怀恨在心吧。” “感谢上帝他毕业了。”安珀发来一个心有余悸的表情,“算了,不说那些令人扫兴的事儿,让我们聊聊你的新欢吧。” 我伸手拿了第二块曲奇饼,同时鬼鬼祟祟的用余光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某人,尽力控制住表情不要露馅儿:“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他!喜!欢!我!” “所以?” “所以我想听到他亲口说出那几个字。” 女友显然跟我不在同一频道上,她不明白(她当然不会明白)我的兴奋和激动,那边删删减减,过去了半分钟才发来一段文字:“咱们认识了快九年了,你知道,我从没想过你会在一个男人身上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感到腻烦呢,看来他活儿真的不错。” 我嗤之以鼻:“他才不止是活儿不错,他跟学校里那些白痴不一样。” “哦,收敛些吧,你知道你现在听起来像什么吗?你就像一只忙着开屏的花孔雀。” 我忍不住笑起来,不忘一本正经的向她科普:“看来某些人生物课得重修了。只有雄孔雀才会开屏,宝贝儿。” 下午一点四十分我们抵达了第一站。艾瑞克挑选的酒店地段很好,几乎就坐落在市中心,附近遍布大型商场和餐厅超市,楼下还有一排酒吧和书店(哈,什么样的天才才能想出这个搭配)。 在狭小的汽车里呆了整整三个半小时,看到大床的瞬间我就忍不住扑了上去,抱着枕头来回打滚:“我后悔了,我们应该坐火车出门的。” 酒店特有的人工香精味充满了鼻腔,哥哥一边拉开窗帘一边拿手机刷yelp,跟我相比他更像是那个玩了三小时手机的人,衣冠楚楚,身姿挺拔:“先吃饭?” 我爬过去揪他的袖子:“我想吃炸鸡。” “……” 小时候米歇拉不怎么限制我的饮食(她认为炸鸡、大酱汤和炒年糕是韩国的国菜,吃这些东西对我有好处),只要摄入足够多的的蔬菜水果,确保各项指标正常就行,毕竟,哪个小孩儿不喜欢油炸食品呢?直到我升上初中,同龄人纷纷开始二次发育,学校里许多白人女孩像被吹胀的气球一样鼓了起来,这可给米歇拉敲响了警钟,我们家的餐桌上炸鸡和美式炸肋排出现的次数日益减少,尽管我也能用零花钱和朋友们一起偷溜出去吃,但那跟光明正大的大快朵颐还是有所区别的。 艾瑞克用一种极其无语的眼神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我们离家两百多英里,第一餐就吃哪儿都有的快餐店炸鸡?” 我努力纠正他:“是韩式炸鸡,有酱的。” 他盯着我,败下阵来:“好吧,我试着搜索一下。” 空气陡然安静,趁他低头专注于屏幕,我蹑手蹑脚的从床上爬起来,突然一跃跳上他的背。 “该死——”怕我不小心摔下去,哥哥不得不手忙脚乱的用左手挽住我的大腿,他听起来恼火又无奈:“你简直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这个我不打算反驳,麻烦精趴在他肩头深吸了一口气:“我有没有说过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洁净、冷漠,凑近了闻又十分辛辣温暖。比我熟知的任何一种男士香水都特别有趣。 “没有,”他不太自在的继续挑选餐厅,“我有什么味道?” 一行行简介从他指尖滑过,我抱着他的脖子,随意点开了其中一个:“有我喜欢的味道。” 艾瑞克番外06 说完那句话萨曼莎就像个刚刚砸破邻居家窗户的坏小孩,从他身上一溜烟跳下,哼着歌小跑进卫生间补妆。艾瑞克手脚僵硬的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抬手扯了扯领口,骤然升高的体温和震耳欲聋的他自己的心跳声交织成一张透明且封闭的大网,几乎使他丧失了所有感知能力。身体深处的火焰熊熊燃烧,那种蛮不讲理的、锐不可当的疼痛随时都能冲破皮肤蜂涌而出。 他早晚会被她逼疯,那只小怪物就是上帝派来折磨他的,艾瑞克·克拉克从未如此清醒的认识到这一点。张牙舞爪的萨曼莎他知道怎么应对——以牙还牙,针尖麦芒,可当她变得乖顺粘人,主动翻出肚皮撒娇时……明知道不怀好意,他还是没有任何办法拒绝那些亲近和讨好。 午后澄澈的阳光穿过玻璃洒在地毯上,窗外车水马龙的世界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离他很远,艾瑞克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长而缓慢的呼出肺脏中所有气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新买的眼线液显然不够持久,”一切动乱的源头毫无自知之明,她从卫生间里探出半个脑袋,也许是刚在床上打过滚,脸颊呈现出一种健康慵懒的光泽感,“我应该卸掉重来的,但是时间来不及了。你觉得现在这样怎么样?” 他突然很想笑:“我不觉得你跟十分钟之前有什么不同。”换来埋怨撒娇的一瞪。 饱餐过后时间还早,他决定无视怪物本人的意愿,带她在附近随意走走,以免一下子摄入太多油脂,晚上消化不良。今天不是周末,但大概是暑假的缘故,广场上人流量很大,许多带着吉他和手风琴的艺人站在街边卖唱,摇滚、流行、甚至还有爵士,混杂成一首谁也听不懂的大杂烩。 一辆鲜艳的红色冰激凌车停靠在角落里,几只寥落的彩色气球迎风招展,小怪物晃了晃他的手臂:“你想不想吃巧克力甜筒?” 眼皮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艾瑞克努力按捺住把她就地掐死的冲动:“我不想,我猜你也不想,毕竟不久之前你才吃完一大盘炸鸡。” “就一个球。”她熟练的讨价还价,“或者两个,我们可以点不一样的口味,然后分着吃。” “你不担心体重了?” “我决定明天再减。” “……” 最后她要了两个冰淇淋球,他给自己也买了一根树莓味儿的果汁冰棒。 比起时装和食物,这里的二手书店和音像店更为人们津津称道,藏货非常丰富,他们甚至淘到了一张比利时歌手雅克·布雷尔的黑胶唱片,回到酒店后小怪物爱不释手,再四犹豫是直接寄回家去还是先放进行李箱里。 “我真蠢,早该想到出来会买东西的,为什么不预留出一些空间呢?”她撑着手臂跪坐在地毯上,对着打开的行李箱自言自语。 余光扫过那半箱衣物,不难发现放在最上层的都是她的内衣和睡裙(内衣当然是装在不透明收纳袋里的),多半是米歇拉的手笔,粉嫩的浅鹅黄色搭配清新可爱的柠檬图案。艾瑞克忽然心虚起来。 订酒店时他没有直接预定‘两间房间’,而是选择了一间‘包含两个卧室的套房’。虽然听起来没什么差别(在查理看来这个方案甚至更加安全),但实际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晚餐是叫客房服务还是出去吃?”他倚靠在门框上,眼看着她把自己的床弄得一团乱。 小怪物把她那些瓶瓶罐罐全拿了出来,挑几样抱进怀里:“叫客房服务吧,我先去洗澡。” 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嗯。” 28 不得不承认这家酒店的卫浴设施比我想象中优秀,没有陈腐的金属味儿,安装了空气循环系统,还能自主调节水温。细密的水柱从花洒孔洞中流出来,一天的疲劳都像被云朵般的泡沫轻柔带走。 洗完澡后我随手抓了一件浴袍裹上——这类均码酒店用品的设计师一定没有考虑过矮个子旅客的感受,我承认它吸水性不错,质地柔软亲肤,但对一米六的体格来说很明显大了不止一号,腰带垂至脚踝、肩膀和袖子无比肥大,显得我更矮了。我有点不情愿的照了照镜子,犹豫是就这么出去,还是干脆脱掉它,穿着睡衣吃晚饭。 浴室水雾氤氲,镜子里的人皮肤通红,一头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脑后,也许是错觉……不,一定是错觉,谁来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眼睛看起来也那么湿漉漉的? “你在紧张什么?”我近乎粗鲁的拧开护肤品的盖子,倒出一些后双手平展,将整张脸埋了进去。这不是很自然的事吗?从决定跟他单独出门、汽车引擎发动的那一刻起,你不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可紧张害羞的? 门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我猜是晚餐到了。天知道这儿的门童和前台小姐为什么好奇心格外旺盛,登记入住时我能感觉到那种蠢蠢欲动、犹疑探究的目光在我和艾瑞克的脸上不住打转。大少爷当然不会纡尊降贵的主动解释说你好,我们是兄妹,于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把我们理解成了一对青少年情侣。 “那么,祝您和……祝您用餐愉快。” “争气点儿萨曼莎,”白天还不明显,入夜后这种疑似蜜月旅行的奇怪氛围实在使我百爪挠心,我拍了拍脸颊,“别这样扭扭捏捏的。” 今天的厨师特选套餐是一品菌菇罗勒意式烩饭、一品我看不出是什么鱼的煎鱼肉排,配核桃苹果香芹沙拉和奶油番茄汤,外加一篮小餐包和两瓶气泡水。 鉴于我不爱吃白肉鱼,艾瑞克主动将那只浅圆盘端到了自己面前,我注意到他低垂着眼帘,指关节微微发红,不知道是不是灯光作用,他看起来有点奇怪。 “我有哪里不对吗?”我很怀疑是不是这件浴袍的原因,“还是那条鱼真的非常难吃?” 哥哥抬眸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如果我说极其难吃,你想不想尝一口?” “……” 我必须承认这家伙足够了解我,如果只是‘一般难吃’我绝不会同意他的提议,上帝作证我真的没法儿忍受海鱼的独特口感,但‘极其难吃’,听着就很让人亢奋不是吗? 吃过晚饭他去洗澡,我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玩手机。指尖滑动,一行行无关紧要的信息从我眼前飞速掠过。如前所述,这家酒店地段很好,隔着窗户也能依稀听到外面酒吧的喧闹声,这无疑与静谧的室内形成了鲜明对比。我一边刷着油管和推特,一边猥琐的竖起耳朵,时刻警觉卫生间传来的动静。 看了四五支无聊的宠物视频后水声终于停下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汇聚成一点——艾瑞克推门而入。 大股湿淋淋的蒸气伴随着没能完全消散的热意涌了进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我是指在自己床上发现我这件事。哥哥无比自然的走到床的另一侧,拧亮台灯,就好像他曾经这么做过无数次似的:“该睡觉了,明天上午我们去逛博物馆。” “哦。”于是我也假装很自然的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我们心照不宣的无视了一个事实——不到二十步远的地方还有一间空着的卧室,和一张空着的大床。 亲吻落下的瞬间心跳漏了一拍,熟悉的、好闻的气味磅礴如海啸般席卷着口腔……我不想这么说,但现在的艾瑞克简直性感到可怕,半干的身体比往常更炽热动情,汗水和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渍与灯光、月光、霓虹交混在一起,像给他涂上了一层声色迷离的透明釉质,胸肌腹肌沟壑分明,锁骨、手臂的线条流畅健美,他实在拥有着一副很漂亮的身体。 “你色诱我!”我试图控诉,“你故意不穿衣服!” “嗯,我故意的。”他笑起来,伸手解我的浴袍,“现在还紧张吗?” 见鬼,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对劲了,我洗澡时说的话这家伙肯定都听到了! 29 夜色下艾瑞克的眼睛格外闪亮,仿若两颗火彩极佳的黄色宝石,他心情很好的样子,故意在我耳边低语:“为什么紧张?” 身上这条丝质睡裙是上上周妈妈带我一起去店里买的,薄软冰滑,偶尔有水珠从他发梢滴下来,落进衣料时激起一星零微的凉意。与他滚烫的皮肤相比那点凉意当然就像烈日下的一杯冰水,或是沙漠里的一场细雨,微不足道、转瞬即逝。我伸手环抱住他的腰和背,不想承认自己居然会为色所迷:“你这样会感冒的。” 哥哥完全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势要刨根究底:“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萨曼莎,为什么紧张?” “……这很重要吗?”我不想回答也答不上来,不免气急败坏,“你到底做不做了?不做我就睡觉了!” 为什么紧张,我怎么知道为什么紧张?远离了家乡和熟悉的一切,很多东西突然就不受控制了,那种古怪又甜蜜的氛围压得我喘不上气,好像行走在一片白雾茫茫的沼泽里,每一步都惊险刺激,每一步都可能陷入泥泞的未知。 明明是我提出的这趟旅行、明明是我胜券在握的,事到临头才发现计算有误,火箭偏离了原定轨道,还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吗? 很显然这个回答没能令他满意,大少爷脾气发作,直接把我摁进了被子里,眨眼间睡裙就被推到了胸口。 “好了好了,我不知道嘛!”我立刻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手臂和大片胸腹暴露在空气中,说实话有点儿冷。我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别用那种‘我知道你在撒谎’的眼神看着我好不好,我真的不知道啊,也许是环境太陌生了,也许、也许是我认床……”又没有说你技术不好,为什么要生气啊! 他盯着我,似乎面目柔和了一些,又仿佛愈加恼怒,没等我反应过来新睡裙就被扔到了地上。这家伙故技重施,再次将我的两只手腕拉到头顶。 “那我们换个问题好了,你为什么喜欢康斯坦丁?” 这是什么新型拷问手段?你是纳粹吗??? “这个也不能回答?”他冷笑一声,“还是说,你、不、知、道?” “以后我们每次上床都得提他是吗?”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生气更多还是无语更多,努力反抗了两下,无果后不得不忍耐着反胃仔细回顾那段黑历史:“因为他当时很照顾我!行了吧!为人风趣什么的,而且经常在学校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跟我搭话,选课前会很贴心的告诉我哪一科老师给分最慷慨、并且还不查出勤率——唔……” 无良纳粹很快听不下去了,他想了个办法让我彻底闭嘴。 “你不是不喜欢这个姿势吗……”天知道这个神经病为什么突然旧疾发作,我欲哭无泪的趴在床上,“你轻点呀混蛋!” 背后隐隐传来笑声:“谁告诉你我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大脑被撞的一片混沌,我听到自己抽抽噎噎的说:“可是你以前从来不用……” 哥哥俯身吻我的后背:“以前不能让你发出太大声音,今天可以。” 我愣了足足一秒才反应过来,恶狠狠的骂了句脏话,王八蛋!讨厌鬼!坏人!!!操!!! 后半夜的记忆非常模糊,说实话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被折腾了多久,第二天醒来时嗓子都哑了。坏人还算有良心,没忘记抱我去卫生间简单洗个澡。一条手臂沉甸甸的架在身上,我艰难的从一堆杂物和枕头中摸出手机,嗯,凌晨(对暑假期间的我来说,任何早于七点三十的时间都属于凌晨)六点二十六分。 手臂的主人还在睡觉,我昏昏沉沉的大脑在“严格向麦瑟尔夫人学习,趁他还没醒来先去卫生间偷偷画个淡妆”和“继续睡觉”这两个选项中犹豫了零点一秒,果断选择了后者。腰酸腿软,我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独自爬到浴室。 进入夏令时后天总是亮的很早,浅眠了没一会儿,我意识到一个非常尴尬且严峻的问题。有个东西,嗯,正抵着我的大腿。 30 生理卫生课一直属于高中必修课程,我当然知道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正常到它甚至不在艾瑞克本人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但是有所了解和亲眼见闻……不,亲身感受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我的意思是,他昨天疯到那么晚,为什么今早还能硬的起来?男孩子的生理构造都是这么奇特吗?这难道不是一种非常反人类的现象?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后退一些、拉开距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响动,哥哥意义不明的低低咕哝了一声,浅栗色的发丝与枕套互相摩擦,发出落叶般的簌簌轻响。 意识到他可能要醒了,出于某种不可名状的惊惶心虚,我立刻阖上眼睛装睡。 他醒来几乎是一瞬的事,跟我……以及大部分普通人类不同,大脑发出信号,身体立刻接收,不存在迷迷糊糊、醒不过来之类的状况。仿佛有意印证我的判断似的,十秒后他那一侧的床垫稍稍弹起了一些,我猜是他正伸手解锁床头柜上的手机。艾瑞克的生物钟从未失灵过,不如说这家伙根本没有赖床的习惯,高中时哪怕周末也一定会雷打不动的准点起床——出门跑步,回家洗澡,然后吃饭。小时候查理曾试图用他激励我,养父说只要我也每天早睡早起、不挑食不偏食,就有可能长得和哥哥一样高(哈,多么美丽的谎言)。鉴于他们父子俩都身材高大,爸爸的这篇说辞在当时年幼的我听来格外可信,小女儿坚持了半个学期,最后惜败于冬天过分温暖的被窝。 现在还没到七点,酒店也没有充足的场地供他跑步,看过时间后艾瑞克将手机原样放了回去,左半边床垫探知到重量,再一次微微下陷。 他动作很轻的把我捞进了怀里,手指拂开乱蓬蓬的头发,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压根儿来不及紧张的时候,哥哥亲了亲我的额头:“早上好,萨曼莎。” 声音很低很哑,如果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一定以为他跑出去抽了一整夜香烟。紧接着嘴唇下移,湿润的呼吸喷洒在睫毛上,弄得我非常痒痒。我想笑,又不得不拼命忍住。 他顺次亲吻了我的眼睛,鼻尖,嘴唇。 现在我后悔了,没有抢在他醒来之前去卫生间化个淡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自觉应该可以‘幽幽醒转’:“那个,嗯,早上好。现在几点了?” 声音自上而下:“六点五十三分。” “看来我今天醒的很早。” 哥哥笑了一声:“的确,值得鼓励。” 他以为我不会注意到,就在刚才,一直紧箍在腰间的那只手臂忽然不动声色的放松了一些,原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因此产生了一道不宽的隙缝,这样我就无法那么直观的感受到他……明显的身体变化。 这是在害羞吗,他也会害羞?我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仰起头观察他。 “时间还早,你可以再睡一会儿。”察觉到我的目光后,艾瑞克不太自然的别开了视线,我注意到他耳尖有些泛红。 “我想要你抱着我睡。” “……” “不行吗?”我故意胡搅蛮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闹腾了一会儿,话题不可避免的绕回了某个生理现象。我趴在他身上问道:“真的每天都会这样?那要怎么……额,你知道,把它变回原样?” 我不确定生理教材上有没有提到过相关内容,至少学校里没什么人讨论,女朋友之间的聊天就更不可能了,毕竟,哪个青春期少女会在放学后一拍脑袋,决定谷歌一下‘男性如何解决晨勃’? 大少爷仍在垂死挣扎:“我想你可以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这些生理知识。” “……你是不是害羞了?”说实话我弄不太懂他的逻辑,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们早就上过床。 短暂的沉默后哥哥终于愿意直视我的眼睛,他像个刚被逮捕的通缉犯,自暴自弃般从唇齿间飞快的蹦出几个字:“晨溺,或者用手。” 我将信将疑:“……什么时候用手?”经常用手会不会精尽人亡?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我:“现在,你要帮我吗?” 31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我跟他大眼瞪着小眼,都想从对方的眼神或肢体语言里挖掘出‘是否继续’的有效信息。 这感觉非常微妙,严格来说我对他的那玩意儿并不陌生,我们打过好几次交道,我只是……从来没有用手直接感受过它而已。白天的……比我印象中烫,顶端滑溜溜的。艾瑞克的表情也很微妙,以前的大少爷绝不可能在我,或者其他任何人面前露出那种近乎脆弱的神情,额发散落在脸上,皮肤泛着潮红,长长的金棕色的睫毛蝶翼般颤抖不止,他的眼神……那种隐忍克制、痛苦欢愉的眼神非常,怎么说呢,惹人怜爱?连喘息都带着恳切和愉悦,好像我可以对他为所欲为,而他从来都无力抵抗。 “这、这样你觉得舒服吗?”我磕磕巴巴,极尽轻柔的小声询问,仿佛身处一场幻梦,任何高于四十分贝的声音都会将梦境无情击碎。 艾瑞克微张着嘴,我以为他想说些什么,试着将身体倚靠过去,然而他只是把头埋进我的肩窝,一只手绕到背后,有意无意的缠弄着我的长发。也许是错觉吧,我听到他做了两次深呼吸。 “还不错。” 简简单单的几个音节,被他说的首尾勾连、黏绵暧昧。我听得出他正努力咬紧牙关(这个人一向非常爱面子),可齿缝间漏出的一丝气声还是暴露了不少情热和温柔。轰的一声,我仿佛听到了全身血液涌上头顶的声音。 “哦……嗯,那就好。”天知道我在说什么蠢话。他给出的反应远比想象中直白动人,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某人总在床上问东问西,也感同身受的理解了一些男士热衷于将女伴弄哭的征服心理。一想到某天艾瑞克被我压在身下、红着眼眶哭泣求饶,肾上腺素立刻冲破阈值,飙升到一个足以令所有医生大惊失色的程度。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欲盖弥彰的吞了口口水,“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完全可以说出来,你知道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或许你可以教教我。” 我想让他沉沦的更深,给他更多快乐和体验,但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操作,这会儿拿起手机场外求助是不是太迟了? 他恍若未闻般咬吻着我的肩颈,唇齿开合,偶尔会不小心含进几根绵软的发丝,湿润的舌头与硬质线状物交替着刺激皮肤,不知不觉间我也开始出汗发热。 手腕酸疼的厉害,他开始跟着节奏耸腰了,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不小心亲手打开野兽囚笼’的恐慌感越积越高,我试着推了他一把:“等一下、你先等……” “没有哪里不好,”他翻个身把我压进枕头里,“你没有哪里做的不好,萨曼莎,乖孩子。” 八点十七分,艾瑞克起床洗漱时我依然奄奄一息的趴在被子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骄傲,打破了他从不赖床的记录什么的。哥哥大致收拾了一下满地狼藉,走去客厅给我倒了杯水:“能自己走路吗?我抱你去洗澡?” 我才不要喝他倒的水,气鼓鼓的缩进被子里,留给他一个后脑勺:“走不动,腿断了。” 他笑着把我从被子里剥出来,抱小孩儿似的抱在腰上,浴袍的腰带随着脚步声左右摇晃,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故意问他:“我的早安吻呢?” 哥哥挑了挑眉,用一种糅杂了无奈、警惕、嫌弃和不敢置信的复杂眼神看着我:“你今年多大,三岁吗?” 我更无奈、更嫌弃、更不敢置信的呛了回去:“三十岁你就不亲我了吗?” 说完室内一片寂静。我看着他,后悔和尴尬一度使我暂时失语。什么样的巨婴才会三十岁还缠着哥哥要早安吻啊?况且我三十岁时这家伙已经三十三了,他的人生轨迹一点也不难想象——学业完满、事业有成、娶妻生子,说不定小孩儿都已经学会了叫姑姑……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女性形象,穿着干练的西服套装,散着一头柔顺飘逸的褐色长发,她还拥有一双水蓝色的漂亮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我总认为他会选择这类女性做妻子),一手挽着他,一手抱着一个金发小婴儿。 和谐又陌生的一家三口。 “我……”他眼瞳很深,我张着嘴试图解释,搜肠刮肚的想找出一些漂亮话,好将场面糊弄过去。我不是那个意思,三十岁对现在的我来说比下个世纪还要遥远,只有上帝知道那时是怎样的光景。我没有期待过,没有期待你会爱我那么久。 哥哥亲了亲我的额头:“早上好,萨曼莎。” 32 “Hello?宝贝儿你还在吗?” 消息已读后整整一分半钟没有得到哪怕一个标点符号,安珀一连发来五六个表情,确认我仍在聊天进程之中。嘀嘀响个不停的手机提示音确实成功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开小差的坏学生翻了翻聊天记录,十分虚伪的表示:“哦,你是说妮娜和大个子康罗伊分手的事儿?真没想到,我是说,妮娜是个好姑娘,他一定会后悔的。” 夜幕降临后热意消减不少,满大街都是步履匆匆……以及不那么匆匆的行人。一连几天在外暴走,即使是我也身心俱疲,成功说服艾瑞克取消晚餐订位,我们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三天来第一次赶在八点前回到了酒店。 早上拜托客房服务中心买了束花(我实在无法忍受刺鼻的人工香精味了),进门时房间里满是清新柔和、水意盎然的玫瑰香,当然,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欣赏,回到领地的第一秒钟就忍不住蹬掉磨脚的一字带凉鞋,纵身飞扑进柔软的枕头和被子里。 “看来你对我哥哥的新女友没什么兴趣。”安珀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我的心不在焉,“你还在纠结那位新欢的事儿?” 新欢本人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处理邮件,冷白色的壁灯像一捧月光倾倒在他肩头。自从那天那个意味不明的早安吻,我觉得我们之间有点儿怪。具体哪里奇怪说不上来,他没有翻脸,没有因此对我疏远冷遇,甚至之后的每天早上都会亲吻我的额头,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参观了本地的某所大学,艾瑞克居然一本正经的向我科普说这儿的图书馆非常有名。 上帝,我连我们高中的图书馆都很少造访好吗。 删删减减的一行字没能打完,安珀的第二条消息就像二战时的德军轰炸机,毫无征兆的飞进我的视线:“别管他了,等你回来我们去酒吧玩儿个痛快,只要认识了新面孔,我相信很快你就会把他抛诸脑后。” “说的好像我正为情所困似的,”我嘴硬的辩解道,“这不是新面孔不新面孔的问题,亲爱的,而且我没有为他纠结烦恼,我只是很想听到他亲口承认喜欢我。” “哦,然后呢?你要甩了他吗?” 我一下子愣住:“什么?” 女朋友不解又好笑的问我:“假设计划成功,他亲口承认了爱慕你,那之后呢?” 那……之后?大脑一片空白,我久久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回信。也许是针锋相对太久了,思维形成了定式,仅仅是‘艾瑞克爱慕我’这个事实就足以使我得意洋洋,丧失理智,我从没想过如果、万一,他真的承认之后该怎么办。 “你想接受他,还是别的什么?”女友继续拷问着我的内心,“如果你不满足于只做炮友,甜心,你就得主动说出来,而不是一味等待对方开口。” 我??不满足于只做炮友???上帝作证我快死在他床上了,只作为炮友的艾瑞克就能让我叫苦不迭,成为别的什么之后我还有活路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当机立断的制止了自己信马由缰的想象力,“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 把手机丢到一边,我随手抽了只枕头抱在怀里,回荡在房间里的键盘敲击声细碎而急促,经过了整整五分钟心理斗争,我听到自己轻声说:“你现在在忙么?” 哥哥从屏幕后抬起头,他少见的穿着T恤,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的低度眼镜:“怎么了?” “来玩个游戏怎么样,”我尽力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心虚,“问答游戏,规则是只能说真话,否则罚酒一杯。” “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某人真的很不信任我,“玩游戏可以,喝酒就免了,你的酒品不敢恭维。” “……” 我清了清喉咙:“女士优先,我先来。” 在场唯一一位男士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懒洋洋做了一个‘请’的表情。 “……你那天为什么害羞?” 我不想一上来就抛出‘你是不是喜欢我’这种重量级问题,害怕吓到他,也怕吓到我自己。于是决定从一些无关紧要的、相对容易回答的问题入手,然而游戏开始后我才发现这种问题实在不多(我们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近十五年,他的生日、喜好、大部分生活习惯我都非常清楚,没什么可提问的),最终结果就是……咳,跟随本心。 男士显然没料到我还在好奇这个,被问了个措手不及,他紧抿着嘴唇,一副随时准备掐死我的架势,我只好用眼神回以压力,别忘了游戏规则是只说真话。 对峙了大约三十秒,守方率先投降。他语速飞快,快到我险些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你总是对我抱有不恰当的信心,认为我是正人君子,我不想让你觉得其实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 风水轮流转,终于也轮到我对他冷嘲热讽了:“你的正人君子形象早就不保了,克拉克先生。” 哥哥很小声的笑了一下,没等我弄明白他在笑什么,艾瑞克举起水杯喝了一口,优雅自然的向我发起了进攻:“现在轮到我了,克拉克小姐。” “你为什么不愿意来伦敦?我是指大学申请的事。” ……说实话我有些愣住,我以为他会问一些更私人的问题,比如我跟多少人上过床、第一个男人是谁之类的(不是我自作多情,这家伙对康斯坦丁的敌意强烈的都快溢出来了),然而比起那些,他更想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伦敦? 艾瑞克以牙还牙,同样用眼神警告我,这个游戏只能说真话。 “……因为我觉得在这件事上,爸爸妈妈矫枉过正了。我知道自己不够成熟,还不足以独当一面,但是每一个不列颠女孩儿都要经过这一遭不是吗?我觉得自己应该试着走出父母……和你的羽翼,你知道,学着长大什么的。”这是我第一次向他袒露内心,比袒露身体时紧张多了,“我、我对你的学校没有任何意见,也不是因为我们现在的,额,关系才作出这样的决定。” 静默了一会儿,哥哥看向我:“他们已经失去过一个女儿了,失去不起第二个,所以从小到大查理和米歇拉总是对你格外纵容。” 我点头,这个我知道。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这就是父母,萨曼莎。他们只想把风险降到最低。”那双蜂蜜般的眼瞳里泛起了涟漪,“你知道她……我姐姐是怎么离开的吗?” 那个金发的萨曼莎?我怔怔看着他:“恐怖袭击?” “对,恐怖袭击。那是一家名声很好的私人儿科诊所,每一位常驻医师都在本地颇有名气。姥姥和姥爷说起因是我不舒服,而查理请不出假,所以预约就诊当天米歇拉不得不带着她和我一起,驱车前往诊所看病。” 他说的非常平静,除了镜片后的眼睛,整张脸紧绷到木然:“那里收费很高,有专门供儿童玩耍的小型设施,以及负责看护他们的护士。就在米歇拉抱着我入内检查、将她送进那个‘小星星乐园’之后,惨剧发生了。他们一直非常自责,无比、极其的痛苦和自责,如果当时带着她一起候诊就好了,如果查理能态度强硬的非要请假就好了,可是没有如果。她死了,这就是现实。” 我连滚带爬的跑下床抱住他,哥哥像要把我揉进骨头里似的,用力箍着我的背和腰:“他们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也许会有一点不舍,不舍女儿终将长大成人,但他们绝不是要干涉你的自由。他们,还有我,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确保你安全。” 33 我讨厌这么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就像一道伤疤,或一个幽灵,她是家里隐形的禁忌。我的意思是,他们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她,我可以问,父母也会如实回答,但他们——爸爸、妈妈以及艾瑞克绝不会主动提及有关她的往事。她的所有物品,包括但不限于用过的婴儿车、穿戴过的衣服鞋子小发夹、蜡笔套盒甚至是幼儿园的算术作业,所有与她相关的东西都被高锁在阁楼上。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大约三四岁时,客厅里还保留着一张她的照片,查理抱着我,和米歇拉一起紧张的向我解释为什么我和大家长得不一样。那之后相片就消失了,我再没有见过它。 “……那不是你的错,”我笨拙的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你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生病,而且当时你才三岁。” 我太了解这家伙了,别看他几乎没什么道德观念,为人冷漠、说话刻毒、有时还有点儿轻微的暴力倾向,但他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苛,从内到外的严苛,要知道这可是十几年来从不赖床、自律如机器般的一个人。 艾瑞克在我耳边笑了一下,声音非常无力,轻如绒羽。我立刻炸毛似的脸红起来:“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在安慰你,我只是陈述事实!” “我知道。” 他没有放手的意思,我只好假装自己是一只抱枕,继续任他抱着:“游戏还玩儿么?” 哥哥把我抱到腿上,没有任何迟疑:“嗯,该你了。” 此情此景,情商再低下的人也问不出‘你是不是爱我’这种极其毁气氛的问题(并且我有种直觉,强烈的直觉,如果我真的问出口,很大概率上他会狡猾的用‘当然了,我们可是亲兄妹’搪塞过去)。我干脆放松身体,像只小动物似的趴在他身上:“大学是不是很辛苦?” “有点,”他想了想,“真正上课的时间不多,但需要花在阅读和整理上的时间不少。” ……怪不得他宿舍里堆着那么多书,我心有戚戚的瑟缩了一下。 “你想过将来要做什么吗?”艾瑞克干脆顺着这个话题继续深入,自从发现我对头发很敏感,他简直玩头发玩上了瘾,“什么都可以,不方便跟爸爸妈妈说的、听起来荒诞可笑的……我保证不嘲笑你,你可以告诉我。” 我哼了一声:“你的保证毫无说服力。” 他努力蛊惑我:“就这一次,相信我吧。” “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说长大了想做甜点师?妈妈知道后专程为我找了很多食谱,”我们仿佛两个小学生,凑在一起交流语文家庭作业,“可惜我于烘焙一道实在没什么天赋,至今也就会烤个饼干而已。六年级后我的数学成绩稳步攀升,查理说也许我将来可以像他一样,你知道,获取相关学位,然后投身数据分析行业,我一直没敢告诉他其实我只是很喜欢当时教数学的卡罗尔夫人。” “艾瑞克,我猜我还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承认自己胸无大志总是难堪的,他安抚似的亲了亲我的发顶:“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 某一瞬间我很想问问他是什么时候确定理想的,又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他是他,我是我,他的经验不能拿来作我的参考。 问答游戏发展到后来很容易变成普通的聊天,他抱我去洗澡的时候我还在叽叽喳喳:“你为什么不用泡沫和剃刀刮胡子?” “那样很浪费时间。”哥哥把我放在洗手台上,拿出牙刷准备刷牙,“你不喜欢电动剃须刀?” “我为什么要喜欢电动剃须刀?”我瞪着他,“我又没有胡子。” 某人嗤笑一声:“哦,是吗?你听起来非常推崇剃须泡沫。” “你不觉得那样很性感吗?内衣广告和电影里都是那样做的。”我晃着小腿比划了一下,动作夸张的用手指抚过自己的下颚,“像这样,很性感啊。”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气的想跳下洗手台,又被他强硬的按了回去。 34 “上帝——”看了一眼安珀发来的照片,我差点被嘴里的菠萝酱甜甜圈当场谋杀,坐在副驾驶座上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你见过詹姆斯的新女友了吗?” 汽车稳稳行驶在道路上,艾瑞克戴着墨镜,目不斜视的将一瓶矿泉水丢进我怀里:“还没有,他的新女友怎么了?” 语调毫无波澜,平淡的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也难怪他提不起兴趣,‘张口原子物理,闭口黑洞虫洞,上大学前连推特都不怎么会玩的书呆子居然能交到女朋友’本身就足够离奇了,谁也不会想到还有更离奇的事——他的女朋友,准确来说是未婚妻,今年三十二岁,育有二子一女,目前正怀着第四个宝宝。 我不知道这位……额,激进的黑人女权运动先锋是不是詹姆斯的初恋(谁会去关心好友哥哥的感情生活?他比我们年长整整八岁),我也一点儿都不好奇他钟情什么类型的女性、是否有过性经历,我唯一知道的是,腼腆寡言的邻居家大哥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在婚前弄出孩子的那种人,这个新闻绝对能惊破许多人的眼镜。 “你一定会大吃一惊的。”一手举着甜甜圈,一手将手机递到艾瑞克眼前,我努力使自己听起来不那么……你知道,激动:“至少她身材保持的很好,对一个怀胎五月的准妈妈来说。” 哥哥趁机咬了一口我的甜甜圈,然后肉眼可见的,从脖子到耳根红成一片。 “咳咳……”他也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是詹姆斯的女朋友?确定不是他的上司或者社交恐惧互助会的书记员什么的?” 差点忘了,这家伙一向尖酸刻薄,我就不该期待他能说出什么好话。 “只能说真爱无敌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也没好到哪儿去。 别误会,我不是对女权运动有什么意见,也不是视界狭隘的种族主义者,我自己就是一名亚裔女性。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怎么说呢,非常不可思议。在安珀的主观描述以及我本人的固有印象中,詹姆斯性格内向,不通世故,是高智商低情商人群的典型代表——严格来说他也不能算是高智商,他只是非常、无比、极其的刻苦,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才会把大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这位莫里森家的长子一直活得不谙世事,是象牙塔里的常住居民,我们都以为如果有一天詹姆斯要结婚,大概率会选择一位同样安静、内敛、与世无争的女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被驰骋情场多年、精于御人之术的成熟御姐诓骗玩弄(我知道这个组合听上去非常带劲儿,但是咱们得结合一下实际不是吗)。 安珀源源不断的给我输送最新情报,我迫切需要找个人分享消化:“听说他们准备明年结婚,孩子生下来就结。” 哥哥诡异的停顿了一会儿:“接下来的大半年,没人会发愁餐桌上缺少话题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大的南方城市,周围多是相识十几、二十年老邻居,谁家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刻就会传遍整个社区。 “可怜的安珀……”我几乎抱着同情的心态给米歇拉发了条信息,“开学后会有很多人,你知道,假装好奇实则幸灾乐祸的询问这件事。这比出柜还要劲爆。” “他们可以搬走。”侵吞了剩下半个甜甜圈,艾瑞克满不在乎的说,“离开这里,去新城市生活。没人能对他们说三道四。” 我敏锐的察觉出他话里的不屑:“你好像非常支持他们?” 哥哥看了我一眼:“如果他们真的不合适,到时自会离婚,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詹姆斯·莫里森的个性你我都很了解,我记得他毕业舞会都没能鼓起勇气邀请喜欢的女孩,还是莫里森家的一位表姐友情客串了舞伴一职。他鼓起勇气把女友带回家里,介绍给父母亲朋认识,我想不是为了听人背后八卦的。” “从没听你说过这么多话,”车里莫名有点气闷,我试着打开一点窗户,“好吧,也许真的真爱无敌吧。安珀被那三个小萝卜头折磨的够呛,等我们回家她可能会来住上几天。” “什么?” “我说安珀可能会来住上几天。” “……收回前言,祝他们早日离婚。” “???” 35 詹姆斯的恋情确实给我养母的精神世界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我们抵达利物浦时将近下午五点,米歇拉在电话里一遍遍重复着“我的天哪”和“这简直难以置信”,她一直是位温柔可亲、谈吐高雅的女士(至少在家的时候是),为人父母的尊严及几十年来受到的教育和修养不允许她像我或艾瑞克那样,简单明了的用一句F开头的脏话表达自己的震惊。 “希望你们回来时不要太惊讶,莫里森家的房子已经被纸尿裤活埋了。” 我吓了一跳:“活埋?我以为只有小宝宝才需要用到纸尿裤。”难道五六岁的大孩子也离不开纸尿裤? 妈妈一副偏头痛发作的声气:“是的甜心,正常来说是这样的,但是你知道,有些调皮捣蛋的哥哥姐姐会将弟弟用过的纸尿裤从垃圾桶里再次翻拣出来。” “……”我想我大概明白安珀为什么濒临崩溃了。 妈妈说话时偶尔会夹杂进几句查理的小声嘟囔,相较于母亲明显不过的同情不解,壮汉养父对此乐观得多:“我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的,艾达……还是艾比来着?起码她有生育经验,孩子生下后不至于手忙脚乱。”爸爸没心没肺的表态说:“一眨眼小詹米也初为人父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心累的挂断电话,哥哥正好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大约刚洗过脸,发梢湿漉漉的,刘海向上拢起,乍一看很像扎了一个小揪。 “我跟之前的酒店联系过了,他们说最迟明天就会把东西寄过来。”艾瑞克在沙发另一端坐下,伸手拧开一瓶矿泉水,“查理和米歇拉还好么?” 我心虚气短的嗯了一声:“我从不知道小孩儿是那么麻烦的一种生物。” “你小时候也不遑多让。”不知道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只比我大三岁的某人嗤笑连连,“挑食、多动,只要没人看着你一准跑去糟蹋妈妈的化妆品,哦,你还会偷吃冰淇淋和炸玉米片。说真的,养你可比养条狗费劲多了。” “你居然拿我跟狗比?!”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怎么样我也应该是漂亮可爱的小猫咪……或者小兔子之类的吧? 他笑的双肩抖个不停,被我用抱枕狠狠砸了两下。 六点三十分左右,在附近的印度餐厅吃过晚饭,我一度试图甩脱监护人单独行动一段时间,然而监护人魔高一丈,以‘天黑了,外面不安全’为由拒绝了我。回酒店的途中我有些心神不宁。 这件事得从昨天说起,昨天切斯特酒店的客房服务中心替我把洗涤干净的衣物——睡裙和几件质地轻薄的夏季上衣送回房间,出于懒惰我将它们顺手塞进了放内衣的收纳袋里。既然是放置内衣的收纳袋,它的体积不可能太大,以致于今天下午退房时我不小心将它遗忘在了床头柜上。离开切斯特整整四十分钟这件事才被恍然记起。当时艾瑞克问我里面有什么——他问的太过自然,日益膨胀的羞耻心不允许我大喇喇的说出‘哦,里面装着除我身上这套以外,本次出行所有的干净内衣’。 “也没什么,洗干净的睡裙,外加几件上装。”我听到自己轻描淡写的说。 啊啊啊啊啊啊我现在好想抱头蹲下,原地打几个滚,纪念自己再一次打肿脸充胖子的可笑行为。跟他说了又能怎样?至多被他笑话一会儿,现在好了,今晚你打算怎么办? “你先洗澡?”我仿佛听到了地狱魔音。 “嗯,好。” “等等,我记得你的睡衣落在切斯特了?该死,刚才应该带你新买一件的……”撒旦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有点良心,“你的裙子——算了,穿我的T恤吧。” 我浑浑噩噩的从他衣箱里翻出一件白色上衣,脚底抹油般低着头钻进了卫生间。 在‘立刻坦白’和‘就一个晚上而已,糊弄过去就行了’之间反复纠结,直到洗完澡擦干身体,准备直面悲惨现实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那件白色上衣并不是T恤,是一件真丝混纺的衬衫。 看着那排低调华丽的贝母扣子,我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妙。 ---------------------- 白衬衫来啦!!!! 本来打算写个番外的,后来一想,还是进正文吧,番外过两天搞,要搞个大事 36 他看到我的瞬间就像受到了什么惊吓,瞳孔微缩,喉结滚动,倚靠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原本非常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而凝固,我觉得如果此时强迫他动作,抬抬手指或动动颈椎什么的,很可能会听到一片老化关节活动时特有的咯咯轻响。 “抱歉,我以为这是一件T恤。”抢在他出声前我清了清喉咙,一米八几大个子的衣服对我来说明显过于宽大,衣袖翻了三折才能勉强露出手腕,下摆垂至大腿、领口暴露前胸,我想我得感谢这家衬衫制造商,至少它不透肉(面料问题,有些男士衬衫也会轻微透肤,不然为什么会有贴身背心这种东西)。 出浴,真空,衬衣……我知道眼下这个场景,怎么看都像是我在勾引他。如果这本就是计划的一环,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大方方走过去就行了,问题是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这完全是个巧合。水蒸气黏黏糊糊,热意被冷空气一冲,稀薄的聊胜于无。我们仿佛两个人机大战中意外会师的机器人,一坐一站,面面相觑。 “那……我先回房间睡觉了。”现在还不到八点,幼儿园时期我都没这么早睡过。 “等一等,”艾瑞克终于回神,他倏地站起来,说话时尾音像着了火,整个人带着一种急躁难安的情绪:“头发还没擦干,你准备就这么睡觉?”说着拉起我的手腕,不由分说把我重新拽回了卫生间。 ……现在是头发不头发的问题吗?我气急败坏的负隅顽抗:“不会感冒的,我身体素质一向很好!” 某人恍若未闻,仗着身高优势他轻而易举的将我抱坐到洗手台上,突如其来的凉意迫使我夹紧双腿。好吧,目前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哥哥似乎没注意到我的难堪,一块蓬松柔软的浴巾盖上脑门儿,视野被迫减半,现在我只能看到自己泛红的膝盖、瓷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以及他腰间偶尔露出的一线皮肤。 大少爷上次帮我洗头时的经历就不太愉快,毛巾在他掌下俨然成为了一件凶器,默默忍耐了半分钟后,我实在忍不住了:“你轻一点,疼!” 浴室里的照明设备相较客厅柔和许多,大片中国水墨般的影子投在我身上,出于心虚……或者别的什么心理因素,我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跟他对视,此刻那双棕黄色的眼瞳里一定映满了我的身影。艾瑞克伸手拨开颊边乱糟糟的湿发,指尖烫的几乎能灼伤我。 他俯身吻了下来。带着浓重惩罚意味的吻,轻车熟路的描摹唇线,手指捏紧下颌以强迫我张开齿关,进而来势汹汹的吮咬我的舌头和嘴唇。另一只手顺着膝盖灵活的钻进衣摆,我不得不张开大腿,将他纳进身体中间。冰与火、凉与热、战栗与欲望,截然相反的两种感受在口腔中交织缠结,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泪眼汪汪的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嘴巴麻了。 “你勾引我。”他低声控诉,胸膛起伏。 这种时候只能责怪自己前科太多,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的。 “这次真的没有……”小可怜自暴自弃的将脸埋进他胸口。 花洒打开,细腻如雾气的水珠喷洒在身上,很快衬衫就被洇湿,第二层皮肤般虚虚贴笼着身体。他把我抱在胯上,隔着一层半湿的布料,饶有兴致的舔咬着我的锁骨和胸乳。 这种新奇的感官刺激让我舍不得推开他,顾不上感冒不感冒,我抱着他的脖子,只想尽可能的予以回应和反馈。坦白说我从没想过自己也能这么热情,从前的经验——如果躺着不动也能算经验的话——告诉我最好不要自讨苦吃,但身体就像被另一个灵魂暂时霸占,皮肤下滚沸的欲望沿着血液骨骼熊熊燃烧,得不到他的爱抚我就要死了。 “哥哥、哥哥……”见鬼,我又开始哭了,水珠顺着发丝滴进织物,我抽着鼻子呼唤他,“你进来啊……” 37 艾瑞克上身赤裸的站在水雾里,眼眸和睫毛都湿漉漉的,浅栗色的头发被热水浸湿,灯光下显现出绸缎般的浓郁色泽。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技巧,比起直接蛮横的插入,隔着内裤摩挲顶弄更让我欲罢不能、四肢酸软,狭小的空间将感官无限放大,温滑流动的水、滚烫坚挺的欲望,以及急促粗重的两道呼吸,交汇成一张不透气的塑料薄膜,将我整个人紧紧包裹住。嘴唇沿着乳房轮廓慢慢向下,细碎轻柔的吻至上腹,他似乎很享受我的呻吟扭动,不时用牙轻轻咬上一口,然后抬起头观察我的表情。 这实在太令人难堪了,我必须咬紧牙关,用力环住他的窄腰才能确保自己不会从他身上掉下去,上帝作证这一周掉的眼泪比我过去一年流的都多:“你能不能、你快一点啊!” 他似乎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艾瑞克一边仰头亲吻我,一边安抚似的揉弄着后腰和腿根,漫长的一吻后空虚酥痒终于得到纾解,下身就像经过准确测量的、严丝合缝的两块软积木,他进去时青筋刮蹭着内壁,细枝末梢的神经都舒展开来……我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冷吗?”哥哥伸手将水温调高了一些。 “不冷……”我好不容易找回一点理智,像只树袋熊闷闷的挂在他身上,“你就是想看我哭。” 坏人哑着嗓子强词夺理:“我以为你希望我温柔一点。” “不是这种温柔!”难耐的抱着他的脖子,全身水分都被蒸干似的口干舌燥,“我要的时候你给我就行了。” 他笑了一声,无耻至极的承认说:“好吧,我就是想看你哭。” “……” 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身体似乎格外敏感,他的发丝、皮肤、手掌,很轻易就能在我身上撩起火焰。颤颤巍巍的找到他的嘴唇,我试着引诱取悦他:“你不可以这样,你得听我的。” 舌头勾卷住他的,十指捻进发丝,我拿出对付敌人的耐心和热忱。敌人对我的讨好照单全收,动作却丝毫没有收敛:“这几天我背上全是抓痕。” 我被顶的头晕脑胀,傻乎乎的停下来看他:“所以?” “所以我们姑且可以这么认为,”后背贴上冰凉的瓷砖,我被刺激的轻轻抖了一下,哥哥张嘴咬我的耳垂,手掌钳住腰肢,他的眼瞳亮晶晶的,呼吸间满是克制不住的得意和情切:“你对我的做法非常满意。” …… 九点多时我终于吹干了头发,浑身无力的爬进被窝。也许是今天闹得太过分,十点不到就困的哈欠连连,艾瑞克起身关掉台灯,低头在我嘴唇中央啄了一口:“睡吧。”我努力抬起眼皮,还想跟他道句晚安,然而困意袭来,居然真的头一歪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光大亮,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头也疼的厉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身边人不见踪影,倒是床头柜和不远处的地毯上堆着成山的酒瓶和纸巾。一股刺鼻的气味冲进脑海。 “……这是哪儿?”窗帘的纹样、家具的摆设,甚至我身下的这张大床……这绝不是我昨晚入睡的房间!我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在枕头底下摸找手机。 2032年?!这是什么新型恶作剧吗?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封未读邮件轻快的跃入眼帘,酒水、甜品、披萨,还有脱衣舞男?看着账单上滚滚流动的黑体数字,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立刻报警,事情简直荒谬的不可思议。 绑架?还是诱拐?等一等,绑架为什么会跟脱衣舞男扯上关系?加湿器突突向外喷吐着蒸汽,周围安静的仿若旷野,我试着叫了一声艾瑞克,理所当然的无人应答。 不得不将注意力重新落聚到手机上——如果这片透明塑料薄片能被称作手机的话,指尖上下滑动,视线不由自主的被一封标记过的重点邮件吸引住,黑体加粗的标题挑逗着我的视觉神经——离婚协议及财产分配说明?谁和谁离婚?克拉克夫人……是谁?米歇拉要跟查理离婚? 大脑一团乱线,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我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接通后一道熟悉但漠然的声音钻进耳膜:“你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试图通过声音分辨出通讯对象:“我、我不知道。” 对方沉默了十秒,像在压抑某种极端的怒火和不屑,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冷笑一声,一字一顿的丢来几个音节:“你不要动,我去找你。” 我迟疑着嗯了一声。那边久久没有挂断,有心想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又因为担心露馅而不敢开口。对方始终不发一言,我干脆把手机丢到一旁,认真观察起自己所在的这个空间。 这里没什么生活的气息,你知道,这实在是一目了然的事。没有彰显主人品味的装饰画和艺术摆件,也没有书籍、零里零碎的杯垫、餐巾、打开却没能吃完的零食包装袋,更别提花里胡哨但总是闲置落灰的旅行纪念品,这里甚至没有用过之后没来得及清洗的餐具,很显然这是一间酒店套房。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蓬稍有蔫萎的黄玫瑰,那是我最喜欢的鲜花之一,可惜没能得到悉心照料,枝叶都发黄了,看起来精神散漫,一点也不挺拔可爱。沙发和餐桌上堆满了杂物——内衣外衣、三明治油腻腻的包装袋和一些瓶装希腊酸奶,看来主人的生活极其忙碌,且不健康。 我走进卫生间,想洗个澡或洗把脸,却在瞄到镜中人的瞬间无语失声。 ----------------- 平行世界,下章上番外 番外 女孩梦三十01 我从没想象过自己三十岁时会是什么样子,在去不完的舞会、聊不完的绯闻八卦和无穷无尽的当堂小测面前,二十岁或大学毕业都显得格外遥远。我必须承认镜子里的人跟我长得很像,同样的黑色长发,同样的黑色眼睛,只是眉毛更加细长、脸型更加尖瘦、皮肤稍显粗糙了一些,另外不知道是妆没卸干净还是长期晚睡早起造成的恶果,她的黑眼圈比我期末考试期间还要严重,严重的多。 我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儿,非常可笑的屏住呼吸,抬起手臂,做了两个简单滑稽的动作以确认里面那个女人是不是我。 “上帝……”我哀叹一声,低头寻找起卸妆膏,“你得好好卸妆呀,为什么不好好卸妆呢?” 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岁,毛孔就会不可避免的被地心引力拉大,要小心保养的呀。匆忙洗完热水澡,我认认真真的敷了个面膜,又去衣柜里挑了一件还算顺眼的丝质连衣裙(我居然会买这么端庄的裙子,妈妈如果知道一定非常欣慰)。与此同时被扔在床上的手机嗡嗡响个不停,犹豫再三,我还是爬过去看了一眼,然后惊讶的发现短短半小时主页就被各色信息挤的满满当当,其中一条来自一个名叫罗宾·迪斯的人,他说:“鉴于你目前正在经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我可以勉为其难的批准你的请假,希望周一清早能在办公室准时见到你的身影,萨曼莎小姐。” 这好像是唯一一个没管我叫克拉克夫人的人,我下意识瞄了一眼左手的无名指,奶油芥末色的指甲油隐有剥落,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十指依旧纤细白净,唯一的装饰品便是无名指根部那枚纤细简洁的铂金指环,不大不小的黑色钻石内嵌其中……我不禁好奇起来,什么样的人才会选择黑色的石头作婚戒?他一定非常了解我,看到这枚戒指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喜欢它,它也非常衬我。 耐心等待了一会儿,头发半干时门外响起了三声极富韵律的轻响,我记得妈妈和某人敲门时总是这个节奏……等等,心跳漏了一拍,一个极其可怖的猜测从大脑深处钻了出来。不会吧……这不可能,我一边深呼吸一边战战兢兢的走过去,伴着一声电子音,门外赫然站着西装革履的我哥哥——艾瑞克·克拉克。 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我的左右眼皮抽搐不止,眼珠不受控制的悄悄转向他的左手——修长干净的一截手腕从条纹衬衣和深灰色西装的袖子里伸出,他戴着手表,指节依然颀长,与高中时相比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处不同就是无名指上显眼的铂金指环,款式非常简约,零星的黑色光芒随着他走动起伏一闪而过。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冷汗顺着脊背涔涔而下,现在事情昭然若揭了。 “我们——”声带颤抖不止,那个比‘爱’还可怕的魔法单词在我舌尖来回滚动,我必须用尽勇气才能把它吐出来:“我们是不是结婚了?” 三十三岁的艾瑞克活像是一座冰雕,剪裁硬挺的灰色西服和无框眼镜最大程度的将他身上矜持刻薄的气质发挥出来,哥哥扫视了一圈后眯起眼睛,眉心微蹙——我才发现他眼周已经出现了一些细小的纹路,但是你知道,对男人来说细纹从来无伤大雅。 “你到底喝了多少,需要我带你去医院吗?” 晴天霹雳,这么说我们真的结婚了?我两眼发直,抱着脑袋摔坐进沙发里:“这是个错误。”怪不得要离婚,我跟他结婚?我?跟他?结婚???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要么是爸爸妈妈发现了那些荒唐事,要么是—— 我惊恐万分、脸色惨白的抬起头:“孩子?是不是因为,你、我……我们不小心弄出了孩子?” 艾瑞克睫毛半垂,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生存环境非常嫌弃(说实话我也有点儿嫌弃),哥哥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顶着一张不甚耐烦的脸,伸出手来探了探我的额头:“你现在酒醒了吗?” 我艰难的发出了一点声音。 他嘴唇紧抿,我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她不是错误。Lychee一直很喜欢你,你不应该称她为错误。” “……Lychee是谁?”见鬼,我又开始头疼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把这件事情解决掉,爸爸妈妈知道吗?哦、哦,是我糊涂了,都结婚了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说,离婚吧,离婚对我们双方都好。” 空气骤然沉寂。过了大约五分钟,哥哥板着脸在我面前坐下:“那份离婚协议我看了,萨曼莎·克拉克,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把两个孩子的监护权都让给你?” 信息量过大,我失措的看着他:“什么?” 蜂蜜般的黄色眼瞳定在我身上,他说:“我不会离婚的……在你整理好相关文件之前。” 番外 女孩梦三十02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艾瑞克攥紧了拳又松开。小怪物今天很不对劲,她没有在电话里敷衍的推脱说工作缠身,无暇见面;也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疲惫但沉默的静候律师到场。三个月来第一次,萨曼莎心平气和的与他共处一室,虽然宿醉未醒,吐出的话没什么逻辑可言,至少她愿意开口了。 冰层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隙缝。艾瑞克轻而缓慢的做了一次深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紧张更多还是释然更多,那次事件后每一次、每一次当他试图跟她交流,得到的总是一张满不在乎的脸孔。 她不想见他,也不屑于倾听他的说辞和解释,这个认知比吵架的原因本身更让他气愤难平,他宁可他们像其他所有夫妻一样大声争吵,站在沙发上互相指责对方的疏忽过错,也不愿意她像现在这样对他避之不及,连离婚都不愿意亲自出面。 小怪物呆呆的坐着,发现他没有饮料还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她小心翼翼又满腹心事,用那种湿漉漉的好奇的眼神偷偷打量他,仿佛她从没见过他似的。艾瑞克默默喝了口水,一度在心底怀疑是不是今天穿的太奇怪了,领带的花色不对?还是头发没梳整齐? “周五Lychee的幼儿园举办亲子运动会,”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试着用女儿打开话题,“上周她给你打过电话,你……你记得不要失约。” 萨曼莎的反应压根儿不在他意料之中,她懵了一下,抬起眼眸期期艾艾的问:“所以Lychee是我们的,额,女儿?” 眼神饱含着惊喜和茫然,让他不禁回想起Lychee出生之前。蜜月回来她就没什么胃口,下班回家后不是窝在房间睡觉就是缠着他聊天玩游戏,直到某天晚上,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吃荔枝,可怜巴巴的趴在他身上耍赖,说无论如何都要吃到,否则一定会做噩梦。两个人傻瓜似的搜索了一圈附近的大型超市,快十点时他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草草心算了一遍她的生理期,艾瑞克穿着卫衣踩着拖鞋,连夜开车去最近的24小时药店买验孕棒。 两道红色标记缓缓浮现,萨曼莎结结巴巴的问他:“怎……怎么办啊哥哥!!我们要有小孩了!我、我们要当父母了……”她慌慌张张的,自己还是个孩子,“我们要变成大人了……” 手指捏紧水杯,心脏也跟着钝痛起来。他不想离婚的,他从来没有一刻真心实意的想要跟她离婚。 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怀卢卡斯期间她错失了升职良机,经历了十个月的产假再度回去工作,难免焦头烂额,顾此失彼。艾瑞克发觉他们聊天的频率大幅锐减,小怪物对两个孩子也不像以前那么无微不至,一种难以言说的不满和焦躁涌上心头。Lychee生日当天他忍不住提醒她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家里来,女儿在幼儿园摔伤膝盖也不见她有所表示。 他承认自己小题大做了。产假期间萨曼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和孩子们身上,不管什么有趣的事情——Lychee和妈妈合作完成的第一幅水彩画(代价是糟蹋完一盒水彩以及一张地毯)、推特上看到的搞笑视频、甚至是出门吃早午餐时发现了一块形状特别完美的松饼,她都会第一时间跟他分享,晚上商量宝宝的名字时她说如果还是女儿就叫Peach……尽管这么说非常小心眼,但艾瑞克着实享受那种感觉,当她转身工作,不能再分给他那么多注意力时潜意识里的恐慌和不安跳出来作祟,他只是想确认她在乎他,在乎这个家。 当时萨曼莎刚刚加班回来,妆都没来得及卸,她可笑的歪戴着一顶亮闪闪的尖锥生日帽:“你希望我怎么表示呢?放下手边的一切,立刻开车赶赴十四个街区外的幼儿园,单膝跪地亲手为她贴上创可贴吗?” “你才是,”她转身去给Lychee唱生日歌,“不要将其他情绪带回到家里来。” 结婚时就说好的,绝不将隔阂留待第二天。吃完蛋糕他在卧室等她,想道歉,也想好好跟进一下她的生活。工作是否顺心、饮食睡眠都怎么样,工作性质使然,这两年她总是天南海北到处跑,今天给招雏妓的球星擦屁股,明天就得去监狱保释因酒驾被逮捕的知名剧作家,他想试着说服她,也许、也许可以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伦敦,Lychee很喜欢妈妈,卢卡斯还那么小。 然而他们还是吵起来了,就像小时候他总忍不住对她冷嘲热讽。艾瑞克冷笑着说:“我可以为了家庭作出牺牲,为什么你不可以?上帝,你以为自己是圣母玛利亚还是圣女贞德?全欧洲的人民都等着你去拯救?!” 她同样不假辞色的回敬他:“是,你为家庭作出了无与伦比的牺牲!经历水肿和孕吐的不是你、拼命健身减脂的也不是你!你付出什么了?口口声声热爱家庭热爱孩子,你只是每天回来抱一抱他们,跟他们聊一会儿天而已!你关心过我在想什么吗?你真的爱我吗?” 争吵戛然而止,仿佛无形中有谁按下了暂停键。他手脚冰凉、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他的小怪物、伶牙俐齿的小怪物突然抽了抽鼻子:“抱歉,我们的社交账号关联在一起,我不是故意偷看的。”她深吸一口气,“你说爱我很辛苦。” “你对别人说爱我很辛苦。” 那是个可笑的误会,但很显然她不想听他的解释。第二天清早Lychee从睡梦中醒来,家里已经没有了妈妈常穿的衣物。他试着去她的公司堵她,他们必须谈谈,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只是,只是在跟同事闲聊,无意间聊到了婚姻和家庭,那句话还有后半句。 繁春初夏,当时正当是午休时间,隔着一条街道他看到萨曼莎坐在长椅上,一名年逾四十、看起来温柔又干练的银发男士站在她左侧,时不时递上两张纸巾,更多的时候只是一味附和点头。 嫉妒像毒蛇的獠牙击溃了他。艾瑞克知道很多公司都存在这个制度,中高层管理人员会被随机分配给入职不久的新人或下属,担任他们的导师(工作或私人生活都可以)。他依稀记得萨曼莎提起过那个人,英籍法裔,为人圆滑,跟她部门里的每个人关系都很不错。 “她宁可信任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向我敞开心扉”的念头反复折磨着他,艾瑞克觉得自己快疯了,他无法忍受没有小怪物的生活,又忍不住对她冷言冷语、极尽讥讽。好像只有伤害她、刺激她才能使自己好受一些,才能证明她也爱他,这场婚姻不是个错误。 最终他还是脱口而出了那句令他后悔不迭的气话:“是!爱你的确辛苦,你总是举棋不定,你总是——你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你从来都不明白什么叫责任,什么叫誓言!我只要稍有疏忽你就会看向别人,不管作出多少次承诺,只要出现更有趣、更合你心意的男人你就会立刻被他吸引,萨曼莎,承认吧,你的承诺一文不值!”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静默过后,电话那头传来判决:“既然这样,不如我们离婚吧。” ----------------- Loving her is hard work, but I can't stop myself from doing so. 番外 女孩梦三十03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其实应该捂小腹的,生物课我有好好上,只是在他面前捂小腹总觉得格外羞耻)。 女儿……我居然有个女儿?在逐渐消化了结婚——并且是和哥哥结婚这么恐怖的事实之后,“女儿”似乎没有那么惊悚和可怕了。犹记三四岁时养父母第一次向我引入‘生身父母’这个概念,查理害怕我听不懂,也担心我因此失落难过,开玩笑说很多小朋友只有一对双亲,我比他们都幸运,因为我有两对。 这是最肮脏、最不能与人道的秘密,我知道这么说非常恶心,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但是……上帝作证我从来都不想要这样的幸运。记事后我曾偷偷用安珀的电脑搜索过亲生父母的名字,我想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曾经从事什么工作,如果悲剧没有发生,我们会不会也是小城里普通平凡的一家三口……好吧,也许不止三口,说不定他们会给我添个弟弟妹妹什么的。 米歇拉和查理没有任何不好、不周到的地方,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但是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不要这份伤痛凝成的缘分。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过后,我清了清嗓子:“我能不能见见她?Lychee,她现在在幼儿园对吗?” 哥哥投来一瞥,恰在此时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一声。该死,差点忘了一整个早上我什么都没吃,难怪胃袋要奋起抗议。 “不好意思,”我羞耻不已,极力避免与他眼神接触,“平时这个时间该吃早餐了。” “我知道,”他犹豫了几秒:“先去吃饭?” 熟门熟路的坐上副驾驶后我才想起这个问题:“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刚才瞄了一眼手机,我很确定今天不是周末。 哥哥叹了口气,认命的俯身给我系安全带:“昨晚卢卡斯不舒服,凌晨才退烧,今天我请假了。” 卢卡斯?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大概是另一个孩子的名字?听起来像个男孩儿。“他现在一个人在家?”我认为自己有义务表达一下关心,尽管他们不是‘我’生的,“正巧今天我也休假,不如我们去超市买点东西,回家吃饭怎么样?” 我对长大后的生活实在好奇。家庭、婚姻、小孩,这些都是我压根儿没有考虑过的东西,自然无从想象,但以后的家、立志从事的行业总是有迹可循,我想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选择我很喜欢的那套全白橱柜,十岁时就幻想过有一天自己能独当一面,一定要拥有一间三面都是镜子的衣帽间,啊,还有逛艺术展览时可以咬咬牙买下喜欢的装饰画,或者将旅行照片全洗出来,假装是名家手笔挂满一整面白墙。 “你想回家?”哥哥骤然握紧了方向盘,面部肌肉轻微抽搐,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古怪表情,“我是说,当然,没问题,你想吃什么?” 我们去超市买了很多蔬菜水果,我还趁机选购了不少新口味的冰淇淋和薯片(难以想象啤酒味儿的薯片是个什么味道,我认为有必要尝试一下),十七岁时爸爸妈妈和某人总不忘记提醒我三餐规律,少吃零食,现在我都三十岁了,他总不好意思再管了吧?顶着两道颇具压力的视线,我气定神闲的指挥他挑选午餐用的牛肉和洋葱。 “你确定你吃的完?”提着七八盒冰淇淋回到家,哥哥终于多了些我熟悉的样子,他挑起剑眉,“你知道我不吃薄荷口味的冰淇淋对吧?Lychee也不喜欢,卢卡斯不能吃,这两盒都是你的。” 这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指纹锁打开后条件反射的蹦到他背上,然后不管不顾的蹬掉脚上的高跟鞋,我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呢?吃羊肉料理的时候你并不反感薄荷啊。” 艾瑞克不得不将东西先放下,匆忙握住我的大腿以确保我不会摔下去,他没好气的背着我换拖鞋:“我总觉得像在吃牙膏。” 我愣了一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如果你是指二年级我做的冰淇淋三明治,抱歉,那真的就是牙膏。” 那一年暑假,每天下午电视台都会播放一则美食选秀节目,周一是开胃酒,周二冷盘,周三是鱼肉……以此类推,周六是甜点特辑。我记得选手中有一位胖胖的棕发女士,手艺奇佳、说话风趣,因为喜欢她我立志要成为一名甜点师,妈妈还给我找了好些食谱。假期的末尾,趁父母都不在家,我用冰箱里的两大盒薄荷味冰淇淋做了几个造型独特的冰三明治(你知道,就算是名厨,第一个成果也总是不太好看的),做到最后一个材料不够了(有些是化了,有些是被我偷吃了),大厨为图省事,跑去楼上的卫生间拆了一只崭新的薄荷味牙膏…… 毫无疑问,那个残次品被我送给了哥哥。 艾瑞克恼羞成怒,气哼哼的把我丢在沙发上:“今晚你没有甜点吃。” 我刚要抗议,就听到屋宇深处传来幼儿娇嫩的哭泣声,哥哥已经脱去西服系上了围裙,步履不停的立刻往房间里走去:“他有些感冒,今天好多了,出门前我喂过一次,可能是该换尿片了。”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时不能接受他嘴里也会吐出‘尿片’这种单词。 “平时,平时是谁照顾他更多一些?” “我们都很忙,有专门的保姆负责照顾他。”他熟练的弯下腰,检查小孩的体温和排泄情况,气味儿顿时有些难闻。我注意到孩子们的房间布置的非常可爱,女孩那一半几乎就是按照我小时候的喜好装扮的,贝壳小台灯和华丽的实木梳妆台,床上还堆着很多毛绒公仔,其中一只是我的老朋友了——长耳朵史迪奇。蓝色壁纸那边就简单很多,一张摇篮床和一个大衣柜,我猜卢卡斯现在还用不上太多东西。 “你要抱抱他么?”换好尿片后艾瑞克累出了一头薄汗,他把不甚安分的小婴儿竖抱在怀里,“终于又见到妈妈了,卢卡斯今天很高兴。” ……他长得很像艾瑞克,我是说,我当然没见过艾瑞克这个年纪是什么样子,我只是觉得他们长得很像。他戴着一顶乳白色的薄针织线帽(今天的伦敦确实有点儿冷),看得出来头发稀疏,一双乌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就眼睛来说他长得更像我。 在眼泪汪汪的眼神攻势下,我溃不成军,双手投降,一边深呼吸一边稚拙的把这个软软的小东西从他爸爸手上接下来,动作僵硬,恍如一个很久没有涂油的铁皮机器人。他的身体很小,温热柔软,皮肤还散发着奶香……我口干舌燥的意识到这个小不点不是什么邻居家小孩,也不是宠物店里的小猫小狗,他是‘我’的儿子,是我骨之骨,我血之血。 “哥——” “我们能不能不离婚?”艾瑞克静静站在我面前,发丝微乱,天知道他什么时候红了眼眶,“求你了,我们能不能不离婚?” --------------- 看到有妹子说不希望他们将来生小孩,怎么说呢,我本人并不喜欢小孩,我是个超级丁克,我也不认为和谐美满的家庭生活一定意味着小孩,但是对莎莎和艾瑞克来说小孩是必须的啊。他们都是受过伤害的人,小孩不仅是爱情的结晶,也是骨血的延续。 这个番外下一章就该完结了,写的好爽 番外 女孩梦三十04 血缘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当我微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卢卡斯同样面露疑色,他打了个哈欠,顺势将圆滚滚的脑袋依偎到我胸前,趁人不备小不点成功在我前襟留下了一片口水渍。我不得不把他放下,艾瑞克转身抽了张纸巾,指间闪烁的黑钻再一次提醒我,我们现在是一对离婚中的夫妻(很疯狂,我知道)。 “所以,”我干涩艰难的开口,“所以你还爱我?” 这已经不是‘惊愕’了,这是‘震撼’。我的意思是,从十七岁一直到现在?我甚至不敢保证自己能十几年如一日的热爱一道菜式,或一个明星。 他的回答令我呼吸一滞:“当然。” 我猛地抬起头,发现那双琉璃般的黄色眼瞳里水光滢滢。三十三岁,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已经成家立业,他脸上多了些皱纹和沟壑,头发、着装都不像二十岁时那么简单随意,青春少年的张扬沉淀成不动声色的精致内敛,他开始喷香水戴手表,开车时手机闪个不停。只有眼睛,只有眼睛还是一如往昔。 “我……” 在我的印象里,从小到大哥哥都是那种麻烦又龟毛、极好面子也极端坚毅的人,这种坚毅有时会使他走向自私和凶狠的极端,更多时候它就像一层薄而透明的保护壳,类似尊严,支撑着他的人格和选择。艾瑞克也许会软弱(他毕竟是人,人都有软弱的时候),会向比他更强大的人或势低头示弱,但那绝不是在我面前。 就像我想象不出自己会在多么绝望的情境下向他哭着求和,哪怕是小时候,我们关系最恶劣的时候,我也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我面前落泪。 我慢慢走过去拥抱他。从他断续的剖白中一个狗血又真实的离婚案例在脑海中拼凑成型,哥哥抱着我低声说:“那些话都不是出自本心,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你觉得无趣。” 一片空白的大脑接收到关键字,我喃喃重复了一遍:“无趣?” “你不喜欢唾手可得,也不喜欢一成不变,你永远真诚、激进,你喜欢新潮和冒险,总有层出不穷的奇怪想法,这正是你的魅力所在。我知道不该要求你改变,我担心的是……婚姻不是冒险,我也算不上是有趣的人,我怕你厌倦。”他顿了顿,“我们认识了太久,在你懵懂不知事的时候我就把你骗来身边……” “什么叫骗?”我倏地从他怀里抬起头,对这种说法非常不满,“如果你是指十几岁时的那些事,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当时很清醒。艾瑞克,我可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勉强自己的傻姑娘,如果不喜欢,我会直接了当的拒绝你。” 说完自觉双颊发烫,我又重新把脸埋进他胸口。是的,跟他上床是因为我也喜欢,我也享受,才不是因为什么‘懵懂不知事’。十七岁还懵懂不知事的女孩不是智力低下就是缺乏正常的学校教育。 “我也喜欢你的。”在‘这是三十岁萨曼莎的生活和身体,并非我本人’的不断心理暗示下,我抱着他的腰,试图给他一些安全感,“我也……爱你的,否则就不会跟你结婚了。” 他说的都对。我从不珍惜唾手可得的感情,学校里白痴们短暂热烈的迷恋在我眼中可笑至极,因为太轻易就能得到,失去也不会觉得遗憾可惜。我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害怕被束缚、害怕不自由,我自大又肤浅,最渴望新鲜和刺激……这样的我居然会选择和他结婚,直面父母及邻居们带来的舆论压力,直面枯燥忙碌的婚姻生活,我想当时的萨曼莎一定非常爱他。 他把我抱得更紧,湿润的触感洇进发丝,哥哥深吸了一口气:“我好想你……上帝,我好想你。” 被闹钟吵醒时我还迷迷糊糊的不愿醒来,念叨着下午一起去幼儿园接Lychee放学,直到晨曦柔和的日光照进房间,艾瑞克捏捏我的脸,又碰了碰我的额头:“该死,你是不是感冒了?” 恍惚和眩晕感如海潮褪去,我怔怔看着他,终于意识到那只是个梦。结婚、家庭、儿女,羞耻感一涌而上,我脸红的像要滴血。 “怎么了?”年轻干净的一张脸,别说皱纹了,连一颗青春痘都没有。 我匆忙钻进他怀里:“没什么,做了个梦。”哥哥帮我掖好被子,早安吻落下时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挣扎着从再度袭来的困意中抢回一点神智:“今年圣诞节,我给你买一点抗老护肤品吧……” 他不敢置信的问道:“……抗老???” 38 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直到返程回家,艾瑞克始终板着脸,用他明显无比的低气压和向下紧抿的嘴角告诉我他正在生气,但凡我试图跟他搭话,话题总会不自觉的拐到‘为什么不说慢一点儿呢,我想我有点耳背’或者‘我太老了,脸上皱纹太多,以致于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上去,天知道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怎么能幼稚成这样,我不得不像条小尾巴紧跟在他身后,绞尽脑汁为自己洗刷冤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抗老这件事应该防患于未然,你看,我也每天早晚涂眼霜啊。” 真诚的话语没能打动冷漠的司机,他打着方向盘,很轻很快的眨动着睫毛:“是吗,看来抗老护肤品的确物有所值,你准备给我买一整套还是只买乳液?” 比尖酸刻薄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手下败将懊丧的抓着头发:“……非要这样不可吗?我一点儿也不想跟你吵架的。” 梦里那个狗血无比的离婚案例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我当然知道那只是梦,但是事后仔细回想,如果我跟他真的……你知道,结婚的话,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也不是全无可能。梦里的艾瑞克真的非常艾瑞克。 哥哥终于赏了我一个眼神,他清了清喉咙,羞于承认似的:“我不喜欢你那么说。” 我们俩大概天生性格不合,总会为了一点小事闹得不可开交。我握着矿泉水瓶凑过去:“那只是个玩笑,艾瑞克,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啊。” 他三十多岁的样子根本称不上丑,恰恰相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哥哥有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成熟男人的风致,我只是……我只是私心更喜欢现在的他而已。 上帝保佑他终于笑了,虽然只是吝啬的勾了勾唇角,棕黄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点隐微的笑意。 “现在不生气了吧?”我也跟着长吁一口气,低头在零食袋里挑挑拣拣,找出一块看起来挺美味的软曲奇递到他嘴边,“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 他皱眉看着那块饼干,表情嫌弃的咬了一口,大概是觉得太甜,又伸手从我怀里抽走了水瓶,找准间隙拧开瓶盖儿。等嘴里的残渣全部咽下,麻烦又龟毛的全英挑剔大赛总冠军才想起我们还在谈话当中:“什么?”他皱着眉,但神情不像是生气,更像是不知所措和突然被告知中了五百万大奖的慌乱惊疑。 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与其一个人生闷气,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哪句话、或是那些举动令你感到不愉快了呢?这样我才知道以后什么话不能说嘛。” 长年累月的对立……以及这家伙总也改不掉的坏嘴巴导致我们双方都觉得坦诚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儿(你知道,担心被对方借此攻击),而沟通不畅正是误会和争吵的源头,长此以往,再多爱意也消磨光了。考虑到实际应用可能遇到的困难,我吃着水果又补充一句:“如果实在不想说出理由,至少也应该告诉对方怎么做才能令自己消气。” “亲我一口。”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羞耻至极的言论。 我被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五分钟前还冷若冰霜的人此刻简直是恬不知耻,哥哥看着我,完全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令人害羞的话:“我说亲我一口,我就会消气了。” “……哦,嗯,好的。” 39 我不知道是该为诉求得到满足而高兴——这多少证明了他很在乎我(再一次),还是该为内心蠢蠢欲动的冲动而感到兴奋和不安。这不是全然陌生的体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我都称不上是“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十二岁起我就男朋友不断,情史丰富、‘经历过太多段恋爱关系以致于记不清某几任前任的年纪和名字’说的就是我这种女孩。但说到底——尽管这羞于启齿——我真正喜欢过的男孩儿有且仅有两个。捏着小食盒里附赠的一次性塑料水果叉,我暂时失去了继续进食的兴致。 天空飘洒着小雨,道路上的车辆自发形成多行有序的队列,狂躁的长途司机们不再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或是试图跟别的挑事儿狂比拼一下驾驶技术。趁他专注于眼前形形色色的仪表盘,我用右手肘悄悄支撑起身体,电光石火、动作飞快的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冰凉甜腻的触感一闪即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汽车微微打了个飘,然后凭借着司机强大的应变能力再次稳定下来。 假如我是个耳力过人的超能力者,大概会听到很多口音各异、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受害者之一,我是指离我最近的那个,立刻用眼神向我发起了质问和谴责。 我明白他的潜台词,‘这么做非常危险’或者‘你至少该和我提前说一声’之类的,但那种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的目光连同耳根处浅淡的绯色出卖了他的本心,我舔舔嘴唇,毫无悔意:“专心开车。” 艾瑞克挑起眉毛:“我以为你刚刚的举动就是想我别那么专心开车。” “现在先专心开车,”我低着头假装吃水果,边忍笑边努力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我们再找时间做别的。” 尽管他欲盖弥彰的抬起了左手,试图遮掩住不断扩大的笑容,我还是从指缝的间隙里注意到他笑了,八颗牙齿闪闪发亮。 到家时天阴沉沉的,乌云盖顶,底下的空气潮热涌动,到处弥漫着熟悉的草木清香。经过一周在外旅行的时光,毫无疑问,我们收获了父母热情无比的欢迎,米歇拉甚至专门为我做了一锅韩式炖菜(她管那种加了辣酱、蜂蜜、泡菜、猪肋骨和芝士的食物叫韩式炖菜)。“哦我的甜心,”张开双臂拥抱我的同时妈妈没忘记示意查理从哥哥手中接下行李箱,“玩儿的开心吗?” “还不错,”我也回以热情的拥抱和笑脸,“你看到我在instagram上发布的照片了吗?动物园里养着好多小熊猫,我还给其中一只喂了苹果。” “听起来是趟不错的旅行,”养父夸张的松了口气,“你的小朋友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安珀。克拉克家与莫里森家多年邻里,常在附近的超市或教堂碰面,但真正亲密起来是在我和安珀成为好友之后,小学时我们就像双胞胎一样形影不离,连带着两个家庭的关系也迅速升温,很快就晋级成为通家之好。 提起这个米歇拉不禁叹道:“我猜你们还没见过艾达,我是说,詹姆斯的未婚妻。” 哥哥冷不丁插了句嘴:“他是成年人,他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伴侣。” 查理的表情颇为吃惊,米歇拉也一样,只有我埋头喝水,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在大家的认知里艾瑞克从来都不是个八卦长舌的人,米歇拉好笑的看着他:“儿子,我们没有打算——当然了,也没有能力剥夺他的这项权利,我们只是在讨论这件事。不可否认,他的婚姻计划、数量惊人的继子继女,以及即将出生的宝宝给他的父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一个大学毕业不久的职场新人,和一个小型企业的网站设计师显然不足以负担四个孩子的庞大开支,据安珀透露,他们连婚礼都不打算办了,很可能还要向莫里森先生借贷一笔数额不小的钱款。 哥哥浑不在意的说:“这么说来,只要不给父母造成麻烦就行了。” 米歇拉还是相当了解自己儿子的,某些方面她敏锐的就像一只捕食中的母猎豹:“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 我突然呛了口水,克制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妈妈立刻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到我身上,好笑又无语的给我拍背顺气:“不必太担心,萨曼莎,我想你哥哥没那么疯狂,不会突然冒出四个孩子管你叫姑姑的。” 我捂着口鼻干笑两声,不知是嘲笑我的胆小还是真的被妈妈的玩笑逗笑了,哥哥看了我一眼,转身往餐桌走去。 ---------------- 突然发现五百珠了啊,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番外鸭(都写当然是不可能的啦,如果有合适的我写写看? 40 这大概是我短暂十七年人生中最漫长的一顿晚餐了,养父母对我们终于不再吵架这件事兴奋的过了头,餐桌上滔滔不绝的推送着各类新鲜八卦,从希尔先生(查理的同事之一)家最新购入的日产汽车一直到市中心某栋商厦被挂牌出售,睡觉前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跟他单独相处,我鬼鬼祟祟的样子活像是偷偷潜入民宅的某个江洋大盗:“艾瑞克,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意外,非常大方的侧身让出空间,方便我猫腰溜进他的卧室。 封闭空间多少能给人一些安全感,我稍稍拔高了一点音量,你知道,使自己听起来足够理直气壮:“谈……听着,我不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我们暂时还不能将,额,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告知米歇拉和查理,他们会疯掉的。” 这已经是非常委婉的说法。得知女儿和儿子搞在一起,我想任何一对父母都会惊吓至昏厥,或者立刻拨打附近的精神病院热线电话,把我们其中一个塞进去接受治疗。 他对我的措辞不太满意,我能从他微妙的语调变化中分辨出这一点:“哪些事?” ……哪些事?我跟他大眼瞪着小眼,我们正在交往的那些事?还是我们已经睡过的那些事?对峙了足足半分钟,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有事!哼!你根本没有说过喜欢我,所以没有事!” 这个结果始料未及,艾瑞克愣了一下,剑眉上扬、双眼微睁,那个表情居然莫名有点可爱,然后他迅速回神,不可自抑的捂着嘴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把我拽进怀里:“其实我也觉得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你还没有高中毕业呢。” “不要试图逃避问题,”我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他的动作,只是瓮声瓮气的用语言表达抗议,“这跟我的年龄或学历没有半点关系。” “嗯,”头顶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他似乎有点紧张,心跳如鼓擂,一下下撞击着我的耳膜,拥抱着我的那只手也下意识的向里收紧。不知道过了多久,哥哥就像个刚被判处极刑的绝望罪犯,每一次吐字都带着认罪般的无奈和庄重:“如你所见,我很爱你。” 我设想过很多次这个场面,有认真梦幻的表白(我知道这不符合他的个性,我只是期待一下)、醉酒后的真情流露,也有日常聊天时不小心脱口而出的滑稽场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瞬间真的来临,他会是这种……认罪般的沉重心情。得意之余我又矫情起来:“如果你不想爱我,现在止损还来得及。” “就本心来说,我的确不想爱你。”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还没来得及生气发怒,就又被后半句话妥帖的安抚住,“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忍不住分神注意你,分开后又总想从别人那里旁敲侧击你的消息。明明知道爱你无望,不该像那些盲目的傻瓜一样心存侥幸,却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和大脑……明确拒绝你的要求,让你露出失望或难过的神情,对我来说比被你无情拒绝还要煎熬。” 见鬼,为什么我的心跳也突然快的这么可怕? 并不是毫无准备,事先不知道他爱我,也不是全无被人表白的经验,为什么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令人害羞呢?窒息般的慌乱中我突然冒出一个奇怪又可笑的念头——如果我真的是只小狗,现在尾巴应该快要摇断了吧? “这、这还差不多。”脸颊烫到可以在上面煎鸡蛋,我努力撑出一点‘这没什么,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势,“那我们暂时达成一致了。” 上帝作证我几乎是逃回自己房间的。刚被妈妈清洗干净的、可怜的史迪奇被主人团成一团抱进怀里,半强迫的承受着主人过高的体温:“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 我连灯都不敢开,黑暗中一个人在床上扭来滚去。完蛋了呀。 41 厚重绵密的乌云终于在深夜支撑不住重量,化成一场滂沱大雨降了下来,而且直到第二天清早雨势都没有减弱,或大或小、淅沥不绝,大有一连下上好几天的架势。我不知道两条街道之外的莫里森家有没有受到影响,总之几天后安珀下定决心,带着寥寥几件衣物逃来我家时空气都变得洁净不少。我得庆幸由于打工计划和课业问题,艾瑞克不得不赶在八月到来前回去伦敦——其实英格兰的大学普遍开学较晚,很多学校九月中旬才正式开始授课,但对于大学生来说,很显然,暑假已经不再是悠哉放松的闲暇时光,起早贪黑、每天泡在图书馆彻夜苦读的好学分子绝对不在少数,而且越是顶尖的学府越是如此。他们中还有一部分(其中就包括我哥哥)正试图摆脱父母,逐步实现经济独立,得趁假期时间抓紧赚取下个学期的生活开支,这么一看,漫漫无期的三个月就显得非常忙碌和紧凑了。 “艾瑞克已经离开了?”多年好友嗅觉敏锐,进门时安珀头也没抬。 我狐疑的从冰箱里拿出果汁,犹豫了几秒,还是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是的,昨天下午刚走,不过你是怎么注意到的?” 因为玄关没有他的鞋子吗?球鞋确实不见了,但他的拖鞋还没来得及被妈妈收进鞋柜啊。 女友把行囊丢在沙发上,从我手里接下果汁,同样漫不经心的回说:“嗯?也没什么,你今天没穿内衣,我就想他可能已经回去了。” “……” 我确实应当庆幸哥哥不在,否则以莫里森小姐对我的了解,一定会从我身上看出一些端倪——昨天早上米歇拉和查理都没有提前出门,早餐桌上难得聚齐了一家四口,趁我去厨房拿吐司时艾瑞克用不小(但也不大)的音量对我说:“把果酱端出去吧,甜心。” 我当时可笑的脚滑了一下——甜心……甜心?!! 从小养父母就喜欢管我叫甜心,一半因为英国人口癖如此,他们并不吝于向任何人挥洒善意(前提是那天心情不错),烤鸡店笑容可人的服务员小姐、连锁寿司超市的海藻头帮厨,甚至是街边派发传单的胖乎乎的搞怪玩偶,都曾是人们口中的‘甜心’;另一半当然就源于父母对我的爱了,小时候查理给我起过很多昵称,小龙(好吧,我承认这个很奇怪)、小熊猫(不是生物定义上的小熊猫,准确来说应该是小·大熊猫,little panda,因为他认为大熊猫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哺乳动物)、小南瓜、小布丁,当然,随着我逐年长大,这些幼稚的名字都被遗落在了历史长河之中,现在他们叫的最多的还是‘小甜心’。艾瑞克一次都没有那么叫过我,我敢肯定,一次都没有,所以我当时的反应也算情有可原……唯一尴尬的是米歇拉被我爆红的脸颊吓了一大跳,妈妈误以为我生病了,立刻放下刀叉,跑去客厅翻找起家用温度计和强力退烧贴,口里还不忘念叨说:“我就知道,昨晚我该提醒你关窗的!” 查理也跟着紧张起来,坚持要我上楼添件外套,只有始作俑者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他很欠揍的说:“你确实抵抗力太差了,萨曼莎。” “……你在听吗?”女友不满的打了个响指,将我的注意力从回忆中拖拽出来,我回神后见到的第一个画面便是活泼元气的闺中密友一脸虚弱,她右手松松握着手机,左手撑腮,像是某种没有脊椎的海洋生物:“我跟詹姆斯大吵了一架,他一定恨透我了。” 就他?恨你?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他恨上GAP楼上娇兰柜台的顾问小哥也不会恨你的,我们都知道他爱你。” 安珀缓缓抬起眼睛,我这才错愕的发现她眼眶隐隐泛着红色:“我猜我可能有点儿嫉妒,或者是——上帝,我觉得自己好糟糕……” 我立刻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一边拎起她空荡荡的旅行袋,一边拉着她的胳膊往楼上走:“我们去房间里谈。”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两个人,就我们两个,尽管年纪相差较大,但我们一直是非常亲密的朋友。”我把她安顿在床上,又从床头那堆毛绒公仔里挑了一只大小合适的塞进她手里,安珀果然破涕而笑了:“你怎么还留着它?你真的很喜欢这只史迪奇。” 现在可不是讨论史迪奇的时候,我试着斟酌了一下措辞:“你们因为艾达吵架了?” “爸爸跟他谈话时我听到了,萨曼莎你知道吗,他根本没有那么爱她,他们只是不小心弄出了孩子,詹姆斯那个古板守旧的傻蛋由此认定自己应该负责。他太年轻了,他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不明白这句轻飘飘的‘负责’需要他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堕胎手术仅限于妊娠时间较短的胚胎,艾达现在的月份肯定是不可能了,安珀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恳切的望着我,似乎想寻求一点认同和依靠:“他们可以把孩子生下来,送去福利中心或者……或者寻找一个靠谱的领养家庭,外面一定有许多像克拉克夫妇那样真心喜欢孩子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的大好人生毁掉,毁在一个压根儿还没出世的婴儿手里。” “你先冷静,安珀,冷静。”几句话的功夫我出了一身冷汗。也许是看多了养父母之间几十年如一日的恩爱情浓(他们当然也吵架、冷战,只是那些矛盾和争执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出现在我或艾瑞克面前,并且最多一周他们就会和好如初),又或者对爱情和婚姻抱有幻想是所有十几岁女孩的通病,坦白说我竟然非常赞同安珀的想法。无爱的婚姻,或者说没有那么爱的婚姻真的能长久运转吗?让小孩经历不幸福的家庭生活,乃至父母离异,真的比一开始就远离亲生家长更好吗? 我给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提议,只能干巴巴的说:“人生是他的,安珀,我明白你爱他,可是该说的都说了,有些事他得自己想明白。” 詹姆斯会作出那样的决定并不意外,他从来就是一个老实到有点儿怯懦的、不愿意跳也跳不出世俗规则的人。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对不起,”短暂的沉默后安珀突然向我道歉,“刚才我不该拿你父母举例。” “那没什么。”我揪着史迪奇的长耳朵,非常大度的表示:“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也很高兴你愿意向我倾诉。” 女友恢复正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嘲兼打趣:“艾瑞克将来找了女朋友,我猜你一定不会这么失态。” “……哈哈,”冷汗又下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42 才放了半缸热水,卫生间就被湿漉漉的水蒸气挤的满满当当,我小心翼翼的坐在浴缸边沿,一边效仿阿拉伯妇女,用一块大浴巾把脑袋和下半张脸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边极力压低声音:“我猜他们还是会结婚的。” 哥哥那边没什么噪音,想必他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打工行程,现在要么在宿舍看书,要么在图书馆里看书:“我想也是,他是个传统意义上‘认真负责’的好男人。” 对艾达和他们即将出生的宝宝来说,他确实是。我没什么兴趣也没有立场发表意见,轻轻叹了口气充作结语,准备结束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余光瞄到镜子里滑稽鬼祟的自己,我忍不住好笑起来:“我们这样好像在偷情啊。” 安珀要在家里暂住几天,意味着这几天里我得跟她分享卧室,单独行动的时间寥寥无几,尤其是晚上,我可怜到只能见缝插针的躲在浴室里给他打电话。 对面欲盖弥彰的咳了两声,也跟着压低音量:“你在想什么?我们就是在偷情啊。” “……”这个人为什么能把偷情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坏人享受完我的无语,到底还是贡献了一个主意:“如果你不想躲在浴室,可以溜去我的房间,我不在家的时候没人会进去。”艾瑞克显然思虑的比我周全,“就算不幸撞上妈妈打扫卫生,你也可以说是经过我允许的行动,随便编一本参考书或课外读物就行,我书柜里有很多那种东西。” 我震惊于他的缜密和无耻:“你真的很有犯罪的天赋和才华。” 哥哥礼貌的报以微笑:“过奖了。” 轮流洗过澡后我和安珀并排趴在床上玩手机,她的鼻头还是有点红,眼皮也肿肿的,一头砂金色的头发乱糟糟搭在肩头,看起来居然分外柔弱和可怜。 我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揶揄她:“真没想到,原来兄妹之间也会存在占有欲。” 女友不好意思极了,气急败坏的瞥了我一眼:“你小时候不也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事事都跟艾瑞克对着干?” 我才不怕她:“我每段时间都爱跟他对着干。” “不,我的意思是,想引起他注意的那种对着干。”说着她指了指我怀里的抱枕,“这个史迪奇就是证明。” “你在说什么?”我目瞪口呆,不无茫然的爬起来,“史迪奇?怎么证明?” 安珀终于扬眉吐气,也坐直了身体,得意洋洋的对我说:“难道你忘了?二年级我的生日舞会上,你用一套签名版的哈利波特跟我换了这个史迪奇,就因为是它是艾瑞克送的。” ……那至少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她这么一说我的确有了些印象。我和安珀小学时就是朋友,两家大人也脾气相投,因此不论是我的还是艾瑞克的生日餐会,莫里森一家总在受邀宾客之列。他们当然不会忘记给小寿星准备礼物,但出于对小朋友之间友谊的维护,那些礼物都是以安珀或詹姆斯的名义赠出的——于是来年安珀生日时,当时五年级的艾瑞克也被养父母要求赠以回礼。 他在挑选礼物,尤其是挑选女孩子的礼物上毫无品味可言,我甚至不记得他送给过我什么东西了。 “当时你还说什么,要当着他的面把它揍成猪头,结果却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也许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定期将太过羞耻的记忆自动格式化,上帝作证我是真的记不得了:“……我还说过那种话?” “是啊,你有时非常固执,固执且不自知的要跟他别苗头,你还记得康斯坦丁吗?老天,你的男朋友里除了他和拉姆齐,哪个不是驰骋球场的运动型?他根本不是你的菜。”她没有注意到我糟糕无比的脸色,继续掰着手指历数我的黑历史,“说实话,一直到十一年级,你们真的在一起之前我都以为你只是想把他从你哥哥身边抢过来,你知道,以此报复他什么的。” ---------- 中秋节这么大喜的日子(?)里走这种剧情总觉得很煞风景,不过还是祝大家月亮节快落,团团圆圆吃月饼啦 43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房间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寂,就像满头大汗、热情高涨的指挥家以一个极其潇洒的握拳手势结束了整场演奏,观众的掌声和喝彩却迟迟没有响起。我呆呆看着安珀,不能确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大概有点想笑,又惊慌的合不拢嘴,两种以上不能兼容的情绪糅杂在一张面孔上,整合成一个古怪而荒诞的扭曲笑颜。 “你怎么了?”她终于发现了不对,表情关切的看着我。 “我……”一瞬间所有感官都消失了,身体像被浸泡在一潭忽冷忽热的深水中,我张开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试图回忆起不算太久的以前,暗恋康斯坦丁时是什么心情,然后与现在的自己一一对比。可以确信的是我的确喜欢过他,尽管结局惨烈,当时十五岁的康斯坦丁在我记忆里依然闪闪发光,英俊可爱。但我也没法反驳女友提出的质疑,不管是霸王龙还是莱缪尔,我似乎总爱在运动场上找男友…… 不不不,那没什么稀奇的,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大多体格健壮,效力于校队是很正常的事,那只是个巧合而已。找出一条合理的解释,我终于安下心来。是的,一定是这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将一些可怕的猜测扔出脑海,我重新放松下来,一条倒进枕头里:“没什么。” “好吧,假如你还不知道的话,我跟爱德华分手了。”看出我不想再就原来的话题继续深入,安珀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领域——感情生活,“他在Instagram上跟一个威尔士女孩打的火热,被我抓了个正着。” 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爱德华是谁:“嘿,你不也是他在Instagram上泡到的吗?” 跟我这种保守派(?)女孩不同,我的绝大多数朋友都不认为网恋或远距离恋爱是什么值得烦扰的问题,安珀交往过地理位置最远(同时也是交往时间最短)的男朋友远在格拉斯哥。某年的伦敦万圣大游行上这两个家伙惊鸿一瞥,天雷地火,在度过了快乐的两天一夜后正式确认了关系。当然,一周后安珀就提出了分手,理由是‘老天,他的苏格兰口音浓重到每次开口我都错觉自己刚吹完两瓶威士忌’。 女友脸上风云变色,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很显然她还在气头上:“是的,所以祝贺我吧,现在我又回归单身了。上帝……最近真是没有一件事儿能让我顺心称意。” “其实单身没什么不好的,”作为过来人(?),我很贴心的伸出手去,在她的膝盖上轻轻拍了两下,“我是说,难道你就没有过厌烦的时候吗?那些白痴的大脑里只有上床,不管什么时候,一听到‘生理期’三个字,满嘴甜言蜜语立刻变成岩盐石块儿。” “你和你的艳遇先生怎么样了?难道他也是那种满脑子上床的蠢货?”安珀俏皮的努了努嘴,“我记得有人上次还信誓旦旦,说什么‘他可和那些白痴不一样’。” “……他,额,他当然不是,他确实不一样。”没想到会引火烧身,我支吾了一会儿,冷汗涔涔的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绝境——假如我决定撒谎,告诉她我们已经分道扬镳(事实是并没有),那我以后都不能再向她寻求任何感情方面的建议了,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但如果我承认说是的,他已经荣升成为我的男朋友了,以我和安珀的交情,我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不介绍他们认识,不能坐下来吃个饭,至少也该视频通个讯什么的。 又是一阵令人心慌的沉默,女朋友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听着,我现在想到了一个非常疯狂的可能性……他就是艾瑞克,对吗?” 44 今夜注定无眠。我实在没什么撒谎的天赋,问题抛出时反应慢了一拍,没能立刻跳起来大声反驳说“别开玩笑了,你怎么会认为是他?”或者“你是不是疯了,我和艾瑞克?”——那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安珀瞪大双眼,嘴唇翕动不止,抢在她失声尖叫前我纵身飞扑过去,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知内情的人看到我们现在的模样,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一起凶杀案的案发现场。 “上帝、上帝!!老天爷!!!萨曼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嘘——小声点儿!”我理不直气也壮的恐吓她,“你想嚷嚷的全宇宙都知道这件事吗?” 她一把扒开我的手,胸口仍在起伏,看得出来那声尖叫堵在她的咽喉处,令她很不舒服。女友用一种突然发现外星来客、并且这个外星人居然热衷吃屎的眼神紧盯着我:“所以,所以你真的……” “你是不是疯了?”恍惚失措过后,激动的情绪再次占领高地,她愤怒又失望,脸颊通红,就好像一把抓下外星人的头套,发现里面只是个普通的食屎症患者,“我以为你宁愿跟特朗普在一起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呢!” “在你眼里他比特朗普还要糟糕?”我感到被冒犯了,也跟着飙高嗓音,“他比那个秃头美国佬可爱多了!也聪明英俊多了!我哥哥比他强上一百二十倍不止!而且、而且!那个美国老男人的年纪足够当我爷爷了,我没饥不择食到那个地步!” “你都饥不择食到——唔……”哪怕被暴力剥夺了发言机会,女朋友依然锲而不舍的用眼神挑衅我,我知道她的下半句话是‘跟你哥哥上床睡觉了’。“听着,我才不管你们是不是觉得恶心,这是不是有悖伦理,我不在乎,我就是想要他!我就是喜欢他!”我发起狠来,不打算再讲道理,“他也喜欢我,他就是我的!” 被我的震撼发言震慑住,谢天谢地,莫里森小姐重拾理智。她将被我欺瞒的愤怒和‘你他妈居然跟你最讨厌的人搞在一起了,这是什么狗血偶像剧情’的无语丢到一边,十指扣住我的手腕,刚做完美甲的指尖几乎要刺进皮肤:“……可你才十七岁,你、你你你——哦,我不想这么说的,但是萨曼莎,你不是克拉克夫妇亲生的女儿,你还没有上大学,万一他们因此翻脸,不肯继续资助你,你将会背上好几万英镑的助学贷款!而且,而且你就没有想过分手之后的情形吗?难道你以为你们分手了还能做朋友?” “为什么不行?”我看着她,丝毫不觉得‘分手之后也能做朋友’的想法有什么不对。我就是那么想的。 安珀简直被我逗笑了:“为什么不行?如果你们分手了,他就会跟别人交往、乃至结婚——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现在我们已经排除了他是gay的可能性了。这个‘别人’将会成为你法律上的亲人,你打算怎么面对他们一家?你跟那女人的丈夫睡过觉!” “……如果他能和别人结婚,那我也能。难道我会去和什么‘法律上的姐姐’相亲相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吗?”我心虚的别开眼神,嘴上仍不甘示弱,“我们毕竟是兄妹,谁也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安珀一针见血:“我明白了,你认为他很喜欢你,至少现在很喜欢,所以即便分手他也不可能跟你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 好吧,我承认这很卑劣,但是这段关系不是由我开始的,就算事情真的发展成那样,也没人能够指责我。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头疼了十分钟,安珀又一次选择了跟我站在同一战线,我就知道她不会生气太久,“克拉克先生和夫人应该并不知情吧?” “嗯。”提及父母,我终于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老天——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春假的火车上?” 都到这步田地了,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我把事情经过大致总结了一下,莫里森小姐全程保持着‘你们两个疯子’的表情。 “你真的喜欢他,喜欢男人那种喜欢?”听完这段不怎么浪漫的罗曼史,她只提出了一个问题。 对上那对清澈的碧色眼睛,我突然有点语塞,记忆里毛茸茸的史迪奇左摇右摆,还有薄荷味的冰淇淋三明治、摆在客厅里的金色相框的全家福,还有我的大熊猫抱枕和小木马玩具…… 是喜欢男人那种喜欢吗? “……我想是的吧。” ----------- 下章电话play。 45 短短一天内经历了太多次精神冲击,凌晨一点时安珀终于不再挺尸,裹着被子进入了梦乡。而我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顶着一张疑似宿醉的浮肿脸,仍在各大社交网站上游魂般四处游荡。 除非出去泡吧,我还没有在家、在自己床上失眠整夜的经历,翻来覆去直到凌晨四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决定下楼热杯牛奶。 天没有亮,我也不打算开灯,目光所及一片朦胧。查理和米歇拉还没有起床(那是当然的,现在可是清早四时十二分),被几扇窗户分割成网格状的世界安静如一个静音的彩色电视台。当我享用完夜宵……早餐,踩着拖鞋走回二楼时,生平第一次,这栋温馨熟悉、充满回忆的房屋没能带给我‘家’的归属感。也许是光线问题,它看起来空旷又寂寥,独立其中居然会觉得冷。 加快脚步走回卧室,正思索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的我突然想起安珀还在熟睡,边看YouTube上的搞笑视频边哈哈大笑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去客厅沙发上小睡一会儿,还是去书房继续玩手机?犹豫了几秒,脑海中灵光一现,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去处的主人不在家,空荡整洁的书桌、衣柜乃至床面都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可喜的是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味填补了那种致命的空虚,进门的瞬间我就忍不住蹬掉拖鞋,纵身扑进他的被子里到处打滚。 艾瑞克很小就开始打曲棍球了(别问我为什么不去打网球或踢足球,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为了保护脊椎他的床垫一直比我的硬上一点儿,但被子非常软和,枕头也是。我像个形容猥琐的跟踪狂,将脸埋进他的枕头堆里深深吸了口气,霎时暌违已久的活力、畅意和安全感随着氧气重新回到身体。上帝,我实在太喜欢这个味道了,他用的沐浴液是什么牌子来着? 把人家的卧床弄的一团糟,我非但没有任何负罪感,还变本加厉的摸出手机,准备发条信息向主人示威。 “猜猜我在哪儿?”心知他不可能醒着,发完我立刻后台了聊天界面,抱着枕头继续看视频。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很快传来回信:“猜对有奖吗?” 这个时间他怎么可能醒着?我下意识瞄了一眼时间,两个半……不,两个小时之后就得起床,难道他一夜没睡?我噌的坐起身体:“你为什么没在睡觉?” 大约是觉得打字麻烦,哥哥直接拨了个电话过来:“可能是冥冥中感觉到你找我,刚才突然醒了。” 我可耻的脸红起来。尽管这个说辞不太可信(这也太不艾瑞克了,他说自己昨晚喝多了水,起来上厕所都比这个更具说服力),但他听起来困顿低哑,不像是一夜没睡的样子。我稍稍安下心来:“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现在才四点多。”没记错的话他今天上午有工作,得一直忙活到下午两点。 “你又为什么没睡觉?”我哥哥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 “……我睡不着。”我彻底放弃了在他面前撒谎的打算,不是因为这家伙过分敏锐(绝对不是),而是我最近说了太多谎言,几乎用完了未来十年的份额。我不想面对他的时候也那么心累。 “那我猜猜看……你现在一定在一个能令你感到舒适的地方。”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像喷吐在我耳朵上一样,莫名带起了一点红痒,“而且你非常懒,也还没有拿到驾照,不可能独自开车出门——你还在家里。” 我故意不给他回应,暗自幸灾乐祸的盼望他猜错,又隐隐怀着一种‘他怎么可能猜错,他可是艾瑞克’的盲目自信。 “说话时没有回音,也就是说不在浴室,在我房间里?” “……好吧,好吧,”我败下阵来,卷着被子气哼哼的嘟囔道,“你实在对我了如指掌。” 对面笑了一下:“在哪里?” 我不明所以的反问:“什么在哪里,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我是说,具体在哪里?” “……” 你想不想玩点别的?艾瑞克清了清喉咙,见鬼,我觉得他猜出我现在在哪儿了,这个可怕的家伙! “可以,”我故作冷静,“玩什么?” “你穿着睡裙吧?把裙子撩到腰上。” ----------- 对不起,没想到今天来不及上正菜,到家就八点了,真的不好意思 46 “你想怎么开始?”尽管没人监督,我的意思是,他又没长千里眼,我还是老实的照做了。棉质睡裙的裙边搔挠着上腹,‘偷情’两个大字鲜明无比的跃入脑海。我既紧张又兴奋,每一个毛孔都因此舒展张开,好像下一秒就会出现很多来自俄国或美国的特工,身穿黑色西服、手持贝瑞塔手枪,高喊着“不许动”撞开房门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晨困未醒的缘故,艾瑞克的声音分外黏腻:“我会先分开你的大腿,然后沿着臀部和胯骨的曲线慢慢向上,你的身体柔软又温暖,尤其是侧腰和后背……期间我们接吻,我从嘴唇一直吻到面颊、侧鬓,你可能有点热,耳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红粉色,只有耳垂仍是凉的。我将耳垂整个含进嘴里,趁你不注意时用齿尖轻轻咬上一口。” 他实在太懂怎么撩拨我了,短短几句话我听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的夹紧双腿,后背和额头渗出了一层微湿的汗意:“嗯……” “然后我会亲吻你的脖子和锁骨,将手指插进发丝,你对这些地方尤其敏感,我会将另一只手放在你的乳房上,你喜欢揉捏和爱抚,很快就会用腿夹紧我的腰。” 我好像真的能感知到胸口传来的酥痒疼痛,湿热滑软的唇舌和覆盖着薄茧的手指交替着刺激神经,令我整个人战栗不已:“你轻点……” 终于,他也呼吸急促起来,语调中透着点得意:“你湿了。” “你又比我好上多少?”我难耐的蜷起身体,手指向下,不出所料的发现丝质内裤濡湿一片。哥哥像个初到人间的可怕魅魔,带着某种邪恶的热情在我耳边低吟浅唱:“我会用手,不,仅用指尖,轻轻抚弄你的阴唇和阴蒂,隔着一层湿黏的布料,它们充血的速度比平时更快、也更饱满。” 若有似无的触碰使我忍不住呻吟出声,趁理智尚在,我咬着被角控诉道:“我们之前说好的,给我……” “嗯,”他不再试图压抑自己的喘气声了,语速也起了变化,浓烈到快要将我淹没的情热顺着电波轰炸耳膜,“我将手指探了进去,刚开始的时候你很敏感,热而黏腻的内壁吮吸着我的指节,稍微动一动就会有大股水液流淌出来,沾湿整个掌心。” 我的手指当然不如他的骨节分明,我的手指更纤细,也更柔软,但是上帝……我不想承认的,他的声音和呼吸就是最有效的魔法加成,极度的快意沿着脊椎和神经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差点儿融化成一汪曦光:“亲亲我。” “我在亲吻你的眉心,鼻尖和嘴唇,我将手指挤进更深的地方了,捻按某处软肉的同时吮吻你的舌尖。”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带着热度的沙哑嗓音在一个本该连续的地方戛然而止,正当我迷迷糊糊、不知所以的时候哥哥突然笑了一下,“以往这个时候你就会开始哭了,哭着叫我——” “艾瑞克……” 我在他床上高潮了两次,念着他的名字,想象着他的动作,竭尽所能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尽。不可否认,这是我学会自慰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自给自足。 “你今年回家过圣诞节吗?”湿漉漉的内裤被丢到一边,蜷曲的脚趾抓紧又松开,我侧卧在被子里,不无怅然的发现即便身体得到了滋润和满足,盘踞内心的不安和空荡仍没有消失:“……我好想你。” 既然已经做过了蠢事,我一点都不介意再做一件。伦敦离家并不远,坐火车的话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就能到(我是指不晚点的情况下)。如果我想,甚至可以每周末都跑去跟他见面,即使那改变不了‘他不在身边’的这个事实。 谁能想到,两个月前我还雄心万丈的试图独立,拟定学习目标、规划大学生活,好以一个相对正当的理由摆脱父母和艾瑞克的管制。两个月后我跟哥哥搞在了一起,现在还软绵绵又没出息的说什么想念他。 “我也想你,”他深吸了一口气,听起来高兴、满足又惆怅,“宝贝,我也想你啊。” 47 趴在艾瑞克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八点多时我起来洗了个澡,顺便把罪证之一的床单也处理了——哥哥告诉我他的床头柜里有一小瓶“专业手洗去渍洗衣剂”,就在我疑惑他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还藏在床头柜里)时,那家伙恼羞成怒,丢下一句“这不重要”就出门打工了。 熟练的给自己泡了碗麦片,哦,说到这个,最近我的厨艺略有长进,热牛奶的同时不忘煎两个溏心蛋,蛋白质搭配碳水化合物和膳食纤维,非常完美的早餐。 “早,”吃到一半安珀睡眼惺忪的走下楼来,“我醒来时发现你不在,吓了一大跳。” “唔……”我心虚的低下了头:“早,要吃点儿什么?你知道我只会泡麦片。” 由于我推掉了绝大部分暑假邀约,与波澜壮阔的前半段相比,假期的后半段显得格外无聊。我们在餐桌上设想了一下,发现除了八月底我的生日,似乎再没有什么别的令人兴奋的活动。今年生日我也不打算办的太隆重,你知道,泳池舞会什么的,我宁愿跟亲近的家人朋友好好吃顿晚餐——顺便一提,我生在八月二十二日,狮子座的最后一天。 安珀还没能完全消化我居然跟艾瑞克在一起了的这个事实,她看着我,欲言又止:“那天他会回来吗?” 她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少见,我立刻反应过来:“怎么,你觉得难以面对他?” “嘿,你哥哥可是跟一个年长他七岁的单亲妈妈在一起了,还一跃成为了四个孩子的父亲,现在你告诉我,你觉得自己无法面对艾瑞克?” “好吧……”女朋友挫败不已,满头金发乱成一颗毛茸茸的绒球,“如果刚才那句话令你感到不悦,我道歉。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你们居然——老天,你就不会适应不良吗?你为什么一点儿都不好奇,他为什么喜欢你、那些奇怪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之类的?” 她没有直说‘上帝这简直太恶心了’或者‘你们是在乱伦’已经是看在我们多年友谊的份儿上,手指停顿了半秒,我将最后一块蛋白送进嘴里,一本正经的耸了耸肩:“谁知道呢,我猜是因为我可爱吧。” “……” 八月很快过去,某人当然不可能赶回来参加我的生日餐会——那天他得从下午两点一直加班到晚上九点,其中包括两个小时的数学家教辅导和一次餐厅晚班,我忍不住在视频通讯里打趣说中餐厅的外卖员听上去都比你轻松,被回以一句尖酸刻薄的“你可以试试去中餐厅打份工,我另外支付你一份‘迟到五分钟后被顾客骂的狗血喷头’安慰金。” 不过他还是寄了礼物回来,一张西语的黑胶唱片碟,名字叫柠檬与盐,Limón y sal。 收到后我立刻打开试听了一下,同名主打曲是一首活泼明快的情歌,跟很多偷懒不想学法语的英格兰姑娘一样,我的第二语言就是西语,不过学的不太好,得磕磕绊绊的听上好几遍才能听懂全部歌词。女声唱到“我喜欢只加柠檬和盐的你,我就喜欢原原本本的你,一丝一毫的改变都不需要”时,我忍不住抱着史迪奇尖叫起来。 当然,下一秒就被妈妈紧张的打断:“宝贝儿,你还好吗?” “没事,”我趴在床上用力空踢着小腿,顶着一张滚烫潮红的脸镇定自若的说道,“没事,妈妈。” 新学期的第一个月末马库斯先生发表了预测成绩单,根据学校提供的这个数据,我们筛选、申请既合适又心仪的大学。这是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去他们的开放日参观、上学校官网浏览招生信息,以及准备考试和面试。拿到预测成绩的当天,当我在晚餐桌上宣布会报考艾瑞克的学校时,养父母不约而同的抽出纸巾喜极而泣(?),叫我弄不明白他们是在为女儿即将长大而伤感,还是单纯因为我理解了父母的苦心而老怀欣慰。 “我还没被录取呢,”我哭笑不得,“让我们把眼泪留到录取那天好吗,克拉克先生和克拉克太太?” 两年前艾瑞克十三年级时,托他的福,我曾跟着父母一道去那儿参观过一次,也大致了解了今年的招生重点,说老实话,对我而言录取还是有一些难度的。 查理和米歇拉显然不这么想:“我们知道你可以,你远比自己想象中优秀,甜心。” 48 对于我决定报考艾瑞克的学校这件事,大部分朋友反响平平。我的意思是,那的确是一所优秀的学府,地理位置优越、综合实力享誉全国,除了艾瑞克这个曾经的负面因素,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否决它。达芙妮、凯瑟琳和翠西不止一次冲我挤眉弄眼:“如果你真的如愿以偿,萨曼莎,之后的三年你恐怕有的忙了。” ——在她们的认知里,‘和平共处’计划仍在实施当中。唯有少部分知道内情的朋友,此处特指安珀,因此横眉冷对、长吁短叹,恨不能一天翻上二十个白眼。 “亲爱的,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我不是……好吧,不全是因为他才作出的这个决定。”靠近化学实验室的这间卫生间不知怎么总是人烟冷落,女孩们宁愿多走两步路,去楼上阅览室里的卫生间上厕所也不愿意来这儿,我得以姿态舒展的倚靠在洗手池边,单手拎着两本化学教科书:“至少你得承认那地方很不错。” “我从没否认过它很不错。”伴着一声轻响,木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金发少女款款走了出来,弯腰洗手的同时透过镜子与我对视,“但我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决策,我知道你现在不爱听这些,你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等你清醒过来就会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去年这个时候你还泡在巴斯大学的官网上跟我玩‘寻找帅哥’呢。” “好吧,”冷不丁被翻出黑历史,我只得硬着头皮承认道,“也许是有点草率,但我不想仅仅因为叛逆心理就放弃一所理想的学校,如果它本就不在我的志愿列表里,我不会因为艾瑞克在那儿就盲目跟从,反之亦然。全凭本能行事、被所谓‘独立思想’牵着鼻子走,放弃原本择定的道路,我觉得那才是幼稚和不成熟的表现。而且,而且,我们未必会就读于同一专业,他也不可能像父母一样事事替我操心——相信我,他真的没那么清闲。” 女友坚定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的痕迹,我将其中一本书递还给她,不动声色、趁热打铁:“真巨婴就算去到天边也会想办法问爸爸妈妈要奶嘴儿的。” “……真的不是因为他?”安珀瞄了我一眼,败下阵来,“我不想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你将来会后悔,你知道,哭哭啼啼的说什么‘如果你当初阻止我就好了’。” “嘿,我可没说过那种话!一次都没有!”我们并肩走出盥洗室时恰逢铃声响起,我趁机叹了口气,羞耻的小声承认说,“的确,有时候会很想念他,但我没傻到拿自己的学业和前途开玩笑。” “就算你真的傻到那个地步,查理和米歇拉也不可能坐视那种事情发生。”某人得知后煞有介事的评价道,“所以放心吧,你的智商有目共睹,完全够用。” “……” 这本该是我高中生涯结束前的一段小小的插曲,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直到一个相对眼熟的褐发姑娘找上门来——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生物课小姐。 那头经过染色的、本该黑的发蓝的长发已经开始褪色,头顶浅金色的发根明亮突兀,剩下深色的部分又呈现出一种浓郁斑驳的黑褐色,搭配在一起效果很糟。看得出来她对护发美发没什么心得。 “有什么能帮忙的吗?”毕业舞会结束后她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我也不知道从哪儿弄到的我的号码),解释情由、试图道歉。那几天忙着考虑哥哥的事,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复了,说实话我们非常不熟,证据之一就是直到现在我还没能记住她的全名,“额,这位同学?” 同学被我点名时浑身一颤,双手紧张的交叠在一起,脚下浅米色的运动鞋也跟着扭来转去,我心中警铃大作:“事先说明,我不跟女孩儿交往,我是异性恋。” “不是,”扭了快一分钟,她终于鼓足勇气瞥了一眼我的下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来跟你做朋友的,萨曼莎,那天在卫生间里,我听到你哥哥和康斯坦丁的谈话了……” 后面的内容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花了一秒钟消化讯息,趁目前四下无人,我冷着脸一把将她拽进那间久遭冷落的女厕所:“你在威胁我?” 手脚发冷,心脏狂跳不止,连带着面部神经也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我知道自己此刻一定面目狰狞,像极了美国青春电影里刻薄邪恶的女反派:“你以为能用这个威胁我?” “不是,”女主角惊吓更甚,她似乎压根儿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楚楚可怜的缩在墙角,双眼饱含泪水,“我只是、只是想跟你做朋友……” “跟我做朋友?”我一字一顿的重复着她的原话,“凭什么我非得跟你做朋友不可?凭你对我做过的那些恶心事儿,还是凭你现在正试图威胁我?小姐,我甚至不记得你的全名。” 她喏喏不言,一副随时会被吓到失禁的鹌鹑样,我失控的心率平滑不少:“听着,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想得到什么,我只知道你不会如愿。如果你将你听到的那些不实信息散布出去——哪怕一个字,我会让你度过一个永生难忘的十三年级。我说到做到。” 49 放完狠话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鞋跟踩在地砖上,凌厉清脆的嘎达作响。老天,我在心底惨叫着,为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当时在场的不止三个人?我完全、彻底的把她忘了!后背源源不断的渗出冷汗,很快濡湿了最贴身的那层衣物,我慌乱的回想着自己刚才的表现,不确定能否取得一个A作为评价。 我的意思是,尽管我不是那种温柔顺从的亚裔女孩,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是,但也并没有多少欺男霸女的经验。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再强硬一点儿,学习威廉姆斯欺负人时的动作和表情,撸起袖子展示一下肱二头肌什么的? 晚上回家后阖紧窗帘、脱的只剩内衣,我站在镜子前认真思考了一下增肌的可能性。放学前找本年级消息最灵通的莱斯利联络了一下感情,意外得知了一些有趣的事儿。生物课小姐没什么朋友,平时沉默寡言,午饭也总是一个人吃,但却奇异的热衷于参加活动——法语课上的诗朗诵大会、文学老师组织的戏剧表演小组以及,她曾经报名参加过广播社团。结合莱斯利提供的几个社交账号,一个不太鲜明的女孩形象逐渐在我脑中成型。 看似唯唯诺诺、存在感无限趋近于无,但是仔细回想一下,她似乎很爱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不能确定是不是为了博取大家的注意)。从当堂尿裤子开始(这个我想应该是意外,没有哪个女孩儿愿意以这种方式成为学校名人),然后是接受康斯坦丁的舞会邀约,成为他邪恶计划的一部分——哪个真正胆小的姑娘会主动搅和进别人错综复杂的感情生活?更别提成为康斯坦丁的舞伴约等于直面舆论风暴,那天她的名字至少被翻来覆去的念叨了一百遍。 发现我的秘密后耐心冷静的等待开学,找准时机威胁勒索,面对这样的敌人,我认为真的到了紧要关头,暴力威慑也不失为一种有效手段。 就在我对着穿衣镜凹出各种只在杂志和视频里见过的健美造型时,手机嗡嗡响了起来,艾瑞克难得这么早打电话来:“我刚下课,你到家了吗?” 看着镜头里他略显疲惫的脸,我豪情顿生:“你不会知道我今天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如果你是指在家不穿衣服这件事,”哥哥扬起眉毛,声音骤然压低,“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我穿了的!”视频里明明只有一张脸,最多再加上脖子,连锁骨都没有露,为什么他会知道我没穿衣服?!我气急败坏的扯起一根肩带,力图证明自己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怪癖好:“我穿了内衣!” 坏人很没形象的伏在桌上大笑:“嗯。” ……这个反应平淡到令人生气,一点隐约的挫败感从心间袅袅升起。我把手机丢到床上,从衣柜里随便扒出一件外套,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你从来都不懂得欣赏我的内衣。” “因为你看起来并不舒服。甜心,如果你不舒服,大可以不必勉强自己穿那种特别大人的款式。”他笑够了,撑着腮认真诚恳的看着我,“穿你喜欢的,那么我也会试着喜欢。” “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三言两语又被他哄高兴,我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欢欣雀跃,“我知道怎么买内衣。” 其实这个问题挺无解的。欧洲这边的内衣品牌多走性感路线,我这种……胸比较小的女性本来就很难挑选到合适的商品(我有胸的!只是不大而已!!),不是花纹太丑就是胸型不合适,加上我不想再穿回小女孩初发育时穿的那种小鸭子吊带衫,挑选空间就更少了。 “你今天忙么?”我非常生硬的转换了话题。 艾瑞克假装没有发觉,极其配合的聊了下去:“上午在图书馆写论文,下午上了一堂三个小时的大课,现在头昏脑涨。” 天气渐渐变冷,我注意到他已经换上了薄毛衣,下意识将外套裹紧了一些:“那你今天还出去工作吗?” 家教对工作时间的要求没有餐厅服务生那么严苛,作为学生,那个小男孩儿也还算聪明懂事,开学后哥哥仍保持着每周两到三节课的工作频率。 “嗯,”他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下个月得开始做小组作业,我可能挤不出那么多时间过去上课了,得趁现在补上。” “你呢?”他将视线转回我脸上,“新学期还顺利吗?” ‘不顺利’三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被原样吞了回去,我哼了一声:“你不会知道我今天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 为什么哥哥知道莎莎没穿衣服呢,因为房间里有镜子~ 50 听完我紧张自得的陈述,哥哥脸上的笑意逐渐减淡,最后被一种介乎疑虑和懊恼的神色取代。我猜他也把她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从诉求来看,她可能不是想借此打击或伤害你,而是想通过你得到一些东西。”艾瑞克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分析着,只看表情我会以为他正在BBC播报国际新闻:“譬如大家的关注、风光的校园生活。” 受他影响,我也跟着紧张起来,揪着被角小声嘟囔:“那她选错人了,我才不会跟威胁我的人做朋友。” 安珀此时还不知道这件事,倒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如果告诉了她,对话一定会朝着下面的方向发展—— “嘿,你知道吗,生物课小姐好像发现了我和艾瑞克的事儿,毕业舞会上她听到我哥哥和康斯坦丁的谈话了。” “真的?他们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提到你和……等等,康斯坦丁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就是因为这个分的手?” “不、不是,我想不是,跟这个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老天!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瞒着我?” 我没有把康斯坦丁事件和盘托出,因为,你知道,有些事不是过去了就不会再对当事人造成伤害,可以的话我希望它能永远作为我们家族内部的秘密封藏心底。只是这样一来,合适的倾诉和商讨对象只剩下一个人。 “需要我回去吗?”他抬眼看我,神态非常认真,“我可以找她谈谈。” 说老实话,话音落下的那一瞬我很想撒娇打滚,立刻点头答应。虽然平时也会玩一些特殊游戏,但身体和内心的渴求骗不了人,视频和电话永远无法替代真正的亲吻和拥抱。但是我努力忍住了。在‘想见他’和‘你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小孩子,这点小事你搞得定’之间犹豫了足足一分半钟,我咬着牙艰难的摇了摇头:“不用,我能处理好。” 这不全是大话。高中校园里的‘话语等级’是种非常微妙的东西,不是说受欢迎的人就一定一呼百应,而是兼具人格魅力和领袖气质的人更能获得大家的信任和青睐。他/她未必是运动全才或学年第一,但一定交游广阔、坚定可信——很显然,那简直是生物课小姐的反义词。 不说那天下了雨,即便存在录音或录像也不可能太清晰,就说一个性格阴沉、脾气古怪的阴郁女孩和我,想也知道大家更愿意相信谁。说来讽刺,我曾深受这种风气之害,不敢揭露某个混球的所作所为,现在又不得不用它来保护自己。 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哥哥没有立即放弃,继续循循引诱我:“真的不用?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近一点的地方,出去好好玩一天。” “真的不用!”生怕自己后悔,我语速飞快的自断后路,“……而且你生日快到了吧,我刚才翻看了一下日历,今年正好是周五。我猜我可以过去找你吃顿饭,当然,如果你有空的话。” 他生在十一月十五日,天蝎座(这个应该非常明显了),以往每年家里都会认真庆祝,邀请一些关系亲密的朋友,他的和父母的,大家欢聚一堂,享用妈妈亲自下厨做的羊腿排或烤鹌鹑,总之是他喜欢的菜。还有蛋糕,十岁以前都是自制蛋糕,十岁以后妈妈越来越忙,不得不去甜点店买现成的。艾瑞克上大学后这个传统不了了之,去年养父母和我(不太情愿的我)按时寄去了卡片和礼物。 哥哥没有犹豫,只是假装自然的清了清喉咙:“当然,我当然有空。” 接下来的每一个周末,我拖着安珀逛遍了附近所有大型商场。 “为什么是衬衣?”女朋友跟在我身后,有气无力的走进今天第两百家男装精品店,“你可以挑个更华丽、更有纪念价值的东西啊,袖扣、领带、手帕,再不济还有男士香水。” “他现在的味道就足够好闻了,送他香水完全是多此一举。”我嘴硬的反驳着,顺势岔开了话题,“你觉得这件怎么样?” 真实原因实在说不出口,‘因为我曾经毁掉了一件他的真丝衬衣’什么的,光是回忆一下脸色就会变得古怪又可疑。 精品店里的灯光拯救了我,莫里森小姐的注意力成功被店员小哥手上的商品引去,她终于彻底放弃了把我拽出男装店的想法。趁人不备,安珀半开玩笑的凑到我耳边:“既然你不喜欢香水,送点特别的怎么样?能穿在你身上的那种。” 51 多年好友,我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并且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撇开羞不羞耻的问题,我们的确很久没有好好做过了,偶尔也想开发一些新玩法。太重口的我暂时无法接受,体力上也不允许(咳咳),情趣内衣刺激又安全,正合我意。 只要不选那种过分成人的款式,挑一些轻薄可爱的,他也会喜欢的吧?在脑海中畅想了一番艾瑞克可能出现的反应,我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又要分泌超标了。 “小姐,小姐?”店员小哥用略带歉意的笑容打断了我的走神,同时将手中熨烫平整的奶油色衬衣稍稍举高,“这个号码已经是最后一件了,您要的话我替您包起来?” 我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店里多了一对青年夫妻。丈夫身形高胖,长着一头棕褐色的卷发,身穿厚墩墩的杂色毛衣和挺括的深蓝色外套,一位月份较大的孕妇被他挽在臂弯。孕妇发现我的目光,冲我矜持的笑了一下,我登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他们俩都有点儿丰腴,我不能确定孕妇妊娠的时间,下意识往边上让了让。 “抱歉打扰你了,”她没施脂粉,皮肤的纹理在灯光下格外分明,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她鼻头上新长了一颗痘,“我和我丈夫也在挑衬衣。” 英国人说话永远半遮半露,我知道她的弦外之音是“如果你不想要,可否让给我们”。如果是往常,如果换作别人,说不定我会报以一笑,告诉她我可以再看看别的,你们自便。但不知怎么,今天我没那个心情。 “请帮我包起来吧。”我也冲她礼貌的笑了一下,转身对店员小哥说道,“刷卡,谢谢。” “你刚才怎么了?”安珀对我的决定颇感意外,“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件衬衫上的玳瑁纽扣呢。”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她。”我提着购物袋走在她身侧,“我知道因为这点小事令一位孕妇心情不快非常恶劣,但我就是不想让给她。” “好吧,也许你们气场不和。”女朋友没有过多评价,她被孕妇这个词勾起了烦恼,“艾达的预产期就在下周,现在我们家里一团乱。” 这个我倒是很清楚。据米歇拉说詹姆斯九月就回去工作了,这阵子一直两头跑,想必忙的够呛。 “米歇拉和查理正在家翻拣一些我和艾瑞克小时候的玩具,小风铃小推车什么的,也许詹姆斯用得着。” “替我向你父母道谢,”安珀夸张的捂住胸口,“他们总是这么贴心。” 到到家时正如我所说,客厅里堆了不少刚从阁楼上搬下来的老物件,查理挽着衣袖,大汗淋漓的蹲坐在地毯上,忙着跟我的小木马……小龙马斗智斗勇;米歇拉则被几本相册逗的前仰后合,她穿一件紫红色的开衫,因大笑而泛起红晕的脸颊几乎要与衣服融为一体。 “你在看什么呢?”我把男装购物袋往后藏了藏,“我幼儿园时的照片?啊,还有哥哥!” 妈妈招手把我叫过去,指着其中一张笑说:“甜心你还记得吗,这是你第一天上幼儿园时爸爸给你照的。” 相片里的小人穿着幼儿园统一制式的蓝白色裙装,还没有什么头发的脑袋上歪戴着一顶鸭黄色防晒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隔着十几年时光我都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 “……我居然也会哭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那种每天开开心心去学校的小孩子,毕竟学校里有很多同龄人。 “哪有小朋友上学不哭的?”养母笑出了眼泪,边抽出纸巾擦拭边看向我,“刚开始的时候查理都不敢开车送你,他说你特别聪明,看到十字路口上的花店就开始哇哇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抱着爸爸的手臂不肯松手。” 对于这段往事,养父显然比我更有发言权,他从木片堆里抬起头,脸上泛起柔和的光彩:“有段时间倒是不哭了,但也再不肯去幼儿园,每天早上都躲在衣柜里不出来,我跟你妈妈商量之后不得不决定提前送你上小学。” 还有这回事?不过确实,我比一般小孩上学早。米歇拉将眼镜摘下来:“是那个不合格女老师的事吧?” 我终于能够插上嘴了:“什么女老师?” “当年幼儿园里有个年轻女助教,好像是从别的郡来的,做事没有耐心,偶尔还会大声训斥孩子,我记得她在玩具房里动手打了一个男孩儿,被监控设备抓了个正着。”妈妈不太确定,转头向查理求证,“后来她被辞退了,对吧?就在萨曼莎突然不肯上学之后?” “那个女助教……”我脑子一抽,突然问道,“是不是嘴唇很厚?” 趁妈妈在楼下做饭,我鬼鬼祟祟的溜进卧室,手起指落的打开笔记本电脑。女孩聊天群里正热火朝天的说着最新校内八卦,耐心观察了一会儿,我还是决定直接求助:“你们知不知道有哪些能买到的、特别优秀的内衣品牌?” 我发了一个猥琐的笑脸,凯瑟琳率先响应,也跟着发了一个猥琐的笑脸:“你想要什么样的?” “性感又可爱的。”抢在大家严刑逼供之前我又补充了一句,“是的,我交新男朋友了,不过是异地恋,以后再介绍给你们认识。” 姑娘们集体沸腾,清一色的问号和感叹号里艰难的夹杂进一条达芙妮丢来的网页链接,紧接着安珀也发来两个,翠西不敢置信的问我:“你什么时候交往了新男友,为什么我完全不知情?!” 我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个地址,认真挑选起衣物:“唔,也就是最近的事。” “异地?”凯瑟琳也加入进来,“你不是不接受异地恋吗,他在哪儿?” 害怕她们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想,我绞尽脑汁的试图模糊目标,刚好这个品牌来自南非:“……非洲,在非洲,他是个肌肉猛男,你知道我就喜欢肌肉猛男。” 三十秒后我发现了一条未读信息,来自安珀:“宝贝儿,你哥会杀了你的。” 52 幼儿园门前是一大片操场(不敢相信我居然还记得),怕小孩子受伤,甚至不是那种茵茵碧草,而是一片浅蓝绿色的软底橡胶。三到十二岁的男孩女孩身穿制服,三五成群的围聚在一起,尖叫大笑和房屋里传出的尖利哭泣交相辉映。 “上帝!你们能不能别再哭了?!”长着一头红棕色长发的年轻女人焦躁的走来走去,她戴着围裙,衣袖及下摆上沾满了奶渍和颜料,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能感觉到她话语中的疲惫和不耐烦,稍小一些的孩子脸上挂着鼻涕,大一点的一直追问足球和裁判哨放在哪里,她就快要抓着头发崩溃尖叫了:“在最左边的体育器材室里!菲利普,我已经跟你说过一千遍了!” 声音饱含怒火,年仅三岁的莉莉安娜吓了一跳,又引导起一轮新的哭嚎合唱,面目模糊的女人只好弯腰把她抱起来,咬牙切齿的、硬邦邦的安慰说:“别哭了,小家伙,别再哭了!” 梦里的我很想嘲笑她,嘿,这位小姐,对付小孩儿可不能这么干,然而张嘴却是一口发音黏糊的奇怪细嗓:“雷普小姐,雷普小姐!我想画画!” 脸颊和人中湿漉漉的,说话时的间隔也很奇怪,该死,我不会也在哭吧? ‘雷普小姐’居高临下的看了我一眼,一片黑暗中我赫然发现她鼻头上长着一颗痘,那颗痘痘红肿饱满,像枚蓄势待发的导弹,我傻傻盯着它,一时移不开目光。 “你又是因为什么哭的?你这个小中国人!”她粗鲁的抽出手帕,在莉莉安娜脸上抹了两把,然后蹲下身体没好气的对我说:“你今天哭了太多次,不可以去画画。” 我哇的一声嚷起来(……):“妈妈说我可以画画!妈妈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好吧,我小时候绝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我承认这一点。 雷普小姐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了,她盯着我,一字一顿:“哦,快别拿你妈妈说事儿了,你再这样哭下去,克拉克夫妇早晚会把你送回福利中心!没有人喜欢总是哭闹的坏孩子,相信我萨曼莎,没有人!” 她尤嫌不够似的,肆意欣赏着我将落未落的眼泪,没等我反驳说‘他们不会的,我们是一家人’就又补充道:“我想我们都清楚,小亚洲人,他们有自己亲生的孩子,而且你哥哥一点都不喜欢你。” 直到坐上前往伦敦的火车,我还是没能完全摆脱那个古怪的……说是噩梦似乎也算不上。自从米歇拉翻找出那些幼儿园时期的相册,我就断断续续的做起了有关小时候的梦境。有时是七八岁,放学后和安珀一起在公园里玩沙子,有时更大一点儿,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垫着脚尖偷喷妈妈的名贵香水(而且每次都会被抓包,我到底对这件事怀抱着多深的执念啊),唯一一次梦到幼儿园就是昨晚。 那个梦让我多少有些不安,以致于压根儿不敢去查证十多年前是不是真的有位姓雷普的女助教,我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用米歇拉的话安慰自己——妈妈说那个讨厌的女教师嘴唇很薄,也不凸嘴,说不定是我记错了,说不定是我最近压力过大,将一些不好的儿时回忆强加在了一个完全虚构的形象身上。 “到站了不要乱跑,”艾瑞克的信息飞进视野,将我心底的空洞稍稍填平,“我就站在月台外面。” 现在距离预定的抵达时间还有整整十五分钟,我按捺不住得意的心情,轻轻晃动着小腿:“你是不是很想立刻见到我?” 我敢打赌回信没有超过两秒:“是。” 列车到站后我的确一眼就看见了他,他今天穿的……嗯,怎么说呢,非常花哨——内搭是一件婴儿蓝色的高领马海毛衣,这个颜色一般男孩子不会穿(其实女孩儿也不怎么穿),在一堆灰扑扑的英国人中间它辨识度太高了,简直鹤立鸡群,而且穿不好会有点儿娘气,但不得不说这个颜色很衬他,显得那双黄色的眼睛格外剔透。外套是焦糖橘棕色的格纹大衣,牛仔裤也比平时剪裁更贴身,我飞奔着扑进他怀里,不怀好意的笑问:“你知道如果安珀在这里会说什么吗?” 艾瑞克用力把我抱紧:“说什么?” 我踮脚凑到他耳边:“会说这是哪里跑来的花孔雀!” 然后就被打了一下屁股。 时间还早,远没到晚餐时间,我们决定先坐地铁去他的学校。周五下午人烟寥落,偌大的校园几乎被铺天盖地的金色落叶吞噬淹没,而学校附近的露天酒吧已经坐满了醉醺醺的人群,时不时举杯大笑,说着我听不懂的奇怪术语(也可能只是口音特殊的醉话)。艾瑞克全程握着我的手,时不时指着某栋教学楼告诉我它叫什么,平时都有哪些人出入,直到背后冒出一道女声:“艾瑞克?” 我们应声回头。来人个子高挑,一头生姜色的长发梳成马尾,活泼轻快的甩在脑后:“哦,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下周的小组会议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说完她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我,有点夸张的瞪圆眼睛,“这位是?” 大少爷疏淡矜持的点了点头:“下午好薇薇安,这位是我女朋友,萨曼莎。萨曼莎,薇薇安。” 我注意到她深V领口下丰满的上围,努力收起不友善的目光:“你好。” 薇薇安被‘女朋友’三个字打了个措手不及(这让我非常得意),证据之一就是短短五秒内她撩了三次鬓发:“……你从没说过你还有个女朋友。” 从没说过?这是什么意思?我忍不住伸出食指,悄悄在他掌心挠了挠,哥哥看了我一眼,用力攥住作恶的那只手:“我以为这是我的私生活,没什么袒露的必要。” “哈哈,说的也是。”女同学也跟着看了我一眼,不太甘心的追问,“今天是周末,要不要叫上小组的其他成员,我们去附近喝一杯?当然,你女朋友也可以一起。” ……什么叫做‘也可以一起’?说的好像我是什么买三赠一的附赠品,谁稀罕加入你们那个神秘小组?不满越积越高,抢在我彻底爆发前艾瑞克直接拒绝了她:“不了,我们今晚预定了餐厅订位,祝你们玩的愉快。” “给你。”回到宿舍后的第一时间,我从背包里取出扁扁方方的衬衫盒,一鼓作气塞到他手上,“生日快乐。” 他明显在憋笑,眼里满是明亮的光:“谢谢,我能拆吗?” 还敢笑?我更加郁卒,扭身趴到床上:“拆吧。” 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声过后,哥哥侧躺到我身边:“为什么是衬衫?” 我把脸别到另一边,不想理他,他又锲而不舍的从背后抱住我,力图阻止我继续欣赏推特上的现代文学。有力的手臂横在腰际,湿热的吐息呼在颈侧,我很没骨气的有点腿软。 “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没有!”这句石破天惊的言论令我又惊又恼,差点翻身而起,“我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整天疑神疑鬼的女朋友!而且你根本不喜欢那样的!她、她……她的鼻子太奇怪了,又窄又长,手臂和大腿也过于丰满,脸上还有雀斑,腰也不够细……” 他在我耳边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伸长手臂,手指灵活精准的找到我的,跟我十指相扣:“你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还要生气?” 我看着那只大了不止一号的手,满腹邪气突然消了,一种诡异的安定感浮上心头。 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刚才应该就是在吃醋吧?把一个其实挺可爱的女孩形容的一无是处,就是因为我在吃醋?陌生而隐秘的快乐涨潮般涌入胸腔,不安和焦虑悄然融化,直到此时我才终于敢确定一件事——就算小时候我真的试图讨好过他又怎么样,就算我曾经很想要他像哥哥那样爱护我又怎样,至少现在我是喜欢他的,喜欢男人那种喜欢。 “怎么了?”久久没有说话,艾瑞克以为我气的不行,干脆把我翻了过来。慌乱之下我只好把自己整个埋进他胸口:“哥哥……” “嗯?” 话出口前我自己先笑了:“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 今天双更。答应了要上肉,结果又没写到,shit 53 拉上窗帘后房间立刻昏暗下来,我想了想,又命令他去拧开台灯。 “你到底还准备了些什么?”艾瑞克挑起眉毛,学我平时的样子怀抱一只枕头,“我不想过度期待又伤心失望。” “你先不要说话!”见鬼,这比我预想中羞耻多了,现在的情境是我半跪在床上,而他目光灼灼的倚靠着床头,仿佛正期待着一场脱衣舞表演。 好吧,我十指微颤的褪下短裙,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就当是脱衣舞表演也未尝不可,反正只有他一个观众,而且室内开着暖气,完全不会感到寒冷。 大量红茶色与一点点藕灰色丝缎、以及肤色薄纱一起,拼接出不规则的形状,本来内裤就小,两侧还做成了系带样式,坦白说一路上我都在担心它会不会突然松开……带子顶端各坠着一颗小小的珍珠,随着身体晃动时不时触碰到皮肉,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紧张到呼吸都在颤抖,为了遮住内衣今天特地穿了一件领口较高的衣服,万幸脱下时没有起静电。上衣同样是系带款式,只不过这圈系带绕在了脖子上,领口稍有些宫廷风格,前后各吊着两片肤色薄纱,乍一看那根深红茶色的带子很像小狗用的铃铛项圈,但是相信我,它可比项圈不牢靠多了,只消轻轻一扯,用来蔽体的那点布料就会……失去它们原本的功用。 “好、好看吗?”我努力撑出一点自信,这件胸衣没有任何聚拢效果,也没加海绵垫或是其他作弊工具,但它质感很好,丝绸柔软、纱也亲肤,像一层固态的流水妥帖包裹住身体。 “……好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开了枕头,“为了我买的?”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承认说是?我虚张声势的哼了一声:“我只是觉得它漂亮,穿来给你看看而已。” 其实买它还有一个原因——网站上的模特图是搭配了手套和大腿袜的,翻看评价时我注意到一位匿名买家给了五星,‘胸衣非常舒适,而且四肢着地、膝行向前时领口的珍珠会像坠子一样垂下来,左右摇曳,真的就像小动物一样性感可爱’……但我现在肯定做不出那个动作,太羞耻了。 思想斗争的同时一只大手悄然贴上皮肤,慢慢沿着大腿外侧向上攀岩,他真的是在用爱抚绸缎的力度抚摸我的身体,一点点扯开其中一边系带时我差点以为自己呼吸停止了,滚烫的手掌与冰凉的珍珠一道揉按在皮肤上,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哥哥喉结动了动,仰头盯住我的眼睛:“想我吗?” 我又可耻的脸红了:“不要明知故问。” 他把我抱到腿上,从指尖一路吻到手腕内侧时我才终于发觉这家伙今天兴奋的过了头,像要再次标记领地似的,他非常、极其的享受我克制不住的呻吟声,乐此不疲的用舌头和手指攻陷我不为人知的弱点。昏暗的光线大幅削弱了人对时间的感知,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遍体潮红,额头挂满了细汗。 “艾瑞克,”我颤颤巍巍的出声提醒他,“两个小时之后我们得出去吃饭……” “嗯,”他埋头在我胸前,声音含混的答非所问,我怀疑他压根儿没听我刚才说了什么,“今天不要走了好不好,明天也不要走,周日下午我送你回去。” 湿黏的内裤挂在脚踝上,他过高的体温和粗重的喘气声差点摧毁我最后一线理智,我艰难的抽了口气,回想起原定的周末计划:“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穿我的。”他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为难的问题,展臂将我放倒在床上,然后立刻压了上来。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腿心,我腰眼一麻,抱着他的手臂差点脱力。哥哥低低笑了一声:“你看,你也想我的。” 我被他逗弄着,好半天才找到舌头说话:“我没带卸妆用品……” 他拨开我汗湿的头发,慢慢挺腰深入:“我去买。” 房间里充斥着黏腻的水声,两具身体严丝合缝的交嵌在一起,没有丝毫排斥或陌生的迹象,就像我们昨天刚刚分离。我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想他,半开的内衣挂在身上,纱与绸紧贴着曲线,肌肤相亲带来的快慰足以使我神智崩溃:“就是,就是那里……” “哪里?”艾瑞克吮吻着我的耳后,同时在我体内恶意搅动着,“这里,还是这里?” 我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眼泪和汗珠一起顺着面颊流下来:“你不要、你,哈……” “你知道吗,我今天很高兴,”心跳如鼓擂,总觉得下一秒耳膜就要被震碎了,某个坏人一点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一边动作一边撑起身体,双眸璀璨,笑意盈盈:“这是我迄今为止最高兴的一个生日。” 54 腰酸,腿也很疼……我仿佛一位农业频道经常出现的、常年自带高原红的淳朴老农,扶着腰双膝打颤,慢吞吞的走出浴室。 “你还好吗?”我走路的姿势实在过于特别,始作俑者摘下眼镜,难得产生了一点愧疚情绪:“不行的话今晚就不要出门了,我们可以叫份外卖。”短短二十分钟,他已经完成了淋浴、穿衣、梳头等一系列动作,闪电般再次穿戴整齐,现在正坐在书桌前检查邮件。 “没事——”我小心翼翼、龇牙咧嘴的沿着床尾坐下,“我……额,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个状况并不完全是他造成的,坦白说今天我也有点儿兴奋过度,而且本就是专程过来为他庆生,生日当晚寿星缩在宿舍吃外卖算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被我扭曲的面部表情逗笑了,艾瑞克捂着嘴双肩耸动,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那我们打Uber去?” 从刚才开始,这家伙脸上的笑意就没有消退过,我假装没听懂他话语背后的‘温柔体贴’,边擦头发边小声嗯了一下。 临出门前查理打来电话(我不知道艾瑞克是怎么跟养父母解释的,他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洗澡),哥哥先谢过父母的祝福、聊了几句伦敦最近的天气(呵,英国人),最后简单汇报了今明两天的行程安排,说着突然想起什么,又带我折返回去,从衣柜里抓出一件羊毛外套示意我穿上。他的衣服都太大了,后领通风、衣袖空荡,我很怀疑这样还能不能起到保暖作用。 等电梯时看着金属门上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我突发奇想的说:“所以我们现在是一样的味道了。”同一款洗发水、同一款沐浴露(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东西嘛),加上我今天没喷香水,理论上来说,我们现在闻起来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确实,”耐心听完我的神奇理论,艾瑞克一反常态的立刻点头,还顺势举起我们握着的那只手,皱起鼻尖嗅了嗅,“现在你身上都是我的味道了。” “……” 叮咚一声电梯到站,我顶着一张大红脸淡定的走了进去。他刚才说话时的语气、神态极其纯洁正直,俨然是一位下凡布道、还不明白人间险恶的大龄天使,多年斗争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想歪(怎么可能不想歪啊!)我就输了。 吃过晚饭我们绕去附近的大型商场购买卸妆膏(这个时候药店早就关门了),也许是周末的缘故,几乎每条街道都会出现几个吊带短裙的浓妆姑娘,我突然庆幸自己出门时加了外套,深秋夜晚的伦敦真的有点儿冷。 “对了,你是怎么跟爸爸妈妈说的?”酒足饭饱,我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个问题,有些煞风景的出声打破了沉默,“没问题吧?” 倒不是我对他的撒谎技术抱有怀疑(?),跟我相比这家伙绝对技高一……很多筹。我找的借口就足够蹩脚了,大学面试在即,有些问题想当面请教他什么的。 “没问题。”晚风中哥哥低头看了我一眼,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说机会难得,可以带你参观一下学校内部,如果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专业,正好提前了解一下。” 明年二月申请季正式开始,最早一批结束Alevel课程的优等生十一月就陆续接到面试通知了,高中毕业近在眼前。 “你紧张吗?” 我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有点儿。”我的志愿并不都在伦敦地区,如果被拒我们就得面临很长时间的分别,将来不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参加工作,都可能聚不到一起。 “你可以的,”他今天一定是吃错药了,不然就是被外星人调整了脑电波,我从没见他这么高兴过,一整个晚上都在笑,“我在这里等你。” 艾瑞克番外07 浴室里时断时续的传出水声,一团糟的寝具上散乱的团放着许多女孩衣物,从卫衣、袜子一直到深灰色的格纹短裙和一些零里零碎、用途不明的化妆用品,那件显眼的情趣内衣经过一番蹂躏,此刻正可怜巴巴的皱成一团,被枕头和被子压着,露出深红色的一角。电话接通后艾瑞克立刻移步门外,半湿的毛巾挂在肩头,他有点儿不自觉的紧张:“爸爸。” 远离了杂音干扰,查理的声音登时清晰许多。自从迈过四十岁,曾经雷厉风行的铁腕壮汉也变得有点儿絮叨:“……我是说,她可能在伦敦交了个新男朋友——别误会,我们不是想干涉她或是在事态未明之前抢着扮演邪恶的卡普雷特,毕竟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比爱情更青春更美好呢?我和你妈妈只是有点儿担心,或许……你可以和她谈谈。” 一滴水珠从发梢坠落,艾瑞克有点怀疑自己的听觉,不信邪的又重复了一遍:“我?” “是的,”想必查理也认为这个要求强人所难了,他深吸一口气:“你们年龄相近,至少比我和你妈妈离萨曼莎更近,如果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说不定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什么叫做‘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他努力克制住心虚和紧张,不无好奇的轻咳一声:“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我觉得你妹妹对待这位不知名的幸运先生还挺用心的,当然,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查理又开始滔滔不绝了,“从上个月开始,她几乎每周都会去上三次健身房,而且还报名了拳击课。我想大家都清楚,我们家的小甜心可不是一个毅力坚强、热爱运动的姑娘。” 确实,她现在的身材一半归功于亚裔娇小的骨架,另一半应当归功于米歇拉对她日常饮食的严格把控。真要说起来,那只懒惰的小怪物可绝算不上是什么健身达人。 “说老实话,临去伦敦前我们就猜到她可能会在那儿过夜,”不知想起了什么,爸爸慨然长叹,“她表现的非常兴奋,认真挑选了要穿的衣服、鞋子,甚至还搭配了首饰,你知道只有参加重要舞会前萨曼莎才会这么如临大敌。” “那他很幸运。”艾瑞克咧开嘴巴,无声的笑了起来。 “他当然幸运,”老父亲犹自愤愤不平,直接默认某个远方的坏小子可能会拐走他的宝贝女儿,“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小混蛋了。” 挂断电话后太阳穴还是跳个不停,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出去抽支烟,又不愿意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而且他多少察觉了,小怪物不喜欢烟味。低头检查手机时意外发现了两条未读信息,两条都来自不久前碰到过的、惹她吃了飞醋的女同学薇薇安:“无意冒犯,不过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那种娇小可爱型的女孩子。” 紧随其后,她还发了一个‘为此干杯’、意义不明的表情包。 “我并不喜欢娇小可爱型的女孩子,”艾瑞克认为这件事有必要澄清一下,“我只是喜欢我女朋友。她独一无二,不是能被一两个形容词简单归类的人。” 然后他将那个‘为此干杯’的表情原封不动的发了回去。 晚餐吃的很尽兴。萨曼莎口味偏甜,尤其钟爱一道颇具东南亚风味的椰子虎皮虾,整顿饭吃完还意犹未尽,跟他商量说以后再来吃。今晚唯一不美的地方就是回程的最后五分钟飘起了小雨,尽管穿着马丁靴和外套,她那条膝上十公分的格纹短裙还是令他提心吊胆,总觉得她会因此着凉感冒。 “咦?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一进门就被勒令去浴室冲澡的小怪物在他衣柜里翻找T恤,不知怎么翻到一件格外扎眼的荧光黄绿色沙滩短裤,她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没完全舒展开,就随着话音一起戛然而止。 他用眼神揶揄她,怎么了,难道那不是去年你送我的生日礼物? 她假装没有看见,低头将那条很明显没上过身的沙滩裤揪了出来,跳草裙舞似的放在自己腰间比了比:“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当初买它可不是为了取笑你。” “那是因为什么?你认为我真的会穿?”颜色实在太荧光了,他怀疑再过一会儿她就会被那条裤子一口吃掉。 “前年夏天我们不是去直布罗陀呆了两周吗,”大概是他的表情过于明显,小怪物非常熟练的跑进他怀里撒娇,“人实在太多了,很多照片都看不清谁是谁,谁又站在哪儿。我觉得……它可能有用。” 艾瑞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萨曼莎有点害羞的抬头瞪了他一眼:“很多时候我都不想惹你生气的……至少不全是为了惹你生气,送人礼物当然是希望他开心啊。”声音突然小下去,“不过只有今年做到了而已。” ------------------------------- 这个完全是我的恶趣味,我特别喜欢写那种“不好意思,就算重来一万遍也还是现在这个结局”的故事。不管是那个失败的冰淇淋三明治,还是这条丑到爆炸的辣眼沙滩裤,只要一次,只要当年的哥哥有一次注意到莎莎挑衅行为下别扭的内心,‘想要引起你注意啊’、‘我偷偷对你好一点,你能不能也对我好一点’什么的,局面就绝不会是现在这样。他们会变成一对关系一般,不好也不坏的普通兄妹,康斯坦丁事件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得不到就得不到嘛,跟朋友好好哭一场,爸爸妈妈安慰说那种臭男人有什么了不起,事情就过去了),不过那样的话莎莎就绝不会对他动心了,复活节那个雨夜哥哥想推倒她只会收获一个耳光和一枚背影,男主角就得彻底换人了。 人生怎么可能没有遗憾(突然鸡汤),现在就是最好的啊。 55 “公共关系管理……唔,这个怎么样?” 一上午都在不同大楼之间穿梭,也不知道艾瑞克从哪儿结识了那么多不同专业的朋友(居然还有一个主攻现代芭蕾的俄国男孩),吃过午饭我再也走不动了,抱着枕头跟他并排趴在床上,认真研究起今年的招生主页。 “听上去不错,”哥哥难得懒散,没戴眼镜也没梳头发,撑着腮凑过来,粗略浏览了一遍课程简介后很不客气的将整颗脑袋靠在了我的肩膀上:“只是有点可惜,你选修了两年化学吧?如果申请这个专业,那些成绩就用不上了。” 公共关系管理是最近两年才开设的课程,归属在管理学院名下,除了必修的数学外,申请要求不涉及任何理科成绩。 “……我本来就不喜欢化学,选它只是因为好拿分。”手指毫无留恋的继续向下滑动,肩上的人笑着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今天没用发胶,细软温柔的发丝拂在颈间,我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当初为什么选择现在的专业?因为查理?” 比起近年大热的计算机科学,或是英国人心中的老牌王牌——牙医、医学、法律、金融什么的,应用数学显得非常冷门……且鸡肋。不过哥哥在数学方面的确很有天赋,我猜他可能是想像查理一样,从事数据分析方面的工作。 “跟那些无关,”当事人轻描淡写,不动声色的把我怀里的枕头抽走,然后取而代之,“我对成为医生、律师或投行经理没什么兴趣,我想做点别的、有趣的事业。” 我还没能意识到谈话方向已经发生了大幅偏转,傻傻跟他拥抱着:“什么才叫做‘有趣的事业’?” “嗯……参与制造一台能够模拟人脑的超级计算机、进一步探索时空穿梭的可能性、或者解开一个巨型跨国企业的犯罪谜团之类的吧。”看我一脸傻不愣登,他低头亲了亲我的嘴角,把我抱的更紧,“我十三年级的时候查理跟我说过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这点自觉我还是有的,闻言立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我猜没有。” 哥哥又笑了,他真正放松时的声音非常柔缓悦耳,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也有点催眠。 “爸爸说他像我们这么大,甚至比我们还要小上一点儿的时候,在学校几乎没有没有朋友——先别急着反驳,不是性格原因,而是因为他个头太高、块头太大了,同学们一见到他就自动把他归类为威廉姆斯那种恶棍,害怕的不敢靠近,而那些真正的恶棍又嫌他整天埋头书本,觉得他傻里傻气,经常非善意的调侃他,开他的玩笑。” 查理身高一米九一,在英国人中也算是高的,而且他体格非常健壮,不了解的人乍一见他,的确会觉得他很不好惹。 “于是他自暴自弃的跑去打了几年美式橄榄球,既然大家都觉得大个子可以和傻子划上等号,那就干脆做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子好了。” 我忍不住插了句嘴:“后来呢?” 查理可不傻,一点儿都不,小时候辅导我做数学作业,他的做法总是比老师课上讲解的更快更好。我知道艾瑞克的很多特质都遗传自他,比如聪明、比如自律。 “后来有个人问他,你是为了那些取笑你的人活着,还是为了自己活着?今天他们说你块头太大,不适合学数学,明天遇到了喜欢的女孩,他们又会说空有肌肉、没有头脑的家伙不配肖想佳人。后天求职于憧憬的公司,他们跳出来说你从小唯唯诺诺,不堪大任。你看,这其实是个闯关游戏,你得在第一关就鼓起勇气才行。” 56 顾不上打听这个‘有人’是谁,直觉告诉我这段话另有所指,我在他怀里抬起头,发现那双明亮的棕黄色的眼睛里暗含着一丝忐忑,然而没等我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点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忐忑又被涨潮般的喜悦和温柔湮没。他攫住了我的目光,睫毛轻轻颤动。 我忽然有点耳热,欲盖弥彰、不怀好意的冲他扬起眉毛:“春假那天晚上就是你的第一关吗?” 如果可以,其实我是很想像法国电影或年代电视剧里的风流浪子那样,吹个口哨抛个媚眼什么的,奈何技术有限。被当成女主角调戏的艾瑞克倒是十分配合,他首先表情一僵,耳廓和脸颊浮现出可疑的薄红色,下意识想要拧起眉头,又被迅速涌出的笑意打断,重重情绪凝固成一个羞恼闪烁的笑容。 哥哥没承认也没否认,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你不会知道当时我有多么紧张。” 我翻身趴到他胸前,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你当时的表现可一点儿都看不出紧张。”进退有据,步步为营,简直像个身经百战的花花公子—— 等等,花花公子?我忽然不舒服起来。在家的十几年里他只有两任女朋友为人所知,而且交往的时间都不长,直到外出上大学,那之后某人的感情生活不再透明公开,我的意思是,再也没出现在父母的日常闲聊中。说不定这家伙悄悄交往了很多女友,譬如那个薇薇安,只是我和爸爸妈妈都被蒙在了鼓里而已。 花花公子(疑似)没能察觉出我语气中的异样,仍旧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我的头发,他甚至有点得意:“还在吃醋?” ……这种逗弄小孩儿的声气使我愈加愤怒。什么吃醋?吃什么醋?都说了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孩子了!猛地从他怀里挣脱,我听到自己拔高了音量,特别像某部晚间肥皂剧里无理取闹的年轻泼妇:“没有!我才不在乎你和多少女孩儿睡过!”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对他兴师问罪,我自己还不是前男友一大堆?可惜愤怒和燥郁冲垮了理智,短暂接管了这具身体,我口不择言,迫切需要个出口发泄不满:“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毕竟你没有嫌弃我男朋友一大堆,不知道跟多少人睡过,不是吗?!” 面对我的突然发难,短短一秒钟内艾瑞克经历了错愕、愤怒、好笑、冷静等等一系列情绪转变,他动作敏捷的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防止我一气之下跑下床,继而摔门而出:“你在乎。” 使劲甩也甩不脱,见鬼,这家伙是把我的手臂当成球棍了吗?我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他一眼:“什么?” “我说你在乎,”他的手掌滚烫如烙铁,一点点把我往回拖,艾瑞克说话时的样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自信,“你在乎我跟谁睡过,这不就是你发怒的原因吗?” 趁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能扳回一城的档口,哥哥直接把我按倒在床上。他大概觉得只有这样我才会乖乖听他说话,完全不管我现在的姿势很像一只待宰的青蛙。 “听着,我从没有责怪过你,与谁交往、跟谁上床是天赋人权,我会遗憾、会后悔、会嫉妒,但那无法改变现实。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为什么要为已经发生的事制造争端?你知道我爱你的。”从耳朵到脖子都红透了,这种肉麻兮兮的深情告白实在不怎么适合他,“不管怎么样,你得明白这一点。” “……我不想明白!”眼下的姿势过于羞耻,我试着挣扎了两下,恍如蚍蜉撼树,“该死,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那个该死的拳击教练,讨回查理支付的所有训练费!我明明有在增肌的,为什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面面相觑。我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某人突然破功,噗嗤一下大笑出声。他像个初入俱乐部的中学生,听到一段不错的喜剧表演后笑的四肢发软、发丝乱颤,埋头在我颈间不住喘气。我本想踹他一脚或把他推开,不知怎么也开始脸红,后知后觉、翻涌而上的后悔和耻感让我很想就地自杀。 “不许笑!”他笑的眼里都是水色,我恼羞成怒,用被子裹住身体未遂,只好退而求其次的躲进他怀里,“你听到没有,不许笑!” “……我真的有在增肌的!” 57 被迫展示了一下增肌成果,又被迫(?)进行了一些有益身心的运动活动,周末时光匆匆而逝。 说老实话,这趟庆生之旅过程非常充实(各种意义上的充实),托艾瑞克的福,我得以参观了学校的法学、医学、多媒体和艺术大楼,还跟他的印度室友互关了推特(他居然还记得我,并且还是个牙医专业的高材生,我的意思是,仅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参加了他们宿舍内部的四人晚餐——剩下两位室友分别来自爱尔兰和德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是比较安静内向的性格。 要说有什么遗憾,唯一一点就是临走前半小时伦敦下起了大雨,我们不得不放弃地铁出行的计划,改叫Uber。抵达车站后艾瑞克罕见的失态了,也许是周围依依不舍的人群感染了他,也许是被外星人调整过的脑电波还没能回到原来的频道,总之我哥哥退化成了一个撒娇耍赖的八岁小男孩儿,公共场合抱着我死不松手,他甚至幽怨的感叹说:“如果能把你养在口袋里就好了。” 一对刚出闸门的青年夫妻恰巧听到了这句奇思妙想,友善而不失好奇的向我们投来一瞥,我立刻把头缩进他肩窝,别离的惆怅不舍登时被害羞和无语取代。我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不知所措又忍不住想笑:“可是变小你就不能抱我啦。” 这家伙彻底不要脸了,被围观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他故作沉思的唔了一声:“需要时再变回来。” 男性略高的体温从厚实的衣物下面透出来,不多时整个人都暖洋洋的。我趁机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那你可得跟圣诞老人好好打个商量。” 他刚刚谋得了一份校内兼职,名为行政助教,其实是替本专业的一些教授跑腿打下手,买早餐买咖啡买报纸,整理办公室、统计学生成绩或是代为排版课件,对方不方便的时候也会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书工作。顺便一提,其中就包括开学时学院随机分配的、负责为他撰写推荐信的那位教授(我怀疑这才是艾瑞克的主要目的)。 虽然是强制性的劳动,我的意思是,对教授来说写推荐信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勿论他是否了解、喜爱这名学生,但任何一个具备基本社会常识的人都应该清楚,同样是推荐信,信的内容和质量与学生本人的成绩、性格,或是师生之间关系的亲密程度息息相关。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哥哥必须努力向他展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力求得到他的真心赏识,有必要的话还得拍拍马屁,我猜今年圣诞节他不会回家了。 “我是不是也该找份假期兼职?”我喃喃问道。合家欢聚的节日里只有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外忙碌,总觉得非常愧疚。而且今年是第一次有人缺席圣诞节,我想不止是我,查理和米歇拉也一定难以适应。 “你现在专心备考就好,别的都不用管。”他没有任何迟疑的否决了我的提议,列车进站前最后亲了亲我的脸颊和嘴唇,“……真希望这半年快些过去。” 到家后我依然情绪低落,吃过晚饭就恹恹的趴在床上,直到安珀发来消息才想起自己忘了告诉他,上周艾达诞下了一名男婴(等等,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告诉他?)。进入十一月后学校生活日益紧张,尤其期末、结业两场考试逐步逼近,除了一些游手好闲、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绝大多数学生都在抓紧时间努力学习。 安珀本人倒是挺兴奋的,詹姆斯结婚,她也荣升成为姑姑——那个小家伙出生时得了黄疸,得在医院暂时住上几天,她去看过之后将他形容为‘一只皱巴巴的小猴子’。得知我也不打算参加今年的圣诞舞会,女朋友飞速行动起来,组建了一个临时的假期学习小组。 除了应付课业,我还得分出一些精力盯梢生物课小姐。包打听莱斯利有次开玩笑说:“如果不是知道你对女孩儿不来电,萨曼莎,你现在的行为就像个跟踪狂。” “就算我对女孩儿来电,首选也是达芙妮或安珀那种青春靓丽的美少女,”我反唇相讥,“所以收起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吧,我做事光风霁月。” 今年圣诞节没有下雪,挺煞风景的,我知道。米歇拉一度想要邀请姥姥姥爷过来共度佳节,顺便向他们汇报一下我和艾瑞克终于能和平共存的特大喜讯,奈何姥姥今年刚做完手术(如果还有人记得话,乳腺癌),不宜长途跋涉。于是圣诞节前一天,我们家门口出现了另外两位和蔼的老人家—— “新年好萨曼莎,”奶奶脱下大衣和围巾,在我脸颊上重重的印下一吻,“宝贝儿,你看起来精神极了。” 58 晚餐桌上,两代克拉克夫人对今年的圣诞树装饰达成了空前一致,往年这是艾瑞克的活儿,从选择杉树到修剪枝丫再到购买彩灯和丝带,今年他不在家,担子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和查理肩上。两位女士显然对我们的审美不太赞同,尤其是查理精心挑选的那颗硕大的紫罗兰色镭射装饰球,祖母如是评价说—— “如果不告诉我,我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个80年代的地下酒吧。” 与自矜身份、言谈间总会不自觉带出一点傲慢之意的姥姥不同,她是一位妙语连珠、性格爽朗的老太太(由此可见,查理和米歇拉都是像爸爸更多),棱角分明的一张方脸,配上深褐色卷发和两片薄薄的嘴唇,看起来格外干练。 时针指向八点时祖母冷不丁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萨曼莎也十八岁了。” 换作别的不太熟悉的亲戚这么感慨,我会错觉自己是只长够斤两、随时准备出栏的肉猪或山羊,但是奶奶这么一说就让人无端生出一种时光飞逝的豪迈和感伤。即使来往不够频繁,我依然很清楚的记得有次她来作客,喝茶时对我笑说我们是这个家族里唯二两名深色头发的成员,“咱们是一样的。”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说的是,”米歇拉呷了一口热红酒,升职带来的喜悦还没完全消散,这几天妈妈简直红光满面,“不过她生在八月,严格来说现在只是十七岁半。” 爷爷吃着派插了句嘴:“这就是生日靠后的坏处啦,我们那儿可不这么算,元旦到来就算年长一岁。对了,”说着他转向我,“大学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准备去伦敦,”我被看的有些紧张,差点连刀叉都抓不稳,“如果够幸运的话,应该会成为艾瑞克的学妹。” “是吗?”他们惊喜的对视一眼,“这可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大学学费你想好怎么解决了吗?我记得那儿的收费不算便宜,想必你早就做好了打算。” 听到这里我不禁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想向侧对面的米歇拉求助,然而一向和蔼的奶奶没让我得逞,她几乎咄咄逼人的突然握住我的手背(我们是邻座),两道刚硬的浓眉微微蹙起:“难道你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你打算怎么……哦,你从来没像艾瑞克那样,自己打过工?” 空气尴尬且沉默,我脸红如血的低下了头。我确实没有,从小到大,别说打工了,我连碗都很少洗。 查理收到米歇拉的眼色,半开玩笑的出声替我解围:“那些我们会解决的,即便是艾瑞克,出去打工也就是打发打发时间,妈妈,萨曼莎毕竟是女孩儿呀。” 我明白查理的意思——她毕竟是个女孩,不应该过早的出去兼职赚钱,那对她来说太累也太危险了。脸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养父完全是出于好意,我明白,可是他的这种言辞只会使我更加难堪。 亲生儿子早早的试图经济独立,养女却心安理得的挥霍着父母的钱财……上帝,今天以前我从没好奇过艾瑞克的学费怎么支付,我的意思是,这还用问吗?难道仅凭那点儿打工基金就足够支付一年好几万英镑的大学学费?心脏像被羞耻感摄住,我一度抬不起头来。 那点工资确实杯水车薪,但至少证明了他决心和能力。跟他一比我简直,简直是条狼心狗肺的吸血虫。 所幸奶奶高举轻放,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她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我冷汗涔涔的手,旁若无人的聊起了姑姑一家的近况。 吃过晚餐我被赶去楼上洗澡,下楼拿饮料时意外听到了厨房里传出的、刻意压低的奶奶的声音:“我知道你们爱她,我当然知道,可是查理,爱女儿不是这么个爱法。全英有多少孩子勤工俭学?那有什么危险的?哪怕是你,当初不也是一下课就直奔超市搬货箱吗?” “那不一样,妈妈,”养父笨拙无奈的解释道,“我们现在有能力供她,米歇拉早就和我商量过,不想让她在这些无所谓的事情上担心分神。说老实话,一开始我们甚至没指望她会多么用功读书,开心快乐就行了,哪怕录的大学不够好……哪怕根本不上大学呢。” 祖母大概被他吓了一跳,说话时尾音发颤:“上帝——你、你们怎么能这么想?!听着儿子,我们提建议的初衷可不是想要给这个家带来麻烦的!这么多年过去,你早该放平心态,她不是、她不是天降的意外之喜,不是本金之外的红利,她是你女儿,再这样下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们百年之后,艾瑞克会有多么愤怒不平吗?” “你总不能把什么都留给她一个人吧?” ---------- 直到现在爸爸妈妈都是白捡一闺女的心态,不是亲生的,平时根本不舍得打骂教育,九年级妹妹刚失恋那会儿,都疯成那样了也没舍得说句重话。 最监介的财产问题还是被搬上了台面,其实哥哥根本还没想到这一茬,但莎莎肯定在意爆了,尤其她现在再跟哥哥偷情♂,这要暴露了怎么说的清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59 客厅里点着灯,热量通过埋在墙体和地下的管道源源不断的被输送进室内,抢在他们发现之前我蹑手蹑脚、屏息凝神,原路悄悄溜回了卧室。 惊魂未定,或者说晴天霹雳。祖母那句“把什么都留给她一个人”使我脆弱的心脏狂跳不止,我猜这句话的本意不是挑拨离间或是表达对我的不满,奶奶一生养育了三个孩子,大伯、姑姑以及查理,每一个都有可取之处,每一个都是善良、正直的好人(至少我认为他们是好人),我敢说在育儿方面,尤其是多子女家庭如何育儿,她比爸爸更具发言权。 那她是什么意思呢?她认为我侵吞了艾瑞克的资源吗? 脊背一阵发寒,我不由的焦虑起来,原来在别人眼里我已经反客为主,不知不觉中挤占了艾瑞克的生存空间吗?那他……会不会也这么觉得,所以之前才那么讨厌我?就在我心烦意乱,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打个电话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三声敲门声,妈妈略带歉意的嗓音传了进来:“甜心,你洗完澡了吗?” “唔……嗯!”鬼使神差的,我迅速将手机塞进了枕头底下,然后拍拍脸颊,作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刚洗完。” 今天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米歇拉罕见的穿了一条无袖羊毛的深红色修身及膝裙,搭配光泽饱满的珍珠耳坠。她看起来有点醉了,眼下与鼻头各晕着一小块酡红色:“真抱歉宝贝儿,如果餐桌上的那些话令你感到不快了,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她摸了摸我的头发,好像要试探它们是不是已经被吹干,“你知道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晃悠悠的、悬在半空的心脏猛地一缩,我忍不住放下枕头,像小时候那样四肢并用的爬过去,把脑袋轻轻靠在她的肩头:“我知道,我也爱你们。” 养母心满意足的笑了,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偏头亲了亲我的头发。她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香,与轻柔醇美、名贵典雅的香水交织在一起,幻化成一种别样的温柔:“你不需要觉得内疚。查理的考虑是正确的,我是说,尽管大家都觉得这儿的治安很不错,每年还是有很多无辜的受害者失踪或丧命。谨慎些准没错。” 妈妈状似轻松的说道:“勤工俭学、积累社会经验那些,进入大学再开始也不迟,艾瑞克最近不就在校内兼职吗?我和你爸爸都觉得餐厅、超市之类的地方不是打零工的首选,那些体力活儿可不是为女孩子准备的。” “……可是,”诚然还有很多别的话可以用来反驳,‘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在餐厅做兼职’,或是‘我也能干体力活儿的,学校运动会上我曾帮忙搬了两天杂物箱,那没什么困难的’,但是思来想去,我还是只能傻傻吐出一句:“可是这对哥哥不公平。” 理智上我知道不该说,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但是……其实我一直都很清楚,爸爸妈妈对他更严格,因为他是兄长,因为他是克拉克家亲生的孩子(抱歉,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无比幼稚、愚蠢和偏激,但是年幼的我真的这么想过),也因为他是男孩儿,将来会长成查理那样的男人。我并不希望这种‘严格’随着岁月流逝,逐渐演变为‘苛刻’。他优秀是因为他努力,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爸爸曾经告诉过我,家人是我们永远的后盾,”我不敢直视妈妈的眼睛,像只鸵鸟似的依偎在她肩膀上,“我不想你们因为我而忽视他的感受,毕、毕竟,盾牌缺了一块儿就没法使用了,对吧。” 十二点后畅聊时间结束,伴着几声错落不一的‘晚安’,我终于能偷出一点空闲跟哥哥聊天了。根据加拉瓦提供的情报(其实就是他的推特),今夜他们宿舍只剩艾瑞克一个人,朋友们不是回家探望父母就是另有约会聚餐。说老实话,这让我很不是滋味。 “你今晚吃了点什么?”关掉吸顶灯后,我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一条胖乎乎的、刚出炉的发酵面包。 哥哥一本正经的报着菜名:“吃了中午剩的鸡肉,虾子,还有一些黑橄榄沙拉。” 我不禁露出‘好可怜’的表情,他又笑起来,撑着脑袋问我:“那你呢,你今天吃了什么豪华大餐?” “妈妈做的洋葱牛肉派、辣蛤蜊汤、胡萝卜茴香卷心菜沙拉,还吃了奶奶带来的番薯做的甜点。”我抱着史迪奇,将晚餐菜式一道道盘点过去,“哦,还有,爷爷奶奶都问你好。” 自从我们开始偷……交往,他俨然进化成了一只灵敏度满级的探测雷达,瞬间侦查到了我语气中非常微小的那一点点变化:“发生什么了吗?” 扭捏了近一分钟,我终于下定决心,声音很小的问他:“你觉得我欺负过你吗?就是,抢走了一些原本属于你的东西,比如爸爸妈妈的注意力和……注意力之类的?” 艾瑞克番外08 艾瑞克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冷不丁的问出这样一句话,头脑中的某根神经迅速绷紧,原本放松的背部肌肉也跟着紧张起来。上帝作证他一点儿也不想吓到屏幕里的女孩——小怪物至今没有表现出爱意浓重、非他不可的样子,他们才刚刚开始,如果现在告诉她查理和米歇拉对他们之间的事情有所预感,凭他对她的了解,萨曼莎一定会大吃一惊、惊慌失措,然后立刻要求分手。 他不想把这件事变成一道单选题,尤其天平的另一边不止是优渥的生活、父母的宠爱、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天平的另一边是她的‘家’。 “为什么这么问?”他不着痕迹的问道,晚餐桌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她才会这么烦恼忧愁,“有谁指责你了?” “也不算是指责。”萨曼莎调整了一下睡姿,好让自己趴的更舒服。她看起来不是很高兴,或者说意兴阑珊,一点不像是刚跟家人吃完大餐、分享完八卦和近期见闻的样子;同时又有点儿迷茫,黑色的眼睛湿漉漉的,视线飘忽不定:“我只是好奇,你的大学学费是怎么解决的?” 艾瑞克没有试图隐瞒:“仅指学费的话,我自己支付了第一年费用的30%,接下来的两年各付20%,剩下的家里替我解决。”他觉得自己多少摸到了一点她烦恼的根由,故作轻松的笑问:“你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来了?” 小怪物没有搭理他,而是默默打开了计算器,按照一学年9300镑的标准计算,他第一年独自支付了2790镑?! “你居然有那么多积蓄?”她一惊一乍的从被子里弹出来,表情格外狰狞,“都是打工赚得的吗?你居然不告诉我!” 他打工的事情难道是什么国际机密?什么才叫做‘告诉你’?大学生又好气又好笑的跟她算账:“按照最低时薪4镑计算,一天工作三小时,每周帮工四天,一个月就是192镑,你可以再用计算器做个简单的除法,这点钱不到十五个月就能赚到了。” “……我是不是很蠢?”她仿若一棵放久了的芹菜,蔫蔫的重又钻回了被子里,“奶奶问我之前我压根儿没想过这些。”生活起居一直有父母照料,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每个月还有额外的零花钱,可以说小怪物长到这么大,物质上从没匮乏过,想不到也是人之常情。 “什么时候兼职与否也能跟智力扯上关系了?”果然是这样,艾瑞克一下子放松下来:“还是你认为,爸爸妈妈是因为偏疼你才对我这么要求的?” 她被他戳中心事,恼羞成怒的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你不会怨恨不平吗?” “……怨恨不平?”她的措辞严重到令他眼皮一跳,“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小心眼啊……” “什么?不是、没有!”她被他绕了进去,终于肯正眼看他了,“我只是随便问一问。” 时值圣诞,整座伦敦城灯火辉煌,欢乐的灯光和音乐穿过玻璃,奢侈铺张的洒满了整间卧室。此情此景,艾瑞克也不能免俗的有点想家了。 他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就得和姐姐共享拥有的一切,所以他从没产生过‘独占父母的注意’之类的想法,从没有过。尽管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而且那段短短的时光里,绝大多数时候他只是个咿咿呀呀、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的小婴儿。 萨曼莎·克拉克的葬礼举行在三月,他很清楚的记得那阵子家里冷战频发,一些脑科学家和行为学家宣称人最早的记忆就是从两三岁开始的,当然,现在叫他回忆他也只能说出一些不甚连贯的片段,事情的大致走向和具体细节还得依靠姥姥和姥爷补完—— 查理和米歇拉,从大学校园携手走进婚姻殿堂、远近闻名的恩爱情侣,一度也走到了离婚的边缘。他们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争吵、乃至分居,每天的晚餐都像上刑,一言不合就发展成彼此指责。其实姥姥、姥爷乃至爷爷奶奶都很清楚,问题的症结不在那里,就像古希腊的神明们喜欢将人类当作棋子摆上棋盘,通过推动、挑唆他们之间的争斗来证明自己才是奥利匹斯山上最聪慧强大的那个,这对夫妻的问题并不在于谁拧开了凤尾鱼罐头却没有将它再次转紧。 他们彼此深爱——那是当然的,姥姥拨弄着胸针如是说道:“早在第一个学期米歇拉就曾打电话告诉我,她在大学里邂逅了真爱。”但又忍不住彼此怨恨,为什么你没有更小心的看顾她?你又为什么不肯为她牺牲一些工作时间呢?丧女的痛苦太过磅礴持久,邪恶的种子不知不觉生根发芽,短短几年就壮大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他一度以为他们真的会离婚,查理和米歇拉创下了整整三个月不与对方交流的可怕记录,直到奶奶打来电话,大约半年后,他们家迎来了一个黑发黑瞳的小婴儿。 “我不能确定你是否记得,好吧,你肯定不记得了,刚被社工抱来的时候你的肠胃状况很糟,他们整天围着你换尿片冲奶粉,光奶粉就换了好几个品牌,你不舒服、不停吐奶,查理甚至从出差地连夜跑了回来——为此丢掉了当年的年终奖金。”艾瑞克没心没肺的笑着,“不过他本人并不在乎,有了你之后查理再也没有加过班。” 当时的艾瑞克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讨厌那只小怪物,讨厌她喝奶的样子,讨厌她夜里呜呜哇哇的哭,讨厌她总爱在人抱她的时候蹬腿儿也讨厌她午睡时的口水泡泡,其实他是在委屈,替姐姐委屈,‘既然你们可以对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婴儿这么好,为什么当初不对萨曼莎更好一些呢?’ 那是‘好’吗?无微不至、掌上明珠,当然是‘好’,可惜不是爱女儿、养女儿的‘好’,在现在的艾瑞克看来,那更像是在赎罪。 60 不知道为什么,和哥哥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儿天后,我的内心奇迹般的平复了。一片黑暗中这个小小的被窝就像一个无人知晓的巢穴,躲在里面让我觉得非常安全:“你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也不会嫉妒?” 艾瑞克大约看出了我的放松,他不再如临大敌、精神紧绷,而是面容舒展,棕黄色的蜂蜜般的眼睛里涨满调侃和笑意——今夜终于有了点节日意味。说老实话,自从被架上‘掠夺者’的火堆,惶恐和不安就像两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我怀疑自己还没被火焰烧死,这两尾凶杀专家就会提前送我去见上帝。 “如果我真的嫉妒了,你打算怎么办?”坏蛋沉吟片刻,咧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好像我的进退两难能给他带来什么切实的好处似的。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心绪平稳后智商回笼,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做错了……不,说错了话。向米歇拉指出他们对待哥哥的种种不公也许是出于好意,但是,就像去年圣诞节我没有资格介入他们父子之间‘男人的谈话’,这个问题由我指出来并不合适。 我的身份和立场会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变的复杂又麻烦。 “我想我会偷偷补偿你,”思考时间结束,我拿出了一个简单幼稚但行之有效的方案,“比如从现在开始,每个月分你一半零花钱,然后跟你一起做兼职。” 艾瑞克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眉毛轻抖,嘴角上扬,这显然是一个微笑的预备式,但我预想中的笑容却迟迟没有绽放开来,它被一个故作严肃的眼神生生搅散了。哥哥清清喉咙,不很满意的咕哝道:“就这样?” 弄不懂他在不满什么,我很不客气的回说:“就这样!” “萨曼莎,嫉妒是一种负面情绪,与生气很像。”他循循善诱的样子像极了某个老奸巨猾的大反派,“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当我生气时你可以做些什么来使我消气?” 控制中枢接收到关键词,迅速从储存记忆的脑区域中翻找出相关言论——‘亲我一口,我就会消气了’……老天,这家伙不要脸的程度简直再创新高,我不得不用手给自己扇了会儿风,你知道,防止脸红被看出来,然后十分无语的看向他:“现在我可亲不到你。”你远在伦敦呢。 “我知道,你可以做点别的,说些我想听的话,”坏人一反常态的拘谨起来,他挠了挠鼻子,欲盖弥彰的遮住嘴唇,叫我无从分辨它们是在得意洋洋的微笑抑或是紧张不已的颤抖,“比如……说你爱我。” 我必须感谢这阵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它们急促有力、饱含气势,仿若古代大将出战前的鼓声和号角。视频谈话被迫中断,那些绞尽脑汁……或者说出于本能的拒绝的话语可以不必说出口了,我抱着毛茸茸的史迪奇,不知是庆幸还是惆怅的呼出一口热气。 “抱歉,我得睡觉了,明天还有很多事儿要做。”我撒谎了,明天的日程表上根本没有任何大过‘睡懒觉’的行程安排,但我还是给哥哥发了这样一条信息,只字不提他刚才开口要求的‘我爱你’。 “嗯,那晚安。”那边默契十足,同样迅速的发来了回信。 看着屏幕上短短一行、简洁冷漠的黑体字母,我忽然内疚起来。撒谎的罪恶感和做不出表白的负疚使我手脚冰凉,透过那些没有情绪的文字,我知道艾瑞克此刻并不高兴,而这不仅仅是因为视频通话中断了。 也许这只是我的错觉,也许他根本没有不高兴呢?怀抱着史迪奇和某种鸵鸟心理,很快,我昏昏沉沉的陷入了睡眠。 梦中春日晴朗,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羽毛艳丽的小鸟扑腾着翅膀,不断从这棵大树换到那棵,白色、粉色的小花丛丛蔟簇的点缀在树冠和街道上,阳光像一层厚实的面纱,又像一张金色的地毯,从父母卧室的床脚一直铺展到门前。 我正满头热汗、竭尽所能的不断踮起脚尖,妄图够到梳妆台的最里侧——对十岁不到的小孩儿来说,那简直比大西洋对岸还要遥远——众多香水瓶中最靠后的一瓶。它棱角锋利,清灵如冰,安静的坐落在同类中间,散发出好闻的泠泠的香味。 “非要那一瓶不可吗?”一道从没听过的的女声从斜后方突然冒了出来,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跌倒在地。 “她会生气的。”声音的主人是位非常年轻的女士,亚裔,不高,看上去二十五岁上下,她皮肤很白,白且细腻,从衣袖里伸出的、准备拉我一把的那只手上,我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微弱的跳动,“她很爱你,你不应该惹她生气。” 尽管她没有点名,但我就是知道这个‘她’是在指谁,米歇拉·克拉克,这间卧室和香水的主人。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妈妈的房间里?”冷不丁被一个陌生人评论说教,我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声气,而且我从不放弃还没得到的东西,小姑娘狐假虎威的补充道,“妈妈不会生我的气。”她最爱我了。 陌生人没跟我计较,她可能有点恼怒,但是没有发火:“你非要那瓶不可吗?外面还有很多一样好闻、甚至更加好闻的香水,也许你得到之后就会发现,自己其实没那么喜欢它。” “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会很生气,这件事不一样,他们对你很好不是吗?我不希望你失去他们。” 当我一头冷汗的弹开双眼,手机显示现在时间五点二十二分。 61 第二次睁眼时刚过八点,天已经完全亮了,我一反常态,格外认真的化了个全妆。倒不是迫于气氛,也不是因为我争强好胜,非要压倒那些可能会前来拜访的老邻居不可,而是睡眠质量不佳造成的肤色暗淡已经严重到不得不依靠粉底液和遮瑕膏来进行修饰的地步了。 “不知情的人绝猜不到你是在家过了个节,甜心,你看起来就像在十九世纪的血汗工厂里当了一整天洗衣女工。” ——如果艾瑞克在家,一定会这么嘲笑我。 一边叹气一边将产品仔细涂匀,我忍不住分神关注起洗手台上的手机,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它如此沉默、全无动静的躺在那里,令我隐隐有些焦躁和生气。 还没有信息提示吗?不会是坏了吧?我居高临下、心浮气躁的审视着那一小块扁平的废铁,我是不是应该更主动一些?可是说什么好呢,他现在一定还在气头上,不管我说什么都不会原谅我…… “宝贝儿,宝贝儿?你起床了吗?”心不在焉的画完半边眉毛,外面突然响起了妈妈的声音,她很少这么风风火火,整张脸上满是雀跃之情:“奶奶做了一些苹果肉桂馅饼,还有盐焗蘑菇和芦笋,你想要来一点儿吗?” 米歇拉从不在假期阻止我赖床(事实上,她也很喜欢赖床),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养父母在为我制造机会,你知道,修复我和爷爷奶奶之间的关系。 “知道啦,我就来!”我当然不会不领情。手忙脚乱的拧紧化妆品的盖子,我又最后瞄了一眼静默的手机,它还是冷冰冰的,漆黑的屏幕没有丝毫亮起的意思,我终于恼恨起来,把它丢在卫生间里,一个人下楼吃饭了。 花了十多分钟刷牙洗漱,又花了不少时间梳头化妆,不知道什么时候早餐桌被几位辛勤早起的大人铺的满满当当,忽高忽低的、查理和爷爷的谈话声与烤吐司和煎香肠的香气一道飘出老远,他们正高谈阔论最近的政治新闻,我爸爸不怎么热衷于体育赛事,却是一名新闻频道的忠实观众。 “昨晚睡得好吗?”刚从烤盘里端出的馅饼热气燎人,祖母戴着隔热手套,用一把银质小刀干净利落的将它切分成了等大的八块儿,她将其中一块儿装进盘子递给我,闲话家常般问道:“今天有什么打算,准备和朋友们出门逛街吗?” 圣诞节翌日是全国知名的‘打折日’,大到家具小到袜子,几乎所有东西都会被半价抛售。八九年级的时候我会和安珀、凯瑟琳她们一起,去附近的商场挑选裙子短靴,最近几年就没那个必要了——网络购物兴起,在家就能获得同等力度的折扣,为什么还要顶着寒风出门逛街呢? “也许吧。”我吃着馅饼含糊其辞,没有彻底否决这个提议,“下午我可能会去莫里森家看望小杰弗里。” 皱巴巴的小猴子将满两个月,他父亲为他取名杰弗里,跟他的曾祖父同名。 发现我没有对奶奶置气,米歇拉放松不少,她一边取出黄油和果酱,一边看了一眼窗外,不太赞同的对我说道:“下午可能会下雪。” 我还记挂着卫生间里的手机,食不知味的用刀尖拨弄煎蛋:“只是小雪罢了,而且就两条街。” “好吧,”妈妈最终妥协,“别忘了戴围巾,这个天气,感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她说的没错,午后确实下了场雪,而且经过北风加持,预报中的‘小雪’也具备了中雪才有的破坏力。当我戴着围巾抵达目的地时,头发和脸颊都湿漉漉的,女朋友大惊失色,飞快的找来一张浴巾,把我整个人裹在里面。 “有什么事儿不能在电话里说?”安珀一头钻进厨房,不一会儿端出两杯热巧克力。 我于是捧着白瓷杯,一五一十、添油加醋的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顺便跟她控诉了一番艾瑞克至今没有联系我的昭著恶行。女朋友迅速抓到重点:“也就是说,你们吵架了?” 我很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可以这么说吧。” 62 我能看出她的无语,神情介于‘哦,你们又吵架了’和‘居然就为这么点事儿’之间,金发美少女叹了口气:“那你……我是说,你试过主动找他吗?好好道个歉什么的。” 道歉?擤鼻涕的动作倏地一顿,我心虚无比的低头咳了一声。的确,哥哥的要求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比去快餐店吃薯条时要求双倍辣酱更加合理,甜言蜜语人人都说,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烦难。 “你怎么了?”二十秒过去,女友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儿了。 “我不能道歉……”热巧克力丝滑甜蜜,上面还漂着一层五颜六色的迷你棉花糖,我一边心算卡路里一边自暴自弃的喝下一大口,愁眉苦脸、期期艾艾的小声回说:“如果道歉,他可能会比现在更加生气。” 安珀夸张的竖起眉毛:“这又是因为什么?” “他……额,他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而且如果我道歉,昨晚的事就不再是一次疏忽了,你明白吗?不是我‘忘了’,而是我‘不想’……你知道,对他说出那三个字。”他绝对会气疯的,他会气到不管不顾的立刻回家,跟我大吵一架,然后分手。 可可的香苦溢满喉头,我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想分手,至少现在不想。 “不是疏忽?所以你不爱他?等一等,我的意思是,你们正在交往不是吗?”女友再一次精准的把握住重点,她把我手里碍事的白瓷杯拿走,狐疑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不住打转,“无意冒犯,我只是好奇,我以为你喜欢他才——” “我又没有说不喜欢他。” 安珀彻底被我搞懵了:“那是因为什么?你对别人——你知道哪些别人,说过类似的话吗?” 我在回忆里努力翻找了一会儿,不太确定的说:“也许吧?”老天,我真的记不清了。 “……算了,”她极其夸张的翻了个白眼,“如果你没那么喜欢他,亲爱的,其实趁这个机会干脆分手也不错,毕竟你们俩……你知道,实在不怎么合适。” 我莫名有些不高兴:“哪里不合适了?”年纪非常匹配,穿衣风格、饮食偏好、甚至为人处世也都很合拍(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很久),思来想去,我觉得只有身高勉强算是问题,对他来说一米六可能真的太矮了。 “我不想这么说的,宝贝儿,你必须相信我没有任何打击或鄙夷你的意思,只是……你们算是在乱伦。”后半句话声音骤低,仿佛两名特工街头闲聊,不小心带出了本国领导人不为人知的奇特性癖,心虚之下那双碧色的眼珠四处乱转。见我没有生气,她才重又恢复了平时说话的音量:“这对很多人,尤其是同时认识你们两个的人来说太过惊世骇俗,只有肥皂剧或色情片里才会出现类似的情节。” 这也太过夸大其词了,我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得了吧,我们又没有血缘。” “你还记得达芙妮的继姐吗?她和达芙妮的父亲理论上来说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如果某天我告诉你,她和黑尔先生在一起了,我的意思是,睡过并且即将结婚,你是什么感觉?” 突然庆幸她刚才拿走了我的巧克力:“嘿,他们是父女!” “你们还是兄妹呢。”安珀反唇相讥。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北风席卷雪花、暖气片嗡嗡运转,五分钟后我终于受不了了,一头倒在床上,挫败烦躁的滚来滚去:“其实我不是……我只是觉得,一旦说出了那个魔法字眼,我们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关系了。” 房间的主人十分体贴,知道我心情烦闷时喜欢抱着东西,特地找了一只抱枕塞进我怀里:“原来的关系?” “兄妹关系。”我磕磕巴巴、绞尽脑汁的试图向她解释,“你能明白吗?如果、如果我爱他,我们就会变成一对普通不过的情侣,热恋、磨合、吵架、甚至分手。他又不是拉姆齐或霸王龙,因为不在乎,所以分手也能做朋友,他是艾瑞克啊,跟他分手的话我要怎么才能变回妹妹,怎么面对他和那个即将出现的‘法律上的姐姐’?爸爸妈妈一定会非常震怒,我又一次搞砸了,本该幸福美满的克拉克一家又被我搅成了一锅粥。” 没能说出口的另一个理由是,爱实在太麻烦、太沉重、太美好也太不讲道理了,如果爱他,我一定不会满足于现在的状态,我会想要得到更多、更可怕的东西,而这些东西很可能会摧毁现在安逸的生活…… “好吧,你说的也对。”安珀不再耐烦跟我讨论哲学,她决定直切重点:“那么你爱他吗?” 63 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查理和奶奶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米歇拉有些头疼,一下午都在卧室里呆着。艾瑞克始终没有联系我,别说视频或电话,十六个小时里这家伙连一个标点符号都吝于施舍,我气恼又挫败的丢掉了所有侥幸心理,不得不承认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 “如果不能道歉,至少也得主动跟他说点儿什么,”女朋友的建议适时浮现在脑海,“你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吧?” 心不在焉的吃过晚餐,临洗澡前我终于下定决心,主动给他发了一条求和短信:“你在做什么呢?” WhatsApp显示对方已读,但他迟迟没有回信。 我一点儿也不气馁,这是真话,看着那个小小的绿色的已读符号,我甚至有点得意,边在床上打滚边忍不住咯咯低笑出声。从小艾瑞克就是一个目标明确、底线坚决、自我且骄傲的人,他才不在乎道不道德,合不合群,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别人怎么样我不敢断定,总之我哥哥绝对不会勉强自己跟不喜欢的人打交道(以前他就经常拿我当空气)。如果真的恼怒到不想理人,哥哥会直接无视这条信息,而不是用这种方式委婉的表示‘我看到你的示好了,但那还不够,请你再接再厉。’ “你吃晚饭了吗?吃的什么?”我从善如流、锲而不舍的继续和他单机聊天,“今天我们吃了意大利饺子,当然,是速冻的。妈妈身体不舒服,查理本想炖一锅鸡汤,可惜水烧开后才发现家里没有大蒜,他和奶奶在冰箱的最底层找到了一袋速冻饺子,顺便把昨天没吃完的派也热了一下。很好吃。” 再次已读。 “说到意大利,今天下午我去莫里森家看望小杰弗里了,小孩儿真是一天一个样,谁能想到他刚出生时那么小、那么丑呢?听安珀说,年后詹姆斯和艾达就会带着孩子搬出去住,他们已经在工作的城市找好了房子,等过几年,孩子们长大一些就补办婚礼,还有蜜月旅行。” 这次依然已读的非常迅速,但是等了整整二十分钟,某人还是毫无动静,我不得不使出杀手锏:“我也挺喜欢意大利的。” 他终于回复了,不过余怒未消,只肯惜墨如金的丢来一个字:“哦。” 我盯着那个‘哦’字,胸口涌上一股久违的豪情壮志:“你不喜欢吗,意大利?” 隔着屏幕都能听到他的冷笑声:“意大利饺子完全是场灾难。” “……” 尽管我也没有特别喜欢(我不爱吃番茄),但除了番茄过敏或麸质过敏症患者,我还没见过有谁对意大利饺子深恶痛绝。难道他还在闹别扭?不惜迁怒于一盘无辜可怜的外国饺子?心脏又刺又痒,仿佛有根软绒绒、飘乎乎的羽毛正轻拂逗弄着它,我十指飞快:“你竟敢这么说?这下我和詹纳罗和安东尼奥(后面两个人名属于纪录片《意大利美食之旅》的两位主持人)不会放过你了。” 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玩的文字游戏,非常欠揍的发来一个表情包:“尽管放马过来。” 心事全消、舒舒服服的洗完澡,好像身体内部的污垢也随之一空,没等头发吹干我就迫不及待的给他打了个电话,哥哥可能在图书馆看书,接通后做贼心虚般极力压着嗓子:“我早该知道的,你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 出于条件反射(真的是条件反射),我立刻不服气的顶嘴:“我也早该知道的,一整天没有联系,你一点都不想我。” 被我幽怨(?)的语气迷惑了一秒,艾瑞克很快反应过来,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你想我了吗?” “想了。”我自认非常诚实,“今天一天都在想你。” 64 艾瑞克没再提起令人尴尬的‘我爱你’乌龙(谢天谢地),十分自然的转而询问起我的假期安排,相较电话刚接通时,这会儿他的语气轻快多了:“假期学习小组?你确定你真的会去?” “我又不是每天都会睡到中午!”这话说起来总觉得底气不足,不过我先发制人,抢先站上了道德高地:“你在质疑我的决心和毅力,我很不开心!” “……好吧,是我说错了,我道歉。”哥哥无语了一会儿,决定岔开话题,“材料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五所志愿大学的申报已经完成,在马库斯先生热情的帮助下,仅个人自述我就修改了二十遍不止。平心而论,不管是GCSE(英国中考,也是大学录取的重要依据之一)、十二年级的AS成绩还是九月末学校给出的预测A-level成绩,我都能勉强够上‘优秀’的门槛儿,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结业考和大学面试,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考运。 “上帝保佑,如果能达到预测成绩,不,能超常发挥就更好了。” “嗯,”大概是觉得这句话直白坦诚的过了头,哥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的必修成绩都很不错,历史、地理也还可以,我记得你还选修过辩证性思维?” 这门课多少涉及了一些心理学内容,根本不像听上去那么轻松和有趣,提起这个我就非常骄傲:“我还有GCSE的西语成绩,是A哦。” 天知道当时我是怎么拿到这个A的,我是说,谁能想到短短几年之后,一首简单的西语流行歌就把我听的够呛?当时教西语的莫迪芬太太如果知道,一定会非常崩溃吧…… “那你真是了不起。”某个法语成绩A+、高中还自学过德语(我不知道具体学的怎么样)的家伙很没有诚意的赞美我。 这回轮到我无语了:“……” 聊完升学相关的事宜,我还是不想挂电话,又磨磨蹭蹭、东拉西扯的说起了最近伦敦的天气(呵,两个英国人)。听说伦敦也下雪了,我忍不住深情赞美了一番某连锁咖啡店最近推出的冬季热饮(蛋酒拿铁,非常好喝),然后问他有没有和朋友出去玩。 “肯定不止你一个人留在学校,”我信誓旦旦的说着,“一整个假期就只窝在图书馆和宿舍里?太没有意思了,对身体也不好。” “的确,”哥哥配合的叹了口气,“可是我得在开学前帮斯卡迪亚教授——哦,就是学院里的一个老教授,你不需要知道他有多么麻烦易怒,整理完一些遗留的学生成绩单。值得庆幸的是他暂时不教我们这个专业,大三上学期才会出现由他主讲的课程。” 我明白艾瑞克是在向我解释。正常来说,如果涉及个人利益(比如助教本人的成绩单也在其中),他是不可能参与这项工作的。 “所以你才这么晚还呆在图书馆?”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装可怜,总觉得艾瑞克不会说出这种话,他刚才的语气简直是在撒娇,就……就还挺可爱的。 “也不算很晚。”某人今天尤其谦虚。 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升起了一点愧疚之心:“我是不是打扰你了?”昨天都那么晚了,还不忘记跟我视频,他明明可以早点儿睡觉的……而且我还惹他生了气。 “不打扰,因为我爱你。” 65 哥哥说的很轻,轻到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认为我们应该习惯起来,”艾瑞克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的说道,“我爱你。” “……” 他说的非常郑重,也许掺杂了一点调侃和笑意,但我很确定这句突如其来的表白里没有任何开玩笑或揶揄责备的成分。他不是在借机谴责我,他只想告诉我这个事实。我腾的一下脸红了,害羞窘迫、不知所措,快乐甜蜜的心情和没能完全消退的负罪感纠缠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头重脚轻、熏熏然的感觉。好一会儿我才听到自己理不直气也壮的声音:“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不要说这种耻度破表的告白,以前……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好话都难如登天。 我忽然想起下午安珀说过的话,对待感情她总是非常洒脱,男朋友来来去去,似乎从没见她为谁伤心难过(爱德华那次我觉得是气愤更多),神奇的是莫里森小姐总能时不时冒出一些很有哲理的言论,比如这次,金发美少女挥舞着手中的卷发棒,煞有介事的对我指点江山:“重点从来都不是‘能不能’或‘应不应该’爱他,甜心,难道你以为爱情是什么科学逻辑题吗?世界上总有一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冲到嘴边的‘你到底因为什么喜欢我’被原样咽了回去,我语速飞快的丢下一句:“不过这样也不错。”然后迅速掐断了电话。 这个圣诞假期非常忙碌,除了准时参加学习小组、每天认真复习功课外,我还跟妈妈学会了一道很厉害的大菜——孜然烤鹌鹑。当然,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险些毁掉一把据说是德国进口的禽类料理刀、三只本该变成佳肴的小鸟成功变成了厨余垃圾,外加一件妈妈很喜欢的围裙。考虑到开学后我就将面临追踪申请、预约面试、结业考试等等事件,米歇拉很大方的没跟我计较围裙的事儿。 “如果你想吃,并且诚意足够,我可以考虑做给你吃。”一早认识到自己没有成为甜点师的天赋,某天突然被告知可以另辟蹊径,‘原来我不是做饭白痴’的喜悦使我得意非凡,不知不觉间就把这件事主动说了出来,“大家都夸我很厉害。” “你怎么忽然想起学做饭了?”哥哥刚从外面回来,帽子和大衣都湿漉漉的,伦敦今天下小雨,他把手机架在桌上,脱掉外套后顺手抖了抖上面的水珠。 “你没注意上周的新闻吧?”这是很多电视台的惯用把戏,专挑一些奇奇怪怪、吸引眼球的怪事博版面,“有个男孩去南安普顿上大学,不会做饭也没钱顿顿外食——上大学的钱当然是借的,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只好每天从冰箱里偷拿室友的东西吃,不知道吃了什么,上个月他突然食物中毒,没几天就去世了。” 现在案子还在审理中,不少人暗自揣测,认为这是一起蓄意的谋杀事件。 “那为什么是烤鹌鹑?”艾瑞克对这桩疑似谋杀案没什么兴趣,他戴着眼镜、饶有兴趣的问我,“我以为你会学一些自己爱吃的。” “……要你管!”我恼羞成怒,终于想起学做这道菜的本来目的。 哥哥哈哈大笑起来。 开学后时间一下子变快了,仿佛冥冥中有谁按下了快进键,一直到四月复活节我都没能停下来喘口气。社区里毕业季的氛围已经相当浓厚,推特上兴高采烈的话题讨论从毕业舞会一直延伸到毕业旅行。鉴于今年九月翠西就将长久的留在美国(她爸爸和弟弟都在旧金山),大家决定不带男孩儿,这一次就我们几个女孩结伴出门。 查理和米歇拉对此没什么意见(事实上,得知我的毕业舞会男伴居然是艾瑞克时,他们已经狠狠吃惊过一次了),倒是我本人有点失落。 电话里哥哥听出了我的不高兴,有点好笑的反问:“就算能带男孩,也都是同龄同级的朋友们吧?”他一个毕业两年的大学生,如果不以我男朋友的身份出现,确实怎么想都很尴尬。 但我还是重重的哼了一声。 艾瑞克只好换了个问法:“你们已经决定好目的地了?准备去哪儿?” “西班牙。”大致路线是从伦敦飞往巴塞罗那,然后从巴塞罗那飞到马德里,最后坐船抵达一个名叫伊比萨的度假小岛,我们打算参加那里的电子音乐节。 “什么时候?”他听起来无奈极了,“如果没有别的安排,我可以过去陪你两天。” 66 惯例使然,十三年级放假总是比其他年级更早,其实不止我们学校,整个英格兰都是如此——尽管选修科目各不相同,由于全国统一的结业考试,最迟六月中旬,所有人都会从一整年的忙碌紧张中解脱出来,迈过高中毕业的门槛儿。 距离毕业典礼和毕业舞会还有整整三周时间,早在四月米歇拉就着手为我挑选裙子了,顺带一提,自从得知我的舞会男伴是艾瑞克,养母就有点儿忧心忡忡,担心我在学校遭遇了一些不好的事,以致于没有男孩子愿意邀请我跳舞(……)。我们选中了一条蓝黄相间的修身短裙,两种颜色的饱和度都很低,又是褶皱提花面料,组合在一起有种莫奈油画的感觉,一看就很符合妈妈的审美。不过我最喜欢它的地方在于它是半高领,肩部做成了有点儿夸张的泡泡袖,乍一看很像1997年某个法国品牌秋冬发布的改良旗袍,领口、袖口的扣子都选用蓝色天然石,古典华丽,又不会过于夸张(我敢打赌舞会当天一定有很多姑娘身穿公主式的蓬蓬裙,如果我也那么穿就会泯然众人了)。 “好看吗?”收到裙子当天我就被妈妈推进了卧室试装,除了这条我们还有好几条备选,分别是香槟金色的亮片吊带裙(这条被批评过于老气)、青草绿和墨绿、橘粉色方格拼接的丝绸缎面中裙(这条又不够大方和隆重)、白底鹅黄色印花纹的V领雪纺中裙(这条用妈妈的话来说,‘丢进人堆就找不着了’)。 “好看,”换了三双鞋子,两副耳环后,米歇拉一锤定音,“就是它了。” 出门旅行前妈妈千叮咛万嘱咐,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至少两瓶防晒霜,提醒我保护皮肤,不要晒伤更不要晒黑:“美黑喷雾也不许用,那条裙子就得浅肤色穿才好看。” 我只好把比基尼和沙滩长裙藏的更加严实:“知道、知道啦。” 西班牙的夏天比英国炎热许多,首都马德里的阳光更是有着‘地狱骄阳’之称(也不知道谁取的这个外号),姑娘们纷纷换上轻薄夏装,还戴了草帽和墨镜,在机场快乐的自拍起来。 截止到上飞机前,我已经收到了两所大学的录取通知,虽然最想去的那一所还没有任何消息(没有被拒也没有录取),但我并没有灰心丧气。面试表现是一方面(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哥哥也说我表现的很得体),艾瑞克提供的信心是另一方面。 别误会,他可不会在我耳边喋喋不休,不停的告诉我我有多棒、我一定可以,说老实话,那只会徒增压力。我哥哥的做法是一切如常,只在我向他寻求帮助时适当的予以肯定和鼓励,有时候我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学会了某种读心术,他总是知道怎么做更让我开心……当我捏着登机牌拖着登机箱,在空乘人员的提醒下准备关掉手机,却在邮箱里意外发现那封期待已久的邮件时,大脑嗡的空白了一秒,回神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时机也太糟了,我不能立刻给他打个电话”。 “你怎么了?”前排的凯瑟琳和达芙妮已经叽叽喳喳的商量起去哪儿逛街吃饭,我还沉浸在恍惚和喜悦之中,安珀看不下去,伸手戳了戳我的手臂,“发生什么了?” “我被录取了。”磕巴了一下才将这句话完完整整的吐出来,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一定满脸傻乎乎的笑容,“就在刚才,我收到了录取通知。” “真的?”安珀表现的比我还兴奋,“那恭喜你了!” 距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女孩们纷纷回头恭喜我,没多久周围的乘客、乃至空乘小姐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免费赠送了一些果仁和巧克力。 在一片热烈友好的祝贺声中,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见他,毕业舞会他肯定会回来,就算不在西班牙短暂的碰面,两周后我们也会在家重聚,只是早两周和晚两周的区别而已,我想见他是因为……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我知道在很多人看来,高中毕业或是大学录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它们只是人生的一个阶段、一个步骤,每个人都会经历,不值得稀奇,但对我来说这些事都是重大事件,我希望它们发生的时候,艾瑞克就在我身边。 起飞后光线变暗,交谈声却没有立刻停下,坐在我左侧的乘客突然吐出一串我压根儿听不懂的外语,他可能没睡醒,眼皮非常肿:“%……¥%amp;amp;*…¥?”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年轻的亚裔男性揉了揉眼睛,试探着用英语问我:“韩国人?” 他的英语非常生硬,我愣了一下,没能立刻作出回答。对方显然耐性不佳,喝着可乐直接抛出了第二个问句:“日本人?” “事实上,我算是半个中国人和半个韩国人。”我也没什么好脾气,“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他又换回了那种外语,发现我听不懂后半是调侃半是鄙夷的问我:“你是中国人,但你听不懂汉语?” ------------------------- 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另外,(配醋吃的)饺子下锅了。 67 我把这点小小的不快归结于没有选择商务舱。吸取了圣诞节时的教训,新年伊始我就开始了‘勤俭节约’计划(暂时不能开源,至少可以努力节流),缩减不必要的开支,把零花钱都积攒下来。这趟毕业旅行的所有花销都是由我自己承担的(侧面论证了其实我没有太多花钱的地方,那么以前的零花钱都去哪儿了?)。出发前查理往我的钱包里偷偷塞了五百镑钱,但我不打算花,在我看来两三个小时的航程实在没有非坐商务舱不可的必要,毕竟,谁也不能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半个。”我冷着脸纠正他。 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快,对方格外迟钝的转了转眼珠,好将我从上到下的打量一番。借着那点昏暗的暖色灯光,我发现他除了眼皮浮肿、显得双目无神之外,其实长得很小——仰头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年轻的乘客先生怪声怪气的笑了一下:“哦。”他的口音很难听,还故意拖长了声调,“那可以请你安静一点吗?我想睡觉。” 我必须承认这个中国人激怒我了,他的表情、眼神、语气,无不透露出内心的轻蔑和不屑,好像身为一名拥有中国血统的亚裔,不会说汉语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别不开心了,”抵达巴塞罗那后我依然胸闷气短,凯瑟琳和翠西已经迫不及待的准备出门逛街,这次我们租了一套三室两厅的豪华公寓,就在加泰罗尼亚广场附近,周围遍布大学、餐厅、博物馆和商店,凯瑟琳在电梯里振振有词:“那只是个陌生人,根本不了解你的为人和过去,他有什么资格对你指手画脚?况且你根本算不上是中国人,你只是亚裔,萨曼莎,不会说汉语再正常不过了。” 达芙妮立刻帮腔:“毕竟汉语很难学,我猜他们的小孩儿学说话、学写字时一定也很辛苦。” 她有意逗趣,大家都捧场的笑了。朋友们的劝慰多少使我好受了些,是啊,凭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的话语耿耿于怀?他算什么呢?他又不能代表所有亚洲人。吃过晚餐(难以置信,夏天的巴塞罗那八九点钟才会天黑,对这儿的人来说九点是正常的晚餐时间),趁安珀还在卫生间里刷牙洗澡,我躲在卧室偷偷给哥哥打了个电话。 助教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之前做家教的那个小男孩(据说是加拉瓦父辈朋友的儿子)也不打算辞退他,还给他涨了时薪,加上每周末去餐厅帮工挣得的薪水、小费,跟我不同,我哥哥现在富得流油。 “我刚到家,你怎么样?玩儿的开心吗?”哦,我差点忘了,今天是他的健身日。 “还不错,晚上我们去吃了海鲜饭,还开了一瓶白葡萄酒。”成年后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喝酒,算是庆祝我成功升学,我克制不住的飘高了音调:“你可以猜猜看是因为什么。” 艾瑞克沉吟了一小会儿,我觉得他已经猜出来了,可这家伙性格恶劣,还是装作很好奇的样子:“距离你生日还有两个月……我猜不出来,因为什么?” 窗外星月明朗,几堵墙外就是女孩们笑闹吵嚷的声音,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音响,鼓点明快、节奏强烈的流行乐一下子喷涌而出,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因为我们即将成为校友啦!” 哥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哦?那的确很值得庆祝。” 气氛突然欢乐起来。跟他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话题绕回了毕业典礼,这家伙很识趣的没有打听我的舞会礼裙(就算打听我也不会告诉他的),趁着四下无人,我顺便把校内论坛上的匿名帖子也和盘托出了。 这件事发生在最后一门考试开始之前,某天晚上莱斯利发来一个链接,发帖的人指名道姓,说有一个事关萨曼莎·克拉克的劲爆新闻会在考试后放出。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外观设计和大批社交媒体崛起,校内论坛基本没人使用,沦落为一帮怪异分子的聚集地——我不是歧视他们,我只是就事论事。理所当然的,这个帖子的点击率低到惨不忍睹,莱斯利发现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半,回复还是寥寥无几。 “反正他有管理权限,我就请他帮忙删掉了。”我说的轻描淡写。 哥哥哼了一声,显然对我的延迟情报不太满意,不过他今天心情大好,就算破口大骂也很难产生多少威慑力:“你应该更早通知我的。” “犯人明显的不能更明显了,我不觉得她有什么可怕。” ——彼时我还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生物课小姐没能找到舞会男伴,连一个愿意友情出席的男性朋友都没有,一个人孤零零的参加了毕业舞会。 一直到晚上睡觉前我才想起,忘了告诉他飞机上发生的事。安珀也许不记得了,但艾瑞克一定记得,早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查理和米歇拉就犹豫过要不要为我请个家庭教师,你知道,确保我的成长过程中始终存在中国和韩国文化元素。如果我是一个纯血的中国人或韩国人,事情还没有那么难办,问题就在于……我是混血儿,养父母犹豫不决,学习中文还是韩文?抑或两个一起?要知道,对于一个年仅六岁、刚上小学的孩子来说,同时学习两门外语实在是非常沉重的负担,加上我们居住的城市亚裔很少,中小学校都不开设相关课程,也就是说,等我上到初中,很可能得另外选择一门语言作为外语学科,参加GCSE或A-level考试。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从没有遭遇过类似事件,没有哪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同胞跑来嘲笑我,认为我不会说本族语言非常可笑。 越想越气,我忍不住抱着枕头打了个滚……哼,讨厌鬼! 威廉番外01 八九点钟天才终于暗下来,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任何疏散的迹象,反倒越聚越多、越走越嘈杂了。飘着香味的露天餐厅、酒吧五点就纷纷满员,好不容易等到一桌空位,胖妹一坐下就吵着要喝酒,几个男生看到周围外国人桌上,几乎每桌都蹲着一只细长的玻璃红酒瓶,也跟着起哄,还有人冲他挤眉弄眼:“威廉会喝酒的吧?” 霍敏博坐了半天飞机,心情正不爽:“我不喝,你们看着点吧。” 胖妹装模作样的一努嘴,满脸横肉都抖起来了:“别管他,我们喝。” 男生也不怕他,照样笑嘻嘻的:“那我们点了啊?” 霍敏博一直不喜欢自己的本名,拗口不说,还土、俗、low,特别像那种民国电视剧里油头粉面、抛妻弃子的留洋派汉奸。老爸老妈都没什么文化,这个名字据说是当年生他的时候村里唯一一个研究生起的,寓意敏而好学、博闻上进。 老两口当然不懂什么叫博闻上进,他们一个高中肄业,一个是机修专业的大专毕业生,零几年靠着嫁给国企经理当阔太的表姑牵线,当上了本地能源部门的采购经销商,金融危机都挺过去了,然后自己开厂、开店、包工程、做项目,14年家里有了点闲钱,立刻把他塞进了全省最贵的国际学校。不过老师说他成绩烂,就算花钱也考不上什么好学校,父母着急忙慌,赶紧又把他送来英国念私立。 比起‘霍敏博’,其实他更讨厌白皮外教起的什么‘威廉·霍’,听了四年都没听习惯,人家一叫就鸡皮疙瘩掉满地。 “这个是什么?鱼汤?”服务员非常体贴的换了一本英语菜单,几个女生头碰头的凑在一起小声研究,霍敏博悄悄瞄了一眼最左边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嫌热,还是上了大学真的不一样了,林听今天穿了一件绿色波点的吊带长裙,显得脖子更长、皮肤更白了,一绺乌黑垂顺的头发从耳朵后面掉出来,他不太自然的别开视线,顺手拿起酒水单参详起来。 “诶,看什么呢?”检玉立刻放下手机,一脸假笑的凑过来说话。他们已经在巴塞罗那呆了好几天,不像他还是长袖长裤,个个打扮清凉,“哦,看酒啊,你不是不会喝吗?” “你们看,我出去透透气。”操,上面的单词他一个都不认识。 检玉贱兮兮的笑了一声,胖妹于百忙之中投来同情的一瞥。 要说霍敏博最嫉妒检玉什么,第一是智商,第二就是名字。都不用提他以多少多少分的优异成绩录了多牛多牛的牛逼大学,就单把林听、检玉两个名字拉出来,路人甲们就得自惭形秽了——我靠多配啊,一听就是那种书香门第、特有文化、特有内涵的小说男女主。他走路时习惯性的驼着背,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男女主角正在谈笑风生,也不知道聊什么那么起劲。 没好气的踢了一脚地上的塑料垃圾。 不是不知道这帮人千里迢迢的把他叫来为了什么,就在刚才,胖妹还微信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你走了这顿饭谁结啊?我告诉你,今天可是林听生日,人家凯文都殷勤成那样了,你甩个臭脸合适吗?” 一想起这个,霍敏博心里更烦了。自从去年在群里认识,国内追女孩的手段他几乎使了个遍,陪聊送礼请吃饭,电影口红名牌包,连她身边那几个女的都一人给了一个香奈儿的钱夹,他妈的硬是直到现在都没丝毫进展。 林听的家庭条件是胖妹抖给他的,他知道她父母赚得不多,为了供她出国还卖了套房,家里希望她毕业以后能在英国就职工作,现在移民政策紧张,最好还能找个白人结婚定居。胖妹说的时候义正言辞:“你别以为用钱就能打动她,我告诉你,林听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生。” 当时他是这么回的:“我知道,我知道。” 林听在男生堆里有个外号,叫天鹅妹妹。一是夸她脖子漂亮,又细又长,很像小时候电影频道常放的天鹅公主,二是说她高傲,谁追都没戏。其实霍敏博真没想过仗着自己有钱就对她怎么样,他对林听……没有那种欲望,他就是觉得她漂亮,应该被人高高的供起来,至少不能让检玉那种又穷又酸的臭傻逼够到。 太阳下山后热度逐渐退去,咸的芝士香、酸的番茄香到处乱窜,灌了满耳朵听不懂的外国话,霍敏博找了个林听看不到的角度,干脆倚着电线杆点了支烟。下飞机到现在还没休息过呢,拜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外国妹子所赐,一路上觉都没睡好。 大脑一放松,很多记忆就不听指挥的跑了出来。回想起坐在他身边的那个“混血”美女,大男孩没的有点想笑。别的还有人信,说自己听不懂汉语?哄谁啊?就算是土生土长的BBC,难道爸妈在家不说话?估计又是一个跪舔白人的easy girl。 一支烟没抽完,胖妹的微信又嘀嘀嘀杀了过来:“凯文说巴塞罗那没什么可玩的了,明天要带我们去塞维利亚,林听也去,你怎么办啊?” 他眼皮倏地一跳,跟着就怒火中烧。神他妈没什么可玩的,这姓检的专门跟他过不去是吧?他才到巴塞罗那,他就说这地方没什么好玩的了?不就是不想他追林听吗?有本事你也上啊! “你叫他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回去。”短短几十米路硬是被他走的杀气腾腾,站在门口的服务生拉门时铃铛一声脆响,耳边隐约传来一丝熟悉的人声,等他回头却又找不着了。 迫切想要击败检玉的好胜心压倒了一切,大脑高速运转起来,当他重新坐回座位,霍敏博已经成竹在胸。不过他不敢看林听,只好退而求其次的看着胖妹,假装自己没在撒谎:“嫌这儿不好玩啊?我知道西班牙有个小岛还不错,潜水、赛艇什么都有,”搜肠刮肚的拼命回想,那个崇洋媚外的easy girl还说了点啥?“好像、好像叫伊比萨,你们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我现在订船?” 一听可以潜水,胖妹眼睛都亮了:“你请客?” 检玉不等他说话就反驳道:“女生都没带泳衣。” “现买好了。”对上凯文铁青的脸色,突然觉得今天也没那么糟了:“我请客。” --------------- 这是一个不同品种的大少爷。 威廉番外02 潜水计划设想的很完美,前半部分实行的也很完美,霍敏博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自己高估了西班牙人民的生活水准,高估了这个度假小·岛的规模,当然也高估了几个女生的身体素质。 从昨天中午开始,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东西,林听和另一个妹子突然头痛腹泻、浑身发冷,吃了药也不见好,晚上又断断续续的发烧、呕吐,据说胆汁都吐出来了。她们女生要面子,不肯让男生进去看,胖妹只好一个人照顾两个病号,累的一晚上没睡,早上起来时黑眼圈能垂到肚脐眼。 酒店订的太晚,最靠近海滩的两排独栋别墅都已经客满了,现在住的这个是公寓式酒店,房间简陋了点,好处是离海滩够近,而且还有厨房。当然,霍敏博这种大少爷绝不可能自己下厨,酒店餐厅全天开放,什么时候想吃饭了,随时过去点菜。 “情况怎么样了?”霍大少早上一向没胃口,说真的他都有点埋怨自己了,好端端的把人拉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实在不行送医院吧。” 嘴里啃着硬邦邦的法棍,又招招手点了个火腿拼盘,胖妹才发现检玉不在,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问他:“他们几个呢?” 霍敏博难掩鄙夷的切了一声:“我怎么知道?在房间啃面包吧。” 别看平时拽的二五八万,其实检玉这人抠门的很,能不花钱的地方绝对不会花钱。昨天去市中心买药的时候,他看到他顺手拿了两袋吐司,还有苹果香蕉什么的,估计就是今天做早饭用的。 “哦。”这次胖妹的脑回路没跟他搭上线,她以为是昨天丢了大脸,检玉不好意思出来了,还很深沉的掉了句书袋:“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口语成绩再好,碰到真的外国人还不是白瞎?连说带比划才终于说清楚意思,请酒店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出去买药。可惜药店也怕担责任,退烧药、消炎药一概不给,最后就弄回了一盒止泻的,还没什么用。 “如果晚上再不好转,估计真得送医院了。”面包、火腿、牛奶、鸡蛋,肚子里有了东西,说话也不像刚才那么虚弱了,胖妹明显不信任他,手上一直没闲着,不是在揪葡萄就是在撕面包:“我看这地方挺小的,有医院吗?而且在外面看病很贵的吧?这里又不像英国,能覆盖NHS(国民医疗系统,可以免费就医,就是很慢,得等)。” “医院肯定有。”他也是第一次来啊,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面对这么尖锐的质问很难不心虚气短。而且有医院又怎么样?在这儿看病……一是地方小,条件、医生估计都不怎么样,万一耽误了病情,他承担不起责任啊;二是语言不通,检玉老吹自己雅思多少分、口语多牛多牛,事到临头不也就‘头痛’、‘胃痛’、‘发热’几个单词来回说吗?真要长篇大论、仔仔细细的给医生解释病情,不是霍敏博看扁他们,这群人中有人能做到吗? “我也想回去……”呆坐了近十分钟,盘子里的荞麦饼一口没动,霍大少不情不愿的开口道:“问题是她们现在这样,坐的了飞机吗?” 胖妹立刻闭嘴了,看着窗外明艳的阳光,她很老成的叹了口气:“只能先这样了,等等看吧,下午再不好就请人送医院。” “嗯。” 这座盛名(主要是在欧洲的名)在外的小岛别的不说,天气确实是一等一的好,来了快四天,就没见天阴过。中午下楼吃饭时沙滩上到处是人,五颜六色的遮阳伞挤挤挨挨,像花一样开了一朵又一朵,酒店离沙滩也就步行五分钟的距离,顺风的话还能听到很多外国人在那儿大笑大叫。 霍大少心情不好,心眼也比平时小了一号,看了酸,酸还忍不住要看,心想不就一片破沙子,至于吗,笑成那样。 两个女生病着,几个男生都没兴趣,或者说不好意思撇下她们单独行动,他在房间里窝一天了,五分钟前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检玉发照片,说自己问酒店借了个锅(连锅都舍不得买!),准备在房间煮面条。 他没来请,他也不打算去凑热闹——吃面?他又不穷,凭什么大好中午要可怜巴巴的吃泡面?穿着背心踩着拖鞋,霍敏博决定去酒店餐厅随便吃点。 蓝天烈日,碧海白沙,配合着阵阵海鸥的鸣叫和冰淇淋车隐隐轰鸣的引擎声,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名副其实,真的很美。而就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一群叽叽喳喳的泳装少女。 霍敏博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像被一块巨型的、强力的磁石吸住了脚底,也像被人一口气轻飘飘的吹到了半空,来之前他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这个岛不大、最有名的沙滩就两片,沙滩周围的酒店也都是数得着的……但他确实没想过她会以这么、这么具有冲击力的方式再度出现。他像个傻子似的,挪不动脚步、移不开目光,在一堆胸大屁股大的白人妹子中一眼认出了她。 长长的浓黑的头发绑成一个高马尾,身上那套奶黄色的两截式比基尼差点把她腰给掐断,那个颜色一点都不艳,怎么看、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艳,不知道为什么穿在她身上就变得非常惹眼,娇嫩和鲜艳在她身上奇迹般的共存了。 “……累死了……吃饭……” 听力水平有限,撑死了也就能听懂这两个小学水平的单词,一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她们刚从沙滩回来吧?霍大少迟钝的转了转眼珠子,夹脚拖和小腿上都是沙,其中一个还拿着排球。 砰的一下,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霍敏博傻呆呆的站在日光下,排球……沙滩排球?她还没走近,他已经能想象出太阳如何耀眼、海风如何咸涩,她是怎样曲起膝盖、用臀发力,大腿、屁股、两掌就能握住的细腰和肩膀手臂绷成一道弧线,在空中舒展开来。 “呸呸呸!”霍大少唾弃自己,想什么呢? ------------ 一滚水(煮饺子有点儿慢,见谅哈 68 在马德里的烈日下一连暴晒好几天,没什么防晒意识的我迅速养成了定期补涂spf的好习惯。继马德里之后,旅途的最后一站伊比萨岛同样气候炎热,紫外线强度与‘地狱骄阳’不分伯仲,打完一场排球赛,人人大汗淋漓,还没下水泳衣就湿透了。 不幸的是今天周末,海边人满为患,几个公用花洒都被携家带口的中年夫妻牢牢把持,安珀等的不耐烦了,边喝水边提议道:“先回酒店怎么样?别墅里有三个浴室,而且就在沙滩边上。” 太阳晒的人睁不开眼睛,大家讨论着中午吃什么、音乐节几时开始,一边嘻嘻哈哈的结伴往回走。冰淇淋和防晒油的香气还是那么甜腻好闻,忽然凯瑟琳眯起眼睛,轻如猫叫的咦了一声:“快看,那儿有个亚洲人。” 达芙妮也面露惊讶:“是来潜水的吗?” 这座小岛上没有任何奢侈品牌门店,事实上,大型商场都很稀有,唯一的机场又小又破,别说免税商店,连退税口都够呛。因此喜欢扫货、购物的绝大多数亚洲游客不会光临这里,只有极少数潜水爱好者会趁淡季赶来观鱼(旺季人多,自然而然的水质就没那么清澈)。 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去,的确,有个身材高瘦,穿着灰色背心、黑色短裤的亚裔男孩伫立在路边,因为微驼着背,头发也被大风吹乱,没人能看到他的正脸。翠西一本正经、煞有介事的点评说:“身材还可以,就是太瘦了一点。” 走近后我才发现这张脸孔似曾相识,一脸无语的想要回避。凯瑟琳十分惊讶,目光在我们之间来回打转:“你认识他?” 没等我出声否认,安珀反应过来:“之前飞机上偶遇的那个人?” 冤家路窄,我不太情愿的点了点头。尽管不想承认,也不明白原因是什么,我对他的恶感成分复杂,并不是单纯的‘讨厌’,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想面对’掺杂在其中。 “他好像在等你,”达芙妮犹犹豫豫,“需不需要报警?” 没等我们讨论出结果,话题的中心人物突然下定决心,大步向我们走了过来。我立刻如临大敌、全神戒备,对方又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脸尴尬的刹住脚步。 安珀看了看他,又侧头看了看我,蹙着眉主动询问:“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这是一句非常老套也非常英国的寒暄用语,真实意图视语气而定,譬如现在,她的意思其实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请你让开’。但他显然会错了意—— 中国人傻傻流露出‘你居然知道我想说什么’的惊讶,目光闪烁、紧张不安:“事实上,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仿佛鼓起了很大勇气,语速很慢,口气、措辞也都很小心,时刻提防着有谁对他严加批判似的:“我的两个朋友生病了,那个,我们都不会说西班牙语,英语也不太流利……” 我发现他其实很高,和哥哥差不多高,只是总驼着背,才看上去精神萎靡,像一棵不小心长歪的白桦树。 跟酒店前台进行了一番短暂友好的交流,我大致弄清了事情的始末。也难怪他们不甚重视,这群中国游客只顾强调发烧、胃痛(?),却没有告知腹泻、呕吐等其他症状,前台小哥以为这只是一次比较严重的感冒发烧(……)。 “可能是食物中毒了,最好立刻给医院打电话,请他们派一辆救护车来。”经过了巴塞罗那的大舌头Uber司机、马德里错将鹰嘴豆听成蘑菇的餐厅经理、以及这位英语水平实在堪忧的酒店前台,短短几天内我的西班牙语突飞猛进,有望回到拿A时的巅峰状态,“另外请准备一些清水和纸袋,她们可能会在车上呕吐。” 拜前阵子沸沸扬扬的疑似谋杀案所赐,全英人民都对食物中毒及其主要症状有了一定了解,严重的话食物中毒也会致死的。两位病人太过虚弱,我想她们也不可能自行移动到医院,好在这里北部荒凉,居民大都集中于南部(相应的,医院也都集中在南部),现在又是度假旺季,医院的人手应该非常充足。 “你,准备,钱。”短短几十分钟,我也迅速掌握了和他有效沟通的主要手段,“救护车,过来,明白吗?” 被朋友们围在中间,他可能有点害羞,垂着头双耳绯红:“明白。” “喝水,可以,吃饭,不行,Okay?” “amp;…%¥@!#%¥#@?”没等他再次作答,一个身高略矮、单薄如纸的亚裔男孩从电梯里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审美差异,我怀疑他还没满十五岁),他迅速理解了当前状况,很友好的冲我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你,我叫(amp;…%¥,你也可以叫我凯文。” “萨曼莎,萨曼莎·克拉克。”出于礼貌,我也对他点了点头。说老实话,这还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亚裔同胞,不可遏制的有点儿紧张。 一个略显丰腴的女孩一惊一乍,满面怀疑的看着我:“你不是亚裔?” 我挑起眉毛:“我以为仅从外表就能看出来了,我和在场的各位属于同一人种。” 清洁阿姨发出一阵很轻的笑声,女孩有点不依不饶,嘴角依然含笑,目光却带着试探和鄙夷——是的,鄙夷,就像那个讨厌鬼第一次在飞机上见到我那样:“可是你的姓氏……很奇怪,难道你结婚了?” 英国的法定结婚年龄是十八岁,如果双方父母准许,甚至可以十六岁就缔结婚约(那种情况基本不会发生),这倒不算是无的放矢。 讨厌鬼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懂),他们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紧接着又一名男孩加入对话,这帮人是不打算放我走了吗? “就算你在英国出生、英国长大,难道父母在家也只说英语吗?” 气氛一时僵凝。他自以为做的很隐蔽,脸上还挂着温和得意的笑容,好像被包裹在普通问句里的恶意就不再是恶意似的。‘快让我拆穿你的谎言吧’,嘴脸太过明显了。说实话,此时此刻我都惊讶于自己的平静,我以为说出那些令人难过的往事时自己会更激愤、更悲伤、更……痛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种诡异的畅快和漠然:“我是孤儿,冠用养父母的姓氏很奇怪吗?” 洗完澡回到房间,手机显示下午十四时十二分,哥哥的航班一点三十分落地,算上乘坐巴士的时间,再过不久我们就能见面了。 除了绝佳的潜水点、观鱼点,这个小岛还以电子音乐闻名于世,每到旺季就会开通一条特别的巴士线路,接送那些每晚都去酒吧夜生活的年轻游客。女孩们已经在商量晚上穿什么衣服、去哪家酒吧玩通宵了。 “你到哪儿了呀?”换好衣服后时间还早,我无所事事的趴在床上发短信,“我好想你。”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 “今天音乐节哦,你不赶快就来不及了。” “你到哪儿了呀?” 循环往复。 终于,两点四十分时艾瑞克不堪骚扰,发来回信:“酒店大堂。”他还拍了张照片,熟悉的前台小哥露出小半张侧脸。我噌的坐了起来,趁安珀在外敷面膜,蹑手蹑脚、极尽小心的从房间溜了出去。 对面那家公寓式酒店和我们的独栋别墅隶属于同一个母公司,除了价位略有差距,餐厅、大堂的门禁系统都是共用的(这是前台小哥亲口告诉我的),相隔一条马路,不到三分钟的步行距离,我成功在电梯门前堵到了他。 “你怎么这么快?”艾瑞克一手提着行李袋,一手拿着房间门卡,惊喜交加,不忘腾出空间抱我,“不是说好了,我收拾完东西去找你吗?” 69 “你不回我的短信,我很担心你!”我哼哼唧唧、理直气壮的抱着他不松手,“所以是你不对!” 我哥哥其实不喜欢在公共场合毫无节制的腻歪(他要脸),但此时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矜持冷淡的少爷面具荡然无存,艾瑞克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边低头吻我边老实认错:“嗯,是我不对。” 其实他回了的。第一条‘你到哪儿了’已读之后立刻发来了实时定位,我胡搅蛮缠的不停念叨‘好想你’,他也会认真的回复‘我也是’,但当我开始循环重复,他就懒得理我了(……)。 “香草可乐,”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我胜券在握般看进他的眼睛,“对不对?” 某人对抗老护肤品嗤之以鼻,也不肯收过于贵重的东西(我本来打算买一台便携、小型的家用咖啡机的),最后只好从亚马逊网站上购买了一盒可口可乐公司出品的口味各异的软饮润唇膏,作为圣诞礼物寄去了伦敦。他一直有个嘴唇干燥的小毛病,冬日尤其,我还为此得意了很久,自认为这个礼物实用又贴心。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哥哥一言不发的提起行李袋,牵着我走了出去。 我晃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刷卡开门一气呵成,等那扇铅白色的合金页门再次于身后阖上,艾瑞克很不客气的把我压上了门扉,又舔又吻、又亲又咬:“对。”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令人着迷,伦敦的细雨书墨、机舱的冷冽喧嚣,再加上一点海岛的风和暖阳,糅合成一个风尘仆仆的艾瑞克。 我被吻的喘不上气,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你累吗?需不需要休息一会儿?” 接连经历了考试周、续约助教、以及一些繁琐零碎的作业和杂事,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喘息,又被我马不停蹄的叫来了西班牙,他一定很累了吧? “还好。”很累的哥哥帮我把碎发别回耳后,棕黄色的清亮眼瞳仿若两颗镜子,他总有种洞察人心的魔力:“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什么?”我滑稽的半张着嘴,刹那间委屈、酸楚、苦恼等等不明缘由的情绪争先恐后、蜂涌而上,鼻子倏地一酸,我差点以为自己哭了,回过神后倍感羞耻:“没有!我没有不开心。” 他不再多问,专心致志、热切缠绵的重又吻了下来。 大约是伦敦还没入夏,哥哥依然是一身春天的打扮——红底白字的短袖T恤,外罩一件象牙色棉质衬衫,他真的很爱穿衬衫,睡衣也是衬衫式样的,好几次清早醒来,我都会在脸上发现一个或几个小小的纽扣睡痕。 “你在想什么?”某人对我的走神十分不满,惩罚似的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 疼倒是不疼,但我很配合的嘶了一下,顺势抱紧他的腰:“想你。” 上次见面还是去年他的生日,哥哥好像瘦了一点,垫在我脑后的那只手骨骼突出,我很怕会不小心把他压伤。 室温越来越高,艾瑞克作势要把我弄到胯上,我立刻撒娇耍赖,讨价还价:“不要站着……”这话说出来总觉得格外羞耻,“站着很累啊。” “你有什么可累的?”主要劳动力不以为然,半是调侃半是无奈的嗤笑一声:“难道累的不是我?” 没等我摆出事实据理力争,他一把把我抱了起来,直接丢到沙发上。欲望一点即燃,沿着神经怒涛汹涌,短裙扣子被轻巧解落时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阳光洒落在大腿上,似能灼出一片红色的伤瘢。 带茧的手指在体内四处搅弄,汁水丰盈、滑腻可怜,我腿软的想哭:“轻点、你轻点……” 换来某人带笑的一瞥。 70 下午三点,正是阳光最明亮炽烈的时候,落地窗外沙滩海浪,五颜六色的泳衣和阳伞仿佛蛋糕表面闪闪发亮的巧克力糖霜,远远看去,有种拥挤欢闹的甜蜜。海军蓝色的镶边短上衣被推挤至胸口,配套的A字短裙早就不知去向,哥哥埋头在我颈间,慢慢又挤进了一根手指。 我开始检讨是不是长时间的分离过分压抑了他的生理需求,这哪是久别重逢的男朋友?这根本是个胆大心细、急于求胜的末路赌徒,通过我的呼吸、体温和眼神判断情势,不哭不闹就是可以加码,又哭又闹也是可以加码,慢条斯理、步步为营,温柔的戏弄最终还是演变成了恶劣的进攻—— “舒服吗?” 他很少这么不管不顾、粗鲁急切,指腹在甬道横冲直撞,唇齿沿着胸颈锁骨来回啮咬,酸痒疼痛交织,很快我就被逼出了一身细汗:“嗯……” 坏人对这个回答显然不太满意,张口含住我的耳垂,又用拇指残忍的一捻,我立刻克制不住的呻吟出声:“舒服、舒服!” 脚趾蜷起又绷直,背后皮质的沙发潮湿一片,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颤颤巍巍的仰起头颅,好一会儿才找回舌头和声带:“舒服……” 艾瑞克低低笑了一声,两根水淋淋湿漉漉的手指抽出去时我还没从高潮的余韵中完全回神,胸口起伏着、眼角酸胀湿润,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傻透了。 “不许看!”我后知后觉的害羞起来。 肢体交缠,肌肤相贴,这个时候害羞是不是太迟了?哥哥把我抱到腰上,他也出了很多汗,呼吸急促又炽热:“你小时候换尿片我都看过。” “……” 这句发言过于羞耻,可惜我现在没力气踹他,只能恶狠狠的瞪他一眼以示警告。对方全然不惧威胁,手掌掐扶住我的腰肢,想要压着我慢慢往下坐。四肢酸乏无力,我干脆耍赖似的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哥哥气恼又无奈的掐了我一把,且吻且哄,终于还是进入了大半。 “涨……”始终紧绷着的某根神经逐渐松弛,身体、头脑都像被浸泡在一杯甘甜浓郁的热巧克力里,‘我是被他爱着的’,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鲜明,仿佛童话里柔软舒适的二十层鸭绒睡垫……于是最隐蔽、最细微的那点不适也被放大成了难以忍受的‘委屈’,我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泪眼汪汪的拼命撒娇:“不舒服……不舒服!” “很快,很快就好了。”哥哥亲吻着我的耳背和肩窝,一边调整姿势,耐心等我适应。不断抽跳的青筋和泛红的皮肤告诉我此刻他并不好受。 身体总是比嘴巴诚实。迟迟得不到肯定答复,艾瑞克终于意识到是我在捣乱,当他带着怒气和笑意,不打招呼就向里顶弄、整根没入时,我陡然生出了一股‘被捕获’的窒息感,剧烈磅礴的欢愉瞬间席卷了所有理智,我知道自己含的很紧,收缩抽搐的内壁紧紧吸附着他,甚至能感知到他的形状。 “慢点、慢点……”不间断的快感和某种不知名的酸楚交融在一起,很快冲破了眼眶的束缚,该死,平时我怎么可能哭的这么狼狈?都是他的错,都是他讨厌!始作俑者掐着我的腰,一下比一下凶狠,一下比一下蛮横,我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抑或这只是本能? “呜呜呜呜不要了,我真的,我真的不行了……” 汗水和眼泪挂在睫毛上,视野之内一片迷蒙,哥哥低头吻我的嘴唇,动作却没有丝毫放水:“可以哭,甜心,想哭就可以哭。” 我下意识的嘴硬反驳:“我不想哭!” “没有人会觉得你麻烦,”他把我抱得更紧,过多刺激涌入大脑,一瞬间好像有谁按下了静音键,天地宇宙都只剩下这句低语:“你还有我。” 艾瑞克番外09 最近艾瑞克非常烦躁。迪让,那个成为他家教学生的印度男孩儿明年就将参加GCSE考试,普拉萨德夫妇希望他能适当调整一下工作时间,保证每周四次授课,“当然了,酬劳什么的完全不是问题。”这对光鲜得体的中产夫妻育有三子二女,最小的儿子天资最差,理所应当的获得了最多关注。 “如果你不方便回绝,我可以请我爸爸代为致意,你不需要有所负担。”加拉瓦得知这件事后,善解人意的主动建议道,“那家的小少爷……有些过分文静,也不怎么服从管教,在你之前普拉萨德太太给他请过好几个家庭教师,可惜收效甚微。” “他确实有点儿难对付。”不同于一般男孩的调皮捣蛋,迪让的主要问题在拒绝沟通,除了作业和试卷,你没有任何渠道得知他对知识的掌握程度,这也正是这份工作时薪够高的原因之一——兼顾了一定程度的心理疏导。艾瑞克沉吟片刻,还是揉着头发仰坐到沙发上:“可是他们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 另一名室友格蕾塔恰好听到了后半句话,她是一名身材高壮的德国姑娘,平时总爱佩戴一副粗粗苯苯的木框眼镜,说话时鼻音浓重,像得了很久的重感冒:“你最近很缺钱吗?我看到你申请了奖学金。” 艾瑞克跟她关系不错,算是点头之交(主要是对方卫生习惯很好,从没干过把脏盘子脏碗丢在洗碗池里,三五天都不管的事儿):“算是吧。” 一旁的加拉瓦笑的十分鬼祟,他只好坐直身体,故作轻松的补充说:“我女朋友秋天可能会来读书,她今年十三年级,大学申请了我们学校。” 格蕾塔配合的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她对别人的感情生活不感兴趣:“那你好好加油吧,祝你们如愿以偿。” 直到上飞机前他都还在犹豫这件事,原因无他,今年九月他就将升上大三,而最终用来评定学位等级的毕业成绩是由5%的大一、25%的大二和70%的大三成绩组成的,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年至关重要,他不应该也不能够拿它冒险。 可是……相处多年,艾瑞克多少能猜到一些父母的打算,尤其是经过了圣诞节时的那件事,大学学费、住宿费他们会慷慨解囊,但生活费、零花钱一定会大幅缩水。小怪物在家时衣食无忧,想要什么就跟爸爸撒娇,想买衣服妈妈会主动带她去买,过去的十几年里她没有遭遇过‘生活质量一再下跌’这种事,不要说她了,就是自己,刚上大学的那几个月,面对骤然增加的生活成本,也是苦恼、适应了很久的。 他需要钱。 “你到哪儿了呀?”航班抵达不久她就迫不及待的发来信息,“我好想你。”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 艾瑞克无奈又甜蜜,不是每天都会电话和视频吗,为什么表现的好像很久没联系似的?然而手指微动,发出的回信却是:“我也是。” 飞快的办理完入住手续,准备搭乘电梯时背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回头的瞬间他无比真切的感受到了‘别离’的威力——明明去年才见过,明明每天都会视频,为什么她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偷偷长大了?皮肤晒黑了一点,个子也长高了,超短裙下的双腿匀称笔直,就连以前他总笑话的软绵绵的手臂也隐隐鼓出了肌肉线条(由此可见,查理支付的拳击课程费物有所值),短短半年没见,她变得更加漂亮和耀眼,稚气逐渐褪去,她开始像个‘大人’了。 而他居然觉得这样的萨曼莎有点陌生。 “你不回我的短信,我很担心你!”小怪物还像以前那样扑进他怀里,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表情,刚刚发芽的那点奇异的陌生感立刻烟消云散,艾瑞克忍不住回抱她,听她一本正经的恶人先告状:“所以是你不对!” 他突然很想笑,再怎么狡猾奸诈、再怎么喜新厌旧,不还是被他抓住了吗?也许人类的贪婪真的永无止境吧,他们关系平平的时候,艾瑞克只想她投来一些目光,可当她真的来到他身边、亲口承认喜欢他了,他又得寸进尺,希望能得到一点爱。 一点就好。 “你在想什么?”他看出她今天心情不佳,有时他甚至会想,如果萨曼莎真的是只小怪物,一定是喜欢群居的那一种。每次心情不好她都会变得格外粘人。 粘人精笑嘻嘻的环紧他的腰,嘴唇翕合,看上去红润又可口:“想你。” 看,她如此想念他,依恋他,暂时得不到承诺又有什么关系?他们才刚开始,慢慢的,循序渐进,她总会爱上他的。 一直胡闹到五点,日光暗淡,萨曼莎才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整理衣服、认真补妆,拉着他出门参加音乐节。由于巴士线路最近才开通,又是专线,车上多是像她一样盛妆打扮的年轻女孩。 “今天请到的这位DJ很有名的。”他听她侃侃而谈,时不时偷瞄一眼维基百科,费劲的努力忍笑。快到站时车内几乎满员,浓淡不一的各色香水里冷不丁挤进几名高矮错落的亚洲少年,最高的那个皮肤通红,满头大汗,上车时不知道为什么向里望了一眼。他立刻感觉到身边的女孩僵硬了一秒,非常刻意的,她躲开了那个人的视线。 “你认识他?”艾瑞克极力克制住自己,不要为‘你什么时候交了我不知道的朋友’这种小事自乱阵脚。 萨曼莎撒谎了,显而易见,她甚至垂下了脑袋:“不,不认识。” ---------------- 二滚水咯。 哥哥现在还年轻啊,加上之前实在太顺了,导致他没能特别深刻的认识到莎莎这个人吃软不吃硬的,抱着“抓住她”的想法只会把人越推越远,吃过这个亏就好了。 71 那群中国人一上车我就猜到,他们应该是坐错了巴士。岛上共有三条线路,其中两条是发车间隔不一的环线,加上这辆最近才开通的‘夜生活专门列车’,不熟悉这里或是看不懂西班牙文的外国游客很容易迷失方向,坐对汽车才是小概率事件。 讨厌鬼还穿着中午那身衣服,大汗淋漓、狼狈不堪,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酒吧狂欢买醉的模样,我不免幸灾乐祸——从这里前往音乐节,再从音乐节返回酒店,就算他们回程坐对巴士也要花费至少五十分钟。 与不少其他乘客一样,哥哥也往左前方投去了一瞥,似乎对那几个中国游客很感兴趣:“你认识他?” 我矢口否认,打从心底里不想再跟他们产生瓜葛:“不,不认识。” 连名字都不知道,当然不能算作‘认识’。哥哥嗯了一声,没再深究。 抵达会场前安珀第一千零一次向我发出谴责:“你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蛋!你知道我对凯瑟琳编了多少谎话她才终于放过我吗?!” 天还没有黑透,入口附近就已经挤满了人,我很没诚意的一边道歉一边拉着艾瑞克见缝插针的往里走。八间酒吧合力搭建的露天会场,虽然乐队、DJ什么的都还没有到位,但是霓虹、酒水、美女联袂本地特产的鲜美小食足以把气氛烘托出来。几个明显喝高的胖子勾肩搭背、似模似样的冲艾瑞克抛来两个媚眼(……),我哥哥顿时脸黑如锅底。 我没憋住笑出了声音,被某人狠狠掐了一把脸蛋。 “我对她们说你在这儿邂逅了艳遇,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共度春宵去了。”噪音渐长,安珀没好气的也跟着拔高嗓音,我猜她此刻正在会场的某个角落里窝着,耳边时不时传来酒杯相碰的声音,“反正天亮前没人会回去,这儿比我们预想中还大,你尽情的享受吧。” 我用一个飞吻结束了这次愉快的谈话:“也祝你玩的开心,宝贝儿。”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电子音乐节确实比我想象中好玩。赶来表演的乐队、歌手十足卖力,观众也很捧场,气氛热烈、尖叫不断,以致于在外面又吵又闹的疯玩了一会儿,我就不得不钻进室内点杯水酒,你知道,滋润一下过度使用的咽喉。 “不要喝那个,”监护人紧随其后,直接端走了我的‘咸狗’,这种鸡尾酒虽然使用了伏特加,但也调入了大量葡萄柚汁,其实度数并不高,我眼睁睁的看着他对吧台如是吩咐:“换杯橙汁给她。” “……” 哥哥今晚不太高兴。对上他的目光后我愈加肯定了这个猜测,压下心底小小的不快,我凑过去跟他耳语:“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 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过酒吧(以前他怎么可能跟我分享这种事儿?),对外我哥哥一直是品学兼优(?)、严于律己的正人君子形象,他会抽烟都能算作惊天秘闻——至少在我看来是个惊天秘闻。平时没怎么看到过他喝酒,好像也不爱去酒吧?这种鬼吼鬼叫、到处是人的场合,他可能很不自在。 “别多想。”盯着我喝完半杯橙汁,哥哥又顺手帮我理了理头发,“还口渴吗?” 出门时忘了带发圈,最靠近皮肤的那些发丝早已经被汗水浸透,此刻黏在后颈,弯弯绕绕的很不舒服。他的指尖从脸颊滑到鬓边,又从耳后一路深入脑后,带起一片酥酥麻麻的痒,我登时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了?”哥哥半挑着眉,顺势揽住了我的腰。 我踮起脚尖,想也没想的吻了上去。 事情就这么失控了,嘈杂的乐声人声如潮远去,我的耳边、眼前只剩两道心跳和呼吸,我能感觉到艾瑞克也失控了,他出了很多汗,抱着我一脚踹开卫生间大门的时候差点吓软门外的一对交颈鸳鸳。 “老兄,里面没人,不用急着进去占位置。”其中一个喝的酒气熏天,还颇有闲心的揶揄了我们一句。 我发誓最开始我没想跟他在这儿做,我只是觉得他不高兴,希望他能因此展颜……当然,也因为微醺的哥哥实在过分可口了,今晚他喝了两杯鸡尾酒,两杯雪莉酒,可能还有一些生啤,我知道他没有醉,但是那种水朦朦的眼神,配上直白赤裸、不加掩饰的笑脸,性感到引人犯罪。 “等……唔,先等等,”我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紧张的快要心肌梗塞,“在这儿?你确定?” “嗯。”我又从他嘴里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句子,“我们速战速决。” 72 兵荒马乱的黑暗中冷不丁传出一阵稀里哗啦的杂物声,紧接着有谁倒抽了一口冷气,夹杂着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以及一些我听不懂语言的骂街打破了沉默:“操!” “什么东西?拖把?” “该死,拖把上有呕吐物!” 薄薄两扇门外音乐声震耳欲聋,距离我们不到两米的地方,三五个大概是喝醉了的游客正在并排放水,不速之客们吹着口哨,肆无忌惮的谈论起某个乐队的美女主唱。一个说:“骚的要命,刚才在舞台上,我敢说起码一半儿的男人都看硬了。” “表演结束后奈杰尔不是立刻就去后台要她的电话了吗?操,干起来一定很爽。”另一个更加直接。 我趴在哥哥肩上,牙关紧咬、浑身颤抖,极力屏住了呼吸。艾瑞克往我耳边嘘了一声,轻柔低哑、欲盖弥彰,我立刻捂住耳朵瞪他。 安静些,坏人道貌岸然的用口型这么说道。 那你倒是不要顶啊!我脸红的像要滴血,恨不能一把掐死这个混蛋。也不知道酒精打开了什么可怕的恶趣味开关,自从这些人出现,他明显比之前更加兴奋,作案工具胀大了一圈,还借着对方说话、动作时的声音钝刀割肉般往我的腿心顶…… 我不得不一口咬住他的肩膀,防止自己下一秒就忍不住呻吟出声。 哥哥无声的笑了起来,一只手顺着我的后腰往下,从脊椎、尾骨一直滑进臀缝,湿润黏腻的泉眼被他轻而易举的找到,在我的软弱无力的眼神威慑下,艾瑞克轻声吐出第二句话:“求我。” ……求你什么?求你不要进来,还是求你进来?我震惊于他的大胆和无耻,咬着牙义正言辞:“不。” 我不相信此刻你能比我好受多少。 这群人放完水并不着急离开,从一些零星的对话中我猜测他们是主办方邀请来的媒体公关,你知道,ins网红或知名油管博主什么的,说话时不自觉有种鼻孔朝天、‘我是名人’的怪腔怪调:“保罗呢?” “还在纠缠那个亚洲男孩儿吧。”不怎么友善的嬉笑声响起,“人家不愿意给他联系方式,他就塞了两百欧到他的裤子里,还编造了一个特别滑稽的‘百人接吻接力’活动。” “那又是什么鬼东西?他就喜欢逗直男……” 说话声终于远了,没等我迟钝的大脑从中整理、提取出有效信息,艾瑞克率先发难。看得出来他忍耐了很久,也忍耐的非常辛苦,五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额头爬满细汗,清洁的眼球上甚至渗出了一些血丝。“你哪儿都不许去……”哥哥掐着我的腰,嘴里含混不清的呢喃道。 顾不上反问去哪儿、为什么要去,卷土重来的情潮瞬间吞噬了那点为数不多的理智,我彻底把一些奇怪的细节抛到了脑后,专心跟他斗智斗勇。 “太、太深了……”他挽着我的一条腿,像要把我吃掉似的目光紧迫。我不知道是什么令他如此不悦,明明,明明刚才已经没那么不高兴了…… 午夜时分我们终于回到了酒店,我真的累垮了,一路被他抱进电梯,卸妆洗漱都是迷迷糊糊完成的,经过大堂时前台小哥已经下班,咨询台的主人换成了一个黑发褐眼的年轻女孩,见状非常贴心的问我们需不需要奶油或葡萄柚汁(这儿的人认为油脂和维生素C是解酒利器)。 她一定是把我当成烂醉如泥的‘尸体’了……浑身汗淋淋的,妆也花的看不出原样,以我目前的这副尊容,确实谁看都不会觉得我没醉(……)。她还贴心的告诉我们浴室里备有卸妆液。 反正凯瑟琳她们今晚不会回去,我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干脆霸占了他的拖鞋和绒毯。 “前台小姐以为我喝醉了,”我暂时不想去洗澡,懒洋洋的趴在沙发上玩手机,“虽然这么说很不够意思,不过她的英语可比白天那个小哥强多了。” 电视里叽里呱啦的上演着肥皂剧,男女主就女主肚子里的孩子是否男主亲生这件事大吵特吵,顺手拿了个苹果啃着,不知怎么我脑子一热:“如果我再学一门语言,你觉得怎么样?” 厨房门猛地拉开,艾瑞克端出两杯温水:“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我没听出他话里的异样,还爬过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总会有用到的时候吧。” “比如呢?” “唔,”我枕在他腿上,拉过他的右手把玩着,“比如旅行的时候、交朋友的时候,当然还有看电视的时候。” 哥哥今夜很不对劲,我把那归因于酒精:“现在科技非常发达,翻译软件比比皆是,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 我有些不甘心:“我也没打算说的像母语者那么好,我只是想听懂一些简单的句子,能看、说一些常用语。” “中文,对吗?”他终于爆发了,青筋暴起、怒气冲冲,吓得我立刻坐直身体,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勤奋好学了?因为你的新朋友?那恐怕他们会失望而归,因为你从小就缺乏耐性和恒心,我们可以打个赌,看你这些操蛋的热情能保持到几时!” --------------------- 三滚水。 艾瑞克番外10 房间里静的能听到海浪声。极度震惊之后萨曼莎眉心蹙起、双眼瞪大,大脑死机般短暂的陷入了茫然:“所以,所以你是这样看待我的?你认为我懒惰散漫,不学无术,做什么都注定一事无成?” “哈!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她很快醒悟过来,脸颊因愤怒泛起潮红,说到最后声音颤抖,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中文有什么不好?中文是我爸爸的语言!我想要学习一门新的外语,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以为你是谁?!” 艾瑞克气的面部肌肉扭曲:“我以为我是你男朋友!”他知道刚才脱口而出的气话狠狠伤害了她的自尊心,也知道那段长篇大论未必是出自小怪物的本意,可还是克制不住的气恼发狂。早在他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七个大字如同魔法世界里最黑暗邪恶的咒语,能轻而易举的将这段关系中所有美好的表象剥离,显露出狰狞丑陋的本质——‘她找到新玩具了’。 有了拉姆齐就狠狠甩掉布拉德,得到了霍克又将拉姆齐抛诸脑后,他很清楚这只小怪物的脑袋里根本没有所谓‘专情’、‘忠贞’的教条,成为她男朋友的条件有且仅有一个——令她感到快乐和有趣。艾瑞克愤恨又绝望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就是这样,她就是心意不定、肤浅多变,像一尾滑不留手的灵巧的海鱼,又像一只前所未见、无人知晓的外星小动物。你永远抓不住她,也别妄想能够驯服她。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大眼瞪着小眼,萨曼莎狠狠吐出一串令他难以招架的问句:“男朋友?男朋友就可以干涉我的生活吗?男朋友就可以限制我的社交自由?别找借口了,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想要控制我!” “我控制你?”他真是被她气疯了,也跟着拔高嗓音,“我控制你什么了?如果我想要控制你,早在你十四岁的时候我就把你按在墙上操了!你以为自己还能过的像现在这么舒心?!” 不知不觉间话题已经完全走偏,她被他吓得脸色一白,差点尖叫出声:“十四岁?!我十四岁的时候你也不过十七,对一个没胸没屁股、生理期都没来的小女孩发情?你是动物吗?!” “对!我是动物、变态、控制狂,你准备跟我分手吗?!” 那个男孩,那个一路追着你进入音乐节会场,全程傻盯着你背影的中国男孩就是预备好的下一任吧?他比我好在哪里?比我聪明,比我风趣,还是比我活好?艾瑞克满眼都是残忍的畅快:“你休想。” “我不接受单方面的分手,你休想像甩掉那些前任一样摆脱我!” 似乎是被他电影反派般的阴沉宣言砸懵了,小怪物一度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他知道这是她试图逃跑的前兆,每到这种时刻,不想面对、无法面对的时刻,她就会变成一只蜗牛或寄居蟹,只有回到巢穴才会觉得安全。 “那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的跟我在一起呢?!” ——然而这一次他猜错了,萨曼莎咬紧了齿关,看得出来她在压抑怒火,强迫自己与他对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总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生气,为什么你总要不停的闹别扭、发火、挑我的刺,既然我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为什么还要口口声声的说自己喜欢我?!” 73 他迟迟没有出声,既没有为我解答疑惑,也没有恼羞成怒的反过来指出这段关系中我的种种不是,艾瑞克面无表情的站着,像个考试当天走错考场的倒霉蛋,面对整整一试卷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公式和定理,他冷汗涔涔,只能报以错愕的目光和僵硬的四肢。上帝,他找不到话说了。 血液一点点变冷,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恍如一只被针扎破的气球,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我颓丧的抓揉着头发:“我想我们最好冷静一下,给彼此一点时间。” 艾瑞克条件反射般握住了我的手腕,月光侵浸,他苍白的像个鬼魂:“冷静到什么时候?” “冷静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以别再问了。”我心烦意乱,迫切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存在,都正严重干扰着我的判断,我开始觉得委屈,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也想躲进被子里黑甜的睡上一觉。明明是期待已久的毕业旅行啊,明明今晚之前都很开心的,我甚至想象过自己年老时的样子,坐在壁炉边安详的和孙子孙女们回忆当年,今晚会是四年高中生涯最完美不过的句号……我只是想要他参与进来而已,我只是希望这些人生的重要节点,他不是一个屡屡缺席、毫无存在感的过客,这是很过分的要求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不,等一下,天太晚了,现在已经是凌晨,”他察觉到我的意图,如梦初醒,“你不要回去……” 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我草草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裙摆,婉拒了他的挽留:“三分钟而已,到了我给你发短信。” 艾瑞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松开手指。出门前我听到他低声求证:“我们没有分手,对吗?” “……对。”轻轻带上大门,我逃也似的语速飞快:“晚安,艾瑞克。” 相比热意袭人的白天,伊比萨的夜晚冷清许多,沙滩边架起了浅色防护带,防止那些寻求刺激的小情侣沦为明早日出观光团的饭后谈资。头顶悬挂着弦月,目光所及树影幢幢,曾经在这儿欢闹嬉戏的人们都已经找到了新的娱乐和消遣。 “你……你!” 我没想到凌晨一点二十二分还能在酒店门前偶遇熟人,白天那个讨厌鬼一身臭汗,在我面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冲天的酒味儿。 “你去喝酒了?”错误的巴士、‘亚洲男孩儿’、塞进裤子里的两百欧钱……脑海中零星散碎的信息被海风一激,自发串成了一串。我立刻清醒过来,新仇旧恨都顾不上了:“是不是有个奇怪的男人缠着你?你报警了吗?” “什么男人?缠、缠着我?”对方无措的重复了一遍我的原话,然后像被踩到尾巴一样,差点原地蹦出世界纪录:“我我我我我我不喜欢男人!我喜欢女孩子的!” 没等我进一步询问相关情况——说老实话,我很担心他是不是被人猥亵或性侵了,因为是男孩子,维权比女孩更加艰难,讨厌鬼突然挠着头冒出一句:“下午在巴士上看到你,我本来想跟你道歉的,哦,还有道谢。”他用一些非常简单的词汇尽量精简的向我陈述朋友们的病情,说句不太合适的话,很像小学生写作文,措辞幼稚但是郑重其事,我突然有点理解这群人的‘排外’和‘抱团’行为,独自一人生活在异国他乡,一定承受了很大压力。 “还有就是白天的事,”一米八几的大男生尴尬不已,本就驼着的背更加佝偻了,“对不起。” 我顿感莫名其妙:“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冒犯了我。” 他愣了一下,硬着头皮继续解释:“他们……和我不太对付,那个人以为你是我的朋友,才会那样为难你。所以主要原因在我。” “算了,”我打了个呵欠,“你叫什么名字?”如果决定学习中文,有个中国朋友总不算坏事。 他又愣住了,一脸为难的沉默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会吐出一个类似‘叶普盖尼·伊凡洛夫维耶斯基’的名字时,对面从牙缝里缓缓挤出了两个字:“威廉。” “……” 74 在西班牙逗留了一周,我们赶在一个乌云密布的大阴天回到了英国。刚到家时我一直处于一种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状态,查理和米歇拉认为这是疲劳过度的表现,为此妈妈甚至大度的原谅了我的粗心,我是指晒黑这件事。食欲、精力以及体能都被冷战榨萃的一干二净,我终于理解了肥皂剧里歇斯底里的痴男怨女们——一个结果而已,我只想要一个表态,就这么难吗?如果可以,我想许愿一种能自如控制睡眠时间的超能力,最好一觉睡到两个月后,这样就不必面对即将到来的毕业舞会和家庭旅行了。 由于今年我已经去过了海岛,经过几番商议,养父母将旅行目的地选在了法国南部一个风景宜人的小镇,他们兴致颇高的预定好了民宿,还预约了采摘葡萄、制作香水等等一系列行程。上帝作证这是我长到十八岁以来第一次这么抗拒全家出游,那之后艾瑞克一直没有联系我。 我不能确定他是怎么想的,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潜意识(我听说人在对待自己不喜欢的人时,会无意识的拔高标准,处处挑刺),决定跟我分手,抑或别的什么。我依然相信他爱我,但我也明白我们之间出现了某种障碍,这障碍折磨着他,使他每每反应过度、焦躁难安。 又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被抹了一身厚厚的身体美白霜,趴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的刷着手机。哥哥昨晚到的家,言谈举止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看得出来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查理和米歇拉都没有起疑——只有面对我,只有不得不跟我交流的时候他变得分外沉默。 如果不是餐桌上时不时被我抓住的、隐蔽闪烁的目光,我会误以为时光倒流,我们又回到了彼此看不顺眼的年纪。安珀好心提醒道(今天早上她动身前往詹姆斯的公寓,看望小杰弗里去了):“萨曼莎,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可能会提出分手。 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机屏幕。恰巧一条视频映入眼帘,画面里一只毛茸茸胖乎乎的蓝金渐层英国短毛猫正蹲坐在茶几上,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它对拍摄人喵喵叫了两声,舔酸奶舔的非常忘我。 忍了又忍,我还是没忍住,在视频下方评论道:“真可爱,你养的猫?” 威廉的打字速度堪称一绝:“是,到英国第二年买的,今年两岁半。” 毛茸茸爱好者蠢蠢欲动,一边飞速打字一边点进他的主页在线吸猫:“是男孩还是女孩?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隔了大约三十秒,他才重又发来一段长长的文字,还附带了配图(……):“名字……叫黄河。你可能不知道,黄河是中国境内的第二大河,因为是最初文明的发源地,中国人也叫它母亲河。这只猫是黄色的嘛,本来叫Cici的,前年夏天我妈来看我,跟它玩了几天,顺口就叫它黄河了。” “……” 好吧,我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取名偏好,猫咪的确可爱就是了。云吸了一会儿黄河,我又问了一些平时如何饲养的问题,威廉善解人意的单独发来第二段小视频,这次出镜的不止是猫咪,背景音里还有一道高亢明亮的中年女声,不过说的是中国话,我完全听不懂。 “是我妈妈。”他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每年放暑假她都会过来,给我包上一年份的饺子,冷冻在冰箱里慢慢吃。” 我难掩震惊:“饺子?”就是那种面皮里包裹着韭菜、包菜、大蒜和猪肉的亚洲小食?难吃是不难吃啦,但是……一年?! “我们一家都是北方人,每年春节……你知道春节是什么吧?每年春节都要包饺子的,我妈妈最擅长胡萝卜羊肉馅儿,我奶奶包的猪肉大葱也好吃,还有牛肉、鱼肉馅的,像山东的鲅鱼饺子就很有名。” “……”我被震碎了三观,久久不能言语。饺子原来有这么多种类?我以为只有中餐厅和超市速冻柜里卖的那种才叫做‘饺子’。 “你喜欢吃饺子吗?不然这样,等你九月来了伦敦,我每样煮给你吃一次。” -------- 威廉的最大优势就是他是中国人(换个韩国男孩其实也一样啦,但我不了解韩国文化,怕出bug,所以还是中国人叭),他的一切都会让莎莎感到新奇,别说他还有猫。 哥哥也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的醋都吃的呀。 75 科普大会进行的异常顺利,通过威廉我得知每一年春节的日期都不一样,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他们有种名叫‘月历’的历法,跟现在普遍使用的纪年方式有所不同,但我没想到它竟然是流动的。 “那不会很麻烦吗?每年放假的日子都不一样。”这个‘会逃跑的节日’实在令人捧腹,我试着想象了一下每到年尾,一大群人手忙脚乱的叫着“安静些!我们就快抓住它了,放假指日可待!”时的样子,很没形象的瘫倒在床上大笑起来。 对面发来了一串省略号:“不麻烦啊,对我们来说日期就是固定的,公司、学校会根据具体情况作安排,确保大家都能在除夕之前放假回家。”生怕我听不明白,他还十分倔强的又补充了一句,“除夕在月历里是一个固定的日子,就像每年圣诞节学校都会提前一周放假一样。” 笑声戛然而止,我像只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蠢话,正琢磨应该说些什么来转移话题(顺便挽回尊严),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作为掩护的杂音突然消失,对方也跟着措手不及、紧急刹停,软底拖鞋滑过木质地板,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哨。 养父母是不会刻意在我门前放轻脚步的,再说这个时间,他们根本还没下班呢,家里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 电光石火,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坏主意,忍耐着满身鸡皮疙瘩,将嗓子调整到最合适、甜腻的状态,我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真的吗?听起来好有意思哦。”你知道,假装自己正在打电话。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就是这么干了。凭什么只有他能吊着我、折磨我?我有些恶毒的这么想道,我也应该欺负一下他,急中生智,我甚至把脸埋进了枕头里,表现的好像非常害羞:“那一般情况下,人们怎么庆祝这个节日呢?” 如果电波那头的中国友人知道我把这两行短信演绎成了……女干警为了得到卧底名单,不惜色诱毒枭时的那种腔调,可能会立刻拉黑我(……)。但是管他呢,反正他又听不到。 一边检查回信一边竖起耳朵,艾瑞克果然停下了,他的房间距离我的仅有十步距离,体重再轻也不可能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来。我不禁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让你不理我,让你板着脸,现在后悔了吧? “刚好我最近有空,你可以多跟我说一些这方面的事情,我很乐意听。”矫揉造作的甜腻已经完全转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欢喜,我无声空踢着小腿,很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出声音,“八月不行呀,八月我得和父母一起出去旅行,带个礼物给你怎么样?” “你喜欢什么?什么都可以?” 一无所知的中国友人仍在埋头打字,小学生作文般的既视感透过屏幕再次浮现,我仿佛能看到他抓耳挠腮、满面愁容的模样:“春节我们会穿新衣服、吃好吃的,在外学习、工作的人也赶会回家里,小孩子会收到大人给的压岁钱。” “压岁钱?”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一种祝福性质的奖金,一般是长辈发给小辈,算是犒劳他们一整年里认真学习。” 随手发了个笑脸结束谈话(算了,反正我也收不到压岁钱),嘴上却说:“那到时候见,哈哈,我也很期待。” 几乎是在我‘挂断电话’的同时,脚步声再次响起。不同于上一次的鬼祟轻悄,这一次他简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每一步都像地震爆发一样重重顿下,如果声音能化作语言,那一定是哥哥在冲我冷笑:“哼!我都听到了!” 我捂着嘴滚进被子里。 76 晚餐桌上四季分明。相较于我的春花灿烂,艾瑞克俨然就是一头被人扔去南极的美洲豹,面沉如水、目寒如冰,持有刀叉的双手用力过度,以致于各个指关节都呈现出并不健康的骨白色。再这样下去,我怀疑晚餐还没吃完,米歇拉精心挑选的进口餐具就会被他生生掰断——这家伙气的鼻子都歪了,冷漠、戏谑、审视的目光不断在我脸上巡梭,如果不是爸爸妈妈都还在场,我敢打赌他一定会阴恻恻的开口质问:“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解释的吗?” 仿佛电视剧里黑帮老大收拾叛徒,烟雾缭绕的教堂、几何荧光的彩绘玻璃圣母像,白鸽与圣洁的十字架倒映在满身污血的叛徒眼中,他的一边腮帮高高鼓起,里面塞着一只上过膛的手枪枪口。 我可不是什么叛徒,咽下一大口鲜嫩多汁的牛排肉,我对他露出了一个八颗牙齿、堪称典范的‘可爱妹妹微笑’。恰在这时米歇拉给我添了一些胡萝卜和烤土豆:“毕业典礼是星期五吧?爸爸妈妈已经请好了假,相机也充满了电,记得那天笑的甜一点儿。” 我愁眉苦脸的叉起一块胡萝卜,对面的坏人很没风度的立刻扯高嘴角,米歇拉横了他一眼,侧头继续对我说:“舞伴已经决定好了?哦,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这个日子非常特殊,亲爱的,你应该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度过。它会成为你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妈妈,你的高中毕业舞会是和谁一起度过的?”我偷瞄了一眼查理,笑嘻嘻的压低嗓音,“我保证不告诉爸爸,这是我们女孩之间的秘密。” 她又往我盘子里倒了些芹菜(……),这下艾瑞克彻底破功,嗤嗤笑出了声音,被我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一脚。养母没注意到我们的小把戏,她笑着伸出手臂,与查理单手交握:“我高中的时候可没有漂亮裙子穿,毕业舞会我是穿着阿德丽娜姨妈的旧裙子出门的……”这位姨妈只比我妈妈大一岁,准确来说一岁零九个月,姥姥和姥爷年轻时并不富裕,他们会在子女的教育上一掷千金,但绝不舍得花费好几十乃至好几百镑,给小女儿重新买一条也许一生只能穿一次的舞会礼裙。我想这也是妈妈热衷打扮我的原因之一。 “当时我们还没有搬去爱丁堡,北约克郡称得上气候宜人,那天晚上我的男朋友不幸汽车抛锚了,毕竟是他哥哥的二手车,又转手卖给了他,可以想象,质量实在不怎么样。值得庆幸的是当晚没有刮风下雨,他替我抓着长长的裙子托摆,我们两个一路步行去到会场,累的满身大汗,活像是刚从工地赶来的两个下班工人。” 查理捂着嘴巴笑了,哥哥也忍俊不禁,我趁机把芹菜拨到一边:“听上去的确难忘。” 米歇拉看了一眼艾瑞克,我直觉她今晚有点儿反常,对这个话题过分执着了:“莱缪尔已经找到舞伴了?其实布拉德也不错,霍克、巴纳德,上帝,不敢相信我居然真能记住这么多小男孩的名字。” 查理终于插上了嘴:“也不一定非得局限于本地,这个时间他们可能都定下来了,不妨把目光放到外地去。”壮汉冲我挤了挤眼睛,“比如伦敦,甜心?” 我尚且摸不着头脑,米歇拉已经在转瞬间反应过来,她表现的就像刚刚解决一个大难题,眉梢眼角都绽放出光彩:“我差点儿忘了,甜心,你在伦敦是不是有个男朋友?” 我猛地吃了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男、男朋友?” 妈妈安抚似的拍了拍我的手背:“有也没关系,爸爸妈妈从不干涉你的感情生活,再说你已经高中毕业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本该平淡和缓的长句被她说的欢欣雀跃,而我茫然尴尬、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想向哥哥求助,又在目光触及他衣角时想起我们现在的状态,立刻扭头。艾瑞克眯了眯眼睛,我已经冷静下来,挑衅似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有是有,不过我们吵架了,最近正在冷战。” 妈妈不疑有他:“为什么吵架?”很显然,她对我不能挽着男朋友的手臂参加毕业舞会这件事仍然耿耿于怀。 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因为他打从心底里看不起我,认为我很蠢,做事三心二意、没有恒心,还不肯服他的管教。” 艾瑞克挑起眉毛,满脸写着‘你在胡扯’。我才不理他,自顾自的跟妈妈撒娇:“你说他是不是很坏?” 养母震惊又忧愁的跟查理对视一眼:“甜心,这种家伙还是早点儿分手的好。” 77 我没想到一句戏言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即使已经成年(过了元旦就算成年),我在养父母心里依然是个涉世未深、毫无识人能力的小女孩,米歇拉一改往日随和的态度,查理也变得神经紧绷,坚持认为我被某个居心叵测、人品堪忧的坏男人欺骗了感情。 殊不知坏男人就在离我们不足十米远的浴室里刷牙洗漱。 “那种人就像是深渊,不,沼泽。”妈妈板着面孔振振有词,“先用一些甜言蜜语迷惑你,然后打击你的自信,让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配被爱,紧接着他就会大摇大摆的寄生在你身上,吸干你的血液、榨取你的钱财和感情,宝贝儿,遇上这种人一定要及时止损。” “你不蠢,亲爱的,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聪明的小姑娘,他怎么敢说你愚蠢?”查理生起气来跟艾瑞克一模一样,吹胡子瞪眼、嘴角下压,发音和语气都发生了大幅改变:“那种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儿什么,好挽回一下艾瑞克的形象:“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坏,他……额,他很细心,也很聪明,做事果决、耐心周到,除了总发无名火之外没什么能被挑剔的地方。” 这是大实话,哥哥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糟?只不过我反驳时底气不足、眼神飘忽,米歇拉一脸‘你这个小呆瓜’的无奈表情,甚至还怜爱的叹了口气:“傻孩子,那种男孩遍地都是。” “……”她说的好像‘这种男孩’是什么广泛种植的农作物,春天播种,秋天就能收获好几车。我在脑内畅想了一番遍地都是哥哥的可怕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们绝对会打起来的,如果每一个艾瑞克都足够艾瑞克——嘴坏刻薄,傲慢自大,不出两小时他们就会互喷毒液,打作一团……该死,我竟然有点儿兴奋和期待。 久久等不到回应,妈妈还待追击,我立刻打断了她:“知道、我知道啦。”第一印象根深蒂固,短时间内大概没法挽回这位‘不知名男友’的声誉和形象了,我举双手投降,含糊其辞的结束了这段谈话:“我会好好考虑的。” 母女谈心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不知名男友迟迟找不到机会跟我独处,近十一点时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主动发来一条信息:“我从没说过你很蠢笨,也没有发自内心的看不起你。” 纯文字看不出情绪,但这多少是种进步——哼哼,你终于主动跟我说话了。我快乐的卷紧薄被,不打算轻易放过他:“可是那天吵架时你就是这么说的,你说我从小就缺乏恒心,学什么都免不了半途而废。” 等了足足十分钟,那边才回信道:“那你为什么突然想学中文?” 我楞了一下,下意识的想蒙混过关:“你小时候为什么玩滑板?为什么打曲棍球?当然是因为想学,所以就学了啊。” 二十分钟过去,信息还是石沉大海,我心虚的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这么反感我学中文?我说过我只是随便学学而已,没打算说的像母语者一样流利。” 我从没想过要融入本土中国或韩国人的群体之中,通过那次短暂的接触,我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文化、习俗、乃至生活方式都跟我截然不同,被‘同类’排斥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也不打算在已经成年的年纪强行加入。我只是……我觉得如果亲生父母还在天上看着我,不会希望我连这一点点微小的努力都不肯做。 不能融入,至少可以试着了解。如果我有下一代(啊,谈论这些总觉得好羞耻),也许通过从小的培养、熏陶、言传身教,他们可以不必经历这种‘明明是同胞,但又不是同胞’的尴尬和隔阂。 偏偏这些都不能对他说。尽管从未明言(以他的性格,大概永远都不会挑明吧),但我能感觉到,随着年龄增长,他比爸爸妈妈更不喜欢我触及‘生身父母’这个区域。他认为我是属于英国、属于克拉克家的,没能承担养育责任的那对亚裔夫妻不该在我心里占据过高的地位。而且孩子什么的,是个男人都会被吓跑的吧? 整整一夜,聊天界面平静的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又变回了那副阴阳怪气、‘我要跟你冷战’的模样。 78 弄不懂神经病的发病机制,加上最近米歇拉似乎对我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撇开人不人渣的论断,“第一个不在父母眼皮底下交往的男友”总是一个颇具侵略感的头衔,妈妈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好奇心,好奇到几乎有点儿反常,一有时间就旁敲侧击他的名字、学历、我们如何相识、又是因为什么在一起,弄得我非常头大。 截止到毕业舞会当天早晨,我们——我和艾瑞克,已经好几天没能单独说上话了。 “你要吃点什么?”时针刚刚指向七点,他已经从健身房锻炼完毕,顶着一头刚洗过的、半干的湿发坐在餐桌前,“家里有刚烤好的香蕉杏仁味的燕麦粥(名字叫粥,但它其实是种烤制的食物,口感类似碗装的软曲奇,是将燕麦和坚果用牛奶/豆奶/羊奶浸泡一夜,再放进烤箱烤熟,最后码上水果、巧克力或蔓越莓碎等制作完成的。因为营养又好吃,作为早餐很受欢迎)。” “哦,”最近几乎每天都要出门,不是做指甲就是美发护理,再不然就是陪妈妈逛街(其实我不明白有什么可逛的),昨天下午我们甚至在美容院里耗费了足足四个半小时,以致于我总是睡不够,打着哈欠迷迷糊糊的往厨房走:“它在哪儿?” 艾瑞克无奈的起身,戴上隔热手套亲自把它端了出来:“你去坐着吧。” 落座后我才注意到他的盘子里尽是些盐水西蓝花(?)、白煮蛋和生番茄,哦,还有一杯蛋白粉和几片棕色的什么都没抹的烤吐司——只有短时间内必须增肌时查理才会吃这个,而且是愁眉苦脸的吃。喝了一口酸甜冰镇的青柠橘子汁,我彻底清醒了:“你在塑形?” 神经病不想理我。我用勺子舀了一口滚烫的燕麦粥,边在桌子底下勾他的脚踝:“难道你还不知道?今年夏天我们不去海边了。”练出一身肌肉也没地方展示,再说他根本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啊。 “……我知道。”不堪骚扰,哥哥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字面意义上的一眼——他仿佛是一只直面猎人枪口的小鹿,立刻又把脑袋低了回去。 倏地捏紧了勺子柄,我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好提醒自己不要笑出声来:“你是不是……你去修眉了?” 英国男性,尤其是年轻男孩子非常注重个人形象,他们会认真搭配衣物、精心挑选首饰,每年修剪发型以紧跟潮流,讲究一点的还会喷香水留胡子,没人会对这些行为评头论足,‘精致’被认为是文明的体现,得到了社会的广泛认可。但是‘精致’和‘娘气’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条约定俗成的界限,有些我也搞不明白,比如须后水可以,润唇膏就不行(……);每天喷发蜡可以,去理发店修眉就不行…… 高加索人毛发旺盛,克拉克家族也没有地中海基因(这在英格兰绝对是件令人艳羡的事儿),所以他的眉毛一直都是男孩子最常见的那种,杂乱无章、野蛮生长,近几年就流行这种,看起来生气勃勃,也显得人很精神。 艾瑞克气红了脸:“不行吗?”凶完他才想起板脸,摆出一副哥哥架子:“好好吃饭。” “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我捧着脸认真点评道,“有种乖学生、社会精英的感觉,戴上眼镜穿上正装,好像随时会被你用教鞭打屁股。” 这番畅想成功令他咳嗽了两声,艾瑞克放下刀叉,没好气的冷笑一声:“你想试试吗?” 我很识相的闭上了嘴。空气里只剩下我喝粥、他切番茄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早餐接近尾声,我听到他低语:“我今天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后悔。” 我不明所以:“后悔什么?” “米歇拉说得对,”他用劲捏紧了刀叉,“这种日子你应该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度过。” 我嗤了一声:“当然要和喜欢的男孩子一起过,不然我为什么非要叫你回来?”吵架、冷战我都可以不在意,只是,这个人必须是你才行。 79 艾瑞克的表情登时变得十分复杂——眉毛微微抬起,嘴唇微张,棕黄色的瞳孔中惊讶、喜悦、不敢置信依次闪过,最后凝固成一个‘天降横财五千万,但我不确定大家是不是在耍我’的扭曲笑容。叫我形容的话,很像一只挨了打的大狗,呜呜哭泣时猛然发现主人用来砸他脑袋的工具不是拖鞋,而是一块肥瘦相间、暗红晶莹的牛五花肉。 被他这么看着,我也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起来,仿佛我刚才发表了一篇三观震碎、惊世骇俗的讲话。“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又没有分手。”努力撑出一点气势,我尽量凶巴巴的瞪着他,“就算你指责我的那些话令我气愤难过,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男女朋友关系。” 为什么表现的好像你根本不知道我喜欢你似的?这未免太诡异了。 “……的确,没错,就是这样。”回过神后哥哥迅速将刀叉放下,好腾出左手揉按眉心,我从没见他笑的这么傻过,兴奋和快意遮掩不住,一张嘴就是八颗闪亮亮的牙齿:“可是、你,我是说,那你为什么要撒谎?在专线巴士车上,为什么假装不认识那个中国男孩?” “什么撒——”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此时此刻我完全遗忘了自己曾故意刺激他的事实(假装打电话),怒不可遏的站了起来:“当然是因为那时我的确不认识他!上帝!我真不敢相信——你、你你,你怀疑我劈腿?” 在他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缺乏恒心和毅力,学什么都不会成功’只是对学习能力和个人素质的质疑,‘你会劈腿’四个大字就是毫无疑问的,对我这个人人品的全盘否认!哈!我虽然前任众多,但从来没有在与人交往期间出去乱搞过好吗! 面对我尖锐的质问,艾瑞克瞬间意识到事态不对,满心焦急的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我以为你会跟我分手……” 真相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能承受的范围,我慌不择路的想要逃跑,他眼疾手快,直接将我拽进了怀里:“我害怕你会跟我分手,怕你不再喜欢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实在没有听解释的心情,又怎么都挣脱不开(成年男性的力气实在可怕),我干脆踮起脚尖,一口咬在他肩上,听到一声吃痛的“嘶……”才肯松开嘴巴。我抽着鼻子、翁声瓮气的大声顶嘴道:“你就是那个意思!你觉得我智力低下、眼高手低、人品道德都败坏!” 他碰了碰那两排牙印,又好笑(哼!我听出来了!)又抱歉,不断拍抚着我的背和腰:“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不应该管不住自己的坏脾气,对你妄加揣测和评判。” “你也知道是妄加的揣测和评判么?你这个混球,你有什么权利替我‘以为’!”不道歉还好,道歉我反而更难受了,眼眶和鼻子都好酸:“爸爸妈妈都没这么说过我……” 从小到大,我接受的一直是鼓励教育,就算连烤六个蛋糕都失败,就算从小到大我没有一次在物理课上拿到过A,养父母也不会直接断定是我能力不够,这实在是一种非常伤人的说法。不止米歇拉和查理,哪怕是最不喜欢我的姥姥姥爷,也不会这么武断的指出‘你学什么都不行’,或是‘你不可能对男朋友一心一意,你骨子里就是个贱货,有机会一定会出去乱搞’。我不明白、也无法想象这么恶毒的预设为什么会从他嘴里冒出来,交往这么久,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安和痛苦。 艾瑞克仍在道歉,他可能猜到了我现在的感受,十足努力的想要解开误会、抹平创伤:“我没有看不起你,也不认为你人品有瑕,从来没有。我是被嫉妒冲昏了头……” “嫉妒?”余怒未消也不妨碍我对此好奇。一个跟我们没多少交集的、完全是萍水相逢的异邦人有什么值得嫉妒的?我当时甚至不认识他。 哥哥耳根都红了,羞于启齿似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蹦:“我怕你觉得他有趣。” “你以为我今年三岁吗?看到一个亚裔就会觉得有趣?”这个解释没什么说服力,而且过于笼统,但他却不肯再说了,一边牵着我往楼上走一边低声提醒:“七点三十了,可以开始换衣服和化妆了。” 哦,今天是我的高中毕业典礼。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仪式十点开始,下午两点结束,准备时间还是非常充分的。被推进卧室前我忍不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要以为这就结束了,我还没有消气呢。” “知道,知道。”艾瑞克无奈的笑了一下,“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折磨我都可以。” ------------- 喜新厌旧和劈腿差别还是很大的哈,喜新厌旧没什么能指摘的,劈腿就是人品问题了。 80 毕业典礼和舞会进行的十分顺利,除了拍集体照时韦德差点踩断我的脚踝,以及舞会正式开始前我们不巧偶遇了莱缪尔。前足球队长还是那么意气风发,趁艾瑞克不注意,他甚至穿越人潮挤到了我身边,用一种饱含同情和幸灾乐祸的口吻对我说道:“如果早告诉我你找不到男伴,萨曼莎,其实我不介意邀请你的。” “我以为你的视力没出大问题呢,”他的嗓门多少引来了一些目光,我只好同样不客气的噎回去,“我的男伴不就活生生的站在那儿?” 在场每个男孩都穿着正装,其中不乏学校的风云人物,但我就是觉得我哥哥人最高、腿最长,站在桌边鹤立鸡群。肌肉白痴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都听说了,你的异地恋男友赶不过来,只好请你哥哥救场。”这一定是我今晚第一万次腹诽,达芙妮这个大嘴巴……自以为拿到了第一手情报,莱缪尔越发蹬鼻子上脸,他傻乎乎又热情仗义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要我说,那种男人还是趁早甩掉的好。” 哥哥已经往这边过来了,我立刻退后一步,巧妙的与他拉开距离:“管好你自己吧,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大个子不满的嘟囔:“嘿,明明是你说分手还能做朋友的!” “你们在说什么?”上帝,为什么以前我没有发现他其实是个醋坛子?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哥哥的眼神已经在莱缪尔身上转了好几圈,如果眼风能化成实质,他可能已经是一副骨头架子了。 舞池里人烟寥寥,我忍着笑倒进他怀里:“在说你很小心眼。” 艾瑞克软绵绵的瞪了我一眼:“我不喜欢你跟他谈论这些。”经历了最初的羞耻阶段,他似乎不再认为‘吃醋’是一件非常丢脸、必须遮掩的事,某种意义上事态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我哥哥完全放飞了自我,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哪些?”妈妈和我精挑细选的PVC细带凉鞋使我暂时增高了六厘米,很轻易就能看进他的眼睛。 “任何我的缺点,”哥哥配合的挑了下眉,“当然,别的也不能说。” 我夸张的睁大双眼:“那我还能跟他说什么?” 艾瑞克笑了,一边收紧腰间的手臂一边用拇指摩挲我的面颊,然后很轻的,他突然掐了我一把(我怀疑这家伙是想吻下来,可惜周围都是眼睛):“没错,你什么都不能跟他说。” 十一点时哥哥开车带我回家,米歇拉还在客厅整理今天的照片,进门前我不得不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和下巴——某个坏蛋趁着开车的功夫成功毁掉了我的唇膏。 “哦,你们回来了?舞会怎么样,玩儿的开心吗?”妈妈看起来比上午更有精神,也没注意到我的异样,“需不需要再吃点儿什么?” “不用了妈妈,今天太累了。”互相道过晚安后正准备上楼,米歇拉忽然叫住了艾瑞克:“我有事要和你商量,回来的正好。宝贝儿你先去睡吧,睡前记得关窗,沃尔顿家的小女儿最近就因为着凉患上了病毒性感冒。” 毫无疑问,后半句话是对我说的。尽管不明白他们要商量什么,我还是乖乖上楼了。脚下不时传来细细的、温柔的说话声,我总算明白这股违和感来自哪里了——自打过了青春期,养父母对我们两个的教育就开始了明确的分工制度,一般情况下如果涉及艾瑞克,总是查理出面更多……走到最后一阶楼梯时我大脑一白,最近养母……是不是在刻意隔开我和哥哥? 这个发现把我自己吓出了一声冷汗,胸口像坠着一颗沉甸甸的铁球,五脏六腑都因此撕裂疼痛。可是、可是这不可能啊,首先妈妈没有动机这么做,其次……她还是放任艾瑞克作为我的舞伴,和我一起出席了毕业舞会啊?相处十六年,我自认是非常了解妈妈的,她是一位外表柔和、内心强硬的女性,不然就不会十几年如一日的不肯放弃,努力调和我和哥哥的关系了。如果、如果,我给自己加油打气,如果发现了什么不对,她一定会第一时间找我谈心,力求把对家庭关系的破坏降到最低。 米歇拉的反常举动令我寝食难安,入睡前我还是忍不住给哥哥发了条短信:“妈妈找你商量什么事?” 这次不玩已读不回了(哼),他的回信速度迅速恢复到了以往的水平:“商量我的汽车如何处理。” 我裹着被子哦了一声。那辆汽车是他十八岁时爸爸妈妈赠予的生日礼物。虽然价格不贵(对汽车而言),但性能优良,油耗也还可以,对高中或大学的男孩来说肯定足够了。 不知怎么我狠狠松了口气:“那商量出结果了吗?” “姑姑家的乔伊今年正好拿了驾照,查理的意思是,如果我暂时不用,可以租借给他开几年。”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闻言只是嗯了一声。倒是艾瑞克异常敏锐:“怎么了?” ‘没什么’三个字打了又删,看着跳动的光标,我突然起了坏心:“我一个人睡不着。” 过了十秒他才追问:“……所以?” 我开始胡搅蛮缠了:“所以我一个人睡不着。” 聊天界面重归寂静,三十秒后,我的卧室房门响起了敲门声。 81 一开门我就不由分说的钻进他怀里,哥哥惊慌了一瞬,然后低笑出声,一边小心带上房门(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顺手把门锁上了),一边安抚似的分开五指,用指尖轻轻梳理我的长发。我们在黑暗中静静拥抱了一会儿,我该庆幸自己今天洗了头。 “怎么连鞋子都不穿?”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只有二十秒,艾瑞克幅度很小的动了动脖子,七月的夜晚并不寒冷,但我赤着脚踩在他的拖鞋上,监护人多少有些生气。 发现我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干脆把我抱到身上,尽量放轻脚步,慢慢往床边走:“明天感冒了可别吵。” “我不冷,”被平放到床上,还被从头到脚裹进了薄被,我仿佛一条发酵过度的法棍面包,只能用表情表达抗议,“也不会感冒!” 哥哥哼了一声,兀自在我身边躺下,我立刻一拱一拱的挪过去,分了一半被子给他,然后顺势靠在他身上:“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们偷情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不想吓到他,极力模糊着‘发现’这一行为的主语。我知道尽管从未表现出在乎的样子,他也一定明白,我们现在的关系是不正常、不健康的。米歇拉和查理是他的生身父母,他不会希望他们因为自己而饱受非议,乃至伤心愤怒。 夜深人静,哥哥不敢用正常音量说话,轻而压抑的气声搔刮着耳膜,莫名使人口渴:“为什么这么问?有谁看出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种满不在乎的、‘被发现了又怎样,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大大缓和了我的焦虑,我埋首在他颈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他的手指:“所以你考虑过?” 他考虑过这个我一点儿都不意外,没考虑过才让人惊奇呢,我好奇的是如果暴露,他打算怎么解决。 “去年夏天,你是怎么封住康斯坦丁的嘴巴的?”我试图找个参照物。 冷不丁提及这个名字显然令他十分不爽,不过沉吟了一会儿,哥哥还是实话实说了:“我们以前关系不错,托这个的福,我认识他的几乎每一任女朋友,碍于社会潜规则或是道德舆论,那些女孩无一例外的选择了忍气吞声。我告诉他如果他对我们不利,我会联合那些受害者一起上诉,不计代价、不惜血本,直至把他送进监狱为止。”艾瑞克说的非常平静,但我能听出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可能不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不会允许自己沦落到那个境地,他得读书,进入大学深造,继而成为一名社会精英,所以他会守口如瓶,会比古典小说里最忠诚的朋友还要忠实可信。” 没有刻意打听过,我只能凭借一些零星的片段回想康斯坦丁录取的大学,去年圣诞节他没有回家(也许回了?我不知道),可供参考的信息太少了。 “我还是很讨厌他,”往哥哥怀里缩了缩,我小声表达着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虽然我也没有立场指责别人,这么说可能有点儿自私,但我希望有人能将他绳之以法。” 艾瑞克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着低头吻我:“当然会有人收拾他,甜心,你以为到了大学他就会收手吗?” 被亲的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对一个屡屡犯罪屡屡逃脱,受害者及其家属都拿他没办法的天生变态来说,哥哥单方面的绝交似乎是唯一的犯罪成本,这是唯一一件令他感到不快(也许还有不解)的事。但当他获悉了我们的秘密,两边的实力再次持平了,哥哥的威胁未尝不是一种无奈,康斯坦丁意识到哥哥跟他一样,其实不敢轻举妄动(一边动了,另一边就会玉石俱焚),只会更加肆无忌惮,他不可能就此收手的。 “上了大学就不必顾忌邻里舆论了,不要说强行做点什么,言语上的骚扰都会一传十十传百。社交网络这么发达,他干过的那些破事儿很快就会被人捅破。” “……所以你早就预料到了?你简直、额,”他认真的投来一瞥(目光里隐隐还有点期待?),我立刻啧了一声,表情非常夸张,“阴险狡诈。” 哥哥挑起半边眉毛,佯作生气的在我鼻子上咬了一口:“阴险狡诈?”丝质睡裙早就被他揉的乱七八糟,我一边捂着嘴拼命忍笑,一边在他掌下扭来扭去。 “我错了、我错了……” 哥哥喘着粗气,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两个小小的我。 ------------ shit,我没写到(抱头 顺便一提,康斯坦丁的做法是典型渣男手段的一种,就像当初他对莎莎做的那样,先让周围所有人认为“他们会是一对儿”、“他是不是喜欢你啊”,借助人类的虚荣心(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把妹子骗到手,这样不管他做什么,大家都会觉得女孩是自愿的,他也可以大摇大摆指责受害者,“干嘛,当初不是你主动贴上来的吗?”莎莎那会儿是年纪小,九年级了还没开窍,渣渣一看没戏就换目标了,后来看她漂亮又痴心(等了四年啊),才转过头来祸害她。 82 不用低头我也知道他硬了,滚烫的柱状物抵在小腹,黏腻润滑的不明液体濡湿了睡衣,室温和体温都正急剧攀升。 我有些挣扎犹豫,妈妈可能察觉了我们之间的事,而且现在是在家里,时机、地点都不对,但当我对上那双明亮的黄宝石般的眼睛,多巴胺和身体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 凌晨一点不到,养父母可能都睡熟了,没有人会注意二楼的动静,而且房门上了锁,这间卧室的隔音效果其实还不错;再有,我一直拥有自己独立的卫生间,不必担心事后的清理问题……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膝盖被轻轻拉开,某人不满的眼神迫使我专心回应他的亲吻厮磨,没空再想别的事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借口,其实我也很想要,短短两周冷战,漫长的好像过去了很多年,我的身心也在渴望着他。 “不用担心,”哥哥大致猜到了我的想法,一边脱掉衣物一边啄吻我的眼睛:“我轻一点,不会有事。”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不一会儿我就开始出汗了。 “嗯。”明知道他的‘轻一点’没什么可信度(这家伙前科太多了),我还是傻乎乎的应了一声。睡裙被丢到床下,哥哥的睡衣扣子也几乎全开,肌肤相贴的压在我身上,沿着脖颈、锁骨、胸乳一路啮吻下去。他的动作并不粗鲁,也不像以前透着一股贪婪和急切,如果非要找出一个确切的单词,我觉得是‘享受’,他在享受我的身体和情动——大手抚弄着侧腰,某个器官不停顶蹭着腿心,粗糙的手掌指腹、温软的唇齿舌尖,加上不时拂过皮肤的微湿的发梢,这家伙太懂该怎么撩拨我了,身体克制不住的轻颤发抖,为了防止自己呻吟出声,我不得不张嘴咬住右手的手腕。 坏蛋被我的做法逗笑,稍稍撑起一点身体,一只手略过腰腹的皮肤覆盖在我的右侧乳房上:“是不是长大了一点?”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低下头在左边乳尖轻轻咬了一口。 我被刺激的唔了一声,脸颊迅速充血:“没有!” 手掌继续揉按,指尖绕着乳晕转圈,酥麻的快感如同闪电窜过脊椎,我下意识的咬紧了齿关,偏过头不肯看他。艾瑞克眯了眯眼睛:“真的没有?” “真的没、嗯……没……”很没出息的被逼出两汪眼泪,我干脆拿过一只抱枕挡在面前。王八蛋,女孩子的罩杯尺寸是可以随意询问的事吗? 虽然的确长大了一点点。 “怎么了?”王八蛋明知故问,忍着笑想把抱枕拨开,“不要躲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不舒服!”我已经羞耻的快要冒烟了,“我就是不想看你而已!” “哦……”出乎我的预料,他竟然没有生气,只是拍了拍我的屁股,将我整个人翻了过去。软绵绵的抱枕恰好充当气垫,缓和冲击的同时将上半身适度垫高。我还不明就里,他已经钳住我的腰肢,就那么不管不顾的直接插了进来。 “等——”突如其来的酸胀感席卷全身,四肢脱力的同时大脑一片空白,我仿佛一只失去前肢、不幸残疾的可怜小动物,只能趴在床上任他为所欲为。 “太深了……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唔……” 哥哥就撑在我的正上方,细碎炽热的汗珠不断滴落在背上,莫名使我联想起某些大尺度电影里的情节……啊啊啊啊,这种时候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快感一浪高过一浪,湿热的汗水、滚烫的皮肤,血管中奔腾流淌的血液随时可能沸腾自燃,他得意又凶狠的在我耳边低语道:“不是不想看我吗,难道这样也不喜欢?” 得了便宜还卖乖!!! “明明、呜……明明是你欺负我……”眼泪洇湿了大片布料,吞咽不及的唾液也被迫溢出了嘴角,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我自暴自弃的将脸埋进枕头里,瓮声瓮气、又哭又闹:“我……嗯、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还跟我……吵架,你凶我!” “嗯……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嘴上道着歉,身体却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他撞的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我连抓紧床单的力气都没了,一边呜咽一边换气,还不敢发出太大声音:“亲亲我,艾瑞克,亲亲我。” 哥哥俯身亲吻我的后颈和鬓发,两具水淋淋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我听到他叹息似的表白:“我爱你,萨曼莎,我爱你。” 甬道一阵缠缩,高潮来临前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也是……” 艾瑞克番外11 卫生间里陆续传出水声,这次她是真的累惨了,四肢胸背遍布指痕,不必化妆就能去年代剧组竞得一个难民角色。“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凌晨两点五十二分,小怪物又困又乏,挂在他身上没好气的哼唧:“骗子。” 艾瑞克忍着笑嗯了一声。他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全是热汗,好不容易清理完自己,还得把她也抱进浴缸,一边注意水温,一边仔细清洁她的小腹和大腿。 做的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不敢射在她里面。跟很多别的女孩一样,发育伊始萨曼莎就出现了生理期不规律的问题,米歇拉带她就医,医生的建议是‘适当服用短效避孕药物’。这是一种极为常见的治疗手段,简单便捷、副作用少,不少姑娘会从青少年一直吃到结婚备孕。他知道即使每次都内射,小怪物意外怀孕的几率也很低很低,可他舍不得拿她冒险。 几百分之一的几率也有不幸中彩的可能,他不想她遭罪。 “今天不要了……”沾满泡沫的大手刚刚握住她的膝弯,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萨曼莎立即挣扎着睁开眼睛(她刚才就困得差点睡着),理直气壮的撒娇,“我好累。” 艾瑞克又气又好笑的看着她:“那你配合一点,早洗完早睡觉。” 她愣了一下,本来就泛着潮红的皮肤更红了:“……哦。” 洗完澡他累的直不起腰,她却已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面色红润的蜷在他怀里,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婴儿。担心她失水过多,本来想睡前再哄着喝杯水,多少补充一点水分的,艾瑞克轻手轻脚的把人放到床上,掖好被子,想了想,又将地上的睡裙捡了起来,才转身出去,小心带上房门。 凌晨三点,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他打了个哈欠,边往回走边在大脑里逐一过滤明天……不对,今天有没有什么必须处理的重要事件,直到楼梯转角处的一声细微响动打断了沉思。 母子俩面面相觑,米歇拉肩披一件米色的针织外套,手上还握着半杯浅粉色的柠檬水,玻璃折射出凝沉的光线:“艾瑞克?” 他僵硬的无法动弹。 妈妈试探着走近了一步,脸上的笑容虚假又勉强,声音轻的恍若一个梦:“你怎么会从你妹妹的卧室里出来?” 她没有给他定罪,她在等他的解释。就像过去无数次,每当他做了坏事、惹父母生气,米歇拉总会轻声细语的将他拉到身前,认真询问缘由。大脑停摆了一瞬,看着妈妈的眼睛,一秒内艾瑞克想到了一万个狡辩的借口,比如他失眠了,在自己的房间听到动静,以为妹妹有事就过来看她一眼;再比如他正熬夜完成功课,发现一本必须用到的参考书被无意间借给了妹妹,只好去她的卧室找寻……米歇拉一直非常信任他,就算不能全盘接受,他也有把握能令她半信半疑。 可是这么做对吗?当他不再‘隐瞒’,而是试图‘欺骗’他们,到了不得不坦白的那一天,查理和米歇拉还会选择原谅他们吗?他此刻作出的小小的抉择,会不会酿成再也挽不回的可怕后果? “是我主动的,”半晌,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开口,“那个伦敦的男朋友就是我。” 上帝,他一定是被萨曼莎的‘我也是’冲昏了头脑,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在两个人都没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向妈妈坦陈事实。艾瑞克飞速心算着自己的存款,奖学金、打工赚得的薪水,再不济还能把不用的课本卖掉(英国大学的课本非常昂贵,一本书至少50镑),加上汽车、球鞋…… “什么时候开始的?”米歇拉再次打断了他的思考,克拉克夫人受到的惊吓不比他小,她面白如纸、故作镇定,可惜颤抖的手指和嘴唇出卖了她,“算了,这件事我们白天再谈,现在回去睡觉。” 妈妈倒退了两步,柠檬水也险些泼洒出来:“暂时不要告诉查理……如果你不想气疯他的话。” ---------- 避孕的问题我替哥哥解释一下哈,他有准备、并且是他的主场的时候(比如第一次的伦敦雨夜,去年暑假出去旅游等等),哥哥都是戴套的。只有心血来潮、那啥上脑,他忍不住了但是手边没套才会考虑内射不内射的问题,莎莎一直在服用短效避孕药,就算他内射也基本不可能怀孕的。 顺便,完结倒计时咯!!! 83 早餐桌上气氛古怪。一开始我以为是妈妈没有睡好,今天她看上去格外憔悴,面容浮肿、面色苍白,甚至没有好好梳个头(除非生病,一般情况下米歇拉会将头发挽成发髻,再不然也会梳成低马尾,自从成为部门经理,她已经很久没有披散着头发出现在人前了),但是很快,我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今天是周六,查理的健身日,一大清早养父就出门锻炼了,餐桌上只剩养母、哥哥和我。他们俩对于我今天居然会早起这件事异常吃惊,甚至表现的有点儿为难,妈妈在烹饪牛奶炒蛋和培根薯饼时动作滞涩,好几次差点把培根煎焦:“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好不容易高中毕业了,我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呢。” “我也不知道,今天七点多就醒了。”我从冰箱里抱出一大瓶椰子水,十分豪爽的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然后就被哥哥瞪了。 瞪我干什么?喝水都不行了? “宝贝儿,去把餐具摆好,马上薯饼就熟了。”厨房里妈妈对我喊了一声,我立刻放下玻璃杯,起身去够放置餐盘和刀叉的两个顶部橱柜,滋滋声3D立体的环绕在耳边,我突然神经一动——且不说这是艾瑞克每天做惯的活儿(他个子高),就说刚才的站位,哥哥明显比我更近,为什么妈妈不叫他呢?仔细回想一下,从我下楼到现在的这十分钟里……他们似乎没有说过话? 你们吵架了?我隔空对他比了个口型。短短一个晚上,什么事能把妈妈气成这样? 艾瑞克非常克制的回了我一个眼神,如果转换成语言,我猜是‘你不要管,专心吃饭’。 ……我怎么可能不管? 餐桌上的气氛糟到了极点,妈妈始终把哥哥当空气,仅有的两句交谈也冷淡的可怕,‘把胡椒粉递给我’和‘好的’。我简直如坐针毡,机械的重复着切割、咀嚼、吞咽这三个动作,一个极其可怕的猜想冒了出来,但我不敢抬头,更不敢向他们任何一个人开口求证。 吃完早饭这种不安达到了高潮,妈妈借口不舒服想把我支出去:“家里没有乙酰氨基酚胶囊了,宝贝儿,能不能请你替我跑一趟药店?我昨晚没有睡好,现在头疼的厉害。” 养母一直有个头疼的小毛病,我的意思是,有些人消化不良、缺少睡眠或者过度疲劳时容易胃痛,另一些人就是头疼。妈妈说她年轻的时候,生理期前后也会头疼,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没有休息好而已。但我不觉得这个理由天衣无缝——身边坐着一个会开车的艾瑞克,却转而向我求助,事情已经明显的不能更明显了……他们打算商量一些与我有关的事。 我们僵持了一会儿,这是我懂事以来第一次直接顶撞妈妈,艾瑞克气的涨红了脸,看样子是想动手把我丢出去,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汲取的勇气,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心脏似要胀裂:“……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米歇拉张了张嘴,某个时刻我以为她哭了,但她很快收拾好情绪,又变回了优雅自若、镇定冷静的克拉克夫人:“这件事你哥哥会跟我谈的,现在回到楼上去,妈妈做好了午饭叫你,好吗?” “这件事、这件事不应该只由他来跟你谈啊,”不知不觉间我死死攥住了长裤的边线,好让自己不因紧张和害怕瑟瑟发抖,“我也有话……想跟你说。妈妈,我——” 不论过程如何,不论如何保证,我们相爱、且在交往这件事本身就会给父母带来麻烦。通过詹姆斯和艾达我发现不是每个熟人都能被称作朋友,他们根本不在乎事实如何,一个普通平淡的爱情故事远不如‘亲生儿子逼奸养女’或是‘养女勾引少爷’之类的社会新闻劲爆吸睛。这件事很可能会将查理和米歇拉半生经营的事业、人脉毁于一旦,处理不好它就是不折不扣的家族丑闻。 “不急,先坐下吧。”妈妈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我大约在两周前得知了这件事,有人发了一封邮件给我,我不知道是谁,也许是你们的某个坏心眼的朋友,也许是我和查理事业上的对手,现在这个年头,想要申请一个全新的邮箱地址实在太容易了。” 我脸色苍白的看了一眼艾瑞克,哥哥挑起眉毛,瞬间明白我已经锁定了犯罪嫌疑人。是生物课小姐……前往西班牙的飞机上我曾收到几条意义不明的短信,一会儿是饱含怨怼的‘你为什么不帮我了?你以前都会帮助我的,你这个贱婊子’,一会儿是莫名其妙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当时我沉浸在大学录取的喜悦之中,加上威廉那支令人心烦的小插曲,这种胡言乱语看过就忘,还顺手把她拉黑了(已经高中毕业了嘛,我觉得她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新型的网络恶作剧,我是说,你们从小就不对付,而且……”妈妈叹了口气,语气凝穆,“而且我相信,我的孩子们不会利用家长的信任,转过头来对家长撒谎。” 这句话像一把剑捅在了艾瑞克身上,他难堪极了,也愧疚极了,睫毛翕动,背脊随时会绷断似的笔直。 “是我的主意,”我看不下去,小声为他辩解了一句,“不能怪他的,很多事都是我胡搅蛮缠,他扛不住才答应的……” 米歇拉一脸嘲讽:“他是哥哥,所以他错的更多,等会儿才会轮到你。” “……哦。”我大概知道哥哥的嘴毒遗传自谁了。 84 大致了解了事情始末(这期间艾瑞克不遗余力的歪曲事实,我明白他是在袒护我,但是……明明是我要求的出去玩,被曲解成‘为了创造独处的机会,半哄骗半强迫的把妹妹带出去’时,实在很难不心虚气短),米歇拉狠狠教训了他一顿,首先指出他不应该对我产生任何不道德的想法(……),产生以后也不该放任自己采取行动,妈妈的原话是“你认为爱情是一切不恰当行为的挡箭牌吗?如果对方是有夫之妇,比如表兄弟的女朋友、上司同僚的未婚妻,你也会这么不顾后果的放手追求?不敢对我和查理坦陈心迹,证明你也明白这种想法是不正确、不合适的,为什么不向身边的朋友寻求帮助?网络这么发达,预约相关咨询对你来说也不是难事吧?一个人憋着,任它生长发酵,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认为这是可取的、值得原谅的做法吗?”我不知道养母还有这么严厉的一面,直言哥哥令她失望至极,既辜负了父母的信任,也伤害了把他当成榜样和兄长(?)的我的感情。 “况且,如果萨曼莎就是不喜欢你呢,如果她从来没有、将来也不打算把你当作异性看待,你准备怎么收场?”妈妈喝着茶冷嘲热讽,“你该庆幸发现的不是查理,否则这会儿你已经躺进医院了。” “……” 收拾完哥哥,克拉克夫人放下茶杯,徐徐将炮口转向我的方向。我立刻讨好的过去撒娇,妈妈没好气的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儿:“这件事务必瞒住你爸爸,否则他非气死不可。” “谢谢妈妈。”我嘿嘿笑了两声,一直悬在胸口的那块大石终于落地。直到刚才才恍然发觉,不管嘴上说的多么好听,‘敢作敢当’、‘不惧后果’,其实内心还是怀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我觉得爸爸妈妈这么爱我,不会因为这个就抛弃我、不要我,妈妈的宽容开明使我自惭形秽,同时也感到无比的幸福和自豪(你看,我猜对了,我们是一家人)。 米歇拉抚摸着我的头发,让我轻轻依靠在她的肩头:“妈妈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体味过热恋的感觉和感受,爱情是如此明亮美好、不讲道理,很少有人能抗拒它的诱惑……可是甜心,你们还年轻,你们太年轻了,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遇见什么人都是未知数,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就断言真爱不是勇敢,是愚蠢。妈妈希望你们幸福,两个人都幸福,一直在一起当然最好,如果有缘无分也不要彼此折磨,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嗯。”我明白她的意思,不管是艾瑞克还是我,都不能保证永远喜欢对方(这种事保证也没用),如果将来他遇到了更喜欢的女孩子,或是我碰上比他更懂我、更可爱的男孩子,现在付出的反抗世俗的精力、强迫父母牺牲的名望和忍让都会变成负累。所以最好还是继续地下恋情(……),到了不得不公开的时候再曝光也不迟。唯一的问题是……我觉得‘瞒住查理’这件事不可能行得通,爸爸又不傻,怎么可能毫无知觉?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谁也没能想到,临出发前(去法国家族旅行,如果还有人记得的话)爸爸把哥哥揍了一顿,我在客厅都能听到书房传出的怒骂:“你是畜生吗?!” 养母见怪不怪的喝茶,为了安抚我,还顺手给我也倒了一杯(……)。心不在焉的坐了一会儿,我很快找到借口,蹑手蹑脚的爬去三楼偷听。说老实话,我害怕查理一时失控,把哥哥打出什么问题就糟了,别说他本来就不占理,就算占理、就算还手,他也打不过一米九一的壮汉养父…… “……她才十八岁,她有权利寻找和挑选自己的伴侣,而不是在不懂事的年纪就被哥哥哄骗强奸!” ‘强奸’这个词实在过于严重,我听得眼皮直跳,犹豫该不该进去解释,又怕事情越解释越糟。哥哥小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但查理显然被他惹毛了:“标准?标准就是爱她、尊重她、发自内心的欣赏她,感情纯粹无杂质,互相信任、彼此认可,这才是成年人标准的男朋友!” 艾瑞克欠揍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猜他可能嘴角破皮了,说话时总有嘶嘶的杂音:“既然这样,我可以跟你打赌,赌一千镑,不,一万镑,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爱她。” “……”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你们俩不算。” --------- 还有一章就正文完结啦! 85(正文完) 查理这次是动了真怒,驱车前往机场时爸爸始终脸黑如锅底,除了几句必要的问答(‘护照都带上了吗’,‘需不需要上厕所?马上就登机了’之类),一直到航班落地都没给我们好脸色看。这是我长到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和艾瑞克以外的家人吵架……我的意思是,单方面的被爸爸吵架,居然觉得十分新奇(……)。 离开机场后找到租赁的汽车,养父驾驶,哥哥占据副驾驶,米歇拉和我并肩坐在后排。由于妈妈把我看得很紧,不要说跟哥哥说话了,仅仅只是对上眼神她都会立刻咳嗽一声,用眼神提醒我们‘注意影响’(……),我只好不停的刷新社交网络以消磨时间。 摊牌之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摊牌之后反而变成了现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 “你怎么样了,”终于等到爸爸妈妈放松戒备(这会儿他们都在二楼整理行李),我悄悄把他拉到木屋后面,认真仔细的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还疼吗?” 艾瑞克的左侧颧骨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擦伤,一看就知道肇事人下手时用了很大力气,这一路他始终佩戴着医用口罩,从机场出来时差点儿被当作危险分子关进小黑屋,我猜嘴唇或下巴上还有伤口,而且比颧骨上的更加狰狞。 “没事,”哥哥伸手把我捞进怀里,说话时胸膛微微震颤:“都是外伤,很快就会痊愈了。” ……难道你还被爸爸揍出过内伤?明知道查理不可能不给他处理伤口,我还是有点担心:“让我看看。” “不行,”他立刻摆出哥哥架子,横眉冷对的吓唬我,“现在正在结痂,一点都不好看。” 我知道结痂不是主要原因,他应该是感到丢脸了……这家伙死要面子,小时候妈妈教育他都会尽量躲着我。可是这有什么好丢脸的呢?他一个人挨打已经让我非常难过了。 “今年生日你还没有送我礼物,”比武力我肯定不是对手,他太高了,跳起来强行摘掉口罩是绝对行不通的,我决定转而智取,“只看一眼,好不好嘛?” 头顶的声音略显迟疑:“这个真的不行,不好看的,很丑。至于生日礼物……你再好好想一想,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想要的东西?我一定想办法办到。”说到最后,语气简直谄媚了起来,我忍不住想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越来越喜欢赖在他怀里了,仿佛得了皮肤饥渴症,总想黏他、抱他,发脾气都很没有力度:“那就没有了。” 哥哥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你不是喜欢猫吗,等我们回去伦敦,也给你买一只好不好?” 我喜欢猫?等等,我什么时候——哦,志得意满的抬起头,某人果然别开了目光,耳尖还隐隐发红。他肯定看到我在车里给黄河的照片点赞了,哼,又吃醋。 “不用啦。” 艾瑞克没有放弃:“下个学期我会申请调换到单人宿舍,复活节后应该就能搬出去住了,你喜欢我们就养一只,没什么不方便。” 今年九月他就将升上大三,实习就业近在眼前,下半学期搬出学校是早就决定好的事。不过我不是担心这个:“还是不要了,猫咪的寿命至少也有十几年吧?妈妈对猫毛过敏,说不定你身上也携带着这种基因呢?将来我们生了——” 声音戛然而止,哥哥挑起眉毛,一脸戏谑的看着我:“生了?” “……” “说啊,生了什么?” 我恼羞成怒,转身就走:“没什么!我走了!” 身后传来嗤嗤的笑声。 ---------------- 完结,撒花!!!!! 谢谢大家的支持,这个故事我写的很开心(是我写过的最顺的一个故事了),谢谢大家喜欢哥哥,喜欢莎莎,作为作者我真的非常高兴,接下来他们也会过的很好,儿女双全,终成眷属。 过几天应该会有几个番外的,不过真的得过几天了,我休息一下(。 再次感谢ヽ(???)?(???)? 打赏章(空的!空的!空的!!!) 打赏章(空的!空的!空的!!!) 番外 小荔枝 三点四十分不到,办公室隐隐骚动起来。男职员们假借工作之便,频频向电梯和楼道大门张望;几名年轻女性职员也摸出手机,或是整理头发或是仔细补妆,抽屉开合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曲隐秘低沉、心照不宣的交响乐。 不知道是谁低呼一声:“来了。” 十秒之内,各归各位。大家忘我的重新投入工作,通过噼啪不停的键盘声以及无数仪器的运转噪音营造出一种‘我们勤勤恳恳,公司派发的每一分工资都物有所值’的部门氛围。过了约半分钟,数据整合团队的主管克拉克先生走了进来,他年约三十,身材高瘦,走起路来步履生风。 “辛苦了。”与求全责备的科林先生不同,克拉克主管在公司风评尚可,不属于性格极端、难以共事的那类上司。 “辛苦了!”一个矮墩墩的、戴着一顶黑色圆檐帽,身穿灰绿色幼儿园制服的小姑娘紧随其后,看得出来她对这里并不陌生,牵着爸爸的手响亮认真的学舌道。 气氛顿时一松,一阵早有预谋的、友善而不失亲切的笑声响起:“谢谢、谢谢你,小荔枝。”女职员们兴奋的双眼发亮,几个实习的大学男孩甚至站了起来(……),艾瑞克干脆把人抱到手上,说话时难得带了一点儿拘谨和害羞:“十分抱歉,我太太最近出差了,但愿没有打扰到大家工作。” “不必过于担心,克拉克先生,”正盯着一组点状图表的里拉夫人率先发声,“那位可爱的年轻女士又不是哥斯拉,短时间内不会造成什么巨额损失的。” 大家都笑了,不明所以的小姑娘埋头在爸爸颈间,也跟着露出了一个害羞的笑容。 尽管年纪尚小,混血的优势已经凸显的淋漓尽致,小而精巧的颅骨、一头纯黑色的柔顺长发、清浅透亮的棕色大眼睛,以及白人女孩里不太常见的,纤细娇小的体型和骨架。父母的皮相、骨相得到了优化整合,在入职不久、对婚姻和孩子还怀抱着憧憬的赛琳娜看来,小天使唯一一点无伤大雅的缺陷就是嘴唇太薄——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将来她不满意,大可以去进行丰唇手术。 三岁零五个月,吐字已经非常清晰,荔枝摘下书包,有点眼馋的看着玻璃门外走来走去的叔叔阿姨们:“爸爸,什么时候我才能来你这里工作?” 进来送果汁的新入职员没能忍住,捂着嘴很轻的笑了一声。好在主管正忙于工作,没有为难她,临出门前赛琳娜听到克拉克先生耐心淡定的声音响起:“我想还需要很久,甜心,至少你得读完幼儿园吧?” 幼儿园肄业的求职者踢了踢腿:“可是我不喜欢上学,我现在就想工作,像妈妈和你那样,每天吃好吃的披萨!” 主管先生成功被她逗笑:“所以你认为,工作就是每天吃披萨?” 荔枝嗜甜、爱吃炸鸡这一点真是像极了萨曼莎,不过她人小胃也小,不久前出现过一次肠胃不适的症状,新手父母不敢放任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摄入过多垃圾食品毕竟不利于身体健康。上幼儿园之前小怪物跟她约法三章,规定每周只能吃两次甜食,一次垃圾食品,时间可以随她挑选。 九月小怪物出差,他又因为一份数据报告不得不留在公司加班,只好把放学后的小小怪物也接来这里,吃过晚餐再一起开车回家。附近没什么好吃的餐厅,三天吃了两顿外卖披萨,她满足极了,也心疼坏了(提前预支了下周的份额),从此形成了“上班就是可以每天吃披萨”的错误理念(某种意义上,好像也不能说她错了)。 “妈妈这次出门要多久啊?”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傻话,荔枝晃着两条小短腿,非常狡猾的转移了话题,“今天我们还吃披萨吗?” 这副‘我在耍心眼’的样子艾瑞克二十多年前就领教过,故意一本正经的点头:“你想吃就可以吃,这周的机会还没有用。” 小姑娘一溜烟滑下沙发,蹬蹬小跑过去跟他撒娇:“爸爸,我知道爸爸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边说还边往他身上爬,手脚并用、锲而不舍,一点不怕摔下去。 艾瑞克笑的不行:“可是妈妈也最喜欢爸爸了,爸爸答应过她,不会对她说谎。” 小孩子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呆呆看了他一会儿,小小怪物哇的一声就哭了。“呜呜呜我知道……”她坐在他腿上,一边打嗝儿还一边伸长手臂,妄图够到他桌上的抽取式纸巾,“因为你、你们是好朋友……” 好朋友是不会互相欺骗的,所以不能撒谎的就是好朋友。艾瑞克有点头大,不知道该不该解释:“爸爸和妈妈不止是好朋友,我送了她一件礼物,而她收下了,那之后我们就不止是好朋友了。” 小小怪物非常不满,挂着眼泪抗议说:“那、那你为什么不能也送我一个呢?” “……” “因为那个很贵吗?” 艾瑞克头更大了:“的确很贵,但是……算了,这个问题还是等妈妈回来告诉你吧。” ---------------- 下个番外是求婚场景~ 顺便,不知道为啥突然多了好多留言,每个都回复变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能统一说一声谢谢大家啦(鞠躬 番外 求婚(上) “求婚?”刚进家门就被阻住了去路,路障的身高不足一米,但却气势十足,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换好鞋子、将外套挂上衣挂,又主动接过……抱住我的托特包,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路走进客厅里。 玻璃碗里横躺着两瓣没吃完的青苹果,旁边还有一碟香味浓郁的颗粒花生酱,这是她最喜欢的下午茶点心之一,没等我把出差带回的礼物拿出来,荔枝已经重新被食物引去了注意力(……)。 “妈妈,你也吃吗?今天的苹果很甜。” “你吃吧,”我对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不过不能吃太多,还没吃晚饭呢。” 小家伙很鬼的弯了弯眼睛。 蹑手蹑脚的拉开厨房移门,哥哥正在准备晚餐,冷不丁被人从后面抱住,他没有任何迟疑的侧头亲了我一口:“看来今天市区没有堵车。” “嗯……晚上吃什么?”他的体温和气味令我感到舒适,浑身的骨头都变软了,只想赖在他身上不起来,“最近幼儿园是不是布置了什么新作业?” 这个学期她们开始学习写字了,尽管很多小朋友字母都没认全,但在老师和父母的帮助下,也能半文半图的交上一篇‘作业’。上次的题目是《我的家庭》,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艾瑞克在辅导功课(?)时刻意夸大了母亲妊娠、生产时的辛苦,以致于交上去的作业纸上泪痕斑斑,那几天荔枝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对此妈妈表示非常心虚。 也许是体质原因,也许仅是运气使然,除了怀孕初期的孕吐阶段,生荔枝真的一点都不辛苦。在产房哭的稀里哗啦主要是因为害怕,加上大家都在哭(……),真正的生产,我是指羊水破裂到产下婴儿这个过程,实际上只花费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脐带都已经剪完、新生儿被护士抱去称重时我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是不是结束了’,整个人迟钝的不可思议。而且据妈妈回忆,那天一向冷静的哥哥几乎被我吓疯,全然不顾形象、恶狠狠的抓着护士不松手,再四坚持必须给我做个全身检查(我一直在哭,他以为我不舒服……咳)。 犹记当时那位黑人护士小姐翻了至少五个白眼:“先生,请您把心咽回肚子里去,您太太状况良好,除了脱水和疲劳没有任何问题。” “唔,也许吧。”他将案板上的胡萝卜和牛肉倒进锅里,顾左右而言他,“饿吗?冰箱里有昨天做的鸡翅。” 我迅速锁定了嫌疑人一号。 “你是不是偷偷跟她说了什么?”手指绕过围裙,从毛衣下摆灵活的钻了进去,沿着腹肌沟壑一路向上,察觉到他呼吸变重,我故意用食指挠了挠他的胸口,“为什么我们女儿会知道‘求婚’这个单词?” 荔枝对人际关系的认知还停留在‘互相分享就是好朋友’这个阶段,她也不怎么热衷爱情主题的动画片或电视剧(可能是看不懂),除了爸爸,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渠道能令她获悉‘求婚’这么高阶且不常用的词语。 哥哥不得不按住我捣乱的那只手,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的说:“她认为我和你是好朋友,我只好向她解释,世界上不止‘好朋友’和‘抢我玩具的坏家伙’这两种关系。” 我笑嘻嘻的凑过去:“那请问克拉克老师,我们是什么关系?” 艾瑞克低头咬了我一口:“可以生宝宝的那种关系。” 吃完饭洗完澡,我从书架上仔细挑选了一本绘本,准备哄荔枝睡觉。小姑娘今天尤其亢奋,听了两遍依然双眼闪亮,吵着要知道‘求婚’到底怎么求。 我觉得适当普及一下两性知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将手中绘本放到一边,专心组织语言:“这就要从我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说起了……” “大学?”她揉了揉眼睛,对这个词十分陌生,“大学是什么?” “大学就是,唔,读完了幼儿园、小学、中学、高中之后,还想继续读书的人将会进去的地方……” 管理学院的三年级比我预想中忙碌不少,每周三节早课不说,几乎每个下午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不是在图书馆阅览文献、撰写论文就是参加各种学习研讨会,更别提我还参加了学校的中文兴趣小组。那时哥哥已经毕业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某个医疗器械研发公司担当数据分析,我们在距离地铁站很近的地方租了一套小公寓(他还没有决定要不要继续干下去,我也还在上学,所以买房什么的暂且不在计划之中)。 除了大一上半学期,我压根儿没在学校宿舍长住过,艾瑞克仗着职务之便,与后台的某个行政人员达成了不可告人的交易(我猜的,他不承认),那半个学期我莫名得到了一间单人寝室,而且就在他隔壁…… 换句话说,我们从未分开,一直都住在一起。 我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早晨,他醒的很早,颈下的手臂缓缓抽离时不小心碰到我的耳朵,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仍是灰蓝一片。哥哥带着歉意亲了亲我:“还早呢,可以再睡一会儿。” 每周二、三没有早课,第一节课下午一点才开始,我安心的重新闭上眼睛,还顺便霸占了他的那半边被窝——这家伙体温比我高,睡过的地方总是格外暖和。窸窸窣窣的洗漱声、穿衣声次第响起,临出门前艾瑞克绕回卧室,特地给我掖了掖被子:“早餐在桌上,不要忘记吃。” 我应了一声,然后一觉睡到大中午(……)。 匆忙洗漱、化妆,在衣柜里翻找新买的羊毛毛衣时意外发现了一个砖红色的绒布小盒子,就像所有俗套肥皂剧里演的那样,我不能确定它是从哪儿掉下来的,总之啪嗒一声,这个礼物命运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光看盒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好吗),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枚款式简洁的铂金指环,上嵌一颗不大(但也不小)的黑色石头。 心脏狂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枚戒指似曾相识,‘上帝,他打算求婚’和‘可是我不想这么早步入婚姻’两个念头一前一后,没有丝毫滞涩的跃入脑海。时间过去了五分钟,当我再次哆嗦着打开戒盒,铂金指环连同内侧镌刻的一行文字瞬间暴露在空气中——幸福永远(Joy Always),我认识艾瑞克的字,不如说这是我从小到大最熟悉的手写字体。 内心深处的恐惧与甜蜜交织着向上翻涌,我浑身发烫的蹲坐在衣柜前,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啊,他如果现在求婚,我该怎么合适的、得体的拒绝他?不是不喜欢,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我只是……我不想一毕业就直接进入妻子的角色,我、我还没有准备好,万一不行呢?万一我根本没有当妻子、当母亲的天赋怎么办? 心神不宁的上完两节大课,又忐忑难安的挨过了期中考试,直到他的生日过去,圣诞在即,某人都没有表露出一丁点求婚的迹象。 我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 最开头,生日礼物那个番外,莎莎心虚什么呢?莎莎心虚“你现在求婚我真的不能答应啊,我不想一毕业就领证呜呜呜” 番外 求婚(下) “别胡思乱想了,说不定它根本不是买给你的呢?” 人烟稀少的图书馆一角,一名身穿短袖短裤、手里还握着一大杯冰咖啡的俄国女孩小声说道。放假后不久,学校左近的咖啡厅、餐厅乃至酒吧都暂停营业(圣诞节嘛),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地方安全又便利,可以时不时的跟朋友们见面碰头。 图书馆一共三层,二层的最左侧、圆桌讨论区边上有个小小的半自助饮料窗口,因为是内部经营,会一直开业到圣诞节当天。现在是休息时间,安洁莉娜很没形象的将自己盘成一座金字塔,瘫靠在塑胶椅背上,胸口还别着一只小小的服务员工牌。 我们曾经是同事,我的意思是,大一和大二年级我在一楼的校内咖啡厅打过零工,每周三、五和她一起负责收银。这位女士身高接近一米八,长相妍丽、心直口快,实在不是一个理想的倾诉对象。奈何安珀……具体来说是詹姆斯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艾达怀疑他与同公司的某个女性职员有所瓜葛,目前正在收集证据,准备强行离婚(意思就是要他净身出户,否则就提请诉讼),他们俩的儿子,年方四岁的杰弗里小朋友被无情丢在了莫里森家的老宅,这下安珀不得不回家过节了。和我一样,她已经荣升为大学三年级生,实习、毕业、考试,每天忙的满头包,我实在不好意思用‘你说我哥哥为什么还不向我求婚’这种小事打扰她,不得已之下,临时抓了安洁莉娜当壮丁。 ——这位女士的声带根本不受大脑控制,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忍耐住跳起来大声反驳的冲动,我尽量平静的翻开一本板砖名著,这是刚才随手拿的,里面每一个单词都具有很强的催眠效用:“不可能。” 戒指我偷偷试戴过(……),就是我的尺寸无疑。而且不论款式、设计抑或主石的颜色、切割,都很明显是我喜欢的类型,它不可能不属于我。 “这么有信心?”人高马大的金发姑娘不解极了,用一种饱含怜爱和同情的目光看着我,“你们在一起多久了,一直住在一起?” 哥哥没毕业的时候偶尔会来接我下班,同僚上司们都知道我有一个感情不错的男朋友。彼时我们没这么熟悉,不会把隐私或细节拿出来讨论,大家只知道我们‘感情不错’而已。 “差不多三年了。”我估算了一下,“这期间一直住在一起。” “哦,恕我直言,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们这些英国姑娘,”她夸张做作的翻了个白眼,拿起咖啡狠灌一口,言谈间颇有点儿‘萨曼莎,我以为你能做得更好’的遗憾和优越,“每天做饭、洗衣、扫地拖地,晚上还得陪他上床,这样的恋爱到底有什么意思?” “我也不太能理解你们俄国的女孩,”装模作样的阖上书本,我对她露齿一笑:“照你的意思,你们单身时做饭、扫地、洗衣都可以放手不做?我认为两个人一起生活,快乐的部分在于分享,分享情感、分享见闻、分享烦恼,他带给我的慰藉和幸福可比一台扫地机器人多的多得多。” 哥哥和我都算是爱干净的那类人,用完东西会立刻放回原处。每天早上他起床时会顺手把我的早餐也做好(当然,我猜更主要的目的是督促我早起),然后我洗碗,有空的话再把衣服也洗掉,午餐自行解决,下午四五点时商量一下,谁回家更早就由谁买菜做晚餐,周末一起逛街吃饭看画展。偶尔我也会去朋友们的派对娱乐消遣,但比起高中时彻夜泡吧、舞会不断的生活,我还是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那你在犹豫纠结些什么?”安洁莉娜短促的笑了一声,我总是难以分辨她到底是在挖苦别人还是单纯的表达想法:“你爱他,他也爱你,再说你现在的生活和那些已婚女性有什么分别?” 婉拒了史蒂芬张的圣诞舞会邀请——这位先生是我们中文兴趣小组的组长,同时也是一名社交狂热分子,几乎每一个叫得出名字的节日都会组织派对,邀请大家去他的公寓通宵狂欢,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情绪回到家,那些困扰我的不安和焦虑都不知所踪了。 是啊,说的没错,结婚与否能对现在的生活造成多少影响呢?我们早就住在一起,生活习惯无须磨合,家务、三餐也早有默契,除了从‘克拉克小姐’转变为‘克拉克太太’,我不认为这场婚姻(咳咳,如果、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会造成什么颠覆性的改变。 它有什么值得我害怕的呢?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听到这儿荔枝激动起来,双手虚握成两个小小的拳头,急促但轻声的不断敲打着被子和床单,“然后爸爸就向你求婚了吗?求婚就是你们两个一直生活在一起?” “可以这么解释。”我不打算把婚姻讲的太深刻,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听懂,“不过爸爸没有立刻向我求婚,这些事情、我的这些想法他当时并不知情呀。” “哦……”听众肉眼可见的沮丧不少,大概是在替她爸爸可惜,“你应该立刻告诉他的。” “你说得也对,”顿了顿,我决定卖个关子,“那年的圣诞节下了小雪,我们都没有出门,我烤了鹌鹑,炸了一些鹰嘴豆泥、新鲜香菜、大蒜、柠檬、和孜然做成的中东素丸子,还有贻贝汤,艾瑞克负责装饰那棵很小,嗯,大概只有你这么高的迷你杉树,加拉瓦叔叔送来了一个很好吃的酸奶石榴挞,那天我们还开了红酒……” 正常来说,以我的酒量,这点儿酒精是绝不可能使我头晕目眩或神志不清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心理作用,吃完甜点、拆完礼物之后我就是趴在他身上不肯动弹了。 艾瑞克非常谨慎的不敢乱动(有一说一,我的酒品确实不太好),用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梳理我的头发:“还难受吗?” 我摇了摇头。窗外灯火通明,客厅的电视正播放一部上世纪的黑白老电影,大概是怕吵到我,哥哥把音量调的很低。去年开始我们就不再回家过节了,他工作繁忙,我也课业缠身,每到这种时候总是忍不住想念妈妈,想念我们长大的那个家。 被他温柔的抱着,我忍不住低低叫了他一声:“艾瑞克。” “嗯?” “爱你。” 他有点无奈又有点得意的笑了:“我也爱你。” 外面开始放烟花了,此刻伦敦大桥上一定挤满了人,我趴在他肩头:“艾瑞克。” 哥哥可能以为我想吐,轻柔的拍了拍我的背:“怎么了?” “那个戒指,你打算什么时候拿给我啊?” 他明显愣住了,动作戛然而止,甚至罕见的手足无措起来。好一会儿我才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局促,更多的是‘居然被你发现了’的懊悔和怅然:“你看到了?” 我莫名有点气闷,难道你压根儿没打算让我看到?‘说不定不是送给你的’,安洁莉娜的话语不合时宜的浮现在脑海,明知不可能,我还是如临大敌般坐直身体:“我不应该看到吗?” “没有、不是,你小心,摔下去很疼的……”他尴尬万分的挠了挠鼻子,声音也骤然变低,“还有一些法律上的手续没有完成,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发现。” 法律上的手续?迎着我傻乎乎的目光,克拉克先生尽职尽责的开了一堂法律知识小讲座,总的来说就是,我们目前在法律上仍属兄妹关系,如果要结婚,必须先将他的或我的户籍(?),身份(?)调离克拉克家(期间还有一些别的复杂程序要走,我没听懂),只有当这些全部办完,我们的婚姻申请才会被政府受理,正式从兄妹变成夫妻。 “那你……或者我,需要改姓吗?”我比较担心这个,当了二十一年萨曼莎·克拉克,我已经无法想象自己顶着别的姓氏是什么光景了,肯定怎么读怎么别扭。 艾瑞克用一种关爱弱智的眼神看着我:“甜心,全英有至少两万个无亲无缘的陌生人与你同姓。” “……哦。” 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哥哥突然问我:“你喜欢吗,那个戒指?” 迫切需要找回一点场子,我故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说:“一般吧。” “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家伙绝对已经猜出来了!我暗自期待了很久,才会在今天忍不住问他!!! “昨天。” 哥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把我抱回卧室,从一件不太常穿的毛呢西服的暗袋(……)里翻出那个小盒子,不由分说给我戴上:“订的花还没有到,你先将就几个月吧。” 见鬼,我开始脸红了:“订什么花呀?好俗的。” 单纯唠嗑,讲讲设定,不想看可以不必点 本来没打算写这个的,因为我觉得这次想讲的东西大家都get到了(嘿嘿),写这个有点多此一举,但是今天看到一条评论,突然觉得还是说一下吧。这篇文最初构想的时候并没有成品这么傻白甜(……),里层的一些东西我没仔细写出来,一是觉得没必要,二是对主角们,尤其是莎莎产生了母爱(……),不怎么忍心。 莎莎的性格是父母的溺爱、幼儿园老师的恐吓以及哥哥的刻意冷淡三方面共同造成的。我想大家身边都有被宠坏的小孩子吧?颐气指使、妄尊自大,老人们喂顿饭恨不得要追在他/她身后跑完两个八百米,为什么莎莎不是这样呢?因为她很小的时候就被老师吓过了,“爱哭的不是乖孩子”、“克拉克夫妇不是你的亲生爸妈,他们有一个真正的儿子”,小时候的莎莎从来不敢跟哥哥正面冲突,哥哥都冲她吼滚出我家了,她连哭都不敢哭。因为在小孩子浅薄的认知里,跟哥哥吵架=爸爸妈妈一定会偏帮哥哥(他是亲生的嘛)=自己会被送回福利中心。她知道福利中心是什么地方吗?肯定不知道,可是人对未知的恐惧是本能,都能被拿来吓唬自己了,难道会是什么好地方? 在一个遍地白人的社区,亚裔,在一个英国本土的家庭,养女,她一开始就浑身贴满了怪物标签。大家可以类比一下,非洲黑人、或者非亚混血在中国读书会遭遇多少异样的目光?我给她开了一点小小的金手指——长得漂亮,如果不那么漂亮呢?不管米歇拉多溺爱她、不管她多活泼,很大可能还是会被欺负,小孩子对“异类”的排斥是不需要理由的,在他们明白啥叫种族主义和世界和平之前,莎莎会被欺负的话都说不出来。 哥哥问她你为什么不哭,她说哭没有用。哭能让死人复活吗?哭能让自己变成克拉克家亲生的女儿吗?都不能,所以她不哭。她靠着撒娇卖乖、靠着宽容忍让一步步成为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直到九年级,康斯坦丁第一次耍她,她忍不住失控了,才发现原来爸爸妈妈不会轻易放弃我,我是有资格跟艾瑞克吵架的。 读者跟我讨论处不处女,其实归根到底是莎莎的性格问题。只要不是对着艾瑞克,她就是骄傲的不得了的一个女孩子。那四年男友不断的单恋有很多别的感情在里面,喜欢但得不到的不甘心,还有‘你不喜欢我,有的是别人喜欢’的虚荣和小傲娇,康斯坦丁当众给她没脸,她是绝对不会哭哭啼啼为他守身如玉,扮演一个苦情又痴情的悲惨女性角色的,相反,她会变着法儿的证明自己的女性魅力。 被康斯坦丁强奸,对莎莎来说心理上的痛苦远远大过生理——她早就跟别的男朋友做过了,对性的好奇和憧憬大大降低(十几岁的少男少女,能有多好的技术?),痛苦的点在于‘我看错了人’和‘被男朋友精神暴力’,那么骄傲的莎莎,发现自己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是个小虾米,只能任人为所欲为,毫无还手之力,羞耻和愤怒绝对盖过‘我被强奸了,我不干净了’这种奇葩思想。但如果她当时是个处女呢?抛开所有性格bug不谈,如果她就是失心疯了,傻不拉几的捧着一颗红心爱了康斯坦丁好几年,人家只把她当充气娃娃,交往不到一个月就强上了呢?愤怒和怨恨的等级会是文中的好几倍不止。 文里她还是有理智的,相信哥哥的人品,知道这件事与他无关,但在所有人包括她自己的眼里,康斯坦丁和艾瑞克就是连在一起的,她不敢跟爸爸妈妈坦白,因为她不敢牵扯上哥哥。换个心眼小的人很难不迁怒——你最好的朋友对我做出这种事,到底是不是你授意的呢?如果她是处女,她和哥哥、和康斯坦丁基本就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文中为什么能不在乎,因为首先她自己找回场子了,“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我跟你以前那些脓包女朋友一样,会任你予取予求?做梦!”,然后哥哥为她出了气,狠狠揍了肇事者一通,这件事在她心里的分量才逐渐减轻。 哥哥还特地问过,你为什么喜欢他?莎莎当时的回答根本就是模范兄长会干的事儿啊,在学校跟我打招呼、对我好、教我怎么选课,其实都是潜意识里期待哥哥会做的事,只是被康斯坦丁抢先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