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若无声》 1 楔子 她在分不清日暮与拂晓的昏惑光线里醒来,却仿佛坠入了另一场梦魇。身边的神驹与手里的长弓还在,雪野长长地出一口气,复又长吸一口,不敢回首来路与去路,她只能向前走,咬牙、挽弓、打马扬鞭,再不回头。  朝霞中红日冉冉,天和地的界限亦在眼前明朗起来,而倒映在女孩儿的眼中的,却只是白昼与黑夜转换那一瞬间的血红,腥味漫溢,心里沉闷闷地,不透光风,前夜屠戮中的恐惧与悲哀如同铭刻在心石上的顽纹,穷其一生,方能归于尘土,此时乍松一口气,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多经历的不过是梦魇,醒来还有落花与微笑。  但铎铎而至的马蹄声让她刚一缓下的神经复又紧绷了起来,长弓在马背上顺手一抽,火云驹飒蹄飞奔,眨眼已是百尺开外,张开的瞳孔,里面的困倦已换成了三分慌乱、七分惊异。握弓的手,绷得苍白,颇远地方的凉风拂得她额前乱发狂舞,她止马、搭弓上前——只要一握住弓箭,一切外物都变得缈若尘烟。  即使她面对的,是三百铁骑。  心里还是怕的,一支箭对抗三百铁骑,她已无处可逃。  眼前是一片银甲的雪光,身后是潮水般的骏马,身披白狐裘狍的男子挥了挥手,兵戈停止,男子傲然立在松风之中,俊冷的眉目渐渐少了些煞气。  “首领?”身边的侍卫长年随扈,觉出了异样,试探道。  男子定定望了望雪野,那眼神仿佛直穿心底,刺透她那些坚强,捕捉到她眼里困兽般的光芒,他发现,这孩子的瞳孔竟然是红色的!是那种美丽而妖异的深红!  难道是传说中的妖瞳?!  然而他只淡淡一笑:“不过是个孩子,何必这么紧张。”  他驱马上前,笑对她手中弓箭,笑着看她紧绷的指,眉目从容,他知道,杀与救,一念之差,将会改变这个孩子的一生,但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将来,却改变了他,乃至整个冥界的命运。  他缓缓向她伸出一只手,眼神恒定但是目光柔和地锁在她俏生的脸上。  那只修长的、指骨疏脆如琉璃的手仿佛有着某种召唤的魔力,让她在迟疑片刻后情不自禁地握住。  关于设定:  三百年前天冥两界圣战过后,世界满目创痍,死伤不计其数,流血漂橹,天界的统治者死于战争,而冥界的十殿武神,只剩下四位。世界重返洪荒。  冥王将四位武神分派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虽然武神换了一代又一代,不过这个传统倒是沿袭了下来。是时,东有梭罗,南有落羽,西有熠焰,北有影冢,各自为政,又相互牵制,关系微妙。   2 愿得燕弓射天将 俄尔甫斯,是冥界的一个传说。 这个传说始于混沌之初,音乐与爱情水乳交融的时候。 传说俄尔甫斯的琴音能使猛兽俯耳、顽石点头,但凡听过他琴音的人,此生再也无法忘怀那春风融雪般的韵律,是以俄尔甫斯被称为琴圣。 但也有人说他的琴音是妖音,鼓惑着芸芸众生,让听到琴音的人乱了心智。 俄尔甫斯因妻子的死舍身追至冥界,以他哀婉动人的琴音打动了冥王与冥后,终于使冥王答应给他一次机会,带妻子重返光明之土,条件是在返回地面之前俄尔甫斯不得回头看妻子。 然而在看到陆地上第一线光明的时候,俄尔甫斯为了确定爱妻是否跟在身后,回眸探视。 从此妻子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俄尔甫斯因此追悔莫及,留在冥界,陪伴妻子。  然而现在的冥界,早就不是那个人们意识中的驻留亡灵的冥界。 俄尔甫斯,也不再是传说中的俄尔甫斯。  三百年前天冥两界圣战过后,世界满目创痍,死伤不计其数,流血漂橹,天界的统治者死于战争,而冥界的十殿武神,只剩下四位。世界重返洪荒。 冥王将四位武神分派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虽然武神换了一代又一代,不过这个传统倒是沿袭了下来。是时,东有梭罗,南有落羽,西有熠焰,北有影冢,各自为政,又相互牵制,关系微妙。 而俄尔甫斯,正是北之武神影冢手下一员大将。  “传说俄尔甫斯的琴音能使猛兽俯耳、顽石点头,但凡听过他琴音的人,此生再也无法忘怀那春风融雪般的韵律,是以俄尔甫斯被称为琴圣。 “但也有人说他的琴音是妖音,鼓惑着芸芸众生,让听到琴音的人乱了心智。” 光影舞乱一眼秋色,金辉交映的神武殿堂内,两排将士依次排开,面无表情,让大殿笼罩在秾稠的肃杀之气中。玄色衣衫的中年人正坐在高高的主座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桐木扶手,端方谦和的脸上神色平静如常。半点烟尘气都没有沾染。 一点都不像是损失了得力兵将的将领。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领袖气度? 事实上,他已经两次派杀手去刺杀俄尔甫斯,第一次派了三个人,第二次派了七个,这十人无一不是独当一面的一流高手,却都无功而返,反而被俄尔甫斯的琴声乱了心智。 而现在,那些尸首都被排在自己眼前。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可是看脸上的表情,像是死在极度恐惧之中。 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在看到自己属下惨死的死状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的,那一定是东之武神——梭罗。 刚才他听到的,就是属下收集的关于俄尔甫斯的材料。 “想不到,影冢手下还有这样的高手。”梭罗单手支颐,静静听完,才叹息一声,“将这些死去的战士好好安葬,善待他们的亲属。” 一声令下,马上有人应了匆匆去办。 “师父。”一声清脆的女声打破了沉默,女子在两排黑甲的战士中昂首出列,施礼:“徒儿尚不明白,以师父的地位,何以降尊纡贵与俄尔甫斯一般见识?” 这女子正是四年前他从乱军中捡回的雪野,可以说,当时就是十二岁的雪野那个眼神救了她,因为那个眼神,梭罗救她回来并且亲自传授武力,才成就了今天的雪野。而他与雪野名义上师徒相称,实际情同父女。雪野此时出列,引得一干人等回眸:除了与梭罗的师徒情分,雪野并没有在军中担任任何职位,在这些事情上,她本也可不必置喙。 “这么说,你是反对了?”梭罗上下打量着她,莞尔道。 “我以为,冥界四武神并辔当世,各占春秋,师父没必要和这样的小角色纠缠。何况,师父与影冢大人不和已经是冥界皆知的事情,若是这私人恩怨传到冥王那里,再被人添枝加叶地加上互相倾轧的罪名,只怕对师父不利。” “你考虑得倒是周详。”梭罗含笑地看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道,“不过有一处你说错了。我要杀他,非是为了私怨。” “还请师父详示。”雪野直看向他眼中,毫无周围人的敬畏之态,她知道他不是会为了一己之私斤斤计较的人,但这其中原由,他一直不说,她便忍不住好奇起来。 “俄尔甫斯当初留在冥界是为了妻子,现在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伤心与悔恨不仅淡了很多,反而被他转嫁到冥王头上,虽则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反,但私底下却常与异邦勾结,估计是想一呼百应,其心可诛。” “师父这么说,可有证据?”别人对他敬畏有加,雪野却是不怕他。 “东陆已经有不少冥王的心腹死在他手里。” “这些人死在东陆,若师父不澄清,只怕师父要给人家背黑锅了。”雪野点了点头,既然梭罗坦白说了,她就信,“只是,为何影冢不做反应?” “毕竟事情发生在东陆,影冢若现在做什么,则是越俎代庖。” “如此有意思的人,请师父命徒弟去会会。”雪野毕竟跟了梭罗四年,倒也不将俄尔甫斯琴音的威胁放在眼里,旁若无人地向梭罗请命。 “莫非你有什么良策?” “刚才看到这些人的尸体,我推断俄尔甫斯的杀人手法无过于用琴音扰乱对手的心神,用他的能力去攻击敌人最薄弱的环节,或许他们所恐惧的,只是幻象。” “你有办法避开他的琴声?” “我只是有办法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 “哦?” “我知道师父在笑我托大,不过我最擅长的可是远距离的伏杀,说不定俄尔甫斯连琴弦都没碰到就死在啸月弓之下了呢!”战胜敌人固然不易,战胜自己更是艰难,她毕竟不敢在梭罗面前将话说得太满。 “你不是从来都不肯背后出手伤人么?”这样的对话似乎并不适合在如此郑重的场合进行,梭罗挥了挥手,一脸拿雪野没办法的表情,谴走了众人,才问道。 “不总是要吃一堑长一智的么?师父上次教训得是,人有善恶之分,但并不是所有善人都会光明正大地出手,也不是所有恶人我都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法击杀。只要杀的是恶人,用什么方法都不为过。所谓兵不厌诈,不过如此。” “为师的话,你总算还有几句听了进去。你若想去就去吧,万不可轻敌,若不能胜,不要太勉强自己。” 雪野听得心里一暖,师父的徒弟总归跟武神的下属有点区别,不过她也就装做一幅大谬不然的样子切了一声:“师父你未免也太妄自菲薄了!” 3 微霜凄凄簟色寒 三桅船,不大,但是船身很狭长,静静行驶在沧溟海中,素雅的白帆被风鼓起,仿佛白鸟展翅,在海面上平稳地划过。 沧溟海其实是冥界大陆中的一片海洋,犹如点缀在苍阔大地上一点晶莹的泪,自西南向东北延伸,洪荒时代就有的海洋是东南方的民族抵御外敌入侵的天然屏障,现下太平盛世,就被用来做了东方与北方的分界线。有了这么一个地中海做缓冲的空间,就算传言中两方武神再怎么不和,想要剑拔弩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此人们也就得了一夕安宁。 而此时,在沧溟海上能如此惬意地游赏的,恐怕除了俄尔甫斯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 俄尔甫斯坐在船舱内,眉锋笔挺,双腿随意地搭在舱壁上,纤长的指抚上了琴弦。 然后沧溟海的上空都回响起了美丽而忧伤的旋律,海风似乎在这婉兮清扬的旋律中与海浪共舞;而俄尔甫斯,淡忘了周围的一切,沉浸在自己的旋律中——那海水也无法冷却的心灵在琴弦的一勾一拉中吟唱出世间绝美的遥音,仿佛一场风逝落花,在碎裂的阳光中舞出层层叠叠的凄伤,而倾城绝色的女子在黯然的天幕下微笑,与情人私语后话别,落日照着她化蝶的眼睛。 到底,要有怎样深挚的情,才能奏出如此天籁?不,简直没有任何天籁能与之相比! 雪野伏在暗处,这样的音乐却只让她一句感慨之后就回过了神,毕竟是梭罗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琴音俘虏! 雪野眼神一冷,“倏”地一声,长箭随风而出,带着一股沛然的力道笔直地射向白帆,紧接着就听见哗啦啦的撕裂声,却是一箭射透了三张帆,被箭风一带,居然撕开了几条大口子。 帆一破,船就在海中央失去了方向,盘桓不定。就像失足跌入宿命陷阱的人,只能随着旋涡摇摆。 琴音戛然而止,在它最不该停顿的时候。 “怎么回事?”男子依然保持着他优雅的坐姿,脸上的神情有些熹微的不快。 “回大人,我们的帆破了。” “什么原因?”作为一名琴师,他有足够丰富的情感;而作为一名武将,他自然有超出常人的冷静与敏锐。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帆,没有外力是不可能轻易被撕破的——恐怕来的还是名高手。 “属下这就去察看。”身边的侍从施礼而出。 俄尔甫斯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自他来东陆以后接二连三地遇到刺客,虽然对付几名刺客还不在他的话下,但一次比一次惊险,却也让他心里有所忌惮。 究竟是什么人不怕会受到北方武神的追查? 究竟是什么人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又究竟是什么人有这种能力! 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去将它揭晓。 俄尔甫斯单手抱琴在怀,眼角扫在出舱的侍卫身上。舱外甲板上的兵士都已经进入全神戒备状态,显然已经草木皆兵了。 “报大人,帆倒向的是东北,看裂痕应该是箭羽一类的武器从西南方向射来的。” “晤。”俄尔甫斯点了点头,朝西南方向的小岛瞥去,好象他这一瞥真能看出些端倪似的。因为他相信,能一箭射穿三张帆,哪怕力道再强劲,射箭的人距离他们也不会太远。 “备弓箭。”俄尔甫斯并没有出船舱,只是淡淡吩咐道。 “呵,看来是准备以我之道还施我身了!”雪野展颜一笑,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心上,她手指轻轻拉弦,射向天空,懒洋洋的弧度,却射向天穹不见了。 竟是漫无目的的一箭! 这无疑是将自己暴露在所有敌对箭矢的目光之中! “放!” 俄尔甫斯一声令下,船上数十箭羽齐发,急如星火,海面上的波浪都被这些箭芒刺穿,掩映着无数微光,箭羽在风中怒吼着冲向岛屿。 经多年风化的岩石在箭羽的袭击下千疮百孔。 箭射了一轮又一轮,别说是人,岛上的飞虫恐怕都不能躲避这么密集的箭羽的攒射。而船上的人直到听见岛上有人掉进海水里的闷响才放宽了心,下令停手。定睛看去,果然是一具裹着黑布的尸体,从岛屿的方向顺着水流飘流过来。尸体近了,这些人才发现尸体已经被射成了刺猬,面容已经是看不清楚了。衣衫尽裂,片片丝缕裹着,飘过的路径蜿蜒成血的溪流,然而在大海的包容下,尸身上散发出来的生命的液体,先是被融成一团血雾,而后很快又被海浪吞噬殆尽。 “大人,射箭的人已经被我们杀了,尸体要打捞上来么?” “死要见尸。”依旧是不惊风的口吻。 “尊令。” 其余人都留守了,剩下几名侍卫握着长矛想把尸体戳起来。无奈尸体总被海浪掀得一浮一沉,几次下了枪却刺不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家一起上吧。” “好,大伙一起上!” “你,还有你,你们下水,去把尸体托住,我们来捞。”十夫长指挥着,自己紧紧攥住一杆□□,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当此之时,被点到的侍卫正要跳下去,而余下的几名侍卫则趴在船舷上等着。 “真笨,一个尸体还要这么多人捞!”雪野暗笑一声,船上有人惊呼一声,雪野抬头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在船上,她猛然从尸体下面脱身而出,游鱼一般滑溜地钻入船底,脚底不停地拍打水浪,双手不停,引弓射箭。 她自信以她潜迹藏形的功夫还不至于被这些小喽罗发现。 所以她箭射向的,自然也不是这些人。 她射的,正是从天空中投下巨大阴影的飞鸟——脚掌上系着的绳索。 “嗖”地一声,箭出,利落、精准、一往无回。 绳断,只听嘎嘎的叫声渐行渐远,而天空中落英缤纷! 乱红迷人眼,点点猩红的颜色在空中张扬开来,恣肆的、自由的,绽放、凋零。 原来是系在飞鸟脚上的一包花瓣被射中,簌簌下落。满空烟花仿佛都在她出箭的刹那陨落,纷纷扬扬,刚落下的花瓣又被风吹起,一时天空中热闹非凡,细碎纷繁如流年。寒风冷洌的二月天看上去温暖如春。 这是……?! 还有敌人在左近! 看出些端倪的人开始惊叫,总算还有个不太笨的人,可惜这惊呼的声音并没有持续太长。 因为他们现在都瞳孔散漫,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本是绝美的场景,然而越美丽越绝望。最后如此华丽的落花,却成了这群人的葬曲。 “发生了什么事?”俄尔甫斯闻声而动,从船舱中快步走了出来,对着入目的一船死伤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就算是他的琴音,也不可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于无形! 这么看,那刚才的死尸,岂不是疑兵之计? 若不是自己处在被动的状态,他当真要称赞一句这局布得精妙了! 最令他惊慌的是,这说明敌人还在周围,他随时都有可能死得不明不不白! 俄尔甫斯瞟了一眼周遭船板上的花瓣,怔怔地有了些了悟,然而转瞬之间,取代他神色的是一种恐惧与敬佩交杂的古怪表情,他朗声道:“是哪一路的朋友,在此装神弄鬼?” 雪野方才潜入水底,看折射后的落花的样子,直到花尽人声寂寥,听到俄尔甫斯那心急如焚的呼喊才从水底咕噜一声换了口气扒开浮尸,浮了上来。纵身一跃,上了甲板。 一身劲装,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头,她就这么亭亭萼萼地立在船板上,无所谓地甩了甩头。她的眸子很深邃,是血一般的深红色;她的鼻梁很挺,昭示着她的骄傲与坚毅;她嘴角上仰的弧度恰倒好处,带着无可置疑的自信,压倒对方的气势。 “妖瞳!你是雪野?” “雪野不才,不想你居然还认得。”雪野说得很客气,她自己都不知道“妖瞳”这样的称呼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别人认出自己的标志的。 “你们这次又来了多少人?何不一起出来?” “阁下莫非太看得起自己了?对付你,有我一人足矣!”雪野拿眼睛正对着他,瞬也不瞬,“我此来只求与你公平一战,除掉这些人,不过是些前戏,哪里用得着多余的人?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也便告诉你。” “难道方才射箭的人不是你的同伴?”俄尔甫斯好奇道。 “刚才射箭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雪野笑道,深红的眸子中光彩熠熠,又道“你一定很好奇那个替死鬼是什么人?” 不等俄尔甫斯答话,她又自顾地续道:“他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 雪野瞟了他一眼,手腕一勾,长弓顺势在船边一捞,勾起了那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将尸体重重甩在船板上,却是一滴水也没有溅出。 俄尔甫斯俯身看去,那尸体的脸面竟然是黑色的,上面长满了毛!居然是类人猿!由于有黑布裹着,刚才又在远处,因此居然连他也骗过了!而她就是借着类人猿的躯体挡住了那飞蝗般的箭矢,继而又一路从水下潜伏过来,因为正是顺着水流的方向,她的行踪居然也没有暴露! 他不得不对眼前的女子刮目相看了! “那么这些人呢?你的花瓣里面有毒?”俄尔甫斯警惕道。 “只是一些夹竹桃而已。”雪野偏了偏头,用毒的法子本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只是她的时间算得很准,正好是西北风迎面吹拂的时刻,才能让这些人将有毒的花粉吸进去,而正好只有在水里的她和在船舱的俄尔甫斯躲了开来。 既然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雪野也就闭了嘴,看着俄尔甫斯。 “妖瞳雪野果然名不虚传!”俄尔甫斯幽幽叹息一声。 “那么,我是否有资格与你正面一战?”雪野却不在乎他的赞赏,只紧握着手里的弓。 4 翻身向天仰射云 “我听说雪野的武器是啸月弓。” “你也亲眼看到了。” “为什么?”本有必胜的把握却还向人挑战,这人如果不是傻子就是太自负了。 “因为我想知道,传说究竟是不是真的。” 俄尔甫斯神情严肃:“梭罗的徒弟,本也该有这样的胆量。但是你知道,凡是被我琴音攻击过的人,全都死得很惨么?” “如果传说是真的,也不过以我之命成就你之名,于你并无损失,如果传说是假的,你也已经命丧黄泉,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用这些鬼话来鼓惑人了,不是么?” “说来说去,你不过想以我之名成就自身。” “好在无论我居心如何,你这一战都无可避免了。”雪野与俄尔甫斯隔着半个甲板的距离相望,坚决道。 “那便战吧。”俄尔甫斯这么说着的时候,雪野已经默然拉开了弓。金色的弓矢在阳光下明亮得晃眼,握住箭尾的,是少女纤瘦的手指。她全身的力量都聚集在这双手上,指骨绷成曼妙的曲线,只是这手指虽然纤瘦,却显得极其有力道,似乎只是动动手指的功夫就立断生死。 而俄尔甫斯白玉般的手指也抚上了琴弦,指尖与琴弦交接的刹那周身仿佛有旋风刮起,带得他长发飞扬,衣袂飘飘。正是这些飘风逐渐汇聚,形成强大的气流,包裹着他,外面的海水被风暴袭动,似乎就要拔地而起! 雪野眼神一凛,正欲寻他破绽,这时音律响起,一条水龙自海内冲天而起,一路呼啸着掀起千层巨浪,小小的扁舟在风浪中摇摆不定,似乎承受不住这水的压力,一个不小心就要支离破碎! 她知道她只要一箭就可以结束。 可是这一箭,她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俄尔甫斯以琴音御风水,使它们已经成了保护自己最坚固的壁垒,就连最细小的尘埃都难以侵入,更何况是箭? 琴音肆虐而起,高亢、尖锐不复从前的温婉,带着不可一世的贲愤张与绝望,片片撕裂着华美的梦境。 雪野听了心下生恶,几乎就想丢了箭去捂耳朵。 于是她就真的丢了箭捂了耳朵。 可是声音还是那么固执地传来,不分方向! 雪野愣了半晌,终于明白,原来……声波是直接传递到她的脑子里!防不胜防,避无可避!这才是俄尔甫斯的厉害之处! 想清楚这一点她倒反而冷静不少,一咬舌尖,用疼痛感迫使自己清醒,抽出了第二支箭。 竭力保持着最后的一点清醒,挺胸、吸气、昂首、勾腕。穿过厚厚的水甲,箭尖直指俄尔甫斯前胸。 弓已拉如满月。 箭有龙吟之声,携九天风雷,一往无回! 这一箭与先前她那些花样相比,实在是显得过分坚硬了,然而却无疑是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水甲还在兀自流转,俄尔甫斯却突然倒地,败了!流下的一滩嫣红也随水流逝,天地间似乎就在这一箭的声威下重新陷入寂静。 雪野眼见俄尔甫斯倒下,也不过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她在梭罗门下,最先学到的就是这种在战斗中不骄不馁的沉着。 然而只是那一下,她脸色就沉了下来。 身后有劈啪的掌声响起,是师父?师父竟亲自来了么?这气息,又有点不象,似乎比平时的师父多了几分霸气?师父那种气度从容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永远是雍容的,淡薄的,不会是这样! 但,除了师父,还有谁能在自己毫无感觉的情况下欺近自己?有这么强大的气息呢? 雪野回过头去看,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继而一片血红!与她眼眸一样的血红色!她看到无数莫名其妙的影象,竟然全部都是四年前那遍野的横尸!她不知道那些影象是真的存在,还是一直在她脑海里漂浮,那些残肢断臂,那些悲鸣呼号,似乎又有无数的指抓向她抓来,她欲避却无处可避! 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她还是那个骑在马上独自流亡的女孩,手里只剩下一柄小小的匕首、和一支弓。灵魂瑟缩在血染的朝阳背后,他向她伸出手来。 果然……俄尔甫斯的琴声是避免不了的!虽然在刚才的对战中她表现出的坚毅与决绝已经骗过了俄尔甫斯,但,俄尔甫斯却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那明亮而高亢的穿越生死界限的弦音,实是已经伤到了她的灵魂深处,那些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被掀开了疼痛的一角,在心里山呼海啸。 “师父!”虽然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隐约看到梭罗的影象。梭罗朝她走来,嘴角还噙着温婉的微笑。雪野也就放宽了心,毫不防备地昏睡过去。 也许醒来后,俄尔甫斯的琴音所带来的伤痕就不那么明显了吧?  “师父!”雪野初醒,周围的寂静让她的心安了下来,借着桌案上微弱的灯光,雪野四下打量着。 这似乎……并不是自己的卧房? 雪野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 “醒了?”门外的人听到雪野的声音推门而入,声音虽然好听,却不是雪野熟悉的。 “看来,你还真是很依赖你师父。”来人挑眉笑道,他笑的时候很温柔,足以让少女为之乱了芳心。 然而雪野没有。她非但没有,反倒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不好,莫非自己当时昏头昏脑地认错了人?还那么轻易地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人家了!雪野暗暗后悔自己的大意,不过想回来,当时那情形,就算不那么办,自己恐怕也没有战斗能力。于是她瞪直了眼看着进来的人。 斜飞入鬓的双眉下压着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鼻挺如剑、唇薄如刀,坚毅的轮廓,一身黑衣包裹着颀长的身材,整个人给人一种霸气淋漓的感觉。而雪野注意到的是他腰间的配刀。 修罗刀?! 以她的眼力,是不会看错的。 修罗灭世刀,乃是上古神兵,历经数十万年,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役中磨砺着它的刀刃,而上一次圣战中,正是握这把刀的人杀死了天界的统治者! “你是……北方武神影冢!”雪野大惊,回味着昏倒之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气息赫然就是眼前这个人的。然而她依旧懒洋洋地半坐在软床上,没有行礼的意思。 5 九雏凤鸣乱啾啾 影冢看着她含笑点了点头,明明在看见她红色的眼眸时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还是好玩般问了一句:“你是雪野? “雪野不过是一名还未出师的无名之辈,难道还有人冒充我不成?”关于影冢的传说她也是听说过一些的,不过既然她有一个那么厉害的师父,自然也不会将影冢太当回事。 “你倒是不惊讶!”影冢听她还有闲心调侃,不觉莞尔,分明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生怕在自己面前丢了师父的脸,一古脑儿地装老成。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如何。” “何以见得?” “既然你在当时就没有杀了我,现在就更不会为难我,何况你既然知道我是雪野,自然也要买我师父的几分面子。” “好聪明的姑娘!”影冢淡淡道,“可是你既然能杀我的下属,我又为何一定要买梭罗的面子?整个冥界没有人不知道我与梭罗一向不和的。” 听他直陈其事,雪野倒是对他的防备之心淡了一些,其实落到他手上,自己当真是始料未及,可见所谓算无遗策,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只是事已至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至少不能让影冢小瞧了:“我杀俄尔甫斯是因为他对冥王有了异心,是铁证如山的,可是你要杀我,则名不正言不顺。” “俄尔甫斯毕竟是我的下属,在北方,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杀我的武将,你不觉得你有些越俎代庖了么?”影冢忽然口气一冷,眼中有厉芒闪过。 雪野竟觉得掌心有汗了。 “那么……你想怎样?”惊坐而起,手习惯性地向枕后捞去,才发现弓箭根本不在自己身边。 “你损我一员大将,总该照价赔偿吧?” “不过是一命抵一命,如果你要,尽管来拿便是。”雪野瞪他一眼,再不说话。 影冢本来面如寒霜,此时看到雪野这神情,居然忍不住自己笑了出来:“谁要你的命了,你真不愧是梭罗的徒弟,跟他一样又臭由硬。” “你说我就罢了,何必辱我师父?”虽然是关系自己生死的大事,不过她这种自负的人一向觉得自己不太可能阴沟里翻船,因此也放宽了心,还是不由得将师父放在首位。 “算我错了,我道歉好么?”影冢继续笑道,“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我要的可是能好好活着给我做事的人。” “你要我做你的下属?”雪野惊讶道。 “知道你八成心不甘情不愿,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诺,这是你的弓箭。只要你能胜了我,我二话不说将你送还,不过……如果你胜不了,那就不能怪我了。”影冢肃容道,还真将她的弓箭递了过去。 “万一……我输了……放我这么一个人在你身边,你不是要时常提防肘腋之变么?”雪野问道。 “还没战就想着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影冢现在只想笑,只想骂她人小鬼大,真是梭罗教出来的好徒弟,不过看她一脸认真的表情,他倒不好意思打趣,只得道,“只要我跟梭罗一天没有正面冲突,你就没有理由对我如何,难不成你想叫梭罗为难?” 影冢知道他这句话正好击中雪野的七寸,见雪野不吱声,他只好又道:“莫非你觉得你还有第三条路么?” 雪野低头想了半晌,才看着他道:“没有,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不过她的战斗力,充其量也就算得上一流,与梭罗相比还差得很远,跟影冢斗,她自然也没有多少信心。 “谁说要跟你动手了?”影冢又笑,笑得雪野心里发毛。 “你究竟是要怎样?就算我在战力上赢不了你,也容不得被你这样折辱!” “我说让你胜我,不一定要在刀剑上下功夫嘛,我年龄都比你长,若让梭罗知道,岂不是要说我用年纪欺压人?我只说比,又没有说一定要舞刀弄枪的。” 雪野算是彻底认栽,她平时自以为聪明,此时却觉得被这人耍得团团转。这无疑令她很不愉快:“那比什么?” “酒。”短促的发音,掷地有声。 “这……”雪野只是拿眼睛看着他,看了许久,眨也不眨。 “怎么?难道你想直接认输算了?” 莫非他也被俄尔甫斯伤到了么!雪野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不过只是一瞬间功夫她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跟我来。”也不管她是否愿意,他已经当先一步跨了出去。 这里是北方武神的龙骧殿,他们出来时,已经有六名武将装扮的人在等候了。总不会是因为等自己,影冢让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吧?他们一进去,十二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在雪野身上,雪野也不介怀,趁他们与影冢见礼的功夫一个个看回去。目光如刀,礼尚往来。 身边站了两排人,影冢坐上了主坐,扬声道:“这位就是雪野。” 雪野顺着他的介绍依次看过去: 银发及腰的乾涅痕, 正气凛然的萧然, 灿如桃花的魑魅, 锋芒毕露的火离, 冷若冰霜的天涯, 还有眼睛大而明亮的雉。 “原来你就是‘妖瞳’雪野,”雉旁若无人地看着雪野,眼光纯明而嚣张,“也并不是传说中三头六臂的人物嘛!” 雪野心中烦躁,也不想说话,冷冷扫了他一眼,他自觉得无趣,只好转过头对影冢道:“老大今天召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要紧事么?” “自然是有的。”影冢一点头,“俄尔甫斯就是被雪野所杀,所以我想,以后或许雪野会取代俄尔甫斯的位置与你们并肩作战。” 切,谁稀罕,雪野听他那般说法,心里嘀咕,却未说出来。 “哦?那得看看……”雉话未说完,一支箭已经擦着他的脸颊过去了,带出的一缕血丝犹未尘埃落定。却是雪野猜到他下面要说“那得看看雪野有没有这实力”,于是在他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出了手。 雉被这箭一射顿时吃惊不小,抚摩着还在滴血的脸颊,见周围哄笑一团,不禁抬眼看向雪野,雪野却是满不在乎地吐了句:“有人告诉过我,当送见面礼的时候,别忘了给下马威。” 雉悻悻然,却对雪野另眼相看了。既然箭能如此精准地擦着自己的脸过去,那么若自己一时大意,射穿自己心脏是完全有可能的!他只能转移话题:“老大说的或许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请你们来的理由。我要与雪野比酒。若我赢了,雪野自然可以回东边去,若我输了,雪野就做我的副将。这过程,你们见证。” 雪野淡漠地扫视了四周,雉仍是一脸惟恐天下不乱的神情,乾涅痕却别有深意地冲她微笑。这么荒唐的方法,他们似乎都不反对?! 雪野心下一凛,这结局,或许早就注定了!那么她要如何脱身?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雪野,好奇者有之,焦急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事不关己者有之。众生百态,浓缩在明亮的殿堂之中。 而雪野却只看向影冢。 影冢坐在高案上朝她扬眉一笑,挑衅之意尽生。 而这挑衅被她尽收眼底,她明白他们在期待什么,在北方,乃至整个冥界,拒绝别人的挑战是对自己的最大侮辱。 雪野却在众目睽睽中轻轻摇了摇头:“这一局不用比,我认输就是。” “你确定?”周围只有六个人,却已经沸反,嘈杂声中,影冢微微眯起了眼,正色道。 “遇到对我的弱点了如指掌的人,我何苦去自取其辱?”雪野对他动机猜到几分,也不点破,只是淡然。想是影冢在她昏迷的时候已经将她的底细调查清楚,对实力明显高于自己而又了解自己弱点的人,她已经不战自败。这一点她想得很明白,所以并无遗憾。 “那么从明天起,你就做我的裨将吧。”影冢也不接她的话,直接吩咐道,完全换了一种口吻。 “我有个请求。” “说。” “雪野好歹是师父一手栽培出来的,大人就算要雪野做副将,也得经过师父的同意才行。”这已经是她的王牌了,只要能当面与梭罗说明状况,梭罗应该不会把自己丢给影冢,而只要梭罗不放人,影冢就算再强硬,总不能明火执仗地将自己抢了。 “我当是什么事。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命人传书过去,三日之内,梭罗必有回话。”影冢心安理得地说着话,丝毫不在乎雪野脸上越来越冷的表情。 同样的,因为她与梭罗名义上只是师徒相称,用影冢那种“照价赔偿”的理由,八成自己是没戏可唱了。雪野本以为她已经练习到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了,此时才知道,自己与那距离还差得远呐。 “大人,大家还都等着您呐,您看是不是移驾过去?”雪野还愣在当场,已经有侍卫见事了,走进大殿对影冢恭声请示道。 “那便去吧。”影冢似乎心情很好,大步走了出去,其余六人尾随其后。 空旷的殿堂很快就只留下了雪野一人。十六岁的雪野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隐约做了一个会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可是要她捕捉这种宿命感,她却无从下手。 雪野听到隔壁有嘈杂的欢呼声传来,却宁愿自己听不见,直到所有人都退出了她所占据的舞台,两扇门将喧嚣阻隔在外,雪野见周围空无一人,寻了个阴影角落,靠着巴洛克风格的大柱坐了下来,她将自己蜷缩在黑暗中,静静地思考。 她并不是在感伤身世,只是在用最节省体力的方式让自己沉浸在周围的寂静中,只有这样,她才能全身心地思考,才能做出最明智的判断。 于是她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影冢留下她的理由。用影冢的话说就是因为她杀了俄尔甫斯,然而事到此处影冢已经很明显地向她暗示了他知道俄尔甫斯的背叛行为,那么,他真的是惜才么? 想明白这一关节,她就已经有了主意。只要自己受到俄尔甫斯的重创,没办法为他效力,恐怕他赶自己都来不及! 6 月明如素愁不眠 金色的大门突然发出咯吱的声响,夕阳的光芒先是一线,然后慢慢扩散开来,洋洋洒洒地照在她身上,有种暧昧的味道。 雪野从沉思中抬起头,警觉起来,就看见进来两名侍卫朝她施礼道:“影冢大人请您过去。” “难道有什么事?”雪野问道,这一切还没定下来吧,影冢就那么心急? “这……大人吩咐的,小的也不敢问,您还是早些过去吧。” 雪野一点头,随二人而去,穿过长长的游廊,视野再次开阔起来,眼前的人也越来越多,却都是衣着光鲜,仪态雍容的将士文臣,雪野随便扫视了一下四周,一愣。她倒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排场,只是影冢这一切早有安排,岂不是早就认定了她会认输?于是刚解开的眉头重又锁上,不顾场合地冷冷看着影冢。 虽上百人的阻隔拉远了他们的距离,影冢也还是清楚地看见了她的不满,却也只是嘴角勾起好看的弧线,令人将她请了近来。 让她坐的位置,赫然就是影冢下手左边第一个席位! 雪野若再没有察觉到什么,她就真的是傻子了,于是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影冢。影冢却没有看她,对着下面的人群做了一个手势,大家也就微微示意,坐了。 雪野才坐定,才听影冢朗声道:“这位就是北陆梭罗的徒弟,雪野。” “梭罗的徒弟!” “难道是传说中的妖瞳?” “好漂亮的眼睛!” …… 对别人的小声议论,雪野置若罔闻。任何经历过生死的人,都会对流言看淡许多的。 “我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大家,俄尔甫斯背叛冥王,已经被这位雪野所杀,以后雪野会与大家共事……”影冢故意停顿了片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下面的动静。 能杀了俄尔甫斯的人,自然至少有二三十把刷子! 立刻有询问的眼神抛向雪野,她却冷冷地不想搭理。 “大人,尘舞姑娘到了。” “请。”声音隔空传去。 雪野亦不能勉俗地循声看去:女子羽衣飘飘,衬托出曼妙的身材,步行如舞,翩跹若蝶,细眉、凤目、肤如凝脂,端庄贤淑,可骨子里有渗着的几股妖娆让人莫名的生出一种想保护她的感觉。 “尘舞不知大人在此夜宴,冒昧闯入,真是过意不去,还望大人见谅。”尘舞敛衽一礼,冲影冢嫣然一笑,嘴里虽然说着见谅的话,却是没有一点让人家见谅的意思。 影冢亦是一笑,手在虚空中轻轻向上一托:“不必多礼。” 尘舞由人引着入座,正好坐在雪野右侧,有意无意地看了雪野一眼,继续保持着她灿若桃花的微笑:“这位是……?” “雪野。”不等影冢开口,雪野自报姓名,说不上为什么,对这颐指气使的女子生不出半分好感。 影冢突然将神情一肃:“既然都到齐了,就开始吧。” 四下一片安静,接着就有人站起来,将东陆这一年来的军备、财力等情况一一详述,在这样的情况下,是没有人敢出声打断的。 雪野也沉默地听着,梭罗虽然宝贝她,毕竟不会让她参与这样的会议。因此她也明白,影冢这样做,是将她看成会为东陆效力的人了。然而越听,她脸色就变得越快,她没想到影冢这样年轻的统帅能将东陆整治得如此太平盛世! 众人也小心翼翼地看着影冢的脸色,想从他脸上捕捉到皱眉、微笑、苦笑、或者愤怒,之类的暗示,可他神色始终平静如常。 直到最后影冢微微一笑,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难道他真的很可怕?”雪野心里觉得这些人噤若寒蝉的样子特可笑,也暗自找着乐子,“幸亏他长得不太难看,不然可为难这些人了。” “东陆这一年能有如此成绩,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先敬大家。”影冢最后总结性地说了一句,于是侍女忙撤了书卷上了酒宴。影冢端起酒樽一口饮尽,再道:“既然是酒宴,大家自便吧,不用那么拘束。” “老大,我们什么时候能改改对尘舞姑娘的称呼?”雉在大家还茫然的时候喊了出来,似是兴致极高。 影冢本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但自己说了大家不用拘束,自然不好去责怪雉,只好看向尘舞:“我说的不用拘束,可不是要你窥探我隐私。”尘舞被影冢一看,面颊上升腾起两片云霞,只好装做去夹菜。 雪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想莫不是影冢与尘舞有婚约了,只是不动声色地自斟自饮。想到影冢居然说以比酒的方式来定胜负她就不自觉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仿佛想把自己灌醉。 经雉这么一调和,大家也就渐渐不再拘束,酒过三巡,影冢踱步到尘舞身边:“怎么今天有空来了?” “听说俄尔甫斯被杀,大人抓住了俘虏?”尘舞一边解释一边提问。 俘虏?! 雪野面色不改,握杯的手指却紧了紧。 “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总之雪野不是俘虏,况且我也很期待雪野能与我们并肩作战。”似乎感受到雪野的郁闷,影冢更正道。 “既然大人如此说,尘舞就放心了。”巧笑嫣然。 而这个时候,影冢却是眼神一凛,身体微侧,身形快若闪电,低喝道:“干什么!” 距离近的几名武将警觉地看过去,却是雪野要去抽影冢的刀,被影冢闪身避开。雪野右手虚了,几乎还保持着抽刀的姿势,影冢却已经冷眼看着她。 好……好快! 雪野还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影冢却自己转过身赔笑道:“没什么,我陪雪野玩两手,大家尽兴”,接着却是对尘舞一点头,拉了雪野就往门外走。 雪野从被他拉着就开始拼命拽,却奈何影冢不仅“英明神武”,就是蛮力也不是雪野能对付的。直到出了大门,识相的守卫见两人以那种姿势出来,慌忙挪了地方,影冢才放开雪野的手腕:“究竟怎么回事?” 雪野心中有气,没好脸色道:“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到有杀气么?” “你开什么玩笑?别说我,东陆几乎所有的名将都在这里,为什么就你一个人有感应?” “我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影冢托着下巴沉吟道,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道,“那我来告诉你。” “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受到俄尔甫斯琴音的攻击,我就会把你送回北陆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以为自己是装的?虽然刚才那一刻真切地感受到了杀气,但雪野被他看穿心中最初的想法时,心中一乱,气急道。 “那我不妨再说明白些,我的感官总不会比你差吧?你装做感觉到了杀气,是因为你想装疯,你觉得只要自己失去了为东陆效力的能力,我自然就不会在留你在这里了,对不对?” 靠!雪野骂都不想骂了,他……为什么连这都能想到却不愿意相信自己一回! “不过我告诉你,想都别想。”影冢得理不饶,伸手捏住雪野尖瘦的下巴,迫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若你真为琴音所伤,梭罗就只能把你交该我了。” 雪野虽在思索他话里的含义,手却不停,毫不客气地打落他的手,冷道:“怎么想随你好了。”言罢快步而去,留一眼孤独的背影。 影冢无奈一笑,摇摇头,与她背向而行。 7 杀气三时作阵云 莫非刚才真的是幻觉? 雪野虽在生气,却在不断回想片刻前的感觉,那锐利却若隐若现的杀伐之气……可是,若说是真的,为什么又偏偏只有自己有感觉呢? 还有,刚才影冢说:“若你真为琴音所伤,梭罗就只能把你交该我了”又是什么意思? 雪野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既然暂时想不通,不妨先放一放,若当真有什么情况,狐狸尾巴说不定就自己露出来了! 自那热闹的厅堂出来也有段路程了,城里的行人还是不少的,可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瞬间,雪野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不舒服起来。于是她想赶快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整理一下思绪。 百无聊赖之下雪野信步而行,借着银月的光华漫步,虽然是第一次来北陆,不过她艺高人胆大,觉得这月色下游赏,别有一番风味。与东陆的旖旎不同,北陆的夜,是寒冷的,天空高远,月亮是冷冰冰的颜色;脚下塌实,泥土是干冷的;中间有穿堂风呼啸而过,风也是冷飕飕的,鼻腔里呼出的乳白色雾气,幻化成各种形状,刚一成型,又消失不见了。 雪野下盘轻盈,脚步甚快,不出半个时辰已经看不见人影,原来是城郊的森林。雪野猛地呼出一口气,懊恼地看了看天,方才走着路没感觉,此时停了下来才觉得饿了,早知道就带了弓出来打两只鸟也不错。影冢那人,真叫一个晦气! 罢了罢了,还是回去的好。 雪野叹息一声,转过身正要离开,却想起一件要命的事…… 她没有在森林里做下记号! 雪野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苦笑了,她没想到谨慎如自己,居然也会犯这样的白痴型错误,若是师父知道,可要笑话自己了! 好在她不用担心自己该如何应对这又冷又饿的一晚了。 因为这个时候,她听到丛林深处传来一声尖叫,那声音凄厉得仿佛要撕裂天空! 看来北陆,也并不如料想中的太平嘛!雪野摸了摸鼻子,举步欲行,脚步却顿了顿,莫非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过没那么巧吧?自己才来,该没什么仇敌才对! 雪野想了片刻,一击额头,终于拔开步子轻烟般掠出。 顺着血味约莫行了两里路,雪野才找到声音的源头。 一点温热的液体滴到她肩上,绽开猩红色的花朵。 借冷沏的月光扫了一眼之后她就不想再看,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却没见过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死法。 一具女尸被一枚箭钉在树上,胸口鲜血淋漓,发丝零乱地披散下来,雪野从下而上仰望过去,只看见那两只几乎要暴出的眼球,而□□在空气中的皮肤渗着残绿的颜色,很鲜亮的颜色、可是在这月夜、这森林、出现在人的皮肤上,却是十分恐怖的! 这……刚死不久! 可是为什么要用两种方法杀人? 难道杀她的人,对自己的箭术很没有信心? 雪野不由得握紧了随身带着的匕首。也算这人倒霉,遇上用箭的祖宗,班门弄斧了。 她想了想,争强好胜的心理终于又从某处悄悄冒了出来,她一跃而起,在枝桠上轻轻一踏,摘下了插在女子胸口的箭,顺手也托下了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 这箭好面熟?! 雪野刚放下尸体,一拍脑门,发现这箭就是自己平时用的! 怎么会这样? 这女的到底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人能拿自己的箭去杀人? 从自己来北陆到现在,不过一天的工夫,自己昏睡的时间弓箭都不在身边,被人拿了箭去倒也可能。 想到这里,雪野昂首:“既然朋友想要嫁祸于我,至少也先让我知道理由吧?” “雪野,果然是你杀了公主!” 她早知周围有人,却不知道他们正是等她这朗声一呼。果然她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有一呼四应的效果,只是被包围的,是她自己而已。 雪野扬眉一笑,眼中光芒比缺月更冷:“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说人是我杀的?” “我们乃是光明公主的近卫,你杀害公主证据确凿,还想抵赖不成?” “光明公主?”雪野低头看去,这死人也不过就能占三尺黄土那么大的地方,王公贵胄又如何?不过她也知道,这大陆种族混杂,虽然由四武神统领,若真擦出火花,就算是梭罗也未必能护短,她嘴上不饶人,“那你倒是拿证据给我看看?” 另一侍卫也置喙道:“证据还在你手中,那箭,不是只有东陆妖瞳雪野才用的么?” 雪野听完哈哈大笑,笑容中有几分阴骘——看来是有人成心嫁祸了! “你……你笑什么?”这些人自然也明白,他们就算一起上,也未必是雪野的对手,只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他们为护主而死,也是心甘情愿,所以明明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却也不肯退半步。 “笑你们笨!”雪野将手中箭丢了过去,一人接住,直愣愣地看着女子俏生的脸庞。雪野傲然道:“我若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不会不敢承认;况且,”她停了一下,扫视四周,“若我杀人,一箭就足够,不会同时用两种方法。” 夜风拂过,森林静谧如死。 雪野似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等着这些人的反应,脑子里的念头却一刻也没有停过。 似乎是首领的一个人顿悟道:“姑娘说的是,在下等人失礼了,不过这事,于外关系到我族声誉,于内关系到我族民心,还望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亲自与族长解释,您看如何?” 他话虽然客气,语气却是不容推辞的坚定,雪野却不介怀,微微一笑:“好哇。” “哇”字音未落,雪野身子已经如一支离弦的箭,一弹而出,匕首的银光如一条弧行的闪电,一行十几个人才拔刀的功夫,雪野已经杀了三人,血溅五步。 雪野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并不想这么任意杀人,但是若不这么做,恐怕这黑锅自己是要背上了。 这一行人清一色的长刀,雪野本在兵刃上就已经失了优势。不过雪野毕竟是雪野,身影不停,在一群人的围攻中丝毫不乱,当真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优雅,和着月色,只闻兵戈交接的声响,看不清月下佳人的容颜。 梭罗的刀法,是在千百场战役中历练出来的,雪野学他这一路,本身的轻灵动作与他的刚猛相结合,全无花俏,这些人在她眼前,简直就如同摆设。 她也懒得与这些人多费手脚,一把逮过领头人的衣领,呵斥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她只是那么举重若轻地向周遭还欲上前的人一看,这些人就停在当地不动了,谁动不就是等于把这首领送上黄泉么?谁还敢动?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现在你的命还在我手上,不是你问我的时候。”雪野思忖他是想拖延时间,于是手中利刃加重了力道,在他皮糙肉厚的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不重不轻,血流得够看却又不至于失声或是殒命。 那人眼睛一闭,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雪野冷笑道:“若真是你们公主,你们为何连尸首都不收殓反倒要先报仇?既然你不说,那么他们说吧?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我一个女子,搞不好我一紧张手就抖了,所以说的话就趁早,可别陪了夫人又折兵。” “我说我说,你放了我们首领!”已经有人喊出了声,声音却戛然而止,却是被旁边的人一刀封住了嘴,雪野眼中光芒越来越凌厉,正要推开手中之人,才发现这人已经没了声息……居然已经咬舌自尽了!再要制止其他人,也居然已经倒了一片。 真他妈不是男人。 雪野言不由衷地骂着,想能让属下为他保密至此的人,必定不是简单角色,秀眉深锁,重又陷入了深思:是俄尔甫斯的旧部?或者……是因为有人嫉妒她一来东陆就受到重用?雪野看着一地的尸体怔了又怔,不管怎么说,这些人却是因自己而死的。她虽不怕麻烦,但能不惹麻烦,还是不沾染的好! 雪野四下看了看,嫌恶地躲闪着脚边的尸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觉得很脏,可是四下明明已经安静了下来,却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雪野长、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心神定下来,将匕首归位,又从地上捡了一把战刀,手腕一翻,刀尖向上,直立于眼前,猛然间一飞冲天,只眨眼工夫,她已经闪身下来,身体笔直如箭,刷刷几刀,四周的树木都訇然倒地,枝叶遮盖了十几具尸体。 自然也暴露出了新到的敌人:不过是一些长相奇异的野兽。 雪野虽不认得东陆这些陆离的野兽,不过也就轻蔑一笑,不敢出来,就派这些孽障消遣人么? 长刀并不是她的强项,甚至说是她最不喜欢的,近距离搏杀总是沾得一身的血。可是事情摆在自己眼前,若是怕见血,自己的血就要贡献给这土地了。 雪野刀不留情,因为她知道这些畜生完全没有人情。 森林突然又热闹起来,十来只猛兽的腾越完全遮蔽她的刀光,若从战圈外看去只见兽舞而不见人跳,雪野也估摸着这些猛兽是受人指使才来侵袭自己,说不定就有什么人在一边等着自己体力不支再上来趁虚而入!饶是她一心速战速决,这些猛兽以奇快的速度也足足将她拖到了第一线朝阳照射的时候。 雪野一天一夜未进食,又与人兽缠斗一晚,体力接近透支,若不是她素来要强,只怕就不管他三七二十几先倒在地上睡一觉再说了。 朝阳渐渐从树林的背后探出了脑袋,红眸、红日、红的血……放眼望去,一片血红,说不出的苍阔凄凉。雪野的脸,绷紧了又放松,看一袭黑衣瑟缩到丛林背后,悬着的心放下不少。她从来没发现,雉那张满是稚气的脸也会有这样让人觉得心安的时候。 “你还好吧?你身上好多血。”雉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看得出是一路奔着来的,不过他的语气淡淡的,全然未将自己的辛苦放在心上。 “没事,血不是我的。”雪野苦笑,没事才怪,现在她饿得要死。 “那就走吧。老大正在派人到处找你。” “现在我要走的话,就真的要挂了。” “你……怎么了?”雉一半好奇,一半关切。 “我快成饿死鬼了。”雪野调笑道,却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快起来,你这样子让别人看见该笑话了。” “管他们呢,我又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人物。”雪野撇撇嘴,一脸不屑,至少这个昨天被自己一箭射到的少年并不似其他人那样对自己心怀敌意。 “那就在这里搭火吧。”雉一脸无奈的表情,去捡了一些干树枝,将被雪野杀死的野兽拖了一头过来,用匕首去了皮,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架在火上烘烤。 “影冢大人很器重你呢。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如此看重一个人。”雉搭讪。 “是么?”雪野才不在乎他怎么看呢。 “我们都是一步步爬上来的,像你这样一来就能做到裨将的人,别说是在北陆,就是在整个冥界我也没见几过。”雉的口气里无不有羡慕。 “比如说熠焰?” “熠焰是不世之材,十年前在战役中脱颖而出被冥王破格提拔,可这太平盛世的,老大能找到你,真是不容易。” “可是我……”雪野从来不否认自己的才华与能力,可是头一次有人拿她与熠焰相比,让她有种相形见绌的感觉。熠焰担任西方武神的时候,应该是与自己相仿的年龄吧? “快好了。”雉转动着手里的烤肉,最上面焦黄的皮里已经有黄色的油渗了出来,香味直冲雪野的鼻腔,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雪野伸出一只手,正要拿着去烤,却忽然眼前一黑,扑通一声栽了下去。 “怎么了?”雉慌道。 “头晕。”雪野头晕眼花但神志未失,一把扯住雉伸过来的手,使自己站起来。 “这……”雉迅速判断了一下状况,道,“我背你回去吧。” 雪野好胜归好胜,可也不是那种搞不清状况的人,于是赶紧点头,从善如流。 8 谁家月下红袖香 “怎么样?”影冢把着雪野的脉门,转头看着眼前的绝色女子。 残月秀眉微簇:“大人不用担心,雪野只是被雪麒抓了几下,并没有其他伤痕。” “可是被雪麒抓的话,断不至于这样。”雉插嘴道。 “雉,麻烦你先出去一下。”残月出言,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为什么?”雉正要驳斥她,却看见影冢微微一笑,显然是感谢他背了雪野一路,可也朝他点头示意,只得无趣地出去。 “难道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么?” “大人请看。”残月一点头,手上不停,将雪野翻转过来,轻轻撕开她背后的衣衫,露出光洁的背部,影冢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看残月,再看向雪野的背部时才发现有两条彼此交叉的十字伤痕从半透明的表皮下透了出来,似有鲜血不断渗出。 “这是什么?”影冢惊讶。 “大人不必担心,这或许是与雪野她们家族有关的印记,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伤痕对她的身体并无甚损害。” “那你给我看是……?” “只是刚被雪麒抓,我猜想这烙印有能帮助愈合伤口的作用,只是恐怕在这期间雪野全身的皮肤会异常脆弱,而在自动愈合过程当中,又奇痒无比,大人恐怕要多留个心照料下,别让她乱抓。” 而这时雪野仿佛听到了她说的话一般,开始将手反到背后一通乱抓。 残月见状忙神过手去压住她的手,可雪野一来动作奇快,二来力气也并非是她这种医者所能匹敌,只眨眼功夫,背上已经被染红了一片。 影冢此时方对残月的话深信不疑,也伸手紧握住她的皓腕。 “大人,雪野这症状估计个把时辰也就过去了,等她平静下来,再把这些草药让她喝下去就行了。我先告辞了。” 影冢无法抽出手来,只得点头示意,转过头就开始苦笑:“雪野,醒醒,我出去一下,你别乱动。” 雪野后背奇痒,苦于双手受制不能抓,隐约听见影冢这话,慌忙点了点头,影冢见她居然肯听话心情大好,放了手就要走却发现雪野失去理智般有开始乱抓。 “唉……”影冢忙又抽出手去将她的手挪开,雪野虽然人是醒着的可是已经快痒疯了,哪里管他这么多,又踢又抓,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影冢甩开。 影冢无法,只得将她双手按在枕边,他知道雪野意识还在,便低下头附在她耳边低声劝慰道:“雪野,别乱动,忍一忍就好了……”哪知雪野根本不搭理他,话未说完,入目的是雪野侧卧的脸,消瘦的肩,还有衣衫被撕开的后背…… 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动作过于暧昧,正要抬头,雉却已经闯了进来:“老大,你这是……我不是故意的!”影冢一脸尴尬,正要解释,雉却已经跑远了。 “臭小子。”影冢自然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再去解释不是越描越黑么。可是扪心自问,刚才那一刻,自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么? 雪野间歇性地扭动,有时安静如同婴孩,有时动作剧烈得就连影冢也觉得甚难压制。直到后来雪野自己挣扎得都没有了力气,影冢才暗自松了口气。苦笑,看着自己被雪野抓开的手背,影冢只得换了姿势,从来没觉得一个时辰有如此难捱。  日上三竿的时候,影冢见雪野呼吸终于趋于平缓,大吐一口气,找了条毛毯给她盖了,又等了半晌,雪野终于彻底清醒了。 水米未进,苦药已饮,她睁着两只大眼睛环视一下四周,已然将零碎的记忆片段拾掇起来,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着面色平常的影冢,欲言又止,那句感谢萦绕在舌尖,与浓稠的苦味纠结在一起,终是吐不出来。 倒是影冢似乎也不放在心上,关切道:“你现在烧得厉害,再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从长计议。” 雪野本来心无块垒,听他这句话倒是留了心。既然连东之武神都要“从长计议”,那这事一定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影冢见她露出如此孩子般疑惑的神情不由得呆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找点话题:“你背后的十字伤是怎么回事?” “伤?我不知道。”雪野才脱力,说话的语气都放缓不少,却仍是掩不住惊讶,怎么连这也给他看去了,腮边一红,说出来的话却是,“要大人亲自照料,雪野惶恐。” 影冢却一扬眉:“我只是想证明,梭罗能做到的,我也能。” 这事不提雪野还要对他感恩带德,一提雪野气就不打一处冒,本来就近似淡金的脸色更加苍白:“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梭罗的信已经到了,你要看么?” 雪野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自己反倒没有把握了,听他这十拿九稳的口气,估摸着自己算是被梭罗“丢”出去了。可是她跟了梭罗四年,亲胜父兄,这感情不是这么容易就割舍掉的。何况东陆也正值用人之际,退一万步讲,哪怕只是做个杂役,师父也不该会这么轻易地把自己拱手让人啊!难道影冢用了什么可以要挟师父的东西? 可是既然木已成舟,她并不打算做无谓的挣扎,看着窗外的萧瑟秋景:“师父有另外要对我讲的话么?” “据我所知还没有,也或许是有些话不方便对外人讲,若想回去一趟便去吧,记得回来就成。”影冢似乎很理解她的感受,反而安慰起来。 “你这不是教唆我畏罪潜逃么?”雪野突然调侃道,一针见血,“你想帮我挡下来?没那么容易吧,你还没正式拜将呢!” “其实,你还是想与我一战。”影冢笑道,“你直接说未必我不会答应,何必转弯抹角的?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打输了可不许哭鼻子。” “……”雪野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影冢却已经对着门口喊了一声“进来”。 一个亲兵对着影冢单膝跪拜道:“大人,龙族族长乐翔求见。” “好,让他在龙骧殿等着,我就来。”影冢一点头,雪野却先招呼出声了,影冢只得看着她,“你要去?” 雪野忙点头。 “你不是早饿了么?你养精蓄锐,等体力恢复了来找我一战,这些事不用你操心。”影冢含笑看着她,又交代了几句,径自走了。 9 心非石木岂无感 “这个人,虽然不及师父,可是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讨厌。”雪野无聊中一通乱想,刚浮起的笑容却被自己的思路打断,师父怎么就突然不要自己了呢? 她突然忘记了师父对自己的要求是多么严格,想到的是师父在那样朝阳如血的清晨将自己救回;想到自己难以入睡时师父给她讲从前征战的故事,结果听得她越来越无法入睡;想到第一次试剑时,夜阑人静师父还心急如焚地等她回来…… 越思量越心伤。勉强用了些糕点水酒硬生生把自己从郁闷中扯出来,突然想到影冢出去处理的事很有可能与自己有关,来不及沉溺于悲伤,拔足而起,直冲龙骧殿。 “大人莫非要护短么?” 雪野忙对两旁的护卫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到“护短”二字心脏砰地一跳,顺着门缝看去,只见在森林看见的女尸横放在殿堂正中,几名侍卫簇拥着一名白发老人立于影冢左侧,雪野看不见他们的脸,却感觉得到他们咄咄逼人的气势。她的目光顺着朝影冢看去,见他长眉微蹙,沉吟道:“乐翔,你女儿的死我也很遗憾,可是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雪野所杀?我可以担保雪野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没有机会去杀人。” “证据么……”乐翔见影冢开了口,命人送上一支箭矢,胜卷在握,“大人明察,这种箭,似乎只有‘妖瞳’雪野才有吧?” “一支箭能说明什么问题?尸体我看过了,妖瞳若要杀人,不会同时用两种方法。”雪野听到这里心里一惊,影冢……看人还真准…… “但是大人,有人在浮生森林里见过雪野,我的亲兵可是雪野的手笔,这总是你不能否认的吧?” “你待如何?” “在下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可是大人总得让我能跟我的族人有个交代。还请大人将雪野交由我带回去。” “那你将如何处置?” “自然是由族人公决。” 所谓的“公决”不过是以命抵命,杀了人又将自己的手抹干净,还将责任推给所有人,这话说的偏偏又无懈可击。 雪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直闯而入:“雪野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还你一命,可是乐翔若真要让杀害公主的人逍遥法外,不是亲痛仇快了么?” “雪野,你退下。”影冢见她进来,脸上的不悦更明显。 “影冢,你欠我一个心悦诚服的理由。”手里握着弓,觉得一战不可避免,却偏偏又不慌,慢条斯理地说着。只有一对招子盯在影冢的脸上,毫不旁骛。 “说的是。”影冢点头,对雪野道,居然不顾及乐翔,自主座上下来,与雪野正向而立,“一箭定胜负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雪野愣了愣,只能说好。可好字出口的瞬间,人已经倒了下去,却是影冢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出手如风,一掌劈上了她的后背,在她猝不及防的刹那将她击晕,左手又天衣无缝地接住,呓语般轻不可闻地叹道:“你刚才想对乐翔出手。” 方才雪野满心以为影冢真的会与自己一战,只想在他出手先制服乐翔,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光风与角度的问题上,全然没料想他会猝然出手,而影冢既然号称“黑色流光”,速度之快,雪野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哪里抵挡得了!于是她仅仅来得及扫了一眼就华丽地倒了下去。 “大人?”乾涅痕见状一步抢上,用眼神询问。 “带下去。怎么说这些人总是她杀的,我一视同仁。”影冢面无表情。 “大人……?”方才雪野在的时候乐翔屁都没有放一个,现在雪野一被带走他居然话又多了起来。似乎他该敬畏的不是影冢而是雪野。 “雪野一共杀了几个人?”影冢冷着一张脸问他。 “十三。”影冢只是这样问了他一句,没有半分杀气,却已经让他不寒而栗,底气也不如刚才那么足,他实在是想不通,不过一会儿功夫,影冢的耐心一消失,自己可得小心了。 “加上你的女儿呢?” “已经算上了。” 影冢冷笑了一声,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吩咐道:“拿刀,十三把。” “大人!”随他多年的亲兵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了,虽然不敢违抗他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 影冢只是摆了摆手,朝乐翔道:“我记得冥界还有一个规矩。” 乐翔动容:“大人莫不是想以自己鲜血洗去雪野的罪孽?” “是。”冥界素来法制森严,若无上级的命令则杀人抵命,唯一可以破例的就是武神用自己的血换杀人者的生命。 “大人可想清楚了,那些侍卫是否值得大人这么做?” “他们不值得,莫非你的女儿就值得?”影冢本来就克制着自己,听他这话便横了下眉毛,“你不过是龙族族长,单以你的地位,我本可不必买你的面子。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死者。”影冢声音不高,却冷砌,在一向以血统为自豪的乐翔听来就像是大耳巴子刮在脸上一般。 “我相信雪野这么做事出有因,不过既然你在这里,就请见证好了,不用再找雪野的麻烦。”影冢又道,话音刚落,一只三寸来长的银刀已经插入了肩窝。影冢剑眉挑了一下,觉得身体里一层凉意,他静静吐了口气,又伸手拿起一把刀。 第二把,紧贴着第一把,这无疑加快了血流的速度,一身玄色衣衫再也遮不住,已经有鲜艳的血顺着手臂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影冢知道时间越长血流得越多,若还想保住命,恐怕还真是不能停,于是在周围几十只眼睛的注视下一只又一只地插了进去。他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除了偶尔因为疼痛倒吸的凉气,可就是这动作,他也做得轻巧,不想让下属看了笑话。想自己纵横冥界,能让自己受伤的人少之又少,上一次受伤也似乎是三年前的事了,可今天,居然因为一个小姑娘刺自己十三刀。别人不笑他自己都想笑,还是仰天大笑那一种的。 第十二刀刺下去的时候影冢除了右臂以外几乎没有不插刀的地方了,整个一活生生的血人。任谁都看得出他失血过多,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也可以将他打倒了,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可是没有人敢上前去阻止他。 影冢失血过多,拿刀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他的眼睛也已经开始模糊。 好在他叱咤这么多年,心志坚定,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刀还是在一寸寸接近自己的身体。 可是并没有意料中的疼痛与冰冷。 影冢那最后一刀,还是被人阻住了。 影冢无力地用迷朦的眼光看了扶住自己的人,摇头道:“你放手,如果你不想我前功尽弃的话。” “大人,冒犯了。”却是乾涅痕去而复返,一把夺过影冢手上的刀丢在地上。朝乐翔道:“你女儿不是雪野杀的,影冢大人也没有必要为她的死承担任何责任,如果你再滋事,我第一个不饶你。” 说罢也不理会乐翔,横下心想若影冢要怪罪就算自己一并受了也不愿看影冢这般折磨自己,招呼了残月来处理伤口,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影冢。他与影冢算是莫逆之交,深知影冢的禀性,这种人死到临头都还冷静,也难得冲冠一怒,可是在他居然肯这么维护雪野,似乎有点过了? 10 试拂铁衣如雪色 沉沉寂夜里,层层云片犹如四翼鸟的羽翼,张扬地延展于天末,自暸望台上看去,彼地熊熊烈火烧起,连半片月也透着绯红的光华!一队轻骑的蹄音踏破了夜的秾稠,回荡在喑哑的空气里,荡出了些许血腥味。暸望台上的男子循声看去,知这行人已是油尽灯枯,眉头微皱,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这把火,放得是狠了些。” “影冢大人,萧然败退,特来请罪,你看……”身后一直默默无语的乾涅痕刚收到消息,打断了影冢的沉思。 “我下去询问些战况,这些兵士你令人好生安置。”影冢点头,推门而出。  “属下无能,甘愿受罚。”萧然半跪,尽量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委顿于地。 “你且起来,务必将战况详实禀来。”影冢见萧然的满脸鲜血已经有了计较,料想战况惨烈倒也并非全是将领的过错。 自从三百年前天冥两界圣战,双方均付出惨痛代价,冥界十殿武神仅有四名幸存,冥王将这四名分派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虽然将领换了一代又一代,但这惯例沿袭至今,东有梭罗,南有落羽,西有熠焰,北有影冢,均直接听命与冥王,又各自为政,关系微妙。半个月前,影冢收到下属部落亢邪族叛乱讯息,令萧然出战镇压,不想连素来行事沉稳的他亦铩羽而还。 “属下不敢隐瞒。”萧然微施一礼,肃容道:“亢邪族人战斗力平平,但不知从何处得来两项秘术,称为‘傀儡术’和‘缠索术’,前者傀儡是听命于主人的魔物,只要不杀死主人便可不断复生,缠索术是一种操纵用魔法浇灌出来的植物的方法,藤蔓入火不燃,刀剑难断。” 影冢闻言冷哼一声:“看不出这些人还挺懂韬光养晦的!”转而向萧然道,“你先下去吧,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为此耿耿于怀。”萧然一愕,心里感激,难以言语,施礼退出。 “你有什么策略?”思忖片刻,影冢抬眼望向乾涅痕,沉吟道。 “你有伤不宜出战,恐怕现在只有雪野能胜任。” “哦?” “现在各司其职,本也没有人能腾出手来,再者以那丫头的狠劲,恐怕还真是杀鸡儆猴的不二人选。” 影冢定定看了他一眼,眼里光芒一闪而没,微微摇了摇头:“连你都维护她,难怪她这么有恃无恐了。” “任人唯贤嘛,何况雪野最近收敛不少,小惩大戒也就够了。”乾涅痕嘴角撇起一点涟漪,目光宁恒如玉。 “她人呢?” “还在禁闭室,好几天了,没有你的命令谁敢放她出来?”乾涅痕隐隐笑了笑,七将之中只有他年纪比影冢稍长,也只有他最了解影冢的心思。其实影冢不过是借他的话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让雪野去征战,一来让她避开这些人的视线;二来雪野若有功劳,那些流言也不攻自破了。只是这苦心,他知道,雪野是否也知道呢? “似乎还真老实不少。”影冢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觉得有些异样。  “雪野?”看到她的时候影冢着实吃了一惊,不大的禁闭室里,她蜷在角落,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头发略有些蓬乱地遮覆了半边脸,辨不出神色。见她这样子,挥手谴开了身边的侍卫,才放缓了声音道:“想出战么?” 雪野搁在膝上的下巴抬了抬,懒散的眼神忽然变得清冽无比,虽然对他意见大大的有,可是听到这话,眼神里有自己也无法抑制的兴奋。她也不说什么,直盯盯地看着影冢俊朗的眉目,等待下文。 “亢邪族有反叛之举,萧然领兵败了,除了你,我这里也没有游手好闲四处惹是生非的人了。” “游手好闲?”雪野装作漫不经心,欲辩忘言,何况自己确实是有点喜欢惹是生非…… “我从未带过兵。”雪野直陈其事,尽管兵败了,但影冢似乎心情不坏,莞尔道:“凡是总有第一次么,你若想超越熠焰,这只是第一步。” 雪野只是抿了抿嘴唇,也不反驳,左右自己那点野心是瞒他不过,还不如单刀直入来得痛快:“大人似乎也不是一个会拿战争做儿戏的人。” “确实不是,这是军令,不是儿戏,你若败了,军法处置。” 雪野有些诧异,在她看来,他似乎不是一个会如此决然而不留余地的人,她避开他的目光,依旧坐在那里,瞟着自己的脚尖,空阔的禁闭室里有如豆的灯火跳跃,在两人脸上明灭,良久,雪野才低低答了一声尊令。  冥纪•承平八年,雪野受命战于野。 阵按四方,旗分五色,龙虎奋翼,旗帜迷天。平野满梁园之雪,旄按庚辛;乱山回寒谷之春,色分甲乙。顽愚不似江陵石,雄武原称幽翼军。 单举处一行白鹭,双呈时两道飞泉。飘飘密雪回空旋,凛凛寒涛风卷。马到也,强徒辟易;锏来也,山岳皆寒。战酣尘蔼欲遮天,蛟龙离陷阱,狐兔遁荒阡。 亢邪族居于大陆最北,民风彪悍,铁骑训练有素,因此对敌幽冥军倒也毫不怯懦;雪野初次领兵,身边可商榷的人只有雉;加之亢邪族的两大秘术,双方僵持了近半个月,北陆天寒地冻,却再也封不住雪野那急躁性子。 河流向西,延伸向未知的尽头,眼前的大分水岭,却南北纵贯,切断了东西的联系,起伏的山丘连绵无止,但那寥廓的苍翠倒映在人眼中,却是纷飞战火后的血红和苍凉. “你说你是发的什么疯,居然立下军令状说一个月内必胜利而返!”大帐里灯影幢幢,雪野单手支颐,雉在她跟前来回踱步。 “老大都把话说到那个份上了,我还能推诿么?”雪野白了他一眼,她不会在影冢面前用“老大”这样有些亲近意味的称呼,不过在雉面前,也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不是你也有意,老大能勉强得了你么?”雉突然停下,与她对视。 “有闲心琢磨别人的心思,还不如多想想眼下怎么办。” “反正主将是你,与老大立下军令状的是你,万一失守,老大要罚的还是你,我操什么心?”雉无所谓地将手枕在脑后,一脸轻松,雪野几乎气结,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少站着说话不腰疼,去,吩咐下去,明日五更天动身,直接攻城。” “你说真的?”雉见她铁着张脸,担心她是被逼急了一时义气用事。 “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开玩笑。” “可是我们没有胜算。” “耗得越长士气越是低落,此消彼长之下,我们胜算就更小了。”  11 相看白刃血纷纷 次日,血色的红日初升,雪野掀帘而出,帐外的风灌了进来,满帐里叫嚣。 雪野一身劲装,负弓当先领兵。 他们只有三千人马,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从无数战役里历练出来的,面对前几日的败局,没有人露出疲惫,他们都高昂着头颅,去接受战争的再次洗礼,去赢回属于战士的荣耀! 两军交战。 傀儡们疯狂地前行,溅起的尘埃遮蔽了天空,远处看去,天与地的界限浑黄一体,如洪荒时代的世界。傀儡们拖着沉重的躯体却健步如飞,无数的傀儡从四面八方朝他们蜂拥而来,发出猛兽般的嚎叫,森然欲搏,企图将他们围死在里面。 “拉网!”雪野神色自若,但是声震天宇。眨眼功夫,一张巨大的网从周遭支了起来,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在傀儡面前的数丈将幽翼军的营地围得严严实实,形成倒扣在地上的罩状,像母亲在保护怀里的婴孩,不容外敌靠近。 红了眼的傀儡们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但一撞上网便立刻四分五裂,残肢和着尘土飞溅到高空,又似断翼的候鸟笔直坠地。傀儡是没有意识的,见到同伴惨死,自己却不知道后退,前仆后继,争相死在那巨大的网上。网中之人看去,已经见不着完整的躯体了,漫天乱飞的都是脏器或断了的手脚,不时有粘稠的血液溅到自己的脸上、身上、还有……灵魂里。若非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只怕有人要当场呕吐也不一定。 “是刀丝?”雉失声道,“你……”他本想说这些布局安排连下属都知道而自己居然被蒙在鼓里!但看到雪野眼中的肃杀后觉得自己过于斤斤计较,怕惹她笑话,那后半句还是吞了下去,到了嘴边已经换成了“你怎么想到的?” “影冢。”雪野淡淡道,仰面看着纷飞的血肉,脸上的表情是与她年纪不合的冷静。 “老大?”雉惊讶道,微微观察眼前女子的神色,她的冷静是出了名的,可他没想到面对让自己都有些震撼的场面她还能如此沉着! “我只是听人说过他做过一次这样的网,我还在东陆的时候。”雪野一边观战,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心里想的是这次的网应该比他那个仓促搭成的精妙得多。 “哦?老大什么时候跟蜘蛛学了?”雉心里嘀咕了一句,他从雪野决然的神情中读出了一个词——赶尽杀绝。 “准备出击,他们要撤了。”雪野眼眸明澈,不再理会雉,手指向周围的人,“你们跟我去追敌,其余人留守。”她顺手牵动了身下的独角兽,迅捷地穿过人群,带队而出。巨大的刀丝网之间裂开了一线缝隙,仅供一人进出。饶是如此,身后的人也丝毫不怠慢,一行人本是鱼贯而出,到了最后几乎是平行前进。一群独角兽在荒野上放纵地奔跑,如被风吹拂的巨大流云,一瞬间飘忽而过,没有痕迹。 距离最近的敌人还有三十尺的时候,雪野引弓射箭,金色的细小流光瞬间呼啸而出,所向披靡,“铎”地定在最前的傀儡身上,众人皆呼好,士气高涨,纷纷驾兽而进。 然而,傀儡们转身应敌时,除了雪野,所有人都愣住了——在那些傀儡中有不少是他们的同胞! 赫然就是前几次战斗中被俘的人! 雉还分明记得那个黑瘦的傀儡,前些日子他们还在一起喝着烈酒,吹着劲风,他还傻呵呵的说回去看妻子给他添的小崽子。他第一次做父亲,兴奋得恨不能马上回去。可是现在,刚出生的孩子就已经永远失去了父亲。 雉心下一阵恻然,战意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昂扬了。 “别发愣了!他们已经没有意识了,不杀他们,就会被杀!或者,你们想成为跟他们一样的傀儡么?”雪野发现了周围人的异常,扬声提醒道。 恶毒!虽则她自己不能完全体会这种酸楚,却也对这些人的心境变化略微有些了解,亢邪族的人,就是在利用这些人的手足之羁绊! 她一骑当先,在众傀儡中折回,溅染了鲜血的战袍在无数熟悉的身影中穿梭,如凌波虚度,坐下独角兽引颈长嘶,飞鬃扬蹄,刀光时聚时散,收合自如,一刀扫群魔。 众人见她飞驰的身影,才如梦初醒般举刀挥戈。 于是荒野上沸腾起来,蓦然腾起无数光影,在傀儡的飞扑中若游龙似惊鸿,与血光为伍,天地玄黄。杀气凌宵,啸傲云霞,飞鸟绝迹!傀儡的惨叫如鬼神夜哭、枭鸟嘶嚎,无比凄厉、萧索,闻者皆为之色变。但战士们不为所动——一旦那种战无不胜的士气回归,哪怕是惊天剧变,也不能撼动他们必胜的信念。 刀风带动空气的声音、撕裂肉体的声音,和着这些哀号,像是大地上舞动的最优美的韵律,无比苍括与悲凉,虽身在其中,却觉得它缥缈得不真实。 利刃,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风卷残云般将一切残缺与血腥推向天边,吞噬殆尽。浴血的战士迎着愁淡的朝阳,想将纠结的血腥冲刷。 就算终于赢得了惨痛的胜利,也没有人会快乐。 没有人! 他们的心情与身上满是血污的铠甲一样沉重。 况且他们并没有胜! 这些人眼睁睁看着刚才明明被自己斩杀掉的敌人的伤口慢慢愈合,竟然纷纷站了起来,再次向他们扑来!虽然早有这样的情报,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那么难以置信。 雪野冷笑一声,既然这样杀杀不干净,那么就直接斩草除根好了。雪野将弓缚在背后,高举着战刀,身边的战士以她为中心形成了一面扇形。黑色的狂流席卷大地,携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汹涌向前,黑色的锋芒与猩红的血光形成末世的光彩,倒影在众人的眼中,便成了腾腾杀气。 而敌军本营的人似也看穿了他们的目的,疯狂地送上一波又一波待宰的羔羊,令众人杀红了眼。雪野眼中那本就妖异的红色此时似乎被这漫天血雨浸泡过一样,那种灭世修罗般的神采让女孩在沙场上犹如一道血红的伤痕,那么狰狞而撕心裂肺。 而她身后,是沉默的众人,他们紧抿着唇,手起刀落。 这一路人马如破竹、如惊雷、如狂流,所过之处,敌军无不肢体离散,血肉横飞,心胆俱裂,而幽翼军虽然有些伤亡,但还是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那些操纵傀儡的术士的阵营。 雪野冷冷扫视了一遍面前的敌人,横眉冷对,一个前冲的手势,又开始了一场新的厮杀。 三千铁甲,以雪野为中心,呈扇形自高山上俯冲而下,亢邪族的军队就在这战火弥漫中分崩瓦解。雪野勒马眺望,一抹冷笑冻结在唇边,除了数十人拥着族长逃逸,雉他们已经控制住了局面。 “雉,剩下的战场就交给你了,别拖我后腿!”雪野扬眉一笑。 “喂,回来!穷寇莫追!”雉捕捉到她笑容中的真正意思,心念电转,刚来得及喊了一句,声音立刻被无边的嘶喊声淹没。雪野淡漠地笑笑,单骑而出——穷寇莫追的道理她自然知道,可她为了这一仗已经等了太久,如果仍不能胜,她的骄傲何存?要的人头就在眼前,也顾不上冒险了。 “族长,有人追来了!”一路夺命狂奔,都顾不上喘气,九星蓦然回头,大声喊道。 “有多少人?”被称为族长的星逆强自镇定,问道。 随行的人回头看了半天,才支吾道:“就雪野一人。” “就一人?!”声音中惊喜多过诧异。这毕竟是他们的地盘,只要不是影冢亲自来,任何一个人都不用怕。 就在这时,一缕闪亮的金芒飞闪而过,一支金色箭羽堪堪贴着星逆的脸庞擦过,带出一缕血丝,钉在他身旁的树上,没了一半进去! 弓名,啸月! 而雪野离他们还有三百步左右! 这是多么惊人的力道!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逃,往树林里逃,大家分散,但不要分得太远。”虽然迫于雪野武力的压力,但他还是放心不少,毕竟雪野不过是第一次出战,缺乏实战经验,要容易对付得多。 “族长是想……?”九星眼中一亮,众人也皆明白了族长的意思,见族长一点头便分头行动。 才这样就怕了?这次不过是个问候,下一次,射穿的就是你的心脏!影冢,等着瞧,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实力的!雪野骑在独角兽上,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她素来艺高人胆大,自然没将他们的逃逸放在心上,林中有很多人,但她的视线始终紧紧锁在星逆一人的身上,雪野反手一弓抽在独角兽的臀上,一人一骑,如离弦之箭闯入林中,惊起一群鸟雀。 雪野挽弓、搭箭、弯指、拉弓,一气呵成,箭出,如这无常的命运,携九天之风雷,势不可当,一往无回! 忽然,耳朵里有不可琢磨的声响,让她耳角扯了扯。箭是射到了星逆的身上,不过与心脏差之毫厘——她出箭的时候,每一寸光、每一缕风的作用都不可忽视。而刚才她分明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 雪野仰面,面沉如水,却掩饰不了眼中的惊异。 森林,已经不是她来时的样子,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那些树丛与灌木扭曲着,倒影在她眼中成了张扬的嘴脸,雪野猛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看出些端倪,将手中弓箭拉满,双箭一齐射出,却是各偏一隅,深深扎入两株参天古树根部。树应声而倒,正好压在两个操纵植物的术士身上。 雪野眼神一紧,已见更多的藤蔓向自己翻滚而来。 箭再快,终也只是一人之里,敌不过这自然之力! 她一咬牙,弃了箭,从鞍上拔出了战刀,一个凌身空翻,已是两丈开外,刀出鞘,人头落地,刀刃上却滴血未沾。周围埋伏的人已经顾不上他们受伤的族长,看着在自己脚边咕噜滚动的头颅被雪野一脚踢开,已是心胆俱裂!雪野再回眸,她骑来的独角兽已经被疯长的藤蔓缠绕得奄奄一息,然而仅仅是这一回眸的功夫,雪野再度跃起,几个起落,不分方向,看上去全无目的,令这些人无法捕捉她的身形。 饶是她身法如电,心中还是有了片刻的犹豫——此时若全力后撤,她还能全身而退——只是,若退了,也就不是她的风格了。 雪野单刀撑地,借刀的反弹之力避过劈来的枝叶,而那些术士得到一息喘息的时机,立刻围拢在星逆周围,雪野心道一声不妙,却被四处乱抽的藤条逼迫得来不及阻止这些人的施为,眼见毫无章法的的树鞭朝自己袭来,她将心一横,双腿猛然蹬在树上,勉强避开树枝的缠绕,身体横着在半空旋转,刀尖笔挺地直刺向星逆的心窝。 与用箭不同,任凭周遭藤条抽打在自己身上,雪野手中刀的轨迹绝不改变半分! 没有人能避开她如此舍命的一刺! 漫天匝地的葱茏中,只见黑色的流光惊现,只那一瞬间的光阴,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代价是,她也再无余力自救。 12 明眸皓齿今何在 “老大,这么快,你骑鸟来的?”雉装做漫不经心地调侃,想缓和下气氛。 “究竟怎么一回事?”黑衣男子坐在大帐内的主座上,冷冷扫视着寂静无声的大帐,目光终于游移到雉的脸上。 雉同样面色沉重,迟疑片刻,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方革质的卷轴,双手托了上去,不由得心念百转。昨日本是一场胜战——如果不是后来他找不到了雪野。 雉拨军回营刚刚安顿下来,就已经有亢邪族的使者送来书信,说雪野落在他们手中,要保全雪野的制约是幽翼军就此退兵并且让亢邪族人划地自治。雉进退两难,只得先将消息隐瞒,连夜密奏影冢,不想影冢星路夜奔,来的却是单骑。 “全军胜了,主将居然成了俘虏,不是有些讽刺么?”影冢想笑,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川字,“如此托大,让她吃点苦头也好!” “老大,雪野太想证明自己才会如此。” “你倒是了解她。”影冢有些玩味地看着他。 “救人要紧。落到那帮人手里,雪野还不知要受些什么折磨呢!”一向桀骜的雉都没有心思说笑,认真地看着影冢。 “我借胆给他们,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量!”影冢的话本来不无道理,雪野武力本来不弱,加上他们若想休战,就必须保证雪野的安全——但,他瞟了一眼雉,莫非?“你是说雪野去截杀星逆?” 雉点点头。 影冢心里比谁都明白,却不愿意往那上面想:雪野这样的性格,就是拼死也要杀了星逆的,既然亢邪族都被她血洗了,而星逆又死在她手上,亢邪族的人自然会将仇恨报复在她身上!既然这样,他们只要保雪野不死就足够,管她剩下的是不是半条命?! “你跟我去救人,现在。”影冢当机立断。 雉点了点头,正了正佩刀,两条黑影大雁般掠出。 “你们,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影冢和雉潜入亢邪族残军之中,干净利索地干掉两个守卫换上衣服,在军营中走得气度从容,可总是有这么不要命的人前来盘查。 “我看见这里花花草草都瘦不啦叽的,正想来给他们施点肥呢。”雉单手抚摩着后脑。嘿嘿笑道。 “快去快回,今天加强警备。”那人见他一脸憨厚老实的傻笑,疑心也去了不少,挥了挥手让他走。 “等等,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影冢缓缓回过头来,心想你要见过才有鬼,嘴里却淡淡道:“军中人多,在下又一向不起眼。” “倒也是。” 影冢却不理会他,转个身自跟了雉去,刚转身却侧了开来,冷笑一声,修罗刀出鞘。寒芒数点,在月影的掩映下更显清湛,手起刀落,那人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已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这回你知道我是谁了吧?”冷眼看着倒在脚边的尸体,仿佛眼前人的死跟自己沾不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老大?”雉望了望他,很久没见影冢拔刀了。在他印象中影冢从来不会拿自己的武力出来炫耀……莫非真的是关心则乱? “这么找不是个办法,干脆制造点混乱出来!” “我去放火。”雉闻言附和道。 “回来!” “怎么?” “万一雪野正好在被你烧的地方怎么办?” “莫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感觉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 “事已至此,全听老大的。” 影冢也没打算跟他客气,将拇指与食指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一声绵长的口哨声悠悠回荡起来,经他内息催动,响彻夜空。 “走。”见这声音渐渐吸引了不少人,影冢眼睛一亮,迅速隐没在人群当中。飞鸟扑腾翅膀的声音逐渐明晰,一抹笑容延展在影冢唇边。影冢与雉静静站立着,同周围哄散的人群形成强烈的对比。天边有无数四翼鸟展开黑色的翅膀,铺天盖地而来,遮蔽了银月的光华。 地面的人只来得及发了一瞬间的呆,四翼鸟群迅速俯冲下来,用它们锐利的爪牙袭击着亢邪族的军士,如无数尖利的长矛,直刺他们的心窝。 “真厉害。”雉由衷感慨道。 人群如互相碰撞的洪流,被无数的石子激荡起千层浪花,沸反声音的包围之中听得到有人高声呼号着速去牧海原。 影冢与雉对视一眼,见周围杂乱的军士已经从突如其来的攻击中缓了过来准备还击,两人如风般奔向牧海原,哨音再响,近了的四翼鸟如滴入水中的一点墨晕,浓转淡,再逐渐消失,留下一空阑珊夜色。 若不是满地狼籍为证,幸免于难的人当真要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牧海原最初只是大陆上的一方湖泊,后来湖水渐渐干涸,土层一点点沉积上来,倒也与周围的陆地同高,正距影冢他们所在地的东北方向六里之内,以二人的功力,还不是若探囊取物一般? 隔着重重灯火,看不清城楼里人影幢幢,两人趁乱混了进去,本想搜他个天翻地覆,却不想几乎没费什么波折就找着了雪野。 只那一眼,就将影冢心中原本全身而退的打算扼杀在萌芽状态。 雪野被缚在装有星逆尸首的棺木旁边,战甲被绞得破烂不堪,撕裂处显露出染血的里衣,素来净白的脸上也沾了斑驳的血迹。雪野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睁开眼朝影冢这里没有焦距地看了一眼,转瞬又闭上。那对一贯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的光居然开始有些涣散!她的眼睛明明是看着影冢方向,却似乎认不出是他! 影冢心里一惊,眼中喷火,指骨的轮廓在手上凸现出来。 “老大?”感觉到他的异常,雉不无担心地问。 “还犹豫什么?杀!”他知道做为一个领导者不应该如此易怒,从前就算是自己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也是冷静地对一切问题条分缕析,可是看到那个倔强的女孩子受这般折磨,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堵,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13 刺得龙血画眉红 强劲的刀风一扫而过,猝不及防的守卫连血都没有流出就已经倒了下去,余下几个有余力反抗的,也不过在与影冢短兵交接的工夫就魂飞天外。就算是长年跟在影冢身边的雉也不禁为影冢暗喝一声彩——这样的几十个人,中间也不乏高手,居然没有自己出手的余地! 影冢欺上几步,一刀砍断雪野身上的束缚,想把她搂过,可看看她满身是血的样子,觉得无处下手! 四下有人听到动静便涌了进来,雉当先一步将他们阻在门外,殿堂内刀光剑影,却盖不住影冢的冲天杀气! “没事了。”影冢单手将雪野紧抱在怀,另一只手握刀杀敌,刀光过处,血溅三尺! 没事了,简简单单三个字,唤出柔肠百转,他覆在她耳边轻柔地安慰,也不管她是否听得到。 “老大,救到人就走吧,这里不宜久留!”雉又杀了几个人,听到窗旁有鸟翼的扑打声,扬声喊道。 “他们这般对雪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影冢的目光从雪野脸上移开,不复片刻前的温柔,言语时露出森森白牙,“我不光杀他们,我还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亢邪族算得了什么,我把他们灭了再派人来戍边!” “老大!你冷静点!”雉真是觉得这个人在说疯话,“你要灭他们何必急这一时?这样下去时间拖延得越长我们全身而退的机率就越小!” “他们算什么东西!”影冢懒得跟他废话,自己直接冲了下去,人越多他杀得越来劲。 “老大!雪野的伤拖得一时她就痛苦一分!”雉眉头一皱,终于找到影冢的软肋。 “恩!”影冢一个激灵醒过来,刚才狂怒的感觉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此时身上虽然汗出如浆,人却清醒过来了,一点头,吹了口哨招来四翼鸟,将那些傀儡植物抛在脑后扬长而去。  “老大,雪野伤怎么样?”军中同行的没有女眷,雉识趣地出帐等着,听到里面没了响动才掀帘而入。 “命是保住了,不过这一身功夫,可算是废了。” “什么?!”这本就是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没有防身之术,要活下去只怕艰难,何况都知道雪野的个性,失去了一身功夫,没准醒过来就要寻死。 “只是暂时的,肩胛骨断了,不能用力罢了。”既然知道雪野没有大碍,影冢也就平静下来。 “老大,你刚才好神勇!”雉半拍马屁地赞叹道。 “不神勇怎么镇得住你们这些人?”影冢反唇相讥,想来自己手下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时候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你就这么走了?!”只要能将他留下来,无论多夸张的表情雉都做得出来。 “不然你以为呢?” “你带雪野回去吧。” “你这是跟我推卸责任呢,小子?”影冢本是笑着说话,忽然把脸一沉,“好生照料她,还有,不要让她知道我来过。” “老大,其实何必呢?你既然担心雪野又为什么怕她知道?” “你话太多了。”影冢冷冷抛下一句话,招来四翼鸟,一抹黑影在雉的眼前渐渐变小。  无数人影穿梭在黑夜浸染的丛林里。 夜黑、风高,树影婆娑,蓊郁森林里透下的暗影斑驳地映在人影上。但人影移动的速度奇快,他们身形仿佛飘忽在空中,每一次落地都只是那么一个瞬刹,如鬼似魅。无数黑影激荡起来的风都带着极强烈的杀意,在逼仄的空间里冲撞,彼此厮杀。他们没言语,没有敌对的动作,只是不断腾越,足迹遍布每一寸土,每一棵树。 朝霞浸染流云,映满整个苍穹,和大地的火光交相辉映,天地相接的地方一片火红。 火焰,野马奔驰般迅速奔跑,开始只是一匹,后来漫天漫地都是它们疾弛的足迹。茂林哗啦啦地倒成一片,昔日的苍翠全化为血红,鸟雀惊飞、群兽哀号,如嗔,如怒。而他们无处可逃,头上的天是巨大的罗网,燃着了他们的羽翼;脚下的地,是广袤的火炉,灼伤了他们的四肢…… 雪野一身白衣立在山颠之上,俯瞰着整片平原,恣肆的火焰点燃了她的双眼,红色的眸子里有鲜血的光辉流转。她的姿势是倨傲的,但眼眸中有种令人无法揣测的东西。此时她才觉得,无论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强,在万千军马中,终显单薄。 雉站在她身边,也只是沉默地看着下面,良久也没有言语。仿佛感觉到沉重般,他也失去了调笑的能力,只在乜向女孩儿的时候感到莫名的压抑。 雪野才十六岁,却有这样的隐忍与残酷。是不是劫难本身就能使人心变得沧桑? “你怎么做到的?”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懂得术法的,本来就不只有亢邪族而已。” “用的什么交换条件?” “无需条件。”雪野漠然。 雉不再追问,雪野做的事已经明显地摆在他的眼前。这在一瞬间点燃所有植物的火不是实体,而是术师的精力凝聚而成的火种——只有将所有植物连根烧掉,才不会让亢邪族有反扑的实力——实在是很糟糕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了!他们所带来的人中是没有人有这种能力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雪野联络外族!这么大胆的决定,恐怕只有她敢做了吧?但若说真的没有条件那是骗鬼都不信的话。 “这些障碍扫除后,就该攻城了。” “除开这些被杀的人和他们那些密术不说,城内应该还有一万左右的守军。” “我们还有两千多军士。”雪野一点头,明白雉说的什么意思,两军对战的时候尽管幽翼军人数处于劣势,却能靠战术扳回局面,而一旦有了城墙这样的屏障,亢邪族虽然不能胜,但至少是守得住的。 “这样强攻下去,就算我们勉强能攻下来,损失也是惨重的。”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么?” “老大有没有派援军的消息?” “不指望了,就算有也来不及了。”雪野故意将话说得委婉,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想单枪匹马地为自己正名,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自己去开口请求支援的。 两千多的精锐,搭云梯沿城墙攀爬而上,被兜揽中石头打中的,被城楼上箭矢射中的,死伤不计其数。而身后的兄弟们踏着他们的尸首,去攀爬鲜血淋漓的胜利。 城,最终还是破了。 亢邪族的人没有疯狂的四窜,虽则他们明白战火已经蔓延到自己的脚边,老弱妇孺们仍然固守着家园。家中的壮力都已经准备战斗。并不大的王国,星逆的臣民都已经聚集在一起,他们随时可以为自己的故土浴血。他们用来防卫的所有植物都已经破坏殆尽,方圆千里寸草不生,也没有任何牲畜,人们在贫瘠的土地上仰望。他们曾经无比热爱的故土,此时已经只剩下残渣,没有丝毫生气。但若还有机会,他们宁愿重蹈先祖在洪荒时代的覆辙,也不愿永远的流浪。 “已经……猴急了吧?”雪野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虽然笑意的深处有种她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感觉,这种感觉触动心神,令她很久才平静下来。她坐在帷帐后,轻轻褪下上衣,露出冰雪般光润的肌肤,缓慢地拆下右肩包得严实的绷带,轻微地活动着,时不时因肩胛传来的疼痛咬了嘴唇。但她固执地移动着,尽量让自己忽视创口的存在。真是掩耳盗铃啊,她自嘲地一笑,终于伸出手,拧开了摆在面前桌案上的琉璃瓶子,用绢布蘸着里面流出来的液体,然后将它按在伤口上。 疼! 冰冷的液体接触到创口时,竟是灼烧般的疼痛,又似有无数细小的刀丝在里面搅动,绝对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楚!但她只是紧纂着手,牙关咬得死死的,喉咙里刚要出来的□□声立刻被吞了下去 “雪野!”雉的声音,高亢而明亮。 什么事令他这么高兴?雪野蹙了蹙眉头,迅速将外衣披上,长身而起,神色如常:“什么事?” “老大传令过来,”雉手舞足蹈地将信函递了过去,雪野瞟了他一眼,疑惑地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灭亢邪一族即回,勿恋战。 影冢。 “不管他,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雪野!”雉瞪向她,眼中有些怒气,“你实在太乱来了。” “将在外,主令有所不授!你若怕影冢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担着便是!不过现在,你还要助我胜了这场再说!”雪野针锋相对,本来还要说什么,脸色突然一阵苍白,她下意识地捂住右肩,背对着雉,佝偻着身体,双膝跪倒在地上。为了不发出声音,她已经将嘴唇咬得出血。 雉显然没有料到突如其来的变故,伸手去扶雪野,刚开口喊了句来人,却被雪野止住:“别喊!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虽然神情痛苦,但语气坚决,令雉手足无措,“一点小伤,我能挺过去。”  “什么时辰了?”侧卧在软塌上,雪野刚醒,见雉还在身边,努力提了提精神,问道。 “你才睡了四个时辰。”雉在雪野身边坐着,有些叹息,“外面战况不错,你休息吧。”他说的是实话,亢邪族的两种密术都有了破解的方法,幽翼军进军如破竹,亢邪族已经是强弩之末,全族军队覆没,余下的老弱复隅顽抗,灭族也就是半个时辰的事。 “灭了亢邪族我们还余多少兵力?” “你到底在想什么?”雉猛然站起来,投下的阴影遮覆了她的脸,“你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胜负那么重要?面子又算什么?就算输了又怎么样,老大那里我不会去说话么,他又怎么会忍心罚你?你何必自己折磨自己?你是不是一定要和老大对着干你才开心?”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颇有种酣畅的感觉,让雪野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本来是很尴尬的时候,雪野却微微笑了起来:“我只是不想被人利用而已。” “什么意思?”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种火借助的是焚灭之术的力量。” “那是风苍族的绝技。” “他们与亢邪族同在极北,因为势力弱小经常被亢邪族欺压,就算有这等高明的密术也不敢用。他们曾经向影冢求援,影冢曾经弹压过亢邪族几回,可每次弹压之后都卷土重来。他们因此借了这个机会向我们求助。” “莫非他们有什么过分条件?” “灭了亢邪全族。” “那不正合了我们的心意么?你为何还……?” “他们以为!哪那么容易?我们奉命来此,是来镇压叛逆杀一儆百的,他们同亢邪族一样,是属于北方武神的统治之下,他们出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还敢谈条件!” 雉听得无法反驳,只在心里觉得这女孩当真精明得很,也翻云覆雨得很,只得转移话题:“你伤怎么样?” “没问题了,风苍族的焚灭之术与他们的复骨之术同样是一绝。”复骨之术,是疗伤的最快方法,但复骨之术无异于将伤口重新用利刃切割一遍,那种剧痛,远远超过最初的伤痛,并且会延续一段时间,不到万不得已,是没有人会做这样的尝试的,这种疼痛没有任何药物可以麻痹,因此雪野方才昏厥过去,也是意料之中的。 “报……!” “什么事?” “东南方向出现一支骑兵,大约一千人马,统帅是乾涅痕大人。” 雉眼中精亮,既然影冢亲自派人来接应,雪野总不至于公然抗命,莞尔道:“风苍族的救星来了。” 雪野无奈地扫了他一眼:“不过,有件事我想不通。这决定我自己都是才确定下来,那个人,又怎么会知道的?” 雉朗然笑道:“这说明,老大比你自己更了解你嘛!” 女孩撇了撇嘴,没有理他。  14 我醉欲眠君且去 “老大,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看到依旧丰神俊朗的影冢,雉喜行于色,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天幸乾涅痕来得及时,不然还真不知道雪野会做出什么事来!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瞟了雪野一眼,雪野虽然神情轻松,但却殊无喜色。 “怎么了?”影冢笑了笑,似乎也注意到雪野的异样,关切道。 “哦,没事。”雪野嘴上应付着影冢,余光扫了一眼周围的其他武将。北陆毕竟只属于影冢与身边的这些人,她为北陆征战厮杀,胜利与挫折,其实都只想与心里的那个人分享,可是他却不在身边,甚至没有只言片语相赠。一个月以来一直都在为战斗殚精竭虑,此时静下来,心里居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失落感。 “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影冢温言鼓励道,“如果觉得累就先去休息,庆功的事宜明天再行也不迟。” “老大,我可正在兴头上!”雉扬声抗议影冢对自己的忽视。 雪野见状亦展颜一笑:“我也怕过了今晚大人就忘记了。” 影冢少见雪野与人言笑,女孩此时脸庞上有淡淡的憔悴神色,笑起来却像水莲般清秀不可方物,若不是此时人数众多,影冢恐怕要呆上几秒。 “听说你受伤了,恢复得如何?”影冢微笑,一如两人初见时的情景。 “已经痊愈了。”雪野颔首,也不多言,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里的其他人已经得了号令闹腾起来,雉也抱了一个酒坛子挤到雪野跟前道:“老大当时以酒量欺压你,我看不过去,今天我帮你出气!” 影冢看着这对活宝哭笑不得,也提起一个酒坛:“少得意忘形,收拾你我还没问题。” 影冢突然的孩子气令雪野的思念停了片刻,而影冢却在这个时候对雪野耳语道:“有个人说,他想见你。” 雪野心里瞬间都是梭罗的影像,几乎就要语无伦次:“莫不是……?” 影冢点点头,肯定她的猜测:“只是他不愿意在东陆公然露面,此时在迎风苑,你自己过去吧。”周围的声音淹过了影冢的言语,雉见二人神情刚想凑过去听,影冢一拍酒坛子提醒他,他只得止步。 “老大,今天尘舞姑娘没有来?”雉朝影冢挤了挤眼,一脸促狭。 “尘舞?我这阵子忙没怎么见她。”影冢装作没看到他的促狭,目送雪野离开。  “师父!”雪野推门而入,梭罗含笑打量雪野。 “平安回来就好。”梭罗点头,示意雪野同坐,拍着雪野后背,就像曾经每次雪野得胜回来一样,简单的话语,宠溺的姿势,“怎么样,第一次上战场感觉如何?” 雪野愣了一下:“感觉……不是……” “与你想象的出入大了吧?”梭罗依旧含笑看着她,等待下文。 “师父,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呵呵,你倒问起师父来了?”梭罗回想片刻,道,“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就跟现在的你差不多大,当时一心想着杀敌,都杀得麻木了,还哪想得许多?不过后来想回来还是有点后怕的。” 雪野点了点头,道:“师父,我……” “怎么?跟师父还有不能说的话?”梭罗看雪野欲言又止的样子,鼓励道。 “我只是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答应影冢让我留在北陆。” “影冢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梭罗白了她一眼,这个徒弟可真是被自己惯得不知上下,无奈道,“他待你不好么?” “不好,”雪野不假思索道,“他欺负人!我来的第二天就被他关禁闭了。” “不是他不好,是我这个做师父的太惯着你了,往日总觉得你既然不是我东陆的正式兵将,自然可以由着你一些。” “师父,你带我回去吧!”雪野听得这话心下一沉,看样子梭罗是要她长留于此了,可只一眨眼功夫,雪野言笑晏晏,装作没听懂梭罗话中之意,一脸小女孩的娇憨,梭罗却不再微笑,把脸一沉:“影冢与我不管是谁都是令行禁止的人,你自己说的话又岂可作儿戏?” “可是我……”梭罗给她脸色看,雪野满腹委屈,她当时怎么知道梭罗还真会答应! “为师这次也就是来看看你,既然你一切安好,我也放心了。”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雪野嘴一撇,似乎要将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倒出来,“被人冤枉,被人关禁闭,还受伤……哪里有一点好!” “谁冤枉你?”梭罗以为她故意如此说,挑眉问道。 “我怎么知道,他们非说什么光明公主是我杀的,还在尸体上找到我的箭,我本来要跟他们理论,影冢却把我打昏关起来了也不听我解释!” “当真?” “就是多给我几个胆我也不敢欺瞒师父。” “后来怎么解决的?” “后来……我就去了亢邪族那边……”雪野声音细若蚊蝇,“我也不知道影冢是怎么解决的。” “你初来东陆,又没有树敌,谁会无缘无故嫁祸于你?”梭罗见她不是说笑,也慎重起来。 “我还真想知道影冢是怎么解决的。”雪野念及此事,再不撒娇,眼中光芒精亮。 “既然他有他的解决办法,你也就不用多问。”梭罗怕雪野冲动,按捺下她的好奇心,“这里不是东陆,不能什么都按照你的性子来行事。” “哦。”雪野被梭罗猜中心事,悻悻应了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先把师父糊弄过去再自己去打探是么?” “师父果然目光如炬!”雪野笑笑,丝毫没有被猜中心思的尴尬,反而直视梭罗犀利的目光,脸上的神情不再有敬畏与调皮,而是一种无可改变的坚决与自信。 “不愧是我徒弟,勇气可嘉,但是徒弟呀,你若如此好奇,我可以叫影冢再关你几天。”梭罗把玩雪野的啸月弓,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手指轻轻弹着弓枕。 “你这是滥用私刑……”雪野知道梭罗脸上出现这样表情的时候一般都是他最认真的时候,一时也吃不准他会不会真这么做,慌道。 “滥用私刑?你是我徒弟,师父罚徒弟谁敢有话说?” 雪野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师父自己也并不知道是什么事,为什么就先要我不要管?” “那是因为我对影冢足够信任。” “师父宁愿相信影冢都不相信我……?” 雪野还想分辩,被梭罗阻住:“你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容易,影冢怎么处理我都相信他有他的理由。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秘密,不是你单纯的因为好奇就可以去窥探的。” “我不明白。” “我梭罗的徒弟能这么笨?”梭罗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雪野,知道她虽然心里纳闷但对自己的话好歹还听得进去,遂道,“对了,半个月后你就可以见到熠焰了。” “那不是只有武神才能参加的会议么?”雪野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讶,问道。 “影冢会带你去的。” “东陆那边还有些事,我不能待太久,记着师父的话,你对影冢,要像对我一样。” “师父你这要求就太苛刻了,你莫非不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不可取代的么?”雪野把梭罗送出浮葬城,看着他魁梧的背影,心里默念道。一片月光撒了下来,飘在她的眼里、心里,如同一片洁白的羽毛。   15 人生不见如参商 天穹尽头似有无数黑翼的候鸟振翅飞起,朝大陆缓缓压来,天色如泼墨的山水画卷,旷野上有袅袅雾气升腾起来,视线里的一切都显得飘渺。 山丘上有一人背风而立,透过薄雾看去,影影绰绰的,只看得出他身影并不高大,但他站在那里,就仿佛天地间唯一的星光都汇聚在这个小小的山丘上,而他的身影恍惚得近乎天人,令人不敢直视。 远处一队骑兵银鞍白马,飒沓如流星,一行十二人,在原野上疾驰而过,却是半点声息也无。 “大人,十二银骑回来了。”为首一人下马行礼,一袭银白的骑士服反射着星辰的光华,身后的人跟着他齐刷刷地下马行礼,动作迅捷整齐得像一个人,银月光华般的骑士们一字排开,身上厚重的金属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山丘上的人听到声音才回头,眼睛里折射着他们未曾更改的样子:“不必多礼。这次可有什么收获?” “冥界的结界已不复从前坚韧,但除非是拥有大人这般战力的人,否则不可能穿越,暂时还可放心。” “你们这次去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没?” “这倒没有。” “恩。”山丘上的人颔首,“让他们都回去休息,你留下。” “得令。”为首的人还未回答,身后十一人皆扬声应道,瞬间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我一直不明白,我们做的事究竟是为冥界还是为了你。”讥诮的言语,桀骜的眼神。 “似乎这不是一个影子应该考虑的问题。”山丘上的人闻言寒声道。 “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我是不是可以先行告退?”银甲骑士得了训斥将脸埋在头盔里,显得有些做作的低眉顺眼。 “没人的时候,你还是我兄弟。”山丘上的人缓步下来,伸手将银甲战士的头盔摘了下来。 一身月白,一身银白。 笔挺如剑、唇薄如剑、眉利如剑、目若朗星。 淡淡月色下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英俊的脸庞,对视。 身着月白衣衫的正是南之武神落羽,而银甲骑士正是落羽的双胞胎兄弟楚辰。方才的十二银骑正是南方武神直系统治的一支骑士队伍,人数虽少,但每人都是可以以一当百的勇将,丝毫不逊色于影冢手下的几名武将。 “哥哥。”楚辰看着他摘下自己的头盔也不介意,只是毫无感情地呢喃一声。与其说是呢喃,不如说是对落羽方才话语的机械重复,那里面甚至还有些许讥诮。 “你恨我?”落羽突然一改片刻前的温和,冷笑一声。 “你莫非不知道我恨你?”楚辰以牙还牙,“凭什么我生来就是你的影子?这么多年来你什么时候尽过做哥哥的义务?只知道说将我送到战场去磨练,可是无论我受多重的伤你从来不关心!南陆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还有一个亲兄弟,甚至有时候我自己也在想,我究竟是你的兄弟还是你的影子。莫非有我这个弟弟就让你丢脸了么?” 落羽静静看着他,两张酷似的容颜,如果说还有微小区别的话,那就是:战场使楚辰锋芒毕露,而权术使自己日渐深沉。等他骂得酣畅了,落羽才淡淡扫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你是我的影子,这就是你的宿命。” 听到如此直白的回答,楚辰倒没话说了,直愣愣地看着落羽,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心绪却无论如何不听使唤。 他明白,落羽只是在陈述事实:落羽与楚辰是双生子,而按照家族的制约,当出现双生子的时候必须有一方成为另一方的影子,并且以血结成契约,供对方驱使。 “有些话我本想等到时机适当的时候再告诉你,可是真正到了那个时间我怕没机会了。”落羽沉吟道。 楚辰心底有疑惑,可再大的疑惑也抵不过对兄弟间契约的好奇,因此他只是皱了皱眉,等着落羽的下文。 “你以为‘契约’当真只是让你受到制约么?”落羽苦笑一声,“你受伤的时候不用别人通报我就知道,因为我也在承受痛苦,我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我兄弟,甚至这么些年我都故意忽视你的存在,并不代表我能真的不将你当兄弟。” 原来落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与他是兄弟,是怕人对其中任何一人不利,另一方也会受到创伤,而他身为南之武神,这一点足够致命了!楚辰心里一震,嘴上却强道:“你倒真是大胆,如果我是你,我会将自己的影子关到不见天日的地方,绝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我若单单需要你替我卖命的话,没必要将这些告诉你。”落羽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再不回头。 “这次的任务又是什么?”楚辰故意避开这个让两人都不舒服的话题,紧紧尾随他,喊道。 “去北陆,带一个人回来。” “北陆?强行带回来么?”楚辰纳罕道,南陆素来太平,落羽几乎将他们做斥候使唤,很少让他们的战力得到施展,这次居然去带人回来,还是北陆影冢的地盘,若单纯要人,何不直接与影冢通信?其中必有隐情。 “乐翔。如果来软的带不回来,就只能用强了。” “他……不是上次连影冢都敢为难的那个族长么?带他来作甚?”楚辰明白他如此说的意思就是即使自己与十二银骑冒再大的风险也一定要将人带回来,而听他口气强硬似乎不容变更,只得从旁打听缘由。 “做我的下属,不需要知道更多。” “我可以供你驱使,但是你曾经许诺过要给十二银骑自由,我不知道我们还要为你卖命多少次才能实现?” “你倒还在我面前谈起你的兄弟友情来了!你若是不愿意,我可以将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你找不到比我更合适的人。”楚辰心道这明显送死的勾当除了我谁会这么笨,当下脸色一冷,落羽虽未正视他的脸,但心生感应,唯有苦笑一声由他生闷气。 16 他生缘会更难期 雪野从来没想过,时至今日,她还会再次见到四年前那场灭门之灾的尸首与声嘶力竭的呼号。场面在眼前不断晃动,死去的亲人、朋友……然后是前不久战场上的亡魂,他们悲哀地看着生者,虚弱而歇斯底里地伸出手,拼命朝她抓来,而她站在亡魂的中心,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们,地狱的火焰在一瞬间点燃,焚尽三界劫灰,亡灵在烈火中隐退! 雪野避无可避,疯狂地奔跑、奔跑、奔跑…… 而火势却仍然蔓延…… “姑娘,醒醒、醒醒!” 雪野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第一个反应就是反手去抽枕头下的啸月弓,这弓对她来说几乎从不离身,战时以弓百步穿杨取敌人首级,闲时就算没有箭也习惯性地以弓防身。 “姑娘,是我!”雪野此时才定睛看去,忙收回刚击出的弓柄,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出手,原来是影冢派来照顾自己的瑾儿,雪野顿时警觉道:“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刚才一直大喊大叫,我怕是你被魇缠住了,才把姑娘唤醒,不想……” “哦,抱歉,我没事,你休息去吧。”雪野慢慢回想起自己梦里的场景,心里还有些后怕,但不想让这女子看出来,冷淡地遣她走。 “恩。”瑾儿前脚刚要迈出,雪野突然又出声将她喊了回来。 “姑娘还有事要吩咐?” “你知道乐翔后来怎样了么?” “当时大人在龙骧殿吩咐不许闲杂人等随便进的,我自然也没有进去,只是后来似乎听说大人受了伤。” “他受伤了?”雪野疑惑地看了瑾儿一眼:乐翔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更何况是影冢?而且……凭影冢在北陆的地位,若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谁敢跟他动武? “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若是好奇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大人呢?” “哦,没事了,你出去吧。”雪野点头示意瑾儿可以走了。 或许只是还没有从战场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吧?雪野按着额头仰面躺在床上,暗自咬了咬牙,居然一个月都在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前几次都是该死的雉把自己叫醒的,后来雉也见怪不怪,不再来管自己。师父与影冢也是有这样的经历么?他们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也有这种一觉醒来会庆幸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么?当年师父把自己救回来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不,比这还严重,整天整夜的都是这种见鬼的断面在脑子里盘旋,那时自己连话都快不会说了,看见身上带着刀子的人就以为是来杀自己的,可是梭罗还是很耐心地陪着自己,除了非得亲自处理的军务外,梭罗都没有离开过她。也不记得是从那一天起,自己开始与梭罗说话,然后跟着他习武…… 如果说起初她还怀疑过梭罗待她如此是想利用她的话,那么现在自己的处境几乎使她完全颠覆了自己的推测。 梭罗太了解她,耗费这么大力气阻止她其实也就是看在影冢的面子上象征性地劝阻一下,没准是在暗示她可以去呢!反正所有人都对自己讳莫如深,让她觉得自己更加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何不直接去问影冢呢? 雪野憋了几天的念头终于钻了出来,心里像有一条小虫不断蠕动,让她片刻不得安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顺手披了衣服直奔影冢卧房。 雪野的妖瞳在北陆相当于一块金字招牌,一路畅通无阻,侍卫见了她也只是纷纷行礼,若不是在影冢卧房门前有两名侍女阻拦,她几乎以为自己身在东陆。 “姑娘,若非军情紧急,大人这个时间不处理公事。” 雪野这才来得及看两名侍女,粉面桃花,果然都是人间绝色,也嫣然笑道:“两位姐姐行个方便帮我通报一下嘛。” “这……”两名女子相视尴尬一笑,装作两眼望天,“姑娘要不去外面坐着等吧。” 雪野见两人神色,恍然意识到影冢终究不是梭罗,对自己的冒失自嘲一笑,径直往外走,突然听到房里有女人的声音,脚步猛然一顿。 “嗯……啊……不要……” 女人的声音里夹杂着淫靡的味道,雪野颇有些茫然,但想到影冢房间里这个时间还有人,他应当不会还在睡觉才对。突然有些心理不平衡,顾不得两位侍女的阻拦,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满室□□尽皆入目。 这回轮到雪野傻眼了。 虽然早就知道影冢与尘舞的关系,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根本没想到影冢是在与尘舞行云雨之事。当下大喊一声“抱歉走错门了”,咚地将门关上,逃难般拔腿就跑。 “这回你满意了?” 卧房内,影冢披衣起身,推开尘舞,面沉如水。 原来两人本来云雨初歇,哪料尘舞听见雪野的声音故意在里面□□了两声,这才使雪野看见了两人的缠绵。尘舞冷哼一声,扯起被子遮住自己□□的上身,朝正门的方向瞟了一眼:“方才还情义绵绵的,就因为那个小姑娘翻脸了?” 影冢不说话,直往外走。 “影冢,你别以为人人都怕你,怎么,做了□□还想立牌坊?你可别忘了与你联姻的是我,不是刚才那个黄毛丫头。” 影冢听她骂得难听,回头冷森森看了她一眼:“既然在你眼里她只是个黄毛丫头,你何必还向她示威?” “你对她远好过对我,你让我心理怎么平衡?” “这是你杀那么多人陷害雪野的理由么?”从来不动气的影冢这次几乎咆哮。 “你……知道了?” “似乎是的。”影冢冷笑着看着她,“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不可救药。从今天起,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 影冢冷笑:“想要我对你负责?你先对这十几条人命负责啊!”本来以他东之武神的魄力,绝对不缺少自己送上门的女人,而他选择尘舞,也就是因为想得到巫族的秘术救一个人,但如今,恐怕办不到了。 就算我是想利用你吧,事已至此,我们也两不相欠了。 影冢在心里叹道。 本来以为自己是没有感情的人,那么成全尘舞也不错,至少双赢互惠。可直到那个小姑娘出现,才发现自己的心思全然不在尘舞身上。才对雪野关照了些,尘舞就能以人命为草芥来陷害雪野,自己当初恐怕真是利令智昏了吧!  “雪野,这么晚来,有急事?”影冢听侍女说雪野还在等他,踱步到前厅,依旧扬出他招牌式的笑容。 “恩。”雪野神色明显的不自然,不过瞅到影冢泰然自若的样子几乎就要以为自己刚才又是做梦,慌乱点了点头。 “先用些茶水吧。” 雪野果然低下头去喝茶。 “怎么了?”影冢察觉到她的反常,明知故问。 “没……大人……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真的!”雪野差点没被一口水呛死,边咳嗽边慌乱道。 “恩,我知道你什么都没看见。”影冢表面上不动声色,肚里暗笑半天,这丫头在战场上独当一面,怎的在这些事情上就傻得可爱? “乐翔……那个事大人后来怎么处理的?”雪野抬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影冢飞扬眉角下的明眸,连话都说得七零八落。 “他得知真正的凶手不是你,自然就自己走了呗。”说得轻松。 “听说大人受伤了,可有此事?” 影冢对她言语间流露的淡淡关切报以一笑:“你看我像受了伤的人?” “你知道不是我干的干嘛还……?” “我这不是怕你年轻冲动,误事就不好了嘛!”影冢和颜悦色地笑笑,“就为这事?要是没别的事就早点回去休息,以后晚上别乱跑了。” “真正的凶手是谁?”雪野眼眸雪亮。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并未过问。” “可是我好奇。”雪野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冲口而出,“既然凶手用了我的箭,我想我至少应该知道他是谁吧?” “你若想去,谁拦得住?自己小心。”影冢慵懒地打着呵欠,漫不经心道。 “你真的肯让我去?”雪野怕他又像上次那样趁自己毫无防备之时出手,多了个心眼。 影冢心知肚明,但笑默许。 17 美人如玉剑如虹 银色的铁骑如月下波光粼粼的河流,蜿蜒进入北陆的浩瀚疆域,十二名骑士身着银甲,手持重器,在荒僻的森林里穿梭。 骄阳当空,晒得人昏昏欲睡。 楚辰立马城门下,点头示意身侧的人拍门。 “城下何人?鬼拍什么,扰大爷清梦!”守城的侍卫懒洋洋抱着矛朝下瞥了一眼,这一瞥之下已经被这支仅仅十二人的队伍镇住了,一个激灵立正,慌忙喊来一同守城的人,立一正,朝下喊道,“来将通名!” “在下楚辰。南方武神落羽直系属下十二银骑奉命前来拜会乐翔。”楚辰扬眉道。 厚重的城门在铁链的钝响声中缓缓开启,乐翔风袍飞扬,身后跟着三名护卫,乐翔一见楚辰便拊掌而笑:“原来是楚辰和十二银骑的骑士们!你们能来这里真太不可思议了!快请进城。” 楚辰等十二人待将士们退开一条路,打马而过,马后腾起一路烟尘。一行人马上被当地的族人包围,楚辰眼角扫过,迅速估计了一下形势,道:“我只是奉命来接乐翔族长去南陆。” “就算是落羽大人的直系属下也请先给出让人信服的理由。” “楚辰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妄自揣测大人的心思。”楚辰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既然你没有适当的理由,恕在下难以从命。”乐翔对着身后的人道:“都干活去。” 马上就有乐翔的护卫粗鲁地推搡着族里的人,不断地喊着,“干活、干活去!” “如果你不愿意自己走,我不介意将你绑在我的马尾巴上拖回南陆!”楚辰眼神瞬间冷如鹰隼,乐翔见他面色不善,瞪着他看了半天,终于不敢说什么,转身而回。 “大人,你就是楚辰?我听你名声很久了,我能为你效劳么?”乐翔刚走,楚辰身边就有杂役装扮的人凑过来。 “楚辰,怎么办?”身后的昶无视这些人的存在,盯着楚辰蒙面下的脸。 楚辰没有答话,径自转身,自马背上抽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往城门转角的地方边走边问:“这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受罚?” “他是族里的长者,因为忤逆族长而被缚在这里。” 楚辰眼中光芒利如鹰隼,宝剑光华大盛,耀若当天之日,劈开捆绑老者的枷锁。楚辰朝身后十一人使眼色后火速登上城墙,对城下仰视着他的人怒吼道:“听着,我将带你们的族长去南陆,不愿意再做乐翔的奴隶的都可以跟着我走,我会在一路保证你们的安全并且向落羽大人为你们求一块安生之地!” 城上城下鸦雀无声,风鼓起楚辰披风的声音清晰可闻,不远处乐翔嘀咕了一句“这人是他妈的疯子”,被昶一眼瞪过去,也立时噤若寒蝉。 也许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但对此时此刻的楚辰而言,甚至多年后他回顾自己的这一次疯狂,也觉得像是过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然后整个城镇都是一片呼声,族人飞跑而去收拾东西,守卫的士兵想拦,却被十二银骑所阻,进退两难。 “大人,族长请您移驾过去歇息。”刚才紧随乐翔的护卫见大势已去,忙跑来传乐翔的命令。 “楚辰,那边好像有人!”昶失声喊道。 “过去看看。”楚辰将马交给乐翔的下属,点头示意十二银骑同去,侍卫们欲要阻拦,被他们气势震慑不敢多言。 城门下的山洞约莫五尺来高,楚辰等人猫着腰才能进去,然而一旦进去,还真大开眼界。 “什么味道?”楚辰当先挺进,皱眉道。甫进洞穴,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墙壁上每隔五十步的地方就挂有一个火把,勉强照亮前路,而内室则是规则的方形,不断有□□声传出,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刑具,约莫七十多人被分隔关押,楚辰此时方知他先前闻到的,就是这些人的血液混合着肉体腐烂的味道。这里赫然是一个私设的牢狱! “喂,醒醒。这是怎么回事?”昶拍着一个还勉强有些人形的人焦急询问道。 “楚辰,落羽大人是让我们来带人回去,我们这么做,合适么?”身后有人询问,楚辰没来得及看是谁,有些不耐烦地吼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们……?”昶刚才拍的人渐渐恢复了意识,楚辰见状也凑上一步,“我们是落羽部下十二银骑,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害怕,乐翔已经活不了多久了。”那人脸色苍白,但深深看进楚辰眼睛里,丝毫没有惊恐之状,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乐翔已经恶贯满盈了。” “昶,这里你们先照料,我上去看看!”楚辰心生感应,拔剑入手,直冲上城堡。 当楚辰毫无阻挠地踏入城堡大厅的时候,一阵穿堂风撩起他额前的长发,而城堡里一片寂静。 楚辰立时感觉出不对,定睛远望,乐翔对面一柄弓遥遥所指,箭已上弦,楚辰在与乐翔相距三四丈的地方仍能感觉到箭矢上的无形压力,似乎此时空间里的每一寸光、每一缕风都受到箭矢的影响,在箭尖上盘旋。 “啸月弓?”楚辰心里突然跳脱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都惊叹,在他朝乐翔飞掠的刹那,乐翔魁梧的身形轰然倒地。 ?! “妖瞳雪野?”楚辰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不是我杀的,我还没出手。”雪野在承认自己身份的同时分辩道,她并不想再被人冤枉。此时她瞳孔紧缩,几乎与楚辰同时抢上前去,周遭的侍卫已经拔刀在手跃跃欲战,两人背后光明如山环绕。 楚辰伸手探了探乐翔的鼻息,复抬头,正对上了少女的明眸:“我相信你。” 雪野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可惜你跟乐翔不是一伙的。” “南陆楚辰。”楚辰剑指苍穹,弹剑气振,语气亦是漫不经心。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冒充的?”雪野此时还有心思说笑,楚辰不禁受她感染,“那要怎样才让你相信我不是冒充的?” “传说你是十二银骑之首,其他人呢?”雪野与他背向而立,两人似乎早有默契般互为后盾。 “还在下面呢。” “下面?”雪野奇道。因为不欲伤害这些人的性命,二人旁若无人地闲聊,以使他们放松警惕,好突围出去,可这些人突然纷纷丢刀缴械,一脸垂丧的表情。 “怎么回事?” “大伙都看到了我们不是不打,楚辰与雪野联手我们根本就不是对手,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伙儿都决定跟着楚辰大人去南陆!” “去南陆?”雪野怪异地瞟了楚辰一眼,遂道,“你们不满乐翔的统治并不代表北陆都是如此,如今乐翔死了你们大可选择自己愿意的领导者,何苦舍近求远?” “姑娘此言有理,我们……”先前说话的那人以眼神咨询身边其他护卫。 “此事你们自己打算,无论如何选择我都会尊重你们,”楚辰有些得意地看了雪野一眼,沉吟道,“下面地牢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快带我去把人都放出来。” “这……” “怕什么,乐翔已经死了,若有什么人罪责我一人担下便是。”雪野与楚辰相视一笑,竟当先踏出。 18 校尉羽书飞翰海 “楚辰?”昶见楚辰身后跟着一队人,不掩饰眼中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北陆雪野,这些是乐翔的属下,乐翔死了。”楚辰简单介绍情况,“里面怎样?”不等昶回答,楚辰眼尖,看见大多数人束缚尽解,自己进去将先前那与他说过话的老者搀扶出来,温言道,“老伯,你还好么?” “乐翔已经死了么?”老者气息缓慢,与其说是对乐翔死的高兴,不如说话语里渗透着一种别人参不透的悲哀。 “恩。”楚辰吩咐下属纷纷帮忙解救其他人,他与雪野则将老者搀扶出洞,雪野看着银发老者纳罕不已,“你怎么知道乐翔死了?” “先知与预言是家族承袭的能力。” “先知一族不是早被灭门了么?” “既然能预言到被灭门的命运,为什么不能改变它呢?” 雪野思索他的话中之意,却觉越来越想不明白。 “冥界的人都不相信先知一族的能力,因为我们这一族几乎是能直接与命运对话,能洞彻过去未来,超越了凡人所能控制的范围。我们能看到天冥两界在近年将会有大战,可笑冥王竟然以为我们蛊惑人心,诛灭我族。” “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相信你。”楚辰想到落羽让他查看的结界入口,心里一动,雪野却眨了眨眼睛,说的几乎是楚辰心里所想。 老者摇头道:“我知道你是雪野,你是梭罗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而你现在却追随影冢……” “这些是别人都知道的,你能说些别人不知道的让人能相信你的话么?”雪野心直口快,楚辰不经意苦笑。 “你……真的要我说?” “不错。”雪野有些不耐烦。 “你是否经常做梦?有时梦见被灭门的家人,有时梦见的却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大多能成真?” 雪野这回愣住了,樱唇半张,咿呀半晌却说不出话来,楚辰察觉出雪野神色的怪异,用眼神询问她,雪野亦以眼神回报:这些梦虽然她跟雉提到过,但梦的内容却从来没有与人说过,老者能说出这些,足见不凡。 “你会做那样的梦,是因为你身上有一半的先知族的血统,后来你又被俄尔甫斯琴音所伤,你以为那一战之后一切都结束了,其实俄尔甫斯琴音上的怨恨仍在。” 雪野大惊,努力回想关于自己身世的记忆,却怎么想都是徒劳。经过那段杀伐之殇后,童年的记忆对她而言都是空白。于是她只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先知一族,司桐。”老者转向楚辰道,“你对我也有怀疑。我还可以透漏一点,落羽让你带回乐翔的命令马上会被新的命令所代替。” “是什么?”老者在说落羽的名字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楚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隐隐认同了他的预言,但两界之战干系太大,他亦不敢轻易相信。 “我不能说,但你马上就会知道。” “那……杀死光明公主的人到底是谁?乐翔又是怎么死的?”雪野正襟危坐,眼中的期待表示她已经相信了司桐的话。 “关于光明公主的死我知道但我不能说。乐翔是被他们自己人杀死的。” “自己人?” “你们想必知道一个叫‘殇’的黑暗组织。” 雪野点头,她曾在梭罗那里听得一言半语,楚辰亦点头,做斥候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殇’? “乐翔就是‘殇’的人。” “他们为什么要杀乐翔?” “‘殇’是这个世界唯一不见光的东西,也是制约这个世界黑暗力量的庞大组织,他们的庞大远远超乎我们所能看到的,连冥王都不想轻易动他们,因为达成了某种契约才明暗两不相犯。而现在因为乐翔是他们的人,已经引起了影冢的怀疑,在他们计划实现之前,他们不想让影冢追查到他们的下落。” “他们还有什么阴谋?” “我不能说。” “为什么你能说天冥两界将有大战的预言却不能回答我们这些问题?”雪野穷追不舍。 “我说出来是期待你们能找出方法避免这场战争,不能回答的问题,则是怕你们会把一些事情弄砸。”老者仙风道骨的样子,神色安详。 “什么破逻辑!”雪野将弓缚在背后,嘟哝了一句。 “说出来或许你们自己都不信,但在我所能看到的未来里,你们俩确是能改变未来的那两个人。”楚辰与雪野几乎同时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相互对视片刻,此时才对刚才一见如故的感应有些冥冥中早有定数的感觉,老者捕捉到两人的神情,道,“包括你们的相遇、相识、甚至以后能携手走多远,我都已经看到了。” “你能看到多远的未来?”楚辰回头问道。 “不能超过我的生命期限。我能说的就这么多,多谢两位相救,我纵然留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能否避免这场战争就靠你们了。就此告辞,后会只怕无期。” “如果你真的知道我们能改变未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楚辰看着他背影道。 “这就是我们先知一族的悲哀。我们能知道所有一切,却不能改变它。有些事情不必我说,在不久的将来,你们自会知道,属于你们的宿命将指引你们选择。”老者蹒跚而行,猛然回头对雪野道:“还有一件事,可能会影响到这个世界的未来,你与梭罗的缘分已尽。” “这算什么?”雪野呢喃,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她倒不相信她与梭罗的缘分就此而止,只是不相信这事与它嘴里的“两界之战”有关。 “我怎么也看不出来,你就是妖瞳雪野。”楚辰见她孩子气的动作不禁莞尔。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传说中的楚辰。”雪野远望楚辰属下人的作为,将乐翔的死抛在脑后,突然笑道,“我能看看你的样子么?” 楚辰呆了一呆,雪野却迅速变了脸:“算了算了,看你那小气劲儿,肯定又老又丑,不给看算了。” “楚辰,大人有信传过来。”昶飞奔而来,递给楚辰一封密件,雪野一见识趣地道,“我去那边看看。” 楚辰拆开信笺,大惊失色。 “出什么事了么?” “昶,这些人该怎么照料我都交给你了,无论他们是选择留在北陆还是跟你们回南陆,请务必照料好他们,我有要事要先去处理。” “莫非这次是要你一个人去?”十二银骑生死与共,执行任务从来没分开过,所以连昶亦觉得奇怪。 “现在不方便说,如果我活着回来再讲。”楚辰来不及解释,朝雪野挥了挥手,雪野讶异,近来询问。 “冥王亲命我去‘殇’夺回‘夜之章’。”楚辰神色凝重。 雪野大奇:“‘夜之章’是什么?难道司桐说的话又应验了?我跟你一起去。” “这……?” “两个人去总比一个人去有把握,不是么?”雪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角色,神色反倒轻松。 “你……不用先向影冢大人请示一下么?” “恩,似乎你也没与落羽大人联系?”雪野俏脸上调皮神色尽显,楚辰无奈一笑,“好,那还请姑娘多多关照!” 19 春风无限潇湘意 一见如故的感觉有时真的很玄妙,就像楚辰与雪野,初识却已结成莫逆。 “殇”虽然是冥界最隐蔽的黑暗组织,但楚辰凭借着多年做斥候的经验并未花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结界的入口。而这雪野并不陌生的入口,正是沧溟海。 一个多月前,雪野在沧溟海上与俄尔甫斯激战的场景在脑海里有如烙印,那些落英、琴音、海浪、风暴……最后还有那人的气息……雪野注目平阔的海面,心底平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里似乎就是她宿命的转折点,一个月前如此,而今又重回。 “有什么不对劲吗?”楚辰与她在海滩边并肩而立,见雪野有些发怔,问道。 “你说这是结界的入口?我怎么没有感觉?” “要是你有感觉,‘殇’还能算得上隐蔽么?”楚辰眨眼一笑,原本严阵以待的两人心里稍稍放松。 “莫非……?”雪野睁大了眼,“结界在海底?” 楚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即道:“我们接连赶了三天路,沧溟海的底部距离‘殇’仍有九层结界,我们就算强行进去了,只怕也无力对敌,不若今夜先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九层结界几乎已经是两个世界的距离,若是别人听了恐怕只会望而却步,而雪野却只嘻嘻一笑,二话不说,飘身离开海边,寻了个干净地方坐等楚辰觅食。两人三□□夕相处,雪野也就不跟他虚伪地客套了。 “喂,喂,慢着点,没人跟你抢!”楚辰将刚烤好的鱼递给雪野,雪野就开始狼吞虎咽,看得楚辰一愣一愣。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吃东西?”雪野嘴上不停,含混道,顺带白了他一眼,突然一蹦三尺高:“哎呀!楚辰,你果然没见过人吃东西,居然还脸红!莫非,你是看上我了?” “天呐!”楚辰拍了拍额头,没想到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居然说自己脸红是因为看上了她?“雪野,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丢形象的?明明那么好看一姑娘吃起东西来比杀人还可怕!”但是……等等,“你能看到我脸红?” 雪野来不及跟他争辩,猛然一咳嗽,神情突然异常冷静:道:“不妙。” “姑奶奶!又出什么事了?”楚辰无奈,只得配合雪野,或者说装作很配合。 “我卡着了。”雪野咳嗽不停,顿时面红耳赤。 “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这白痴抓的什么鱼这么多骨头,不存心的吧?”雪野又白他一眼,转身欲呕吐。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过来让我帮忙看看。”楚辰的年纪明明比雪野大不了多少,偏要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把雪野唤过来。 雪野从善如流。 楚辰端着雪野的脸,道:“说‘啊’!快点,嘴巴张大点!” 雪野一脸委屈,一边嘴里喊着“啊”,一边犹有闲功夫趁楚辰不备踹了他一脚,不待楚辰反应过来,雪野已经一跳几尺远,一脸贼笑地看着楚辰,调笑道:“这么容易就上当,你是怎么混这么久的斥候的!” 楚辰又好气又好笑,偏偏故意把脸一板,不理雪野。 不过隔着蒙面雪野能看到也就是他冷下来的眼神,因此不以为意,又嘻嘻一笑,道:“喂,不是吧?不就踢了你一脚么?这么小心眼?真是的,是不是男人啊?”可是渐渐她也笑不出来,因为她发现楚辰紧捂着刚才被自己踢到的膝盖,面色痛苦。 “你……没这么严重吧?”雪野疑惑着走近,看楚辰不似作伪,伸手覆上楚辰膝盖,哪知手指刚触及楚辰,楚辰出手如风,一把拽住雪野手腕,雪野猝不及防之际竟然被楚辰狼狈地反扑在地,而雪野的神情与方才楚辰一样愣了又愣。此时楚辰压在雪野身上,两人鼻尖相对,面面相觑,雪野清晰地感觉得到楚辰的呼吸,突然心里一紧,道:“你要干什么?” 楚辰目光中尽显坏笑:“你刚才不是问我是不是男人么?我这就证明给你看呀!” 雪野大窘,慌乱之中去打楚辰,哪知楚辰亦不是省油的灯,轻巧避开雪野双手的攻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扒掉雪野的筒靴,提着她的脚挠痒,雪野又羞又恼,可脚底痒得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万分快乐的神情。 楚辰扬眉:“怎么样,服不服?认错不?” 雪野鼻腔里哼出一声:“还说自己是男人呢,就这么点气量?我呸。” 楚辰诡异地笑了笑,不怕雪野不认输,就怕雪野认输——她若认输了楚辰就没理由闹下去了。于是楚辰变本加厉,手上动作更轻,雪野笑得几乎要岔气,在沙地里翻滚半天,脚下乱蹬,居然没有蹬到楚辰,想弯腰起来却已经笑软。 雪野折腾半晌,无奈道:“你闹够了没?” “你不道歉,我怎么玩都不够!”楚辰看着雪野眼泪都笑出来了更加不心软。 “好,我服输。”雪野捧着肚子笑道。 “真是的,早认输不就好了?”楚辰甫一放下雪野的脚,立马被雪野一个扫堂腿击中,惨叫一声倒地,以及其难看的姿势趴在沙地上,雪野看准他翻身跃起的时机又一脚踩中他腰眼:“我叫你装,我叫你装!拿姑娘的善良当什么,啊?” 楚辰哭笑不得,道:“我记得,似乎是你先装的吧?还有,你的脚好臭啊,半个月没洗了?麻烦你先把鞋穿上好吧?” 雪野本来正在兴头上,听到楚辰如此说,马上把脚缩回来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正欲分辩,楚辰已经一个饿虎扑食将她再次扑倒,雪野被他弄得一身沙子,闭眼咬牙道:“算你狠,我错了还不行么?” “同样的方法不要对我用第二次哦。”楚辰奸笑一声,笑声未毕,雪野一脚当脸踢来,楚辰无法,只得避开,雪野也后退两步,道:“打住!我不玩了。” 楚辰毫不识趣地追问道:“那今天算谁赢?” 雪野再次用鼻腔回应他。 “都是你,现在好了,鱼都不能吃了。”楚辰把沾了沙子的鱼远远丢出去,雪野马上道:“还怪我?都是你说没人跟我抢,现在好了,我还饿着呢!” “如果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喂饱你!” 雪野一撅嘴:“什么叫你喂饱我?我又不是你养的狗。你直接说你有求于我想先讨好我不就结了么?” 楚辰直视雪野的眼睛,不再戏虐:“你刚才说,能看到我的脸红?” 雪野这次笑得更加猖獗:“拜托,你有点脑子好不好?我那是胡诌的。咦,莫非你真的看上我了?” 楚辰摇了摇头:“好,你是姑奶奶,我去给你抓,坐着等着!” 雪野一脸奸计得逞的笑容。 20 沙平水息声影绝 朝阳从海面的彼端升起,雪野伸着懒腰极目远望,天和海都是深湛的蓝色,唯独水天相接的地方是明晃晃的红霞绕成的拱形。 “又做梦了么?”楚辰斜眼看雪野,侧影清丽,怎么都看不出来是昨天与自己打架还口无遮拦的女子,甚至还隐隐有不可接近的感觉。楚辰看着,竟不由痴了。 “恩。”雪野对楚辰的神情一笑了之,“我果然口风不严谨哪!” “能和我说说你的梦么?” 雪野却将头一甩:“先办正事。” “也好。”楚辰不以为意。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做梁上君子的机会!”雪野一边将弓缚上背,一边说,多少有些孩子心性,担心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你这是什么毛病?大清早的瞎亢奋个什么?”楚辰没好气,“沧溟海水最浅的地方也有五百尺,就算我们的呼吸没问题,只怕水压我们也难以承受。” “至于么?我觉得只要我们潜下去的速度均衡,应该就没问题。”雪野托着下巴在海岸逡巡。 “那就先试试。”楚辰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殇’的人能这么下去,我们为什么不能?”雪野笑笑,这一笑间顾盼生辉,恍惚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两人脱掉外袍,楚辰以衣带为绳系在两人腰上后才纵身跃入水中。 是时朝阳初生,海水还微微有些凉意,雪野与楚辰在水下对视一眼,向更深的方向潜下。 在水面的时候,雪野怎么也想象不到水中居然有如此多的麻烦,初时她还能趁空东瞅瞅西看看,水中的游鱼和漩涡使她有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如同灵光一现,由于两人下潜的速度很快,到了一定深度后就觉得胸闷气短。海底不仅水冷,而且光线微弱,双目几乎不能视物,雪野心里一惊,楚辰拉过她以手指在她掌心写字,询问的是否放弃,雪野却又将头一扭,猛然往下坠,楚辰心里腹诽,来不及再与雪野说什么,身不由己地被拉着下坠。 其实两人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冰冷的海水中潜了多久,每往下坠一分感觉都是在挑战自己的极限,但说也奇怪,不论是楚辰还是雪野,想到雪野在岸上说的那句话,心里反而越来越安心。直到眼界阔然开朗,雪野猛然将衣带一拉,楚辰表示不满地拽了拽衣带,雪野将弓抽出来指着光源的地方连忙比划,楚辰憋着一口气,将腰间长剑抽出,倒转剑柄递给雪野。雪野借着微弱光芒打量剑锋,若是在陆地上估计要对这剑啧啧称奇,不过此时她也不客气,以剑为箭,将全身力气倾注右手,拉弓射出。 楚辰皱眉。感觉周围的水波都被这一箭的力道带动。 顷刻间光源处有风暴席卷而出,海水被卷成巨型漩涡。雪野只觉那一箭已将力气耗尽,难以支撑,楚辰心里清楚她这一箭的力量,伸手一把将雪野拽回,但水中风暴越卷越大,楚辰自己也难以把握方向。雪野满不在乎地指了指风袭来的方向,示意随波逐流。楚辰一愣,随即揽过雪野纤腰,雪野虽然觉得窘迫不适,但知道此境此景别无他法,象征性地白他一眼,两人随水流而去。 两人是被水流冲出来的。 从黑咕隆咚的海底突然见到光明眼睛未免不适,雪野耳边一声闷响,顿时感觉浑身一震,水的压力已经消失,估计自己是安全着陆了,不过她却没丝毫倒地的痛感。定睛看去,自己正压在楚辰身上,而楚辰的蒙面被水流绞掉,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白皙而英俊的面庞上,雪野不由得呆了一下。 “我们已经穿过了九重结界?”雪野不大相信。 楚辰点头。 “我感觉自己死一次又活回来了。” “我只感觉……以后跟谁为敌都行,可千万不敢招惹你。”楚辰轻笑道,语气中分明是对雪野射技的赞赏。 “喂,你很重的。”楚辰突然苦笑,虽然佳人在怀,但做肉垫的感觉并不太好。 “哦。”雪野经他一提醒也觉得这姿势不大好,正要爬起来,头顶有裂帛般的声响,光线又渐渐黯淡下去。 雪野以弓为轴向上一撑,楚辰迅速判断一下形势,道:“我们在树桩里,让它自然闭合我们或许更安全些。” “哦?” “这里的树夜晚枝干裂开,白天闭合,不过树干有孔还是能透气的。” “那就豁出去一回。”雪野也感觉到有陌生气息逼近,抽弓,嘻嘻一笑,“不过你的剑就……” “树桩里有人,抓出来!” 没有杀气,甚至感觉不出说话人的方向,但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威严。雪野与楚辰相互依偎着缩在树干里,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呼吸出来的温热气体,楚辰的目光接触到雪野的时候发现雪野也正在盯着自己的脸。 从未将脸暴露在别人目光中的楚辰不由得觉得有些尴尬,雪野暗自将手中的弓握紧,冲他明媚一笑。原本有些拘束的楚辰感应到女孩无邪的笑容,不由自惭形秽,随后颔首,示意若有危险随时可以一同冲出去。 只听噼啪十数声,竟是十几株高大树木被横向切开应声倒地。雪野与楚辰虽未被砍到,但也因树桩的断裂而无处藏身。 雪野搭箭上弦,箭尖直指头领装扮的人物,瞳孔紧缩,眼中红色更深。 楚辰却冷着一张英俊的脸,慢条斯理地牵了牵早就透湿的衣角,直视尘土飞扬的喧嚣,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气度,雪野见了不由冷哼一声,心里暗骂他的臭美。 而外面的人见到他们却似乎更惊讶。 头领装扮的人朝雪野与楚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两人顿时觉得周围空气骤然降温,只是谁也不肯示弱地表现出来,谁也没有动。 几名身着盔甲的武士推搡着两位与他们相同装扮的人,一用力,将两人推搡到地上,那两人的头几乎埋进泥土里,拼命想抬起头来,眨眼又被人用脚踩了进去,满脸满嘴泥。 21 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他们真正想从树桩里抓出来的是那两人,自己与楚辰倒成了附带品!雪野失笑哑然,但见他们对待两人的方式,笑得越来越僵硬,楚辰看着雪野,压低声音道:“中间那个人就是‘殇’的头领,夜叉。” 夜叉似乎听到了楚辰的话,朝这边冷森森看了一眼,雪野条件反射般回敬他的眼神,夜叉的嘴角居然扯出一丝微笑,雪野反倒被他的表情弄茫然了。 “喂,看样子他挺赏识你的。”楚辰的表情无不幸灾乐祸。 “少来!”雪野瞪楚辰一眼,两人虽然表现得轻松,但却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因此各自戒备,丝毫没放松警惕。霎时间两人眼神一冷,周遭已经被‘殇’的人包围了。 雪野拉过楚辰的手,在他手心画了一个圈,再在圈心用力一点。楚辰故意撇过头不去看她,缓缓颔首,两人已达成默契:两人见势不妙已经知道现在若是逃,合二人之力也未必敌得过这一干人等,况且就算这次留着命回去了下次再难以进入结界,不如孤注一掷就此打入内部! 夜叉挥了挥手,包围雪野与楚辰的一队人中站出来一人道:“头领不欲伤两位性命,还请两位配合一下。”说完拿出两条黑色布带递给两人。 雪野与楚辰对视一秒,干脆利落地伸手接过自己系在眼睛上。 “两位请随我来。” “你脑子积水了么?我们看不见,怎么随你去?”雪野朗声质问。 “姑娘为何不用弓做杖用,我执一端,姑娘与这位公子执另一端?” “好啊。”雪野怒极反笑,在他人听来她那一声答应得爽朗无比。 也不知在黑暗里行进了多久,有段时间雪野甚至能听见风在耳边飞速的呼啸声,她知道自己在巨鸟的背上,索性豁出去了,心里反倒少了块垒。直到风停声静,雪野才听到夜叉的声音冷冰冰地说,你们可以将带子解下来了。 雪野一把拉下布条,眼睛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光明,微微有些刺痛,她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睛,以一种傲视群雄的姿势开口道:“原来‘殇’组织的一切果然都是不能见光的。” “现在你们的性命似乎还在我的掌握之中。”夜叉在主座上俯瞰雪野与楚辰,嘴角噙着轻蔑的冷笑,提醒雪野的态度。 “今你为刀俎我们为鱼肉,我们就算说再冠冕堂皇的话,似乎也无济于事。”雪野将头一偏,亦报之以轻蔑。同样是失算落到别人手里,比起那次在影冢面前的紧张,雪野觉得面对夜叉压力要小得多。 “好。不愧是‘妖瞳’雪野,难怪影冢第一次见你就对你青眼有加,果然有胆色。”夜叉击掌,将主殿里的侍女与武将都挥手散去,仅剩雪野、楚辰、夜叉,和刚才被抓回来的两人。 “不敢。”雪野嘴上恭谦,丝毫没有因他的称赞而高兴。眼角不自觉地在宽阔的殿堂里打量,触及到那两人时眉头一皱:那两人手腕被粗黑的锁链高高吊起,头低垂到胸前,唯有身体的微微颤抖在告诉别人他们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雪野自觉不该多管闲事,没有说话。 “东陆梭罗的徒弟、北陆影冢的爱将‘妖’瞳雪野,南陆落羽的同胞兄弟、十二银骑的首领楚辰……我这里有什么东西能令两位觊觎?‘夜之章’?” 楚辰与雪野在听到“夜之章”的时候心里都是一惊,不过好在两人都未表现得太过明显。 “原来你也看出了我的身份。”楚辰淡淡一笑,分明不将未卜的生死放在眼里。 “难怪冥界所有人都没有见过你的容貌。你与落羽太像,我想不认出来也很难。” “实不相瞒,我们来找你,就是为了那个叫‘夜之章’的东西。”雪野扬声道。 “哦?”夜叉似乎也未料想雪野直陈其事,等待下文。 “听说你拿到了‘夜之章’,我们很想见识一下‘夜之章’的威力。如果可能,或许我们会有合作的机会?”楚辰接下雪野的话,两人心有灵犀,此种情形之下现编竟然也未露出半分纰漏。 “我‘殇’组织不缺人才。”夜叉一笑间睥睨天下目无余子,“再说,我又怎么能相信你们呢?” “头领此言差矣。”雪野坦荡一笑,“‘殇’确实势力庞大,但若说我们不是头领想要找的人,头领为何还将我们的命留到现在呢?而头领也知道,我们俩也确实都有背叛冥王的理由,不是么?” 雪野与楚辰都没有接下去解释,夜叉自己也能想到:楚辰做了二十多年落羽的影子,在黑暗里蛰伏求生,雪野四年前的家仇…… “好。既然如此,从今天起,你们就协助我对抗冥王。”夜叉声振大殿,雪野与楚辰纷纷施礼表示臣服。 “眼下就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们俩去做,不知你们是否愿意?” 雪野明知他是要试验自己与楚辰的忠诚度,知道若答应太快反倒令人起疑,故意沉吟半晌才道:“头领尽管吩咐。” “‘殇’组织尚有七名在逃的成员,我要你们替我把这些叛徒杀了。” “一个都不留?”楚辰抬眼询问道。 “不用留活口了,另外,我会派人助你们一臂之力的。” 雪野心里冷笑,说派人相助其实还不是监视他们的作为?但她亦知此时自己半点马脚不能露,装作欣然,随口问道:“这两人莫非也是叛徒的么?” “这两人?我会让他们生不如死。”夜叉冷笑,道,“这两人不仅敢脱离组织,还敢背叛我。” 雪野冷眼看夜叉从高位上走下来,他径自走到那两人之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锁链突然断裂,两人嘭地跌回地上,发出哀嚎。 楚辰拍了拍雪野的肩膀以示安慰,雪野却将头一扭,意思是她也是上过战场的,不要小看她。 “姽婳,说你后悔了,你不会再逃离组织。”夜叉俯身,抬起一人的下巴,逼迫他直视自己眼中的厉芒。被称作姽婳的清秀男子有气无力地被迫看着他,却只是紧咬着嘴唇,无论怎样也不说话。 “好么,既然你都敢跟随牧流背叛我,我就让你知道厉害。”夜叉冷笑凝结在唇边,将姽婳重重摔在地上,转过背朝着另外一个人,手指在他背后戳了几戳,本来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牧流突然猛烈抽搐起来,口鼻里喷出重浊的气息,眼耳有丝丝鲜血流出。 “你……杀了我吧……”牧流从牙缝里拼命挤出这几个字,不论怎样也止不住身体的动弹。 “杀了你?这么容易就让你死?”夜叉冷笑一声,令牧流与姽婳不寒而栗,“你们俩当初是怎么暗算我的?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俩也能将我从‘殇’里除名?做梦吧你们!姽婳,你就是要喜欢别的男人,你也有点眼光选个中用的呀,怎么看上这么个孬种?他连给我洗脚都不配!” “他……”雪野眼光渐渐变了,惊讶得单手捂住嘴才没发出惊呼,她怎么也没想到‘殇’组织的头领竟然真的喜欢男人! “背叛我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夜叉道,回头朝姽婳示威般,“怎样?看到他这样你心疼了么?只要你说那句话我就立刻杀了他,否则,这种疼痛将折磨他三天三夜,直到体内的食虫将它筋骨啃噬干净为止。” “我……”姽婳咬牙切齿,雪野实在看不下去,楚辰察言观色,知道她心中所想,但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金色流光如闪电般一闪而过,在幽暗的空间里划出一道凌厉的箭芒。 雪野眼神冷冽地执弓亭亭而立,右手尚在弦上,眼角不经意扫到姽婳的感激目光,心里竟不知怎的一颤。 “谁让你杀他的?”夜叉怒视雪野,身上已经有杀气腾起。 “强扭的瓜甜不了,你这般折辱人,只会让姽婳更恨你。”楚辰见势不妙已经准备出手,雪野却装作对夜叉的杀意毫无感应,盯着地上的尸首,自顾道。 姽婳见牧流已死,眼中流露出一种无法宣泄的悲哀,但夜叉转身怒对雪野的时候他顿时松一口气。此时夜叉听雪野这般说,又转过身来以嘴封住姽婳因惊惧而还未阖上的嘴,粗野的喘息声与怯懦的挣扎声交杂传来。 姽婳只觉心脏猛然一缩,巨大的恐惧狂袭而来,全身的寒毛仿佛都倒竖起来。姽婳拼命挣扎,奈何双手被缚一切反抗都是徒劳,雪野远远见他脸色惨白,而夜叉仍粗暴地撕碎他身上本就褴褛的衣衫。 “喂!”雪野从未见过两个男人如此,忍不住脸红,拼命控制着自己才想起姽婳的伤势,这一声喂喊到一半却被夜叉硬生生吓了回去,夜叉直起上身吼了一句“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滚出去!” 楚辰俊脸生寒,二话不说,也不管雪野如何反应,拉着她就跑。 22 观者如山色沮丧 “你……你没看到夜叉……真他妈的禽兽!” “好歹保下一条命。”楚辰叹息着说。 “这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雪野没好脸色给他看,转眼又问道,“你觉得姽婳能活下来么?” “这就得看夜叉的禽兽程度了,或许命是保得下来,但这顿苦头少不了了。” “真他妈的!”雪野粉拳砸在身侧的墙壁上,咬牙切齿骂粗口的时候居然没察觉拳上已经擦出了丝丝血迹。 楚辰见状扳回她的拳头,道:“既然这么恨他,就由我们来把他结果了吧!” 雪野几个深呼吸后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我等不了,我们现在就去!” “雪野。”楚辰似乎很明白她此时的感受,将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温言道,“我们只有先自保才能救人。” “我明白。”语气中仍有不耐之色。 “两位……想要脱离组织的人我们都已经抓回来了,得到头领的命令,就等着两位处置呢!”刚才递给雪野布条的人急匆匆跑过来,朝雪野与楚辰露出谄媚的笑容,说得倒好听,还不是要试验雪野与楚辰对夜叉与‘殇’的忠诚程度?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雪野马上收回了刚才的愤怒神色,也冲他展颜,心里却直想一箭把他钉死在墙上。 “不才叶柔。” “原来是风翼。”楚辰一笑,‘殇’的‘风雪雨雷’四翼在黑道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不成想竟然就是眼前之人,可是楚辰既然是十二银骑之首,自然也不在意风翼这种角色,随口道,“既然是头领吩咐的,我们还是快去办事的好。” “好!两位果然是爽快人!”叶柔击掌一笑,命人将逃兵带了上来,一字排开,雪野放眼望去,正好七名。 “这些人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两位是要亲自动手,还是要在下来□□?”叶柔笑逐颜开。 笑你个大头鬼,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哭着死!雪野心里暗骂,一脸天真的表情:“这些人都没有反抗能力了,为何不放过他们算了呢?” “莫非对待背叛的人,梭罗与影冢会轻易放过?”叶柔笑着反唇相讥。 “呵,你说的是,我太过妇人之仁了。”雪野羞赧一笑,似风中莲花般娇羞可爱,只见她猛然甩开楚辰的手,挽弓射箭,“嗖”地一声,箭擦着气流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怕死人的哀嚎,破空而去。 箭矢的去势太凌厉,谁也没有注意看射手的表情。 事实上在那一刹那,雪野的眼睛是闭上的。 那箭太快、太利,被射之人甚至没来得里叫喊,伤口处唯独有一点嫣红,仿佛只是初秋凋零的一瓣落花,漫不经心地飘落到他的身上。 一声尸体倒地的闷响声后,一阵死寂。 血,血红的,顺着雪野的指骨的曲线一滴滴滴落到潮湿的地表,滴答、滴答、滴答,宛如催命的更漏。 这寂静持续良久,十数人的鼻息清晰可闻,楚辰偷偷瞟了叶柔一眼,见他面无表情,突然鼓掌起来:“漂亮!” 叶柔也即刻拍马道:“不愧是东陆神射,果然名不虚传!” 雪野控制着自己不去看楚辰,她怕这一看之下自己会被人看出破绽,因此她只机械地从背后抽出第二支箭羽,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 楚辰见雪野瞳孔越收越紧,眼中光芒也随之转冷,趁人不备拉了拉她衣襟的下摆,雪野头不回、手不颤,口中冷道:“这些小喽罗就交给我当靶子用吧!楚兄与叶兄为我从旁掠阵就好。” 楚辰明白雪野心中所想,料想雪野决定的事自己是阻拦不住,他心里担心雪野着魔,只得暗叹一口气,一幅无奈的表情,冲着叶柔道:“叶兄见谅,小弟虽然也想展露一下身手,可‘妖瞳’名不虚传,小弟再要不识趣的出手,就真是班门弄斧了。” “楚兄过谦了!”叶柔见雪野手下不停,也知道雪野的意思,“‘妖瞳’雪野的射技在冥界真可谓实至名归,小弟今天能见识到,可谓三生有幸!” 还剩三人,箭却只剩了一支。 雪野眸中红色更深,宛如被朝阳所染、被鲜血所染、被死亡掩映! 叶柔看在眼里,嘴角抽搐两下,丝毫没有阻止她的意思,楚辰心里一动,正犹豫要不要出手,突然瞥见雪野坚决的眼神,只得按捺下来。 雪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似乎天地虽广却再无人能阻止她! 雪野的杀意大盛,方才几箭已经立威,连“殇”组织的成员也看得心胆俱裂,除了叶柔以外其余人都噤若寒蝉,心里思量万幸自己不是被雪野射的对象。 最后一支箭矢已经被雪野握在手中,寂静的空间里仍能听见血滴落下的声音,那血,并不是死去的人的,而是雪野自己手上的。 雪野白皙的手背已经像被鲜血洗过一般,殷红一片,在灰暗的背景中格外扎眼。 也不知是麻木了还是太过于全神贯注,雪野居然完全漠视了自己手背的伤,将弦拉如满月,箭尖上映射着火把上微弱的光芒,这星火般的微光霎时间大盛,带着灭世的锋芒与威力,一往无回地龙吟而去! “什么!” 叶柔当先呼喊出声,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射出的箭竟然有这般的威力! 众人没他眼力,在他这一呼之后跟着看去,张开的嘴几乎合不拢:余下的三人身体似乎都没有任何晃动,胸口却已透出一点殷红,而箭的末端,则在他们背后的乌黑墙壁上冒出了一截尾巴! “雪野!”楚辰当先一步踏过去,雪野已经是单膝跪地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些箭已经将她的力气耗尽,她所残余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 一滴冷汗顺着雪野额角的曲线滑落,她眼皮沉沉下垂,巴不得一觉睡过去,只得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此时方才感觉到手背的疼痛。本来只是些擦伤,但不断的拉弓动作让伤口从表皮撕裂到肌肉,雪野倒吸一口凉气,何曾想到自己的箭竟然成了这样的杀伐无辜的工具? 楚辰撕下一片衣角,小心翼翼地为雪野裹了伤口,等她呼吸平缓了才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起来。 “你觉得怎样?”楚辰关切道。 “不碍事。”雪野用力地闭上眼睛,不想对任何人示弱,也不想再看眼前的一切。 雪野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接近崩溃边缘,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早已压制不住心里的山呼海啸。这几次射击还断不至于让她脱力,但那短短时间内心里辗转千百遍:能在战场上以一当百奋勇杀敌,却还是不能狠下心来滥杀没有抵御能力的人! “夜叉此时可有时间见我?”静了许久,雪野才开口说话,对叶柔冷道。似乎还未从刚才那种杀伐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叶柔听她语气亦是心中一寒,令人通报了,直到这边战场收拾干净了才有人来回报说夜叉正想见雪野。 雪野再次见到夜叉的时候,他已经从那种几近疯狂的兽性中恢复过来,依然冷若冰霜、温文尔雅:“他们说你要见我?” “我得回北陆,不然影冢会起疑。”雪野开门见山。 “你也看到了我对出逃的人是怎么处置的,你不怕你这么说我先起疑灭口?” 面对夜叉三分玩笑七分威胁的语气雪野不为所动,只拿眼睛瞥了瞥站在一旁姽婳,见他无事心里大松一口气,才缓缓道:“你好歹也是‘殇’的头领好吧,每回都问这么弱智的问题!我的目的还没达到,还会回来的。” 雪野的单刀直入反倒让夜叉哈哈一笑,遂道:“好,那么我等你回来,这段时间,你在‘殇’的领域畅通无阻。” 23 夕殿萤飞思悄然 “雪野,你留一下。”影冢在主座上没有起身,夕阳洒在他英俊的脸上本是绝美的画卷,雪野一顿足一回顾,心里反倒有些惴惴,在影冢注视下走了近前。 “洗你的手。” “啊?”雪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有侍女端了盆水放在她眼前,雪野怔了怔,右手伤口并没有痊愈,可见影冢神色不似玩笑,将手放进去涮了涮方拿出来。 “再洗。” 雪野皱眉,有些不耐烦,却不好发作。只得将手伸进去揉搓了半天,复抽出来。 “没洗干净。”影冢也不看她,冷道。 “你到底让我洗什么?”事不过三,雪野也烦了。 “你不觉得你手上很脏么?”未等雪野反应,影冢自顾道,“那些血腥味,你要如何洗得掉?” “既洗不净,何必去洗?”雪野满不在乎。 “莫非在你心里,人命是可以草菅的么?” 影冢眼神冷了下来,雪野也顾不得打探影冢是怎么知道的,她素来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眼里满是讥诮之意:“怎么,大人还要在这里猫哭耗子不成?” 听得雪野这话,影冢反倒笑了一下。只是,他若生气雪野全然不惧,此时见他骤然发笑恍惚是梭罗的神情:“雪野,是不是我太迁就你了你就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影冢自主座上下来,直走到了雪野跟前,冷着脸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会再滥杀无辜。” 雪野自知理亏,目光与他一触立即移开,口中仍强道:“那些人,左右是些墙头草,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影冢目光如刀:“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要逼我用强。” “我师父都不会这样对我,你凭什么……?”雪野话音未落,影冢已经退开一步,雪野忽觉浑身一紧,低头看去,霎时间被一条儿臂粗的藤蔓缠满全身,手脚却全然不能使力,情不自禁地挣扎。哪知与在亢邪族时的情况类似,越挣扎藤条缚得越紧,藤上小刺扎入体内,细微的麻感过后火辣辣的疼。雪野躺在地上不敢动了,只是一双眼眸仍倔强地看着影冢,影冢俯视着她,道:“梭罗舍不得罚你,我可舍得。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能发誓说,你不到万不得已不取人性命的时候就可以让人来向我通报。” 雪野抿着嘴唇,倒吸一口凉气,早听说过影冢惩罚人的方法也是北陆一绝,今日总算以身试法了!身上疼痛丝毫没有减缓的趋势,雪野心里一紧,不知自己能坚持多久,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地挑衅着影冢,影冢心里叹了一口气,面色不改,道:“雪野,这藤条越挣扎越紧缩,你还是不要有逃跑想法的好。” 雪野被倒挂在横梁上。影冢只留下一名侍女通报消息,雪野看到那女的心里就一凉:如此情形,影冢定是早算准她逃不了的了。 真是狼狈啊。 雪野暗叹,她不是没尝试过逃跑,这藤条捆得太有水平,手腕、脚踝、膝盖、腰肢,但凡能使上力的关节都有细小的刺在皮肤上点着,只要她身体有丝毫的动弹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扎入体内,就算现在她不动了,也还是有血珠从藤条间沁出来,逼得她只好作罢。不过焦虑之余,雪野也有些纳闷,她都被吊了两天了,居然没有觉得饥渴难耐,体力似乎也保持得不错,另外,似乎每过了一个夜晚藤条就会比前夜放松一点,连伤口的疼痛感也减少不少。 你们也要休息么?雪野嘴角勉强扯出微笑的弧度,心里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大人,用茶。”侍女云袖捧着茶水过来,影冢接过就喝,冷不防被烫了一下。云袖捂着嘴轻笑了一下,被影冢瞪一眼后马上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过了片刻才故意到:“大人可是在为雪野担心?” 影冢苦笑:“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既然大人担心,那为什么……?”云袖笑笑,影冢与尘舞的事她是知道的,不过就雪野的情况来看,虽然影冢待人素来温和,但自己跟了影冢十几年,却从未见影冢对哪位女子如此上心。 “雪野那丫头,不知深浅,若不加管束我怕她早晚闯出大祸。” “都说大人懂女人心思,怎么到了雪野身上就当局者迷呢?” “云袖何出此言?” “雪野是梭罗大人的爱徒,梭罗大人自然对雪野宠溺了些,在东陆也想必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被大人这么一罚,就算心里知道错,自然也不肯嘴软了。” “我何尝想罚她?”影冢舒一口气,“劝了她好几回,她只当耳旁风了。” “那是因为大人只想暗中保护她,而没有以诚相待。” “云袖觉得……?” “大人请恕云袖直言。” “但说无妨。” “就拿这件事来说,大人表面上严惩雪野,但趁她毫无知觉时又替她治伤喂药,大人既然狠不下心严惩,还不如就此收手。 “还有当时大人替雪野隐瞒乐翔,却把雪野关在禁闭室,雪野只会以为大人对她过于严苛。 “在亢邪族,大人以身犯险救出雪野,雪野仍被蒙在鼓里。试问她一旦知道了,对大人是感激多一点还是埋怨多一点?” “你的意思是……?” “大人何不直接告诉雪野?如何选择是雪野自己的事,但大人若这样耗着,自以为是为雪野好,结果却只会适得其反。” “老大!”雉等不及通报直闯而入,风尘仆仆。 影冢也没计较他的没规矩,对云袖笑笑:“又是一个为雪野来的。” 云袖抿嘴一笑,这回既然有其他人,她也不随便答话了。 “老大,雪野……” 影冢干咳一声,道,“除非雪野亲自说出来,否则谁求情都没用。” “老大,这都第三天了,你不是说过小惩大戒么,这样下去我担心雪野……” “我若在这个关节上放一马,雪野以后只怕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影冢的话句句在理,雉听得无从反驳,可瞬时计上心头:“老大你的意思是只要雪野认错就行是么?好,我去说,老大你在外面等我消息。” “雪野……你……”雉将一张脸凑上去,几乎贴上雪野的脸,两人鼻尖相对。 “怎么,老大让你来当说客?”雪野与他一倒吊一正立,没好气道。雉却只好陪笑,答非所问:“雪野呀,你知道错了为何不直接告诉老大呢?唉,你这丫头,何苦如此?” 雪野觉得身体虚浮,没力气与他多争,只拿眼睛瞪着他,雉越说越大声:“就算生自己的气也不能折磨自己不是?啊?什么!你说的是,你这战力还得为北陆效劳不是?恩,对……” 雉现编现说,猛然间察觉雪野双眼已经阖上,大惊失色,正逢影冢推门而入,喜忧参半,忙道了声传残月,一把揽过雪野。 24 此情惟有醉中真 雪野满眼血红,烈火烧到了天边。雪野看到火中亲人恍惚的容颜,一步步走近,不成想坠入了火焰深处,她感觉全身火辣辣的疼,奋力向外爬,却发现自己完全丧失了战斗力,只能像普通人那般辛苦地攀爬,手脚都磨出了水泡。 她在这时看见了梭罗。 梭罗却只是站在火焰外围,面沉如水地看着她。 “师父!”雪野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被呼啦啦的火势掩埋,然后梭罗转身离去。 雪野只觉浑身如被火烧,刹那间额头一凉,渐渐清醒,红眸缓缓睁开,第一次显得有些失神。 “做噩梦了?” 温言的问候将雪野从轻微的喘息中惊醒,却是影冢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雪野警觉地看着影冢,眼神里有微微的躲闪。她有些不自然地将脸别向另一侧,道:“大人这算什么呢?打个巴掌赏个甜枣?” 影冢这次分毫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你烧得厉害,别耍性子了。再休息休息,我在这里陪你。” 雪野无力与他争执,闻言嗔怒道:“怎敢劳烦大人?” “雪野!” “怎么,又想罚我了?”雪野嘴上硬道,心里却不由一紧,影冢将她的微妙神色看在眼里,道:“若非你这性子,我也不想罚你。”影冢言语及此心里突然想到雉刚才的说法与雪野此时的语气大相径庭,令人召来稚,横眉冷对。 雉心里一虚,却破天荒地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老大,那些话都是我一个人表演的,可是你跟雪野这样子我看不下去。” “我们什么样子?”影冢一愣,旋即笑道,还真不知在这些人眼里自己跟雪野就已经有了“样子”了! 雉不理他,自将头扭向雪野:“你算什么战斗天才,你就他妈的就一白痴,一天到晚就知道梭罗梭罗,你知不知道老大刺了自己十二刀才在冥王面前保下你,你知不知道……” “雉,够了。”影冢蹙眉喝止,雪野从未被人这么骂过,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两边看看,迟疑地冲雉说道,“你说完。” “我当然要说!这次不管老大怎么样我都要说完!当日你被亢邪族俘获是老大出马救你回来的!现在你闹成这样,若是别人,老大杀十次都嫌不够,你倒好,还埋怨起老大来了。老大不跟你计较我还不服呢!”雉一口气说完,自己摔门而去,留下雪野与影冢面面相觑。雪野突然变得小心翼翼:“大人为何……?” 影冢轻轻叹了口气,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有些事情,没那么多为什么,就像当初梭罗收养你,而今你对他仍念念不忘般。” 雪野沉默半晌,细若蚊蝇地道:“对不起。” “傻丫头,我指望你道歉?”影冢看着雪野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不忍再揶揄她,语气里有些微的宠溺,却忽而认真道:“雪野,在你心里,我能取代梭罗的位置么?” 雪野未料他会有此一问,啊了一声不知如何答复,影冢看懂她的心思,宽慰道:“你不必着急回答。你现在就算答了只怕也是敷衍吧?” “乐翔死了。”雪野急于转移话题,脱口道。 “我知道。”影冢的口气理所当然。 “他是‘殇’的人。” “我也知道。”影冢笑了笑,“你是否在好奇我为什么会刺那十二刀?” 雪野点了点头。 “一来我确实是怕事情闹大让冥王亲自过问就麻烦了;二来嘛,我是知道乐翔的身份的,苦于没有证据不能名正言顺地收拾他;再者,我本想以他引出后面的线索。” “那现在他死了不是什么线索都没了么?”雪野担忧道。 “不然。我猜他的死是‘殇’下的毒手,一定是因为知道他在我面前暴露了某些痕迹。他的死,不是正好证明‘殇’将有所行动了么?” “大人下一步有什么打算?”雪野在心里暗自叹服影冢的缜密思维。 “哪来那么多疑问?你呀,好好养伤。”影冢伸手探了探雪野光洁的额头,沉吟道,“如果你这伤三天之内没好,估计就要错过冥界峰会了。” “什么?” “冥王在冰城召见四位武神,我三天后启程。如果你这伤没好全我怎么带你去?” “恩,能好的。”雪野一听影冢果然有意要带自己去,心情大好之时也不计较这伤是谁造成的,连连点头。 适逢残雪叩门而入,影冢见雪野装乖展颜一笑:“你的药来了。” 残月将二人的神情瞧在眼里,本以为两人又会有一番争执,方才还在心里思量如何劝阻,此时惊异两人的和谐,随即明白过来:“这药还得敷,大人可否行个方便出去一下?” “哦,好。”影冢点头,“我难得清闲一天,就在门外等着行吧?” 残月何曾见过影冢如此委曲求全,噗哧一笑,见影冢出门冲雪野眨了眨眼,雪野不明所以,只是老实地反趴在床上等着残月上药。 “哎呀!” “呃……” “疼啊!” “残月,你这就是所谓的医者父母心?我可怜的背呀!拜托,你手下留点情行不?”雪野与残月混熟了也不客气,今天残月似乎故意整她一样,下手比平时重了,雪野顿时鬼叫连连。 “这会儿知道叫疼了?谁让你非要跟大人犟的啊?”残月手上不停,诡异地笑了笑。 “连你都这么说……哎呀!” “我还从未见过大人待谁优容若此,只是,大人最痛恨别人滥杀无辜,你这次撞上了。” “恩。”雪野将头埋进枕头,不说话了。 “对了,听说你常做噩梦?” “这都被你听说了?天!我还有没有隐私啊?” “我有位朋友,巫族的巫兮,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谢谢,不必了。”雪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 “怎么了?其实这是大人的意思,他怕他说出来你会拒绝才让我跟你说的。” “我只觉得会这样不过是源自自己的恐惧罢了,我自己应该能克服。”雪野乍然回眸,心里却思忖若是巫兮能看到人的梦境,或者真像司桐说的那般,她通过自己的梦境预测了未来,事情恐怕不妙。 “恩,好了。”残月起身,将衣服递给雪野,嫣然笑道,“估计大人在外边等急了。”适才她故意惹得雪野鬼叫连连,可不就是让影冢听的? “很疼?”影冢认真地看着雪野,脸上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表情。 “大人,容我说句话。这孩子不是这么管的。平时少纵着点,省得大人发起火来弄得人家满身是伤。”既然残月对影冢与雪野的关系心知肚明,也就不客气地直说。 “什么呀!”雪野扯着绝色女子衣衫的下摆,纠正道,“我怎么就在你那里成孩子了?” “你岂止在她那里?在我这里也是。”影冢调笑道,嘴角弯起优雅的弧度,看残月转身告退。 雪野不明白,影冢明明是对下属的惩罚怎么就突然成了教训孩子? 25 不如不见倾成色 “怎么不想让巫兮来看看呢?巫兮的术力应该会对你有帮助才对。” “恩。”雪野支吾半天,最后只得恩了一声,敷衍道。 “你那算是什么态度?”影冢挑眉微笑。 “我觉得不大安心。” “可是你这个样子,梭罗会不放心的。” 每次都是提到他!雪野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到影冢英俊的脸庞上,心里直感觉自己又被影冢点中了死穴:每次都拿梭罗来做说辞,这个人到底还要怎么样! “师父他……” “你师父好着呢,过几天你就能见到他了。最近冥界多事,梭罗也有忙不完的事,你总不想让他为你分心吧?” 雪野无奈何之地应了一声。影冢心里贼笑两声,也不耽搁,急忙请来了巫兮。 雪野身上的伤好得倒快,可自从巫兮来了之后她就整天昏昏沉沉只想睡觉,可还真的不怎么做噩梦了,倒也心下略安。 这天影冢拍门而入,见雪野仍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止住了要去唤她起来的丫鬟,道:“时间还早,让她再睡睡吧。” 那丫鬟抿嘴轻轻一笑,被影冢扫了一眼,立时止住了。 影冢心里觉得怪异,反倒回过头问道:“雪野睡了多久了?” “差不多六个时辰了。” “恩?”影冢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隔着被子拍了拍雪野的肩膀。好半天雪野才翻了个身又睡去,那丫鬟看得大气不敢出。 “雪野,起床了。”影冢皱眉,仍耐心道,“不是想见梭罗么?” “恩。”雪野迷糊着揉了揉眼睛,见影冢的脸就在眼前,火速翻身坐起,“我……” “你是睡得沉了些。”影冢也不给她面子,直言道,语气里居然有些责备的意味。雪野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素来警觉,这次居然连影冢近身都没有察觉!万一近来的不是影冢,而是对自己不利的人呢! 想到这里雪野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对影冢没了警惕…… “想什么呢?还不快去准备出发?”影冢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提醒她的目的,笑着再次提醒。 “哦。” 影冢爽朗地笑笑,转身出门。 “看大人刚才叫姑娘起床的情形,真是感觉姑娘好幸福呢!”丫鬟在影冢出门后对雪野说道。 “啊?” “呵呵,真有夫妻的感觉。” “瞎说。”雪野素来不喜与人开这样的玩笑,脸色不大好看,突然抬眼问道,“对了,尘舞姑娘与大人的婚事究竟如何了?” “咦?姑娘不知道么?大人将婚事退了呢。” “怎么会?我前两天还见他们……” “这些事情,我们做丫鬟的哪敢多问?姑娘若是好奇,就自己去打听。不过眼下,姑娘还是尽快准备吧,可别让大人等着急了。” 雪野想到能见梭罗,飞速将一切准备停当,影冢已经在殿外召唤来十数只四翼鸟,那些鸟在百里之外震动翅膀的声音仍令人振聋发聩,雪野被这阵势震住了,待它们着陆,才小心翼翼地问影冢:“只带这么些人去么?” 在一旁的乾涅痕置喙道:“大人是不想在冥王面前显得没气魄。” 影冢冲雪野点了点头,似乎对乾涅痕的说法深以为然。 “既然都到齐了,那就走吧。”影冢淡淡发令,十数只四翼鸟展翅一飞冲天,陆地上有狂风席卷而过,而天空中的声音宛如惊雷不断。 “早就听师父说过冰城,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雪野坐在鸟身上,感觉如处云端,朝下俯瞰,一切锦绣繁华尽收眼底。 冰城的规模并不很大,从上往下看是标准的圆形,两环相套。外围住了不少皇亲贵族,显得生机勃勃,甫进内圈,才感觉到那种庄严肃穆的皇家气象,四维八荒惟我独尊的气度油然生出。 乾涅痕屈指放在唇边,清越的哨音响起,十数只鸟顿时扑棱翅膀停了下来。影冢对雪野解释道:“剩下的路,我们得步行过去。” “恩。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雪野被影冢看得心虚,脱口而出,影冢这回笑得更加“爽朗”:“你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不是……”雪野几乎气结,可偏偏又找不出反驳他的话来。倒是乾涅痕暗自好笑,调笑道:“大人什么时候开始以欺负人家女孩子为乐了?” 影冢抚额叹息状:“天呐,什么时候开始连你都会编排我了!” 雪野与影冢相识以来见到的都是他的坚毅或温和,不想在这般郑重场合他反倒更加放松,方才的压抑感觉一扫而空。 “前方的可是北方武神影冢大人?”三人说笑间已经走到了荣华殿前,静等人通报了。 “正是。相烦通报冥王陛下,影冢携属下十六人前来觐见。” “是影冢么?进来吧。”声音隔空传下,自有一番威严。 “看来今年是我来得最早了!”影冢应声而入,雪野等人随行。影冢见了冥王倒也不施礼,大马金刀地寻了张靠椅自己坐了,雪野纳罕不已,转头以眼神询问乾涅痕,乾涅痕亦是一副怡然的表情。 眼前之人与梭罗年纪相仿,双目炯炯有神,眉宇间有不可侵犯之气。 “这个人就是冥王?”雪野小声问道。可四下安静,声音再小冥王也听得清楚,朝这边看过来,正对上雪野疑惑的眼神,一刹那的凌厉过后冲影冢调侃道:“你在下属面前就不能给我留几分面子?” 他这句话即在雪野面前直陈了自己的身份,雪野也不知如何进退,只得道了声“见过冥王”后瞟向影冢,影冢却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你莫非要与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些么?” “都如你这般,冥界还有没有上下了?罢了,也就是你,我特别优容。”冥王抚摸着下巴打量雪野:“这小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妖瞳’?” “不错。”影冢突然正襟危坐,“陛下想必听过一些传闻。” “你既然知道我听说过,你带这孩子过来,不怕我会先下手么?”冥王眼中有厉芒闪过,马上微眯了眼,目光在雪野清秀脸庞上逡巡,雪野只觉如被刀锋刷了两刷,然而令她更加不解的是,影冢带她来,似乎早有预谋! 26 箫韵九成凤来仪 “陛下、影冢大人,梭罗大人、落羽大人与熠焰大人到了。” 一直以来雪野都以为“妖瞳”这一称呼只是得自于她与别人瞳孔颜色的不同,现今才知道有些端倪。雪野心下正犹豫是否该开口询问他们嘴里的“妖瞳”究竟包涵了怎样的意思,思路突然被通报人洪亮的声音打断。此时影冢亦不再坐着,振衣起身,站在大殿侧面,雪野跟着乾涅痕站在他身后。 荣华殿的大门缓缓开启,夕阳熔金,照雪野一脸阑珊。 雪野之前只是从梭罗那里听说过落羽与熠焰,东陆与西陆、南陆偶尔的往来也不会由各方武神亲自出席。此时雪野眼见梭罗与一男一女并肩而入,感觉三人的气魄真是并辔当世各占春秋,这一看之下,不由竟似痴了! “梭罗(落羽/熠焰)参见陛下。”三人同时施礼,宽大的衣摆后飘,如有风鼓。 “不必拘礼。”冥王站在大殿中央,双手在虚空中上托,一派祥和之气,和方才与影冢相处时候截然不同。 趁梭罗三人与影冢见礼的时候雪野逮到大好机会盯着三人猛看,连影冢几次眼神示意她都无视:梭罗依旧是波澜安闲;熠焰无甚表情,却在不经意间顾盼生辉,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气概。而最让雪野愣住的,是落羽——那与楚辰酷似的容颜,雪野指着落羽,结巴道:“你……?你怎么也回来了?” “你认识我?”落羽奇道。 “恩?” 梭罗、影冢几乎同时回头,趁雪野还未说出下文前,影冢已经将她呵退,语气虽然严厉,可脸上仍是和气的笑容:“还不见过三位?” 雪野心领神会,一揖之后退下一步。乍看之下这人分明是与楚辰一样的英俊眉眼,可细看去,这人少了楚辰那股凌厉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与梭罗、影冢相似的一种雍容之气。 “四位就坐吧。”冥王转身坐上王座,挥手令左右下去,乾涅痕与雪野见状也转身欲走,梭罗却突然出声道:“陛下,这事想必和雪野也脱不了干系,不如让她留下吧。” “如此,”冥王思忖片刻,颔首,“雪野,你留下吧。” 雪野脚步顿了一顿,朝乾涅痕看去,可惜乾涅痕没有看她自己走了出去。如此一来,五人的目光都盯在雪野身上,饶是大胆如她,也被看得有些心虚,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里踩,蓦自吸了口气,壮了壮胆。 雪野朝梭罗的方向看了看,而梭罗却用眼角挑了挑影冢那里,雪野再回头去看影冢,影冢正含笑注视她。雪野似乎是急于想要逃离大家的视线,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影冢的椅后,几人相视莞尔。 “这里已经没外人了,我就直说了。”冥王正了正身子,自王座上俯瞰,“‘夜之章’丢了。” “果然!”雪野心里一惊,居然连四位武神都不知道,这事果然非同小可! “‘夜之章’素来由冥王陛下亲自保管,怎么会说丢就丢了?”影冢皱眉,“莫非……是‘殇’?” “不错。” “我在南陆令十二银骑查探过,与天界相接的结界裂缝已经张开。”落羽沉吟片刻,长身而起。 “这也是‘殇’所为么?”一直不做声的熠焰突然问道。 “目前还不能断言就一定是他们,但若不是他们,冥界还哪里有人有这般野心与作为?” “他们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现在发难,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三百年,终于等到了。” “陛下说的可是启示录上那段话?” “虽说只是一些预言……几年前我曾经以妖言惑众之名下令灭先知一族,乃是想防民之口,不愿在冥界引起混乱,哪知,该来的,始终避免不了。” “陛下之心,我等了解。”雪野闻言去观察影冢的脸色,发现影冢的脸色确实不好怎么看,想必在当时也是极力反对的,可这时梭罗替冥王开脱,把影冢原本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若放手一战,后果如何?” “后果?无所谓胜败。灭世之劫,三界化为劫灰。” “那结界可有弥补的办法?” “办法是有,却眼下却行不通。那结界是三百年前天冥两界的领袖共同设下的,必须两界有强大力量之人同时注力。此时只怕‘殇’的人与天界有勾结,就算能找到力量相当的人,也不可能如此施为。” “不错,‘夜之章’上有两界之战的预言,也有破解结界的方法。落到‘殇’手里,只怕后果……” “可‘夜之章’也不是人人都能打开的,否则结界早就成筛子了。” “我倒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是否可以直接对‘殇’下手?”影冢嘴角斜上挑,从雪野的角度看去,他似乎是对“殇”的轻蔑,又像是在自嘲。 冥王摇头道:“这做法我不是没想过。说起来容易,可是一明一暗,就算我们能找到他们的老巢铲除,只怕残存势力也渗透到冥界各处。 “所以,我亦派了楚辰去‘殇’打探虚实,必要时夺回‘夜之章’。” 堂堂冥界如今只有靠一人之力来夺回“夜之章”何其没面子!四武神听了这话不知道是喜是忧,惟独落羽眼中闪现一线关切之色,可转瞬即逝,神色如常,仿佛与他亦无甚关系。 “这并不能成为你不去施为的理由。”雪野暗自庆幸冥王还不知道她也曾跟楚辰一起去过,并且还将去。目光清冽如秋泓,续道,“若不是你一再姑息,他们也不会猖獗至此。” “雪野!”梭罗轻叱。 “不,她说得对。”冥王并不在意雪野的忤逆,反倒笑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件事上,非但单是我愿意姑息,为何四位武神也绥靖了?” “这……许是与方才一样,他们奏请被你驳回了?” “你真是……”冥王哈哈一笑,扭头看梭罗,“传说中的‘妖瞳’还真令我有点失望。” 梭罗脸色不变,雪野茫然四顾,影冢道:“当时雪野还小,自然不知道那件事。” 雪野察言观色,虽然冥王眼光不再凌厉,可见众人皆是一副缄口不言的样子,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道:“师父方才说这事与我有关,我着实不明白。” “看来,你师父真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梭罗笑了,依旧笑得那么温和淡定:“这事,早一天知道就多一分凶险,我处处令人讳莫如深,不想现在已经瞒不住了。” “是什么?”习惯性地追问。 “妖瞳一千年一个,亦是灭世的象征。” “师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雪野依旧站在影冢背后,双手却已经紧紧扶着影冢的椅背,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不依靠双手的支撑有些站不稳。 影冢觉察出身后身影轻微的战栗,反身将手覆上雪野的手背,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忽而轻叹了口气,才知道原来雪野没有他想象的胆大:“你这个样子,让你师父还怎么说得下去?” “我知道了。”雪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将手从他手下抽出来,定了定神,对梭罗点头道,“师父你接着说,我没事。” 梭罗稍微打量她一下,点头道:“启示录上早有记载,这次灭世之劫的先兆之一便是‘妖瞳’降世。” “只是个先兆而已,又不是你引起的,不用那么在意。”熠焰冷淡地扫了雪野一眼,声音不蕴不火,听不出态度。 “这……和我有必然联系么?” “若单单是先兆,倒也无所谓。”冥王呵呵一笑,“本来预言先知这些东西,也不一定就真的能全信,可与眼下‘殇’的行为、结界破裂暗合,应该不是纯粹的巧合。而且,启示录中又写过‘妖瞳’是灭世的关键。” “关键?什么意思?” “这个谜底,我们也不知道,想必是注定要留给你自己来揭开的。” “可是我……”雪野呆呆看着冥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影冢起身,释然一笑:“其实么,一切都还没有定论,你也……” 影冢话音未落,雪野眼神蓦然一凛,反手抽弓拔箭,刹那之间已是一个完美的进攻姿势!影冢出手阻拦,中指才触及雪野皓腕,箭已脱手,而箭尖所指,分明是冥王方向! 27 长烟落日孤城闭 雪野定睛看去,箭矢行到一半,已经失去了力道。往日凌厉无匹的箭矢,今日却少了那一往无回的气势,在冥王身前三尺顿住了! 冥王周身恍惚间出现一层无形的结界,让箭再也不能寸进。 眨眼功夫,箭矢铿然坠地。 冥王精光四射的眸子骤然转冷,看得雪野一颤,掌心全是冷汗,几乎要握不住弓,仿佛周遭温度急剧下降,流火七月刹那变成肃杀之秋! “雪野,你疯了么!”虽是骤逢□□,可几位武神都是何等人物?不待冥王发话,影冢猛然上前一步,一把拽回雪野,将她手中啸月弓抢下,侧身挡在雪野面前。 冥王忽而又坐回了王座,莞尔道:“影冢,阳奉阴违你最在行。你嘴上骂着雪野,其实挡在她面前,是怕我发难。” “陛下明鉴。”影冢恭谨施礼,暗地里丝毫不敢放松戒备。荣华殿内历来除冥王特许外无人敢带兵器来觐见,而由于影冢是得到特许的,方才影冢携雪野、乾涅痕进来之时并无人上前盘查,雪野也就成了漏网之鱼。 “私带武器上殿,射杀冥王,该当何罪?” “是死罪。”影冢没有直视冥王,而是盯着雪野。 冥王似乎对影冢的态度很满意,点头问道:“雪野,你刚才为何对我出箭?” “我……”雪野低头,支吾半天,不语。 “雪野,有什么事直说。”梭罗言语简洁干脆。 “我……不是要射冥王陛下,我……刚才真的看到有人影在陛下背后,就……” “我让你有话直说,不是让你在这里编故事糊弄我们!”梭罗怒道。 熠焰怔怔看着梭罗,眉头展开了又锁上,雪野不想梭罗会对自己动怒,心里先已经一慌,话语说得更加结巴。 “你别急,有什么情况慢慢说。冥王陛下想必也知道是有内情的。”影冢与梭罗关心则乱,反倒是落羽神闲气定,宽慰道。 “恩。”雪野颔首,半跪,道,“陛下,师父,雪野此时决不敢有半句虚言。不然以雪野的微末力量,怎敢当着四位的面行刺陛下?” “我看雪野也并没有骗我们。”落羽缓缓走近,与雪野并肩。 “那……只有雪野有感觉,又如何说得通呢?” “雪野你可曾树敌?”落羽问道。 “我并不知道,只是,确实被人……诬陷过。”雪野将头扭向一边。 影冢脑海里不断倒带,突然想起浮生森林里发现光明公主尸体的那个夜晚,雪野也是先说感觉有杀气想拔修罗刀,被自己冤枉……先前雪野为俄耳甫斯所伤,似乎并为痊愈?从战场上下来,亦是噩梦连连……想到这个关节,影冢心里有了底,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影冢以人头担保,雪野并非要射杀陛下。” “哦?” “先前雪野为俄耳甫斯琴音所伤,对危机比一般人敏感。甚至……会产生幻象。而且,当此之际,也许是有人故意要嫁祸雪野也未可知,陛下若此时要罚雪野,只怕亲痛仇快。” “你们三位意下如何?”冥王顾视左右。 “我认为事情没查明之前,不亦追究罪责。”落羽当先回答,影冢冲他感激一笑。 “我也同意。”熠焰闭眼悠缓道。 “陛下,雪野是我徒弟,想必我的意见也是不管用的。” “梭罗言重了。”冥王俯视雪野,淡淡道,“你且起来。此事我命人调查后再做定论。在这期间,你就留在冰城吧。” 这真是够优容的了!才脱离处罚,雪野心里就开始感叹连连。 影冢道了声“谢陛下”就俯身去扶雪野。他的手很稳,可以解决所有难题;他的肩膀很宽,可以扛起所有重担。他还有无人可比的脑袋,比谁都弯的肠子,以及一颗温度不定的心。 “罢了罢了,今天就到此,大家各歇息去,若有什么对策再来商议。影冢,你自去护花也便罢了,在我面前也不知道收敛点?” 雪野不料冥王竟如此信任影冢,好歹小命保住了,悻悻然跟着影冢出了殿门。 “冰城素来繁华,你若是不累,就陪我四下转转吧。”影冢将所带的人马安置完毕,冲雪野道。 “我不想去。”雪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可还是被影冢听道,没想到小姑娘却也有这般心思:“今天他们说的话,别太在意。就算是真的,也不是你的错。”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错,可总忍不住要去想那件事。” “又想你师父啦?”。 雪野未料到连这点心思都被影冢猜中,迟疑着点了点头:“我想去看看师父,可以么?” 影冢本是含笑看着她,听得这话忽而脸上表情渐渐僵硬,道:“如果有一天,你师父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不在?师父怎么会不在了?”雪野急促反问。 “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这种如果。” “雪野!”影冢猛然呵斥一声,打断雪野絮絮叨叨的默念,“我实话告诉你也罢,东陆,你是决计回不去了的。” 雪野闻言一震:“为什么?” 雪野灵台顿时清明,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连缀起来,从她射杀俄耳甫斯、梭罗执意不让她回东陆、还有先知的那句话……这所有事情,绝对不是巧合?那么,是谁的手在操纵背后的那根弦? “当初,你为什么留我在北陆?” “其实……这都是梭罗的意思。”影冢神色复杂地回答她,似乎在考虑该如何措辞才能让雪野听上去不那么刺耳,“当初是有交换条件的,因为个中原由我不能出手杀俄耳甫斯,于是拜托梭罗,便答应他,让你留在北陆。” 不过是一句承诺而已。 雪野想着,心里突然微微一疼,梭罗是铁了心不要她留在东陆,其中缘故暂且不论,那么影冢呢?只是承诺而已么?眼前人的容颜瞬间模糊起来,不知怎的,那些记忆的断面排山倒海地涌来:她射杀俄耳甫斯后听见的掌声,在北陆见到的第一双微笑着凝望她的眼,他在尘舞面前为她辩解的说辞,他为她挡下的十二刀,他只身去战场救她回来,他罚了她却缄口不言的心疼…… 这一切,竟只是为那人的一句承诺? 短短几个月,他为她做的实在太多,这份关切,实不下于梭罗。她自觉欠他很多,不知该如何面对、如何回报。 但想到那句承诺与他前两天才说过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哦” “怎么了?”影冢见她沉默良久,以为她会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地说服自己然后去找梭罗问明状况,不想她竟就这样哦了一声没了下文,心下也觉得奇怪。 “没什么,有些累而已,没什么事的话我先休息了。”雪野生怕那点心思也被影冢看去,慌忙朝外走,迎面撞上了乾涅痕。 “什么事连你也慌成这样?” 影冢见雪野与乾涅痕撞上,不禁好笑,雪野一听有事,也顾不上与乾涅痕寒暄,站在门口,不知该走该留,却已经留下来了。 “这……”乾涅痕朝雪野看了看,又看了看影冢,对影冢耳语了什么,影冢对雪野道:“不是累了么?你先下去休息吧。” “你又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不成?”雪野冷笑。 “不瞒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听后一定不会冲动行事。” “好。”雪野尽量使自己说得气沉丹田。 “梭罗出事了。”尽管不愿,但还是要说。 “出事?师父能出什么事?” “具体情况并不很确切,但梭罗反叛的罪名似乎是坐实了。” “影冢,我去看看。”情急之下什么称谓都不要了,雪野飞奔而出。 “大人,要把雪野拦回来么?” “拦不住的,由她去吧。”影冢启齿,早就料想她会这样。 28 报君黄金台上意 四周白炽如日的光线一盛,四屏光墙宛如自地底升腾而起,霎时间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明晃晃地欲灼伤人的眼球。水流声振聋发聩,似是九天雷霆贯彻长空,撕裂云朵的华裳。 水之结界! “落羽!放我出去!”结界里的女子声嘶力竭地叫嚣,传出来的声音却细若蚊蝇。 “抱歉,熠焰,在你平静下来之前,我办不到。”结界的制造者神情坚毅如铁,银发披肩,如剑的薄唇轻轻扇动,用的是传音的密术。 结界里的人感应到了些什么,一时没了言语。 倏尔结界里迸发出两条火龙,交叉着咬向漫天匝地的银白水域。风的怒吼声随影而至,火龙盘空,电目血舌,千雷万霆激绕其身,霰雪雨雹一时皆下,大声忽发、天坼地裂、云烟沸腾。 俄而两龙合一,接近疯狂地撞击着水墙,火星四溅,自下而上的水流却只是停滞了那么一下,继而又似银河倒悬,轰鸣不绝。 “熠焰,听话,别闹了,火气再耗下去,只会让你自己受伤。”落羽眼光淡漠,冷静地观望里面的动静,语气却软了下来。 三百年前圣战中存活下来的人无疑都是天冥两界的精英,冥界十殿武神仅剩下了四名,三百年来他们一直与冥界的王族结亲,以保持后代血统的纯正和战力的精纯。冥王也在实际上默许了他们的做法。惟独司火的熠焰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步攀爬上这个位置。可无论是单纯的修为还是实战的经验,两人悬殊犹如云泥。平日两人相处甚欢,到了这步田地,修为上的差距却显得格外扎心。 “落羽,这其间一定有误会,求你了,让我出去,我有办法为他正名!”结界里的女子声音渐渐带有哭腔,落羽心有不忍,却没有放松警惕:“已经……迟了。”轻声叹息如絮羽飘零,梭罗,对这位曾经一同并肩作战的战友,落羽比任何人都不愿相信布在眼前的生死,然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他的情谊坚定不过信念。 “就任他去吧。”落羽还记得当年四人叠手誓忠的情景,闭上眼,仿佛心上铺了一层星辉,那么空阔而冰冷,应和夜里凉风,在灵魂深处低吟。 熠焰知道若是落羽下定了决心是决然不肯放自己出去的,眼中光芒越来越亮,突然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渐渐失去,不由自己地在结界正中蜷起了腿,将脸埋入双手,肩膀微微起伏。 “熠焰,你还记得我们当年的誓言么?”落羽从未见过熠焰这般,站在结界外手足无措,半晌才道。 “记得。可是……”熠焰顿了顿,才道,“为冥王效忠给我带来了权势与名望……我一直告诉自己,我熠焰的生命是为守护冥界而存在,我也一直为此奋斗……可是当听到梭罗消息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一个女人,真正想要的,其实或许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如何处置梭罗,冥王自有安排,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冥王也只是现在不想见你,只要等到合适的时机,一切都还有转寰的机会。”落羽只得隔墙安慰。 “此话当真?” “我几时骗过你?落羽的语气仍旧是平静如常,却不知熠焰心里辗转千百遍,“快把眼泪擦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 “已经,戒严了么?”雪野一路马不停蹄,虽然明知将体力消耗在路途上委实不值,可心里有个念头如同附骨之蛆无论如何也挥洒不去。听到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只想着快点找到梭罗证明乾涅痕得到的消息有误,于是除了奔跑还是奔跑,顾不上路上行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耳边能听到的惟有自己重浊的呼吸。 以雪野的速度,从影冢在冰城的住所到梭罗所住的地方不过盏茶工夫,可这一路,思绪纷杂、柔肠百转、心慌意乱,这么短短的路途几乎使她胸闷气短,待看到黑云压城般的军队,才平生第一次有晴天霹雳般的震撼!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雪野终于见得一个头领模样的人,慌忙上前问道。 “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退开,别妨碍我们复命,否则格杀勿论!” “在下雪野,里面住的梭罗,正是我师父。” “原来是‘妖瞳’。”那人略一欠身,想是听过雪野的名头。雪野却不知,她这威名,一半是来自“妖瞳”的传说,一半却是来自她在对抗亢邪族的时候立下的战绩。 “在下乃是奉冥王陛下之命包围这里,没有陛下的特许,就算是另外三位武神,在下也不敢放进去,姑娘还是请回吧。” 雪野皱眉,食指揉搓鼻尖:“这么说,我师父当真,当真……?” “这事须得陛下亲自定夺,梭罗大人位列武神之尊,在下等岂能妄自揣度,因此也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过问。” “若是阁下不行方便,恕雪野无礼。”雪野也看出情况不妙,当此情形,得到冥王特许尚且不能,只有硬闯,因此眼中渐渐闪现出狠厉之色,握弓入手,原本动摇的心思终于沉寂下来,左右不过是一死,若是为了梭罗,她便无所畏惧。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姑娘想清楚了,这一闯,可算是与冥王为敌了。” 以一人之力,与整个冥界为敌,智与不智? 为了曾经救过自己养过自己的师父,而与冥王为敌,对是不对? 如果,师父真的如传闻那般要反叛冥界,自己又将作何打算? 雪野来不及细想,知道那人不欲与自己为敌,可她决心坚定之下,所向披靡。雪野扫视周遭,见在场士卒皆是伏击而来,并无人携带弓箭,知道自己再怎么狼狈亦不会成为箭靶子,心下略安,已经有了计较。 “阻住她!”那人一声令下,雪野身前密密麻麻围了好几层士兵。 雪野微微一笑,以弓为盾,抵挡前排士卒的兵刃,蓦然飘身后引,脚下步若凌波,曼妙无方,飘开数丈。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撕裂空气的流光迅雷闪电般自腰侧划过! 是一支箭矢! 尽管对“啸月弓”和“妖瞳”的名声耳熟能详,也早有了准备,此时仍猝不急防! 众人再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居然是去提自己的裤子! 雪野这般射箭,真让那头领哭笑不得,可中间一列的士兵纷纷去提裤子,自然而然地为雪野退出一条路来,两侧的人虽有心要阻拦雪野,可是中间的人并未将位置让开,这一挤一推的空隙,雪野已经踩着一列士兵的头飞身而过。脚底偶尔有刺来的戈矛,雪野也不介意,大剌剌地在众人头顶上盘旋。一干人等在下面干着急,戈矛乱戳,星星点点、如墙如网,竟再也阻拦不住女子坚毅的脚步,那首领表面上对雪野那一箭不以为然,心底却不得不暗暗赞叹雪野在如此情形之下的应变能力! 雪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门庭,正自得意,忽而听到背后嗖嗖风声,待得回弓抵御,仍是慢了半拍,只觉得脊背生寒,似有尖锐兵器破体而入,疼痛中夹杂有冰凉的感觉,顿时打了个寒战。 雪野回手去摸,一手的血,却摸不到冰刃,才知道那人并不是只中看,至少他对敌人心理的把握来得太准,才能掌控雪野疏忽的时机。雪野却也来不及后悔自己的得意忘形,咬牙而入。 29 可笑万物为刍狗 “师父!” 空旷的大殿,火把的微光,脚步寂寞的声音,还有雪野的回声在半空飘荡。若停下来,会不会听见血液滴落到地面的声音呢?雪野一路祈祷传闻千万不要成为事实,现下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态,此时居然还有心情自嘲。 她记得四年之前,梭罗刚收养她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怕见带刀带剑的人,梭罗便下令所有照顾她的人都不得带武器,甚至自己护身的武器都不带;她在雪地里练习射箭,他在她身后远远地、默默地注目,看着她的“战利品”摸着她的软发微笑;他在深夜心急如焚的等她回家;他在她被梦吓醒时讲自己的经历哄她睡觉…… 可以说,梭罗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了她这个世界真的有所谓的传奇存在。 而现在,她亲眼见到了这些传奇,她拥有了自保的力量,却只能一个人,一步步走下去,去寻找那个深埋的谜底。 如果真的有一天失去了他,她的生活会成什么样子?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 雪野浑身一震,猛然想到了影冢的话。影冢能代替梭罗么? 雪野念始及此,剧烈地摇头晃脑,拼命想把那一丝念头甩掉,似乎这样就能留住梭罗。 “你又受伤了。”平静的声音,如同没有丝毫涟漪的湖水,而其中犹有淡淡的关切夹杂。在雪野听来,却恍若惊雷过耳,连脚步都为之一震。 “而且你太大意,有人在你背后都全无知觉,若我猝然出手,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抵挡?” “师父!”雪野回身,乍见梭罗,既惊又喜,就想马上问个明白,匆忙朝梭罗的方向跑去。 梭罗却只是伸出右手,示意雪野止步:“你跟我来,把伤口处理了。” “哦。”雪野本来憋了一肚子话,见梭罗不咸不淡的口气,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但听梭罗对自己的关切一如往昔,心中一暖,问道:“师父一个人?” 梭罗依旧不给雪野好脸色看:“那些喽罗,留下也无意义,何必将他们牵扯进这般争端里来呢?” 如此,梭罗是当真反叛了? 雪野心里一惊,可看梭罗的脸色,她不敢问。 不是怕梭罗,而是怕听到那五雷轰顶般的答案。 梭罗将雪野带回卧房,让雪野趴在床上,除去外衣,里衣的衣背也撕开大半才没遮着伤口,半个背部都已经沁透了血迹。真不知这孩子是如何拼着股力走到这里来的! “哎呀!师父,疼。”梭罗的手甫一触碰雪野背部的伤口,雪野开始杀猪般叫喊起来。就这么叫吧,或许,以后也没有这种机会了?雪野心里又是一阵怅然。 “还敢叫?为师平日的话,你有几句听了下去?”梭罗又好气又好笑,手下又轻了几分,替雪野上药。 “师父你这要求就不厚道了,人疼了就叫可是人之常情。”雪野故意调侃,心里预示到了结局,脸上绷紧的神经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就你嘴贫。” 药液一沾上伤口,身体里明明还泛着寒意,伤口却像火烧般,雪野不敢再叫,只得忍气吞声的撕牙咧嘴。 “也就是你,若是一般人,这种程度的寒气早就致命了。” “有这么严重?”雪野知道梭罗素来不打诳语,可要说这种程度的寒气能致命,她还真不相信。 “你被修罗刀砍过没?”梭罗没好气。 “这种武器入体无痕,虽不如修罗刀霸道,寒气上却是不输修罗刀的。” 雪野吐了吐舌头,开始低眉顺眼起来。 “你这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当初命你去杀俄尔甫斯的时候,你那番话,还真让我以为你可以独当一面了。没想到才来北陆没几个月,就凡是要影冢替你挡。” “师父,我……” “你什么你?方才我在你身后你都没有察觉,若是有敌人进攻你怎么办? “我说过只要目的是正确的,杀人的手段何必去计较?你杀俄尔甫斯为何一定要与他正面一战?落下个伤不是至今不能痊愈?自伤三分再去伤人七分,在真正的决战中绝对不是取胜的好方法。 “还有,我不想再看到你受伤。” “师父我知道了。”雪野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平日那点小小的骄傲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个角落。 “你知道了?这句话你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每回说完下一次接着做错。” “师父。你当真要离开?”梭罗平日训导雪野次不在少,却从未有一次有这么多话,感觉似乎要将所有的话交代完毕,然后便是诀别。雪野心生异感,终于鼓起勇气,道。 “不错。” “师父为何要叛离冥界?”雪野得到梭罗一句肯定答复,马上寻根问底。 “人一旦拥有了力量,就不再能只为自己而活了。” “那么师父是为谁?在两界剑拔弩张之时师父要离开,不是将冥界众生弃于不顾?”梭罗将双手叠加,放在雪野背部十字伤痕交叉的地方,一股柔和的力道透体而入。 “师父,你这是?”雪野感觉有异常,大惊,正要翻身坐起,恍然间觉得四肢百骸尽皆酸软,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一丝力道也使不出来。 “师父我要跟你一起去!”雪野心念百转,在梭罗手掌下挣扎,梭罗只是轻轻按着她的背部,雪野却觉得背上仿佛有千钧之力,再也不能挪动分毫。瞬时,那股柔和力道自脊椎涌入大脑,浓浓睡意袭来,只听得梭罗在耳边沉声说了句“你我终究还要敌对”,身不由己地沉沉睡去,眼角犹挂着泫然欲下的泪珠。 雪野睡得昏天暗地,浑然不知身之所处。不知何时,觉得有股暖流自口腔长驱直入,悠长而霸道地直冲胸肺,体内那股残留的寒气渐渐化开,融入四肢百骸,再被这暖流冲散,继而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进入口腔,在里面东奔西突。雪野觉得不舒服,扭了扭头,可这一扭居然没有摆脱那种感觉,她惊起,睁眼,正对上一对精光四射的眸子,可那双眼睛中此时却泛着一种迷蒙的光芒,雪野慌乱中一咬嘴唇,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抽上那人的脸。 冥王! 那一耳光虽无甚力道,却足够将冥王打醒了。 只见冥王捂着被雪野打的半边脸,深深看了雪野一眼。冥界至尊的冥王,何曾被人打过?雪野心里忽上忽下,对冥王的作为不明所以,但平日自己尚且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自己此时手脚乏力,见冥王仍盯着自己,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咚咚咚咚直往外跑,顾不上背后褴褛的衣衫。 冥王愣在原地,没有去追。 雪野亦从未被人占过这等便宜,慌不择路,只听“咚”的一声,撞上什么东西,恍然抬头,竟然是影冢英俊的脸。 雪野此时如看到救星般,一把抱住影冢,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就开始号啕大哭。 影冢何曾见过雪野示弱?莫名其妙之余一把搂过雪野,见她背后两条血色的十字伤痕赫然在目,解下外套给她披上,才在她背后轻轻拍着安慰,柔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雪野止住抽泣,抬起头,影冢就看清了她的脸:依旧清秀端丽,可长长的睫毛上沾的都是晶莹的液体,脸庞上还有没有抹到自己身上的眼泪,嘴角居然有丝丝血色,看得令他大皱眉头。 眼泪,嘴角的血,被撕破的衣衫,背后的伤口…… 影冢只觉得心脏猛跳了一下,慌忙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雪野却突然使劲揩了一把泪,作狠道:“没什么,我也把他嘴唇咬破了!” 周围侍卫皆惊! “他?嘴唇……?”影冢听得这话心又略略沉了一下,重新打量雪野,轻轻擦拭着雪野唇边的血迹,道“他是谁?有没有欺负你?” “冥王。” “个混蛋!”影冢作势就要冲进方才雪野跑出来的房间,反倒被雪野一把拉住:“我没吃亏,以牙还牙了。” 影冢这回彻底无语,但雪野脱力之下哪还拉得住影冢?影冢三两步进去,见冥王犹自愣在那里抚摸脸上的红印,嘴角果然亦淌着丝丝鲜血,火气直往上冲,一个拳头打将过去:“你真他妈的混蛋,不知道朋友妻不可欺么?” 冥王丝毫不躲避,一个拳头挨了个结结实实,心里老大不痛快,无奈道:“抱歉,我……” 影冢刀子似的目光盯着他,里面有冷冷的嘲讽意味,似乎在说,这种事情你若能编出什么理由来我服了你。 冥王也看懂了影冢的意思,呐呐道:“我也知道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幸而并未造成什么大错,改日我郑重向你赔罪,再帮你们举行婚礼可好?” “婚礼?”雪野纳闷,眼色古怪地东瞅瞅西瞧瞧。 “等等,你未婚妻不是尘舞么?什么时候换成雪野了?”冥王猛然反应过来,又是一次失态大叫。 “用不着你操心。”影冢正在气头上,半点面子也不给他,抱了雪野就走。 30 看朱成碧思纷纷 “怎么了,雪野,还在为冥王的事耿耿于怀么?”影冢将雪野带回住所,令人帮她洗换完毕,故意逗她,邪邪一笑,反正话也挑明了,自己阅人无数,还不相信搞不定这么个小姑娘。 “大人,我……” “叫我影冢吧。”影冢又笑。 可是雪野却笑不起来:“师父走了。我觉得师父这一走,似乎就是永别了。” “凡是都没那么绝对,梭罗去了哪儿,去做什么,我们都无从得知。可梭罗这一举动,干系两界,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从长计议。”影冢宽慰道。 雪野一想他说的在理,何况此时头绪全无,只得暂时搁在一旁,道:“我原本以为有了些微本领,总可以与熠焰一较高下,却原来,竟然凡事都早师父的掌控之下。” “雪野何出此言?”雪野坐在靠椅上,影冢蹲在她面前,一手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完全是宠溺的姿势,雪野全神思考之下,居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当时我毛遂自荐来杀俄尔甫斯,不想那不过是师父把我送到北陆来的第一步,你的接应竟然完全是师父安排。”雪野恍然道,“我记得,那时你似乎对我说过‘若你真为俄耳甫斯所伤,梭罗就只能把你交给我了’,这是你想给我的暗示么?那么你所知道的,还有些什么呢?” “呵呵,你记性不错。可是梭罗亦有一件事没有想到。”影冢笑,和煦如三月春光,直令冰河解冻,亦融化了雪野心里的那块坚冰。 “什么?” “他算不到,我居然被你这个小家伙给征服了。” “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雪野愣了愣,“大人不是要与尘舞姑娘成婚么?” “此事一言难尽,总之,我与她的婚约解除了,何况我待你如何与待她如何,你自己总该有感觉吧?” “你见过楚辰了吧?”影冢见雪野低头不语,以为她仍心有疑窦,启齿道。 “恩。”算是回答。 “楚辰与落羽乃双生子,并因为家族的关系结成契约。只有巫族的秘法能解除契约。拿到秘法,就是我与尘舞结姻的目的。”语气淡不惊尘,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 “就没有其他方法拿到秘法了么?” “巫族秘法向来不外传,而他们族内又没有力量强大到能破解‘血之契约’的人,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一个力量强大的人学会,再来破解。” “可大人这般,不是把自己……” 本来对尘舞殊无好感,可听影冢如此说,雪野感觉尘舞落花有意而影冢流水无情,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拆散一桩姻缘,居然对尘舞生出微微的同情之意。而影冢呢?她是该埋怨他的薄幸,还是该为他的牺牲叫好? 素来不考虑这些问题的雪野也开始烦恼起来。 楚辰几乎不以真面目示人,“血之契约”又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可说到底,影冢对自己,莫非真的……? 抬眼触及眼前男子清冽的目光,心头蓦地闪现初见时的场面,竟似是恍若隔世般。而此时,影冢的笑容那么真实。 一会功夫,千头万绪在心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把自己的婚姻当儿戏了是么?”影冢见雪野质疑的眼光和犹豫的口气相矛盾,一笑释怀,悠然道,“可不是?若不是你,我对这些,本也无所谓的。” 雪野何其聪明!只是一直以下属身份为影冢做事,从未将影冢与自己的关系往那方面想,此时影冢一语道破,之前种种雪野心有感触,俏脸生霞,一时间竟不敢再去看影冢。 “你伤未好不宜在外吹风,不若进去吧。”影冢道。 “恩。”雪野低低应和了一声,起身,转身,脚步虚浮。 “雪野,你没事吧?”影冢跟在她身后,以他眼光之锐利,自然不会看不出雪野脚步的乏力。 “没什么,只是觉得全身乏力。”雪野有些神不思属,忽然想到那日自梭罗手底流泻的柔和力道,惊呼一声,才对影冢道,“是封印!师父封印了我的能力。” “梭罗定是不愿你卷入纷争才如此施为。”影冢拖着下巴沉吟道,雪野本与影冢有相似的看法,可却乍然想到不久前那场梦境,那时没有任何战斗能力的自己在战火中无助地叫喊,梭罗冷漠地观望半晌,终于弃自己而去……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 “可是他为我做的并不是我想要的!”雪野绝望的呼喊近乎咆哮,引得下属纷纷回顾,却不敢说什么。影冢看女子清妍的身影,心里一痛,将雪野抱入怀中,安慰道:“不要紧,总有办法解除的。” “我该怎么办?”雪野在影冢怀中挣地两挣,没有挣脱,也就任由他抱着,感受到影冢的体温,雪野突然又有种想哭的冲动,忍了又忍,总算没有哭出来。 影冢心里暗暗庆幸雪野没有哭出来,不然他又要手忙脚乱一筹莫展了,只得如同安慰小孩子:“梭罗虽在冥界是独一无二的,可在冥界拥有他那样能力的人幸好并不只一个,你安下心来静养两天,我来想办法,可好?” 雪野听到影冢的话,反而被电雷到一般,几不可闻地道:“有件事,再不去办,恐怕就来不及了。” “怎么?” 雪野心知此事不能再多耽搁,于是将她与楚辰相逢、卧底之事一一陈说,只将先知的预言揭过不提。 “这么说,楚辰还在‘殇’?” 雪野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我倒冤枉你一回。”影冢听得雪野那日杀人的理由,不由为自己的失误愧疚。 “大人若要将帐这么一笔笔算过来,雪野可是欠着很多。” “欠得多?那就慢慢还,用一辈子来还。”影冢见雪野愁容不展,故意逗她开心,却在雪野急得要跳脚的时候又郑重道:“那么……我去接应楚辰。” “不行,北之武神目标太大,万一一不小心你身份暴露,一来,有违冥王之令打草惊蛇,二来就算你战力再强,只怕也难以一人之力对抗‘殇’。” “理是这么说,可是你我都不能坐视楚辰孤身犯险。” “现在我们是坐视他一人犯险,可是你去了,就是两人犯险。” “把‘殇’想得那么厉害,你岂非对我太没信心了?”影冢挑眉傲然一笑,浑然有一种视天下万物为尘芥的魄力。 雪野怔了怔,影冢对自己太随和,几乎让她在一瞬间忘了他还是独领一方的武神,就像,就像那时的梭罗。然而,忆及梭罗那时的眼神,她在迷朦中看见火焰在大地中流动,它将卷向四面八方,把天下推向乱世。 31 九阕倾斜天欲暮 雪野再次看到影冢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实在不敢相信,就因为她的计划,而差点让声振冥界的北方武神丧命。 影冢安静地躺在水边,左手还保持着捂住胸口的动作,可明显已经没了力道。他胸口插着修罗刀,倒在水边,血泊里。嫣红的血液花团锦簇般包裹着颀长的躯体,宛如死亡的礼葬。 英俊的脸因失血而显得过于苍白,眉目上宛如笼了寒霜。修罗刀上的寒气重,竟然生生将流出的血液冻结,也在涌出鲜血的伤口上结了一层寒冰。也天幸是影冢,寒气止在皮表而没有寸进,才没有被修罗刀上的寒气冻住了血脉。 因此他也算是拣回了一条命。 荒野上只剩下了雪野与影冢。 若不是雪野早有打算,还不知影冢会在荒地里被冷落多久。 雪野猛吸一口气,俯身去查看影冢的胸前伤口。那一刻,几乎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要停止跳动了,手指触碰在刀柄上,那双握弓拉箭从不曾因外力哆嗦的手居然也开始不由自己地颤抖起来。幸而刀刃偏离了心脏,影冢才只是因失血而昏迷过去,雪野勉力定下心神,咬着嘴唇才将刀拔了出来。 刀一出体,影冢的身体伴随刀的律动弹动了一下,寒气一撤,伤口的薄冰顿时融化,复又有大滩的血涌出来。雪野一见,来不及去扯衣角,用手去堵,影冢似乎感觉到疼痛,哼了一声,模糊中睁眼无神地看了雪野一眼,又失去了意识。 “抱歉,我不得不这么做。”雪野也不知他是否能听到,声音低如耳语,一出声,着实被自己有若哽咽的声音吓了一跳。此时好容易止住了血,再是包扎,换得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没有哭,却满脸是水,也分不清是汗是泪。 “那不是‘妖瞳’么?” 雪野情急之下也未放松警惕,遥听远处有刺耳声音传来,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只得将影冢伤口火速包扎完毕,在衣衫上将手上血蹭了蹭,反手抽弓出来。 一切停当,雪野已被一群人围住了。 “哟,不仅是妖瞳,连影冢大人也在呢。” 虽不相识,但听语气雪野也知道来人不怀好意,情知若是自己未被封印之时这些喽罗何尝入她之眼?可眼下她与影冢却虎落平阳无计可施,只好尽量不让人看出自己武力尽失,先与人周旋,等人来救援。 “恕雪野眼浊,不认识各位,还烦请各位通名!”雪野大马金刀地往那里一站,将影冢护在身后,狠厉的眼神在这帮人身上流转,心道若是今日我不能料理你们,也要记下你们的相貌。只要还有命在,待得来日哪怕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报这一仇! “我们也不想与‘妖瞳’过不去,只是想找影冢大人,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众位平日不找大人,此时来,不是乘人之危,太小人了么?” “少罗嗦,平时谁会主动去送死。” 总算有人大胆承认了,雪野心里冷笑不已。她再三盘算脱身之计,可眼角不自觉的扫视周遭,已经有所察觉:她的退路其实已经被悄悄封死,这些没脸没皮的畜生,忌惮她的武力而想先行将她骗走,可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若真的让雪野走了,以她快意恩仇的性格,他们以后只怕都不好过。 赌了! 即使真的不敌,也要在气势上压倒敌人! 雪野面上浮现冷笑,左手挽弓,右手拿箭,双臂紧绷,冷道:“如果谁不怕死,就来试试我的箭吧!” 灌木里细碎的声音果然突然间水止云停。“妖瞳”百步穿杨的盛名之下,毕竟没有人可以不顾忌。 “兄弟们,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有人蓦然惊叫而出,“此时若是退缩了,影冢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说得对,大家上。” 雪野本来想若有转圜的机会倒还可以全身而退,可他们如此说,雪野无从反驳,心里大叫不妙,弓箭虽利,可终归不能以一敌百。 陡然,一声清亮的颤音响起,比那纤细的阳光更加明亮,比那无情的光阴更加不可追溯,它在所有人的眼眸中亮起,一去无回。 雪野出手。 精准。但在没有武力支持之下的这一箭,显得华而不实,仅仅将一人钉死在树桩之上。 “原来!我说,怎么与传说中的‘妖瞳’不大一样呢。兄弟们,不用怕,大伙儿并肩子上,她奈何不了我们。”一人看出了端倪,胆子也大了起来,吆喝一声,这一声喊得直如春雷,雪野听得既悲且愤,眼见不断涌来的人,只得机械地重复攒射的动作,可随后几箭,都没有第一箭要一箭立威的决心,纷纷被人挡掉。 “哟,我还说好好玩玩,居然这么不经事。”已经有人欺近了雪野与影冢,一脚踩在影冢脸上,影冢意识模糊之下欲要抬手将他推开,可却连如此简单的动作也难以完成。那人哈哈大笑,似乎还踩得不过瘾,脚下来回逡巡着,弯腰便要去拾修罗刀。 “住手!”雪野大声呵斥,可这一声不仅没有使人住手,反倒使自己暴露于更多人的注目之下,有一人回头,一脚将雪野踢飞了去,在树桩上撞得两撞,才自树上滑落。嘴角有咸腥的液体流下,雪野也顾不上擦拭。 在身体落地的一刹那,所有的耻辱、愤怒、不屑充斥着心胸。 她似乎听见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风冲过巨大洞窟般悠长的轰鸣声,从胸中一直冲到头颅。风猛烈起来,她亦从混沌中脱胎而出,天和地的界限在眼前明晰,如同利剑脱鞘,撕裂了云朵,撕裂了天地的罅隙,亦撕裂了她体内的束缚。 “杂碎!”雪野再次抬手,箭矢就像亿万星辰落于地面,汇聚成一条光影流动的河流,夜空里拖拽出明亮的轨迹。将方才触碰到修罗刀的手一斩为二,断肢飞出两丈来高,血液飞溅而出,如同漫天落花。 那人惊骇地看着自己的手臂不翼而飞,直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到脸颊,才意识到痛楚,惊呼一声,踉跄两步,撞上三人,倒地毙命。 “天呐……”人群中有人低声回应着雪野那一箭的凌厉气势,大喊饶命。 雪野眼中光芒泠然肃然,又似夹杂癫狂之态,眸子中的红色在不知不觉中更深,在月色掩映下更显诡异。 “快……快逃命吧!” “杂碎。”雪野嘴角挤出轻蔑的嘲讽,漠视着尘土飞扬的喧嚣,在刀光剑影中冷笑,缓缓从地上拣起那些人想要而拿不去的修罗刀,刀上寒光里折射着雪野深红的眼眸,雪野将弓丢在一边,挥刀。 刀动,刀锋上的森森寒气亦让周围不断降温,一时间几抱粗的树木拦腰而断,树木枝叶纷纷下落,鸟兽疯狂逃窜,不少因惊恐而失去了方向,没有被刀锋上的寒气冻住,反倒一头撞死在树上。慌不择路的人群更是如同笼中待宰的羔羊,当此之时惟有奋力奔跑,可雪野手下不停,刀风纵横,不少奔跑中的人突然发觉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极度惶恐中下看,方始察觉自己的腰部居然被刀气所划断! 没有一个人逃脱! 雪野在痴狂中完成了厮杀,望着影冢的那一刻突然所有的幸福与忧伤都涌上心头,这种心境也如她的痴狂般,来的终将去,去的不回头,她无法再体验第二次。 雪野呆呆地看着荒野上遍地的血红,灵台逐渐恢复了清明,似是不相信自己在猛然间着魔般挥刀厮杀,这种杀气与战斗力令她自己都觉得后怕。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妖瞳”的力量么? 看到影冢被人侮辱,一时愤怒,竟然冲破了梭罗的封印!雪野已经不知是喜是忧,只逐渐感觉到体力不支,瞳孔中的红色渐渐淡去,恢复成原有的颜色,顿时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蓦地一弯腰,竟然呕出一口黑血来,在看到乾涅痕率人来之后安下了心,终于沉入黑暗。 32 秋阴不散霜飞晚 “咦?真是祸害遗千年,你总算是没事了,不枉我在你身上浪费那么多名贵药材!” 影冢才睁开眼,床头坐的居然是冥王。那家伙居然心情很好地调侃自己。影冢心里叹了口气,人家说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怎么就交上这种朋友?影冢想骂他两句,奈何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躺在榻上任凭医者摆布,不由看着冥王苦笑。 “不过,我还真是想不到,你居然会头脑发热自己跑去送死。”冥王似是知道影冢心里所想一般,笑得越发得意,“要不是那丫头,估计你的存在已经成为了冥界的曾经了。” 影冢的记忆到被刺了那一刀就戛然而止了,对于后面的事他一无所知,听冥王如此口气,知道他说的定是雪野。是雪野救了自己?她不是能力被封印了么?影冢没心情与冥王调侃,声不高,但语气坚定如往昔:“你说雪野?她怎么了?” “她的情况未见得比你好,至今似乎还昏迷着。”冥王见他神色关切,怕真将他惹火了引发伤势,也收起玩笑的心思,为难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影冢一仰身,就要坐起。哎呀呀,这冥王在人前英明神武,到了自己面前,果然没有一点一界之王的样子! “看,伤口又裂了吧?哎,你还拿不拿自己当回事啊?人家好不容易救你回来,若知道你是死在床上的,不鞭你的尸才有鬼。”冥王随手戳了戳影冢的伤口,本来才愈合的伤口又有血渗出来,影冢忍了一头冷汗才没有哼出来。冥王话虽然说得恶毒,可见影冢坐得艰难,还是扶了他一把,又在他背后垫了个枕头。 影冢白了他一眼,这一眼即使是冥王也难以承受,只得道:“我也不过听乾涅痕说,他到的时候只看见你们两个人,周围荒野里十数人没有一个活口,雪野手里还提着你的修罗刀,呕了口血也昏死过去。想来是她情急之下为了救你突破了封印才打败了那帮人。” “这么说,她是强行突破封印了?”影冢剑眉一皱。 “影冢啊影冢,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什么?” “看你那一脸苦瓜样。想当年多少红粉佳人对你投怀送抱你都弃若敝屣,如今,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降住你的人了吧?”冥王像是要报复影冢那日打自己的一拳般,可话锋又一转,“你脸色已经很白了,再皱着眉我看了都想去撞墙,你就不能往好了想?比如,雪野一直苦恼的封印终于解除了,再比如,雪野肯为你突破极限,不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恭喜老弟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抱得美人归!” “我、要、见、雪、野。”影冢却不理会他这些,一字一顿道。 “她由残月照料着,现在状态已经比较稳定,你无须担心。再说,你这个样子,雪野见了,不是又要为你担心?”冥王按下影冢,影冢此时全身乏力,居然被冥王只手轻松制住,心里隐约不快,只好道:“好,依你,我暂时不见她。” “就是,病人就该有病人的样子嘛。”冥王见影冢稳定下来,才满意地笑着离开。 之后的十来天影冢几乎都是在床上度过,冥王、落羽与熠焰轮番拜访,起初影冢对三人关切心领,可三人天天来,问来问去也无非是伤好点没,吃过药没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绝口不提冥界最新的动态,甚至连影冢要去看雪野也被乾涅痕拦着,还说什么望大人保重身体以后为冥王效力统领北陆等等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如此这般影冢终于不胜其烦,放出话来再敢阻拦着一律手下不留情,终于震住了这些天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一干人等,乐得颠地去看雪野。 “这么多天过去了,居然还没醒?”影冢一听残月的话勃然大怒,难怪这些天他们一直阻着自己了,这也算是好?若是冥王在这里,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大人息怒。”残月理解影冢的心情,其实她自己心里有何尝好受?“实不是伤的问题。” “怎么说?” “雪野体内气息充盈,虽然那时突破极限又体力透支使身体受到重创,可还不至于昏迷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无,更不到致命的田地。” “那她为何……?” “因为她不想醒。”残月郑重道,“据大人所知,是否有什么事,令雪野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或许是吧。当日梭罗叛出冥界,又封印雪野的能力,于雪野对梭罗的感情来说,可能的确很难接受。何况,梭罗平日也许教给雪野的一些东西与梭罗这次的行为反差太大,雪野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接受,迫切地想找个方式逃避吧?” “也许正是如此,这并不是药力所能解决的问题,还请大人多多操劳了。”残月恭谨一拜。 “我理会得。”影冢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不必多礼,坐在雪野床边,看她睡得安静如孩童,此时心里亦是一片安宁,如何能将她与那些杀伐联系起来呢?想着她居然能为自己而突破梭罗的封印,脸上不禁泛起了恬静的笑意。轻轻拍着雪野的脸庞,道:“雪野,起床啦。”仿佛雪野不过是睡着了,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会醒来。影冢叫得几声雪野毫无反应,不由暗笑自己的傻气,看着女子消瘦的脸庞,只觉纵使箭上千年的精魂万里的悲风,她却也会为微微一言而心乱。若撇开武力,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可命运的丝线却将他们牵引到了一起,要他们一起承担天冥两界的浩劫。 自己不是没有过女人,可其他女人不过满足自己的需要,为何偏偏这个小姑娘举手投足都牵扯着自己的心思呢?自己当真也是着了魔吧!  影冢伤一痊愈,自冥王而下,开始绝口不提他养伤期间的那些什么拜访阻拦,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雪野,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抱歉,我没能找到楚辰。” “我相信,只要我们努力,梭罗是可能回心转意的。” 影冢也知道自己这样看上去挺傻,可他相信雪野能听到他的说话,一闲下来就去与雪野说话。 果然,在提到梭罗这个名字的时候,雪野的轻微地动了一下。 “喂,我们在为找回梭罗而努力,你整天睡着算什么?”影冢终于不耐烦,一把掀起雪野盖着的被子,将她打横抱起,风风火火地直往外冲。 “大人,你这是……?” “大人,使不得……!” “大人,冷静点。你这样……?”乾涅痕终于被叫喊声惊动,匆匆跑来,老远见着影冢抱着雪野站在池塘边就心生不好的感觉。等他跑近了,只听“咕咚”一声,雪野已经被影冢扔进了池塘里面。 “你做什么?!”乾涅痕不解,好在知道影冢做什么总不会伤害雪野,因此也只是奇怪道。 “自然是让她醒过来。”影冢盯着水面,池水不深,刚好能淹过雪野头顶,他将雪野抛进水中炸起一蓬水花,溅湿了他与乾涅痕的衣脚。 水花渐渐小了,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水底还是没有动静。 俄而,有细小的气泡往上涌。 “不会有事吧?”乾涅痕担心道。 影冢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盯着水面,手指陷进了手掌之中。 池面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记忆的天光与池面重叠,世界冷得是铅一样的颜色。 “下去救人吧。” “再等等。” 依旧是平静,此时此地,声音好似一名溺水的人,顷刻淹没在无边的寂静里。滴漏的声音听不到了,时间似乎停滞在某一刻。 忽而水面不安地悸动起来,游鱼纷纷摆尾而跳,池水绞起长龙,一条人影缓缓从水底下透了出来。 “呵!”乾涅痕长舒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影冢见状却看出了不妙,纵身跃入水中,将雪野拦腰抱起。 “总算,是醒了。”残月闻讯敢来,把了把雪野的脉门,“大人赶紧与雪野把湿衣服换了。” 33 共君此夜需沉醉 影冢也是一身冷汗,他赌的就是雪野求生的欲望,虽说是“心丧若死”,可他相信,梭罗给了雪野一次生命,却不是她生命的全部,总有什么东西可以让雪野留恋的。 “大人倒也真是,这天气,水还凉着,雪野一个女孩子家哪能跟你们相比?万一又受了凉,我这里可不管了。”残月心里舒快,嘴上却责备道。 “雪野可是在怪我?”影冢不愠不火。 该面对的果然还是逃不掉。雪野默默叹息一声,有些别扭地看着影冢,心念电转:看来影冢还不知道那件事,自己尚能得一夕安寝,他若知道了,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怎么了?不舒服吗?”影冢察觉出雪野神色的古怪,伸手去探她的额头,雪野却慌忙摇头,灵巧地躲了开来。 “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么?”影冢依旧耐着性子问。残月识趣地先退了出去。 欲说还休。 “罢了,你也累了,等你想说的时候随时可以来找我。”影冢见雪野左右为难的样子只得自己找台阶下,道,“虽然很困难,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够做到吧?让梭罗回转心意。” “你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为了安慰我?”雪野单刀直入。 “是真的。”影冢的目光令雪野不敢直视。 “我才知道,原来失去力量是那么可怕的事。”雪野反倒忽然直望着天花板,幽幽叹得一口气。 “梭罗的封印被你自行冲破,我还真是没料到。不过,你强行突破自己的极限,于身体绝对有害无益,好好休养才是真的,有什么不适就告诉我。”影冢听雪野此言不禁想到雪野能冲破禁止的原因,心情甜蜜得无以复加,一时间几乎忘记内忧外患。 “我很好,睡了那么多天,再大的创伤也能恢复得过来。”雪野察觉影冢脸上的笑容,顿时心里一紧,心里狂喊道:你笑什么笑,我能冲破极限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却没有一个是因为你! 影冢哪知道她还有这些心思,道:“对了,我听人说,那天你用的是我的刀?” “是吧。”雪野随口答道。 “你感觉怎样?”影冢笑笑,也不多给提示。 “感觉?”雪野愣了一下,单论刀法她顶多三流,那天竟不知怎么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喊,杀、杀、杀,着魔一般…… “其实雪野并不怎么懂刀法。不过,刀上的寒气,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后怕。”雪野想了想,老实答道,可是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要她告诉影冢,她还是有些怕的。 “呵呵,你大概还不知道,那片森林,有如被冰雕一般,至今都未曾融化。” 雪野不可思议地看了影冢一眼,才知道修罗刀果然与传说无二,也才知道,影冢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如果,自己全力与他一战,又有几成胜算呢? “想什么呢你?”影冢察觉到她眼神中渴战的光芒,警觉道。 “没什么。” “算了算了,你好生休息,别乱想。”影冢起身欲走,雪野却突然伸手拉住了他衣袍的下摆。 “又怎么了?” 雪野手一撑,就要坐起来,影冢又笑了笑,扶了她一把:“有什么事非得这么正式才能说啊?” “大人。”雪野以手按胸躬腰行礼。 “大人一直对雪野很好,雪野心里感激不尽。” “干吗突然说这个?”影冢双手将雪野托了起来。 “大人请让我说完。”雪野神色郑重,“可是大人如此,雪野承受不起。雪野连自己的命运都不能把握,如何能承受大人的厚爱?” “雪野,你说什么胡话?”影冢探了探她额头,感觉并不烧。 “大人待雪野,实在不比师父差,可是大人是否知道,当我知道我将永远失去师父的那一刹那心里简直在想,就这么死了算了。”雪野轻轻闭了闭眼,沉默良久才睁开,“这样的痛苦,雪野实在不想再承受一次。请大人就此放手吧。” 这丫头今天怎么这么莫名其妙地?影冢知道她怕的是什么,此时雪野自己说出来,还真是出乎意料,可是他眼神坚毅如铁:“我不是梭罗,只要我还有力量,我就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大人,誓言抵不过宿命的。”把话挑明,自己倒是轻松不少,雪野异常冷静。 “那么我问你,你是相信你自己,还是相信宿命?”影冢笑容渐收,语气咄咄逼人,雪野心里一颤,突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啊,如果她相信的是宿命,那么为什么还在这里与他们并肩作战呢,那么为什么还在固执地盼望梭罗有一天能回归呢? “我累了,大人能否让我好好想想。” 又是搪塞。 影冢见她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有七八分奏效,也不想多说什么,叮嘱两句自去了。  潮湿的空气化做一层淡淡的薄雾,夜色朦朦胧胧,有无之中,仿佛一帧被晕开的水墨。 雪野看着静静的月光,感觉这才是她行事的大好机会,弓箭装备好,一溜烟消失在大好月色下。雪野轻车熟路,加上得了夜叉的印信,很快到达“殇”的基地,会得楚辰。 “你这一去半个月,我都以为你背信弃义了。”夜叉见到雪野,毫不避讳地说出心内想法。 “哪敢?”雪野眸子精亮,“只是因为出了点意外,能力被封印了,雪野以为,‘殇’总不可能留着一个无用之人,因此总要把问题解决了才来。” 雪野说得云淡风轻,楚辰半个月未得到她的消息,知道事情未必如她所说般轻描淡写,但碍着夜叉亦不好问。 “头领想必听说了一些关于雪野的事?” “是听说了一些。你可真够狠的,影冢不过是吊了你两天,你居然害他差点丢了性命。”夜叉呵呵笑道。 “雪野怎么敢贪功?除了头领,谁能将影冢伤成那样?”雪野心里冷笑不已,可脸上似笑非笑,皮里阳秋。 “你这样的人让我后怕。” “头领过奖了。” “若是哪天你会背叛我,对我反戈一击,我恐怕也不知道如何抵御了。” “头领,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属,若真有那一天,我想顶多我也算是个言而无信,算不得背叛吧?” “放你这样的人在身边,还真是让我生于忧患。” 夜叉的语气里听不出褒贬,雪野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影冢差点因为我而丢了性命,这事他迟早也会知道,一旦知道,我也回不了头的。” “如此说,你也打算破釜沉舟了。” 雪野不置可否,转而道:“头领想必也早就知道梭罗叛出冥界的消息?” “你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想必已经有了想法吧?” “原先梭罗的部下才经过整编,若是我们以此为突破口,则可取得主动权。” “你的方法不错,可我也有自己的打算。” “既是如此,算雪野多嘴,我想先回去休息了。”雪野慵懒地打着呵欠,毫无顾虑地将背后空门留给夜叉,施施然走了出去。  “雪野,你这一步棋走得太险。”楚辰跟在雪野背后,直到摆脱了众人的视线,才幽幽道。 “不如此,怎么能让他信任?” “那影冢待你如何?” “现在他恐怕不知道我就是那个出卖他的人,若是知道了,我只求影冢留我个全尸就好。”雪野直言不讳,但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倒是你呢,来这里半个月,可有什么进展?” “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夜之章’的确在‘殇’手上,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亲眼一见。说回来,有一个人你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谁?”雪野心里一动,不相信在此地还能遇上故人。 “估计‘殇’里,唯一可能与我们站在同一阵线的,也只有他了。” “你是说姽婳?” 34 归云一去无踪迹 “影冢,你这个处处留情的家伙,听说一个女人在殿外等了你三天三夜,你还是不见,似乎不是你的风格啊?”落羽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眼里光芒闪烁不定,也说不清是忧心还是揶揄。 “我与她恩断义绝,多见无益。倒是熠焰,我也有许多天不见她了,她还好吧?” “梭罗突然反叛,对她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不过她的反应倒还没雪野那么强烈。说起来,雪野呢?怎么不见她与你一起?” “突然走了,也没留个信儿,侍卫们都说不知道行踪。” “呵呵,不愧是你看上的女人啊。”左右是与自己无关,落羽此时还有心情调笑,“眼下这形势,你就不担心?” “你也别笑我,楚辰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我就不信你不担心他。” “彼此彼此。”落羽被他一提醒,顿时笑不出来。 “大人,尘舞姑娘非得进来,我也拦不住。”乾涅痕从外面进来,尘舞紧紧跟在他身后,他若是动手,十个尘舞也死了,可偏偏无法揣度影冢对尘舞究竟是什么心思,思来想去,还是让他们见上一面的好。 尘舞进门,施礼,见过影冢与落羽,巧笑嫣然。落羽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幸灾乐祸地看着影冢。 影冢想起尘舞的种种作为,心里未免不快,铁青着脸,道:“有什么事说吧。” “大人可否在担心雪野安危?” “是又如何?” “据我所知,雪野现在很安全,不但很安全,而且也很受赏识。” “哦?”影冢挑眉一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她哪里去知道? “大人不信,尽可以自己去察,尘舞若有半句虚言,人头奉上。” 影冢无声地笑了笑,什么时候连尘舞都学会了雪野说话的口气?“雪野的一个举动,用得上你用人头担保?” “大人且让尘舞把话说完。” 落羽与影冢对视一眼,料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心里也一惊,更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在人前灿烂而娴静地笑着,其实内心早已心事沉沉。 “雪野现在正在‘殇’组织里,她与‘殇’组织的头领,似乎相交甚好。” “这种话岂能乱说?” 落羽一掌拍在桌案上,“嘭”地一声巨响,尘舞一惊,强自镇定,连忙单膝跪下:“尘舞不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既然梭罗背叛冥王,雪野为他的徒弟,追随他而去,也并无不可能。” “雪野偶尔顽劣,但我相信她不是分不清是非的人。” “梭罗有再大的过失,也曾经是四大武神之一,我容不得其他人胡乱诋毁梭罗。”不知什么时候,熠焰已经站在尘舞身后,手中火焰隐隐跳跃,似乎随时可能将她吞灭。 “尘舞自知武功低微,冒死向众位透露信息,若是诸位信不过我一心护短,尘舞任凭处置。” “好,今天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若有半句假话,我落羽第一个不饶你。”落羽眼神示意熠焰冷静,自己后退一步,似是怕影冢与熠焰一时情绪失控杀了尘舞。 “尘舞斗胆一问,以影冢大人之武力,当今冥界能伤大人的有几人?” “承蒙你关心,我是半途遇上了‘殇’的头领与他恶战所伤。” “‘殇’的头领是谁?大人为何会在半途遇上?” “这……” “大人至此还不相信么?”尘舞声音发颤,“出卖大人的,正是雪野。不然以‘殇’的耳目就算再多,也不可能知道大人会在什么时间走哪条路线,而正好与大人遭遇。” 影冢刹那间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想前夜确实只有雪野与自己商量过,而雪野也曾告诉过自己她与楚辰在‘殇’卧底的事情。她这般半实半虚,连影冢也没把握揣测雪野究竟是站在哪一方了。 “你如此说,有什么证据?”影冢口气依旧平和,心里隐约料中事情原委,可只得盼望以雪野之聪明不要落下什么把柄与这些人。落羽与熠焰见状明白这事可大可小,雪野若背叛冥王,则是死罪,可她若单单说与影冢间干系,其他人便不好过问,只得由影冢自己去理。 “雪野现在在‘殇’就是最好的证据。”尘舞神色不改,影冢细看去,竟然觉得她眼中有自己从未见过的狠厉之色,似是要置雪野于死地方休。 影冢心里一沉,已经知道她的打算了。冥王亲自派去的人是楚辰而并不是雪野,就算自己一直相信雪野不会做出背叛的行为,就算自己能对此事隐忍不发,冥王呢?才被梭罗背叛的冥王一定会下令全力搜捕雪野。若夺得回夜之章便也罢了,若夺不回来,雪野以什么来证明自己与‘殇’纠缠这么久就没有做出背叛的行为?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影冢知道自己不能让别人看出他心中的焦急,慢条斯理地泯了口茶水:“若你与‘殇’毫无瓜葛,你从何得知雪野在‘殇’?” “没想到到了这步田地,大人竟还是一心想着雪野的。她究竟哪里强过我?”尘舞咬牙切齿,可眉目间陡然升腾起丝丝缕缕的凄凉,连影冢看了都快觉得心里有愧了。 “雪野强过你的地方,就是她决计不会如你这般处心积虑地去害人。” “不错,尘舞是害过人,可是尘舞问心无愧。” “你居然还敢跟我提问心无愧四个字!”影冢怒极反笑。 “大人以为,尘舞何以做出这种事情?若不是为了大人,尘舞何必费尽心机也要除掉雪野?在尘舞心中,雪野一日不死,尘舞就一日得不到大人的心。”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就算没有雪野,我也不可能与你再续旧情。”影冢冷笑一声,“想用雪野来要挟我,你的算盘只怕要落空了。” 落羽与熠焰如坐针毡,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心里对尘舞的手段是很不满,可想到她对影冢的这份用心,也不好去责难,只得在一旁做看客。 “大人还没看清楚么?雪野心里并没有大人,雪野只知道追随梭罗而已!” “如果你今天只是来告诉我这些的,你请回吧。”影冢冷淡道。 “如果雪野都成了冥王的人,你还会如此执着么?” “你说什么!”影冢几乎是从主座上跳了下来,想起那日冥王对雪野的所作不禁有些后怕,可……这件事冥王事后与自己解释过才尽释前嫌,冥王下令所有人封口,她是从何处得知?莫非……影冢心念及此,眼神在尘舞身上流转,还未等尘舞开口说话,落羽与熠焰双双站起,想阻拦影冢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得尘舞尖叫一声,身体腾越至半空,再看去的时候她已经半躺在地上以手捂脸,如花的面容扭曲得有些丑陋。 “究竟要怎样你才肯罢休?” 原来当日冥王也是在这女人的诱导之下才对雪野欲行非礼!影冢只觉脊背生寒,可偏生又动她不得,真是一肚子气无处可撒,道:“今天的事,你也大可去告诉冥王,你可以顺便再告诉陛下,无论雪野如何,我都与她在同一阵线。”影冢转向乾涅痕,道,“送她出去,我不想再看见她。” “是。”乾涅痕了解影冢的脾气,此时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连乾涅痕也不敢去劝,只得领命将尘舞送了出去。 落羽看尘舞走远,才走过去拍了拍影冢的肩膀:“若不是因为我,你也招惹不上这么个煞星。” 影冢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将话吞入肚中。 “影冢,一切待找到雪野再做定论,这个时间我去与冥王争取,你不用操心。”熠焰起身告辞,几乎是将落羽拽出门的。 “要下雪了。”影冢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两人在广阔天地里浓缩成墨点,影冢才又望了望天,喃喃道。 35 浮沉随波记今朝 “要下雪了。”楚辰看了看天,乌云如墨浸染天际,远处冷冷勾勒了几笔丘陵,寒风扑面而来,没想隔着厚厚的地层,还能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天气的变化,这幻术,实在是已经达到天人之境了。 “有这样的人在,为何夜叉迟迟没有开启‘夜之章’呢?”雪野却顺着他的话想得更深。 “鬼才知道,总之,对我们来说该不是坏事吧!他们对我虽然没有刀剑相见,可私底下还是防范得紧,我并没有得到什么可靠的信息。” “但愿如此。不知道夜叉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 “传说两界一旦开战,万物化为劫灰,‘殇’能落得什么好处?” “也或许,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殇’一直只在暗处活动,一旦真的开战,只怕也是波及不到他们的。” “那他们也并不算得到什么利益吧?到时冥界也无非成了废墟……”楚辰并不想以自己的才智衡量战争的灾害,他与更多的人一样心里惟愿这场战争能够避免。如果他只是一个平民,不用知悉这些预言与灾祸,是不是可以少了这许多担忧与负担?或许在某个寂静的瞬间心里动过这种念头,可毕竟自己有了超出常人的能力,那就做更多的事情吧,身边这个女子不也是如此么? 楚辰笑笑:“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你这话说得……让我不寒而栗。” “感觉你的气息不同以往了,应该是件喜事吧。不知道如果有天我们对决,我还能不能赢你。” “少臭美,说得好像你以前赢过我一样。”雪野呸了他一口。 “我没赢,只是有人认输而已。”楚辰越说越得意,见雪野脸色不好看慌忙换了话题,“影冢那里,只怕你也回不去了。” “啊。”雪野点头,脸色如常。 “啊你个头啊,我怎么跟你这么笨的人混到一起了?”楚辰叹息一声,神情仿佛是他明知雪野要坑他可他仍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对付非常之人,不总要用非常的办法么。”雪野倒是看得开。 “我还真没想到,你对谁说话都这么直接。”想到雪野与夜叉的那番对话,楚辰笑了,“我估计啊,这整个冥界,敢与影冢吵架的,你是旷古绝今第一人。” “他怎么了?”雪野奇道。 “真算服了你。影冢本来与冥王也是童年玩伴,关系非同寻常。当年他为冥王征战四方战功赫赫,留下狂傲铁血之名。虽然对女人多少有点怜香惜玉,可对下属却绝不护短。” “这……?这些师父和影冢可都未曾与我提过,而且,影冢看上去也不像那么可怕啊。” “所以说,你果然是个不怕死的。”楚辰撇了撇嘴,也不知是夸是骂。 “那我完了,我这次不是会死得很惨?”雪野双眼上翻,看着楚辰。 “所以说,我有好戏看了嘛。” “你找死!”雪野在楚辰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想打架?我奉陪。”楚辰转头,雪野已经跑远了,楚辰便去追。地下的生活太阴暗,他们总要找点什么来调节,不然就算心智坚定如他们,只怕也会憋疯的。 “停,有人来了。”在楚辰的手指刚触及雪野衣角的一刹那,雪野猛地对着楚辰耳朵大喊一声,震得他半边脑袋发麻,楚辰单手搓着耳朵,确定果然有人过来,正了正身子,靠在背后青黑的墙壁上,一副散拓的样子。 雪野依样靠在墙上,连楚辰这样有洁癖的人都毫不吝惜自己的衣衫,她就更无所谓了。 “雨翼领姽婳想请两位一聚。”  在雪野再次看见姽婳之前,她不知道原来妩媚这个词也可以用来形容男人,此时倒也明白了为什么堂堂“殇”的首领会为因为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失态。 姽婳长发披散,白衣红袍,在重重帷幔中手挥五弦,琴音流水般舒缓,似是滴水入池湖,激荡起阵阵涟漪。忽而吹来的微风拂起他散落的发丝,在帷幕中如有落英缭绕。雪野看了一眼那双弦上摆弄琴弦的手,修长、白皙、指骨分明,顿时让雪野想到了当日的俄尔甫斯。 姽婳察觉有人近了,手停音静。 “你……”雪野掀帷而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姽婳起身,与雪野对面无语,半晌才拱手道:“那日,多谢姑娘了。” “雨翼领多礼了。”雪野回礼,本想还以微笑,却挤不出笑靥。 “姑娘本没有想到,我这么一个人,居然是‘殇’的雨翼领吧?”姽婳言语间有自嘲之意,可脸色始终不曾改变分毫。 雪野知道他所指何事,不知该如何接话,转脸看了看楚辰,楚辰装作没看她,雪野只得道:“我是没想到,雨翼领竟然有如此美丽的容颜。” “皮囊而已,我纵是爱惜容颜胜过生命,可惜终究不能长久。” 楚辰无声地笑了笑,没想到有如此爱惜自己相貌的男人,更没想到姽婳居然跟雪野大谈相貌问题,咳嗽一声,也不多说话。雪野明白他的意思,道:“雨翼领找我们来,不会只是为了听你弹琴闲聊的吧?” “姑娘来‘殇’,可是为那‘夜之章’?”姽婳亦不在言辞礼节上纠缠,抬头直看雪野。 “这……”雪野支吾,她在夜叉面前直言不讳是为了不让他太过怀疑,可在夜叉的属下面前若还是说相同的话,传到夜叉耳里,效果则大大相反,一时也拿不准姽婳究竟是敌是友,不敢轻易接话。况且,如果连眼前这个男子都看出来他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其他人呢? “莫非姑娘以为,夜叉会信任你们么?”姽婳也不管雪野面子上是否过得去,一阵抢白,续道,“姑娘身在冰城自然不如楚辰体会深刻,夜叉不过是此时借你们之手对付冥王,可曾给过你们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确实未曾。”令雪野心神一动的不是姽婳的言辞,而是他说到夜叉时的语气,听上去他与夜叉似乎也是虚与委蛇。 “你们要的‘夜之章’,我可以带你们去拿。”姽婳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惊心。 “你身为‘殇’的雨翼领,我要如何相信你?” “你不相信,那么他呢?”姽婳对雪野的质问并不回答,反将眼神斜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楚辰。两人对视一眼,尽管姽婳与他们一样有十二分的理由置夜叉于死地,他们两人在‘殇’之内,仍不敢掉以轻心。“两位都是聪明人,如此拖延下去事必不成,还不如孤注一掷。你们意下如何?” “我可以将你的背叛理解为是私人感情所致吗?”楚辰答非所问。 “就算是吧。”姽婳亦不避讳,“可是你们呢?当真是为了你们的大义和冥界的众生?” “在我看来,夜叉对你似乎并不差。”雪野上下打量姽婳,“我并不想窥探你的隐私,可我如何确定你对夜叉确实是有背叛之心呢?” “姑娘是非要揭人伤疤啊。”姽婳叹息一声,道,“当日你们也亲眼所见了,我与夜叉本是上下属关系,他明知我与牧流两情相悦,却还是……” “我明白了。”雪野知道再说下去只会令他难堪,也不为难他。 雪野摸着鼻尖,沉吟道,“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殊途同归。我们得到‘夜之章’,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 姽婳轻赞一声:“和姑娘说话果然轻松。你们拿到‘夜之章’后护送我出‘殇’的领域便好。” “这倒不难。”雪野允诺。 “好,今夜子时,以白鸟为号,你们来这里,我带你们去盗‘夜之章’。” 姽婳干脆,雪野与楚辰纷纷伸手与之击掌为盟。 36 来是空言去绝踪 雪已停,风已静,月映绯光。雪野负弓,楚辰倚剑,在寂静的雪原上,步伐悠缓懒散,倒似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么?” “与其坐等机会,我宁愿放手一搏。”雪野一笑。往日若如此说,只怕梭罗和影冢都会笑自己托大吧?可今日的雪野已与昔日不同了呢。雪野默默告诉自己。 雪原上白鸟扑楞翅膀,尖啸两声后再难寻踪迹,可雪野箭术超卓,眼力自然过人,楚辰单凭感觉跟着雪野潜迹藏行,苍茫雪原上,两人便也似陡然消失了一般,隐匿了行迹。 姽婳此时已束发垂在身后,换了一身夜行服,亭亭立在月下,雪野远观,仿佛他站的地方就是天地的界限,世界的尽头,自有一番飒爽英姿。 “我整整猜了一个下午,也没猜出来夜叉究竟会将‘夜之章’放到什么地方。”雪野见姽婳如约而至,心里总算稍稍踏实一点,也不掩饰对姽婳的那么一点点不信任。 “我都猜了半个月都没猜到,你若是一个下午能猜到,我才真佩服你了。”楚辰明白雪野说这话的目的,觉得她太着痕迹,连忙补上一句。 “跟我来吧。” 周围逐渐开始有了人影,姽婳身姿曼妙却不阴柔,若是平日,雪野估计要大谈特谈,说不准还封他一天下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可此时楚雪二人默不作声地跟着姽婳,心想这还真是一点都马虎不得。 七弯八绕之后,雪野与楚辰开始觉得不对劲,对视一秒,双双握紧了手中武器。 姽婳带他们去的,便是夜叉的卧房。 自己的卧房,倒是个可以放东西的地方,雪野转念一想,重又将弓放了回去。 姽婳回眸解释道:“今晚夜叉不在。” “你怎么知道?”雪野才一问出,就知道自己失言,好在姽婳并非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妖娆一笑天下倾:“因为他现在在我房里,醉得人事不知。” 姽婳三人还未到夜叉卧房门口,就有人上前盘问,姽婳佯怒道:“叫夜叉出来见我!” 那人一愣:“头领今天不是去了您那里吗?” “是么?那为何我至今还未见到他人呢?给我滚开,我自己进去找。” 这些人长期服侍夜叉,对两人关系心知肚明,自然不敢真阻拦姽婳,连连点头哈腰让出和一条路来,可看到雪野与楚辰也不敢不拦,伸手指了指他们俩,支吾半晌。 姽婳无所谓地回眸:“他们俩来找夜叉有要事,你要是敢耽误了,看你们怎么跟夜叉交代。” 那小厮唯唯诺诺,连连念叨“小人不敢”,躲得再快,还是被姽婳一脚踹了出去。姽婳才进门,见还有几名丫鬟侍卫,脸色一沉,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看那些人跑得飞快,雪野憋笑,被楚辰瞪了一眼,反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姽婳也不知是装出了惯性还是对雪野的笑真的生气,扳着脸问。 “你平日来这里,只怕也是这么生气的吧?”雪野不在意他的威胁,继续笑,楚辰听出了雪野话里的意思,也想笑,忍住了,白雪野一眼:“我定力比你强吧。” “你们俩混蛋。”姽婳白皙的脸庞上飞上两片灿烂的云霞,跺脚骂道,窘迫之下已一手当先,连带地毯一起掀翻夜叉的几案,露出半丈长,三尺来宽的矩形洞穴,雪野与楚辰凑过去望,姽婳已经当先下了,回头道:“时间不多,跟我来,最后下的人把床板盖好。” “呵,原来这里别有洞天啊。” 雪野听得姽婳最后那句话,抢在楚辰前面跳下,楚辰苦笑一声,尾随其后。 姽婳在地下隧道里打亮火折子,墙壁上的图腾在青苔后若隐若现,雪楚二人才发现他们下来的地方不是隧道的起点,而只是一个中转,这地下宛如迷宫的隧道有多大他们无从得知,只有跟着姽婳走。微弱火光下,三人都不说话,唯有脚步声和呼吸声相映成趣。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雪野道:“我怎么听见前面有什么声音?还有多远啊?” 姽婳正要回头答话,楚辰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贴了墙去听,果然听到有嘶嘶声越来越响亮。 姽婳往前猛跑几步,一个急刹,顿住了。 雪野要上前去看究竟,被楚辰一把拉住:“是蟒蛇,数量不少,别用声光去刺激它们。” “没用的,它们能感觉到我们的温度。”雪野愣得一愣,马上回神,取下弓箭,大义凛然地走到姽婳身边。 他们面前横亘着一条宽约四丈的沟渠,雪野接过姽婳手中火折子朝下晃得一晃,匆匆看了一眼,拉着姽婳退后数步。 一条青色巨蟒猛窜上来,瞬间已经到了两人面前,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吞下姽婳,雪野以火折子为箭,弓弦发出“铮”地一声,火折子入蟒口中,只见巨蟒弹得两弹,火折子完好无损地从蟒头穿出,掉入沟渠之中,随后“嘭”地一声巨响,巨蟒也倒入水中。 雪野刚要松一口气,那青蟒之死却引来更过巨蟒袭击雪野,楚辰一剑当先,手起剑落,斩下两颗蛇头。 楚辰的剑光芒大盛,沛然剑气大有穿云裂石直上云霄之意,对付这些蛇蟒不在话下,他右手持剑而舞,左手游刃有余地掩着鼻子,不停嘀咕。 “见鬼,好多。”雪野见楚辰那德行,知道这个有洁癖的男人大概又是在唠叨好脏好臭之类的废话,也不打算搭理他,守在沟渠旁边,但凡有窜上来的蛇头一律射杀,也有空抱怨。姽婳见两人纷纷立威,不甘示弱,手心有火焰撺掇而出,他双掌叠加,火势顺着脚边朝下蔓延,遇水不灭,霎时间浓烟滚滚,雪野与楚辰几乎同时退后,抱怨道:“早知道你有这一手,我们也不至于被这么恶心。” 蛇才烧尽,火灭,烟尘弥漫,可刹那间灯火大亮。 雪野楚辰姽婳三人呈三足鼎立之势背向而立,雪野所对正是他们要前行的方向。 人影攒动,起初在摇曳的火光里摇摆不定,待得烟尘散尽,真相也便揭晓。 “用这些东西来问候三位,确实是怠慢了。”夜叉与雪野隔着四丈宽的沟渠,慢条斯理地道,此时雪野等三人也被弓箭手包围,楚辰与姽婳对面站的正是叶柔。 “姽婳,这一局,你又输了。”夜叉闪烁不定的眼神里有些玩味,雪野与楚辰带着疑惑朝姽婳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 “果然,又输了啊。”姽婳懒洋洋地答复了句,“可是,我不相信这个结局是你预料到的。” “说得好。”威严的声音隔空传来,夜叉退到一旁,姽婳的嘴边浮起了浅笑。 楚辰不明所以,可雪野却被这熟悉的声音震住了,迅速将弓箭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 魁伟的身躯,端方谦和的面容。不是梭罗是谁? “师父?”红眸在火光照射下显得妖异。  “雪野,你们走吧,我不想杀你,但‘夜之章’也绝不可能让你们拿去。”梭罗挥手令周围人都散去,他与雪野隔着沟渠对视,隔着的却仿佛是整个世界的距离。 “为什么?师父,从前你就教我,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少事,可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雪野明显感觉到自己声音发颤,心底辗转千百遍,虽然一直觉得夜叉那样的人不大像是“殇”的头领,可此时方才明白,东之武神,竟然是“殇”的真正头领,而夜叉居然是雷翼。 “所以我那天是真的很想散去你的武力,可你毕竟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终究还是不忍心。也唯独就是你,我能一忍再忍。”雪野看不清梭罗的脸,可知道他此时的表情一定还是在微笑。可是他在笑什么呢? “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不在乎你是否泯然于众。” “师父?”雪野大惊,生怕梭罗此时反悔。 “雪野,你过来。”梭罗语气平和,那些伏兵中又出来两人,想将楚辰与姽婳押走,雪野将信将疑地看了梭罗一眼,吼道:“放开他们。” 那些侍卫没想到雪野此时还有此神勇,一时倒还真不敢上前,梭罗知道雪野的个性,悠游不迫地道:“放心吧,只要你配合,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 雪野对楚辰微微点头,意思是说梭罗一诺千金不会将他们怎样,让他等自己回来,然后她再不回头,已经有吊桥放下,她大步跟梭罗朝隧道更深处走去。 师徒两人对视良久,梭罗想去拍雪野肩膀,雪野一个闪身避了开来。 “雪野。”梭罗的目光终于定格在雪野脸上,才一刹那,雪野的眼泪已经下来了,“怎的越来越娇气了?”梭罗试着用拇指去擦雪野脸上的泪,这回雪野却没有闪避。 又是这种口气! “师父,对你而言,我算什么?”雪野强忍抽搐,咬牙问道。 “这话怎么说?”梭罗和颜悦色,与雪野形成强烈对比。 “从师父准我自己出战那天开始,我哪一步不是在你掌握之中?俄尔甫斯是被我杀了,师父也料想到我会被他琴音所伤吧?影冢让我做他下属也是师父事先安排好的,于是师父就这么不着痕迹地将我逼去了北陆。师父知道我会追查那天在浮生森林里的事,又下令杀了乐翔,我才能和楚辰相遇……然后又到了这里……才知道你就是‘殇’的真正首领。我的苦心孤诣全部在师父的掌控之中!” 雪野越说越急,梭罗只好打断:“不错,那都是我设计好了。” “为什么?雪野在师父眼中,是不是就像一个玩偶、一个笑话?” “不是。因为我的徒弟,我不想让她走得太艰辛。” “那么师父以为,我这样就走得很愉快么?” “就算不愉快,也能平安的活下去。这就比很多人要强多了。”梭罗依旧云淡风轻。 “若真如师父说的那般师父处处为我着想,为何师父自己偏是这‘殇’的首领?师父一定要让我与你为敌么?” “我是‘殇’的首领,并非我自己愿意。” “你若不愿意,谁能强迫你?”雪野穷追不舍。 “宿命使然。” 雪野狂笑,带泪的笑:“宿命算个什么东西?师父就算骗人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不是理由,更不是借口,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梭罗脸色一肃。 “好,就算这如你所说,那为何你又要以东之武神的身份领养我,还要教给我那许多大义?” 雪野一拳砸在墙上,梭罗看在眼里:“我不想让你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生活,也不想你与这些人为伍。当然,现在我还是可以让你选择,留在这里,还是回去。留在这里,你会是仅次于我的战将;而回去,你自己也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雪野心里再清楚不过,回去,整个冥界都在倾力搜捕自己,而她也拿不到“夜之章”为自己正名。 面对着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四年的师父,雪野头一次觉得如此陌生与无力,从来未想过,自己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 影冢呢?雪野觉得自己对影冢招牌笑容的想念像结界将自己包围,周围的空气渐渐被抽空,窒息感刹那自心头陡升。 还有……梭罗这番作为,莫不是要挑起两界之战?那么冥界……? 雪野冷汗涔涔而下,以往只觉海阔天空,现今才知道,世界并不如她想象那么宽广,也许就像这个岔路口,她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余下的都是万丈深渊。 不知不觉间,脚已经向梭罗的侧面迈出了一小步。 梭罗的嘴角噙起不易察觉的微笑:“你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师父以后不能再照拂你了,你自己要好好走下去。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我不在乎你是否泯然于众。”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雪野才意识到自己的脚已经迈了出去,一边为自己已经做出决定感到如释重负,一边又为注定要失去梭罗怅然若失,百感交集之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梭罗。 “‘夜之章’我已经打开了,并且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未来。‘夜之章’上说,‘世界之眼’就是‘妖瞳’。另外,我不杀影冢的原因,是因为修罗刀于我,还有用。” “‘世界之眼’是‘妖瞳’?”雪野收敛起心里的沉郁,念叨,茫然地看着梭罗,表示自己并不会意。 “要开启两个世界的大门,需要六种神器,修罗刀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大门被称为‘世界之眼’。‘夜之章’上说‘世界之眼’是‘妖瞳’,我也并未参透其中之意。可这消息若被其他人知道,只怕你便唯有亡命天涯。” “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你跟楚辰一起走吧,往后好自为之。你若轻易死了,便也不是我梭罗的徒弟。”梭罗叹了口气。 雪野知道多说自己也无非徒惹伤悲,对着梭罗叩首,道了声师父保重,转身便出去。  37 身上衣衫寂寞红 才出“殇”的领域,楚辰重又蒙面,大吐一口气:“我们已经到北陆了?踩在北陆的土地上,心里还真踏实不少。在‘殇’的时候我还真是一身冷汗。” 雪野呸了他一口:“像你这样的人会一身冷汗?骗鬼。” “是真的,看你跟梭罗眼神对视的时候,感觉火花四溅的,呵,有杀气。” 见雪野脸色阴晴不定,楚辰又自顾道,“我总觉得,如果有人再将你往前逼一点,你就会投靠‘殇’了,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王牌梭罗。” “我本来也差点……可不知道为什么,居然鬼使神差的……”雪野以脚跟为轴,脚底磨着地面,脚尖左右转动,仿佛还未从方才的抉择中回神。 在“殇”的边缘,楚辰与雪野的脚步不由放慢,徘徊不前:“好在梭罗念在与你的情分上保住了我们两条命。不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也不知道。”雪野脚步顿了顿,复又行路,依旧脚步铿锵。 “回影冢那里去吧?现在冥王下令追捕你,单凭你瞳孔的颜色在冥界想要不被人发现就几乎是不可能,或许对你而言,只有影冢那里是最安全的。” 雪野对他的一语双关装作不知,冷静分析:“我射杀冥王、出卖影冢、与‘殇’勾结,就凭这些罪名,死一百次都嫌不够。个中缘由,就算我舌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能让影冢相信,冥王也是不可能相信的。再退一步说,我一旦回去了,不管是出于情感还是道义上,就要与师父敌对。”雪野摇了摇头,到时就算自己有万千不愿,恐怕也由不得自己来选择。先前影冢还安慰自己说可能使梭罗回心转意,可经过了昨夜一番对话,雪野也知道那已是不可能的了。想起梭罗对自己千般好处,怎样也不可能下定决心站在他的对立面。 影冢为“殇”头领所伤?冥界四武神并辔当世、各占春秋,影冢的实力应该与梭罗不相伯仲才对,怎么会轻易被梭罗所伤? 而且……就算梭罗易容也好,影冢应该能识别得出梭罗的招式才对,为何偏偏缄口不言? “夜之章”不是一般人所能打开的,梭罗为什么会知道上面的预言?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梭罗隐藏的,绝对还有更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他究竟是什么人? 雪野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喃喃道:“回去了,我要怎么面对他呢?” 楚辰会意,也不勉强她,影冢自从与尘舞解除婚约之后对雪野的心意就闹得冥界上下皆知,唯独雪野当局者迷。现今到了这一步,影冢若还待雪野如初,雪野心里只怕会更难受;可影冢若不能待雪野如初,雪野所背负的压力则更大……既然去与不去都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找个地方装鸵鸟。至于两界之战,光凭他们俩人能做什么呢?楚辰遂点头道:“也真难为你了。要不,你跟我回去,十二银骑的营帐里,应当是没有人敢盘查的。” “没人敢盘查?连我师父都能反叛冥王,冥王能相信谁?当真拖你下水,冥王一声令下,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盘查的?走到这一步,虽然是当初始料未及的,可我也不想回头了,我也不想再拖累你,你还是自己回去吧。”雪野语气淡淡的,“师父”这个称呼,不管怎样都改不过来了——仿佛只要不改,他们的联系就还在,还能延续。 “我现在回去算什么事?”楚辰苦笑。这女子机缘巧合之下突然间窜进了他的生命,得闻他要来卧底,义无反顾地来了,执拗地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便能避免两界之战,没有把握,却在一直坚持。现在她失败了,就直接叫他离开。这姑娘太骄傲,他也分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想拖累他,还是受不了失败后别人的同情。 过了许久,雪野才道:“楚辰,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呢?” 楚辰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隔岸观火与身临其境毕竟不一样,现在的雪野,除了自己,满世界都是敌人了吧?可是她这算什么呢?为了不与梭罗为敌就要与整个冥界敌对,可最终还是不能跟梭罗站在同一阵线。他印象中的雪野,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 终究还是逃避不了感情的羁绊吧? 两人言及此处,再无别的话可说,默默无语,披着晨光赶路。 “怎么了?”楚辰眼疾手快,见雪野突然颓萎,搀了一把。一搀之下只觉得雪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自己手上,不敢大意,让雪野依树桩坐了。雪野初坐定,竟然哇哇地吐了一口血,在白雪之上红得刺目。 “这是怎么回事?”楚辰关切道,可雪野低声咳嗽,一时说不出话来,浓稠的鲜红液体自嘴角蜿蜒而下,雪野想用手去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尽似的。 梭罗说得没错,超越自身的极限,果然是自伤三分再去伤人七分的打法!雪野只觉得心肺都快要被咳了出去,更要命的是浑身筋脉都开始胀痛,冷汗涔涔直下,不一会功夫就已经汗透了重衣,若不是楚辰一直扶着,她只怕要痛得打滚。 是力量反噬吧?雪野一手握着楚辰的手,力道越来越弱,指甲却嵌进了楚辰的掌心,楚辰吃痛,知道雪野此时所受痛苦远胜过他,脸色却前所未有的镇定,默默承受,心想幸亏这还没与雪野分开,不然还真不知雪野会怎样:“雪野,这里荒郊野外找不到可以医治你的人,还是回去吧?” 雪野说不出话,轻微但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楚辰心里焦虑,一筹莫展,看雪野承受痛苦的样子直想一掌把她打晕了算了,可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时明明……都已经恢复了,最近……又未受伤,怎地今天突然这样?”雪野缓过一口气,好在力量还在,心里的忧虑逐渐褪却,甫能说话便纳罕道。 “定是并未痊愈,你又这般不当身体是自己的,如今可怎么是好?” “自家事自家知,我无甚大碍,估计修养一阵就能好。”雪野瞅见他焦虑神色,反倒安慰般笑了笑。 楚辰却破天荒地不与她调侃,一脸严肃:“我暂时不回南陆了,直到你痊愈。” 雪野本来还想说什么,见楚辰那死了娘的样子顿时胸口堵了一下,心里叨唠一句算你狠头往树上一仰:“好困呐,我先睡会。” “真是的。”楚辰看着雪野一脸困倦,自顾摇头,“放心睡吧,不管是影冢还是冥王,我都不会让他们乱来的。”话未说完,楚辰发现雪野气息均匀,居然真的已经睡着了。 “还真是放心呢。”楚辰解衣披在雪野身上,才低头看了看自己被雪野抓破的手掌,无奈苦笑。  38 天涯霜雪霁寒霄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落到雪野脸上便融了,雪野被冰水一激便睡意全无。 雪野躺在草地上,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正对上楚辰的蒙面,差点惊叫出声,一把推醒楚辰:“喂,不是吧!你就是这么让我放心的?” 楚辰被她一推便也再睡不着:“你好些没?若是能走,我们去寻户人家投宿。以你现在的状况,整天在外风餐露宿的,只怕受不了。” 雪野这才发现身上盖着楚辰的外袍,也不跟他客气,望了望天,半晌才终于肯点头。 两人在雪地里并肩前行,雪下得热闹,不一会儿就将两人深浅不一的脚印覆盖住了。行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头发衣衫尽湿,才看得见雪地里寥落的人家。雪野伸手指了指目光所及的一户矮小房屋,正要说话,刚开口感觉有寒风直往嘴里灌,忍不住又咳嗽两声,楚辰拍了拍她肩膀,心领神会,除去蒙面,露出清俊的脸庞,道:“想必这里住的是些普通人家,我们把弓剑先收起来吧?” 雪野弓从不离手,此时听他的话不由有些犹疑,但眼光动荡之后还是勉强答应。从背后抽出来递给楚辰。楚辰低着头伸手去接啸月弓,顺带瞟了雪野一眼,笑道:“怎么?舍不得啊?我又不要你的。”雪野不想说话,白了他一眼,袖手看他要将弓剑藏在哪里,不料楚辰早已看好了地方,在一颗腐树下挖了个坑,将弓剑搁进去,再用土和雪盖上,连记号都没有做。 雪野悄无声息地皱了皱眉,跟着楚辰摸到一户人家门口。 楚辰拍了拍门,木板门看来已经用了多年,都有些腐朽,门板上还有些裂缝,风刮过去有轻微但是刺耳的声响。 雪野在楚辰身后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站在三尺远的地方看着楚辰亭亭如松卓然而立,风雪振起他的衣袍,门缝里有昏黄的光线投射出来,一扇破旧的木门,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般。忽然之间雪野心里一片宁静,感觉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个瞬间,什么杀伐、什么争斗都成了虚无,只有这风雪,这小屋,这灯光,这夜归之人才是真实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声如锯木,顿时把雪野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出来,楚辰冲开门妇人展颜一笑:“大姐,我和我这位朋友走到这里迷了路,我朋友途中突然痼疾复发,想在您这里借宿几晚,您能行个方便么?” 雪野从来未见过楚辰如此好脾气的与人交谈,加上又是现编的谎话,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笑容,若不仔细看哪里像伤得严重?雪野也怕露馅,故意蹒跚过去,冲那“大姐”挤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大姐若是不方便,我们再另寻别处也无妨的。” 那妇女冲他们点头道:“这……我要问问我当家的。” 雪野一笑,见多了气宇轩昂的人,乍看之下觉得就是影冢的一个侍女都比这个妇女多许多姿色,可就觉得她比他们这些人活得实在。 “怎么回事啊?谁在外面,这大冷天的让人家进来啊!”里面已经有一个男人声音开始不耐烦的催促,话未说完,人已经走到雪野他们面前。 也是个相貌平庸的男人,浓眉,身体精壮,但一看即知是不通武力的。 “怎么了?”男人询问的眼神扫了三人一眼,楚辰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男人上下打量着雪野,惊叫道:“哟,要不要紧,还不快进来?我去找大夫帮你看看吧?”一边退开一半路让他们进来,楚辰感激地冲他点了点头,将雪野扶进去。 房子不大,简陋、干净,一盏灯就照亮了他们视力所能到达的所有地方,比起雪野先前所待过的地方,这里却有种让她说不不出的感觉。这家有三口人,方才那对夫妻男的叫富良,女的□□雨,还有一个叫小雀的小女孩儿。而雪野与楚辰告诉他们化名。 雪野想着医者只怕比这些人见多识广,万一认出自己来只怕有得麻烦,勉强打起精神,展颜笑道:“只是小毛病,修养几天就好,不用麻烦了。” “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做些。”春雨见富良肯让两人进来,也是高兴,忙不迭地去准备,小雀乖巧地趴在雪野对面的桌子上,大眼睛眨巴着看着她,算是问好。楚辰摸着小雀的头,对春雨温言道:“叨扰大姐了。” 饭毕,夫妻俩见雪野脸色困倦,收拾了间小房出来,催她去休息,楚辰无声地笑笑,去逗小雀玩。被富良看见,道:“是你妻子吧,那姑娘?人家都病了,还不去陪陪人家?” 楚辰脸上阵红阵白,雪野正要进屋,突然听得这话,咳嗽得更厉害。春雨这时也回过头来对楚辰笑道:“房子小了点,小两口不要嫌弃,我们家少有人来,你们就多住些日子。” 雪野顿时想要吐血,不敢去看楚辰的表情,大步流星地往里屋走,突然觉得身体一轻,竟然是楚辰从后包抄将自己抱了起来。 “你……你放我下来。”雪野大惊,两腿在空中乱蹬,又怕被那边夫妻俩看出端倪不敢使出真功夫,蹬了一会只觉得困倦无比,楚辰已经将她放到床上了。 楚辰脸上露出诡异而暧昧的笑容。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雪野抱着枕头警觉道。 楚辰坏笑道:“既然人家都把我们当成夫妻了,我们就做一回夫妻怎么样?” 雪野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他什么意思,一把将枕头丢出去,此时房门已经扣上,雪野无所顾忌,枕头上注满力道,加上她手法极准,楚辰欲避不及,只听“咚”地一声,脑袋被砸了个正着。枕头被这么一砸已经破了,裂帛声之后,飞絮悠扬,宛如门外的鹅毛大雪。楚辰站在满屋羽毛中抱头笑骂道:“你还真砸啊!” 雪野怒:“谁让你先乱说话的?”话一出口,雪野只觉得一股热流朝上涌,连忙弯腰捂嘴,楚辰见状亦不再嬉闹,只得叹一口气坐到床边想伸手去环住雪野,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去。 雪野吐出一口血水,道:“今天晚上……我睡床上你睡地上,井水不犯河水啊。” 雪野嘴角有血丝溢出,嘴里还说些不轻不重的话,楚辰看了顿时想一头去撞墙,可雪野哪里管他那许多,自己转身又睡了。 “喂,你是不是每次只要用了武力都会感觉到力量的反噬啊?”楚辰双手环胸看着雪野,知道她还没睡着。 “呃?好像是的。”雪野惊讶楚辰的细致,起码她自己没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是这样倒无甚大碍,只要暂时不乱与人动武就没事。” “暂时?”雪野缓缓坐了起来,也是,住在这里毕竟是权宜之计,难道要逃一辈子么?可下一步再怎么走她心里其实没底。思量再三,突然觉得,失去了梭罗与影冢,她不知道身往何处,亦不知道心在何处。 楚辰叹了口气:“也罢,你先休息吧,这些事,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素日同行并未觉得有男女之别,此时相处一室,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忽而有些尴尬,不敢宽衣睡觉。楚辰笑了笑,拖了床被子垫在地上,背过身去,仍不忘对雪野道:“喂,别偷看我啊。” 雪野听见他的话果然回头看见楚辰的后备,脸不争气地红了红:“谁要看你了。”  39 别离生死同磨练 雪野破天荒的没有做噩梦,却仍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醒来,觉得心里不安,浑身发热,楚辰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发出轻微的鼾声。雪野不想惊扰了楚辰,从枕头下抽出匕首,在黑暗中默默把玩着:那还是当年她流亡时候仅剩的东西。没想到四年就像一个轮回,到如今她所剩的仍然只有这把匕首。 突然间肺腑里又有热流往上涌动,顷刻间呼之欲出。雪野大惊,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这当口上突然严重起来,心里暗叫不妙,不想惊动楚辰,暗自忍了忍,却终究忍不住轻轻咳了出来。楚辰果然醒觉,挑亮一盏灯,看见雪野手中泛着光芒的匕首,心想这人好端端的大半夜玩什么匕首,正要调笑她,惊觉她嘴角的血迹,吓了一跳:“怎么了?” 见雪野没有回话,楚辰壮着胆蹑了过去,等到轻易将雪野手中的匕首抽出来他才发觉雪野已经昏睡了过去,碰了碰她额头才觉得烫得怕人。楚辰再也不顾及雪野白天所说的话,连忙叫醒了富良与春雨,焦急道:“两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大夫么?她病情加重了,再不治疗恐怕……” 富良与春雨都是敦厚人家,一听连忙翻身起来,富良出去找大夫,春雨跟楚辰陪在雪野旁边,唯独小孩子小雀睡得香甜什么都不知道。 雪野梦中呓语伴着咳嗽,虚弱无力地喊着梭罗与影冢的名字,楚辰生怕春雨听出什么,忙将春雨哄了去睡觉。 虽然是大冬天,楚辰不断帮雪野换着额头上的湿布,换了好几次,富良才带着大夫来了。 那大夫瞟了一眼楚辰:“什么毛病?” 楚辰不理他,看着富良道:“大哥你跑了这许久也累了,这里有我就行。你也去休息吧?” 富良才从风雪中进了暖和的房子,困倦之意席卷而来,点了点头出去之后楚辰才瞪了医者一眼:“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那医者被他这眼一瞪顿时不寒而栗,恨不能找个地方藏起来,左顾右盼只恨这里空间逼仄无处可藏,只得在楚辰注视下去给雪野把脉。 楚辰退一步,将房间里唯一的椅子让给他,看他装模作样地坐定后,让他觉得脖颈上一凉,已经用雪野的那把匕首抵着他的脖子,那医者忙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楚辰沉声呵斥道:“闭嘴。”手里的匕首又逼近几分,略带威胁地道,“你给我好好看她这是什么毛病,若是看不好,我想留着你也没有用了。” “小人尽力而为。”那医者方才的趾高气扬片刻间被楚辰一瞪眼一句话击碎,噤若寒蝉地把着雪野的脉门。楚辰见目的达到,知道不能逼他太紧,默默还刀入鞘,那大夫把脉完毕竟然扒开雪野眼皮看了两眼,才正襟危坐。 楚辰心里一紧,但此时他命还在自己手中,也不怕他如何,挑眉问道:“怎样?” “她脉象并不微弱,反倒强过常人几倍,不过也并不是好事,力量太过充沛,身体承受能力却有限,身体受不了自身力量的冲击,反倒更易伤身。” 楚辰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问道:“那怎么办?” 医者看他一眼,方才还躲闪的眼神此时已经不再猥琐:“既然这位是‘妖瞳’,阁下想必也不是普通人。” 楚辰眼中杀机隐现,但勉强不动声色:“大夫也非池中之物?” 医者不愿正面答复他,看了他一眼,回到问题的起点:“药物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帮助,如果找不到人帮她将这力量收束疏导,就一直养着,不要妄动武力,等身体自己能适应。不过我倒是可以开一些退烧和缓解痛苦的方子。” 楚辰点头。 “还有一件事,与‘妖瞳’病情无关,但……” “大夫不妨直说。”楚辰剑眉下压着一对精光乍现的眸子,无形中觉得他说的事情不会简单。 “刚才看了看她的眼睛,瞳孔内光芒涣散……似乎有被魇着了的迹象。” “魇?怎么回事?” “你也听说过‘摄魂’一类的术法吧?”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魇将她魇住了?能看出有多久了么?她不会有什么事吧?” 医者点了点头:“看样子有一阵子了,这种摄魂极为厉害,但或许是施为者投鼠忌器,也可能是‘妖瞳’心志坚定,并不能自如的控制她的行动。但‘妖瞳’需要以自己的意志力与魇想抗衡,会很耗费心神。长此以往,可能会力竭而亡。” “有这么严重?” “有。” “那要如何解决?” “找到施术之人,让他停止施术,或者杀了。” 楚辰皱了皱眉,医者不再说话,起身便要告辞。 “我送大夫回去吧。”楚辰看医者起身,冷道。 医者也不拒绝,脚步不曾迟疑,来路的足迹已经被雪覆盖,等待着人去留下新的痕迹。 楚辰跟在他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两人步行了盏茶功夫,医者才回转身来,抖了抖身上的雪:“你怕我将你们在这里的事泄漏出去,所以想杀我灭口?你又不想让屋里那些人知道,所以想要在这里动手?” 虽被说中,楚辰却毫不惊慌,反问:“如果你是我,你能放心么?” 沉默。 楚辰闭了嘴,手里握着雪野的匕首。他知道,他只要动了杀心,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逃脱不掉。 医者也不作声,静静伫立在那里,似乎在倾听雪落下的声音。 大风刮过,激荡起两人的衣袍,雪花扑面而来,也沾染了肃杀之气。 医者淡然道:“不能。”这么直接的回答倒是楚辰没想到的。医者又朗然一笑:“不过我最起码是个大夫,还是要替我的病人保密的。”言罢竟然不再理会楚辰,在雪中放歌而去。 楚辰摸不清他的来路,想到他截然相反的两种表情,一个猥琐不堪,一个仙风道骨,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楚辰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立了半晌,才转身回去。 翌日雪停风霁,雪野才算醒了,见楚辰坐在自己床边半拉着脑袋打瞌睡,才算想起昨晚的事,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楚辰便睁了眼:“你可算醒了。” 雪野点了点头,想说话,觉得胸腔里灼热难耐,小雀已经端着碗走到床边,道:“大姐姐,喝药。” 雪野眉头挑了挑,冲小雀微微一笑,楚辰接过碗道了声谢。 “这药,是哪里来的?”雪野忍着身体的不适,勉力道。 “药,自然是大夫开的。”楚辰装作不在意她的不爽。 雪野面有怒色,楚辰却自顾哄道:“喝药吧。别告诉我连梭罗影冢都无奈何之的‘妖瞳’怕喝药啊?” “你……”雪野欲言又止,楚辰爽朗一笑:“你想想,若是在这里躺着的人换作是我,你会不会去?” 雪野顺着他的话想,也就明白了楚辰的心意,刚要说话,楚辰已经一勺药塞到嘴边,她只有往下咽的份。 楚辰似乎故意整她一般,一勺又一勺,喂得慢条斯理。雪野心想你还不如直接让我自己灌好了,此时苦着一张脸,很想大喊药很苦,想把楚辰手里的碗扔出去,又生怕被楚辰看了笑话,忍着不耐烦,乖巧地喝着。 楚辰将雪野的药喂完,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打算。 “你在想什么啊?笑得那么诡异?”雪野恢复了点力气,翻了个白眼。 “我在想……”楚辰停顿片刻,“如果以后我能安定的生活,一定将你拐了来天天给你喂药。” “去你的。”雪野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是取笑自己,自觉没力气跟他争斗,困倦地往床头一倒。 “喂,雪野,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懒散的语调。 “等你稍微好一点,我带你回影冢那里。” 雪野冷着脸:“你这是在商量么?” 楚辰哈哈一笑:“真是不好意思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去。” “你找死。”若在平日,他可不就是找死么?可此时,雪野也预感到他这么做必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突然平静下来,问道,“为什么?” 楚辰对她的镇定有些意外,原来平日看起来雷厉风行的小姑娘也有这般缜密的心思。此时方明白为什么她会被外界称为战斗天才,遂道:“要怨就只能怨你命不好,被影冢吃定了。” “你给我说清楚了!”雪野佯怒。 “你这力量,只有经过收束和疏导后才能真正被你所用,而我没有那种能力。” “就算回去了,我怎么可能还厚脸皮的去求他呢……” 有人来了。雪野身体虽不适,但感官依旧灵敏,与楚辰对视一眼,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是小雀慌忙着跑进来,差点撞上楚辰,气喘吁吁地道:“有官兵到这里来了,我娘叫我来带你们躲起来。” 雪野看了楚辰一眼,点头答应。 小雀拿了盏灯,跑在前面,楚辰道:“小雀要带我们去哪里?” “我家的地窖。”房子小,走得两步就到了,楚辰莞尔,摸着小雀的头道:“小雀先出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哥哥和姐姐在这里没事的。” 小雀水灵的眼睛盯着楚辰舍不得走,楚辰将她转过背,拍得两拍以示安抚,然后轻轻推了一把,那气势宛如武林高手暗中送出一口真气,小雀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雪野缓过一口气,看着楚辰笑道:“小姑娘挺粘你呢。” 楚辰看着雪野坏坏一笑:“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么?” 雪野呸了他一口,自己找了快干净地方坐了,撇嘴:“有人刚才还说要将我绑回影冢那里,现在又躲个什么劲。” 楚辰嘘了她一下:“谁确定他们是影冢的人了?” “……”雪野不做声了。 “我也是说万一。这里就算骑四翼鸟去到浮葬城也有两三天的路程,天高皇帝远,谁知道上面的话传到下面来变成了什么意思?再说,被抓回去,你自己也嫌也难看了点吧。” 40 总为浮云能蔽日 “哟,军爷,又出了什么事吗?”雪野和楚辰在下面只能听到声音,看不见人,料想他们现在要是说话上面的人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因此也不说话了,在微弱灯光中面面相觑。 雪野和楚辰接着就听到脚步声和一阵衣甲撞击的声响,雪野朝楚辰挑眉笑了笑:来的人还真不少。 “少罗嗦,我们奉命追查‘妖瞳’雪野的下落,就是这个人,都给我看清楚了,眼睛是红色的,看见过没?” 春雨和富良愣了一下,看了画像知道那人说的就是雪野,一时没想到无意间收留的竟然是这么个人物,都吓得两腿发抖,差点要说出来,可喉咙里的发音卡了一下,也许感觉那人并不是坏人吧,快要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看你这样子,见过吧?”为首的官兵看他们神态迟疑,又逼问了一句,一把将富良提了起来。雪野和楚辰在下面就听见“咚”地一声,似乎是重物落地的声响,雪野心里知道不妙就要冲将出去,楚辰一把按住了她,默默摇了摇头。 “没,没见过……军爷。”富良半躺在地上道。 “没见过?我们搜!”官兵们也不管躺在地上的富良,豺狼猛虎猎食一般往里屋搜,脚步声在雪野他们头顶响起来有如更鼓,接着就是接二连三桌椅撞击的声响。 “放着正经事不干在这里做这些事情,影冢发的哪门子疯。”雪野小声嘀咕道。 “呵呵,结界入口在南陆,不用他操这个心。再说,他借这个机会也可能会勘察到一些‘殇’的信息也说不准。”楚辰见雪野还要说什么,慌忙捂了她的嘴,在她耳边道,“他们下来了!” “算了,真是躲得不耐烦。出去拼了。”楚辰捂了她一下然后见她点头,只当她应允自己不出破绽,却没想到她以退为进,甫一放手她便咬牙切齿摩拳擦掌。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冲动了!” 楚辰声音不高,却把雪野镇住了。 的确,这样的冲动,自己不曾有过;这样的楚辰,她也从未见过。 楚辰也不解释,一把拉过她的手,四下看了看,打灭了灯火,往一堆菜里钻,又捡了些菜将自己跟雪野盖住。雪野窝在楚辰怀里,想笑,笑不出来。会落到这样的境地,其实在她决定逃亡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有觉悟了,可仍是觉得耻辱。静下来想楚辰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倒也能安之若素。是的,她现在冲出去,几个喽罗的确不是对手,可是收留他们的这一家人呢?他们一旦身形暴露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这家人就免不了受到牵连了。他们……应该只是普通人,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吧,何必将他们牵连进来,甚至还赔上他们的性命? 搜寻的声音很近,唯一阻隔他们视线的,就只有这些菜堆。 雪野耳边有阵阵钝响,她知道那是长矛□□菜堆的声响,与自己的呼吸声和楚辰的心跳声一样近在咫尺。可是不知怎的,此时心里异常的平静,居然还游刃有余地抬头冲楚辰笑了笑。楚辰锁了眉头,一抬手,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劲儿。雪野这一抬头,菜堆中就有了轻微的响动,本已收回的长矛又刺了进来。楚辰眉头不经意地又皱了一下,雪野眼神不屑地看着他,可不屑到一半,雪野就心跳漏了半拍,不屑的眼神变成了忏悔——楚辰手臂上的白袖红了一块。 雪野才明白那是楚辰抬手的动作所致,此时楚辰将她锁在怀中,若不是他抬手,被刺中的就是雪野。 她一时惭愧得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楚辰辛苦守护的这块小小空间,竟然是她在冥界唯一得以心安的地方,刹那间体会到这个男子的温醇与细心。单以武力论,楚辰也许还不及雪野,但就凭这份担当,让雪野觉得无比踏实。雪野枕着楚辰的肩膀,愧疚之情间生出了旖旎之意,突然巴不得这些人再多停留一些时间。 “那里面好像有人。”许是刚才拿刺枪进来的士兵有了察觉,失声喊道。 “吱吱……”雪野突然叫了两声,仍旧是摆着那副没心没肺的笑脸,楚辰瞪了雪野一眼,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可惜菜堆里光线不足,雪野看不见他暗含威胁的眼神。 “是老鼠吧!”有人随便捅得两捅,并无收获,又听到雪野的叫声,笑道。 “队长,你说,冥王陛下严令冥界上下搜寻雪野的下落,可又要将她好发无伤地带回去,究竟是什么目的?” “是啊,我也听说,那雪野是我们冥界的叛徒,投靠了‘殇’,怎么还要抓活的?” “这你就不懂了,先前雪野与影冢大人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想必这次也是影冢大人力保之下冥王陛下才如此决定。” 楚辰别有深意地看着雪野,雪野却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谈话,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说的也是,哪那么巧,‘妖瞳’就让我们碰到了!再说,若真遭遇上了,就凭我们几个,也不是对手啊。” “对对对,我们还是联络其他分队的人,去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雪野一阵猛憋才没有笑出声,楚辰也松一口气,万般无奈的看着雪野,过了好一阵才从菜堆中钻出来。 雪野才出来,就被楚辰瞧了一下,说了半句“你呀……”,尽管那个“呀”字回音婉转,却就此没了下文——实在不知道是该责备她的乱来,还是该赞扬她的机灵。 雪野念及他手臂上的上伤口做出一副懒得跟他计较的大度表情:“我帮你包一下吧。” 楚辰经她一提醒才觉得手臂有些疼痛,察觉出雪野刻意隐藏的愧疚之意,淡淡道:“没什么,我自己来就行了。” 雪野固执道:“不行。我才不想欠你人情。” 楚辰不禁失笑:“我才不想跟你这样的人谈人情呢!刚才若不是这几个人笨,可真有点被你弄得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雪野失控般开始笑,直到笑得有点气喘,又开始低低地咳嗽。 楚辰抚着她的背:“你哪根筋搭错了今天?” “我在那个菜堆里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发现我们……那是他们的不幸了,可不能怪我们了,我们可已经最大限度地放过他们啦。” 楚辰听后亦是噗嗤一笑,被雪野这么一说,心情开朗了许多。 这女子失去了最珍视的人,整个世界都容不下她,她连自保的能力也一度失去,可还是能笑得如此爽朗,还能说,你们没找到我,是你们的运气。可真够狂的。是的,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女子。哪怕陷入绝境,也永远还留存着不可一世的信念,令人不敢轻视。 41 天寒欲晚逢夜雪 “大哥,大姐,真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雪野才从地窖里出来,拱手一揖道。楚辰少见雪野这般真诚郑重,嘴角斜了斜,并不表现出对她的另眼相看。 “这是怎么话说的?我们这些人眼拙,一时没认出来,大人见谅。”春雨和富良见他们俩出来,慌忙行礼,差点弄得雪野手足无措。 “大哥大姐快别这样,雪野现在是要犯,不得不瞒了你们。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如今你们又救了雪野,雪野感激不尽。看这情形,我还是告辞为好。” “瞧你说的!你这样的人物啊,我们这辈子都见不着几个。你们多住些日子好了。”富良摸着后脑勺憨笑。 雪野也不推脱,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想必这些人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好在追捕已经过去,她也需要趁着空档好好计划。 “大家快坐下说话,别这么见外。我去做些早餐。”春雨扶着富良,楚辰拉着雪野,这大早上就被人折腾得够呛,雪野脸色红了又白,眼前有点天旋地转,找了个距离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 楚辰自去将两人的弓剑取了回来,看着雪野嘿嘿贼笑。 雪野强打精神,问道:“你笑什么?” 楚辰但笑不语,只将手中弓和剑拿给雪野看。弓和剑才从泥土里挖出来,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泥土屑,楚辰的剑只剩下剑柄,断口处边缘齐整,不似人力所为;啸月弓倒是完好无损,可是箭也早已用尽。 雪野看了半天,也吟吟笑了起来:“你这剑怎么回事?认主的啊?” “我的剑本来就是气剑。倒是你,没有箭了。” “我没有你凝气为剑的本事,不过在我眼里,万物皆可做箭用。”脸色疲惫,可笑得依然骄傲。 “如今呀,我们也算是开开眼界。”春雨在桌上摆了饭菜,唯独小雀不说话,楚辰不断给小雀夹菜。 小雀怯生生地看了雪野一眼,学着楚辰的动作将菜夹给雪野,雪野不禁失笑,摸了摸小雀的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直感叹与孩子相处不是自己的强项。 楚辰见小雀的可爱模样也不觉莞尔,笑着开口道:“大哥大嫂,方才那些人是这里守城的将士么?” 富良抬头应了一声,扒了两口饭:“他们一直都只负责守城,并不曾骚扰过这里百姓的生活,今天不知道怎的突然来搜查。” 雪野瞅了楚辰一眼,富良那个“不知道怎的”他们是知道的,只不确定这究竟是冥王的意思还是影冢的意思。 “为什么姑娘会被这些人找呢?”富良讷讷地问了一句。 雪野与楚辰对望一眼,淡然道:“我射杀冥王,算计影冢。” “啊!”富良跟春雨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别说他们,就连楚辰这辈子都没见这么大胆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下一秒,神情里满是防备。 雪野早料想他们会有如此反应,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大哥大嫂放心,雪野已经准备离开,不会露出痕迹连带你们。” 富良和春雨被她说中心事,讪讪笑了笑,一顿饭吃得并不安稳。 放下碗筷,楚辰将雪野拉到一边,肃容道:“你真的决定了回去?” “回去吧,躲着也不是办法。” “这么说,你已经有打算了?” “我只能赌冥王现在还用得上我,不会这么快对我下手。而我,只要有了喘息的机会,也不会那么容易被人要挟的。” 楚辰点头肯定:“说起来,你究竟是怎么会射杀冥王的?” “我没想杀他,当时我看到有人影在他身后。” “摄魂?”楚辰听她一言,口中喃喃道。 “你说什么?” 楚辰当下将昨夜那医者的话详实道来,雪野默默听罢,缓缓一笑:“果然是这样。” “你知道是谁了?” “这才是你希望我回去的真正理由吧?我自己也知道,现在的精力与摄魂对抗有些勉强。是巫兮。当时影冢和残月本是好心,却不料她绵里藏针。”雪野干脆利落地回答,下巴微扬,“可她却过高估计自己的术力了,若非师父封印我,力竭而亡的就是她。” “话虽如此,小心些总不为过。” “我知道。”雪野点了点头,冲楚辰笑道,“我休息会儿我们就上路吧?” 楚辰答应,带了小雀出门去,小雀也不怕楚辰,趁楚辰不注意,一个雪球砸了过来。楚辰耳聪目明自然有感觉,出于本能地将头偏了偏,可又觉得这跟欺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又将头偏回来任她砸得高兴了。 楚辰抓了把雪,力道故意放柔,与小雀两相厮打,雪沫如落英缤纷。 猛然之间,远处林中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雪野本在假寐,这时心生异感,惊醒过来,懒散的目光转瞬犀利,楚辰距离更近,抬头看过去,小雀的雪球正好砸中他鼻梁。 “大哥哥……”小雀随他目光看去,也看清了,那是一只被箭矢射中的大鸟。 小雀二话不说追随鸟坠落的方向。 “小雀,回来。”楚辰知道在这种地方住的平头百姓很少有会用弓箭的,在他与雪野眼前这么用,会不会是诱敌之计?可他喊出声的时候小雀已经跑开两步,他追,已经听不见小雀的脚步声。 “出什么事了?”雪野看楚辰慌张跑开,也披衣出屋。就算明知是陷阱,也不可能缩在龟壳里坐以待毙。 “大人,出什么事了么?”富良见雪野直冲出门,在她身后追问。 “待在家里别出去。”雪野顾不上多说话,身子已如离弦的箭一般弹射出去,几个起落后就听到楚辰的声音。 雪野站在楚辰身边约莫丈远的地方,被陌生的声音喝止,不用问,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楚辰岿然不动,换作往日,以他二人联手对敌之默契,楚辰多少也要给些暗示,但今天楚辰却目不斜视,雪野对楚辰心思了若指掌,来的想必是个高手,自然也不轻举妄动。 “终于将你引来了。”声音沙哑。黑衣,风帽,长发自风帽两侧流泻下来,他的脸给风帽遮了大半,隔着风帽,雪野觉得自己能看见他的眼睛。更确切的说,是能感觉到他眼里如狼似虎的锋芒。 这个男人身上有血腥味。 雪野直觉一向很准。见他挟持着小雀一步步走近楚辰,雪野死死盯着他的双脚:他每一次踏出步子,距离都是一尺七寸。 黑衣人故意提高小雀的衣领,让她叫出声来,手脚在空中乱蹬,看着雪野和楚辰,冷笑道:“你们,若是谁有分毫异动,这个小孩子就死在你们面前。” “你想让我们做什么直说好了。”雪野最不耐烦这种卑鄙小人,可心下掂量再三,以自己的速度并没有把握让小雀平安脱出,转向看楚辰,他额上亦有汗沁出。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只要两位在这里待上半个时辰就好。”那人说得轻轻巧巧,可语气足够狂傲。 是影冢的人么?摆明了是找自己来的,她什么时候暴露了行迹?他究竟想干什么?不过……不管怎样,半个时辰毕竟已经足够了,她就不相信,这个人在半个时辰内,不会露出破绽。 “至少,让我们知道尊驾是谁吧?” “不才凤凰。” 他语气始终沉如山岳,可话入雪野之耳却蓦地一惊:“殇”的第一杀手霜翼凤凰亲自出马,居然只是来阻拦自己?师父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这想法才一冒出,雪野就知道绝非她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果然,一转头,就看见人群四处逃逸,哭喊声直震天宇。 “屠城令?梭罗下达的?”雪野眼神更冷,以前从没想过,梭罗会真的这么做。而这里真正距离北陆影冢的领地还有一百多公里,算是与“殇”隔绝的中间地带,他们的人若来救援,还来得及。 “你们若要进城,这些人马也拦不住,为何要赶紧杀绝?”雪野皱着眉毛。 “笑话!哪个霸权的获得不是依靠杀戮?”凤凰嗤笑一声,可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在雪野听来特别刺耳,说出来的话果然不出雪野所料,“当年‘妖瞳’下令屠灭整个亢邪族,听说眉头都没皱一下,如今怎的装起了仁慈?” 雪野无可辩驳。 楚辰只是怪异地看了雪野一眼,虽则他什么也没有说,可这一眼,已经让雪野知道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在他人心里留下多么可怕的印象,心里一震,可转瞬镇定下来。反正做也做了,别人怎么看,她顾忌得了么? “本来,这么个小城,不费吹灰之力也能拿下,可偏生你们俩在这里,我就不得不顾忌了。何况,梭罗交代尽可能不要伤着‘妖瞳’,在下不得已,只得出此下策了。不过,我也是在没想到,昔日狠心屠杀整个部族的雪野,今天居然会为这么个小城动容?还会因为这个小孩子投鼠忌器。真是没想到。”眼睛一刻不放松地盯着雪野和楚辰,言语也一刻不忘讥诮。 如他这般做惯了杀手的人,当真已经视人命如草芥了吧?雪野脑子里突然出现影冢逼问她那句话时候的影像,可下一秒,她的脚步已经移动,看似漫不经心:“想杀的话,你就下手好了,这个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雪野!”楚辰眼睁睁看着雪野离开,拿不定她究竟是什么打算。 “你果然撕破自己伪善的面具了么?”轻描淡写的话语,句句却是如刀锋般刺进了雪野的内心。 雪野勉力定下心神,前所未有的冷静,权衡利弊之下,果真不再去看在凤凰手中挣扎的小雀:“楚辰,为了这么个孩子,你能坐视全村被灭么?” 楚辰双腿微曲,猱身上前,猛然扑向凤凰怀中,近身肉搏,居然也将小雀抱下,窜到雪野身边。 凤凰冷笑,手中有蚕丝般的东西出现,看上去就像在优雅地挥弦,转瞬间封锁了周围的空间,令两人脚步不前:“那你们也休想突破我这里。” 雪野见状毫不含糊:“楚辰,去通知守城的人,我掩护你。” “你去。我掩护你。”楚辰担心雪野伤势,不肯走,雪野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现在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么?算我求你了,憋了这么多天,我也闷得慌。” 楚辰知道她就是那种死不听劝的人,可是时间不等人,只得点头。 “你们太小看人了,一个也别想逃。”凤凰狂笑一声。手中刀丝锁紧,几抱粗的树木被拦腰截断,小雀看得傻了眼,连哭泣都忘记。楚辰单手将她护住,脚下片刻不停。 楚辰出剑才将霜翼隔开,向后纵跃几丈,霜翼也以奇快速度贴近,雪野毫不手软,一箭射去,霜翼回头扫了雪野一眼,射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一根枯枝,冷冷一笑,竟再次移位,箭风堪堪撕裂了他风帽的一角。 雪野大惊失色。 这人的速度绝不下于影冢! 可雪野对敌的瞬间,楚辰也已经跳了出去。 雪野的脸上惊疑不定的神情蓦然一转,眨眼间笑得春风得意:“霜翼何必勉强自己,让雪野来会会‘殇’的第一杀手有何不可?”雪野有此一说,一来是为了拖延楚辰报讯的时间,二来她也明白,周围没有其他的‘殇’的人马,定然是霜翼凤凰与传说中一般骄傲自信,认定自己一人能对抗雪野与楚辰,才调开其他人马。 42 飞雪时节又逢君 “敢不奉陪?”凤凰仍然是风帽半遮面,面色不改地五指微张,指尖有晶莹的丝线,在白雪掩映下泛着耀眼的光芒。雪野高高跃上枝头,折了半截树枝,指尖铮然有声,原来是她已以树枝代箭射了出去。 说她胸有成竹不假,那是源于对自己力量的足够信心。可说她心中不急躁也不可能,这折枝的功夫,就已经使自己在速度上落了下风,只怕又是一场不知道结果的苦战了。 不过雪野不明白,为什么凤凰喜欢用刀丝这种没有东西支撑就不能使用的武器,虽然这样能使她的箭难以找寻猎物。 雪野寻思的瞬间,凤凰指尖的刀丝幻化成万条丝绦,舞女衣袖般随风而动,蜿蜒缠绵,看似漫无目的的晃悠,可瞬时受力繃紧,不时有雪花落在上面,眨眼被割裂。雪野折枝的同时他已经封锁了雪地上的广大区域,雪野眼中一紧,只见几条刀丝从各个角度朝自己攻来,携带着不可折回的力道,心知不能硬挡,抽身急退,朝树的更高处跃去,脚尖几乎是轻轻点在冻结成冰的枝头,而枝头连分毫的颤动也无。 射向雪野的刀丝落了空,可仍然带着无可抵挡的力道斩在树桩上,整棵树都开始摇摇欲倒,雪野有种地动山摇的震撼感,趁乱折了一支冰凌,瞅准凤凰握着刀丝的手,将弓拉满,激射而出。 冰凌在风中尖啸,逆向破出层层阻隔,直逼凤凰右手。 “妖瞳”的箭,谁敢不挡? 凤凰自然也不敢大意,那些刀丝还未收回,又有数条刀丝箭般射出,正面迎上了雪野射出来的冰凌,只眨眼功夫就在空中激撞而遇,有几跟刀丝堪堪贴着冰凌而过,刮出刺耳的声响,再接着,雪野眼见一根刀丝正对着冰凌的尖锐,直插而入,“膨”地一声巨响,炸出一蓬冰花,漫空飞舞,在微薄光线的照射下显得通透脆弱,星星点点,令人目眩神迷。 高大的树木仿佛迎合那声炸响一般,亦发出错愕的响动,起初只是不可捉摸的声音,雪野轻身自树上跃下,脚未落稳就慌忙跳开,却是几抱粗的树干被刀丝斜着切断,上面半截顺着截面缓缓滑下。 那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传入雪野的心里。 看上去吹弹可折的刀丝,居然轻而易举地将树干截断,若真碰上了,要切断自己的身体,恐怕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吧?而自己手中的这些东西,却敌不过刀丝的坚韧。 雪野一边跑跳着躲闪可能从任何角度攻过来的刀丝,一边寻思制敌之计:若自己尚有箭矢,或可与凤凰有一拼之力。然则凤凰为“殇”的第一杀手,若是不择手段来杀雪野雪野只怕早没命了,可现在雪野仍觉得他在手下处处留情,想来当是他不可能不顾忌梭罗的命令,她赌的就是他不会真对自己下杀手,光是拖延些时间的话,应该没问题。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火焰已经蔓延开来,映染了远处的苍穹,而雪野这边却是一片雪白,当真冰火两重天,两处都不好过。风霜扑面打雪野苍白的脸上,她也顾不上闪躲,只能斜睨着凤凰的刀丝尽量闪躲,偶尔动作稍一弛缓,身上的衣服便“兹拉”地撕开一个大口子,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衣衫的口子流出,将白衣染红。 凤凰并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自然也知道雪野是在拖延他的时间,可他要做的也无非是拖延她的时间,那便陪她玩玩又如何? 这打算,两人心照不宣。 看着他的那份淡定,雪野反倒心慌起来,生怕是他先有了布置能拦截楚辰,刀丝自始至终在眼前晃,这些轻薄如蚕丝的东西仿佛越来越多,越来越乱,雪野眨眼之间心念电转,力不能敌,那便逃吧。 逃,就说明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只要自己不是在别人的掌控之中,雪野就觉得不算是耻辱。 但,总要给凤凰一个措手不及,自己才能顺利逃逸。 雪野抬眼,劈头迎上削铁如泥的刀丝,用弓枕挡得一挡,手指在弓弦上铿锵而弹,那气势,宛如赴死前的慷慨高歌。凑近的刀丝被弓弦激荡起来的劲风弹退了几分,雪野得势上前,将漫空飞雪搅乱。 雪,还在缓缓落下,两人以快打快,如雷音、如电龙,身形各舞不休,可这番激战之下,雪野亦是步步逼近。凤凰纳罕地看了她一眼,雪野竟似是要与他近身相搏! 远处坍塌声冲天而起,轰鸣不休,凤凰和雪野扭头看去,刚才的熊熊烈火已经熄灭,被烧的房屋并没有倒塌下来,火焰留下黧黑的颜色,房屋兀立在风雪之中。 那么,声音便只有是…… 雪野也想到了那种可能,明眸含笑,有意无意地看着凤凰惊愕的表情,哂笑道:“看来,霜翼作做下三流的事是高手,见了光,可就不行了!” 霜翼自然不会与雪野打嘴皮子仗,说话间就感觉到有强大气息迫近,凤凰一瞬间隐匿了身形,雪野茫茫然朝那气息的方向看了一眼,蓦自调节着自己的呼吸。 才发现凤凰与自己所站的位置,早就被凤凰布下了刀丝的陷阱。自己的举动居然也被凤凰看穿。 果然大意不得!雪野暗自叹息。可是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她仍想与凤凰一决高下。 刀丝编织成网,粗重的呼吸分分融解着落下的雪花。 那番搏斗,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确实损耗太大,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疼痛又开始叫嚣。可她不敢动,分毫动弹都不敢。 雪野被刀丝组成的网夹在中间,身体僵持着一种姿势,在大雪中犹如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她知道她此时只要有轻微的颤动,刀丝就可以割裂她的任何一寸肌肤。 风雪中,一个人影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那人在风雪中缓步而行,步态悠缓,可他一路走来,仿佛世间的一切活动都静止了,风雪化成了四月凋落的芳菲,萦绕在他周身。 飞扬的发丝、雍容的狐裘、锋利的眉眼……不是影冢是谁? 他的任何都不曾改变,只是她的心境已不同往昔。 那人依旧桀骜,就像他手中的修罗刀。 雪,已经落满了雪野一头,抬起的手臂早已酸得不行,雪野咬牙苦撑才能不动分毫,可现今忍不住被影冢的到来惊动,呼吸快了一瞬,全身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锐利的刀丝不放过这个罅隙,立马在她手背上拉出了一条血痕。 影冢看出了她的尴尬,却刻意停住了步伐,就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距离,似笑非笑的神情。 惊讶,还有一息自嘲,在雪野的眼里闪烁。 心里甚至还有点酸酸的味道。他曾经罚过她好几回,可不管是哪一次都没有显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幸灾乐祸的、刺痛人心的薄凉。 看着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雪野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是了。他曾经那般待我,我却恩将仇报,如今他一定恨不得杀我后快。 可心里,竟还是不争气地,要流连那些不忍释手的眷恋。 雪,一刻也不止歇地下。天幕渐渐压了下来,雪野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影冢的影像也开始不真实起来。雪水沁入衣衫,脊背上贴着的衣衫渗透了冰水,浑身汗毛倒竖,身上越发冰冷。 若不是凭着一点意志力,雪野早就不支倒地了。 可,竟还是坚持了这么久。 雪野发乌的嘴唇动了动,吐出的只有微弱的气息,竟然连声音都难以发出。 很辛苦,很狼狈。雪野试图咬着舌尖来迫使自己清醒,可一咬之下,竟然察觉连牙齿也酸软了。 就这么…… 意识再坚强,体能毕竟还是有极限的。根本都没想完那句话,就已经头晕目眩,沉入黑暗。 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身体的碎裂感。 雪野在昏迷中自嘲一笑,影冢自然不可能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这回落到他手上,不定受什么折磨呢。 修罗刀绞碎了所有的刀丝,因为刀丝是紧贴在雪野身上,因此在已经意识模糊的雪野看来,无疑有人要砍向自己,没有多余的考虑,伸了手就去挡。 影冢没料她迷糊如此,急忙撤刀。 雪野完全没了力气,朝地坠去,影冢却似早有准备,轻巧揽过雪野的腰身,雪野在他手中不安扭动两下,知道浑身半点力气也无,才不得不放弃了挣扎。 果然还是这么倔强,影冢一时心里百感交集,视线落到雪野脸上,笑容便溢了出来。 43 回首已是百年身 雪野虽然疲乏不堪,但迷糊中知道最后见到的人是影冢,也睡不安稳,隐约觉得所躺的软塌晃晃悠悠,宛如在荡秋千,恍惚中睁开迷蒙的大眼睛无力地看了一眼,仅仅看到闪烁的人影,却认不出人来。才睁了一会,觉得大脑昏沉沉,困倦袭来,也懒得耗力去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倒头又沉入睡眠。 影冢听见通报便进了里屋,神闲气定地看着残月:“怎么样?” “刚才神智有点不清醒,又睡了,不过估计过会儿就会醒。”残月却没有影冢那么轻松,秀气的眉毛皱着,“大人……有些话……” “怎么你也这么吞吞吐吐的?”影冢不以为意,施施然坐在残月身边。 “雪野她……没事。我先下去拿药了,一会雪野醒了要喝的。”残月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雪野的身体状况影冢并不是不知道,但论及雪野去“殇”的事……毕竟影冢是北方武神,残月虽则与影冢私交甚密,却不敢左右他的判断。 影冢自去将门合上,等他回来的时候,雪野已经睁开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影冢也不避开她的目光,脸上神色不改,知道雪野是想从自己的脸色中看出些端倪,便也任凭她看。 两对眸子,一红一黑,就在沉默中对视。 桌案上灯火光影闪烁不定,映在两人脸上使两人表情也显得阴晴不定,气氛有些诡异。 直到过了盏茶功夫,雪野躺在软塌上放任身下软塌轻微的晃动,侧耳倾听居然能听见浪涛的声音,才惊道:“我们在哪儿?” “我们”两个字一出,雪野觉得有些别扭,但不想让影冢看出异样,硬生生压下心里的异感,影冢倒没她这么不自然,却也不似平日笑脸相迎,冷淡道:“在船上。” “船?”雪野大惊,差点从床上掉下来,知道自己在影冢面前有些失态,连忙镇定下来,亦不再追问影冢要去哪里,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我蓄意射杀冥王,又出卖你,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雪野睁大眼睛看着他,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影冢本性格沉稳,见了雪野那样子,心里“噌”地一下就冒了火,忽然一下子脸沉得可怕,雪野目不转睛地盯着影冢的脸,见他神色与从前大不相同,心里已经有些不安,知道事情要遭,也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脸颊上已经猛然一疼,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接着才有了火辣辣的感觉,竟然被影冢打了个结结实实。 “不知死活,你真是不知死活!” 雪野见影冢手下动作,连忙往后挪,可她重伤之下浑身乏力怎可能躲得过影冢?电光火石的功夫又被影冢在另一侧脸颊上扇了一巴掌,嘴角顿时有鲜血溢出。 这时门口也传来清脆的碎裂声响,出门拿药的残月手中空了,脚边一地碎片和药液。 雪野瞬间敛去难以置信的眼神,淡漠地拿衣袖擦了擦嘴边的血液,眼睛犹自不服气地看着影冢,见到残月在门口站着,将头侧进床头的阴影里。 影冢没有回头,但看雪野那样子,知道来的人是残月,冷道:“残月你出去。” 半晌没有动静。 残月并没有动。 雪野咬着牙一声不吭,深红色的眸子倔强地盯着影冢,仿佛在力气上不能胜也要在眼神上分个高下,她定了定神后,就居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 影冢冷道:“你笑什么?” 残月听影冢声音知道他已经怒了,生怕影冢又要打雪野。可是她不敢喊别人,只得自己匆忙跑过去,站在两人之间,阻隔着两人的视线,用眼神示意雪野。 雪野却仍不怕死地嗤笑一声:“我笑你。没有梭罗撑腰的雪野算个什么东西?既然我的所作所为条条都是死罪,大人何必不按冥界律例将我处置了,反而在这里泄私愤?” 影冢脸色仍然黑得怕人,残月在中间已经一身冷汗,不知道从哪里劝起,只听影冢道:“好么,够胆,按照冥界律例,你死上十次都不够,如今身为阶下囚居然还敢在这里跟我叫板,你是想考验我的耐心?” 雪野本来以为见了面总可以将事情交待清楚,可不想才见到影冢就劈头盖脸地被他扇了两巴掌。影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宛然有君临天下的气势,她越委屈越倔强,心里十二分的不痛快,于是之前所有的话都派不上了用场,冷哼了一声:“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影冢低头扫视着雪野被自己打得有些发肿的脸,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连话语里似乎都沾染了寒气:“要杀要剐?” 残月连忙抢上一步将影冢右手抱住,道:“是误会,误会了,雪野你……” 雪野低着头不做声,眼睛上翻,看了残月一眼,继而又对上了影冢的眼,瞳孔里盛满了杀意,影冢却不再看她,斜下瞟着被残月抓住的手,鼻腔里哼了一声,甩了甩手,径自大步走了出去。 影冢出门的时候正好有人进来,影冢怒气冲天根本懒得看来人,差点撞上,幸亏那人反应迅敏,一个转身避开了,慌忙与影冢见礼。雪野在里面听见动静也忍不住看过去,却是当日在龙骧殿上见过一面的魑魅,魑魅脸上写满了惊讶,还没等他开口,影冢便沉声道:“谁乱说话别怪我不留情面。” 影冢威胁的口气令魑魅与残月皆是一震,愣愣看着影冢的背影。雪野反倒松了口气,换上一副漠然的表情,魑魅见了雪野,看她脸上的红肿就猜到肯定是影冢打的,道:“老大素来怜香惜玉,今儿个是怎的了?” 残月见雪野不肯吱声,只好道:“方才我也不在这里。” 魑魅对残月点了点头,雪野此时才看清他的脸,依旧和初见时一样灿若桃花,细眉、凤目、深邃的瞳孔中泛着深蓝色的光泽,毫不掩饰地打量着雪野。 雪野瞪着眼睛看他,毫无征兆地眼前发黑,就喷出一口血来。魑魅动容,残月也将雪野扶住,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魑魅道:“怎么会这样?” 残月摇头:“恐怕是怒极攻心。” 魑魅道:“我去将老大喊回来。” 雪野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残月劝阻道:“现在他们俩这个样子,你若真把大人喊回来,情况估计更糟。” 魑魅才意识到:“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你去影冢大人那边吧,这边有我照看着。” 雪野看着魑魅出门才软绵绵地躺回榻上两眼望天,残月想说点什么,可想起影冢那句话,还是不敢开口,只得转身去拿了药回来。 雪野看她手中的药,很不配合地闭上眼睛装睡。 残月见她这般,绝色容颜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小孩子嘛。” 雪野果然被她这话的语气激得睁开了眼,明亮的眸子中犹有一丝疑惑。 残月在她身边坐下:“别不承认,只有小孩子才会耍这种脾气。” 雪野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青弦江,我们在南下。” “南下?去南陆?”雪野身体乏力,但灵台清明,迅速理了一下思绪,青弦江纵贯南北,而且寒冬亦不结冰,大队人马经过这漫长旅程,走青弦江果然是最好的路途。念及楚辰所说的南边结界的漏洞,估计余下的三名武神都是去结界汇合。她很想知道在她昏睡的短暂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冥王那边打算怎么处置她,楚辰是否顺利回到了南陆,这次去究竟又是做什么…… 可残月却不再答她,将手中药盏递给她,雪野愣了一下,仿佛只要涉及到那个人,思维就弛缓不少,轻轻道:“左右我的命现在在他掌中,喝不喝药有什么要紧?” 残月居然也不耐烦起来,将药盏往桌案上“咚”地一放,也不管里面泼洒出来的药液:“身体是你自己的,喝不喝与他何干?” 这一句话如当头棒喝点醒了雪野,雪野心脏仿佛跟着残月那句吼声猛地跳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居然是在期待有人连哄带骗地叫她喝药,没料到自己居然也有这般小女生的心思,自己先红了脸,药还摊在桌子上,残月人已经出去了。门口微微有凉风袭来,雪野怔怔支着下巴,看着药盏发呆,突然,一阵疼痛从心脏处传来,袭遍全身。雪野大惊失色,这种席卷全身经脉的疼痛感觉她早就领教过,此时卷土重来,让她眼角再一次瞟向那碗黑漆漆的药汤。 她素来不是顾影自怜的人,此时全身乏力只觉得心里泛苦,自己像一只被梭罗精心雕琢的玩偶,现在却被人扔在路边无人问津。 又呆了半晌,终于决定伸出手。 可指尖才触及药盏的边缘,疼痛感骤然加剧,经脉涨涨的,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呼之欲出,撞击着每一根神经,终于引得身体一阵痉挛,咣当一声,药盏碎在地上,黑色的汤药泼了一地。 雪野在榻上蜷缩着身体,自欺欺人地以为这般便能减小那种尖锐的痛苦,料想此时影冢就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想发出叫喊让他看轻了。 辗转、反侧、牙关紧咬,忍出了一声冷汗,里衣已经湿透了,软塌上也沾染了冷汗,还有些地方被雪野的指甲抓破。 不会就这样死了吧? 雪野心里一惊,她虽不顾影自怜,却不曾想过寻死。咬着舌尖让自己恢复一点意识,想喊残月的时候发现发声艰难,声音沙哑且细若蚊蝇,简直不相信是自己的声音,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顿时觉得万分悲凉。雪野心想影冢既然把自己带回来总不会任自己就这么死了吧,又想,这样的声音再怎么喊他们也听不见,不由心灰意懒,省下了点力气。 44 今夜偏知春气暖 一丈来长、七尺来宽的长桌上铺了一张地图,城郭与山川在图纸上都化作蝇蚁般的圈点,独有一条翠绿色的玉带蜿蜒图表之上,正是青弦江。 影冢与一干人等正在商讨行程,其中就有魑魅、萧然和雉。 魑魅手指指了青弦江上一点,冲沉思中的影冢道:“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预计不到五天便能与冥王汇合。” 影冢点了点头:“仍不可大意。再命人去探,发现情况及时来报。” 魑魅应了一声躬身出去,云袖就进了来,冲影冢一礼:“午饭准备好了。” 影冢含笑点了点头,道:“顺便去叫一声雪野吧,她若不愿来你就把饭送过去。” 雉眼睛会说话般看向影冢,影冢看穿他的心思,傲然一笑:“怎么,有话说?” 雉老实地点头,不大有把握地开口:“我想去看看雪野。”影冢虽仍旧与平常一般摆着俊朗的笑脸,可雉跟了他这些年,也算了解他的,知道此时他也不过强颜欢笑。被自己一心维护的人捅了刀子,谁还能真的笑得开心?影冢脸上的笑容越灿烂,正说明他心里对雪野越没有把握。只是他这种人也太骄傲,由不得让别人看出心中的所想。 雉眼巴巴地盯着影冢,生怕他要说个不字。 影冢还未回答,门外零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就传了来。 云袖气喘吁吁语无伦次:“大人,不好了,雪野她……残月……快去看看……” 影冢与雉眼中光芒一闪,几乎同时抢出。 影冢与雉到的时候,残月已经到了,帮雪野换下了湿透的衣服,重新替雪野盖好了被子,将食指压在嘴唇上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刚睡下。” “怎么回事?” “当日不顾一切地冲破封印,身体承受不了自己的力量,一旦妄动就会引起体内力量的反噬,我怕她疼得厉害了,喂了些止痛安眠的药。” 影冢皱眉,他曾经见过几例这样的情况,很少有身体无损的,轻则力量尽失,一个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他素来深沉,也不将担忧展现出来。 “雪野这个样子……不会有性命之忧吧?”雉一句话插到了影冢心坎里。 “她体内力量太大太乱,需借助外力悉心引导,一旦有差错一切便无可挽回。”影冢代替残月回答。 “老大,那你……?”会这么做么?雉心里也没底。他也看见了雪野脸上的绯红,知道是影冢干的,他知道影冢极痛恨被人背叛,可若那个人是雪野呢? 影冢不说话,盯着残月,眼中有询问之意。残月会意,摇头道:“并不是引导完了就万事大吉的,雪野的身体必须自己去适应这股力量,她的全身经脉都必须容纳这些力量,这个过程与蝴蝶破茧一般痛苦。” “有药物可辅助么?” “只能暂时止痛,但效果如何还很难说。” “我试试吧。”影冢听得残月的话,漫不经心地喝完手中茶盏,不由雉说话,干脆利落地吩咐雉为他护法,连残月也被赶了出去。 门外,雉抱着刀倚墙坐着,残月也没有走,站在他身边,替影冢将门关上:“残月,你说雪野会没事么?” “我只知道大人会竭尽所能。”残月这话一出,雉浑身一震,贴着墙的脊背也伸直了,大大的眼睛凝视翻涌的江面,半晌才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大人从来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今天似乎还未与雪野说上两句话就动了手。” “那又能说明什么?” 残月抿嘴一笑:“说明什么?若一个人在你心中毫无分量,你会因为她生气?” 雉毫不吝惜自己的赞扬:“更何况是老大这种人。” “你觉得雪野像是恩将仇报的人么?” “不觉得,不然我第一个不放过雪野。我宁愿相信雪野是有原因的。”雉眼睛刚一亮,又泄了口气,“可再大的原因也不能改变她谋害老大的事实。” “想必大人心里也是清楚的。他之前对雪野如何我们都有目共睹,大人知道是雪野救他回来的时候的表情……反正那种笑容我已经很多年都没在他脸上看见过了。可偏偏往他身上捅刀子的是雪野,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呢?”魑魅从船舱里出来使劲按了一把雉的头。 “嘘!”雉把他的手扯下去,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别吵,老大跟雪野在里面……” “恩?老大终于下定决心硬上了?我就说嘛,早该如此。不愧是我们老大,有魄力!”魑魅的声音越来越大,红光满面,像是喝过烈酒一般。 “说什么呢你!”残月听得魑魅那不大正经的话脸上一红,雉却按奈不住,一把将魑魅衣领提着拽了起来。魑魅没料想这么一句话能将雉惹火,被他抓了正着,他也不是示弱之人,喝道:“想打架啊?” 雉狠狠看了他两眼,魑魅与他冷冷对视,残月在一旁不敢吱声,只觉得两人目光交接的地方若有火花冒出。 雉没有说话,窝着火将魑魅衣领松了,一个拳头迅猛地击出,将魑魅打得直撞在船舷上。魑魅皱着眉毛看了雉一眼,眼看就要扑上来,雉却闷着声音道:“雪野现在生死未卜,没人有心情跟你闹。” 魑魅看看雉再看看残月,自己讨了个没趣,轻巧地将门推开一条缝,朝里面探了探头,大惊失色,不敢打扰影冢,转过身也没看雉,自己走了。 影冢一手扳着雪野的身体,另一只因握刀而生茧的手掌贴上少女柔软的后背十字伤□□叠的地方。雪野折腾了半天,这个时候倒是累得睡着了,头歪在影冢肩膀上,感觉到影冢的体温,怕冷似的往他身上靠。往日种种又涌上影冢心头,低头俯瞰雪野有些红肿的脸庞。背后传来的暖意让雪野睡得安心,影冢想伸手去抚她的脸,雪野睡相香甜,竟是影冢意想不到的乖巧,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缩了回来,影冢心里划过一丝尖锐的疼痛,很想将雪野紧紧拥在怀中,一刻也不放开。他深深吸了一口冷重的空气,定了定心神,才缓缓将柔和的力道由手掌传入雪野体内。 力量才一传入,雪野体内的力量强烈地排斥,影冢手掌差点被震开。 影冢大惊,只得以更加强大的力量注入,又怕力道太强伤着雪野,复将力道逼缓,这短短过程间顾虑重重、投鼠忌器,竟比与人搏杀还要累上数倍。可没过多久,笔挺的双眉又拧了起来——他所灌输的力道竟然若泥流入海消失殆尽,而雪野却似乎在承受莫大痛苦,不安地弹动了身体,头顶猛然撞上了影冢的下巴,影冢的下巴生疼,雪野的眼睛却始终也没有睁开。 莫非是……? 影冢平生第一次有不敢做的事——他不敢再往雪野体内输哪怕是一丝的力量……也许下一秒她就可能因为那多出的一点点力量身体承受不了而暴毙。 冷汗涔涔而下。 影冢无法,罢手,推门,残月和雉期待的脸近在咫尺。 一向不会让人失望的影冢这次终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谁也没有搭理。其他人早就散去,影冢在桌案前坐定,心不在焉地把玩手中茶盏,连云袖准备好的饭菜都没有看上一眼。 良久,影冢才放下茶盏,对残月道:“你有没有让人暂时丧失武力的方法?” 说是方法,残月一听就知道,影冢的意思其实就是要用药了,她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先应了一声。 影冢点了点头:“你去给雪野喂些药,我要看到明显的效果。” 这么一说,雉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失声叫道:“这样妥当么?” 雪野最看重的,除了梭罗便是一身武力,若知道自己此时丧失了能力,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影冢不理会他的意见,只加了一句话:“残月负责让雪野把药喝了,至于雉么,你看着点雪野。” “那你呢?” “你做是不做?”影冢阴着眼睛横了他一眼,雉顿时不敢再出声,只好领了命出去。 45 日□□尽花含烟 雉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影冢的心思了,就拿刚才来说,他就不明白影冢说的“看着点雪野”究竟是让他防着雪野自尽还是防着雪野逃跑,不过好在不管是哪一种结果绝对都不是影冢想看到的,所以他也就不自寻烦恼了。 “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呢?”魑魅见雉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找他说话。毕竟是一同上过战场的战友,怎么可能因为那点小事情翻脸? 雉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道:“老大要我看着雪野。” “这事有什么不好,又轻松又有美女看。比我们时刻绷着跟弦注意敌情强上百倍。”这就是魑魅做人原则的体现,你可以阻止我落井下石,但绝对不可以妨碍我幸灾乐祸。 “行,那你跟老大说去,我们换换。” “这个……不是你跟雪野向来熟络老大才放心你的么?我去老大一定不肯答应。”魑魅讪笑。 “得了把你就!这样,左右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帮我个忙吧。” “什么?” “老大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关于雪野的事情?” 见他是说影冢与雪野,魑魅显现出事不关己的样子:“连你这么八卦的人都不知道,我哪里有闲功夫去窥探人家隐私?” “老大刚才吩咐了残月一件事。” 雉将方才影冢的作为说与魑魅,魑魅便笑了:“不管雪野动机如何,她毕竟对老大下手,光这个就已经是死罪了,你还有空管她怎么想?她现在敌我未分的立场,那力量我们不能不顾忌。” “你什么意思?” “老大当局者迷,你也跟着发昏么?当初雪野是怎么来北陆的你也知道,本来她就一心要追随梭罗,老大一厢情愿地帮她挡刀子还不够还非得把命给搭上?我真不明白,这种女人,你们为什么还要维护她?” “可我总觉得,如果雪野只是为了梭罗,她就算回来也不可能还这么平静地面对老大。”雉努力压下心里的疑惑。 “哼,她为什么回来,你自己去问不就行了么?”魑魅不管雉,冷笑了两声就要走。 “我去问她会说么?” “总比我去强。”不耐烦的语气。 “不如……我们……”雉眼珠子转了转两转,里面有光芒流转,魑魅见他那样子便露出一副“我很怕怕”的样子,戒备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你附耳过来。”雉四下观望,见周围没什么人,对着魑魅的耳朵小声交待他几句,魑魅频频点头,雉见魑魅答应,成竹在胸,也放下心去随便吃了些东西才慢吞吞地去看雪野。 雉进门的时候雪野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他,定了半晌,才道:“我想出去走走,可以么?” 雉被这么简单的话给止住了脚步。 雪野的语气很平静,与雉所意料的完全不同,从她声音里也辨不出喜悲。 可就是这种平静,让雉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才喝完药,你若爬得起来,去哪儿我都不拦你。”好整以暇地看着雪野无力地撑起上身又摔下去,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直冷进人心里,雪野不看也知道是影冢。 可转眼影冢就匆匆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给雉一个眼神暗示。 雉看不下去,道:“真的很想出去看看?” 雪野刚才听影冢那句话,仿佛被雷击了一般,愣在当场,不声不响,脸色如被霜打过的茄子,眼神都呆滞了,此时被雉提醒才恢复如初,将脸一侧,避开雉的目光。曾经呼风唤雨的雪野今日知道要看人脸色了,若是这点小小的期许都不能实现,那何必还让人看笑话呢?“若是让你为难那就算了。” 可雪野这一侧脸的动作正好露了痕迹,雉伸手将她扶住,道:“我带你去。” “不去了。” “怎么?” “我困了,你出去吧。”雪野从来从用这种口气与人说话,此时雉的手还僵硬在半空,本来想说点什么劝劝雪野,可雪野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他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只好自己走了。 雪野身体不适,但头脑依旧清醒。从被影冢带回来到现在不过两三个时辰的事,竟然比一生中任何时刻都漫长。她既然敢回来,自然就抱定了必须要完成什么事情的决心,但这事情的完成不得不说是存了侥幸之心的。这侥幸建立在影冢对她还有信任的基础之上,此时影冢对她不假颜色,见了面就是两巴掌,分毫力量也使不出来,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仰仗的了。影冢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既然将她带了回来,应该不会把她送去引颈就戮,想到这里,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如何。” “何以见得?” “既然你在当时就没有杀了我,现在就更不会为难我,何况你既然知道我是雪野,自然也要买我师父的几分面子。” “好聪明的姑娘!”影冢淡淡道,“可是你既然能杀我的下属,我又为何一定要买梭罗的面子?整个冥界没有人不知道我与梭罗一向不和的。” ……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对我如何。” 同样是很狼狈地被人“拣”回来,那时候这句话说得气沉丹田、掷地有声,扪心自问,如果要她再说这句话,不仅需要勇气,还需要厚脸皮。 可若影冢不是拿自己做阶下囚、要禁锢她的力量,怎的会好端端地让残月做出那种药来? 袭遍全身的疼痛感觉她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味,与之相比,影冢刮在脸上的那两巴掌本是太微小的疼痛,可竟然比那种胀痛还要不可承受,就像是被人狠狠刮在心脏上一般,一时间竟然疼得无法呼吸。 没想到,她也有这般无可奈何的时候。 这个时候,影冢平日里对自己的维护一点点从记忆的一脚喷薄而出,像是要把她腐蚀,而自己却反咬他一口,他……该是对自己很失望吧?忆及影冢看自己的眼神,雪野坐立不安起来,至于影冢会把她怎样,雪野猜不出来,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自己是影冢,她要拿自己怎么办呢?她还是想不出来。 很想与从前一样倒头往后一躺就什么都不再想,却偏偏心已经乱了,除了关于那个人的事,什么都容纳不下。 梭罗与影冢,在自己心里谁轻谁重? 为了梭罗就要牺牲影冢么? 雪野念及自己做过的事忽然有种恍若惊梦的感觉,在恍惚中,还有点后怕,如果影冢真的因为自己有了什么意外,她能原谅自己么?雪野心里的答案很明确,可此时雪野的心就像这艘船一样在江心忽上忽下,不到终点靠不了岸。 雪野才明白,自己将会被如何处置并不是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她最担心的,却是影冢对自己的态度。 这时的心情若真要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只能是乱七八糟,再来四个字,就是无可救药。 然而,已经没有回头路,她将继续走下去。 46 黄云万里动风色 才第三天,雪野见跟着残月的侍女拿了药来已经忍不住大皱眉头,也顾不上残月会不会笑话自己,再者,影冢的要抑制她能力的目的昭然若揭,她也只好从旁试探:“残月,这药太苦,能省下几回么?” 其实雪野这样的人伤不离身,哪里会怕苦? 可话才一出口雪野便后悔,简直是在自取其辱。 果然残月面露难色:“这……大人亲自吩咐的……” “要死要伤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何干?” “大人要如何待你我管不了,但我这里,你只是个病人,做大夫的总要对病人负责。” “反正师父走了也不会有人顾惜我,由我自生自灭,多好。”也不知是怎的,今天的话一句比一句奇怪,几天没看见影冢,明明决绝的话说出来居然似嗔还怨。残月倒没有听出什么异常,雪野窘迫心里作祟,一恼,二话不说把侍女手上的药盏打翻,溅了她一身。残月也大惊,去拉雪野,被雪野一把甩开:“你去告诉影冢,我既然敢回来就不会逃,不必用这种方法把我留住。” 残月知道自己拉她不住,慌忙点头安抚道:“我这就去找大人来。” 残月前脚刚离开,雪野感觉有危机迫近,瞳孔骤然缩紧,伸手去拉那不知所措的侍女,可那侍女才被雪野掀了手中的药盏有些怕她再发作,下意识地躲开,雪野此时本就乏力,还哪里扯得住她?这一晃之下雪野眼中瞅见银白光线一闪,自己也躲避不及,那侍女直挺挺地倒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毫发无伤。 只一个照面,雪野看不清来人的长相,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是冲自己来的。真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雪野苦笑不已。雪野素来不是莽撞的人,凭那人动手的时机就知道是存心设计自己,她心里一寒,再要顺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去追,半点线索也无。 雪野马上转身去查探那侍女的鼻息,手指触到她鼻底,就听见了影冢的声音:“我以为你足够聪明,没想到你居然昏头到以为杀一名侍女就可以出逃的地步。”由风送进来,似乎还沾染了江面的水汽,可这话还是刀子一般扎心。 雪野脸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亢邪族回来的时候见了乾涅痕便以为影冢了解她的为人,不想自己落到了这步田地,连一个小小的挑拨都经受不住。 雪野垂着眼,不敢看他,实在不想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原始想法。影冢,你曾经的英明果断、柔情似水都去了哪里? 他曾经是那样英明果断柔情似水,自己怎么现在才知道? 偏偏要到失去之后,又眼睁睁看着他对自己是怎么失望? 可是……影冢,如果你以为我雪野是那种哭着喊着求你回头的女人,那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不错,我现在是没有还手之力,我害了你,你要囚我要罚我我都可以忍,但我也不会再把心思花在一个如此容易就要冤枉我的人身上。 雪野素来不肯受半点冤枉,这个时候怒极反而不辩解,影冢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的判断,命残月俯下身子查看那侍女的伤口。 残月在影冢的审视下就算想维护雪野也不可能,一板一眼地查看,老老实实地上报:“似乎……是……匕首。”残月忍不住垂首去看雪野的脸色,雪野倒是镇定得可以,让残月不住感叹不愧是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接着又感叹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影冢的手段,为何仍这般倔强。 影冢脸上挂不住:“我只没收了啸月弓,倒忘记了你的匕首也是可以杀人的。” 雪野装出无所谓的表情,从腰间取了匕首,扬了扬手,丢给影冢。 影冢见她那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对残月道:“直到目的地为止,这药一天也不能省。”这时雉也被惊动了跑来,知道事情不妙,连连朝雪野打眼色,哪想雪野只是注目江面,根本就不看他,只听得影冢道,“另外,雪野在船上无论去哪里,雉都看紧了,若再出什么乱子我也不饶你。” 若是能力还在,定要狠狠地钉他一箭,看看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若师父在,哪里由得别人这般对自己? 若是从前的影冢,怎会容忍自己受这样的冤枉? 毕竟回不到从前。雪野心如刀绞,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既然答复明确了,大人请回。” “雪野?”雉推了推雪野的肩膀。 影冢沉敛惯了,雉不觉得怎样,可雪野从前所有的心情都明目张胆地写在脸上,如今竟也学得这般皮里阳秋,就让他颇为意外。 雉的眼里,他不似过去的他,她亦然。 这两人,真是绝配。 都该拖出去痛扁。 可是哪一个他都是惹不起的,只得憋着心里的不耐烦。 雪野这个时候也终于对他的动作有了反应,不再假笑:“影冢的话你也听到了。” 雉不情愿地对上了雪野的明眸,点了点头。 “你当真要处处跟着我、监视我?”雪野目睹雉点头,那点头生硬得像被人踩着了脖子,不禁又笑,不等雉说什么,自嘲一笑,“也对,总不能逼你跟我一样反了。” 雉还想分辩什么,雪野眼前又开始泛出颜色,忙不迭地扯了雉的手,放心地倒。 就这个样子还能杀人?雉苦笑,将雪野打横抱进屋里安置好,自己抱了刀在门外坐了。 雉半晌无眠,拿出刀来擦了又擦,雪野却是睡了一觉醒了,推开门见雉仍在,嘻嘻一笑:“你是在等我喝酒么?” 雉茫茫然看着女孩的笑靥:“喝酒?” 雪野反问道:“你认为我在找机会逃跑?” “你没那么蠢。” “真是令人欲哭无泪的称赞。” “你的要求总是很难让人拒绝。”雉微笑。 除了几名守夜的侍卫,船上的人都休息了,雪野坐在船头也无人过问,夜晚的江风习习吹来,拂起她散落的发丝,雪野用指甲轻轻敲击着船舷,眼神纯明如水。 “从老大眼皮底下偷酒真不容易。”雉悄无声息地回来,雪野眼中光芒变色,好在借着黑夜的掩映,雉看不出来。 “谢了。”雪野不多说话,拍开封泥就往嘴里灌。 雉扯了她一把:“这可是北陆最烈的明日愁!” 雪野却毫不经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雉斜睨了她一眼,轻声道:“你清减了。” 雪野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你也是啊。” 雉放了雪野的手,仰头灌了一口:“你这家伙,总是这么任性,自己想做什么就做,完全不考虑后果。” “雉,你恨我么?”三口酒下肚,雪野脸上已经显现出酡红之色。 “恨?当然恨,恨不得像老大狠狠打你。”雉瞟了她一眼,又接着喝酒。 雪野转头,趴在船舷上看夜色中川流不息的江水,不再作声。 雉放下酒坛,静静看着雪野:“雪野,我只问你,若老大有个什么万一,你怎么办?” “我会完成我的使命,然后好好活下去。” 雉不解。 雪野回过头,认真地看着雉,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会为了影冢,好好地活下去。” 雪野说得明明白白,是影冢,不是梭罗。 雉淡淡吐了口气,酒气混杂在湿润的空气中:“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正好得到斥候的消息有‘殇’的人在那一带活动就顺路去看,没想到跟凤凰对战的居然是你。” 雪野没有顺着问战况,有影冢亲自出马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因此她只是问:“你们见到楚辰了么?” “楚辰?是那个蒙面的男人吧?他跟老大私下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凤凰呢?” “逃了。” “什么!” 雉慌忙去捂雪野的嘴:“你再这么叫老大都被你叫来了。” 雪野意识到,复又安静下来。 雉一边喝酒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你若今晚又什么余兴活动,记得先把我灌醉。” “原来你也不算太笨。” 影冢在朝阳中微微眯眼,似有心似无心地淡然问道:“那两人还在船板上?” 云袖瞟了瞟窗外,谨慎地点了点头:“大人都知道了?” “来偷酒还敢弄出那么大的响动,我想装不知道都难。”影冢轻轻一笑,淡若初阳。 47 衣上征尘杂酒痕 雪野想做什么呢? 影冢那夜其实也没有看见,因为在雉醉倒之前雪野已经醉了。影冢只好令人在他们身上搭了两床毯子,自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打那以后,残月送来的药雪野问都不问是什么,直接往嘴里灌,也不问他们究竟要去什么地方,偶尔残月和雉过来与她说话,她也应上一两句,却是不找人说话的。雉也果然每次都紧紧跟着雪野,雪野在梭罗身边的时候呼风唤雨、不可一世,梭罗几万次地说自己顽劣不堪可仍是听之任之了,当初她照样把影冢的话当作耳旁风,如今居然沦落到要小心翼翼看影冢脸色,自己都要佩服自己,还能不阴不阳地调笑雉:“如今拖累你沦落到要做这些丫鬟做的事真是过意不去。” 雉盯着她的脸从左打量到又再又从右打量到左,脸色古怪:“真服了你。” “服了我?”雪野冷笑,侧耳听见外面有喧闹的声音,雉自然也听到了,知道雪野的想法,大大方方地拉了雪野的手:“我们出去看看。” 折过几个走廊,才看到船板,魑魅站在桅杆下面,船头激荡起来一大蓬水花,将他头发都打湿了,身边的侍卫也围成了一个圈,对着水浪砍杀。 雪野纳罕,近了去看,才知道是在水中有鱼窜上来,这些人就是在砍杀窜到船上来的鱼。 “船上没食物了,等着打渔做饭?”看着雉严阵以待的样子,雪野笑得肆无忌惮,似乎心情很好,还拍了拍雉的肩膀:“怎么,你去不去帮忙?” “老大只让我看着你,我怎么能乱跑?” “我也去不就行了?”雪野二话不说就冲了过去。 “别乱来!”雉脸色一变再变,不知道雪野今天是什么算盘,与连日来的状况完全不同,只好紧紧跟在她身后。 雪野从来没有到过南陆,更不知道青弦江里有一种极为厉害的鱼,就是食人鱼。这种鱼往往不会单独行动,总是发现船只的时候才集体近前,将船包围,以风浪将船只击翻再捕食落入水中的人。 食人鱼,现在就在她面前。 等到雪野知道的时候,脸上已经被鱼牙划开了一条细碎的伤痕,她才知道自己多么莽撞。尽管魑魅带领人极力防御,但食人鱼群的势头丝毫不减,纷纷往船上跳,似乎迫不及待要舔食船上的人,转眼之间整只船都被包围,不断有侍卫鱼贯而出,仅仅慢了一步,就有数条鱼跳过防守直撞船板,将船撞得“咚”地作响。 雪野没有武器,失去能力,只能凭借本能闪躲,不一会儿就被逼到了船舷,一缕血丝顺着伤口的轨迹滴落到水里,瞬间被溅起的浪花吞没,没了痕迹,雪野在船舷边左闪右避,冷不防又有地方被划开,将船舷染得殷红。 雉拔刀在手,毫无章法地一通乱挥,光芒大现,将半空的食人鱼砍得七零八落,飞身赶到雪野身边,将她扯得远离水域,刚想数落她几句,瞅见她脸上鲜血淋漓地,终于还是闭了嘴,拉着她去找残月。 雪野此时才觉得脸颊上有些疼,伸手去摸,温热的。 “怎么搞的!”残月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自己极为爱惜自己的面貌,自然也觉得雪野对面貌很是看重。影冢正好从窗口经过,不经意看见雪野脸上的血迹,也进来,一语不发地站在他们旁边,冷眼看着雪野身上的斑斑血迹。 雉刚要解释,雪野止住了他:“是我自己不小心被鱼咬到了。” 也不知道影冢是否愿意听自己解释,雪野话一出口,觉得自己有点尴尬。 “你……真是乱来,坐着,我来看看。” 残月小心翼翼地分开雪野粘在脸上的发丝,脸颊上的血一直往外流,残月只得先帮她止血,又珍而重之地给她包扎上。 雪野倒是无所谓地摸着刚包好的脸,残月一脸严肃:“别自己乱拆,不然会留疤。” 雪野完全没心思听残月说了些什么,看她一脸郑重神色,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船身开始始剧烈震动,大家都就近找固定在船上的东西东西稳住自己的身形。雪野、残月、雉和影冢四个正在船舱中间,雪野跟残月不能着力,摇摆不定,雉知情识趣地闪身去扶残月,雪野刚要把雉当柱子使发觉身边一空,狠狠瞪了他一眼,她不愿意指望影冢,影冢却已经把手伸了过来。 雪野见影冢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肩膀仿佛被蛇咬了一口一般,马上往回缩。影冢却似乎不在意雪野的拒绝,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将雪野的肩膀拥进自己怀里。雪野猜不出影冢的心思,拉住一根救命稻草总比在船上乱撞要强,也不说话。影冢也没有看她,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不高,却在巨大声响中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马上就有侍卫来通报:“鱼王出来了。” 影冢很想说我去去就来雪野留在这里,可转念还是把雪野带了出去,他几乎是携着雪野上了船舱,在左右动荡的船中,影冢走得很轻盈,但是很稳。 见了鱼王,雪野红色的眸子里满是惊骇。鱼王约莫有他们船的一半大小,光那只眼睛就有雪野的头那么大,全身红鳍金鳞,在沧浪之中兴风作浪,金灿灿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光线反射过来特别晃眼。不愧是水中霸王,它轻轻摇尾便掀起滔天巨浪,船只蓦地一震,浑然有君临天下地态势。 影冢下意识地将雪野搂紧。雪野一时也闭了眼,觉得看不清鱼王的真面目。 雪野再望去,才看见魑魅的剑已经□□鱼王的头部,直没至剑柄,鲜血一时还没化开,船只几乎是在血水里航行。鱼王吃痛,在水里翻腾,巨尾扇起更大的浪花,好在船只结实非凡才终于稳住。雪野在影冢庇护之下扫视四周,发现魑魅浑身浴血,紧抓船舷,看样子就要往下跳。 “喂,别。”雪野最先看出端倪,声嘶力竭地叫喊,声音顿时被水花四溅的声音吞没。魑魅没有听见,影冢就在她旁边自然听得真切,看出不妥,足尖轻点,身如巨蝶,眨眼已经拉住魑魅。 魑魅在他手腕的控制中挣了一挣,影冢察觉出异常,加大力道一把将他拉回来。魑魅迅速转头瞟了他一眼,仍止不住身体的动作,影冢在他耳边大吼一声:“魑魅!” 魑魅动作顿了一顿,影冢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将他甩出了半丈远,好半天才稳住身形。适逢雉从舱内出来,冲影冢点了点头,表示他已经把残月安置好了,才莫名其妙地看着魑魅缓缓从地上坐起,雉也不管魑魅,径自跟影冢站在同一边。 “你发昏么?”影冢冷冷盯着魑魅,狭长眸子里的光芒深不可测,雪野抬眼去看他,竟然也被他这样的厉色给震住了。难怪雉这么老实地过来了。雪野心里念叨,却不敢表现出来。 魑魅对上影冢的目光,定定看了几秒,方才眼里出现的杀机逐渐隐匿了痕迹,眼中光芒逐渐澄澈:“我……” “你若跳下去,必定死无全尸。”影冢声音不高,却很沉稳、肯定,他说的只是事实,却又暗含来了威胁的口气。 魑魅愣了一愣,点头,才缓过一口气道:“大人教训得是,我不会再莽撞了。” 雪野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雉和魑魅都看着她,一脸疑惑不解的神情。千钧一发的时机、沦为阶下囚的身份、被迫灌药的经历,实在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雉生怕她是失心疯了。影冢也慢慢回转了目光,问道:“你笑什么?” 雪野意兴勃发地指着那鱼王,道:“我要跟它一较高下。” 完了,真没救了! 雉痛心疾首的拍着额头,一脸悔不当初的样子看着影冢,那目光中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影冢脸色一沉,道:“你跟雉他们在船上等我。” 转身欲走,却被雪野拉住了衣角。 皱眉,回头,定定看住她清丽的眉眼,雪野撒娇一般的语气不仅是影冢,船上人都有种之前种种不快从未发生过的幻觉,雪野只是笑着说:“莫非以你的能力,护我不住?” 影冢突然爽朗一笑:“好。” “都疯了么!”魑魅也觉得有些不对劲,看向雉,雉将啸月弓和箭筒抛给了雪野,雪野道了声谢。魑魅看这一眼的功夫,影冢却已经带着雪野从船上一纵而下。 影冢搂住了雪野,留给身后人的背影只是他的,黑色的,如展翅的苍鹰。 风一般的轻盈,流星一般的迅捷。 似一只苍鹰,翱翔在碧水之上蓝天之下,仿佛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妨碍他捕食猎物。 影冢稳稳地、落在鱼王的脊背上,迅雷之势拔出魑魅的剑丢了回去。 鱼王再次吃痛,猛然间鱼头直扎进水,周遭小鱼纷纷避开鱼王锋芒逃逸,一江水仿佛被煮沸,水浪从九天之上倒灌而下,刹那间洪波倒泻、天河倾流,与水面碰撞,偌大的船只宛如一片孤叶,飘零在动荡水波之上。 雪野抽箭射中鱼王背上的鱼鳍,双手在箭的两端握定,无论鱼王怎么翻滚都甩不开她娇怯的身体,影冢一手抓住雪野的腰,一手拔出修罗刀。 白炽的日光照在修罗刀刀刃上,森森寒气升腾起来。 影冢借雪野之力将自己稳住,一刀划出。 一道优雅而绚烂的曲线在半空水浪中宛如长虹。 刹那间风止浪平,那鱼王的称霸不过是半尺光景。鱼王没有血液流出,因为它伤口处都结了一层薄冰。 影冢的刀很快、很利落,但刀光却慢慢然浸过江面,仿佛万物都在这无形力量的包裹之内,大力铺天盖地而来,整个世界重陷寂静无声之中。 雪野从来不知道影冢有如此厉害,半晌才回神,看影冢的眼、看他的鼻、看他深邃如初的瞳;看他抬手间,优雅不失豪气的挥刀;看他唇角微扬,勾去三魂七魄的笑。 影冢与雪野并肩立于鱼背之上,雪野一手的鲜血,在身上胡乱擦了几擦,影冢眉眼里又透出那种高深莫测地微笑。 那神情,仿佛是在等她共同观望世间风月。 “老大!”雉跳在船舷边欢呼,确定影冢与雪野无事,才回到船里。接着船上传来欢腾声,影冢笑看,不语。 雪野一惊,心脏如受重创,就像全身血液都要倒流一般难受,有种强烈的感应,便看见一柄剑从鱼肚子里显现出来。 森碧色的剑锋,古拙而沉静。 古剑鱼藏。 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召唤一般,直冲影冢刺去。 雪野来不及叫唤,双手瞬间握住了剑身,刚擦净血液的手上一个瞬刹又血流如注,幸而剑身不算太锋利,在经历了一个缓冲过程之后剑尖在雪野心脏前戛然而止。雪野知道,影冢已经握住了剑柄。 饶是如此,雪野的胸口还是被剑尖刺破,血花眨眼间绽了出来。 鲜红的液体在剑体上流云般奔跑,势如破竹,分分逼进,仿佛沁进了剑身,透出诡异的琥珀色。 影冢懊悔自己的迟钝,飞身将雪野带上船板。 雪野本就乏力,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拔剑已经耗尽力气,呼呼喘息,心肺都感觉被强力挤压失去空气,难受得脸色苍白,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神空洞地看着影冢近在咫尺的脸,身体一轻,如在云里雾里,呼吸平缓下来的那一刻,雪野也轻轻在影冢怀里闭上了眼。 48 几回魂梦与君同 尽管残月再三确认雪野所受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处理完所有伤口,影冢仍锲而不舍地连连轻拍雪野的脸颊:“别睡,醒醒。” 魑魅和雉去收拾战场没有功夫看热闹,云袖帮忙残月递些需要物品。 雪野有了反映,眼皮轻跳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看了影冢一眼,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想坐起来,觉得四肢百骸一丝力气也没有,复又闭上眼睛。 “喂,别睡。”影冢把雪野扶起来去摇她的肩膀,声音不如平日那般沉稳,似乎是害怕雪野这一刻真的沉睡过去不再醒来,可任凭他如何摇晃雪野却再无回应。 “大人,没事的。”残月柔声安慰,将冰凉的手帕往雪野额头上敷,想把雪野的身体安置在床上。 忽然之间,云袖大喊一声:“大人,剑!” 雪野“刷”地一下拿过放在边上的鱼藏古剑,空气中蓦地闪过一道森碧色的弧形闪电,剑尖直刺向自己的腹部,影冢双手还搭在雪野肩膀上,根本来不及阻止! 三尺青峰,骤然在雪野与影冢身体包裹的小小范围内卷积起狂风,影冢距离她如此之近,难以置信自己居然警惕放松若此让她在自己眼前夺剑自尽! 影冢出手,夺到手的只是剑柄。 剑身已经没入了雪野腹部,从后背穿出。 剑那么快,雪野腹部才渗出了一丝血迹。 剑气那么猛烈,连影冢都完全被震住了。 “这……”云袖捂着嘴巴,也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残月一把扶住雪野摇摇欲倒的身体,另一只手把住脉门,好一会,才对影冢摇了摇头。 “怎么会……?”影冢的唇上泛出了苍白的颜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靠着桌案坐了下来,神色凄凉。 可影冢毕竟是影冢,那一瞬间的惊动之后立刻平复了下来,缓缓转过头,道:“传巫兮来。” 一抹窈窕的水红身影,缓缓从门板之后晃悠而出,如一片朝霞,静静掩上红日的光芒,出现在众人眼前。 巫兮。 亭亭而立,袅娜妖娆。 下一秒,如被雷击一般身形猛然一震,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影冢也看出来,她是受了伤。 “巫兮,果然是你。”雪野睁眼,眸子清亮如水,却清不见底。 影冢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雪野明亮的眼眸,愣了片刻,见了擦这雪野腰侧过去的剑才失笑哑然:“原来你是装的,竟然连我也被骗过去了。”随即回过头去看巫兮,“你对雪野施摄魂术?” 巫兮一脸不合作的表情:“既然被识破了我便服输,但想让我说什么,做梦。” 影冢何等人,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必是想一死了之,冷然一笑,捏住她的下巴,防止她咬舌自尽,轻蔑地道:“做梦?我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你要不要一一试试,看自己能坚持到哪一种?” 巫兮说话艰涩,影冢也没心思跟她啰嗦,这种麻烦事自然交给魑魅去处理,他与雪野相对而坐。 雪野深深皱眉,不经意抬手捂胸,见影冢已经回过头来看自己,连忙将手放了回去,轻描淡写地咳嗽了两声。 影冢扳着脸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究竟怎么回事?” “北方武神影冢大人英明神武天纵奇才还有看不出来的事情么?” 影冢淡淡吐了口气才没发出火来,道:“我真的没想到巫兮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你没有想到尘舞会陷害我,正如我没有想到梭罗是殇的首领一般。”完全是针尖对麦芒的回答,雪野说得轻飘飘地,就像从他们身边吹拂过去的江风,冷冷切切,“谁又能真正算无遗策呢?” 雪野眼睛纯明如水:“我刚才没有刻意要骗你,巫兮,也不是我刻意引出来的。用意念对抗巫族,同样已经自伤三分。” 影冢不语。他知道巫族摄魂之术,若不是有坚定的信念就会完全被人操纵,她刚才已经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一圈,所以话语说出来是这么轻柔无力却又令人痛彻心扉。 庆幸,她守住了灵台最后一丝的清明;后怕,不然此刻在自己面前的已经是雪野的尸体。 这时魑魅也已经回来,影冢才问道:“她说什么了么?” “暂时还没。她……要求要见你。” “不见了。你继续审吧。”影冢还刻意加了一句,“什么手段都无所谓。还有,别让她寻死就成,万一背后主使出现,她可能是个有用的人质” 魑魅点头瞟了一眼雪野退了出去。 影冢才对雪野道:“你做事就从来不知道考虑后果么?” 雪野不知道如何回答,目光游移,假装打了个呵欠,一副惫懒的模样,令人看了都不忍再为难他。若是在梭罗面前,一肚子教训都留到第二天,继而没了脾气也懒得说。可影冢偏偏看穿她小动作里的含义,虽然为她这略带撒娇意味般的动作沾沾自喜,还是不忘记本职:“别以为人人都是梭罗都要爱你宠你什么事情都由着你乱来,你嘴里虽然从来不求人,可哪一次自己做过的事情让别人放心?哪一次不是让别人替你收兜?” “你等我一下。”雪野听他说了一堆话,好容易有了停顿,马上见缝插针。 影冢愕然地看着她,似是默许了她的行为,莫名其妙地看她要做什么。 不一会儿雪野已经捧了杯茶回了,道:“大人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嗓子再说。” “你又不是低三下次的丫鬟,谁叫你去做这些事情自贬身价?”影冢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那张可爱又可恨的脸上写满古灵精怪,见雪野已经将茶端过来,象征性地喝了两口。 雪野淡淡笑了一下,才道:“我不是丫鬟,也不想做你的囚犯。” “什么?”仿佛没听清楚,又似乎是毫无意识地追问。 雪野脸色一变,前所未有的沉静严肃:“我回来,是因为我自己想回来,不然再多的士兵,也奈何我不得。你知道。” 影冢失笑:“是么?可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为何是你自己体力不支?” “那你知道我是与谁敌对才体力不支么?”雪野正色道,“以你的情报,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 凤凰,‘殇’的第一杀手。 雪野与凤凰对战? 那即是已经与梭罗对抗了。 影冢本早该明白,可关心则乱一时竟然忘记了这个,此时如受棒喝、梦中惊醒、大彻大悟,不再沾染丝毫犹疑与困惑。猛然间被巨大的惊喜包围,几经辗转、苦心孤诣、魂牵梦萦的东西就在刹那之间得到了,仿佛上天给了他最大的恩赐般,喜不自胜。 然而雪野这般心意,自己居然误会良久,甚至还…… 影冢心里略过一丝愧疚。 雪野却偏偏在这要命关头对他灿然一笑,群星失色、冰河解冻、万花竟放一般的惊艳。他从来不知道,雪野苍白脸色上居然能容纳如此绚烂的笑容,美得摄人心魄。 影冢呆呆道:“你笑什么?” 雪野头一偏:“我笑人性本贱。” 影冢不料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讲?” “是我太贱。我明明应该跟着梭罗一了白了,从此不再与你有任何瓜葛,却贱到送上门来把心掏给你让你捅刀子。”雪野话说得狠,表情却很淡然。 影冢动容。 仿佛窒息一般,摒住呼吸、欲言又止、僵在当场。 半晌,才到:“不,贱的是我,明明知道被你利用却还是对你下不了手,是我的心被你踩在地上。” 雪野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上面湿湿的:“我知道。” 影冢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知道?” 雪野点头:“我以为你会恨我,恨不得让我比死还痛苦,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从前百般维护我,我却以为我生命里只有梭罗,我怕等我回头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不过,在你打魑魅的那一刻我就都想明白了。” 影冢珍而重之地抚摸着雪野的脸颊,那上面还有经残月的包扎过的伤口,雪野不闪不避,眼中似乎又某种晶莹的东西在流转,却始终没有流出。 他轻声问:“疼么?” 雪野无辜地点了点头。 影冢宠溺地看着她,但眼里敛了笑意:“若再这么不知道爱护自己,我打得更疼。” 雪野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哪有?” “没有?若‘殇’的首领不是梭罗,你有几条命能活着回来?为什么不相信我偏偏要自己去卧底?你明明知道事不可为偏偏要自己去犯险,你就不能相信我一回听听我的意见?” 雪野本来也想到了他的话,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我最初没料到是梭罗,以为你与夜叉不过伯仲之间,没想到会……” “你还不明白?我为你挡刀挡剑也不是第一回了。我真正生气的,就是你居然不知会我一声。”影冢说着“生气”的时候,目光里分明有点魅惑的味道。 听明白了影冢的意思,雪野在影冢炯炯有神的目光之下红了脸,才道:“所以你就故意……故意让我以为你是想……囚禁我?” 这个男人……他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心意? 那为何要如此用力地打她,让她再也不敢不爱惜自己? 那为何怕她妄动武力,不惜用药物抑制,却不肯告诉她? 那为何又让雉暗中保护她,却不肯告诉她所有真相? 这人的心思,当真难猜,连她亦没有把握能看到他真正的心思。 影冢含笑看了她一眼:“幸亏你足够聪明知道抛砖引玉,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心里还有我的位置?” “呸,谁心里有……”雪野重复他的话也不好意思。 “恩,不是你,不知道刚才是谁还要帮我挡剑来着。” 影冢摸着下巴笑。雪野一直看着影冢,眼睛转移不开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这么怀念影冢的笑容,低调的、和煦的笑容。 看得眼皮下垂。 也真是累了,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又与他说了这么久的话,身心俱疲。好在已经有了心安之处。 “睡吧,我抱你回去。”影冢知道她累了,轻轻抱住她,耳边的声音轻若风吟。 49 雨暗苍江晚未晴 新坑青春奇幻文《风色锦年》http:///onebook.php?novelid=380845欢迎大家踩:)“喂,雪野,别装睡了,起来喝药。”影冢挑着眉毛看雪野赖在床上不肯动,决定戳穿她的小把戏。 雪野无可奈何,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打量周遭摆设,得出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结论:“我们不在船上了?” 影冢含笑点了点头:“我们到南陆了。南陆的边界,两个世界结界缝合的地方。” 不会吧?雪野目瞪口呆地看着影冢,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她的疑惑毫不掩饰地脱口而出:“我怎么来这里的?” 影冢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也不回答,只是将手里的药盏又递近了几分,一股浓烈的药味刺激着雪野的鼻腔,雪野才想明白影冢那个表情的含义又皱起了眉:“不想再喝了。我觉得已经好多了。” 影冢干脆利落地回了两个字:“不行。” 雪野撇了撇嘴:“为什么你总是这样?” 影冢一脸好玩的表情看着她:“我总是哪样?” “你明明答应过我有什么事情不再瞒我,可每次都是把我蒙在鼓里。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经事?” 看着雪野一脸认真的表情,影冢不禁失笑:“怎么会?” 又是那招牌式的笑。影冢的笑让雪野心里直痒痒:“那为什么一直要我喝这种药抑制我的武力?” 影冢将药盏放在桌上,坐在雪野旁边,敛了笑意:“你体内力量太强,不加抑制只会伤了自己。” “不是可以自己适应么?” 影冢用尽量平静的语调来恐吓她:“是可以,但过程会很痛苦,还有性命之忧。” 雪野红色瞳孔中的光芒亮了几分:“我不怕。” 影冢阻了她的下文:“我怕。” 雪野头一次听影冢说出这样的字眼,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两眼,接着看着桌上药盏里升腾起的袅袅雾气默不作声了。 过了一会儿雪野才道:“好累。我喝完药总特别困,你不用管我,有事忙去吧。” 影冢颔首:“一会儿冥王召见我不得不去,你好好休息就行。” 雪野展颜,端起药盏在影冢注目之下仰头吞下,还不忘记嘶牙咧嘴。影冢见她这般也放了心,叮嘱几句才走了出去。 雪野听见影冢出门的脚步声,连忙转身,将刚吞下的药哗啦啦一股脑儿吐了干净才翻身坐起,慢慢等待体内力量一丝丝的复原。 “残月,一会儿替我照看一下雪野,我会尽快回来的。” 残月看见影冢装作若无其事的脸色,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眼神询问,影冢装作不见,残月只好开了口:“大人不留下陪会儿雪野?” 影冢摆了摆手:“不了,还有事情要处理。” “这……” 影冢苦笑:“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笑话,我看她逞强的样子心里不舒服,还是不留在这里了吧。” “大人早就料到雪野会这么做了?” 影冢还能说什么呢? 雪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就算明明知道有危险,他又怎么可能阻拦?因此影冢只是说:“她不愿意我知道,我便装作不知道好了。不要随便让人进去打扰她,让雉留守。魑魅和萧然跟我出去。” “影冢,听说你们遇到鱼王了?”熠焰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袍子,明艳动人,宛如参加酒宴一般,可脸上总是泛着丝丝阴冷神色。 影冢大剌剌地坐着,单手支着侧脸的颧骨,在阳光中眯起眼睛看熠焰:“小事情,你们这边情况如何?你们俩搞不定了才找我来的吧?” “我们搞不定的话你现在能在这里?”落羽笑着抿了一口茶水,“雪野呢?怎么你今天没有带她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 熠焰接口道:“若非如此,冥王早就下追杀令了。” “你们都早就知道?”影冢顿时有被人耍的感觉,亏他还提心吊胆地生怕冥王会对雪野下追杀令,原来这两人一直抄着手在边上看戏,真是第一等的欠扁。 落羽感觉到影冢语气里微妙的不满,陪笑:“怎么会早就知道呢,都是楚辰回来告诉我们的,他不是也对你说了么,是你自己想太多了吧?” 影冢无可辩驳,微微笑,看着熠焰:“雪野这般,你意欲如何?” 熠焰愣了,忽而火往上窜,怒气冲天地看着影冢:“你什么意思?” 影冢以不变应万变:“熠焰,我们都这么熟了,你也不必掩饰什么了。你对梭罗的心思,我不可能看不出来。我担心有个万一,你会动摇。” “真难得你说话有这么直白的时候啊。是跟雪野一起混时间久了吧?”落羽怕熠焰尴尬,赶紧置喙。 影冢失笑哑然,自己以前确实不喜欢这么直接的对白。还不都是雪野,说战术什么的一点就明,偏偏在某些问题上只要含糊一点就不明所以,连带他也开始把所有话都搬上了台面。 熠焰恢复冷静,对影冢冷嘲热讽:“不过,比起笑里藏刀的时候,这样的你,可让人舒服多了。” “多承夸奖。”影冢不以为意,一笑了之。 “陛下怎么今天贪睡了?”落羽岔开话题。 “这段时间内忧外患,谁不是累得慌?”熠焰随口而答,不负责任地说道,“只有影冢这家伙会偷懒自己躲清闲。” “对了,上次怎么没有听你说你是被梭罗伤的?”落羽挑着眉毛看着影冢。 影冢苦笑:“我确实没有认出来是他。我跟他上一次交手,是在十年前了。‘殇’对外宣称的首领都是夜叉,如果不是楚辰回来禀告陛下,我至今都不知道那日遇上的是梭罗。” “他的身手,你……?”熠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影冢面沉如水:“我确实没有看出来。” 熠焰与落羽都愣了那么一瞬间,而后迅捷地反应过来,若是他们认识的梭罗,怎会使用的是他们完全不知道的招式呢? 原来他们当真被耍了,梭罗还保有他们完全不知道的一面。 在冥王直系统治之下还能保有这样的秘密,梭罗果然不是一般的对手! “冥王陛下驾到。” 听到这一句以后,三人旁若无人地顾盼而笑,也不管周围乌压压地已经跪了一片,直到冥王走到近前,才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不过是些例行的礼数,冥王亦不在小节上纠缠,单刀直入:“今天召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想必你们也猜到了。” 影冢沉吟片刻:“属下斗胆揣测,不敢妄下结论。” 落羽面无表情,熠焰眉头深锁:“陛下,熠焰驽钝,不能揣度圣意。” “既是如此,我还是直接说了吧。”冥王在王座上俯瞰下面的三人,眼中的神采变幻不定,“我已经集结冥界精锐在南陆边界。” 沉着淡定的口气,熠焰听得心中一惊,脱口道:“陛下当真要与天界一决雌雄?” “还有比这更好的解决方法吗?”冥王手握拳,取势极其随意,支颐道。 影冢与落羽相视,不语。 经这不长的时间,冥界局势变得诡异,从楚辰处得知“殇”的首领就是梭罗之后,冥王与余下三名武神之间的信任感不仅没有衰减,反而愈发强烈。可由于不知道梭罗究竟将有何作为,几人也曾经一度迷惘,冥王正式决定与天界决战之后,连“殇”也开始瓦解冥界内部,因此整个冥界陷入内忧外患之下,若是把握不当,只怕就有倾覆之虞。 殿上四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从前就誓死效忠陛下,今次若圣意已决,我们依然誓死相随。” 落羽的话说得干脆,影冢皱了眉头:“可若是如此,冥界又有一番生灵涂炭了。” “影冢,你倒是变了很多呢。”冥王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倾斜在影冢身上,言语间不乏戏谑。 影冢自然心知肚明。从前他追随冥王征战四方,何曾在乎过别人的生死?如今却变得缚手缚脚,这对于一名武神来说,绝对不是好事。或许,真是太久没有出手的缘故吧? 影冢脸色不变,若是冥王连自己的子民都不顾惜,他影冢还畏缩个什么劲? 冥王自然不知道影冢这时心念变化,续道:“到了这个口上,我们不战也没有退路,天界与‘殇’,没有一个是会罢休的,届时冥界苍生,只怕更无活路。若我们主动,则可能一举毁灭天界,那则是不世之功。” 不世之功啊。 冥王果然…… 三人交换了眼神,一齐施礼领命,脸色凝重,欲要策划详细计划。冥王满意地轻笑了片刻,突然道:“影冢,问你借个人。” 冥界还有什么人是冥王也要用“借”这个字眼的? 感觉到冥王危险的笑意,影冢的眼神警觉起来:“谁?” “雪野。” 50 吊影分为千里雁 好孩子回来更新了~~:)雪野倚墙而坐,若无其事地看着外面的稀薄阳光照耀在银妆素裹的世界里,对门外的脚步与喧嚣置若罔闻,静静等着上一次药效的褪去。 直到现在她才确定自己是回来了。 真真正正地回到了影冢身边。 不禁苦笑。 如今冥界大敌当前,谁知道这次相逢是不是下一次离别的开始? 力量,一丝一毫地恢复,四肢百骸渐渐有了暖意。 雪野心里一阵欣悦,暗自得意方才打发走了影冢。 尽管影冢对她讳莫如深,残月常常闪烁其词,雉和魑魅又打不上照面,雪野却已经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出了蛛丝马迹。 倘若她能突破这个瓶颈,力量应该能上一个台阶。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梭罗曾经这样教导过她。传闻很多绝技都是在生死一线的时机练成,往常梭罗虽有这个意向,却舍不得让她真正吃苦,如今她才真正有了这般体会。 与先前一样,当力量超过她本身身体的承载能力,筋脉中便开始隐隐胀痛,雪野默默忍住,开始用自己能把握的力量逐渐疏导,能清晰地感觉得到那力量就像是血液一样在身体里慢慢流淌,百川归海,汇聚于丹田。 体内的阵阵刺痛已经让雪野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过程虽然艰辛,但至少渐渐有了成效,雪野苍白脸上的神情突然坚毅无比,缓缓调动着体内的力量。 在门外的雉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呼痛声,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将门推开。 想来雪野也必不愿意自己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吧? 雉顺着门缝一线看去,其实并没有看见雪野,但里面再没有其他响动,他也就安下了心,雪野这番施为,若是被人打扰,恐怕有性命之虞。 雉合上门缝那一条线,安安静静地守在外面。 不多时有下属到了雉的面前通报。雉正色道:“什么事?” “是冥王陛下派人来请雪野。” “冥王的近卫?”雉不解,大步朝前走去,“我先会会他们,不要让人打扰雪野。” 雉冷冷打量着几名不速之客,衣甲装扮倒确实都是冥王近卫的装束,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影冢明明已经去与冥王议事,若是冥王要召见雪野,应该也不会急在这一刻吧? “这位想必就是雉吧?” 雉点头:“几位说是陛下的近卫,不知可有信物为证?” 当首一人从腰间摸出腰牌递给雉:“这个可否作为凭证?。” 雉扫了一眼便辨认出了真假,不好再搪塞:“可否通融一两个时辰?” “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野现在不在这里。”说出实情,就是告诉他们下手的时机,雉才没那么笨,“待雪野回来,我一定传达陛下的意思,可否?” “那雪野现在何处?” 雉苦笑:“雪野从未到过南陆,一来便吵着要四下看看,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雉,我们可是为冥王办事,你可要想清楚欺君的后果。”既然是冥王的近卫,自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得闻雪野身负重伤,加上冥界这番严峻形势,随便想想便也知道影冢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出去游赏?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好下手才用言语胁迫别人。 可雉虽然年轻也历经不少战事,哪里将他们的威胁放在心上?当即想到,如今天下就要大乱,冥王自己都焦头烂额,骗骗他又怎么了?于是轻笑一声:“诸位言重了,就算再借我三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陛下的。” “既是如此,我们先告辞。”嘴里说着告辞的话,眼睛却擦得雪亮,时不时朝雉身后看看,顺带打量雉的眼色,想从里面窥探些什么有用的情报,好像雪野就站在他身后一样。 可惜雉一点也在乎他们的目光,心里直盘算影冢为何没有任何消息示下,是不知情,还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又想不过是冥王的近卫,了不得大打出手再解释说以为他们是冒充的推得一干二净。 于是坦然而笑,大大的眼睛纯明澄澈,宛如秋泓。 “雉,不好了……”残月走了近前,认清楚了状况,拉了拉雉的袖脚,压低声音说道,“雪野有危险。” 雉变幻了脸色,心里大喊功亏一篑,那几名要走的近卫马上贴了上来:“有什么麻烦事么?我等乐意帮忙。” “没什么,我们自己的事,残月喜欢大惊小怪。”雉马上分辩,他心里虽然记挂雪野,却还不至于自乱阵脚。 “还是去看看的好。” 不容雉阻挡,近卫们得了号令,一拥而上。 雉不再与他们纠缠,霍霍拔刀,横眉冷对:“你们若要近前,先问过我的刀。” “雉,你想违抗冥王陛下的命令么?” “是又如何?” 在一旁待命的侍卫见了这剑拔弩张的阵势立即围了上来,只等雉一声令下便可拔刀而上。 为首那人瞬息拔剑,待得雉喊出一声“杀”的时候,已经与雉在空中交击了七剑,空气里盛满了冷冽杀意,刀剑所过之处带出的强大风劲毫不费力地绞碎了门栏,速度之快,力道之强,令人叹为观止。 周遭乱成一团,雉在几人围攻之下顾不上残月,残月在慌乱之中择路而逃,直冲雪野所在的房间。 雪野早就听闻外面风声,勉强压下紊乱的气息,体内丝丝抽痛,见残月几乎就要撞上门框,抬眼,却不起身:“怎么了?” “快走,冥王派人来请你过去。” “冥王?”雪野模糊地重复了一遍,好像是到此时才恢复清明,“那去便是了。” “我们怀疑其中有诈,雉已经与他们打起来了,来不及说详情,你先躲就是。” 雪野听了她这话,不仅不慌张,反而自己往门外走:“能有什么诈?冥王找我,无非就是因为‘夜之章’上面的几句谶语。” 残月怔住了,没想到雪野会说得这么直截了当并且好像事不关己。周围的兵刃交接声已经让残月脑子乱成一团,她努力定了定心神,才说道:“可是谁知道冥王会对你怎么样?” 呵,如今倒成了香饽饽了。 雪野苦笑,一手撑着门框,似乎是要靠这门框的支撑才能站得稳:“影冢怎么说?” “大人若是有消息传过来,我们也不会慌乱如斯,如今主持局面的是雉。” 雪野点了点头,咬牙回身取了弓箭:“我明白了。” 十步的距离,雪野站在雉的身后,眼前战况激烈,可她站立的地方一片清明,不沾染半点烟尘。弓弦缓缓张开,雪野眼瞳红得可怕,雉在激战中感觉到她的气息却无法回头,可对面的那近卫首领出手却一滞,雪野已然出手,箭自他额头钉入,穿颅而过,带出一串血珠。 那人轰然倒地。 雉始才回头,抢上一步,却又有人围上来,生生将他阻住,雉一怒出刀,却与雪野都在纳闷,明明他们要的人是雪野,为何至今没有人来攻击雪野。 下一秒,疑惑被解开。 雪野身形微微晃动,脸上冷汗涔涔流下。 低头去看脚下。 方才的地面此时已经变成了漫漫黄沙,以她脚底为中心,沙土逐渐扩大,脚下开始剧烈晃动,形成漩涡,雪野重心不稳左右摇晃,只感觉似有一双手将自己往下拉,令她直往下坠。 双脚,已经陷入了地面以下。 清晰地感觉得到那种冰凉,应该不是幻觉。 雪野拼命保持镇定,想将脚从流砂中抽出来,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不一会儿流砂已经没入膝盖。此时雉也摆脱了那人的牵扯,飞快抓住了雪野的手臂,猛一用力,将雪野拉上来半分,可这来之不易的半分瞬息被流砂抹杀。 雪野当机立断,一甩胳膊,可惜没有甩开,冲雉怒喝道:“你放手,不然连你也会被拉下来。” 雉死死拽着雪野的胳膊,露出鲜少有的郑重神色:“若有危难,我与你共赴。” 雪野渐渐被流砂淹没,来不及想什么好办法,一口咬上了雉的手背。这一口咬得太狠,雉的手背顿时鲜血淋漓,初始流出来的血液有不少溢进了雪野嘴里,满嘴腥味。雪野也吃惊不小,雉吃痛,撒手,难以置信地眼睁睁看着雪野淹没在流砂之中,后悔不跌。 51 侯王将相望久绝 此话一出,落羽与熠焰也面面相觑。 影冢料定冥王必定是要找雪野,不知为何心里不安,却面色如常,问道:“为何?” “需有‘妖瞳’与几种神器的力量,方能开启结界。” 影冢本来极为沉得住气,可又担心雪野乱来会出什么岔子,冥王那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影冢心里急躁,眼底却冷得像千年不化的寒冰。 “究竟是怎么回事?”熠焰知道以影冢的性格,若是不给他缓冲的余地只怕要他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连忙插话道。 落羽赞许地看了熠焰一眼。 冥王解释道:“开启两个世界之间结界所需要的力量都汇聚在六种神器之上,分别是夜之章、修罗刀、啸月弓、鱼藏剑、转生柄、还有我的六道杖。现在我们只差‘夜之章’了。而这六种神器的力量,要以妖瞳的血为引。” 影冢听到这里方才扫了冥王一眼:“那与要雪野的命有什么区别?” 影冢的语气已经相当不善,落羽和熠焰也不由得暗暗担心,冥王依旧端坐在上:“只是有性命之忧,并不一定就是死路。” 说得倒轻松! 影冢立刻反驳道:“雪野不是你的工具。” “我才是冥界的主人,冥界的生杀大权,可是在我手中,你不要忘记了。”冥王冷冰冰地提醒,话语里冷得像是可以掉下冰碴。 对,他在冥界生杀予夺、翻云覆雨,谁能说一个不字?连影冢现在所有的一切,也都是冥王给的,他此时要一个雪野,影冢还能怎么反驳?在衣袖里面的手掌被指甲刺得流血,脸上是鲜少有的凝重表情。 “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做”,冥王自然知道影冢的想法,缓过一口气,说道,“可是为了冥界苍生,只好委屈一下雪野了。” 一棒一哄,完全是耍人的手段,影冢心知肚明,再次看向冥王,简直像在看陌生人。许多人的性命,与最重要人的性命,到底该如何权衡呢? 熠焰小心翼翼地置喙道:“夜之章不是还没有夺回来么?” “若以雪野做饵,梭罗必定会现身。” 如此笃定,必是经过了老谋深算。影冢顿时感觉被人击中要害,一时之间窒息得难受,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不得不承认,在冥王说出那话的一瞬之间,他几乎也有要仿效梭罗的冲动,但而今为了冥界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舍弃,他再也不似年少时恣肆妄为。况且,他若当真与冥王拔刀相向,就能够改变冥王的意志、全身而退地救下雪野么? 权衡利弊之下,影冢只是淡淡问道:“这么说,现在雪野是在陛下手中了?” 冥王并不否认。 “刻不容缓?”明明是想斥责冥王,却说不出口。毕竟若雪野真在他的手上,乖乖合作才能找到最稳妥的解决方式。没奈何,忍气吞声。若她只是普通女子,该有多好? “只是怕夜长梦多而已。”说得委婉,其余三人也心知肚明,是怕影冢会动摇,还是不要再让他们见面才好。 好不容易,她回来了,又好不容易两人才交心,走到了这一步,竟然要面对这样的选择。影冢神色微微一暗,才恢复如初,落羽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在影冢肩膀上拍了一拍,影冢对他一颔首,示意自己已经无碍:“陛下,我想先行告退了,若有什么吩咐再令人传话过来吧。” 冥王定定看了他半晌,才启齿道:“你去吧。” 影冢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雪安静地下着,云袖替影冢开了窗,有雪花随风飘进来,冰冷湿润的空气令人神清气爽。 云袖看着影冢脚边的酒坛,苦笑不已:“大人可算是醒了。” 影冢一手托着脑袋,宿醉后头有些疼:“怎么?”昨夜的情形隐约记得,在没人的地方,喝了吐吐了喝,胃缩成一团,冷彻骨髓,直到已经完全没有可以吐的东西才沉沉睡去,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云袖朝外面瞟了一眼,踌躇着不作声。 影冢后脑勺有点麻木,但警觉依然:“外面怎么了?” “雉他们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了。” 影冢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去叫雉进来。” 不一会雉进来,脸色很差,一进门就跪到影冢脚边:“属下看护不利,请大人责罚。” 影冢却只是淡淡发话:“起来。” 雉垂首不语,一动不动。 “我没有怪你,让他们都回去休息。” “可是我……” 影冢居高临下地斜瞟着雉,并未完全睡醒的眼神,此时却很犀利,令雉不敢抬头:“说了让你起来你听不懂么?” 雉听他口气,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出去吩咐一番又进来。 影冢也不理会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老大……” 雉的声音里有怯意,影冢不会听不出来,但他纵横冥界十来年第一次有为别人挂怀而心猿意马的时刻,自己也有些恼火:“巫兮招供没?” “这事是魑魅负责的,上次他说还没有。” 影冢瞟了他一眼:“你去把湿衣服换了,然后把巫兮带过来。” 雉心存感激,立即去办。 “巫兮,能让你这么做的人,是冥王吧?”影冢脸色黑如锅底,雉都有些胆怯。 魑魅既然奉命拷问,自然也是用了些手段的,巫兮身上的伤痕隐约可见,但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竟然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恐惧或者怨恨。影冢说出来的话仅仅让雉吃惊不小。 “看来陛下已经成功了。”巫兮大有舍生取义的正义凛然,影冢看得心头火起,这些人,明明牺牲的都是别人,却还自命正义,自以为自己是英雄?影冢几乎想将所有知道的酷刑全部施加在巫兮身上,也亏了他定力强,终于将火压下去一点。 巫兮显然看出了影冢的心思,嫣然一笑:“如此,我的任务完成,总算得以解脱。” 影冢听她一言,知道她下一步的动作,却也不加阻拦。 巫兮言罢竟然以巫族火术自焚。 火焰簌簌而起,宛如一团火红的花簇绽放在冰天雪地。没有挣扎,没有叫喊,没有勉强,巫兮竟似是在舞蹈一般,奔赴一场华丽的涅槃。 既然影冢没有吩咐,雉也只是旁观。巫兮这般做法,在影冢心里死上多少次都不够,况且影冢现在一肚子火无处发泄。雉只是纳罕:“老大,你说巫兮是冥王派来的?” 影冢就这么冷眼看着,沉吟半晌,薄唇轻启:“不错。” “那这次抓雪野走的,当真是冥王?” “以‘妖瞳’之血为引,开启两界的结界。”再让雉这么钝刀子割肉般一句一句问下去,影冢觉得自己会疯,索性和盘托出。 “可是这样一来,雪野……”雉说不下去,特别是在此时,面对的是影冢如此颓废的神色,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影冢。在雉眼中影冢是最完美的人,从来也不会有处理不好的事情,这个脆弱的影冢,实在是与平时相去太远。 “嗯。”影冢似是疲惫已极,说话都嫌累。 “那老大有什么打算?” “你以为呢?”影冢双眼微微眯起,里面似有精光射出,将雉看得心虚。 等了半晌,雉才似鼓起了勇气:“无论老大是什么打算,我都只跟随你。” 影冢这时才微微笑了一下:“你小子居然敢教唆我反?” “要老大看雪野这样,还不如反了。”嘟哝着说,影冢距离他很近,听得一清二楚。 影冢揉着雉的头发:“我一直在想,倘若‘妖瞳’不是雪野,而是其他的人,为了冥界,我是不是会义无反顾地追随冥王。” 鲜少有的亲昵姿势,雉却说道:“可是冥王这些作为,是当真为了冥界苍生,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呢?” 52 醉不成欢惨将别 长长的睫毛震颤了一下,流溢光华的眸子才缓缓张开。 下一秒,尖瘦的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挑起,雪野本能地后退,背后冰凉,已经贴上了墙。脸色的苍白,不知是缘于身体的不适,还是对那人的恐惧。 好一会儿,雪野才从慌乱中恢复。冥王微微眯着眼,看她虚弱地躲避,那眼神倒似是在看到手的猎物,想起那次不愉快的经历,雪野才恢复的镇定刹那间荡然无存。 “你……”连声音都在颤抖,可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抽上逼近自己脸颊的手,使自己暂时脱离危险,显然不明白下一刻会变本加厉。 冥王危险地笑了:“既然影冢和梭罗没有好好管教你,我就来代为□□吧。” 雪野在这样的压迫感之下有了一瞬间的失神,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脸。英俊却狰狞,犹如邪神。 冥王的手停在雪野眼前,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雪野唇边有血液溢出,微扬的嘴角却还噙着一丝冷笑,她伸手握住了冥王的腕骨,眼中重又恢复了神采,令冥王也要啧啧称奇,不明白为什么她的笑容里,竟然满是自信、自得? “别一脸猥琐的笑容,你费尽心机把我抓来,不会只是为了调戏我。” 冥王抽回了手,轻轻击掌:“漂亮。” 雪野报之以“你有病啊”的鄙视眼神。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嘛。” 一语惊醒梦中人。雪野这才恍然觉悟,自己居然能够阻住冥王的攻势,有些不解。 冥王云淡风轻地笑了:“你不是应该感谢我?” 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以雪野的机智,几句话的功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感谢?用我的命?” “呵呵,我是不是该称赞你的聪明?” “然后告诉我自古英才多薄命?”不管结果如何,被人如此算计,就算冥王给再大的甜头,谁又会觉得愉快?至少先逞一下口舌之利。 “我今天才算知道,难怪影冢那样的人都不能奈你何。” 看冥王自在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雪野脸上显现出不耐之色:“现在不是闲谈的时候吧?” “你是在担心你自己,还是在担心他?” “这对结果会有改变吗?” “原来你也知道了。” “很不巧,师父也曾经给我提到过‘夜之章’上的谶语。” “没想到,你至今还是把梭罗叫师父。”戏谑的笑,但眼底深处却一点笑意也没有,雪野不经意瞟过去,感觉自己像是被他看穿一样,竟然不知道如何应答。 “也亏你们师徒情深,不然我怎么能夺回‘夜之章’呢?” “你说什么?” “以你为筹码,梭罗会不会拿‘夜之章’来换,我们要不要赌赌看?” “如今我已经和梭罗没什么关系了,只怕你打错了算盘。” “是吗?” “我只是不明白,你既然要用我做饵,为什么又要助我恢复力量?你不怕我逃走?” 无所谓地笑笑:“你若逃走,我就只好治影冢的罪了。” 雪野愣了一下,就凭影冢素日对自己的维护,冥王若要这样做,不会有人反对的,强笑道:“雪野自私非常,怎么可能因为你们君臣关系而牺牲自己性命?” 冥王又欺上来几分,笑吟吟地正视雪野红色的瞳仁,调笑道:“口是心非。” 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可恶的话题,雪野简直想一拳打上眼前这张笑脸:“雪野至今佩服的人,只有两个。” “梭罗定是其中之一。” 雪野点头:“另一位,正是陛下你。” “哦?愿闻其详。” “我敬重我师父,不单是因为他收养看顾我至今,还因为我先前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雪野丝毫不怕揭自己的短,反而浮泛出笑颜,“师父早就料定自己会背叛陛下,先是将我不着痕迹地送至影冢麾下。在尘舞算计我的时候,又杀死乐翔,让我遇见了楚辰。以我好管闲事的性格,必然会想与楚辰一起去‘殇’,可我费尽心机接近夜叉要取来‘夜之章’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在‘殇’的一切行动也在师父的算计之中。” 冥王凝神听着她一句句分析,似乎并无不耐烦。 “后来我一直在想,事情之所以能够进展得这么顺利,还有一个人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而这个人,就是我所佩服的第二个人,也就是陛下你。” “是么?” 雪野深吸了一口气:“你与我师父虽然名义上是君臣,但据我所知,却并无私交,所以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为何你们俩的配合,偏偏能天衣无缝地让我一步步深陷。” “说来听听。” “尘舞之所以敢算计我,如果不是陛下在后面支持,就算她对影冢再一往情深,恐怕也不会大胆到敢对光明公主下手,知道光明公主与乐翔是‘殇’的人而又想下杀手的,应该就是陛下你。 “当初命令楚辰去‘殇’夺取‘夜之章’的,也是陛下你。 “而在巫兮那边,陛下想必更是苦心孤诣,甚至让我对你出箭以使你自己置身事外。巫兮精通巫族术法,能掌控人的梦境,甚至进入人的内心操纵意念动力,陛下利用这一点差点让我与影冢自相残杀,我就有点不大明白了。” “你是何时怀疑到我身上来的?” “我从‘殇’回来,按理说冥王陛下应该下令处理背叛者,可我竟然存活至今,应该不单单是影冢的功劳吧?那时我就在想,陛下不杀我,是不是有因为我还有用得着的一天?” “看来我和梭罗还当真是势均力敌呢。”冥王也不多做解释,只是自顾笑道,“只不知道这次逐鹿,又是谁会赢呢?” “我师父他应该还有其他身份吧?”听冥王此言,想必有更精彩的内情,可不太确定他是否会告诉自己,雪野呢喃,声音微弱,似乎只有自己听得见。 “连这一点都能想到。”冥王笑了,“雪野,论起心机来,再过个十年八年,我与梭罗只怕就不是你的对手了。你这样的人,若不能为我所用,我必杀之。” “陛下在忌惮什么?雪野只怕连十天八天都没有。” “你不该是如此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多好笑,明明要自己性命的是眼前之人,现在却又像救世主一样奉劝自己不要放弃生命!雪野似乎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笑得肠子打结,靠在墙上直不起来腰。 “梭罗是天界的人。” 天……界? 他是如何穿过这结界的?又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并且甘愿卧薪尝胆?或许,当初他收养自己,就已经计划好了后来的一切? 这样的人,太厉害。雪野本该避而远之,却又偏偏每一步都是走在他的棋盘之上,要如何诉说自己的苦恼呢? 梭罗算计她利用她,却没有一步伤害到她。甚至,在他的每一步计划里,都可以看到因为她而精心设计过的痕迹,正因如此,她才能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 不得不甘之如饴。 “如果我没有弄错,他应该就是天界统治者的次子。不管是在天界还是冥界,没有皇族血统的人,是没有办法看到‘夜之章’上的谶语的。” “呵,这么说,在我临死之前,还能见上师父一面,真是多谢陛下了。”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嘲笑冥王的伪善。反正也都无所谓了。 “这就是‘妖瞳’的命运吧。” 什么灭世之劫?原来到头来我只是冥王野心的殉葬品。 可悲、可笑。 影冢,你真是做了很多无用功呢,我们都被这两个混蛋耍了。 如果就这样死掉,我也不甘心啊。 不过,还是谢谢你。 冥王竟然觉得有些不愿意面对雪野清澈的瞳孔,看着这个自己亲手送上断头台的女子,竟然在自己面前还能如此沉着镇定地与自己交谈,不能否认心里有些佩服。 微微别过头去。 没有告别的离开。 如果早些认识她,自己还能作出这么残忍的决定么? 冥王轻轻闭目,心里突然烦躁起来。又自我安慰道,好在,没有这种如果。 雪野眼见冥王离开,全身力气似乎抽空。 刚才在冥王面前表现出的果断与睿智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如果冥王再多停留一秒,说不准她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将自己亲手送给死神,却还能这样来调侃戏谑自己,这家伙是人吗?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只觉得疲乏不堪,雪野头枕在松软的枕头上,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妖瞳”之血。 我到底为什么回来呢? 雪野想到那日船上的食人鱼和鱼藏剑。 原来腹中有剑的鱼王被吸引过来,竟然是因为自己的血滴到了水里。 雪野将桌案上杯子摔碎,捡起一瓣碎片,割开手指,麻木地看着,不明白自己与别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自己的宿命? 心里着恼。 再一次问自己,为什么回来呢? 当初决定要做的事情,是要终止两界之战,觉得哪怕是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是值得的,可为何现在却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反倒成了战争的催化剂? 53 潮落夜江斜月里 影冢随随便便地看了雉一眼:“雉,这话就算是真的,也不该由你来说。” 雉竟似是抵挡不住那一眼的严寒,不由缄默一阵,才迟疑道:“若是真的,你怎么办?” “我看不到‘夜之章’里的内容。”影冢语气不改,但言辞里分明透露着对冥王的不信任,随即不易察觉地笑了笑,“不过以雪野现在的伤势,留给冥王处理,不是很好的方法吗?” “你……”雉支颐沉思了半晌,才想明白影冢话中之意,漂亮的大眼睛里又是担忧又是惊喜,目光停留在影冢的英俊脸庞上,直看向他眼眸。可惜影冢眼眸太深,他只感觉自己快要陷进去了,却仍看不出影冢心里所想。 “如此一来,我便少了很多困扰了。” “难道……老大早就有这个意向?” 影冢微扬嘴角:“雉可不要乱猜哦。冥王既然要借助‘妖瞳’的力量,我便顺水推舟让他帮我这个忙好了。” “可是以我们……也不可能与冥王对抗,万一弄不好,雪野也会……” “我们不需要明目张胆地与冥王敌对,只要在最后关头做点手脚就行了。” “这么说……老大你已经有计划了?你刚才的郁闷都是装的啊?”雉顿时有被人耍的感觉,哀叹连连。 影冢却只是莫测高深地摇了摇头,不再答话。 指尖的痛感让雪野更加清醒,雷厉风行地迅速扫视了整个房间,唯一可以当作武器用的只有随意扔在角落的一根竹竿。两尺来长,两指宽,雪野拿着那竹竿呆呆看了半晌,翻了个白眼认栽,大摇大摆地朝门外走。 刻意在门口停了片刻,闭上眼睛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觉附近只有几名侍女,隐处约莫有七八名高手环伺,要全身而退不大容易。 要是有啸月弓就好了,我就赏他们一人一箭! “陛下吩咐过,姑娘若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来办就好了,不必亲自出来。” 雪野的遐想被人打断,缓缓睁眼看眼前之人,年龄大不了自己多少,看衣着应该不过是侍女身份,可满眼的盛气凌人。 果然打狗要看主人? 雪野手中竹竿一头轻轻敲着自己手掌心,笑道:“我要出恭,你也能代劳?” 趁那侍女发愣的瞬间,雪野一掌劈下,同时接住那侍女的身体,大声喊道:“有人没?有人昏倒了!” 其余侍女闻讯赶来,雪野轻而易举将几人击昏,仰头叫道:“附近的,再不出来的话,雪野可先告辞了!” 没有动静。 沉寂之中身后有利器破空的声音,雪野岿然不动,静如山岳,直到兵刃接近自己才微微侧了侧身,耳边有金戈交击的声响,“丁零”一声,正撞上相对方向射来的利器,双双落地。 雪野低头一看,竟然是两只箭羽,只好苦笑:这些人是不是以为她冥界神射的名头是骗来的? 雪野将手指掐进方才划开的伤口之中,血又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雪野看也不看后背,挥手接住射来的箭矢,让箭矢从自己手握的圈中一划而过。可她一人终难敌众矢,不断有箭射来,令她进退不得,在原地打圈。雪野不断用手捞住箭矢又旋即放开,若只凭肉眼很难观察出箭矢在空中速度的改变。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在某个方向出现了一声龙吟之声。 清越、高亢,声音不甚响亮,但宛如穿云裂石,一路势不可当地扶摇直上,九天之外,弦动凤鸣,遏止了行云的漂移。 这声音,令伏击在各处的高手都有了一瞬间的失神。此时雪野才确定冥王所说的话是真的——那声音,正是啸月弓与“妖瞳之血”产生的共鸣。最后那支箭的去向,应该就是最接近啸月弓的位置。 头顶光芒大盛,若游龙矫矢蜿蜒在青空之下,眼前房屋里所有的光芒都汇聚于此,太炽热,太强烈,让人不敢逼视,也看不清楚。但闻几声闷哼,想必刚才朝自己射箭的人都已被制住,心里大感好奇。 雪野明显感知来者是高手,大感异常,皱眉,翻身攀上横梁,脚还未落稳,雪野身体一歪,被人拉了一把,倒在什么东西上面,温热的。雪野刚要惊呼,被脑后一只手捂住了嘴,手里竹竿在空中乱挥,却沾不上那人衣角。 是谁? 雪野要回头看,横梁上地方太窄难以转身。雪野知道自己正躺在那人胸口,只要微微侧身就会掉下去,一时不敢妄动。谁知那人力道不小,手却更为灵活,从她嘴上移开,转为捂住了她的眼睛。 “猜对了我便放手。” 刻意加重了鼻音,雪野微微蹙眉,停了乱挥的竹竿,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太确定地开口:“楚辰?” 低沉的笑声从耳边传来,楚辰缓缓坐起,莞尔一笑,明媚如初阳:“我连你的命门在哪里都知道,你却用了这么久才猜出来是我,你是不是该好好道歉?” 雪野瞪他一眼:“那时我又没有挠过你的痒。” 话语一出,雪野脑子里浮现出当时与楚辰在沙滩上嬉闹的场景,脸颊绯红。楚辰反而笑得更加灿烂,宽怀大度地将手臂一展,说道:“你若愿意,随时给你挠。” 下一秒,楚辰倒在地上怨念:“故人相见,你就下手这么狠,还是睡着的时候乖一点。” “你怎么来了?”雪野知道再说下去他必定越来越离谱,跳下横梁站在楚辰身边,也不扶他起来,冷冰冰的口气倒似在审问要犯。 “我怕你出事,这么够意思地来了,你居然……”楚辰一边揉着被雪野捅的心窝,一边站起来。滑稽的表情在他起身的那一刻就变了,语调也不再调侃,“我得到消息就赶来了,要走就趁现在。” 雪野毫不犹豫地接道:“他们看见你了,只怕对你不利,先解决掉吧。” “他们”指的自然就是刚才被楚辰打倒的那些人。 楚辰目光在雪野脸上停留了几秒,才讥诮道:“嗜血修罗和妇人之仁,有时候,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满以为雪野会愣上三秒钟,结果雪野毫不犹豫地回答:“或许,我与冥王本是一类人。”拔脚就走,楚辰追问:“去哪儿?” “拿回啸月弓,然后去见影冢。” “从上面走可以省很多麻烦。”楚辰食指朝天,抿嘴一笑,雪野知道他指的是横梁,从善如流。 取回啸月弓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雪野与楚辰突然出现在影冢面前的时候,倒是让影冢吃了一惊。 但毕竟是影冢,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命人关了门,问楚辰道:“这次,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落羽的意思?” “我若想来,落羽拦得住?” 听了楚辰的回答,影冢头疼不已。嚣张而任性的口气,与雪野倒有几分相似。明明实力已经不凡的两个人,却总让人觉得有几分稚气,在感情的羁绊上尤为如此。 但或许正是这样的雪野,才让自己觉得特别吧? 影冢说道:“这事跟你无关,别瞎掺和。” “你跟落羽一样,就喜欢自命不凡。”楚辰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正幸灾乐祸的雪野,回过头对影冢道,“别忘记我们当时的约定。” “不会忘的。” 雪野两边看看,料想是与自己有关,却懒得过问,只轻轻敲着啸月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这么快回来,在我计划之外。”影冢挑眉笑道。 雪野抬肘撞了撞影冢,佯嗔道:“你居然把我当棋子?” “不敢不敢。”影冢揉着被雪野撞的胸口,脸部线条柔和起来。雪野得理不饶:“你是不是早就算准了冥王如果要用‘妖瞳之血’为引就会先治好我的伤才故意让我被擒的啊?” “你说呢?” “影冢你说话不算数,又算计我!” 雪野的粉拳砸在影冢肩膀上,影冢乐得照单全收,等雪野打得过瘾了才轻轻抓住她的手,笑得一脸邪恶:“不算计你,难道放任你自己乱来?” 楚辰笑看两人,眼神不自觉地暗淡了一瞬。 雪野情知影冢说的是早上分别时候自己遣开他的事情,不由得升腾一丝起被看穿的窘迫。往常被人看穿总会觉得心里不安,唯独这次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感。 “说起来,梭罗当真会来吗?”影冢并没有忽视楚辰的脸色,但他更明白有些事情是不可因为同情而推让的,明智地转移话题。 “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的话,梭罗现在应该在准备了。” 雪野研究着楚辰那句话,不太肯定地重复:“他真的会来?” “你也别想太多了,梭罗会来,并不单是为了你。”影冢开解道,“梭罗在冥界卧薪尝胆这么多年,绝对不是会自投罗网的人。我想他的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打算吧!” “我只是在想,如果师父知道了我已经逃脱,还会来吗?”雪野拖着下巴,“如果冥王发现我已经遁逃,第一个要搜的地方肯定是你这里……那……那不是什么都白搭了吗?” 54 第 54 章 “你还真是顾虑周全!”影冢看着雪野认真的样子,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心情甜蜜得无以复加,看向雪野的眼里满是宠溺的味道,耐心解释道,“冥王既然担心梭罗知道,一定会全力封锁消息,就算知道你在我这里,也不可能派人来搜查,所以你这担心,就多余了。” “真的是这样吗?”要怪也只能怪影冢的闷骚性格留给雪野的印象太过深刻,雪野的脑袋已经自动启动了免疫系统。 影冢旋即显现出担忧的表情:“哎呀糟糕,被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突然想到了,陛下不会明着动手,但‘妖瞳之血’不可或缺,所以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在暗处下手,所以这段时间,你千万不要跟我分开。” “任何时候?” 影冢郑重点头:“对,无论疾病与健康。吃饭在一起,睡觉也要在一起。” “影冢你又耍我。”堂堂北方武神居然说起话来这么没正经,雪野也算是服了。 “影冢,既然雪野安全送回,我也放心了,告辞。” “这么快就要走?”雪野纳罕。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游手好闲啊?”影冢戳了一下雪野的额头,对楚辰道,“这次不能相送,多谢。你自己小心。” 楚辰傲然一笑:“在事情解决前,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你跟雪野也保重。” 楚辰一走,影冢就将雪野圈回怀里,雪野不适应与影冢这般亲密接触,趁机不着痕迹地躲了一躲:“你跟楚辰,到底在计划着做什么?” 影冢自然看穿雪野的心思,若在往日必然也有些不自然,可此时心境非同往常,强势地将雪野拥住:“不论我做什么,都不会让你成为冥王的工具。” 雪野顿时一震,僵在影冢怀里,不会动了,沉默良久,才闷闷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影冢将下巴搁在雪野头顶,雪野看不见他的脸色,心里一直打鼓。低沉和悦的声音从头领上传来,影冢倒全然没有局促,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如今才知道自己能惹事么?” 又等了半晌,雪野没了声息,影冢知道她当了真,笑道:“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若真让冥王打开了结界,那才叫不妙。” “是这样么?” “嗯。” “影冢,你到底多大年纪?” “嗯?”影冢倒是未料到雪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我是不知道嘛,又没有人告诉过我。” 影冢在雪野耳边吹气:“你猜呢?” “四十。” 影冢差点没一口气把自己呛住:“为什么是那种大叔的年纪?”这丫头不知道自己素来有什么称号,竟敢把自己当作大叔,实在是要好好教训一下。 雪野却很认真地回头看着他:“因为你跟我师父一样喜欢拿我当小孩子,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明明我也是很强的。 就知道雪野不会说出没有目的的话,影冢暗自好笑:“你想问什么,何不直接说?” 得了影冢的承诺,雪野言辞不再客气,一针见血:“你追随冥王多年,变生肘腋,你怎么倒是一点慌乱也没有?”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样的反应?” 雪野摇了摇头,眼里又渐渐显露出些迷惑:“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应该是这样,这样……让我觉得你好像早有防备。” “我们当年誓忠追随冥王陛下,为的是冥界苍生,若冥王只是为了自己的功业,我们便没有追随到底的义务。” 听不明白。 雪野的坦白让影冢谅解地笑了:战术与谋略,雪野一点就通,但说到权术与人心,雪野确实白痴得可以。或许,梭罗从一开始就不希望雪野涉足这些地方吧?如果雪野知道自己这一道都是被梭罗摆的,会怎样呢? “影冢,你想到了什么?笑得好诡异。” 影冢自然不会当真告诉雪野这事,盯着雪野粉色的唇瓣,邪气一笑:“我只是在想,冥王那混蛋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让我来检查一下。” “没有……”雪野这才知道原来那次的事情影冢也还耿耿于怀,看着在眼前不断放大的影冢的笑容,一时不知道是迎是拒,生涩地看着影冢落下来的唇。影冢的唇才轻轻点在雪野唇边,气息变得粗重起来,雪野却已经猛然使力,一把推开了影冢。呆呆愣愣地看着影冢,也不说话。 影冢睁眼,丝毫不以为意,从容问道:“怎么了?” 在影冢温和目光的注视下,雪野反而显得有些狼狈,似乎这时候才渐渐回神,慌忙答复:“只是……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雪野躲避着影冢的目光,眼角不断在房间里扫视,不知为何这宽阔的空间突然逼仄起来,让她无藏身之处,雪野狼狈难抑,推门就要出去,影冢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手腕:“究竟怎么了?” 这两人又都是七窍玲珑的人,雪野不做回答,影冢便俯下身去窥视她的清秀脸庞,在她生涩表情上寻找蛛丝马迹。看了片刻,便了然于心,双手搭在雪野肩膀上:“我们可不可以只管现在和以后,不问过去?” “我……做不到。”雪野低垂着眼睑,硬邦邦地回答。 好容易蓄起来的温存气息,又在这一问一答中渐渐流失。 影冢蹲下来,双手托起雪野的脸颊:“还在在意我和尘舞的事情?” 雪野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难堪地想别过脸,却被影冢生生扳了回来。从未见过影冢以如此强硬的态度对待自己,雪野一时竟然还有些害怕,忘记了回应。 影冢轻轻叹得一口气:“你果然还是在意。” 当日被雪野撞见自己与尘舞云雨之事,虽然明知道尘舞是什么意思,但并没有想到与雪野会有今天,千算万算算不明白自己的心。 雪野咬了牙:“少臭屁,我只是在想尘舞和冥王是什么关系。” 影冢一点也不避讳:“她也算是冥王安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子吧。” “你都知道?” “我素来不喜欢被人骗,既然她要演戏,我也就陪她玩玩。” 雪野反而神色黯了一瞬:“其实,或许……她对你是真心,才会用那么深的心机……大概,她也只是被冥王利用吧。若换成我,我绝对做不到她那样。” 这话相当于间接性地告白,也给了影冢一个暗示——原本以为雪野在意的是他和尘舞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没想到她竟然是在想着这个。幸亏她说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两个人继续误会下去会产生什么后果。 影冢欣然接受,一把抱住雪野,笑道:“你这丫头……偏偏要在这些事情上跟人家攀比么?” 雪野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想挣出他怀抱:“尘舞那般对你,你不该辜负她的……况且,我不值得你这般牺牲。” 影冢这回可真不明白雪野的心思了,怎么尽喜欢在这些事情上钻牛角尖,抱住她不管怎样都不松手,最后雪野急了,大喊:“放手。” “不放。” “我杀了你!” “你杀!” 那句“你杀”喊出来,影冢跟着就笑了出来,在雪野耳边说道:“你看我们这般,是不是像小两口拌嘴?” 雪野顿时羞红了脸,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影冢怀里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影冢呵地低笑了一声,雪野的笨拙令他暗暗高兴。 55 第 55 章 冥纪•承平四年春,东之武神梭罗从战乱中捡回雪野,梭罗亲授其啸月弓。因其瞳孔呈现与众不同的妖异红色,被人称为“妖瞳”,也是传说中灭世的象征。 冥纪•承平八年秋,雪野毛遂自荐,刺杀北方武神影冢属下俄尔甫斯,功成,然为俄尔甫斯所伤,被修罗刀主人影冢所俘。当夜,被巫族公主尘舞栽赃,被关禁闭,三日后,受命收服极北叛乱民族。 冥纪•承平八年冬,梭罗舍弃武神身份,一怒远走,封印“妖瞳”能力,开始以“殇”首领的身份发令,命人盗走“夜之章”。 十一月,雪野与楚辰相遇卧底“殇”。半月后,雪野因影冢暴走。 十二月,雪野与楚辰流落南陆,雪野伤重难治,被影冢救回。在海上遭遇鱼王,取得鱼藏剑。 冥纪•承平九年初,冥王羁留雪野,率领冥界百万精锐于南陆,以“妖瞳”为饵,以待梭罗入瓮。冥王蓄意借妖瞳之血牵引六大神器之力,开启天冥两界间的结界,挥师讨伐天界,欲建立不世之功。 同时,冥界黑暗组织“殇”发动其散布在冥界各地的势力,开始展开对冥王的反对战,而梭罗应约孤身前往,与冥王会面。 “首领当真决意要去?” 夕阳的余晖披洒下来,淡薄的金红色余晕反照在堂皇的殿堂之内,姽婳俊美的脸庞上也似沾染了这鲜艳的色泽,更加活色生香,美得颠倒众生。 “嗯。”梭罗不露喜忧地点了点头。 “是……为了她?”姽婳并非不知趣的人,这个时候却一再追问。 梭罗自然知道姽婳说的“她”是指雪野,也不全盘否认:“各取所需罢了。” “这样,不正中冥王下怀么?” “姽婳,我号令‘殇’蛰伏这么多年,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刻。不论如何,去的话,总可以改变些什么。” “姽婳以为首领必定有把握的……” 梭罗爽朗地笑了:“若有十成的把握,就太没挑战性了!” “姽婳愿意追随首领!”姽婳单膝跪地,施礼恳请。 “起来吧,另外有事情要你去做。” “可是我……” “婆婆妈妈的,他还真把自己当女人呢!”与脚步声一同传来的,是叶柔和凤凰交谈的声音,两人都朝梭罗微微致意,调笑着打量姽婳。 姽婳脸上一红,迅速站起,不再与梭罗执拗。 梭罗问道:“有什么新情况?” 凤凰答道:“那日我与雪野交手后雪野被影冢带了回去,不过看样子她的伤不轻。” “我最新得到的消失是雪野确实被冥王带走。现在他们都聚集在南陆,应该是在等待夜之章,开启结界吧。” “看来,我们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了。” “首领,我觉得不然……”凤凰及时出声。 “说。” “冥王要首领用夜之章换取雪野的性命,首领若是不去,冥王不定会对雪野下手,若是交出了夜之章,就很难说了。” 也不知梭罗究竟是想到了什么,竟然还笑了一声:“不是难说,只要拿到了夜之章,就一定会对雪野下手。”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皆未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梭罗正色道:“要开启结界,必须要‘妖瞳之血’为引。” “那首领……?” “所以我去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保全雪野,不过好在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要靠她自己了。” “难道是封印……?”因为与雪野直接对战过,凤凰自然是最了解状况的,脱口而出。 梭罗不答。任何人都是这样,只有突破自己的瓶颈才能继续前进,因为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不得已选择了最痛苦却最有效的方式帮助雪野提高战力,被冥王这么以搅和,想必现在的雪野,战力已经不在影冢之下了吧? 梭罗没有继续想下去,只是吩咐道:“凤凰,你去观察十二银骑的动向,若不利于我们,可立即下手,叶柔,你密切注意落羽,姽婳,熠焰就交给你了。” “领命。” 三人纷纷退出,凤凰走在最后,见叶柔和姽婳都走远,才问梭罗:“首领在冥界掀起如此轩然大波,究竟是为了止息战火,还是只为了她?” 梭罗闻言,抬头看着凤凰,默不作声,两人视线渐渐对上,凤凰却突然转身离开。 殿堂上又空旷无人,梭罗静静坐着,眼睛闭上又睁开,轻轻笑了:“为了谁,有什么要紧呢?反正结果不会改变。” “不会要我告诉你我为什么打你吧?” 落羽一拳将楚辰掼倒在地,还像是自己手疼一般轻轻甩着。楚辰狼狈地半趴在地上,脸颊不一会儿肿了起来。 “反正你是南方武神,你要怎么处置下属,也不一定需要理由。”楚辰并不着急着站起,只是无所谓地用袖脚擦着唇边的血迹。 落羽见了他那样子,心里火往上冲,再也难以抑制,一把揪住楚辰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不知悔改,你真是不知悔改!” “悔改?悔改就是要像你们这样不问是非做冥王的走狗?你连影冢的一半都不及!”楚辰也急了,怒吼,但看向落羽的目光里满是坚定,没有丝毫的冲动的意思。 落羽没料到他有此一说,紧拽楚辰衣领的手渐渐松了:“我们宣誓效忠冥王,是我们自身的信念,不会意气用事,更不是什么走狗犬牙。” 楚辰毫不客气地一剑挑破冥王的伪装:“你们要效忠的,就是一个为了自己的欲望而牺牲无辜者的帝王?助纣为虐,不是走狗还能是什么?” “征战天界,为的是冥界的未来可以不用面对这种战争威胁!” “当真是这样么?”楚辰冷笑,笔直地将目光投入落羽的双眸中,“如果是为了苍生,为什么还要雪野这样的人去送死呢?这种说法本身不是就很矛盾么?” “任何事都有它的代价,如果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雪野,虽然看起来残酷了点,但毕竟是赚到了。” 楚辰怒极反笑:“代价?哈哈!如果冥王要的,是你心爱人的命,你会甘愿拱手奉上,就为了他口口声声冠冕堂皇的不可能实现的未来?” 落羽无法回答。如果是自己,他愿意为了这个未来而奋斗和牺牲,却不甘愿将心爱的人拱手送上。 他之前所认为的自己理解影冢,原来并非如此。河岸观火和身临其境毕竟不同。如果楚辰对雪野也是那番心意,那么他的做法又何错之有? “莫非……你对雪野……?” “不错。”靠!不就是三个字吗?有什么难的?却似乎每次都没说出口,于是从未对雪野提及,但在落羽面前却坦荡得有如白纸。 “但雪野与影冢已经……” “那又怎样?”楚辰挑眉一笑。 “那又怎样?”落羽不解地看着他,重复他的话。 楚辰眼眸纯明如水:“我又不是尘舞那样嫉妒心重的女人。我要她过得快乐,并不是要得到她。” 落羽呆在当场,看着对面与自己酷似的脸庞,就这么与他对视,没有交谈,第一次觉得自己才真正了解对面兄弟的心意。 半晌,落羽失笑:“我总以为你还跟当年一样,没想到已经长大了。” 这回轮到楚辰傻眼了:“你……?” 落羽坐回高座之上,将身体放松在座位里:“若是你自己觉得应该坚持的,就去做吧。” 56 第 56 章 “老大……” 影冢才沉浸在短暂的甜蜜中,雉的声音已经从屋外飘了进来,偎在影冢怀里的雪野几乎是一下子弹起来的,尴尬地站在一旁,影冢默不作声地笑了笑,才整了整衣衫,等着雉推门。 “什么事情跑得这么急?”影冢心里明明想的是幸亏雉先打了招呼,不然雪野一定要窝火,嘴上却漫不经心地问。 “你回来了?”雉见到雪野大吃一惊,也顾不上搭理影冢。 雪野嫣然一笑:“嗯,回来了。” 雉迅速用眼光在雪野身上扫了一边,确认是货真价实的本人无误之后才一拍额头,对影冢说道:“糟了,尘舞那个女人已经来了……” “来就来了,她又不会吃了你,你慌什么?”影冢从容一笑,突然想到才和雪野说起尘舞,安慰性地将手覆上雪野手背。 雪野才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转之机,触及雉促狭的目光,脸上又是一红:“她应该不会知道我在这里吧?” 影冢压着声音,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知道的话,就只好灭口了。” 雪野倒不介意:“其实把消息传出去,师父就不会来了吧?” 影冢听了这句话,竟似颇不耐烦,正色道:“我说过,他若来,不仅仅是因为你,所以,你就不用多想什么了。” 雪野顿了一下,才望住影冢:“我不知道你跟我师父之间究竟有什么默契,但是如果需要力量的时候,不要忘记,我比你属下很多人实力都要强。” “我明白。” “别扯闲话了,真来了。” 雪野正待说我一起去,影冢早有料想,回头撂下一句“你在这里等我”已经跟雉走得没影了。 “这算是个什么事儿!”雪野看着他的背影跺了跺脚,在身后笑骂。 远远地瞭望片刻,两人都停住了脚步,隔着三丈来远的距离,对方眼中的光线的都显得扑朔迷离,这是影冢与尘舞久违之后的重逢场景。局促了片刻,尘舞薄唇轻启,优雅散漫,唇齿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傲慢与忧伤交叠地气息:“我没想到你会出面见我。” 影冢笑容虽浅,却五味杂陈:“你都闹得众人皆知了,难道我还能装鸵鸟不成?” 尘舞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能否我们单独谈谈?” “老大……”影冢还未发话,雉抢上,想要反对,影冢挥手将雉拦下,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无妨,周围人也都纷纷识辨眼色退下。纤细繁华的门厅里顿时空荡荡,落日熔金,夕阳返照,两人轮廓在光线里变得柔和起来,在那一瞬间,影冢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和尘舞又回到了从前彼此貌合神离之时。 可是他知道,在匆匆时光里流失的岁月再也回不去了。在知道了尘舞的行事风格之后,再也不可能将她当作从前天真烂漫的巫族公主来对待。影冢将心里一点阴霾驱散,直捣黄龙:“你今天来,所谓何事?” “如果我说,是冥王陛下派我来的呢?”再怎么样,一个女子,有她的骄矜,在经历了与他那么坦白的决裂之后,她也不再能拉下脸来死缠续情。 影冢虽想尽量保持镇定,但听到这话,本能的警觉被唤醒,心里仅存的旖旎顿时荡然无存:“若是如此,就算是你,我也不能手软。” 影冢看向尘舞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连尘舞也为之震慑,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影冢见尘舞神色,轻缓地舒了口气:“索性我知道,你今天来,并不是得了他的旨意。” 尘舞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影冢回头:“有什么疑问?” “四武神效忠冥王本是不可更改的,如今你和梭罗都开始背弃原来的道路,你们……” 影冢轻慢地笑了:“不分是非的效忠,只是愚忠。” “大人!”尘舞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在殿堂上高声叫喊起来。 “尘舞,你若是坚持你所相信的,我并不会阻拦你,但是,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希望你不要成为我的绊脚石。毕竟,我不希望你我为敌。” “你这么做,是因为她?” 影冢静静将目光收回,定格在尘舞身上,轻声地叹息自心底流露,在他的角度,从前他不能理解,自己这般的人,怎么会被尘舞喜欢得那么深沉?可是反观自己对雪野的态度,他也就想通了七八分,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恋,不一定要是他为你做了什么,也不一定要他如何桃李春风——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都怪雪野那臭丫头,将自己说得差点有负罪心理,这回完了,居然开始学着安慰起人来了:“如果是她是冥王的直系属下,我就是绑也要把她绑回来。” “因为是我,所以放任自流?” 完了,真不是哄女人的料…… 可是怎么雪野就那么好哄呢? 影冢拖着腮帮子想了一下,得出了结论——雪野是女孩儿,不是女人,结果眼前这个足以让自己一个头两个大,搞得跟纯情小男生一样,这哪里是他一贯的作风? “不是。只是,我尊重你的选择。” 尘舞深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让自己呼吸平缓下来:“我知道了,我们本不同。我今天来,其实不过是来望风。” “令你失望了?”影冢苦笑。 “不,这才是你的行事风格。” “谢谢。”除了这句话,已经找不出更能表达自己心里真实情感的话语来了。这句话里,已经包含了一切,葬送了我们的曾经。不过,对你的这句感谢,是真切的,不掺杂质的。 “秘术的事情,我会尽力想办法的。” 尘舞平静地说话,影冢却觉得这句话有千钧之重:“你……不用勉强。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巫族的秘术素来被看为是族里的最高机密,如有外传者,恐怕要经受刑罚致死,这些积习既是是北之武神,甚至冥王都没有办法改变。尘舞这么做之前,说不定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 尘舞笑得凄然,又如水上莲花,美艳动人,只是少了当初的明艳:“当初接近你,也是陛下的一手安排,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是一场博弈,谁最先喜欢上对方,谁就输了。” 影冢愕然不语。原来她竟然也是知道的,却为何还要与自己一同演下去?有种被命运愚弄的感觉。 尘舞怂了怂鼻子:“看来,输的人是我……或许,也没有赢的机会了吧?” “尘舞……” “没那么夸张,再至少,我也是巫族的公主,他们能奈我何?” “我不许你去。”影冢终于抵受不了这种场面的冲击,淡淡命令道。 “你是在为我担心么?”嫣然,如花之凋谢。 “是。” “但你却不能命令我了。以你我现在的身份。如果阻止了我,落羽和楚辰会怎么样呢?” “我会再想办法。” “这么说的时候,你自己心里也没有底吧?”尘舞笑,超尘脱俗,并不将影冢的劝阻放在心上。 “喂……” 影冢还待再说,尘舞却悄然如羽,轻声出去,没有声息。 “出来吧。” 影冢在殿堂的中央,目送尘舞的背影,直到她走出很远,才轻声吩咐。 被影冢的目光这么一照,在石柱背后的人影再无处再遁形,默默低头出来。影冢失笑哑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见雪野的头抬也不抬,影冢纳闷了,去捧雪野的脸,被雪野轻轻挣了挣,影冢不明所以,问道:“究竟怎么了?” 雪野声音很低,低得是影冢从未听过的音量:“我也不知道,可能……看着你们,总觉得有点……不用管我。” 影冢大手一伸,抱住雪野,低声笑:“你呀!” 57 第 57 章 是时落羽与熠焰所管辖南陆与西陆同时遭遇奇袭,而两名武神皆汇聚南陆边缘,加之此时西南二陆兵力空虚,抵御薄弱,一夜之间被人攻城略地,势如破竹。而这奇袭之事,说来也神奇,每到一处,只是攻陷城池,并不骚扰百姓,因此城内百姓在这一夜之间只是听闻攻城之事,怀疑攻城之实。第二天一大早跑出来观望发现城头王旗变换才恍若惊梦。 落羽和熠焰虽然得到消息,但调令之时已经滞后,这就好似洪水决堤,一旦堤溃,汹涌澎湃,不可遏止。南陆还勉强能支撑,而西陆却眼见是要落入敌手,而更可怕的是,陆内居民毫无反抗之念! 也不能怪落羽与熠焰治理不力,冥界几千年来的陋习沉积于此。冥界历来靠武力征伐一统天下,冥王与四武神将冥界几百种族的人民聚居在一起,但却无法缓解种族之间的歧视和冲突,不少种族都想起而反抗,却势单力薄只好隐忍再三,如今得了这一机会,自然不肯坐失良机。这就像是一根绷得不能再紧的弦,注定会断裂。而现在,似乎就到了这个时刻。 影冢得到双方消息的时候,还在和雪野商量着尘舞的事情。其实心里都觉得不需要尘舞来为他们买单,但说到要去阻止她,两人都犹豫了。 “你怎么想?”影冢回头看着雪野。。 “我只觉得,如果尘舞因为落羽的事情付出了不该她付出的代价,我们与冥王的作为又有什么区别?” 一语中的。 影冢苦笑,在雪野面前显得无地自容。原来自己与他是一种人,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因为上下属的关系勉强凑在一起的呢,偏偏被雪野这么轻描淡写,但又不留情面地点中要害! 雪野说完才察觉影冢脸色的微妙变化,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点触及到影冢内心的某种东西了,想说点什么来表示自己不是那个意思,结果措不出言辞,僵硬在那里,不知道是该靠近他,还是该给他留一点空间安静一下。 “所以你还是在劝我,去拦住她?” 雪野自然明白影冢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出言自然比刚才慎重:“我不甚了解巫族的状况,我也不是什么锄强扶弱满腔正义的人,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会为现在所做的决定后悔。” “你是在为我担心么?”影冢难得挤出了一丝笑容,带着点好玩的眼色看雪野,似乎想看她要如何窘迫不安。 可雪野微微扬起头,两人目光正好相对:“是。” 影冢觉得今天的阳光太灿烂,有点让人晕眩。 “来得还真快。” 熠焰正在与落羽议事时候收到战报,急匆匆就要会西陆去指挥全局,被落羽一把拉住:“现在大势已去,你就是去也是白搭。” “照你这么说我们就在这里坐以待毙么?”开什么玩笑!赌上武神的名誉,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敌人来攻城略地!从宣誓为冥王效忠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活。 所以在梭罗反叛的那一刻,虽然心里也有过动摇与迷惘,但根深蒂固的信念最终还是让她选择留下为冥王效忠。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到了现在,陛下还没有命令下达给我们呢?”落羽还紧握这熠焰的手腕,不让她离开。 想也不想,随口答道:“陛下日理万机,顾及不过来。” 落羽冷笑:“有什么事情比现在的局势更加重要?” “这么危险的话,大人还是不要说了。”落羽身边的谋臣置喙。 熠焰危险地看着落羽,眼中光芒令人琢磨不透:“落羽,你是不是早就有什么打算了?” 落羽坦然一笑,心忖就就算我早就有背叛冥王的打算,事到如今,熠焰一个人能成什么事?“怎么可能早就有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梭罗不是一路人。” “我怎么觉得,你们仨都要背叛陛下了?” “怎么算是背叛呢?我同影冢一样,效忠的只是冥界,而不是冥王一个人。冥界,不是冥王一个人的冥界。你,到底明不明白?”落羽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若是仔细听,里面还有不少暗含威胁的成分。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熠焰心知在这下去她与落羽之间也难以达成共识,还不如先遁,告别的言辞都说完了,却甩不开落羽拽住她的手。熠焰古怪地看着他,硬生生将自己的怒气压了下去,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待如何?” “抱歉了。” 落羽却并不如她激动,低垂着眼睑,在熠焰惊觉的那一刻,变拳为掌,侧劈上她的后背,顺势将她接回手中。做着这些的时候,他的脸色平静如常,似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楚辰。” 落羽低声吩咐,将楚辰唤了近前,才将熠焰交托给他:“交给你了,别让她有什么危险。”一思量,自己身边有能力制住熠焰,又有照顾女人经验的,楚辰是最佳人选。 “是。”心里忍不住有点好奇,但还是程序化地答话。 楚辰有点无奈,将熠焰带回十二银骑的营地,才一取下自己的蒙面,熠焰就醒了。而且熠焰直愣愣看着他的脸,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楚辰若是再将蒙面带上,又显得太着痕迹,若是就此不管,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半晌,熠焰才问道:“你就是落羽的孖生兄弟?” 说不是她信么? 楚辰只好点头。 “真没想到,能见到你。” “这话从何说起?”楚辰心里警觉,焉知这女人不是以言辞说服他趁他不备自己走了?微差熠焰脸色,却不像是满含心机的样子。楚辰松了一口气,毕竟熠焰不是雪野。 曾经从雪野的话语里探听出对熠焰的崇拜之情,但其实,在他眼里,雪野翻云覆雨的手段,绝对不是熠焰罩得住的。幸好,她遇上的是影冢那种人吧? “按照武神家族的传统,双生子怎么可能会顺利诞生世上?” “这种传说我也听说过,但不好意思,我与落羽,至今都还幸存。”楚辰释然一笑,然而那个笑容还未完全绽放,就僵持在脸上,再也展不开,飞速蒙面,掀帘出去交代其余银骑,“我去去就来,你们看着她。” 58 第 58 章 楚辰在南之武神的殿堂与十二银骑之间一个来回,不出两个时辰,已经找不到落羽的踪迹。楚辰随手抓了一个侍奉落羽身边的人来问,连连摇头说毫不知情,楚辰也料想再问是问不出什么,只好悻悻然退了出去。 甫一停下,还没将兄弟间的事情处理清楚,又要开始负重奔跑。 只知道他抢夺了自己的一切本该拥有的,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两人在岁月长河中胶着与磨合,却从不曾去想,在他眼中,自己的存在。 落羽那家伙虽不喜显摆,但却自负非常,惟我独尊,被这样的诅咒束缚,应该,也是很不甘愿的吧?如果抹杀了我的存在,是不是他也可以得到解脱? 楚辰望了望头顶阴霾的天空,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的样子。 他要引开自己与熠焰,究竟是要去完成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不得所知,只凭心里感应,这样也好,总该是有个了结了。 “楚辰,落羽呢?” 我靠,别找落羽自己找去,我都想找个人问问呢。 心绪不宁之时,神不思属,坐在草地上发呆。身后人见楚辰没有回应,从背后直接上去踹了他一脚,楚辰毫无防备,被踹得身体前倾,才从梦游状态恢复了正常,一弹而起:“你们怎么来了?” 雪野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贼笑两声:“报了仇了。” 影冢忍俊不禁,干咳一声,正了正颜色:“我们担心落羽会出事,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真的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要做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你的生命。” 雪野默不作声,看着影冢平静地将话说出来,楚辰却惊愕当场,坐立不安,狼狈非常:“你是在开玩笑吧?”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拿出开玩笑?” “但是……” “但是你不相信落羽会这么做,是吧?”雪野一轮抢白,正中楚辰心里所想,无可辩驳,直愣愣看着面前俩人,不知如何自处。 影冢止住雪野的言辞,淡淡说道:“其实,他那个人做什么事从来都是自己打算不与人通气的,你没想到也是正常的。当务之急是要把他劝回来再想想办法。” 任他平日再如何聪慧狡黠,干系了落羽与自己身家性命的事情,楚辰也是一时没了主意,只听凭影冢调令,问明原委之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熠焰还在营地里。 影冢觉得有意思了:“这是落羽的意思?” “不然谁敢作出这等事情?” 我看未必,你和雪野俩人什么大胆的事情没有做过?影冢心里这么想着,促狭地看了雪野一眼,随即回神:“你去熠焰那里,我和楚辰去巫族会会落羽。” 楚辰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去巫族?” “他岂是轻言生死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作出蠢事,所以目前最有可能解决问题的地方就是巫族。” “影冢。”雪野在私底下扯了一下影冢衣袍的下摆,压低声音道:“如果落羽与尘舞只能有一个幸存,你怎么办?” 影冢却似乎早就料到雪野会问这个问题,微微扬唇、后仰,唇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悦耳的声音终于从嘴角逸了出来,完成了一个笑容,趁雪野不备在她额头轻轻一啄。奸计得逞一般的笑容令雪野恨得牙根痒痒,影冢犹自怪笑着说道:“不必担心,我自然有解决的方法。你去找到熠焰,把事情告诉她,然后随便她怎么去,你去结界的边缘等我。” “当真随她怎么去?”雪野和楚辰几乎同时发问。 “熠焰若当真决意守护西陆,谁也无法阻拦她,我们犯不着为这个耽误时间。” “要是十二银骑也不给我面子呢?” 楚辰沉吟片刻:“熠焰那边还是我去吧,影冢,落羽那边,就拜托你了。” “可是,落羽的话,你其实也是很担心的吧?” 楚辰故作潇洒地笑起来:“交给你们,我就放心了,我这边也会尽力去做的。” “我明白了。”雪野一点头,与影冢跨上四翼鸟的鸟背,两人身影在苍茫天色中渐渐浓缩成两个小点。 楚辰回到营地的时候,熠焰与十二银骑正持对峙状态,楚辰心里尽管担心落羽,但还是和颜悦色地劝和熠焰,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静等她作出判断。不出影冢所料,熠焰果然起身返回西陆。 楚辰目送熠焰之后,亦赶往影冢所提及的结界边缘。 且说影冢与雪野同回北陆,高空寒风肆虐,但二人却是第一次同归,心情不同往常:虽然此刻面前摆的就是两界之战的沉重话题与不可能改的宿命,但俯瞰云下万川,大好江山尽收眼底,人若蝼蚁,自然而然从心里流露出俯仰天地,惟我独尊的气魄。 雪野看得情绪高涨,影冢释怀一笑,出言提醒道:“小心点儿,这里这么高,掉下去就不好办了。” 雪野诡异一笑,双腿夹紧鸟身,身体侧倾,一个倒悬,单凭双脚的力量勾在鸟身上,身体像是一律青烟,随风摇摆。 “喂,你还变本加厉了!”影冢低声呵斥,雪野犹自笑得张扬调皮,影冢吹了一口哨音,身下的鸟得令,一个俯冲,刷地飞到雪野所乘的鸟之下,影冢二话不说一把将雪野捞了起来,拎回自己所乘的翼鸟背上。 “喂,别自作主张啊。”雪野嚷着,影冢忽然将她从鸟背上放了下来,单手踢着她的脚腕。身体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而悬空,雪野这回吓得不轻,脸上的笑马上挂不住了,但才不想开口求影冢,跟影冢耗在半空。 经雪野这个一闹,影冢也玩心忽起,竟然半晌都不放手,两只鸟颉颃而飞,雪野却觉得半点都好玩不起来,想弯腰回了鸟背,但鸟背上坐的是影冢,她又拉不下这个脸。只觉得满腹委屈牢骚之时,影冢才又将她抱了上来,不待她坐定,就贴近她脸颊:“你便这要强么?” 雪野见惯了他胡萝卜加大棒的手段,自然不觉得新鲜,笑声嘟囔道:“你便只会这么欺负人么?” “我可没欺负你哟,不过是让你也体验体验我的担心罢了。” 靠,又被将了一军。 雪野回过头,白他一眼:“小肚鸡肠的男人。” 59 第 59 章 “那不是落羽么?” 雪野眼见,跨坐在鸟背上,跳跃欲下的姿势又让影冢胆战心惊了一番。雪野微察影冢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竟然比起眼前的严峻事态来,对影冢的关注程度更甚。 “唉,没救了。”雪野摸着自己额头,轻叹一声,对自己揶揄一笑,从前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意,何时看过别人脸色,如今却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白白担心和欢喜,其间心态当真妙不可言。 “怎么了?”声音再小,坐在边上的影冢还是能听见,凑过来问。 “影冢。”雪野低下头,咧嘴笑得得意,雪野的头发遮覆了半张脸,突然低沉下来的声音引得影冢担心地凑过来,雪野甜甜一笑,声音明澈爽朗,“我想,我可能,有点喜欢上你了。” 雪野料想影冢八成会从鸟背上直接栽下去,然后她再来上演一段美女救熊的桥段。结果影冢却只是唔了一声,随手理了理雪野被风吹乱的发丝。直到雪野忍不住抬头看他的时候,英俊的脸上才浮现出笑颜:“我可是早就吃定你了。既是不可能,我也要就将它变为可能。” 你大爷的! 为何他说起这么猥琐的话,神态之间也是那么潇洒和霸气淋漓? 雪野恼自己。 两人潜伏在无人的阴暗角落,雪野心有隐忧:“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现在还轮不到我们上场。” 雪野高兴了:“如果巫族人不买你的账,我是不是可以狠狠扁那些人?” 这丫头果然古灵精怪,聪明得令人又爱又恨:“今天给你这个机会,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作壁上观偷得清闲呢?” 雪野顿住了:“影冢,你说真的?” 影冢回眸,挑眉一笑:“你又怕了?” “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巫族的人当有胆忤逆你?”不能不忆起当初自己与亢邪族决战的时日,此生第一次,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浴血重生。那时,只是一味想要证明自己而已,从未想过诸如战斗的意义之类,也不去想这些镇压所带来的后果——所幸这些问题,有四位武神思考就足够了。 可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实是不甘心输给他。 “看来,梭罗告诉你的,关于冥界大局的东西还太少嘛,改天空了好好□□□□你。” “喂,得意个什么,是你管制不好你的下属,不要乱扯理由敷衍我啊。”雪野一边与影冢斗嘴,思绪却半点没有止息,猛然一跃而起,“我想起来了,那日乐翔气势汹汹地来,一幅兴师问罪的姿态,你却未辩驳分毫……难道说……冥界各个部族,并非唯武神之命是从?” “简而言之,武神的使命只是维系冥界上下间的平衡,还大家一个能够安静生活的环境而已,并非真正的裁夺者。” “这些事情师父可从未与我说起过。” “他不希望将你卷进来。你应该是明白的吧?” 雪野从鼻子里哼出声音,说得咬牙切齿、义愤填膺:“这种事情,就算我能明白,我也不会原谅他的,简直就是拿我的命运当棋子摆布!下次遇见他,一定要讨回公道。” “你待如何?” “我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啊,才不告诉你!”雪野下巴扬向落羽出现的方向,“你们武神,都是这么喜欢乱来的么?” 影冢面无表情,目视一切。 滔天巨浪泛起,在白炽的日光下灼人眼球,以席卷天下之势汹涌而来,宛然有吞噬世间一切的悲壮豪迈。被卷积的人群散乱混杂,百川归海一般同一方向流去。影冢和雪野一眼就捕捉到了在水的源头的那两人的身影。 落羽屹立在山巅之上,睥睨洪流的奔涌,将无数人的挣扎漠视。 尘舞亭亭而立,忽一弯腰,将手中卷轴交给落羽。 雪野看得不明不白:“那我们还来干嘛?” 影冢并不回答她的话,待得落羽将卷轴拿回受伤,影冢闪身而出:“落羽,适可而止了。” 什么?!竟然是…… 雪野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彻头彻尾地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智商——怎么她就一直以为,影冢是为了担心落羽来巫族的,不想看到的却已经是落羽的收尾工作,完全没有自己和影冢出场的机会。 影冢也不解释什么,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他若是连这么点事情也解决不了,也不配做武神。” 落羽冷笑:“看来,你对这帮人,还是在故念旧情嘛。以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只存在于传说了么?”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没有再下手。 雪野回头看影冢,影冢却只是苦笑:“你也会这么挖苦人了。什么旧情?只是不想再拉更多人陪葬罢了。” “雪野,不用看了,他不会否认的。从前手上沾满的血腥,是怎么也洗不掉的。” 影冢风神如玉,神色平静:“所以,这次,就当是赎罪吧。” 他,究竟做过什么事情,被称为修罗? 除了梭罗曾经言语提及的他们并肩作战的经历,雪野对影冢的从前不甚了解。 “既然这个交到了你手上,我想我也该走了。” “尘舞……”在落羽之前,影冢叫住了她。 风中摇曳的衣裙,娇弱的身躯停顿了片刻,并未回头,而是以更加坚定的脚步前行。 “你去哪?”落羽不阻拦她,只是轻声发问,不知为何,在此刻雪野的心中,落羽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温和,而是自成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令雪野也觉得心头一紧。尘舞自然也不例外,脚步再也挪不动半分。 “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家乡,我真正的栖身之所。就算是背叛,我也不会离弃。” “可是若是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影冢还想说得委婉些,可落羽的话语已经落地有声。影冢不得已,只好眼神示意落羽,落羽只作不见。 尘舞回头,风将乱发拂在脸上,笑容里三分凄凉七分惊艳:“我已经有准备了。”说完,别有深意地从三人面前逐扫过,转身,离开。背影决然。 他手下怨灵无数,却敌不过女子一个哀怨的眼神。 僵立当场,进退不能,无言以对。 “喂。”雪野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把住尘舞的脉门,将她硬拉住。 “你赢了,总可以放过我了吧?”尘舞的笑容讽刺之意十足。 雪野不以为意,傲然笑道:“或许在之前我是赢了,而且从未与你争过什么。我不喜欢与人争风吃醋,但这并不代表在这里眼看着你的胜利,我就会无动于衷地拱手让人。” “你什么意思?” “活人永远也比不过死人。你若是死在这里,影冢会在以后不断痛恨自己利用过你,以为你是为他而死。你在影冢心中就会永不磨灭,我才不要在他心中有人比我的分量更重!”振振有辞的言辞,令在一旁的落羽也吃了一惊。 “落羽。”雪野抓着尘舞的手毫不放松,不叫影冢,而是叫落羽。 “什么?”损友就是如落羽这般,有影冢的好戏看,落羽自然乐意奉陪。 被当众揭穿的窘迫,尘舞呼喊:“喂,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无权干涉我。” 可雪野毕竟是雪野,看都不看尘舞,自顾对落羽说道:“拜托你负责尘舞的安全。我和影冢就先去结界入口了,你和楚辰的事情处理完后便来接应我们吧。” 这丫头!吩咐起落羽来倒也干脆利落,该说她什么好? 影冢不知道尘舞这般做究竟是良心发现,还是别有居心,但是他不否认,如果尘舞真的丧命于此,自己或许在以后的漫长时光中,时时想起这个女子以及对她的歉意,有了这些,怎么可能还全心全意地去与雪野执手偕老?该说,雪野还真是目光如炬? 60 第 60 章 那一刻风云变色。 脚下大地震动,雪野和影冢屹立在山巅,几乎站立不稳,两人无法,只得以身体适应大地的摇晃幅度,身在其中,简直觉得天崩地坼、乾坤倒转! “小心!”影冢眼疾手快,看到雪野所踩的岩石塌陷,一把将踩空的雪野拽了上来。 雪野擦着额头上的汗,呼呼出气:“这是怎么了?” “你看前面。” 周围大大小小的岩块落入湖泊,湖泊中心出现巨大的深蓝色漩涡,雪野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地崩山摧,看得惊心动魄,红色的眸子里兴奋与恐惧交叠,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退后。” 惊涛拍岸,掩住了白炽的阳光。 惊天动地的震动声和水声从湖泊传来,漩涡的中央有什么东西突起,尖顶,黑瓦。不多时在水中浮现出它的全貌。 一座古堡,墙壁已经失去了光泽,黄黑交叉的色泽,上面还有迷离的水汽,水流从门窗吐出。 与漩涡的消失相反,城堡的上空开始有乌云卷积,每一缕风,似乎都为它带来新的乌云,黑色越来越深,不多时已经覆盖了真个城堡的上空,原本和暖的阳光已经失去了照耀的能力,低沉的气压和晦暗的色泽充斥着这个世界。 “这是……?”面对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雪野不解,看向影冢。 “怨灵的集结吧,三百年前圣战遗留下来的,终于,要有个了解了。”影冢语气平稳,但心里不能不说有所隐忧。 “那就表明我们找对地方了。” “害怕么?”影冢不知道为何脱口问道,雪野愕然看他一眼,而后傲然摇头。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只是,就算害怕,也没有退路了,还不如一鼓作气地走下去。 身后厮杀声起,洪水一般汹涌澎湃,战士银亮的铠甲宛如银白的巨浪,在眼前浩浩荡荡地冲撞。 影冢沉声在雪野耳边说道:“进去吧。” 两人才到城堡门口,生满铁锈的门栏发出糁人的刺耳声响,缓缓升起。 “好像知道我们要来一样。”雪野抬脚,有风从城堡里面吹来,吹乱她的散发。风,冷得刺骨,雪野打了个寒战。 “冷?”影冢跟她贴身站着,自然感觉得到她轻微的战栗,正要解了衣服予她,雪野笑着推辞道:“你那衣服太大,穿着会行动不方便的。” 影冢失笑,亦不坚持。 “好黑。”雪野摸着墙壁前行,手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触感让她觉得恶心,但看不见路别无它法。 影冢哼哼笑了两声:“那这样怎么样呢?”手腕上翻,一团核桃大小的光球出现在掌心之上,散发出温暖的光芒,雪野看得称奇,眼睛瞪得大大的,煞是可爱,影冢不禁伸手在她头发上揉了一下:“别看了,走吧。” “可以再亮一点么?”没想到雪野是得寸进尺。 “可以呀,不过太亮我怕会引来怨灵。你要是看不见,我可以借只手你用的呀。” 雪野不做声了,乖乖跟着他走。 大门在身后“碰”地被一阵冷风吹得关上。雪野感觉这“碰”的一声,就像是斩断了她和外面世界的联系,不自觉地将影冢已经收回一半的手紧紧握住。难得的小鸟依人啊!影冢暗自好笑,却也怕雪野尴尬没有做声。 城堡大厅两侧同时亮起了幽绿色的灯火,将内部的大厅照亮,却更加增添了阴森诡异的气氛。不过既然能看清,雪野也就没有理由拽着影冢的手不放,影冢在这个时候开始讨厌起灯光来。 “影冢……那是什么?” 影冢自然也察觉得到,在光线照耀不到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蠕动:“是怨灵。” 雪野二话不说搭弓上箭,对着不可预知的黑暗角落。 影冢站在明暗的分界线上,已经用修罗刀斩杀了几只没有形态的怪物,回头顾视雪野,光线勾勒出他分明的轮廓,“你对手都在抖,怎么可能有准头?怕的话,就到我身后来。” “谁害怕了?”雪野才要反驳,一只怪物已经从空中俯冲下来,雪野仰身,一箭已经射出,只见金色流光在眼前一闪而灭,随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那怪物瞬间在灯光下灰飞湮灭。 “喂,雪野,太慢了,我这边已经搞定了哦。”影冢收刀入鞘,故意用言语挑衅,雪野才从茫然中惊醒过来,看影冢的眼神都有点愣,但可以确定是,让才那种阴森的感觉消失殆尽,好半天才咧嘴,对影冢说道:“我又不知道你连这个也要比赛。” “呵呵。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害怕成这样,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你呢。” “平时……至少敌对的是实体啊!” 听了雪野的回答,影冢哈哈大笑,空旷的城堡里回声经久不绝,雪野白了他一眼,影冢说道:“没意识的东西下起手来就不用手软了呀。” 雪野不想让影冢知道自己还在惴惴不安的状态中,揉了揉鼻子:“这是什么鬼地方!” “如果不是这样的地方,结界早就破了哦。” 影冢在前面,走得潇洒自在,雪野不甘示弱,也跟了上去,未走几步,眼前一亮,巨大的冰石簇簇山峰一般挺立,刀刃似的寒光闪耀齐上,两人眼界阔然开朗起来。雪野和影冢朝里走,偶尔看见冰束里有被封在里面的人,几百年过去,这些冰不曾被撼动分毫,倒似是湖泊一般,封印了生命的痕迹。 “冰之走廊?” 雪野玩心大起:“没想到传说中的东西都被我碰上了!” 影冢显然没她那么兴奋,一如平日的老气横秋:“得赶紧过去,不然就算是我们,也有可能被冻成冰棍。” “我知道了。”雪野悻悻然撇嘴走在影冢身后,经影冢这么一提醒,才察觉出冷来,不自觉地抖了抖。 “冷?”影冢并未回头,问道。 “快走吧。”她自然也是知道此刻不是玩的时候,自然不愿意在这些细节上耽误功夫,一路并不放慢脚步。 61 第 61 章 “影冢,有有有有有怪物!”雪野凌空一个翻身避开朝自己拍来的大黑手掌,扯着影冢的手臂怪叫连连,在黧黑的墙脚里急得跳脚,影冢从未见雪野慌成这样,觉得有意思,故意将雪野看够了才去看雪野口中的“怪物”。 那怪物并非三头六臂,但比三头六臂更恐怖,影冢迎面取了火把照过去,一面两丈高的墙壁,上面雕刻着一张狰狞可怖的动物的脸,獠牙缝隙中还有声音发出。影冢连忙制止雪野的呼声,低声道:“快闪开。” 雪野还没回神,方才站的地方有手掌伸出,影冢挟着雪野急速后跃,不管他速度多快,始终都脱离不了从墙壁四面八方伸出的手掌。雪野在影冢耳边嘿嘿一笑:“你负责躲避,射击我来。” 影冢还未答话,雪野已经有箭射出。 迎面拍来的手掌被一箭洞穿,一瞬间支离破碎,发出石头碎裂一样的声响,雪野正朝影冢得意一笑,影冢横了她一眼,仍在继续他的躲避行动。雪野被他横的莫名其妙,耳边有咕噜咕噜的声响,雪野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情不自禁看过去,刚才被自己击碎的手掌的碎片,就像泥巴一样融入到地面,又重新成为地面的一部分,雪野这下子惊讶非同小可:“那不是不管射他多少次,他都能重生?” “好像是这个样子。”影冢表示赞同。 “那要怎么办?”雪野抬头问道,一抬头撞上影冢下巴,两人皆闷哼一声,影冢被雪野这么一打岔,动作慢下半分,被石头擦伤了手臂,裂帛声响伴随着红色液体溢出,雪野见了,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喂,这次给你表现的机会。”影冢将担子扔给雪野,表情倒似很轻松,轻松得令雪野觉得他可恶之极。 “快点想办法哦,刚才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再这么下去我支撑不了多久呢!”明明是危急关头,影冢却在雪野耳边笑着呵气,呵得雪野心猿意马,却不得不重新集中精力来想对付面前这怪物的方法。 “嗯……我在想他……能够与墙壁合成一体,又像是有生命力,一定有什么是支撑他生命的核心,如果破坏那个核心,说不定就可以……” “不错嘛。”影冢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这里已经是最接近结界的地方了。所以这里是最后一关。” “可是……哪里会是他的核心啊?”知道贸然出手也是徒劳,雪野索性空想,任凭影冢左闪右避。 “这就靠你喽。” “影冢你不要欺人太甚。”雪野闷声哼着,但眼睛却丝毫也不放过任何可能暴露玄机的地方。 “会是眼睛么?”雪野摸索着,已经一箭射了过去,正中瞳孔,可是箭矢却像泥牛入海,一直没入,连箭尾也看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雪野不可思议地看着箭矢消失的方向,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影冢的速度明显的慢了下来,两人停在石室中央,雪野才要开口抱怨,觉得背后贴着的身体有点热得发烫,心知不妙,负上影冢,提气猛跳,绕是如此,身形旋转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还是被划伤了。 “影冢。”身后的影冢全无声息,雪野不敢停顿,只好背着影冢四下乱窜,毫无章法地躲避,甚是吃力。血液溅落在地上,发出荒野烤肉时候的兹兹声响,雪野听得明白,看过去,那石头好像在害怕什么一样,鲜红的血液在黑暗中很难寻觅,但雪野知道,那血液不能被石室吸收。 难道妖瞳之血的作用指的是这个? 两界结界之间的最后一道壁垒,看似固若金汤的墙壁,只要沾染了自己的血液的武器,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它土崩瓦解。 雪野心念电转,思绪阔然明朗起来,当下再不拖沓,在修罗刀上划破自己手腕,将血液涂于啸月弓与修罗刀之上,紧接着用啸月弓和修罗刀架成十字,让他们悬浮于空中形成一个结界,罩住自己和影冢。将影冢靠在墙壁上,又唤了两声,影冢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雪野探了探影冢的额头,沉吟片刻,开始察看影冢刚才被划伤的手臂,一条一寸来长的伤口,不深,可是里面流出来的血液却是森碧森碧的! 有毒? 影冢刚才又剧烈运动过,想必毒素蔓延得更快。雪野知道不能耽搁,勉强把自己伤口手腕包扎一番,俯下身撕开影冢的袖子就用嘴吮吸起来,一边吸一边观察影冢的反应。 第一口碧血已经吐了出去。 哎,影冢,我不是故意害你被那怪物打中的,你要是醒来,千万别找我算账,要是醒不来……就更不要找我算账。 第二口也毫不客气地被吸了出来。 影冢,我没有要吸你血的意思啊,又咸又苦,味道还不如残月的汤药,本来想你今天也落到被我施救的下场,没想到吃亏的还是我。 第三口开始。 都是你这个笨蛋,刚才死撑着不说,这会儿知道错了吧?害得姑奶奶我要做这种丢尽颜面的事情。 血液里的碧色渐渐淡了。脚下踩着的地面还是像波浪一样轻轻摇晃,支撑着结界的啸月弓和修罗刀也发出了动摇的鸣响,可影冢依然昏睡不醒,雪野心里不免焦急。 影冢沉睡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疲惫神色,与平时的熠熠神采截然不同,雪野心里咯噔一下,不曾想过往日看似神话般存在的人也有这样脆弱的表情,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影冢,你以前从来不开这种玩笑的,我拜托你行行好赶快醒过来吧,我都快变成蚂蟥了!我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啊! 看着影冢的睡脸,雪野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她倒希望自己是影冢,可以在别人担惊受怕的时候睡得这么肆意而且惬意。 原来照顾人是这种感觉么? 飘忽的思绪戛然而止,雪野直视着眼前难以逾越与突破的墙壁,正思忖没有办法解决掉这个讨厌的大家伙,一只大手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影冢!你感觉怎样?” “能撑过去的。”虽然有些吃力,但还是笑着点头,让雪野的担心适可而止。影冢并不担心自己的演技瞒不过雪野那种除作战之外就神经大条的丫头,“还是我来吧。” “等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茅塞顿开,取下弓与刀,将手腕绷带一把拉开,将血液挤在修罗刀的刀刃上。影冢力气未复,制止不及,看着雪野苦笑,雪野来不及解释,将刀硬塞给他:“你看着砍。” 影冢何等精明,不待雪野细说自然明白,顺手斩在雪野脚边,将杂碎处理干净,随后足尖轻点,猱身上前,刀刃上流转着银月光华般的光芒,妖瞳的血液在上面静静地流淌,猩红、狂野,薄薄的覆盖在刀刃上,却像是掩藏了河海大川,暗流波涛汹涌,随时可以兴风而起,倾荡天下万物。 原来这就是修罗刀。 雪野伫立在一旁,静静作壁上观,咂舌不已。 听说过无数遍,修罗刀在前次圣战中的神采,听说过无数次,关于北方武神的传说,也曾经拔刀相向、背向而立,也有过缱绻旖思、共同进退。 却从未有哪一次,有今天这般,觉得可以全身心地倚赖身边的这个男子,只要有他在身边,自己就可以恣意妄为、大胆任性。 果然还是自私。 有了妖瞳之血,被斩碎的岩石没有再复合。 影冢一刀砍下去,墙壁上立即传来婴童哭泣般的声响,影冢在一丝肉眼不易察觉的迟疑之后,目光凝聚在刀刃之上,手起刀落,再无分毫退让与怜悯。 那上面,是她的血,是他宁愿放弃所有也要守护的人的血液。 如今却化作自己的利刃,让自己一往无前。 就如他与她的命运丝线,从那次相逢之后就注定了结果,无论经受怎样的挑拨与分别,不管是谁想要离间,也不在乎用过多少心机和手段,他都小心翼翼地护住,甜蜜与痛苦,他们一起承担,若有劫难,他便与她共赴。 刀光所及之处,壁垒土崩瓦解,碎裂之声犹如哀鸣,宛如天地坼裂,诸天花雨弥散,灭世劫灰纷扬而落。哭泣声音已经消失,雪野在冥冥中听到一声叹息,那叹息仿佛从世界的末路、幽冥的深出传来,沾染了最深不见底的黑暗的腐糜之气,却又澄明得宛如神明地悲悯之声,在那漠不可知的世界里,预示着什么。 雪野断了遐想,趁机将自己伤口裹了,上前与影冢并肩而立。 “退下。”影冢沉声呵斥,声音严厉得不同往常。 雪野持弓而立,弓弦上也满是自己的血液,箭尖笔直地指向先前那支箭矢消失的地方,血红的双眸在黑暗的石室里绽放出妖异的光芒,似是暗夜妖莲盛开,夺人心魄的美。 箭羽流辉,流星一般穿过茫茫黑暗,一鎏金色的光芒,那么淡淡的一抹,却将整片夜空照亮,穿越了漠不可知的距离,撕裂了夜的浓稠,也撕裂了心里仅存的疑惑与彷徨。 刹那间光芒大盛,充盈了人的眼球,撼天动地的轰鸣声在坍塌中爆发出来,崩塌过后的灰烬激荡起滚滚烽烟。 在那之后,一道清空的阳光刺破云层,从九天之上直垂下来,天和地之间一派祥和清明,仿佛经受过洗礼一般。雪野和影冢衣衫上沾满尘土,沐浴着金色阳光,满面风尘也掩盖不了超凡脱俗的神采。 “终于出来了。”雪野欲再前行,影冢却支撑不住,一个趔趄,倒在一地尘土之上。 “影冢!”雪野三步并作两步,附身托起影冢后脑,感觉到背后的冷冽杀意,木在当场,不敢有丝毫动作。 “出乎意料?”看着雪野背后僵硬的曲线,身后之人呵呵笑了起来,分毫不减的杀意给这笑声增添了危险的意味。 从声音更加肯定来人身份,雪野抿唇一笑:“只是低估了你无耻的程度而已。” 62 第 62 章 冥王袖手走到雪野面前,看见雪野怀里的影冢,嘲笑意味更浓,想去勾起雪野的下巴,被雪野回头甩开,冥王笑了:“此时忤逆我,不怕我失去兴致,现在就将影冢杀了?” 冥王此时出现,一定是早就计划好的,周围应该还有伏兵,而影冢此时昏迷不醒,自己也体力消耗不少,力抗之下,一定凶多吉少。 雪野迅速分析了一下状况,不愿被他看出不安,不动声色地倒吸一口凉气:“左右你都是要杀,何必在死前还搭上自己受辱于你?” 冥王逼近两步,深邃眼眸中有着令人难以琢磨的光芒,他并不否认他对雪野有除了利用之外的征服欲望,甚至那次强吻的感觉还记忆犹新,但他不明白,为何明明筋疲力尽,她眼中的光芒还如此澄澈逼人;为何明明已经没有抵御之力,她的姿势还可以那么倔强傲气;为何浑身沾满尘土,她的风姿还是同往常一样卓尔不群? 他知道她在害怕,但他更明白,她绝对不是轻易放弃与屈服的人,在掩藏自己的屈服同时,她也掩藏这眼内睿智的光芒。 即使得不到,若能同这样的女人来一场博弈,也是此生一大快事。 只可惜,他们都没有时间来挥霍。 冥王在雪野面前站住脚步,开口道:“我给你同我一战的机会。” “在我战败之前,不要动影冢。”已经懒得去谈赢了的条件,因为已经预知了结局。 冥王心中一动,雪野这话似乎在暗示某些东西,可是如果她已经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为何还要接受这一战呢?为了拖延时间?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奇迹? “准了。”击掌为誓,飘身而起,各退三步,四目相对,眼中光芒变幻莫测。 万籁俱寂,啸月弓的弦上,还有浓稠的血液在往下滴落,像是催命的更漏,又似是血泪,渲染滴落在尘埃当中。箭上光华氤氲流转,那一剑的风雷之势宛如山岳崩摧,困兽哀鸣。 冥王卓然立在那里,取势极为随意,仿佛世界上的所有风月都汇聚于此,鼓起他的衣袍,他如一朵遮天之云,突然雷霆暴怒,朝雪野恶扑过来。 雪野射出的箭一瞬间被无形的力道碾为齑粉,分分搅碎在巨大的气流当中,金色的萤粉在暴风中乍然消失无痕。 雪野欲避不及,被铺天盖地的力道击得胸口剧烈疼痛,浑身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在如此巨大的压力下,难以再支撑分毫,松了一口气,身形如一片落叶,摇摇欲坠,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走向,再回神,脊背已经重重撞在厚重的残垣之上,身体猛烈震动,朝前一晃,一口血箭狂喷出来。 冥王并不急切地逼近,只是站在阳光中静静等待着,目光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不忍,但待雪野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变得凌厉非凡。 他嘴边噙着残忍地冷笑:“你,还能为他争取多少时间呢?” 雪野摇晃着起身,倔强地将唇边血迹拭去,苍艳的脸上线条更显坚强,手指因为握弓的用力而变得苍白。 没想到冥王厉害如斯,别无它法,只好动用灵魂之力了。 这样的机会,只怕此生也很难有第二次,此时不赌,更待何时? 恐怕此生,也只有这一次,能还清自己从前欠他的人情了吧? 忍不住看了一眼影冢沉静的睡相,雪野还未回头,一股巨力旋风一般席卷而来,雪野身体一轻,随碎石飞沙扶摇而上,几乎睁不开眼,而力止于中途。雪野一咬牙,微眯着眼在石沙之间锁定了冥王的位置,绷紧手中弓弦。 就算身体失去重心,这一箭也照样例不虚发。 细小的血丝犹如游蛇一般从冥王黑色袖底蜿蜒而下,鲜红的色泽给将死的图景抹上了诡异的色泽。 雪野重重跌回地面,来不及呼痛,痛心疾首地凝视自己的右手,连近在眼前的敌人都忽视掉。 冥王深如古泽的眸子里焕发着诡异的光芒。受了点伤,但是他知道,他已经胜券在握。 不能用箭的雪野,战斗力可以无视了。 勉强撑起上身,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接着是剧烈的咳嗽,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肺里的空气口挤出去一般,揪心的声音咳了许久也不见停。疼痛还在叫嚣着,手背上更是鲜血淋漓。刚才那不计后果的一箭,未料想只是带给他那么微小的创伤——他们伤的都是手,但他的伤,不过是擦伤,而她,手背的筋脉竟已被割断。 要死了么? 雪野扪心自问,不甘心呢。死在此刻,这里,这个男人手上。 随着血液流逝的,仿佛就是自己的生命。 冥王笑了,优雅地将手抬至唇边,旁若无人地舔了舔伤口,看着困兽一般的雪野,步步逼近:“怎么办,似乎是你输了呢?” “愿赌服输。”声音明显地因疼痛而打颤,却仍是宁折不弯的语气。 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委曲求全呢。 雪野扶着身侧的墙壁支起身体,眼神涣散了一阵,重又凝聚起炯炯光芒,对自己说道,她为这样的自己骄傲——正因如此,她才能在一无所有的时候重拾逝去时光里的不可一世。如果,这里就是她生命的尽头,至少,她还清了欠他的人情了吧? 雪野抬头的时候,目光扫到影冢身上,澄澈的眸子,沉静的笑容:“开启结界的‘妖瞳之血’,我奉上。” “你……” 那可恶的笑容,事到如今,为何她还能笑得如此从容?! 冥王咬牙看着雪野一步步走向彼岸深渊,那入目的俊俏脸庞,已经象□□一样侵了进来,有了一瞬间的迟疑与不忍,闭了闭眼,才缓缓睁开,重又看她前进。 黏稠的红色液体,顺着手臂落上罗盘状的金黄色圆盘,萎靡之中,雪野勉强支撑着自己,撑开眼。混杂了浓重的血腥味,罗盘上的金黄颜色渐渐稀薄、透明起来,散发出皎月一般的光辉,眼前光明如海,四肢百骸仿佛浸泡在温水中一般,侵入微微暖意,熏得人昏昏欲睡。 背上的啸月弓发出尖啸之声,被影冢握在手上的修罗刀与之同时发出震颤之音,刚一萎靡的情绪又振奋了几分,雪野凝视着从自己手腕上滴落的血液,咬牙忍疼。估量自己能支撑多久,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回顾,近在咫尺的冥王的脸有些模糊,只感觉得到,他眼内冰冷的光芒直射。目光相对的那一刻,雪野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涵义,自嘲一笑:“这就是你要的结局么?” 门外厮杀声起,冥王正待上前,狂风大作,隔绝了雪野与冥王的距离,围绕着雪野的空气卷积起了漩涡,宛如一道无形的壁垒,保护着雪野,即使是冥王一时也上前不得。 墙外飞沙走石,墙内风平浪静。一缕风,像是有意识的手,从雪野背后悄无声息地抽走了啸月弓,雪野眼见异象,冷静注目,却并未出手相夺。耳旁是呼啸的风声,风声之后,是无从分辨方向的械斗声,天上地下,四维八荒,无处不是杀戮之声,唯有这里,真正的风口浪尖,不仅得了一息安宁,甚至静到了极致。 被风头阻了去路,伸手想去触碰风暴,险些将自己卷了进去。不想白白耗费精力,雪野冷静地为自己止了血,逃离不了失血过多后的疲乏,缓缓靠着石壁坐下,片刻功夫竟然睡着了。 她以为,这风墙,当真可以作为保护自己的壁垒么?冥王看着雪野的睡相,有些无奈,拾起地上震颤的修罗刀,穿透风墙,步步走近,将手掌覆盖在罗盘之上,罗盘下沉,发出嘶哑的摩擦声,周边宽阔的石台上光芒如流水一般滑过,光芒所及之处,展露出六个形状怪异的下凹图腾。 果然如此。冥王英俊的脸上此时方显露出欣悦的笑容,但眼眸里却冷得容不下一点光芒。 他将啸月弓和修罗刀放上去,击掌之后看着大门之外。 属下风尘仆仆地从门口踏步而来,拱手奉上了另外的神器。 鱼藏剑、转生柄、六道杖…… 位置一一对应,余下的,就只剩下“夜之章”了。 苦心孤诣了四年,就剩下最后一步了。 冥王瞥了一眼脚边的雪野,胸有成竹地微微闭目养神。仿佛已经在想用胜利的美酒。 外面的厮杀声,正是冥界的精锐与“殇”的交战。看来,果然只有势均力敌,这盘棋才下的有意思!梭罗,只有你,才配做我的对手! 不过……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难道是因为,进展……似乎太顺利了点? 按照约定,那个人应该来了吧? 凭着对他的了解,冥王肯定他是不会放任雪野不管的。 有了这个人质,他一定会投鼠忌器,那么……“夜之章”到手之后,一切就都在他的计划之下进行了。 到时候,是干脆利落地处决了这些人,还是留下来慢慢折磨呢? 诡异的笑容冻结在唇边,冥王迅速镇定了心神——他,怎么会为一份还未到手的成功而自得至此? 63 第 63 章 “你,还是来了。”冥王轻嗤一声。 “如你所愿。”门外的光明从梭罗背后泼洒进来,给他的身影增添了一圈光晕,明亮得晃眼。 梭罗淡定地扫视了影冢和雪野,才将目光投注在冥王身上:“‘夜之章’随时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我真是不明白你。费尽心机在冥界隐藏得这么好,居然会为了一个雪野而暴露了自己,梭罗,我为你不值。” “值与不值,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反正结界一旦开启,妖瞳对我而言就无甚用处,你若想要,就带她去天界吧,冥界,接下来会肃清‘殇’的势力。” 梭罗呵呵笑了:“你现在提及肃清‘殇’的事情,不怕我突然改变主意,不将‘夜之章’交给你了么?” 冥王不以为意:“雪野在你心里是比两界之战更重要的存在,你不会因为‘殇’而放弃雪野的,我说的没错吧?” “所以你也知道,如果雪野出了什么事,我就无法这般镇定地与你交谈了。”即使是听到了冥王讽刺的话语,梭罗亦只是付之一笑,但其中暗含的威胁,在无形之中已给了冥王压力。 原本想趁机给他一个下马威,不想反被他将了一军,令自己缚手缚脚,真是自取其辱! 梭罗不语,伸手将“夜之章”无所谓地抛了出去。 冥王单手接住,就要将“夜之章”放下。 “师父……?”雪野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才发现站在身边的冥王,朦胧的睡眼一下子张得老大,明白过来之时就要上前抢夺冥王手里的“夜之章”,被冥王先下手,反扭住手腕,将她推下,正好跌回梭罗怀里。 “师父……你为何不制止他……?”据我所知,你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时刻,来摧毁他的计划么?到了这一步,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一次的,梭罗在雪野面前不做声,闭了眼,回转身,淡淡吩咐道:“去看看影冢吧。” 冥王那个动作在雪野眼里变得缓慢无比,仿佛每一秒都被划分成无数个单位,一点点的挨过,眼睁睁看他恣意妄为,却无能为力。 明明那么努力地变强,也确实感知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为什么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了上次与梭罗分别时候他说过的宿命。 那个沉重的词语在脑海里闪电一般一闪而过,就像晴天霹雳,惊得她身体僵硬地立在当场,半晌动弹不得! 梭罗却不再看她,只是径直走到影冢面前。 “夜之章”终于放上了适当的位置。 梭罗的不辩解更让雪野觉得难受,大眼睛里装满了痛苦挣扎与难以置信,望着冥王的方向,只觉得全身脱离,就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 梭罗将影冢扶起,轻轻摇了两摇,才算将影冢弄醒。 “发生什么事了?” 影冢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梭罗,而是雪野,沉浸在不知所措中的雪野。疑惑从心底升起,不明白什么事情能让雪野苦恼至此。 那之后地动山摇。 撼天动地的轰鸣声从脚下传来,仿佛是沉睡了千年的困兽的怒吼。 那声音从地狱传来,震得乾坤倒转,直上云天,撕裂了云朵。晴空上的光芒一瞬间黯淡下来,一道霹雳从九天之上纵贯而下,宛如一柄利剑,从天空划下,将世界斩裂。 末世的声响就在耳边回荡,水止云停之后,耳边的炸响声却似乎未曾止息。 铺天盖地的明暗交叠的光芒让四人的面容显得扭曲可怖。 师父在等的,就是这一刻吗? 扪心自问,却听不见心里的答案。 如果他们没有更好的建议,我就自己动手。雪野在心里这么提醒自己。可抬眼望去,光明之中,冥王脸上殊无喜色。 察觉出什么,雪野不自觉地朝梭罗靠近了几分,仰头去看他坚毅的容颜:“结界……没有开启?” “原来在你眼里,你师父这么差劲?” 这种时候,居然还好整以暇地开玩笑?他知不知道自己刚才绝望得想大开杀戒?狮吼而出:“师父!” 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如果我没有猜错,‘夜之章’上的内容,事先被人改过了。”影冢站在梭罗身边,支颐沉吟,眼光不时扫向梭罗。 “内容被改……?这是人力所能施为的么?” 梭罗毫不避讳,那一句话里,满是骄狂、傲慢、与不可一世:“那便是人力的极限。” 雪野此时大脑反应有点迟钝,看着梭罗语无伦次:“不……不是……” 悄无声息,又急如闪电的,身后出现了数人身影,卡在喉咙的话戛然而止,雪野扫视周遭,有点如遭当头棒喝。 回过头就开始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意味看向梭罗,更多的却是释然与欣悦。为何这人,总是棋高一着?明明又是自己输了,可这回,感觉似乎也不坏呢。 “哈哈哈哈!” 俯瞰众人,冥王笑得猖狂而苍凉:“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能力,算是我失算了。” 这话……难道是说……?雪野低头沉思片刻,“夜之章”的启示应该是说唯有妖瞳之血配合六种神器才能将结界永远封印吧,梭罗却利用这个机会故意改成开启结界的关键诱惑冥王走到这一步。 若是如此,他的手段该有多可怕? 在这局棋局里,她也只是她的棋子,是他完成自己宿命的垫脚石而已,可她却从来不自知。 果然,她太自负,自以为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与他在她心里等价。 目光从每个人的面部依次扫过。 去掉蒙面的楚辰显露出与落羽无二的清俊容颜,在与冥王对峙的状态中犹有闲暇抽出目光来安抚雪野,雪野刚要说话,梭罗沉声吩咐道:“你们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影冢与落羽对视一眼,决定从善如流,楚辰却等待雪野的动作,雪野目光在梭罗与冥王身上移动,梭罗似是不耐烦般,催促道:“雪野也出去。” 影冢等人加入混乱的战团,势如破竹,很快与“殇”的四翼领碰上,雪野正要与凤凰一较高下,凤凰却知难而退,说道:“既然你们来了,也该能把局势控制住了吧?” 影冢颔首,登上高处,与凤凰一同发布了停战命令,双方就此退兵。 形势稳定下来后,雪野急匆匆要赶往梭罗与冥王的交战之地,落羽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现在去,只是去送死。” “那我也要去!” 影冢淡淡说道:“你就让他们俩人好好战一回吧,想必他们也不希望难得的机会被人打扰了。” “他们也……?”雪野自然理解这种感觉,她自己至今也想与影冢一战,又拿什么理由去干涉他们呢? 但是不去的话忍不住要担心。 真他妈的! 雪野一跺脚,刚要什么也不管就往里冲,这回没人再拉住她,却被影冢的一句话给震住,也前进不了半分。影冢好整以暇地抄手而立:“这回尝到报应了吧?” 这个时候满心焦急,容不得别人插科打诨,就算是影冢,此时也触到霉头了。雪野一把提起他的衣领,毫无风度可言:“什么意思?!” “你现在总算知道担心别人是什么滋味了吧?” 影冢话音刚落,雪野提拳揍了过去,影冢也不闪避,众人都看见影冢结结实实地挨了她一拳,即使是在事态严峻的情况之下,还是觉得这两人着实有意思。敢跟影冢这样叫板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吧? “抱歉……” 雪野态度来了个平角的转变,影冢轻轻摩挲着被雪野打过的地方,笑得宽怀大度:“我以为你会恨他。” “唯独他不同,就算知道自己是被他利用的,还是无法恨他。” “笨丫头,”影冢端起雪野清丽脸庞,风尘满面,但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依旧不曾更改,“那算什么利用啊,在他的计划实施之前,恐怕就已经将你的安全因素考虑进去了,不然为何放心地将你托付给我?” “真正为他伤心的,应该另有其人吧。” ————————————————尾声———————————————— 那一战后冥王与梭罗不知所踪,四位武神亦解散手中兵力,冥界原有秩序被打破,各部族纷争再起。 影冢与雪野淡出大家的视线,浪迹天涯,遍寻梭罗踪迹。 熠焰不知所踪,据说也是为寻找某人而奔波。 落羽、楚辰为解决各部纷争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