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渣男他皇婶》 第1章 前世 大周庆明二十年夏。 乌云滚滚,骇然逼压下来,扼的人喘不过气来。 大周皇城巍然耸立,染着浓重血色,杀声震天。 与皇宫一河之隔的东宫太子府,偏僻处一座小小院落,破败湿冷,透着腐朽之气。 殿房内阴暗,仅临窗的漆面斑驳的书案能得几缕透着腥湿气的光。 韩攸宁挺直了单薄透骨的脊背端坐,枯瘦如柴的手努力握住毛笔,微微颤着,默写着《地藏经》。 她本双十年华,却已形容枯槁,一双曾敛尽春华稠色的眼睛紧紧眯着,模模糊糊看着纸上歪曲的字。 青衣丫鬟高兴地从外面进来,一双眼睛在枯瘦的脸上显得格外大,“小姐,马上要下雨了,奴婢把能用的盆子都摆到院子里了。如此接的雨水,也够我们喝上一阵子。” 韩攸宁放下笔,看着眼前模糊的青色影子。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死的死,走的走,只秋叶仗着有几分功夫几分机敏,活到了现在。 韩攸宁声音低缓沙哑,“秋叶,不必收集了。” 秋叶一边磨墨一边说,“那怎么行?雨水好歹不怕被下了毒!” 她和小姐的饮食里,时不时地被太子妃加了慢性毒药,小姐的眼睛就是被毒坏了的。她告到太子那里,结果太医来诊了脉,说小姐是忧思过甚所致。 当时的太子眼神森冷,沉沉盯着韩攸宁,“忧思过甚?你是在怨恨我没保住你父兄,还是心疼三皇弟?” 在那之后,她们能少吃就尽量少吃,能喝雨水就喝雨水,这才勉强活到了现在。 韩攸宁淡然一笑,“秋叶,今日咱俩怕是活不成了。” 庆明帝暴虐,对几位封王爷的皇叔颇忌惮,有兵权的都被他以谋反罪通敌罪灭门了,没兵权的封地都在穷乡僻壤,且每个王府都有子女作为人质在京生活。他们想要谋反,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有一个传说中的神仙人物七皇叔是例外。晋王澹泊寡欲,超然物外,从不参与朝政,皇上对他这个最小的皇弟颇看重,也颇信任。 皇上的几个成年皇子,对那皇位也是虎视眈眈,说不得也想搏一搏。 方才在皇宫内杀的热闹的,不管另一方是谁,其中一方必然是太子。要么是在谋逆,要么是在护驾。 只是今日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活不成了。 太子赵宸输,对方自不会放过太子府所有人。她是太子侧妃,怎么可能善终。 太子赢,太子妃韩清婉,她一府的堂妹,更不可能让她活到太子登基封后的那一日。 凤凰栖梧,那梧桐枝上只可能有一只凤凰。 秋叶闻言脸色大变。 小姐被圈囿在这个破院子,日子虽艰难,可小姐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毕竟她活着能让仇人不痛快,时不时地还能伸脚绊倒一个。小姐如今还没搞死太子妃,就说死,未免太不合常理! 她上前抓住韩攸宁的手,“小姐好好的何出此言!” “姐姐很有自知之明呢。” 伴随着一声讥讽冰冷的声音,一个衣着华贵满头凤钗珠翠的女子走了进来。 秋叶张开双臂将韩攸宁挡在身后,防备地看着鱼贯而入的丫鬟婆子,孔武有力的婆子手中抱着一叠白绫。 “太子妃,你就不怕太子爷怪罪!” 韩清婉冷笑,“怪罪?韩攸宁不忘旧情郎,自缢随他而去,太子爷怪罪本宫作甚?” 秋叶怒目相向,“小姐和三皇子什么关系也没有,分明是你设计的!你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就不怕遭报应!” 她嘴里骂着,就往韩清婉冲去。 韩清婉纹丝不动,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齐齐上阵,钳制住了秋叶。 韩清婉面露讥讽之色,看向秋叶身后的韩攸宁,“那也得太子爷信才行。你进府这么久,太子爷从未在你这里留宿过,是为何?” 韩攸宁不想提赵宸,那个她错付了真心的人。 十五岁的她懵懵懂懂,在众人嘲笑她胖时,只他温润和煦地对她笑,“不必理会她们,你这个样子甚是可爱。” 从此少女的一颗心沦陷。 韩攸宁以为太子是心悦于她的,他甚至许以太子妃之位。 可大婚之日,太子妃变成了侧妃,一顶小轿从侧门抬她入府。而她的二妹韩清婉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她每日在韩清婉面前行妾礼,每日看着他们二人你侬我侬,儿女绕膝,似神仙眷侣。 而这其中,处处都是韩清婉祖孙三代的精心设计,栽赃陷害。 作为一府姐妹,虽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却也不至于如此不死不休。可就因臭道士的一句预言,人变成了鬼。 那道士曾在赵彻皇子府前道:“此乃龙潜也。”数年后赵彻登基,是为庆明帝。皇子府成了潜邸,应验了他的预言。 后来,那道士在经过定国公府前时又道:“凤凰栖梧也。” 当时母亲和二婶小温氏双双有孕,知情者便猜测其中要出一位皇后。 结果,两人一前一后各生了一个女儿,定国公府嫡长女韩攸宁,次女韩清婉,谁是凤凰命却不得而知。 所以才有了二女同嫁太子府,即便太子对她心怀厌恶,成亲以来从未动她,也要千方百计将她囿于后宅。 为的就是让自己登基名正言顺,乃天命所归。 韩清婉见韩攸宁沉默,心中畅快。 太子气势如虹,又做了万全的准备,今日定然会得偿所愿,韩攸宁一死,自己母仪天下指日可待。 她眸光转眼看向书案上抄到一半的佛经,“姐姐是在替你外祖一家超度还是在为你父亲超度?你去地底下当面孝敬他们岂不是更好?” 韩清婉掩嘴咯咯笑了起来,花枝乱颤,姣好的面庞却因怨毒显得阴森可怖。 韩攸宁绕开秋叶,走到韩清婉面前,扬起手啪地一巴掌抡了上去。声音又响又脆。 这一巴掌用尽了她全身力气,带着彻骨的恨意,韩清婉的脸颊瞬间肿了起来。 韩攸宁神色平静,“这一巴掌,是为我外祖阖府二百多条性命打的。” 永平侯温伯石,她二叔韩锐的岳父,韩清婉的外祖父,一夜之间将她外祖陈家阖府屠尽。 韩清婉捂着脸颊尖叫,“贱人!你敢打本宫!” 话音未落,啪地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这是为我父兄打的。” 父亲定国公韩钧和她兄长韩思行在边疆浴血奋战,英雄撒血疆场终不悔,可恨却死在阴谋诡计上。二叔韩锐承袭了国公爵位。 韩清婉一个趔趄,钗环叮当乱响,“你们都是死人吗?” 怔楞中的丫鬟婆子这才回过神来,这位韩侧妃半死人一个,竟还有力气打人? 她们只留两个人扣住秋叶,其他人七手八脚上前撕扯着头发拖走了韩攸宁,将她摁在地上,暴雨般的拳脚落到了她身上,只求消了太子妃的心头之恨。 韩攸宁口鼻中流着血,眼中含着恨,紧咬着牙狠狠盯着韩清婉,似乎觉察不到痛一般。 秋叶哭喊着,脸上青筋暴起,振臂挣开两个丫鬟的钳制,利落冲上前,抬脚踹向韩清婉的小腹。 她凄厉嘶喊,“这是为小姐打的!” 韩清婉摔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小腹,脸色霎时大变,怔怔看着衣裙下蜿蜒的暗红血色。 她刚有孕三个月…… 有经验的婆子惊叫起来,“快传太医!太子妃见红了!” 韩攸宁血红的眸子中乍然一亮,面露喜色,意外之喜啊! 所以说,苍天这是开眼了吗?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忍不住抚掌快慰道,“如此,我今日即便死了,倒也算的上是喜丧了。” 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个可靠的人可以嘱托一句,把她的丧礼办的热闹一些,若是能敲锣打鼓最好不过。 韩清婉表情狰狞,睚眦欲裂,“杀了她!赶紧杀了她!” 哭喊声,安慰声,咒骂声。 房里乱作一团。 韩攸宁和秋叶势单力薄,渐渐落了下风。 “小姐……” 秋叶被一把利刃插到了心口,一双眸子绝望地看向韩攸宁。 韩攸宁被一条白绫悬于梁上,婆子抱着她的腿猛地往下一坠,脖颈间发出咯嘣脆响。 她眼睛暴突,表情痛苦,挣扎的手脚慢慢无力低垂,一切归于平寂。 素白的衣裙,青色的缠枝兰花纹绣鞋,飘飘荡荡。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急掠而至。 随着一道寒光,她跌落到一个结实而又充满浓烈血腥气的怀抱。 “韩攸宁!” 她听见一声嘶吼。 她努力想看清他的模样,却怎也看不清,在这世上,还有何人会为她难过呢? 鼻息间,似有一缕淡淡竹香…… ------题外话------ 小仙女们,莫莫又回来了! 这次男主的辈分上来了,小仙女们可否满意?对男女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哦 期待你们熟悉的身影~~~ 求收藏,求评论,求推荐…… 第2章 重生 韩攸宁扼住脖子,咳嗽着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明亮清晰。 吴妈妈褙子上的缠枝菊花纹,还有她眼中的泪水,韩攸宁都看的清清楚楚。 吴妈妈紧紧捂着她的嘴,声音中透着绝望,“……您出去也没用,外面到处是贼人,大家横竖都是一死了。” 韩攸宁愣愣看着她。 时光倒流,还是梦境? 风雨杀人夜,陈家百年府邸一夜之间倾塌,上下二百多口被永平侯悉数残杀。 正是今夜。 吴妈妈说的话,与几年前与她说的,一字不差。 铃儿是吴妈妈的亲生女儿,比她还要小一岁,是她的贴身大丫鬟。铃儿此时已经穿上了她的华贵衣裳扮作她,去了外间。为的就是贼人或许觉得已经杀了小姐,便不再仔细搜寻。 那夜她有幸活了下来,出去便见铃儿的尸体,心口和脖颈上不知挨了多少刀,惨不忍睹。 吴妈妈将一个包袱塞到韩攸宁怀中,急声交代着:“小姐您拿好了,若是陈府没人活了下来,您就去京城定国公府,说不得还有活下去的机会。已故的定国公夫人不是您姑姑,是您的亲生母亲。夫人刚生下您就让奴婢抱着来了陈家,养在了二夫人名下……” 她还想再交代什么,听见外面打杀声和惨叫声更近了,便不舍地看了韩攸宁一眼,含泪叮嘱,“小姐要活下去!” 话说完便要关上衣柜门。 是的,韩攸宁是在个衣柜里,周围全是些锦绣衣裳,带着幽幽香气。 韩攸宁回过神来,不管是不是梦了,总之不能让铃儿再去送死! 她一把抓住吴妈妈的手,紧紧攥着,“吴妈妈,让铃儿进来,要活我们一起活!” 吴妈妈苦笑着,伸手去掰韩攸宁的手,“哪里那么容易?” 韩攸宁摇着头,很是坚定,“你若不让铃儿进来,那我也出去。” “小姐啊……” 吴妈妈焦急地跺了跺脚,“您等着!” 说着话就冲去了外间。 韩攸宁则出了衣柜,走到梳妆台前,怔怔看着铜镜。 镜中的女孩穿了件浅绿娇黄的衣裙,外罩一层蛟绡纱,裙摆上零星散落着樱花,轻灵娇嫩。圆圆的小脸稚气未脱,眼眸清澈似山间清泉叮咚作响,肉嘟嘟的脸颊粉嫩娇艳,就似春日枝头含露半开的桃花,俏生生迎着朝阳。 她十五岁时的模样! 她真的死而复生了! 这不是梦…… 很快铃儿便被拉了过来。 铃儿不明所以,清秀稚嫩的脸上满是不解,不是让她替小姐死吗,让她进来作甚? 韩攸宁也顾不上解释,拉着她进了衣柜,又对吴妈妈说,“妈妈去另一个柜子里躲着!” 吴妈妈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关上了柜门。 外面没有再响起开关柜门的声音,反而是有槅扇合上的声音。 贼人已经进了外间,护院们的惨叫声似乎就在耳边。 接着吴妈妈的求饶声,“好汉们别杀我,我知道小姐藏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一个凶狠的声音说道,“别想蒙骗老子,否则这些人便是你的下场!” “不会不会,他们是真不知道小姐在哪里,我却是一清二楚。我是小姐身边的管事妈妈……” 吴妈妈的声音渐行渐远,外间杂乱的声音随之远去。 韩攸宁流着泪,颓然靠在衣柜壁上。 上天让她重活一次,为何不多一分仁慈,再往前挪几日,让她帮助陈府躲过灾难! 铃儿紧紧握着韩攸宁的手,微微抖着,泪流满面,她的娘怕是没了! “小姐,是谁要杀我们?” 韩攸宁眼中充满戾气,“永平侯……” 一月前,胡知府胡文德和夫人替幺儿向陈家求娶韩攸宁,被拒后,他们又请来襄平府办差的永平侯保媒。 永平侯府和陈家都是定国公府的外家,算是拐着弯的亲戚,虽陈家和定国公府十几年来断了来往,可亲戚关系毕竟在那里。 韩攸宁作为晚辈,去见了永平侯一面。 韩攸宁至今记得,永平侯一双浑浊的三角眼紧紧盯着她,她当时还暗骂老色鬼,垂涎她的绝世美色。 想必那个时候,永平侯就怀疑起了她的身世,她和母亲陈蔓长的太像了。 她被抱养来陈府漏洞颇多,只要永平侯稍作探查,便能佐证他的猜测…… 永平侯的外孙女韩清婉,本是唯一的凤凰,他怎会容许另一只凤凰来抢夺他外孙女的位置? 铃儿疑惑地喃喃道,“永平侯不是亲戚吗?” 韩攸宁沉默不语。 那不是亲戚,是恶魔。陈家的倾覆只是灾难的开始,接下来便是父亲,定国公韩钧,还有兄长,定国公世子韩思行。 吴妈妈也只不过拖延了他们一小会的功夫。 槅扇打开,内室中响起了脚步声。 韩攸宁和铃儿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透过柜门缝隙,韩攸宁看到了两个黑衣蒙面人在房内四处查看,连床铺底下都掀开检查。 一个黑衣人朝衣柜的方向走来,韩攸宁甚至看得清他眼眸中的血色,显然已经杀红了眼。 韩攸宁紧紧盯着外面,眼睛一瞬不瞬。 就在黑衣人伸手开柜门的瞬间,他的身形突然定住了,脖颈间喷洒着鲜血,轰然倒地。 接着便是另一个黑衣人倒地。 韩攸宁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卓然的黑衣人,缓步踱着到了她的视野内。他看了衣柜一眼,却没有上前,转身欲离去。 在前世,也是他救了她。 一直到今日,韩攸宁都不知道他是谁。 前世她不知这黑衣人是敌是友,不敢贸然出衣柜,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动静,方悄悄出去。一路走出去,确认全府只她一个人幸存下来后,便收拾了些细软衣物趁夜离府。她这期间,没见到任何活人,也没见到这个黑衣人。 可是这一次,她可以肯定,黑衣人知道她在衣柜里。他若是敌,自己上一世就死了。 他不是敌人,又是和永平侯是对立的,便是她的友人了。 在铃儿的低呼声中,韩攸宁推开了衣柜门。 她这才发现,房内还有两个黑衣人,似乎是这个高个子黑衣人的下属。 黑衣人似有些意外她的出现,一双利眸微眯着,双臂抱胸看着她。 韩攸宁下了地,向他走去。她是想以一个镇定从容的姿态出现,毕竟此人既然和永平侯为敌,说不定是哪位故人。奈何在衣柜里蜷缩了太久,腿脚都麻了,她踉跄着向前扑去。 一双大手扶住了韩攸宁的双臂,稳稳地将她扶着站稳了。 在这一瞬间,韩攸宁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竹香。 ------题外话------ 小仙女们,多多收藏评论呀~~ 莫莫谢过~~ 第3章 竹香 黑衣人应刻意隐藏这股香气,用沉香作了掩饰,可这逃不过韩攸宁的鼻子。 韩攸宁在两年前开始被下毒,视力越来越差,嗅觉却渐渐变得格外灵敏。气味的细微区别她都闻得出来,甚至有的食物和水被下了毒,她也能闻的出来。 这股竹香,和她死前闻到的很像,是紫竹香。人的体味和竹香相合,会拥有自己独特的香气。 可惜她最近这一年多身子太差,眼睛又几乎看不见,再加之韩清婉从中作梗,她就没再出席过宫宴。在东宫里更是被困在小院里不得出门,是以京城的几个皇子王爷,高官贵族,她是很久没见了。她也就无法得知,谁身上有紫竹香气。 她唯一肯定的是,那人不是太子赵宸。她偶尔会见到赵宸,他身上从没有过竹香。 韩攸宁仰着头看着黑衣人,企图从他身上找出蛛丝马迹,来判断他到底是谁。 他个子很高,她只到他肩膀的位置,他头发包着黑巾,面上也蒙着黑巾,韩攸宁只能看到他一双眼睛。深邃狭长,幽深如潭,不见其底。 韩攸宁暗叹了口气,她着实看不出什么来。 黑衣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小丫头胆量倒是大,这么多死人你不怕吗?” 韩攸宁收回目光,敛衽福礼,“多谢壮士仗义相救,不知壮士如何称呼?” 黑衣人挑眉,“你怎知我不是另一拨来杀你的?” 韩攸宁沉静回答,“你知道我在衣柜里,却没有杀我。” 黑衣人嗬嗬笑了笑,“那可不好说。说不定我是打算让手下杀你呢?” 韩攸宁反问他,“壮士是打算杀我吗?” 黑衣人眼中带着笑意,说的话却是无情,“我不杀你,不过你的家人已经死光了,你能活几日,不太好说。” 他说的对。 现在永平侯就在襄平府,与胡知府沆瀣一气,把控着整座城的门禁。永平侯找不到她的尸首,势必要全城搜捕她,严查出城人员。 她前世是去青楼躲了一夜,花银子雇了个娘子,掩护她出了城门。在去京城路上一路被追杀,极为凶险。若不是运气好遇到了镖局出手相护,她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韩攸宁想改变这一世的结局,就要从现在开始布局,而这个人既然和她目标一致,便是可合作利用之人。 “看来壮士知道凶手是谁,你既杀得了他们,那我跟着你走,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了?” 黑衣人笑了笑,“还挺聪明,不过我这个人最怕麻烦,尤其怕女人的麻烦,姑娘还是自求多福吧。” 说话间,人已经出了内室。 韩攸宁问,“你不打算凭此事扳倒对手吗?我可以为你作证!” 黑衣人不为所动,脚步不停,马上就要出门了。 韩攸宁冲着他的背影喊:“你来自京城,对吗?” 永平侯在朝中树大根深,背后是太子,又得皇上重用,能和永平侯一斗的人,大抵是在京城了。确切说,是来自皇室。 这人不知是主子,还是哪个贵人的拥趸者。 希望他能看在她有几分聪明的份上,留她在身边,为他所用。 只要她能跟在这人身边,必然会知道他的身份,再徐徐图之,他们合力扳倒永平侯便有希望。且他或许可以成为父亲的助力。 黑衣人脚步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韩攸宁,“不要猜了,知道的太多,说不定别人不杀你我也杀你了。” 这话倒不似是吓唬,他虽还是闲适的语气,可韩攸宁感受到了他眼中的冷意。 她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黑衣人恐怕此番来襄平是秘密前来,身份不欲人知。 她走出内室,走到他身边循循善诱,“我要靠你活命,定不会泄露你的行踪。你该知道定国公韩钧是我姑丈,你救了我,又护送我去京城,定国公必然对你心生感激,这对你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黑衣人低头看着跟前执着的小姑娘,“你既然这么聪明,定然有法子自己保命,我也就不必让定国公欠我人情了。” 韩攸宁秀眉紧蹙,这人太过谨慎,根本不肯轻易信任人。 她福了福身,“壮士慢走。壮士之恩,小女记下了,他日定当回报。” 黑衣人低笑了一声,阔步出了房门。 韩攸宁目送他出了院门,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走出房门。 房内院中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十多具尸首,血腥惨烈。 虽早知道是这个结局,虽已经历过一次,可心理上的冲击却更为强烈。 她走出房门,在庑廊前的台阶上,看到了六表哥的尸首。他双手死死抱着一个黑衣人的小腿,被砍的面目全非。 六表哥说起来还要比她小上将近一个月,她被吴妈妈抱来陈府时,二舅母正要临产,便对外报了龙凤胎,顺势掩下了她的身世。 她和六表哥从小打到大,彼此恨对方恨得牙痒痒,可在生死之际,六表哥却跑来攸园救他。 他若不大老远跑来攸园,以他的机灵和几分半吊子功夫,说不得能趁乱逃出生天。 韩攸宁紧抿着唇,努力想将他的手掰开,也好将他拖到屋子里,别被雨淋了。可她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掰开。 她跌坐在地上,无助和痛苦袭来,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六表哥的尸首上失声痛哭起来,撕心裂肺。 在寂静的夏夜里,凄风凄雨中,格外悲凉。 铃儿也在院中间发现了吴妈妈的尸首,抱着痛哭了一场。 二人哭了一会,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擦了眼泪,合力将六表哥的手掰开,将他抬到屋里,放到塌上。 又将吴妈妈抬到另一间房里,旁的人,她们却是顾不上了。 墨色苍穹之下,陈府成了人间炼狱。 到处是尸首,鲜血和着雨水,蜿蜒流淌,血腥气让人作呕。 她们一路踏着血流成河,去了陈老夫人的院子,两位舅父舅母的院子,四位表哥的院子,一一为他们收拾尸首。 韩攸宁的眼泪汹涌,就没有断过,磕了不知多少个头,光洁娇嫩的额头上流着血。 ------题外话------ 很惊喜第一天就见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亲们多多评论呀,一开始的推荐要看数据,莫莫就靠你们啦! 说一下更新时间,每日两更,中午12点一更,晚上6点二更。 亲们可以晚上再看。 第4章 离开 陈家两位舅母扎堆生了六个儿子,却一个女儿都没得。她便成了府里的香饽饽,被从小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万千宠爱在一身。她就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不是二舅母亲生。 一个荒唐的“凤凰栖梧”预言,赔上了母亲性命,又赔上了陈府二百多口主仆的性命。 前世今生的血债,永平侯该来还了。 韩攸宁知道外祖母和两位舅父舅母放银钱的地方,他们从来不避讳她。当然,即便他们藏着掖着,韩攸宁也能设法寻到。 在铃儿惊讶的目光中,她砸开了那些箱笼的锁,将里面的银票搜罗一空,又找到了免死金牌,拿了一些值钱又不占地方的细软之物。 前世陈家的大半产业被永平侯和胡知府收归私有,两府富得流油。之后,胡知府向朝廷报了个土匪洗劫,将剩余资产充盈了国库,皆大欢喜。 陈家襄平府首富,甚至在整个西南都是首屈一指,资财亿万,皇上也难免动心吧。 十五年前大周灭楚的那场大战,旷日持久,所耗巨大。是陈家倾尽家财相助,西南军才不至于断了粮草,庆明帝还曾赐陈家免死金牌。他都忘了吧。 韩攸宁虽不能全拿走,可能拿一些算一些,没有便宜那些王八蛋的道理。 这些都是以后陈家东山再起的资本,因为她还有一个表哥还活着——大表哥陈衡之。他已经中了举人,此时正在江南游学,准备明年的春闱。 韩攸宁让铃儿将这些银票分开缝到两人的中衣里面,又换上男装,依依不舍离开了攸园。 韩攸宁走了几步,回头冲着黑暗处道,“陈府资财亿万,钱财迷人眼,胡知府说不定会搜罗一空,再向圣上报一个土匪洗劫结案。与其便宜他们,壮士何不干脆把这土匪洗劫做得真一些!” 黑暗中没有动静。 韩攸宁拉着铃儿走了。 她言尽于此,那人是聪明人,经此提醒,他该想到永平侯接下来的行动。 在她们走远后,大树后走出一个高大黑影,看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土匪洗劫?” -- 韩攸宁带着铃儿从后角门出府,沿着后街往西而去。这条路是安全的。 现在还是四更天,下着小雨,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 铃儿紧紧拉着韩攸宁的手,颤声问,“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春风楼。” 只能按前世的法子来了,先设法出城。 铃儿这才反应过来,她们身上穿的衣裳,不正是小姐偷溜出去逛青楼穿的直缀吗? “小姐,咱不会要在青楼躲着吧?您可是陈府堂堂大小姐……” 她忽而想起娘说的,又改口道,“您好歹是国公府大小姐,如此怕是名声受损……” 韩清婉握了握铃儿的手,“铃儿,咱能回得了京城我才是国公府大小姐,回不去就是孤魂野鬼。名声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能报仇雪恨就好。” 铃儿疑惑地抬头看了看韩攸宁,她总觉得小姐今晚太过镇定。 小姐自小被娇养着长大,从没受过什么委屈,手指被绣花针扎一下在府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突遭这么大的变故,小姐非但没有仿徨不安,还事事颇有主见。 铃儿转念一想,小姐如今依靠全无,是被逼着一夜之间长大了吧? 想到这里,她眼圈一红,声音坚定起来,“小姐,奴婢拼死也要护着您到京城!” 韩攸宁轻叹了一声,“傻丫头。危险来了,护好自己就行。” “那可不行。奴婢今夜能活下来,本已是赚了……” 韩攸宁没再说话。 这一世,那些对她好的人,都要好好活着,一个也不能少。 春风楼是座大宅子,门面三层楼正临着街,院内还有错落的好几处小楼。 她们从后墙爬了进去,进了最偏僻的一个小楼。 相比其他花楼的精致华丽,这座小楼寒酸至极,里面住着的都是年纪大的姑娘,接客少,价格也低。 一楼最边上的一个房间一片漆黑,韩攸宁熟门熟路地撬开支摘窗,爬了进去。 铃儿抬头望天,小姐未免太熟练!她们之前虽说来过,却也不至于这么熟! 屋里是浓郁呛人的香气,韩攸宁寻到烛台,吹燃火折子点亮了蜡烛。 房间内亮了起来。 房间内全是些廉价却又花里胡哨的摆设,大红的床上,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淡定地坐了起来,搔首弄姿,朝着韩攸宁抛着媚眼。 她长得也算有几分姿色,杏眼修眉,嘴唇饱满,可惜这番作态生生把剩余的那几分姿色给糟蹋了。 “唷,是你呀!你这大半夜的过来作甚,给我扔银锭子?” 韩攸宁坐到了她对面,平静道,“玉娘,送我们出城。” 玉娘斜睨着她,注意到韩攸宁额头上还在流血,在白皙细嫩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身上也是脏污狼狈。 “怎么,杀人放火了?” 韩攸宁平静道,“陈府被灭门了,只有我们俩逃出来了。” 玉娘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好一会方缓过神来,恨恨地咬牙骂了起来,“杀千刀的,陈府这等慈善人家都杀,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生孩子没屁眼,男为奴女为娼……” 她顿了顿,“你是陈家大小姐?” 韩攸宁点头,“杀人凶手还会追杀我,所以你护我出城会很危险。” 玉娘脸上有了几分正经,睨着韩攸宁,“你为何来寻我?” 韩攸宁垂下眸子,“别人我信不过,我怕他们会出卖了我。” 说起来她和玉娘也不过见了三面。 第一次是她在春风楼前街上见两个女人在撕架,其中一个就是玉娘,为的是抢一个恩客。玉娘的头发被对方撕扯得乱七八糟,衣襟不整,很是狼狈。 韩攸宁生活在金玉窝里,不知人间疾苦,不敢相信一个女人居然能活得这般不堪。 她几年后方知,人活着,还有更加不堪的时候。 第二次是她来春风楼见世面,恰好玉娘在前楼门口,便生拉硬拽把她拖来了这个小楼。 她对玉娘的第一句话是,“你年纪比我娘还大,怎么好意思拉我过来?” 玉娘叉腰指着她鼻子大骂,“臭丫头不识好人心,在这青楼里混的没一个好东西,别吃了亏都不知道!” 韩攸宁没想到出师不利,被识破了女儿身,悻悻地扔下一锭银子走了。 第三次是她坐着马车,看到一个馒头店伙计在殴打一个偷馒头的小乞丐,玉娘扔了两个铜板给那伙计,怒斥道,“为了两个馒头,何至于把人往死里打!” ------题外话------ 求收藏,求评论~~~ 亲们的评论就是莫莫的鸡血! 第5章 玉娘 前世她孤身一人从陈府逃出来后,思来想去,觉得来寻玉娘最妥当。 不过她没告诉玉娘自己的来历,也没说陈府被灭门,只是给了她五十两银票,承诺出城后再给五十两。玉娘在城门士兵盘查的时候,才知道陈府出了事,出城后连声抱怨被她害死了。 后来韩攸宁又承诺给她五百两银票,让玉娘扮作她的娘,陪她去京城。玉娘思索之后同意了,虽一路抱怨颇多,却对她甚好,每日给她洗衣做饭。 后来她们遇到了第一波追杀的人,他们见韩攸宁模样俊俏,欲行不轨。 玉娘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哎呀各位爷,小姑娘还没长成呢,有什么滋味?我保证伺候得你们舒舒服服……” 他们在凌辱玉娘之后,却还不死心,要对韩攸宁下手。 玉娘拼死护着她,“你叫我一声娘,我就得对着起这声娘。” 后来玉娘被砍死了。 韩攸宁在被逼跳崖之际,被路过的走镖的人救了。 这一世,她还需要玉娘相助,却不想再瞒着她真相。 玉娘怔了怔,她不明白自己一个下等娼妓,怎么就得金贵的陈家大小姐信任了。 她沉默了许久,方懒洋洋地说,“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不会日行一善的那一套。” 韩攸宁道,“有人声称自己是大善人,干的却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就比如永平侯,一身正气浩然,在朝堂上慷慨激昂,对贪腐官员、不作为官员毫不客气地怒斥。庆明帝曾赞他肱股之臣,大周栋梁。 再比如胡知府,在民间是清正廉洁的清官形象,却和永平侯勾结在一起,吃人不吐骨头。最后还凭着剿匪有功,又有永平侯举荐,升任了户部右侍郎,一跃成了京官,位列朝班。 玉娘冷眼看着面前的玉人儿,这么稚嫩的一个小丫头,花儿一样的年纪,眼里却杀机重重,充满了戾气。 真是造孽啊。 玉娘冷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她下了床,颇不耐地将韩攸宁推到床上,自己则开始麻利地收拾东西,“你们俩先睡一觉,天一亮我就送你们走!” 她没有提银子。 天还未亮,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房门口,坐塌下面是空的,韩攸宁藏在了里面,身上放了些衣裳和绸被。 铃儿则扮作玉娘的丫鬟,跟着她坐在马车里。 城门果真是戒严了,马车被拦了下来。 玉娘甩着帕子往士兵身上靠,捏着嗓子媚笑着,“哎呀军爷,大清早的怎还盘查起来了?” 年轻士兵皱着眉头推开她,“陈府昨晚进了贼人,杀了人,正在全城严查,你要出城作甚?” 玉娘一副害怕的样子,拍着胸脯,“哎呀那些杀千刀的,太平盛世怎还有这种吓人的祸事……” 她转而又嘻嘻笑了起来,“军爷你也知道,魏阳县的文老爷是我的老恩客了,请我过去小住两日,出了大价钱呢。” 说着话,又往士兵身上蹭,低声道,“定钱给的都是银票呢。” 士兵很是嫌弃地呵斥,“我管你有什么老相好,都要上车检查!” 玉娘依然笑嘻嘻的,“查,查,那军爷快一些啊,文老爷还等着奴家呢。” 士兵上了马车,上下打量着里面坐着的铃儿,“你是什么人?” 玉娘也从另一边上了马车,揪着铃儿的耳朵就骂,“死丫头,主子都下了马车了,你还在上面坐着装大小姐不成?服侍老娘这么心不甘情不愿,怎么,觉得我不如月容姑娘当红是吧……” 铃儿哭喊着挣扎,“奴婢哪里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车里总得留个人看东西……” “小娼妇,还敢顶嘴了是吧……不给你点教训,你怕要翻了天了!” 玉娘扬起巴掌就接连扇了上去。 铃儿躲闪着,尖叫着,马车里乱作一团。 混乱中,玉娘身上的银票掉了出来,落到地榻上,恰好就在士兵的手边。 他定睛一看,十两银子! 他迅速地将银票攥到手里,下了马车,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赶紧走,赶紧走!” 马车动了起来,车厢里还隐隐传出吵闹声。 出了城,马车又行了许久,韩攸宁方从榻下面出来,全身都已经湿透了。 铃儿心疼得直掉眼泪,小姐何时受过这种苦? 她拿着帕子给韩攸宁擦着汗,又在红肿的额头上擦着消肿药膏。 韩攸宁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要再憋死一次,重生到不知什么时候。 她一路没有出声,车夫并不知马车上有三个人,上马车时车夫被支开了。 马车赶了半日的路,午时便到了魏阳县。 她们到一个客栈住了下来,韩攸宁拿了两千两银票给玉娘,“多谢你冒险相助,我们就此别过了。若不想在春风楼呆了,便出来买座小宅子过清净日子吧。” 玉娘被韩攸宁的阔绰给惊到了,她几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 她正了正脸色,故作淡定地接了银票,反复数了好几遍,又小心翼翼地收到荷包里。 她笑眯眯地拿着帕子往韩攸宁身上甩,把铃儿膈应得直扒拉她的手。 玉娘爽快道,“看来女人比男人大方的多……既然你给了两千两银子的报酬,我也没有就此扔下你们两个小丫头的道理,你要去哪里,我就再送你们一段吧。” 韩攸宁没有问她为何这般自由。前世玉娘就说了,她是被赌鬼丈夫十两银子卖到妓院的。女儿后来也被卖了,几经倒手,也不知是被卖去了哪里。 玉娘现在年纪大了,春风楼老鸹也不指望着她赚银子,把卖身契还给了她。可她没有走,盼着女儿能记得儿时的事,打听到春风楼,过来寻她。 韩攸宁摇了摇头,“不必了,只要出了襄平府,我们就安全了。” 路途凶险,她不想再连累玉娘了。 “那行吧。我去找文老爷。” 玉娘没有勉强,甩着帕子扭着腰走了。 可不过一刻钟,她又回来了。 她拉了把椅子坐到韩攸宁对面,团扇摇得呼呼生风,“陈大小姐还是太天真,你们两个小丫头没个长辈护着,长的又白净好看,一不小心就被人盯上了。即便换了男装也没用。” “这清誉没了也就罢了,贞节没了也无所谓,命没了可就一了百了了。” “与其这样,你们还不如跟我合伙开个青楼算了,我当妈妈,你们俩接客,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 韩攸宁说不过玉娘,她认定了的事,能说出一百个理由。且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玉娘扮作了她们的娘,韩攸宁是儿子,铃儿是女儿。 玉娘捏了捏韩攸宁粉嘟嘟的脸颊,“我哪里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儿子?” 她们没有留宿,从客栈后门又换了一辆马车,继续赶路。 ------题外话------ 好多熟悉的面孔呀,开心~~ 求收藏,求评论~~ 有新读者可以先去看刚完结的《国公继室》哦 第6章 到嘴的鸭子 襄平府。 一座极不起眼的宅院,院墙修得高大,却格外朴素,灰扑扑的石砖透着年代久远的破败。 可进了院子,却是别有洞天。 亭台楼阁,拱桥流水,奇花异草,似江南园林一般,处处透着精巧雅致。 一间布置奢靡的大厅里,胡知府身着官服,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汗淋漓。 他已经四十多岁年纪,长得仪表堂堂,儒雅斯文,此时却是斯文全无,涕泗横流。 “侯爷,下官怎敢见财忘义,做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事来。杀您的手下劫您的钱财,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呐……” 永平侯五十多岁年纪,长得精瘦,蓄着胡须。虽是文官,一身正气,此时眼睛却如虎狼一般,阴鸷可怕。 他咬牙切齿看着地上跪着的人,恨不得拿刀砍了他,啖其肉,饮其血。 他精心筹划了许久,上要对皇上有合理的交代,下要应对各路虎视眈眈的政敌,左右还要顾及他的大局。 他自以为做了万全的打算,只等着趁着夜色,屠尽挡他富贵路的人,再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运出襄平府,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达京城永平侯府。 可他在胡知府的别院里等了一夜,也没等到下属来给他报平安信。 到最后,却等来死士全部被杀,陈府被洗劫一空的消息! 玩鹰的被鹰啄了眼! 永平侯霍然起身,恶狠狠地问,“这件事你知我知,不是你背后作祟,还能是谁?还有谁能在你胡知府眼皮子底下杀人,还把那么多宝贝给搬空了!” 胡知府有嘴说不清,可偏偏运送财宝的车马是自己的心腹给连夜放行出城的。 他们以为那些车马是永平侯的啊! “侯爷,下官几斤几两您是知道的,哪有那么大本事把您手下的好汉给杀了。侯爷您想想,是不是被京中哪位给盯上了?” 永平侯来回踱着步子。 此事他虽恼恨胡知府,却也知他没那么大的胆量,也没那么大的能耐。那些杀手是自己精心培养多年的,个个好身手,不是一般人能悄无声息给全剿杀了的。 且胡知府若是要银子,陈府的那些铺子抄一遍,就够他吃得饱饱的了。 那么,是谁呢? 永平侯把朝中上数的官员和势力都想了一遍,大致圈定了几个人。只待回京后细细查明了。 此事若泄露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而那逃出去的陈攸宁,就是最大的隐患。 他在胡知府跟前站定了,“那陈家大小姐,可不会凭空消失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银钱没了也就罢了,陈攸宁不死,那触手可及的泼天富贵也就没了! 胡知府叠声应诺,从地上爬了起来,“下官这就去办!” 永平侯阴沉沉看着胡知府,“管好你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下官明白!” 胡知府战战兢兢退了出去。 永平侯紧紧攥着拳头,压制着怒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温伯石,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怎会让这一点变故给乱了阵脚。 他拳头捏了再捏,最终还是忍不住重重捶在了几案上,他的银子!银子!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让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 韩攸宁三人一路向北,在第三日午时赶到了卢平府。 这一路还算平安,想必永平侯还没寻到她踪迹,也或许他被那黑衣人绊住了脚。 卢平府在襄平府北边,靠近占安江水路,贯通南北,商业繁荣,镖局也多。 府城繁华地段有个很大的镖局,威行镖局,门头气派威风,就连打杂的伙计行动间都似是练家子。 前世在玉娘死后,救韩攸宁的正是威行镖局的镖师。他们接了一趟去京城的镖,路上恰巧遇到韩攸宁遇难,救了她之后就顺道带着她,算是多了一个镖。 接待的是个谦和有礼的中年人,自称姓张,是个管事。 他一打眼便看出来韩攸宁是主子。 女孩长的花容月貌,一双美目流盼,即便男扮女装,也遮盖不住她多少颜色。出门行走,长得太好的女子最是容易招来祸事。 他笑着问韩攸宁,“不知小公子是要押送什么货?送去哪里?” 玉娘媚笑着坐到张管事身边,“我们母子三人要去京城走亲戚,怕路上不安全,请你们镖局护送我们去。” 张管事不动声色地又扫视了她们一眼,“威行镖局的规矩,接护送人的买卖,得先问几个问题。你们是何身份,可有仇家追杀,仇家是谁?” 韩攸宁不知他们还有这规矩,当年卢七他们可没问这些。 这三个问题都不能如实回答。威行镖局虽有侠气正义之名,却是通官通匪通江湖,镖局里的人也是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就会把她们的行踪泄露出去。 玉娘伸手要去摸张管事的手,忽而反应过来韩攸宁提醒她的,她是良家妇女。 她僵硬地收回了手,喝了口茶,方按捺住了那双躁动的手,“哎呀,我们孤儿寡母的能有什么仇家,只是这路途遥远,怕路上有个山匪强盗。来历么,我们不过是升斗小民,说了您也不认得。” 张管事笑了笑,“升斗小民可请不起镖局。这护送人去京城,少则五百两,多则上万两,期间还要管着镖师的打尖住店车马,所耗不菲啊。” 玉娘哼了声,“张管事不要狗眼……咳咳门缝里看人,升斗小民也有有钱人。我们老爷走的早,我们孤儿寡母受尽了二房的算计,命说没就没了。要不何至于这么远投靠亲戚去……” 张管事但笑不语。 意思很明显,不交代来历仇家,不接镖。 韩攸宁问道,“不知卢镖头现在可在镖局?” 张管事指了指窗外,院中一个满脸虬髯的彪形大汉,光着膀子,手中挥舞着大刀,挥汗如雨。 “他便是了,小公子认得他?” 韩攸宁心下疑惑,她认得的卢七可是个气派人物,容貌俊朗,侠气中带着几分儒雅。 那个卢七一路打的正是威行镖局的旗号,镖旗是黑底金字,和他们镖局门口挂着的一模一样。 她赞叹道,“我是听好友提起过,说贵镖局有个威风的镖头。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她目光一转,看到会客厅门外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坚毅的中年男子,眼中精光内敛,正在和一个镖师低声说话。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打赏~~ 亲们多多评论哦! 第7章 霍山 那男子似觉察到韩攸宁的目光,转头向她的方向看来,目光锐利如刀。 此人正是前世自称卢七的人。 他们相处月余,他的模样已经熟记于心。她虽记人的本事不太好,可这个人她不会认错。 韩攸宁收回目光,一脸好奇地问张管事,“门外的可是你们的镖头?看着很威严的样子,怪吓人的。” 张管事笑了笑,“他可不是镖头,他是我们镖局的总镖头,也就是老板。” 韩攸宁讶然,他就是霍山? 她曾听国公府侍卫们闲聊,威行镖局的总镖头霍山,是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厉害人物。黑白两道通吃,谁都要敬畏他几分,武功深不可测,关于他的传奇故事数不胜数。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就是,霍山年轻时孤身一人独闯水匪蛟龙帮巢穴,端了他们老窝。蛟龙帮是占安江上最大的水匪,贪婪凶残,来往商旅深受其害,恨之入骨。 从那之后,霍山创办的威行镖局名扬天下,一跃成为大周第一镖局,在江湖上地位卓然。 如此人物,为何要冒名卢七护送她? 韩攸宁问道,“你们总镖头可也走镖?若是他肯护镖,我们出高价。” 张管事笑道,“小公子玩笑了,我们总镖头可已经十几年不走镖了。有人出五万两银子请他护镖,他都没应。” 韩攸宁心下暗暗诧异,她前世只出了一千两银子,他就接了。 韩攸宁一咬牙,“我们出六万两,先交一半定钱。” 她只信得过霍山。恐怕也只有他能护得住她们。 张管事咂舌,他就没见过这么大方的主顾!到底是什么来历,能出得起这么大一笔银子! 他为难道,“小公子,这不是银子的事……” “这镖,鄙人接了。” 随着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霍山阔步走进了会客厅,微笑看着韩攸宁。 玉娘眼睛一亮,抿了抿红唇,换了个端庄的坐姿,声音也变得格外端庄温柔。 “总镖头爽快,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呢。” 说着话,那双眼睛跟长了钩子似的,只往霍山身上瞟。 霍山坐到主位上,没有搭理玉娘,审视着韩攸宁。 韩攸宁起了身,拱手道,“在下卫宁。霍总镖头,久仰。” 霍山颔首赞道,“卫小公子颇有见识,竟知道霍某姓氏。小公子这镖,倒也值得一接。” 张管事惊诧地看着自家主子,总镖头何时这么好说话了?就因别人知道他姓霍,便不问来历就接镖了! 韩攸宁问,“可要告知身份来历,仇家是谁?” 霍山朗声笑道,“六万两银子,什么镖都接得,什么仇家都不惧。小公子不方便说,便不必说了。” 韩攸宁也跟着笑了笑,“那最好不过,着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仇家是谁。” 张管事闷头灌着茶水,以此来掩饰自己的不沉稳。 总镖头可不是缺银子的人!更不是为了六万两银子就没原则的人! 可现在看着,明明就是那种人! “张总管,你带着卫小公子去签镖单,再备青山号,走水路。” 张总管呛了茶,咳嗽着慌忙起身,拱手道,“是!” 他飘忽忽地引着韩攸宁出了会客厅,没法沉稳了,那艘青山号可是总镖头自用的!目前为止,青山号只让一个外人乘坐过! 玉娘冲着霍山飞了个媚眼,扭腰摆跨地跟着出了会客厅,极尽妖娆。 她轻轻扯了扯韩攸宁的袖子,“这个总镖头长的可真俊,你说是吧?” 韩攸宁白了她一眼,“据我所知,他已经有妻室了。” 玉娘嘁了一声,“男人没有不偷腥的。” 韩攸宁无语,提醒着玉娘她的身份,“娘,你觉得以他的身份,偷腥可会偷个半老徐娘?” 玉娘抚了抚自己的脸,红着脸轻笑着,“那也不好说……你那死鬼爹死了那么久了,我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二了。” 韩攸宁叹了口气,合着这两日白教了。良家妇女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即便是心里想,也没大庭广众说出来的啊! 走在一旁的张管事暗暗腹诽,这个小公子倒是个通透人,只是这个老娘们太风骚,怎么看都像是风尘女子! 方才自己都差点被她占了便宜! 张管事对韩攸宁比方才客气热络了许多,毕竟她是第二个能上青山号的人。他带着她签了镖单,又问她饮食上有何喜好,也好采购菜品在船上用。 韩攸宁无甚要求,只要没毒,她什么都吃得。即便有毒,饿极了的时候,也是要吃的。 倒是铃儿提了一堆要求,各样菜品糕点,燕窝补品,鲜花水果,玉碗银碟,都是按在陈府的标准来提的。 陈家奢靡,吃穿用度都极其讲究,其中又以攸园为最,纵使是太子府也望尘莫及。 张管事听到最后,脸都黑了。 铃儿见他脸色不虞,为难道,“很困难吗?我这已经尽量降低要求了,再将就下去,我也不知该用什么了。” 张总管呵呵干笑,“是鄙人孤陋寡闻了,却不知姑娘要那么多名贵的鲜花,还要欲开未开的,是要作甚?” 铃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吃啊!或是蒸炸炒拌,或是做点心,都好吃。” 张总管擦着额头的汗,愈加无法沉稳淡定了。 他是彻底被这家子人给惊着了,家里到底啥条件啊?就她说的那些花,有的要上千两银子一盆,珍贵难得,竟是为了吃? 韩攸宁用眼神制止铃儿,对张总管道,“小妹顽皮,张总管莫怪,你就按寻常的备就好。” 她知道铃儿不是故意为难或者显摆。铃儿在陈府待久了,万事以主子的舒适喜欢为标准,从未考虑过这东西要花多少银子,也是有些不知人间疾苦了。 韩攸宁刚去京城时,也曾是这般懵懂无知。 她听那些贵妇贵女谈论自家有什么珍稀品种的花,得之不易。她还曾带着几分崇敬去欣赏,结果发现那些花她的攸园和陈府花房里多的是。 而她一直以为它们是几个铜板一盆的廉价东西,所以才更换的这般频繁随意。那些花她蒸炸炒拌吃了不少,还因此中过两次毒。后来院子里的花就都是些无毒且味道甘甜的了。 张总管应了声,匆匆出门安排人采办去了。他也不敢再让他们提条件,万一达不到多尴尬! 他们威行镖局的面子何在! ------题外话------ 亲们,求评论,求收藏 评论多会提高文的热度哦~~ 莫莫谢过~~ 第8章 世叔 当天傍晚青山号就从码头出发了。 青山号又大又气派,不像商船,确切说是艘私人用的游船。 船头插着威行镖局的镖旗,船身两侧还有大大的“青山号”字样。 虽说走水路快捷,可前世她不敢走水路,从襄平府去京城的水路只占安江一条道,太容易被追上。后来霍山救了她,才改走的水路。 不过那次用的船,没这么大,也没这么气派。船上的水手和镖师也没这么多。 青山号上有好几个房间。她们三人每人都有单独一间,房间宽大舒适,被褥崭新。 韩攸宁坐在窗前,看着卢平府渐渐被甩在后面。 江面宽阔平稳,烟波浩渺,来往船只穿梭如织,忙碌有序。 渐渐地,她发现一个现象,青山号一路畅通无阻,行进极快。 所有的船只都在给他们让道,甚至船上有人立在甲板上向青山号拱手致敬。 遥遥的有声音传来:“给霍总镖头请安了!” 韩攸宁这才体会到霍山的声望之高,这青山号应是霍山专属,水上行走的商船都认得吧。难怪下午张总管那般失态。 她心下疑虑愈深。 霍山如此地位,为何前世今生都要接她这一趟镖呢? 他既然十几年不走镖了,前世为何是在走镖路上遇到她? 这次张总管都拒绝她了,霍山为何又答应了? 韩攸宁倒不觉得他是冲着那六万两银子来的,这样的人胸有丘壑,不是银钱可以打动的。 前世他送她到京城后,他们就没再碰过面,没再有过什么交集。 父亲韩钧听她说了威行镖局相护之后,特意去了一趟京城的威行镖局分号,给他们备了谢礼。之后也没听说定国公府和威行镖局之间有什么牵扯。 那霍山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事情似乎做的没头没尾,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韩攸宁出了房门,听见隔壁房间铃儿正吐得天翻地覆,她晕船。她去跟厨娘要了几片生姜给铃儿,贴到穴位上。 铃儿一边吐着一边抱怨,“小姐,您管管那玉娘,真是丢人……” 韩攸宁想起一张张带着笑的端庄得体面孔,却暗藏龌龊,吃人不吐骨头。比起她们来,玉娘不知要好多少。 她拍着铃儿的后背,“铃儿,这世上的人,只要不害你就已难得,玉娘肯冒险助我们,更是难能可贵。我现在身边能用的人只有你一个,将来如何在京城立足?” 铃儿虽也感激玉娘相助,可到底是在府里一直被规规矩矩教着礼仪的,看不惯风尘女子的做派。 她嘟囔道,“我听娘说,定国公府规矩大的很,玉娘到了那里不给您惹麻烦就不错了。” “不怕,本来我的麻烦就少不了。说不得,玉娘就是那些面甜心苦的人的克星呢?” 铃儿在陈府时,大家彼此一团和气,即便有勾心斗角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并不知面甜心苦的人到底能有多麻烦。 想到玉娘的口无遮拦,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房门开着,外面隐约传来玉娘的娇笑声。 铃儿推了推韩攸宁,“小姐,您去看看……” 韩攸宁出了房门,循着声音去了船尾甲板上。 甲板上宽阔,摆了一套桌椅,霍山闲适坐着,看着落日熔金,彩霞绚烂。 玉娘穿了件大红色丝裙,上面花朵遍布,很是热闹。她今日下午跟着镖局里的人出去了一趟,想必是那个时候买的吧。 玉娘坐在霍山对面,痴痴看着他,“我会弹琵琶,霍总镖头想听什么曲子?” 霍山指着船外的江面,问道,“你可知从甲板掉到江里是什么滋味?” 玉娘掩嘴咯咯娇笑,“我又没掉下去过,不过想必很难受。你问这个作甚?” 霍山淡声道,“你若再在我面前聒噪,很快就能尝到那滋味了。” 玉娘的笑声停了下来,脸色涨红,冷哼了一声起身甩着帕子走了。 在经过韩攸宁身边时骂道,“臭小子不好好歇着出来作甚!” 韩攸宁对着她的背影回了一句,“娘,我有点热,出来吹吹风。” “哪里就那么热了……吹会风赶紧下来,我给你做了冰粉!” 韩攸宁心底划过暖意,她昨日刚提过想吃冰粉了,而玉娘做的冰粉很好吃。 “我知道了,娘!” 霍山淡笑着摇摇头,拿出一套杯盏,斟上茶。 “卫小公子,喝茶。” 韩攸宁道了声谢,撩袍坐到了他对面,“我有一事不明,请教霍总镖头。” 霍山道,“但说无妨。” 韩攸宁看着他,“你十几年不走镖了,为何肯接我的镖?” 霍山反问,“你不觉得六万两银子很多?” 韩攸宁圆圆的小脸上满是认真,“我不觉得六万两银子能打动霍总镖头。” 霍山呵呵笑了起来。 “我不问你来历仇家,你倒盘问起我来了。小公子,那我倒要问问你了,你可姓卫?” 韩攸宁拧着眉。 霍山如此淡定从容,定然是已知道她来历,也知道陈家已经被灭门了。 她喝了一口茶,平静看着霍山,“你知道我来历。恐怕我人刚进你们镖局大门,你就已经知道我身份了。” 霍山挑眉,“哦?何以见得?” 韩攸宁道,“威行镖局镖行天下二十多年,凭的可不仅仅是武艺和道义,没有万分的谨慎,恐怕也走不到今天。且霍总镖头也不似是那种草率行事之人。” 霍山眯着眼,似是在看她,又似是在看她身后的落霞。 “你十五岁?” “是。” 霍山赞叹,“有这番见识,倒不似十五岁的小丫头。陈二爷教养的好啊。” 他果真知道。 韩攸宁身子前倾,眼中闪着光彩,“你认得家父?” 霍山笑,“镖局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各大商号,陈二爷在西南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商号遍布大周南北,不认得倒不正常了。” 韩攸宁也反应过来,二舅父势必是要和镖局打交道的。 “这么说,你接镖是为故交旧情?” “是。” 这应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了,虽然事情或许没这么简单。 她起身福了一礼,“小女多谢世叔出手相助。” 霍山微微敛眉,没想到自己突然多了个世侄女,这女娃儿顺杆爬得倒是利索。 “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韩攸宁目光倏而黯淡下来,“家父他……你可知陈府发生了何事?” 霍山脸上多了几分严肃,“山匪猖狂,陈姑娘节哀。” “这么说,官府定的是山匪洗劫?” 霍山点头。 第9章 地动 韩攸宁冷笑,果真还是那个结果。 只是不知那黑衣人,有没有把剩下的财宝给带走了。这其中细节,恐怕只有黑衣人和永平侯这个当事人知道。 她问道,“世叔,我大哥此时尚在江南,你的人可能寻到他,护他进京?多少银子我都出得。” 大表哥只要活着,陈家的产业就不能收归国库,陈家复兴就有望。 前世陈衡之在从江南去京城的船上,失足摔下河淹死了。 他必须死,因为如果他活着,就得继承陈家的产业。 霍山却没着急回复她,而是颇肉疼地看着她的手,问道,“菊花好吃吗?” 桌上摆着一盆盛开的菊花,花瓣雪白晶莹如高山雪莲,其形优雅似玉凤展翅。韩攸宁正无意识地揪着花瓣吃着,眼看着一朵碗口大的菊花已经残了一半。 她蓦然反应过来,讪讪将正在揪花瓣的小胖手收了回去。着实是,这瑶台玉凤的味道甚合她意,是她素日最爱吃的。只是太子府里吃饭都是难事,鲜花儿是许久没吃过了。 “抱歉……多少银子我给你补上。” 霍山终于明白,临行前为何张管事让他看管好他的花了。这盆花可是珍稀的很! 他此时却也不能和一个小丫头计较,“既已经吃了,就把那朵都吃完吧。” 韩攸宁不由得赞了他一句心思透亮,利落地伸手将整朵菊花掐了下来。 霍山又是一阵揪心。 他好一会方缓过劲来,回答韩攸宁方才的问题,“你们陈家的事威行镖局掺和多了,可就不仅仅是生意那么简单了。” 韩攸宁听出其中的推脱意味,陈家被灭门背后之事盘根错节,不知会牵扯出什么人物来,霍山必然知道其中凶险,不想深陷其中也属正常。 她又起身行礼,“人生一世,起起落落,陈家也不会一直在谷底里。世叔相助之恩,侄女他日定当报答。” 霍山看着她婴儿肥的小脸,偏做出严肃端庄的表情,一副大人的模样,不禁失笑。 他倒没觉得这小丫头能帮上他什么,也不觉得陈家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可能。 韩攸宁没有再打扰他,告辞下了船舱。 她知道,霍山爱清净。 -- 青山号昼夜兼行,连续半月都没有靠岸。 中途会有镖局的小船送补给到青山号。 不知是青山号的震慑性,或是杀手根本想不到她在青山号上,他们一直没有遇到追杀的人。 在前世,早就遇到两三波了。 霍山从不主动找她,只偶尔在甲板上遇到,闲谈几句,并不是很亲近。前世他也是这样。 韩攸宁曾问他有没有杀手跟踪,他只是笑而不语。 如此走了几日,在一个下午霍山请她去了甲板上。 “看现在这风的势头,明日风浪会更大,行船危险。咱明天中午靠岸玉明府,顺便在府城过中秋节。你是主顾,便告诉你一声。” 韩攸宁心中一紧,也就是说,今日是八月十四了? 前世的八月十四他们也在江上,在这附近江段。后半夜地动,江上起了大风浪,船差点被掀翻了。他们仗着水手机敏,掌船技术高超,勉强靠了岸。 可江上的其他商船便没那么好运了,死伤无数。其中有十几艘大船,上面装着的粮草正是运往西南边境的,几乎全部沉没。 永平侯作为户部尚书,伙同刚升任户部侍郎的胡文德,利用职务之便,在西南军粮草军饷上屡动手脚,后续的粮草军饷迟迟不能送达边境。 彼时父亲和兄长正在边疆浴血奋战,人困马乏粮草不继,吃着树皮草根,最后杀战马维系性命。那一战西南军虽胜,却是损失惨重。 父亲尚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就被永平侯和御史参了一本,私吞军饷,杀食战马,战事失利,兵将死伤严重。皇上大发雷霆,不做调查便夺了父亲的兵权。 定国公府世代守护西南,战功赫赫,在灭楚大战中更是赔上了祖父的性命。如此煊赫百年的世家,在被夺兵权之后便慢慢衰落了。即便边疆再起战事,父亲堂堂国公,竟成了无知小儿的手下副将,有功无赏,有祸全背。 父亲在困顿之时却含笑安慰她,“无妨,我征战了半辈子,正好趁机歇一歇。” 他抚着挂在书房墙壁上的战刀,沉沉叹息了一声,“若是没有那场风暴,定国公府也不至于此啊。” 她走到栏杆边,凭栏远眺,江面比之前的路段宽阔了许多,两岸的树木成了一道模糊的线。 此时江面已经起了风,镖旗迎风猎猎作响,不过些微风浪对他们的大船来说,影响不大。 韩攸宁指着远处宽阔的江面道,“涛之起也,随月升衰。过了今夜便是十五,正是水上最不太平的时候。此路段江宽水深,若遇大风必然风浪更大,我觉得还是今日靠岸更为稳妥。” 一旁的一个老水手笑了起来,“卫小公子此言差矣,这占安江潮汐虽受日月约束,却比不得海水那般剧烈。小老儿在水上行走大半辈子了,今夜大风到不了这里,咱再行一日没什么问题。” 韩攸宁认得这老水手,叫程三,前世正是他掌舵将船成功靠岸的。霍山也颇信任他,水上的事常请教他。 她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与他争辩。她若太过坚持,怕要引来猜疑了。 “大叔见笑了,我从小爱看天文地理的书,也爱听父亲讲行船的经历。是我掉书袋了。” 程三呵呵笑了起来,“小公子年纪轻轻,懂这么多也不简单。这水上的事,可邪乎着呢,全凭经验来保命。” “大叔说的是。” 韩攸宁不再提此事,端来铃儿做的点心靠着栏杆吃了起来,还分了几块精致的点心给程三。 程三谢过她,对这个随和的小公子颇有好感。 韩攸宁知道天有异象之前,最先感知危险的便是小动物。地上的猫狗,地下的蛇鼠,天上的飞鸟,水中的鱼儿。 她随手将手中的点心渣撒到水中。 她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回头对铃儿喊道,“妹妹快来看,水里的鱼怎么不吃你做的点心呢?” 铃儿晕船一直缓不过劲来,远远地不敢上前,“哥哥自己玩吧,我若是过去,定然就吐了。” 霍山性子中本就带着谨慎,韩攸宁之前的话让他起了几分疑虑,听她说鱼儿,眸光便是一闪。 他起身走到栏杆边,望向江水中。 水中有鱼儿焦躁不安地游来游去,甚至有的跳出水面。韩攸宁又撒了些点心下去,点心在水面沉浮,却无鱼儿追赶争食。 霍山眼眸微缩,对程三招手,“程三,你来看!” 第10章 劫后余生 程三扔下手中活计,走了过来,看向水面。 他脸上骤然变色。 “总镖头,不久之后怕有地动,大风暴要来了!” 霍山沉声道,“吩咐下去,就近靠岸!” 程三快步离去,一路高声喊,“靠岸避风喽!” 霍山又吩咐不远处候着的镖头,“放几条小船下去,插上镖局的镖旗,给来往船只提个醒吧。” “是!” 镖头拱手退了下去。 霍山又重新坐回了太师椅,神色凝重,看着水手镖师忙碌,与过往船只互相喊话。 “鱼跃水面惶惶跳,地动山摇要来到。弟兄们尽快靠岸了!” “多谢威行镖局好汉仗义提醒!” “谢过霍总镖头!” …… 韩攸宁依然是侧倚在栏杆旁,努力在江面上搜寻着粮船的踪影。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收到威行镖局的警示。 只要粮船好好的,西南军就不至于泰半覆没,父亲和兄长也会安然无恙。 霍山的目光落到韩攸宁身上。 阳光下小丫头的脸白皙透亮,稚气中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周身似被哀伤笼罩着。 她扔点心给鱼儿,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 她这半月来话一直不多,今日之举倒像是故意在给他提醒。 他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猜疑。 这地动向来难测,她断无可能提前预知,应只是心思敏锐吧。 一个闺阁女子,在突遭巨变之后没有坐以待毙,能想法子从襄平府逃出来,还能寻到威行镖局来,就凭这些,就不是简单之人。 今晚若有地动,倒是自己承了她的情了。 随着青山号靠岸,附近的商船客船也跟了上去,纷纷向沿岸码头靠拢。 占安江沿岸有人沿着江边一路敲锣提醒,惊得沿岸镇子州县的百姓也警醒起来。 他们知道,商人们对天气总比他们要敏感,他们说有地动有大风暴,那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虽说现在陆地上几乎没什么风,可百姓们还是提前做了些准备。 一直到了夜晚,附近江面已经几乎没了商船行走,沿岸的镇子却热闹了起来。 青山号是在宽水镇靠岸,落脚的客栈离码头不远,是镇子上最大的客栈。 客栈里人满为患,都是从江上上来的商旅。 韩攸宁她们住在二楼上房,在房间里也能听见一楼大堂闹哄哄的声音。 商旅们本着宁可信其有的原则,大都听了威行镖局的劝告,停靠了码头。 不过也有着急赶路的,虽没敢冒险赶路,却也是诸多抱怨。 “这地动哪是这么早能预测出来的,若是这一夜没事,岂不是白白耽搁了时辰!” “对啊!大家都靠岸了,咱不靠岸心里又不踏实!我这货晚交一日,就要损失几十两银子啊。” “我是想好了,今晚若没事,明日一早就继续赶路,明晚再停靠避风。” …… 有人看不过眼,讥讽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继续行船。霍总镖头只是好心提醒,又没逼着你们上岸!” “就是,怎么,难不成今晚不地动你还要怪罪霍总镖头不成?” “咱这常年在路上奔波的,谁没受过霍总镖头恩惠,可别不识好歹!” …… 那几个抱怨的,被货商群起而攻之,就连给他们护镖的镖师,也很不给他们面子。 几个人都不敢吭声了,却也呆在大堂里不走。 大家都在等着,生怕地动了自己逃不了。若是没地动,也能当众出一口气。 威行镖局的镖师水手们,心里也是没太有底,不时出去看看天。每次都是失望而回,外面的树叶动都不动。 万一今夜一直这么风平浪静的,这么多人都跟着耽搁了一日的行程,他们镖局怕要落埋怨,说不定还会成为江湖上的笑柄。镖局的威名,多多少少也会受些影响。 一直等到后半夜,大家渐渐精力不支,趴在桌子上昏昏睡了过去。 整个客栈陷入了沉寂。 突然,大地震动起来。 桌子上柜子上的瓷器落地,发出脆响,惊醒了沉睡的商旅们。 “地动了!” “快跑!” …… 大堂里一片混乱,大家争先恐后往门外空地跑去。 韩攸宁和玉娘铃儿在一间房里呆着,也是被惊醒了。她们刚跑出房间,便见霍山带着几个镖师在房门口守着。 他们快速下楼,从客栈后门去了后院空地上。 此时已经起风了,骤雨随之而至。 没过多久,外面狂风大作,骤雨倾盆,伴随着地动山摇,极为震撼。整个大地就像是愤怒的巨兽,张牙舞爪地嘶吼着。 大自然的愤怒一直持续到天亮,地动实则并不严重,严重的是随之而来的飓风。 飓风所到之处,房屋被夷为平地,树木被连根拔起,整个小镇满目疮痍。 后院停着几辆提前备好的宽大马车,马车用铁杵绳索牢牢固定在后院空地上,最后幸存下来没被吹走的的也不过是两辆。 淋了半晚上的雨,韩攸宁她们早已坚持不住,待风小些了,便进了马车中躲避。 马车四周有镖师警戒,格外尽职尽责。马车里的那位,简直是他们镖局的福星呐,可得护好了! 客栈后院不断地有货商聚拢而来,甚至有的是从附近镇子打听着赶过来的。 他们劫后余生,惊魂未定,有的跪地叩谢,有的躬身作揖,皆是感激涕零。 “多谢霍总镖头仗义提醒,我等方得幸免于难!” “我的全部身家都押在了这些货上,若不是霍总镖头,我即便活下来了也得跳江了!” “江上传来消息,有几个货船不听劝告,已经沉了!只几个水性好的人游上了岸……” “多谢霍总镖头……” 而昨晚抱怨的那几个客商尤为激动,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霍总镖头,以后您但凡有事,只管言语一声,我们刘家商号义不容辞!” “我们青州吴家商号惟霍总镖头马首是瞻……” …… 霍山冲他们拱了拱手,沉声道,“大家出门在外都是兄弟,本该相互照应。霍某不过举手之劳,各位都散了吧。” 商旅们不肯离去。有人分文不取为他们保命保身家,他们的感激是发自真心,是打从心底想要臣服。 镖师们个个与有荣焉,昨夜的忐忑此时全部化为得意。他们紧绷着脸,维持着高冷,劝说着商旅们离开。 商旅们说着感激的话,不停作着揖,三三两两散了去。 霍山对身边的随从道,“你从附近分号派一队甲字号人马去江南,探寻陈衡之的下落,护他进京。” 随从略有迟疑,“总镖头要不要请示一下……” 霍山眼神微冷。 随从忙拱手道,“属下遵命!” 他不做迟疑,快步离去。 韩攸宁坐在马车里,听到了霍山的安排,心下一松。有他们相护,大表哥陈衡之便多了几分生机。 ------题外话------ 亲们,求收藏,求评论~~~ 莫莫终于又开始每天收到评论了,开心,么么哒~~ 第11章 追杀 到了午时大风还在继续,地动却是没再发生。江上风浪大,还不适宜行船。 他们所在的客栈勉强还算完好,韩攸宁他们重回了客栈。 镖师们变得格外殷勤,按着铃儿的要求,努力去破败的镇子里买来各种吃食用品。 “还有什么需要的,姑娘尽管说。宽水镇买不到的,骑马去隔壁县城也不远!” 威行镖局作为天下第一镖局,已经许久没出什么气派的大事了。有后台颇硬的镖局虎视眈眈,已经起了取而代之之意。他们救了沿江一百多里的船只和百姓,不但在江湖上势必名声大振,沿江官府也要承他们的情,够他们再威风十几年了! 铃儿露出了久违的笑脸,笑嘻嘻地服侍韩攸宁梳洗,“小姐,您歪打正着救了许多人呢!” 韩攸宁却是笑不出来,她的心一直揪着。 她让门口候着的一个镖师下去转了一圈,打听江上沉船的有哪几家。 镖师很快就回来了。 “落难的有三家商号,一家是河南府做瓷器生意的,一家是去往京城的,船上都是丝绸。还有一家,船上都是私盐。满船都是好东西,却是人财两空……” 韩攸宁长舒了一口气。 粮船没事! 这么说,父亲这一世躲过了第一劫。只要他手中的兵权还在,皇上和永平侯便不敢轻易对他下手。 -- 这个中秋之夜没有花好,也没有月圆。 客栈里人力有限,只勉强给做了几道简单的饭菜,备了酒水。 玉娘和铃儿不能出去露面,也就没法子展露厨艺,改善伙食。 待送菜的伙计退了出去,玉娘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抱怨道,“这饭菜也太简陋了,酒也不是什么好酒,也不知掺了多少水。” 她说着话,举杯便要喝。 韩攸宁一把拍掉了她手中的酒。 “不能喝!” 玉娘皱眉看了看地上洒落的酒,“臭丫头,老娘喝个酒你也要管着!” 这个良家妇女当起来真是难! 韩攸宁从铃儿发间拔下来一支银簪,放入自己面前的酒杯中,银簪瞬间变为黑色。 玉娘和铃儿大惊,她们这一路平安无事,心中已慢慢松懈下来,没想到今日杀机就来了! 韩攸宁又将簪子的另一头放到菜汁中,簪头也变为黑色。 对方下毒本事并不算特别高超,她闻到了酒水里淡淡的异味。所谓毒药,必然是药草或毒物汁液提取,即便处理之后,大多也会留下淡淡的气味。只是寻常人的嗅觉根本觉察不出来。 玉娘重重拍着桌子,“好你个黑心的店家!想杀人劫财!” 韩攸宁却知不是。 是永平侯追到她们的行踪了。 想必是在船上没法下手,她们来了客栈,便有了机会。 门外的镖师听到动静,进来看到了黑掉的簪子,大惊,迅速请了霍山过来。 霍山神色镇定,沉声道,“终于有动静了。上船。” 他们在众商旅们惊愕疑惑的目光中离开了客栈。 韩攸宁猜测,霍山是不想伤及无辜吧。 从客栈到码头,不过是短短几百米,黑暗中却不知隐藏了多少杀手,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 霍山带了二十几个镖师,个个身怀高超武艺,护在韩攸宁她们周边,边打边往码头撤。 韩攸宁又一次见识了霍山的武艺,霍山周身被刀光剑影笼着,她几乎看不清他手中的动作,便有一个接一个的杀手倒在他剑下。 一路踩着血路,他们登上了青山号。 镖师护在船四周,大船修建得牢固,犹如城堡一般,易守难攻。 整个中秋夜,码头上的打杀声一直没有停下来。天亮时,杀手们没了夜色掩护,都悄悄退去了。 威行镖局的镖师折损了三个,码头上的杀手尸体却是不止一两百。再加上客栈到码头路上被杀的,更是一个庞大的数字了。 这次来的杀手比前世几次的加起来都要多。 也就是说,威行镖局的镖师战力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杀手凭着武艺杀人吃饭,本就是武艺高强,可这些镖师居然能以一敌十,恐怖如斯。 可这么厉害的高手,竟有二十多人来护送他,再加上深不可测的霍山,若只是为了与二舅父的故交旧情,做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重了些。 二舅父每次出门回府,都会给她讲自己在外面的见闻,却从未听他提过霍山此人。按说二人即便认识也不至于太情意深厚。 叫嚣肆虐了一日多的大自然终于偃旗息鼓,又温顺了起来。 此时风平浪静,阳光和煦,青山号又启程了。 韩攸宁明显感觉出来青山号上的紧张气氛,镖师一直在船上巡逻警戒,水手也不时到船底下查看。 连续两日,韩攸宁都没有见到霍山。 在第三日的时候,韩攸宁在甲板上见到了他。 韩攸宁坐到了他对面,“世叔,那三个镖师的抚恤银子,我来出。” 霍山神色平静淡然,闻言只是摆了摆手,“不必。若不是你警醒,整个青山号的人不见得能活下来。” 他还是低估这趟差事的难度了。 这些手下都是他精心培养多年的,一下子折损了三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损失惨重了。 可这只是刚刚开始。 韩攸宁不再谦让,默默喝着茶。 她这两日一直在想,永平侯如此大的手笔,是因襄平府有了变化,还是因霍山的威慑。 事情开始有了与前世不同的变化,那么有一些事自己便无法预知,优势也就消失了。 霍山突然问,“你那日如何得知饭菜有毒?” 韩攸宁从没有对人透露自己嗅觉灵敏之事,就连铃儿也不知道。自己的护身符被人所知,也就不再是护身符。 她道,“我家人被屠,自己又是在逃命,谨慎点总能活得长久些。” 霍山赞许点头,似是认可了她的说法,没有再追问。 他忽而目光凌厉,抬手甩了一个茶盏出去,随着一声脆响,一支利箭铮然钉到了韩攸宁身边的甲板上。 接着便是箭雨嗖嗖扑面而来,而此时霍山已经飞快地掠起韩攸宁,飞身进了船舱。 他叮嘱,“回房呆着!” 韩攸宁迅速回了房,趴在窗边看着外面。 ------题外话------ 皇叔在飞奔而来的路上啦~~ 亲们傍晚就能见到他! ----- 莫莫发错了。。。 第12章 七皇叔 青山号四周不远处有三艘装备精良的大船,箭雨正是从那上面射出来的。甚至有一米多长的粗大强弩带着火球射了过来,铮铮钉到船身,巨大冲力下,青山号摇晃着。 永平侯居然动用了军械!甚至,说不定对面船上的人,也是来自军中! 永平侯这是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置之于死地了。只要她死了,船上的人都死了,他总能寻到一个合理的说法。 权利的诱惑,已经让他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韩攸宁开始担忧起来,这种强弩是攻城利器,能钉入石墙,威力巨大。青山号是木制结构,即便里面包了铁皮,却也难以抵挡如此猛烈的攻势。 “你不想活了!” 房门打开,门外的正是玉娘和铃儿。 玉娘率先冲了进来,将韩攸宁从窗户口拉开,又扯了被子铺到床后面的地上。 “老老实实趴在这里!” 韩攸宁被玉娘推到了地上。 韩攸宁不想玉娘再在生死之际挡在自己前面,对她说,“玉娘,你回自己房间,大家各自保命吧。” 玉娘冷哼了声,“自然是要各自保命,难不成我还要替你死不成!” 她看了眼护在韩攸宁身边的铃儿,关上门离开了。 铃儿经历的生死多了,已经淡定了许多,她身上紧紧捆着一个包袱,那里面是她们的全部身家。 她紧紧地护在韩攸宁身边,若是箭矢从外面射过来,必然要先穿透她,才能伤到小姐。 船上已经烧起来了。 虽然她们是在房里,却也能闻到外面的浓烟。 船身在倾斜,应是强弩穿透了船舱底部,船舱进水了。 现在是在江上,他们周围虎狼环伺,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韩攸宁苦笑,重活一次,竟还不如前世。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渐渐西斜,透过破碎的窗棂映了进来。 铃儿出声道,“小姐,外面射箭的声音停了。” 韩攸宁细细聆听,外面没了铮铮声,倒是有水手的呼喊声,“船马上要沉了!” “放小船!” 说话间,青山号的倾斜在加速,韩攸宁和铃儿在房间里翻滚,尖叫着。 青山号翻了。 冰凉的秋江水漫了进来,韩攸宁又一次感受到了窒息的的痛苦。 有木头碎裂的声音。 她被一只坚硬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往外游动着,随后跃出了水面,似乎在飞翔,又稳稳地落在了哪里。 鼻息间传来淡淡竹香。 韩攸宁蓦然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丰神俊逸的脸庞,鼻梁英挺,薄唇微抿,眉目间是春山稠色。一双深渊似的狭长凤眸,被江水浸染得漆黑如墨,透着森森寒气。 那股森寒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在她目光定下来的时候,便见他脸上和煦如春。他俯身轻轻将她放到地上,又将随从递过来的毯子披在她身上,裹住了她。 他声音低醇好听,似绵厚温和的佳酿,“小丫头,可是吓着了?” 韩攸宁紧紧抓住柔软的薄毯,怔怔看着他。 面前的年轻男子墨发束玉冠,腰间扣玉带,行龙云纹的月白锦袍湿淋淋贴在身上,勾画出清瘦硬朗的线条,却丝毫不显狼狈。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大船的甲板上,唇角含着若有若有的淡笑,矜贵而优雅。 她似乎是认得他。配上那身龙纹锦袍,她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了—— 七皇叔,晋王赵承渊。 先太后陆太后唯一的嫡子,大周最尊贵的王爷。 她前世只见过他寥寥数面,且大多都是离的远远的,看的并不真切。她对他的认知,也不过是从旁人那里听来的。 她对无关紧要的人从不会认真去看,即便看了也不会往心里记。是以他今日若是换了件寻常的衣裳,她说不定就不认得他了。 韩攸宁看他最真切的一次应是她和太子赵宸大婚次日。赵宸带着她和太子妃韩清婉去给宗亲长辈敬茶。 赵宸牵着韩清婉的手,携手并肩走在前面,她则是穿着浅红的衣裙跟在他们身后。 在衣着大红端庄肃穆的韩清婉面前,她就像一个小丫鬟。 甚至有个长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呵斥她这个丫鬟没有眼色,不知帮太子妃拿见面礼。 韩清婉笑的温婉得体,似是在帮她打圆场,“姐姐她从小是养在外祖家,规矩礼仪学的少,王爷您多多包涵。” 韩攸宁至今记得,当时大家看她的眼神变得微妙鄙夷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教养她长大的二舅父,是个商人。 这些高高在上的皇家贵人们,享受和追逐着金银富贵,可却鄙夷赚银子的商人,总觉得他们一身铜臭,终日谈钱有辱斯文。 在韩清婉给赵承渊跪下敬茶时,赵承渊却低垂着细眸似没看见一般,迟迟不接茶盏。 韩清婉跪在那里举着茶盏摇摇欲坠。 赵宸心疼爱妻,在一旁低声提醒,“七皇叔,婉儿给您敬茶了。” 赵承渊撩起眼皮淡淡瞥了赵宸一眼,神色淡漠清冷,“太子还是从宫里请个嬷嬷,好好教一教太子妃规矩。今日这茶,本王就不喝了。” 大堂里一片哗然。 要知道,整个大周,除了皇上之外,最尊贵的就是这位七皇叔了。先太后陆太后是皇上结发妻子,老来得了他这么一个皇子。而皇上的生母,如今的王太后,彼时不过是个贵妃罢了。 被七皇叔否定的太子妃,几乎相当于被贴上了德不配位的标签,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韩清婉眼圈微红,楚楚可怜,“请教七皇叔,不知妾身是哪里做的不合规矩?” 赵承渊却没回她一个字,手指轻轻叩着桌子,一下,一下,直叩到人心上。 太子虽年纪比赵承渊还要大上两岁,却对这位皇叔敬重的很,连忙呵斥韩清婉,“婉儿不得无礼!给皇叔磕头道歉!” 韩清婉很是屈辱,捏着帕子泫然欲泣,新婚第二日便被夫君当众呵斥,恐怕大多数新嫁娘都受不了。 她当着宗亲长辈的面,不敢强硬忤逆太子,更不敢忤逆晋王。 她高贵的额头磕到地上,不敢有丝毫打折扣,“七皇叔恕罪,是妾身失仪了。” 赵承渊似乎没有听见她的道歉,也没说让她平身,只垂着眸子欣赏着手中的折扇。 韩清婉就那么跪在那里,不敢起身。 ------题外话------ 七皇叔来啦,亲们可喜欢? 第13章 小丫头不简单 到最后是宗室中一位辈分高的郡王,提醒了赵承渊一句,赵承渊才淡声说了句,“太子也不知心疼佳人,怎不扶她起来。” 韩攸宁冷眼旁观,总觉得这位皇叔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着实厉害。不过看着韩清婉吃瘪,她还是挺高兴。 韩攸宁正愣着神,却听赵承渊懒洋洋地说,“你怎么不给本王敬茶?” 是她身后的秋叶提醒,韩攸宁才反应过来赵承渊是在跟她说话。她慌忙跪下,从丫鬟手中接过茶高高举着,慌乱中有茶水撒了出来。 “七皇叔请用茶。” 说起来,她的礼仪着实算不上好,尤其是方才分了神,嬷嬷教的那些分寸早就抛到脑后了。 她心中忐忑,不确定自己的茶他能不能喝,会不会也给她难堪,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毕竟韩清婉的仪态她确实没看出有什么不妥,都受了他诘难。 若是那样,她可就没那么好运,让太子帮她说话了。 赵承渊没有让她久等,伸手接了茶,浅浅喝了一口放下。 他递了一块绿汪汪的玉石给她,“拿去打首饰吧,好歹也是太子侧妃,怎么打扮得跟个丫鬟似的。” 韩攸宁认得那是水头上佳的祖母绿玉石,猜测应是他原本要给韩清婉的,倒让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她听到大堂内一片轰然声,赞美晋王出手大方的谄媚声不绝于耳。 一旁的韩清婉脸上的端庄温婉愈加维持不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韩攸宁手中的玉石。 韩攸宁谢过赵承渊,也没指望太子相扶,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估计那仪态不太美观,她站起来时看见赵承渊紧皱着眉头。 传闻中七皇叔是个极澹泊宽和的人,此时她倒觉得,他有几分怪脾气。 “晋王爷!” 霍山阔步走了过来,身上湿淋淋的,身后地上捆着一个尉官打扮的男子,愤怒地盯着他的背影。 霍山跪在甲板上,拱手道,“草民霍山,叩见王爷。多谢王爷仗义相救!” 韩攸宁退开了一步,果真就是赵承渊。 赵承渊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虽是和煦,却有着与人隔了千重山万条水的疏离,让人看不透他。 偏偏他又长得俊美绝伦,气质高华,让人不觉得他的这般疏离淡漠有什么不对,甚至觉得理当是如此。 果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 “原来是霍总镖头。百闻不如一见,霍总镖头果真名不虚传,区区二十余人,竟能对抗一支几百人的军队足足半日之久。” 霍山起了身,叹了口气,“王爷谬赞了,草民委实惭愧,若不是您相助,这趟镖便要失手了。” “倒不见得,你连他们的尉官都擒住了,胜利也是一步之遥。” 赵承渊看了眼韩攸宁,小脸圆圆,呆愣愣的,犹如受惊的幼兽一般,“这个被吓坏了的小丫头,便是你这趟要护的镖?” 霍山道,“回王爷,正是。” 韩攸宁收敛心绪,福身行礼,声音清澈似春涧清泉,“小女襄平府陈攸宁,谢王爷搭救之恩。” 赵承渊一口戳破了她的女子身份,她就干脆报出自己的身份来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他肯定都知道。 倒不是因为她全身湿透,身材曲线毕露,而是—— 他就是陈府灭门夜救她的那个黑衣人。 赵承渊身上的竹香,也是紫竹香,只是没了沉香作掩盖,竹香更清冽了些,和她前世最后一刻闻到的竹香一模一样。 那么前世的那个玄衣男子,应该不是幻觉了。 只是那个时候,赵承渊不是应该在他的封地吗?他去京城作甚? 此时知道他的身份,倒可以理解陈府那夜他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了。赵承渊从不参与政事,而他跑去襄平府插手了永平侯的事,若是被泄露了出去,势必会引得皇上猜忌。 只是他为何要去陈府,却不得而知。 赵承渊拿着白色布巾擦着头发,听她自报了家门,语气并无甚变化。 “陈攸宁?看来陈府总算是跑出来一个活口,小丫头不简单呐。” 他将布巾扔给随从,又接过一个玄色绣金龙的披风披上,气度愈发沉稳而又高高在上。 “你也不必道谢,本王只是不想自己封地上出祸事罢了。军队干起了烧杀抢掠的营生,如此明目张胆,本王若是置身事外,怕没法跟皇兄交代。” 他背后是夕阳暖色,韩攸宁迎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他深不可测。 他一副不认得她的样子,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交代了自己前来相助的原由,洗脱了掺和政事拉拢江湖势力之嫌,又表达了对皇上的亲昵和忠心。 韩攸宁福了福身,“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过王爷。” 话说完,她便往一旁退了退。 她暗暗提醒自己,一定不要露出马脚。此人心思缜密,万一他察觉她认出了他,说不得会杀人灭口。那夜他也是这么说了的。 她不禁有些后悔,那夜自己抖什么机灵,竟点明他来自京中的身份。 赵承渊没有错过她眼中的疏离和戒备,他也没深究小丫头脑袋里在想什么,而是淡淡笑了笑,与霍山说起了话。 霍山神色恭敬,一问一答,丝毫不敢马虎。他沉稳威严的气度在赵承渊面前弱了许多,除了言辞上的恭敬,更似是心底的敬畏。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年纪,绣紫金色团花的宝蓝锦袍,身佩长剑,俊美恣意。 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笑嘻嘻走到韩攸宁身边,“小妹妹不要怕,七皇叔厉害的很,你上了我们的船,就没人动的了你。” 韩攸宁太认得他了,安陵候幼子陆凛,京城有名的纨绔。 哪家赏花宴诗会喜宴丧宴上都有他的身影,一直立志为自己找个好看又体贴的媳妇。京城的闺秀们,不认得他的人恐怕不多,想嫁给他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前世韩攸宁对陆凛颇嫌弃,避他远远的,还曾因他总喊她胖丫头,狠狠骂了他。 不过他总是笑嘻嘻的,从来都不恼怒。甚至在她被贵女们捉弄出丑时,他还陪着一起出丑,分担了她不少尴尬。 ------题外话------ 亲们躁起来吧! 谈谈对七皇叔的看法和期许~~ 莫莫心里没底啊~~~~~ 第14章 借刀杀人 说起来,陆凛是前世难得一个对她始终心怀善念的人了。而这个少年也没能活到最后,比她死的还要更早些。 韩攸宁对他笑了笑,“多谢你安慰了。” 陆凛见她笑了,顿时觉得眼前明亮起来,他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她,“你这双眼睛,灵动好看的紧啊。若是换上女子的衣裙,再挽个垂鬟分肖髻……你及笄了吧?” 见韩攸宁点头,他继续道,“嗯,好好打扮一下应该挺好看。尤其是这肉嘟嘟的腮帮子,当真是可爱的紧呐。” 他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又滑又嫩,还很有弹性呢! 韩攸宁见他一副为自己相看媳妇的表情,很是无奈,一把拍开他的手,提醒道,“小侯爷,男女有别。”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爱吃的时候,六个哥哥又喜欢给她带各种外面的吃食,又有各种燕窝补品养着,她的身子比同龄的女孩子要圆润一些。 也因为这个,前世她乍去京城时,没少受人嘲笑。定国公府胖丫头,在京城一时成了贵女圈的笑话。 其实他们嘲笑的,不过是没了外祖和父母双亲仰仗的孤女罢了。只是当时的她如同与族群失散的幼兽一般,惊惶无依,不懂得其中道理,也无人去教她。 她就那么跌跌撞撞地硬撑着,每日吃很少的饭,饿得头昏眼花,盼着自己赶紧瘦下来,也好摆脱“胖丫头”这个称号。 后来她瘦了,依然被叫“胖丫头”,依然被嘲笑。经历的多了,慢慢的她才明白,原来错的不是她,错的是她没了依靠还要占着别人垂涎的身份。 陆凛笑嘻嘻道,“莫怕,这船上的人都嘴巴紧的很,谁也不会说出去。实在不行,你就当我媳妇,我父母哥哥都很宠爱我,你跟着定然很风光的!” 韩攸宁失笑。 这种话他不知对多少闺秀说过,闺秀们羞愤之下告诉了家中长辈,那些大人便告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为此没少请他进宫训斥。可他依然我行我素。 其实他若是正经一些,凭着他的俊美相貌,再加上小侯爷的出身,也不至于到人人嫌弃的地步。 铃儿和玉娘被镖师救了上来,畏惧晋王的身份不敢上前,毕竟在襄平府最大的官儿就是知府了。 此时铃儿却忍不住了,她跑了过来怒视着陆凛,“满嘴胡话!你是欺负我们小姐没有依靠不成!” 陆凛皱了皱眉,“你这丫头,我是正经人,可不做那种欺男霸女的恶事。你若不放心,我便请皇叔当媒人,让你家小姐风光大嫁……” “你……登徒子!” 铃儿就没见过这么直白说话的人,一时竟不知如何驳斥他。 韩攸宁此时才反应过来,陆凛和赵承渊还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关系。陆凛的姑祖母正是已故陆太后,这样他是要喊赵承渊一声表叔了。 她丝毫不恼怒,声音愉悦,“我现在正在戴孝,可不能成亲。” 陆凛惊讶地看着她,这几年来不知多少闺秀或者怒斥,或者羞愤大哭,像她这么笑的倒是头一个。 能碰到一个不嫌弃他的,太不容易了! 他往前凑了凑,愈发卖力地劝说起来,“说起来我年纪也不大,再等等你也无妨。三年后成亲,咱俩都是好年纪呢。” 韩攸宁笑着摇头,拢了拢身上的竹青色薄毯,上面有幽幽紫竹香。 她的定国公嫡女身份一旦在京城曝光,皇室的那些皇子们便会如嗜血的猛兽一般盯上她。陆凛即便活到了三年后,若是求娶她,恐怕还没成亲也就死于非命了。 不但那些皇子不会答应,恐怕皇上也要真的斟酌一下陆凛是不是有谋反之心了。 她若是凤凰命,娶他的人不就是未来的帝王吗? 倒是铃儿听不下去了,把玉娘拉了过来,对着陆凛破口大骂。 在一旁说正事的霍山看了看两个少男少女,笑了起来,“年轻真是好,这俩人头一回见面就讨论上了亲事。不过看着,倒也般配。” 赵承渊目光转向他们这边,幽深的眸子无波无澜。 此时韩攸宁正清清浅浅笑着,侧耳倾听陆凛兴高采烈介绍他们府里有什么人。 那双眸子清澈璀璨,似敛尽天地光华。 他收回目光,淡声道,“是挺般配。” -- 刺杀青山号的那三艘战船,上面的士兵已经被悉数抓获,六百人的队伍半日拼杀下来,还剩下不足半数。 那个尉官被押到了赵承渊面前,自称是玉明府驻军尉官,负责占安江江防,奉玉明府知府之命剿水匪。 传闻说两日前水匪已经把霍山给杀了,皆因霍山屡屡断他们财路。得霍山提醒躲过一劫的众多商人,是亲眼目睹宽水镇码头的血腥的,对此消息深信不疑。 他们一众人去应玉明府请愿,愿出银子请高手剿匪。玉明府知府便寻了他们驻军,请他们出面剿匪,他们一路追到了晋州地界,方追上青山号。 赵承渊和霍山相视一眼,借刀杀人。 尉官愤愤道,“我们去玉明府,找知府大人对峙!” 赵承渊踱着步子到他跟前,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去了京城,自然能见到他。” 尉官脸上冒着冷汗,进京觐见皇上?自己还有没有命在! 他跪地相求,“求王爷庇护,卑职的确是被蒙蔽了啊!” 赵承渊声音淡漠,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本王闲散惯了,可不想管这些琐碎事,也庇护不得谁。这其中有什么官司,自有皇上裁决。” 韩攸宁心中凛然。 好厉害的一招借刀杀人。 如果说这个尉官没有撒谎,那么背后设局散布谣言之人,必然是永平侯。 事情不管如何变幻,却万变不离其宗——永平侯要置她于死地。 大船先在晋州靠岸,他们去晋王府休整一日,再一同前往京城。 霍山和镖师们也一同前往,作人证。 码头上晋州知府带领一众官员,惶惶然跪地请罪。 晋州地段水上出了事,且牵扯官兵,他们这些官员没察觉,倒劳累晋王爷亲自出马,是他们大大的失职。 赵承渊脚步不停地越过他们,扔下一句话,“本王赏花赏月久了,便有人忘了本王身份,敢在本王封地猖狂。” ------题外话------ 谢谢亲们评论,么么~ 第15章 安澜院 晋王府布局严整,雕梁画栋,恢弘大气。 府中除了一些高大的树木,处处是成片的紫竹林。紫黑色的竹竿似节节墨玉,竹叶迎风飒飒,散发着阵阵清幽香气。 想必赵承渊身上的竹香,便是这么熏染上的吧。 赵承渊身披玄色披风走在前面,身姿英挺卓然,与路边的紫竹相得益彰,贵重而萧疏。 他与霍山交谈着,声音低醇,谈的是前几日的地动和飓风。 赵承渊转过头,微眯着眼看向后面的韩攸宁,目光中充满审视。 韩攸宁低垂着眸子,睫毛鸦羽一般扇动着,听着身边的陆凛给她介绍着府中的景致。 她裹着竹青色毯子,头发还湿漉漉的未干,活脱脱一只落水的小兽,可怜兮兮的。可她脊背却挺得笔直,透着不屈不挠的气节,不过一个圆润稚气的小丫头这般模样,未免让人忍俊不禁。 这样一个小姑娘,却在不知不觉中避免了一场大灾难,挽救了无数人性命。 韩攸宁似有所觉,抬起了头,一双清亮的眸子沉静如水,坦然自若。 她听见了,方才霍山说起地动,提及了她。 赵承渊神色不动,转过头继续前行,低声对霍山说道,“这样的事就别往外传了,一个小丫头当不得那么大的功劳。” 霍山言语恭敬,“草民明白。” 人心险恶,到最后,说不得什么妖魔鬼怪的话都编出来了吧。她一个孤女,的确是承受不住。 韩攸宁垂下眼眸,继续听陆凛继续滔滔不绝说着,“……我若不在京城便是在这里了,没有人比我更熟!晋王府没女眷,也就不拘内院外院了。我的院子旁边还空着一个大院子,里面极雅致,你便住那里。” 在一座紫竹林掩映的院子前,赵承渊停了下来,转身对韩攸宁道,“你便住在安澜院,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丫鬟便是。” 韩攸宁福身谢过,陆凛却颇不满,“皇叔,我旁边的院子空着呢。” 晋王淡淡瞥了他一眼,负手走了。 陆凛立马收敛了神色,跟韩攸宁道了别,规规矩矩紧步跟了上去。 安澜院颇宽阔,五间大房,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一池水,一抱石,一丛应秋景的菊花,便是墨竹了。 说起来,赵承渊对墨竹的偏爱,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甚是无趣。 房里布置的简单雅致,处处透着主人的云淡风轻。 韩攸宁身上还是半湿的,虽然披着毯子,身上却透着凉气。可换洗的衣裳都在船上沉了江,这王府里没有女主人,怕也没什么可用的衣裳拿来。 她正寻思着让铃儿出府一趟,去成衣铺子买上几套,便听见门外传来轻柔的请安声。 “小姐,奴婢来给您送衣裳。” 铃儿应了一声,门便开了。 两个丫鬟手里捧着紫檀木托盘进了房,转过浮雕竹纹的槅扇,很是规矩地行礼请安。 一个紫衣丫鬟自称紫绫,一个青衣丫鬟自称青绫,都是身量窈窕容貌出众的,身上带着陈府丫鬟所没有的从容气度。 青绫道,“陈小姐,这是给您备的衣裙,都是崭新的,您先将就穿着。一会绣娘过来量了尺寸,明日一早再给您送来几套。” 铃儿高兴地接过托盘,笑着道谢,“多谢你们了,我们小姐正需要换洗衣裳呢。” 她放下衣裳,又拿了碎银子递上去,“一点心意,姐姐们拿着吃茶。” 其青绫笑着推辞了,“当不得姑娘谢,这都是王爷吩咐的。在小姐进府门前,管家就已经从成衣铺子买回来了,衣裳粗陋,小姐莫嫌弃。今晚府里的绣娘熬个通宵,新衣裳也就赶出来了。” 看衣裳样式,是适合少女穿的衣裙,还配了首饰。 韩攸宁暗叹赵承渊的细心和晋王府的效率,应是他们刚靠码头,赵承渊就派人传话去准备了。 她微笑道,“替我谢过王爷。也给你们添麻烦了。” 青绫抿嘴笑,“热水马上送过来,小姐您也好沐浴去去寒气。奴婢先告退了。” 一旁的紫绫一双杏眼一直打量着韩攸宁,神色间有几分鄙夷,闻言也福身退了出去。 二人出了房门,在庑廊下守着。 廊前太湖石旁的菊花正舒卷盛开着,花团锦簇,紫绫拉着青绫往外走了走,作出赏花的样子。 紫绫压低了声音道,“青绫,你说这位陈小姐是什么来历?咱王府可没进来过女子,还在这里住下了。” 青绫不太在意地回道,“主子的事咱做丫鬟的怎会知道?” 紫绫看着菊花开的富贵,一团锦绣,脸上怅然若失,“王爷是不是要为咱府上添个女主人了?” 王府里没有女主人,她们四个大丫鬟便是王府里地位最高的女人,过的是人上人的日子。那些个仆妇个个巴结着她们,就连管家侍卫们也是对她们客客气气,尊称一声“姑娘”。 她早就习惯了当主子,每日就是动动嘴安排一下王爷起居,旁的什么都不必做。现在冷不丁被派来伺候旁的女人,且连在房里呆着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面守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在王爷心里终究还是个奴婢。 这让她怎么能甘心呢? 青绫倒没跟紫绫那般想那么多,闻言仔细想了想,“这也说不准,王爷已过弱冠之年,是该娶妻了。我看这位小姐很好看,人也和气,她若做王妃,倒是我们奴婢们的福气。” 紫绫撇了撇嘴,“好看有何用,我就没见过这么胖的大家小姐,王爷吩咐管事买衣裳时都要叮嘱一句,别买瘦了。” 她左右看了看,言语愈发刻薄,“还有啊,她们出门做客竟用碎银子打赏,也不知道备一些精致的银裸子,你说好不好笑?这般俗气,看着就不是高门大户的做派。王府宗妇都是端庄得体的高门闺秀,王爷身份尊贵,怕也会嫌弃她丢了颜面吧。” 青绫瞥了她一眼,警告说,“紫绫,咱都是奴婢,你说话行事可要注意分寸。若是惹恼了王爷,红绫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怕是谁也帮不了你。” “我不过是心里疑惑,私底下与你说说罢了,也没旁的意思。” 紫绫嘟囔了一句,到底是不敢再多言了。 红绫那个狐媚子,趁着王爷喝了酒,去王爷寝殿自荐枕席,当晚就就被发卖了。 她们几个虽说是近身侍奉的大丫鬟,却谁也没能得以多近王爷的身。 像今日这种伺候陈小姐的活计,虽心里不情愿,却也是其他丫鬟都羡慕不来的了。毕竟她们是得了王爷的亲口吩咐,算是入了王爷的眼。 ------题外话------ 亲们,编辑让上架前每天发一章,有利于积累读者和上架数据,那以后莫莫就一天发一章啦……心虚……每天中午12点见 第16章 菊花包子 韩攸宁沐浴后换上了干爽的衣裙,饭菜便摆了上来。 晋王府的饭菜颇精致,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因她在孝期,备的都是素食。 让韩攸宁惊喜的是,除了各式素菜包子,居然还有菊花包子,和好几道鲜花菜肴。 她吃了霍山一朵琼台玉凤的糗事早在镖师之间炸开了锅,不成想这么快传到了赵承渊那里,备了这么一桌鲜花宴。 在紫绫和青绫惊讶的目光中,韩攸宁吃了整整一盘包子,鲜花菜肴也吃了不少。 韩攸宁碗筷往前一推,抱着肚皮满足地叹息了一声,“好吃。” 这是她重生回来吃的最饱的一顿饭了,不对,还要加上前世进京那五年。那五年她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一开始是为了减肥不敢吃,后来是没的吃。 紫绫吩咐小丫头将饭菜撤了下去。 她去了小厨房,小丫鬟们正吃着剩下的饭菜,个个高兴的很。 “紫绫姐姐你也来吃,菊花馅儿的包子,我还是第一次吃呢!” 紫绫嗤之以鼻,她们几个大丫鬟,膳房自会另备饭菜过来,不必捡别人的残羹冷炙吃。 她拿着一串铜板,递给一个小丫鬟,“你去趟膳房,把这个赏给做菊花包子的厨娘。就说他饭菜做的好,陈小姐吃了整整一盘子呢。” 她又另数了了几个铜板给小丫鬟,“这是给你的。” 小丫鬟喜滋滋接了铜板,蹦蹦跳跳出了厨房,“姐姐等着,我这就去!” 紫绫心情大好地回了正房。 铃儿为韩攸宁奉上茶水,“小姐,奴婢泡了消食的花茶,您尝尝。” 自家小姐终于对美食恢复了热爱,她担忧了多日的一颗心终于踏实了下来。 小姐自诩襄平府第一美人,而她也深以为然,且私以为小姐之美,皆在在那肉嘟嘟的脸颊上。 眼看着小姐日渐消瘦,她生怕小姐的盛世美颜就此陨灭。 韩攸宁端起茶水慢慢喝着,心中暗暗思忖。今晚吃的有些多,她也是饿的年头太久了,有了补偿心理。过了今日,还是要控制一下饮食才是,她方才没好意思说,身上的这件衣裙腰有点紧了。 现在就……更紧了。 紫绫在一旁愈加汗颜,都吃这么多了,还喝得下? 这个陈小姐真真的丢人现眼,哪里有在别人府上这么放开了吃的?居然撑成这个样子! 玉娘抱着一个篮子从外面进来,“东西都买齐了,王管事热心,还给我配了马车和好几个侍卫呢。” 玉娘颇为得意,那些侍卫个个威风凛凛,她这辈子可没得过这种待遇! 韩攸宁神色肃穆,接过篮子,打开上面盖着的绸布,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烧纸纸钱,烧鸡酱鸭,水果点心,还有一小坛酒。 今日是外祖母他们逝后的三七,她不能亲到坟前祭奠亡魂,遥遥祭奠一下也好,助他们早登极乐。 青绫在一旁看到了,顿时明白她们要做什么。 她上前福礼,低声提醒,“小姐,王府里不能烧纸祭奠,怕要犯了王爷的忌讳。要不然,奴婢去请示一下再说?” 紫绫暗暗好笑,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这种道理都不懂! 青绫也是爱多管闲事,由得她们闹去便是。 韩攸宁知她好意,对她笑了笑,“多谢你提醒。我们不在府中祭拜,就不必去打扰王爷了。玉娘已经打听清楚,王府后角门出去就是一条河,在那里烧纸祭奠,正是好地方。” 她知道此时出去有些冒险,不过若是能引得永平侯再次出手,跟赵承渊正面对上,将赵承渊彻底逼到永平侯的对立面上,也是值得的。 看赵承渊的作态,似乎不想和永平侯正面起冲突,毕竟他一向超然物外,做一个让皇上放心的闲散王爷。 如今细细想来,他前世在京中出现得频繁了,是在安陵候陆家被抄斩之后。那毕竟是他的外祖家,容不得他再韬光养晦,置身事外。 她不能正面拉拢他站在同一战线,暗中逼他一下总是可以的。 即便他识破她的算计,也没什么,横竖他踏进这滩泥潭,就别想轻易抽身了。 青绫也不好再多管,垂首退到了廊下守着。 紫绫却觉得,即便是在府外,也是丧气。也不知这陈小姐家里死了什么人,非要在这个时候烧纸。 王爷若是知道了,心中定然不快,对陈小姐说不定会新生不喜。 她寻了个借口,出了安澜院。 -- 沧澜院。 秋凉如水,月朗星稀,地上似铺了一层白霜,竹影斑驳。 院中一六角小亭,亭中石桌石凳,红漆阑干。 赵承渊一袭月白锦袍,眉目如画,单腿屈膝倚坐阑干,手中的白玉酒杯已空。 明月清辉落在他惊世绝艳的脸上,为他镀了一层清冷光晕,疏离落寞,似谪仙落凡尘。 一容貌俊朗的黑衣侍卫从院外进来,正是赵承渊的近身侍卫罗平。 他拱手禀报,“王爷,王府附近藏着三拨人马,来历不明,人数都不少,各有几十人。” 赵承渊神色淡淡,无半点惊讶,可眼眸中乍然闪过的冷厉,让谪仙似染了血的利刃,血腥浓郁,杀机重重。 这股杀气,是要经历无数的血腥杀伐方能练就的,不是赏风赏月就能得来的。 他漫声道,“来历倒不难猜,一拨自然是永平侯的人,想寻个空子杀人灭口。一拨是皇上的人,本王今日出了手,他们自然是警醒起来了。至于另一拨,是本王哪位皇兄皇侄儿来探消息吧。不必理会他们,由他们藏着吧。” 罗平拱手应是,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霍山垂手肃立一旁,神色恭敬。 他虽踏足江湖二十多年,在江湖上人人敬畏,可在这个年轻的王爷面前,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赵承渊淡声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霍山出言道,“王爷今日出手,即便有那番说辞,也难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其实您不出手,卑职也能全身而退。” 赵承渊起了身,踱步到石桌前抓起酒坛斟酒,一边说道,“本王不出手,皇兄的猜忌也少不了,这府外的暗探也少不了,无甚要紧。” 他进饮了一杯酒,又道,“你能全身而退,那丫头可也能?” “总有七八成把握。” 赵承渊道,“那就是没有十足把握了。” 凡事哪有十成把握的? 霍山脸上满是不解,言辞间也颇不赞同,“恕卑职不敬。卑职不明白,王爷不是心软之人,为了一个小丫头,这代价委实太大。” 赵承渊沉默看着墨色竹林,目光悠远。 良久后,他淡声道,“顺手罢了,还她个人情。本王恩怨分明,没有欠着人情不还的道理。” 霍山暗道,提醒之恩?那点人情你早还清了吧! 那夜救了她一命不说,还特意派他护送她进京,这江湖上还不知要起什么样的传闻。 他霍山可十几年不走镖了,突然护送一个女娃娃进京,又摆到了明面上…… 以后别人的镖是接还是不接? ------题外话------ 厚颜求推荐,求评论~~ 第17章 你不怕死吗? 院门外传来嬉笑声,“罗平你尝尝这菊花包子,味道还不错!” “我已经用过晚膳,你吃便是。” “你尝尝,好吃着呢,陈家大小姐一口气吃了一整盘!哈哈,我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大家闺秀!” “你小声些,王爷在谈事。” “噢……你不吃我吃。” “叶常,过来。” 赵承渊声音不大,却让叶常一个激灵,手里的包子掉到了地上。 年轻人挺俊朗的一张脸顿时一脸苦相,王爷通常这么单独喊他进去,准是没什么好事。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他询问地看向罗平,奈何罗平冷着一张脸,根本不给他任何提示。 叶常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裳,深吸一口气,快步进了院子。 他见王爷坐在石凳上垂眸饮着酒,也不看他,心中愈发觉得不妙。 他在亭外台阶下拱手忐忑道,“王爷。” 赵承渊淡声问,“陈家大小姐吃了一盘包子,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叶常一听是这事,顿时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 他笑着道,“卑职去厨房找吃的,听厨房里的丫鬟说的。紫绫姑娘赏了做包子的厨娘一百个大钱,说她的菊花包子做的好,陈小姐吃了一整盘。” 赵承渊修长的手指缓缓转动着酒杯,“紫绫?” “对啊!她还说,其他的菜肴陈家大小姐也吃了不少,下面干活的小丫鬟都没得剩菜吃了。”叶常笑嘻嘻道,“陈家大小姐个头不大,却能吃的很!” 赵承渊淡扫了他一眼,“去领二十板子。” 叶常的笑脸僵住了,结结巴巴道,“王爷,卑职只是吃了几个包子,怎又打上了……” 赵承渊喝了一口酒,“三十板子。” “卑职这就去!” 叶常拱了拱手,撒丫子就跑,与罗平和紫绫擦肩而过。 赵承渊脑海中出现一个个头不高的小丫头,唇角微微动了动,一整盘包子? 罗平面无表情上前禀道,“王爷,紫绫姑娘过来了。” 紫绫款款上前,腰肢轻摆似弱柳扶风,她福身行礼,声音柔婉,“禀王爷,奴婢有事禀报。” 她说着话,一双多情眼落到谪仙一般的男子身上,又飞快地红着脸垂下头,规规矩矩地站在台阶下。王爷是重规矩的人。 即便她仗着大丫鬟的身份,时常能见到王爷,可每每见到他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亭子里传来凉凉的声音,“说吧。” 紫绫已经习惯了王爷的清冷淡漠,王爷平日里说话就是这样,若是对谁和气,那必然是谪仙高高在上的施舍。王爷这样的男子哪里需要对谁客气了? 她小心翼翼斟酌着,“奴婢本不该说这些,毕竟陈小姐是客人……” 一道冷声传来,“觉得不该说便别说。” 那声音又冷又不耐,让紫绫心底一慌,她忙道,“只是事关王府,奴婢觉得还是要让王爷您知道……陈家小姐方才让仆妇买了烧纸和纸钱回来,要拜祭亲人。” 赵承渊知道这事,王管事在月娘出府时就来汇报了。陈攸宁亲人几乎都死光了,今日又是三七,拜祭一下也是应该。 紫绫见王爷神色清冷无甚反应,只是浅饮着酒,觉得是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王爷意识不到这件事有多晦气。 她便又道,“陈小姐是要在府后门的河边拜祭,与我们府只隔了条街,奴婢担心那纸钱灰絮飘到府里,未免不吉利。且说不得她身上也会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带回府里……” 赵承渊蓦然抬起头来,声音严厉,“她要去河边?” 紫绫心中一喜,果真是生气了! 她回道,“陈小姐是这么说的,说那里正是好地方。” 赵承渊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一声脆响,起身往外走去。 他步履看似从容,却不过在瞬间,人已经出了沧澜院院门。 紫绫冷笑一声,快步跟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陈小姐如何面对王爷的雷霆之怒。 -- 韩攸宁和铃儿出了安澜院,铃儿手上挎着篮子。 院外几个侍卫听说她要出门,已经自发跟了上去,他们的职责是护好陈小姐。其中缘由却是不知。 韩攸宁没走多远,就见赵承渊和霍山迎面走来。 她暗叹了口气,怕是去不成了。 她能想到的,赵承渊自然也能想到,他定然不会让她出去冒险。 赵承渊声音依然是温和低醇,不骄不躁,“陈小姐是要去哪里?” 韩攸宁平静道,“我要拜祭一下亲人,在贵府府中怕有冒犯,便想着去府外拜祭。” 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赵承渊微眯着眼居高临下看着她。 小姑娘脸儿圆圆,一双黑葡萄眼似小鹿一般,灵气逼人,透着坦荡天真,眼尾尖尖轻扬又带了丝调皮娇媚。这无辜又迷惑的模样,倒是正常反应,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只是这小丫头可不是简单人,能想到胡知府以山匪抢掠结案,能逃出襄平府寻到威行镖局,能察觉天象异动。 这样的人做事,不由得让他心里多想一些。 他问,“外面说不得就有追杀你的人躲着,你不怕死吗?” 韩攸宁被清幽的紫竹香压制着,只觉得头顶威压沉重,让她透不过气来。 她眼眸垂了垂,低声道,“我外祖母他们都死了,也不知被安葬了没,有没有人给他们烧纸钱。我错过了头七,三七如论如何也该送送他们,免得他们黄泉路上无钱买路行路艰难,便也没想那么多。” 赵承渊见那清澈的眼眸里瞬间没了亮光,取而代之的是哀恸,竟觉得有些惋惜。 他温和说道,“本王听人说,陈府各店铺的掌柜已安葬了他们。拜祭亲人是寄哀思尽孝道,此乃人伦天道,没什么好避讳的,你在安澜院里拜祭便是,不必跑那么远出府。” 这是韩攸宁第一次知道外祖母他们的确切消息,前世他们也是被掌柜们安置的。二舅父是个慈父,生意上手段却是了得,也培养了一批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只是那些掌柜最后下场大都不太好,毕竟皇上和永平侯要想接手陈家的产业,他们这些老人若不配合,就显得碍事了。 只是前世今生已然不同,她一直不敢肯定他们是否被安葬。 她心中大安,诚心谢过赵承渊,又为难道,“在府中拜祭,怕有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 赵承渊摆了摆手,侍卫已经接过铃儿手中的篮子,往安澜院方向走了。 ------题外话------ 亲们,一天一更哦。 满五万字会有个试水推,那几天是二更。 这篇文的数据目前看起来不好不坏,所以还是要和其他作者一样,一天一更积攒一下人气。 亲们先耐心忍忍啦 第18章 八卦 气喘吁吁赶来看热闹的紫绫,刚到了便见王爷和颜悦色地说话,温和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紫绫不由得楞在那里,惊愕地看着王爷,似不认识了一般。 为什么是这样? 他不是生气了吗? 他居然这么耐心地安慰陈攸宁,还让她在府里祭拜! 赵承渊目光落在紫绫身上时,倏而冰冷起来,“你便跪在这里吧。” 跪? 紫绫如坠冰窟,满脸不可置信,跪地的为何是她? 她不敢违抗,在侍卫奴仆的围观下,她跪到了冰凉坚硬的石板地上。衣裤单薄,膝盖瞬间传来疼痛。 紫绫仰着头,双目噙泪楚楚可怜,委屈问,“王爷,奴婢做错了什么?” 赵承渊淡声道,“不明白,那就跪在这里好好想想。” 紫绫心中是屈辱,尤其是在让她不屑的陈攸宁面前下跪,更是让她觉得屈辱难当。 她不明白,这个粗鄙的胖丫头到底怎么就入了王爷的眼! 正欲离去的韩攸宁见状恍然大悟,合着是紫绫去告了密,赵承渊才这么快赶来的! 她冷眼看紫绫委屈啜泣,也没什么替人求情博宽和美誉的雅兴,冲赵承渊福了福礼,回了安澜院。 心中悻悻。 错过了今夜的机会,待上了船,她的身边便有王府侍卫重重护卫,再加上威行镖局和那些士兵随扈,永平侯恐怕不会轻易出手了。 不过拜祭自然还是要拜祭的,韩攸宁和铃儿摆了祭品,火盆里燃起了烧纸纸钱。 纸钱卷着火舌飞扬起来,星星点点,在夜空中化为灰烬,随风越飞越高,向着残缺的明月去了。 韩攸宁仰头看着。 外祖母,两位舅父舅母,五位表哥,这两世终究都是宁儿连累你们了。 你们在天有灵,便护佑我手刃仇人,为你们报仇吧。 赵承渊听到安澜院中有隐忍的啜泣声,不同于在陈府时的撕心裂肺,此时的她极为克制。哭声并没有持续很久,里面便恢复了平静。 他转身离去。 霍山跟在他身侧,“王爷以为,陈小姐当真只是为了避讳府中规矩?” 赵承渊缓步而行,月影透过萧疏竹林投到他身上,时明时暗,“她在陈府那夜就极力拉拢本王,想借本王之力保平安。今日之举算是异曲同工,想将本王拖入浑水与定国公府共进退吧。” 他顿了顿,“只是这么小的丫头,有这番算计也就罢了,竟有胆量置之死地而后生,又让人有些不可置信。” 霍山赞道,“她若是男儿,如此胆色心机,可撑得起陈家一府了。只可惜,生为女儿身,今后只能寄人篱下,明珠蒙尘了。” 相处半个多月,他对这个聪慧又坚韧的女娃娃印象颇佳,此时便有些为她惋惜。 投奔定国公府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她姑母死去十几年了,人走茶凉,早就算不得亲戚了。 世家后宅里没几个干净清爽的,即便她聪慧,去了也少不得要受尽辛酸委屈。 赵承渊淡声道,“她那么聪明,定然能让自己安然自在,就不必你我忧心了。” 霍山笑了笑,也觉得自己反常,竟有了心疼小闺女的感觉。 看赵承渊清凌凌的模样,反倒是漠不关心。 看来王爷是觉得,保住了她性命就算是把那人情给还清了吧。 -- 膳房所在的院子颇宽阔,里面分好几大间膳房,各间仆妇各司其职,所作膳食尽不相同。 其中一间的厨娘丫鬟们被罚了一个月月钱。她们个个如遭雷击,哭天喊地的,委屈的很。 膳房里闹哄哄的,乱作一团。 来传话的王管事长得矮胖,通常这样的人都长的白,偏他一反常态地长得黑黢黢的。 此时他沉着脸,看起来就更黑了,“你们啊,也就敢在我面前闹一闹,换做别的管事,你们声儿都不敢出一个!妄议主子,有几个脑袋够你们掉的?这次是小惩大诫,下次别把命也搭进去!” 仆妇们一听是妄议主子的罪名,哭闹声顿时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要说王府里哪里的消息是非最多,非她们膳房莫属了。 王爷长得俊美风流,府里又没有女主子震慑,丫鬟们的芳心难免泛滥。于是,王爷看了哪个丫鬟一眼,哪个丫鬟往王爷跟前凑了,诸如此类的话题在她们膳房经久不衰。 格局再大一些的话题,便是京城和附近州府城里的大户小姐们,对王爷的痴心一片奈何郎君无情了。 那个得了一百大钱的厨娘,人称孙大娘,和王管事差不多的身材,只是比他更白些。 她仗着和王管事有几分嗑瓜子的交情,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我思来想去,这两日也没说王爷什么闲话,上一次妄议主子也是和你一起说的啊。” 王管事狠狠瞪了她一眼,正色斥道,“别胡说!我是府中管事,怎会妇人一般背后议论王爷!” 孙大娘撇了撇嘴。若不是你这么提醒,我都忘了你是男人了。 王管事四下张望了一下,把脑袋往孙大娘那边歪了歪,掩着嘴低声道,“这个妄议主子说的可不是王爷,指的是是住在安澜院那位陈家大小姐。” 孙大娘脸上一双被肥肉挤小的的眼睁得老大,晶晶亮,掩着嘴低声问,“真假?她怎么算得上是主子,她是客人啊……” 这声“啊”尾音拉的很长,颇为意味深长,其中包含了不知多少种内容和情绪。 王管事颇满意她的反应,又靠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说,“王爷亲口说的,那还有假?你说陈小姐是主子,还能是什么主子?” 孙大娘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又带着终于有了重磅谈资的兴奋,“你是说女主子……王妃?不能吧?” 王管事很是高深莫测的模样,问她,“陈小姐住的院子叫什么?” “安澜院啊。” 王管事又问,“那王爷住的院子呢?” “沧澜院啊……”孙大娘猛然醒悟,“啊啊,当初修王府时,安澜院是给未来王妃住的院子!” 王管事颔首,孺子可教也。 “我时常跟在王爷身边,没有人比我看得更明白。你可知孙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在听到孙大娘配合地问“做什么啊”后,王管事方道,“在安澜院烧纸钱祭拜!” 孙大娘又是啊了一声,“在王府里祭拜?那可是犯忌讳啊!王爷不得恼了?” 王管事“呵”了一声,“恼了?那不能够!若说恼,也是恼陈小姐太见外,竟要出府祭拜。陈小姐走出院子没几步呢,就让王爷给拦下了,说……” ------题外话------ 再给新来的亲们安利一下莫莫刚完结的文《国公继室》,据说还是蛮好看嗒。 第19章 女主子 王管事清了清嗓子,模仿着王爷和气的声音,“拜祭亲人是寄哀思尽孝道,此乃人伦天道,没什么好避讳的,你在安澜院里拜祭便是,不必跑那么远出府。” “哎呀我的乖乖,王爷这么善解人意呢?这么说,我们府里要添个王妃了?” 王管事缓缓点头,“怕是如此啊。” 孙大娘满脸兴奋,“那以后赏钱岂不是更多了?我今天还托她的福得了一百大钱呢!” 她转而想起正事,“不对啊,我们也没妄议陈小姐啊!陈小姐分明是很喜欢我做的包子,吃了整整一盘呢!” 王管事皱了皱眉,颇为恨铁不成钢,“你还说!问题就出在这‘吃了整整一盘’上!你想想,大家闺秀都注重闺誉名声,被旁人议论吃了一整盘包子,传了出去还不得闺誉受损?王爷的心尖尖受了委屈,王爷能高兴了?” 孙大娘仔细一想,顿时也后悔自己多嘴,把这事显摆了出去。现在恐怕整座王府没人不知道了。 想起那被罚没了的月钱,整整一两银子,又心疼的要命。 “王爷罚的也太狠了,整整一个月的……我还有个家要养呢。” 王管事失笑,“这就叫狠?罗侍卫不过是听你说了那么一嘴,便挨了三十板子,现在正在床上趴着呢!还有那个紫绫姑娘,现在正在安澜院外面跪着!” 孙大娘听见有人比她更惨,而且还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和大丫鬟,顿时心里没那么难受了,“哎呀,王爷可真是心疼陈大小姐呐,看来这女主子是八九不离十了……” 膳房里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早就早就停了哭闹,屏着呼吸侧耳倾听,眼中闪烁着光芒。 王管事很享受这种感觉,耐着性子跟她们进行了一番王爷和陈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能成亲的友好探讨。 临走前,他又问道,“那菊花包子还有没有了?” “有,有!” 孙大娘忙从锅里端出来一盘,放到食盒里递给王管事。这是她原本打算带回家给孙子孙女尝尝的。 王管事接过食盒,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肃了肃脸色环视一圈,“都管好了嘴,少说闲话!” 听到她们连声应是,他带着点化苍生的满足感,心满意足地走了。 出了膳房院子,他忍不住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白胖精致的包子,咽了口唾沫。 这包子得有多好吃,让陈大小姐吃了一整盘,还让王爷特意派他来讨要。 他四下里看了看,把手伸向包子,犹豫再三,最终又缩回来了。 罢了,万一被罚月钱罚板子就不好了! 孙大娘在王管事走后先是八卦了一阵子,忽而又担忧起来。 府里人多口杂,这些闲话若是传到了陈大小姐耳朵里,她羞愤之下闹将起来,不知道她们又要被罚多少月钱啊。 可怎么办! 都怪那紫绫,闲着没事赏什么钱,人家主子都没说话,怎么就轮到她了! 孙大娘脑中灵光一闪,琢磨了一番,突然琢磨过味儿来。 那紫绫可是个心高气傲的,终日自恃身份,从不把她们这些低等的仆妇丫鬟放在眼里。甭说赏赐她们了,不让她们贴孝敬就不错了。她们时常要从公中抠点好东西,做好了送她享用,她却受得心安理得,谢字也没一个。 死丫头今日怎就这般好心,赏她一百大钱了?若说要赏,也该是陈家大小姐赏啊。 孙大娘把围裙一解,带着一帮丫鬟婆子往安澜院方向去了。 还未到安澜院,便见紫绫跪在路边,哭得梨花带雨,摇摇欲坠。 她身边还有两个婆子看守着,冷着脸提醒她,“姑娘可要跪好了,别害我们被王爷罚。” 孙大娘面露鄙夷,啧啧着围着她转了一圈。 紫绫样貌出挑,气质也出众,穿着一身娇嫩的绸缎绣花衣裳,金钗玉簪,若是有不知情的,怕以为这是谁家的小姐。 以前她在她们这些低等的仆妇眼中,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要仰仗她的鼻息过活。 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若是惹恼了王爷,罚她也是丝毫不客气,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连个解释都不给。 “哟,这不是紫绫姑娘吗,您金娇玉贵的,怎么跪在这里了?” 紫绫见一下子来了这么一大群人,都是以前对她百般巴结的,现在一个个却是幸灾乐祸。 这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不知多少丫鬟婆子悄悄地来看热闹,只是大多数人还是畏惧她的身份,不敢当面说什么难听的话。 她高昂着头,冷冷道,“孙大娘这是什么意思。” 孙大娘狠狠啐了一口,“什么意思?借刀杀人借到老娘头上来了,害我们整个膳房跟着罚月钱!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合着当了大丫鬟就觉着自己是王府主子了,容不下旁人来了?人家陈小姐招你了惹你了你去埋汰人家!” 有婆子接话道,“怕陈小姐挡了她的富贵梦呗,还能是因着什么?” “我呸!丫鬟就是丫鬟,大丫鬟也是奴婢,还妄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不成!” “她是想着学那红绫,找机会爬王爷的床,当府里的主子呢!” “如今算计不成,反惹了王爷厌恶,活该!” “罪有应得!” …… 丫鬟婆子们个个发挥特长,骂得酣畅淋漓。她们本就收入微薄生活拮据,现在被害的失了一个月的银钱,可谓是不共戴天之仇了。 趁着她跌落泥土里,不趁机踩上一脚怎么能解恨!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们要消了未来女主子的怒气,便要将功赎罪,替主子把心中的恶气给出了。 她们也不怕紫绫事后算账,她身份再高,能高得过王妃去? 紫绫冷笑,她总算明白,王爷是为何要责罚她。她原以为是王爷嫌她告状,说了陈攸宁拜祭之事。现在看来,竟是为了这个? 这么说来,王爷心里是介意这件事的,恼羞成怒之下才会如此罚她。 王爷身份贵重,受人敬重惯了,怎么会容许自己心仪的女子如此粗俗不堪,让他颜面尽失? 紫绫冷冰冰道,“王爷再如何责罚我,我也是府里的大丫鬟,也不是你们几个贱婢可以轻贱的了的。” 孙大娘嗤笑一声,“唷,好大的口气!老娘我今日就轻贱你了,你待如何?” 紫绫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安澜院,那里灯火通明,亮得刺眼。 ------题外话------ 亲们多多评论哦~~ 莫莫新完结的《国公继室》可以看看,嘻嘻 第20章 赏赐 一夜好眠。 韩攸宁许久没睡一个安稳觉了。 她被窗外的啾啾鸟鸣吵醒,迷蒙地睁开眼,一时恍惚,忘了身在何处。 轻烟细雨江南的蛟绡纱帐,烟波浩渺,随风盈盈而动。 纱帐外黄花梨木拔步床浮雕着折枝海棠花,几案上麒麟兽铜香炉里,熏香袅袅升起,幽幽沉香透过纱帐飘了进来。 阑窗微敞着,有微风合着鸟鸣携着晞光,清清凉地钻了进来。 晋王府的贵气,比太子府高雅得多。 “小姐,您醒了了。” 铃儿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将纱帐拢起,挂到两侧的镂雕如意云纹的白玉帐钩上。 “小姐,王府的绣娘做事果真是麻利,新衣裙早早地送过来了,都是名贵的缂丝和蜀锦,纹样都是最近时兴的,款式也好看。奴婢已经给她们看了赏,都高兴的很。” 韩攸宁挨件衣裙看了,布料都是些偏素净的纹样。蜀锦和缂丝织纹多色彩华丽,难为她们挑出这么素净又时兴的。 绣娘们再加上府里几个针线好的丫鬟,忙了一个通宵,做了整整六套。 韩攸宁换上新衣裙。 裙子是淡雅的豆青色缠枝忍冬纹,配月白色如意暗纹小衫,孝期穿很是合适。 铃儿帮韩攸宁梳妆,挑了支白玉簪素银钗插上,一边说道,“膳房给送早膳过来了,除了您爱吃的菊花包子,还有茉莉花馅儿的,又香又甜。桂花蜜燕窝做的也不错,几道小菜也精致,用的花儿看起来还不错,算是用心了。只是奴婢看着她们,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么编排您……” 韩攸宁淡声道,“她们是被紫绫利用,不过是犯了口舌,无害人之心又有悔过之意,我们若是计较起来,怕要得一个心胸狭隘的名声。横竖与她们不会再有交集了,不必太计较。” 昨夜安澜院外面那么热闹,玉娘按捺不住好奇,出去溜达了一圈便什么都知道了。 她不过吃得多了些,一盘包子,引出了这么多事情来。 紫绫的心思她也猜到了,奴婢对主子起了心思,哪个府里都有。只是紫绫是什么眼神就觉得她要当王府的女主子了?她来了王府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就遭了她两次算计! 铃儿哼了一声,“她们即便是无心,小姐您贪吃的名声却是传出去了。还不知王爷怎么看小姐您呐。” 韩攸宁失笑,“我本来就贪吃,算不得什么坏名声。且晋王怎么看我,又有什么要紧。” 铃儿嘟着嘴巴小声嘀咕,“小姐您倒是想得开,现如今怎么就这么不爱惜名声了。若是二夫人知道了……” 铃儿猛地住了嘴,红了红眼圈不说了。 夫人最是心疼小姐,不舍得她受一点委屈,知道了怕是要心疼了。 韩攸宁知道铃儿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从镜中看着铃儿扭过头悄悄擦眼泪,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是经历了太多生死,才不将这种小事看在眼里,可对铃儿来说,却是第一次经历。将来的日子,铃儿怕要有的难过了。 韩攸宁安慰道,“铃儿,这些都是小事,你家小姐何时让自己受过委屈了?你放心,谁让我不痛快,我也让她不痛快,如何?” 铃儿红着眼圈失笑,虽不觉得小姐真能那么厉害,到底是没那么伤心了,“对,不能饶过他们!” 玉娘见状,暗叹了口气,甩着帕子往外间走去,娇声喊道,“你们俩收拾好了没啊?赶紧的,饿死了!” 主仆二人这才彻底从情绪里走出来。 早膳已经摆到了外间的八仙桌上。 韩攸宁尝了尝茉莉花包子,手艺的确不错,这应是头一回做,却能找到适合它的调味搭配。 她吩咐铃儿,“你多拿上些碎银子,让青绫姑娘带你去膳房,挨个打赏她们,一个也别落下。尤其是那个孙大娘,给她十两银子。” 那些丫鬟婆子被罚了月钱,多少与她有些干系,若是让她们因此对她生出了怨念,倒是平白让紫绫算计得逞了。 紫绫无非是想坏她名声,让她得一个粗鄙能吃的名声,而那些仆妇若是心有怨念,编排出的坏名声不见得比这个粗鄙能吃更好。 铃儿本不乐意,听了韩攸宁的一番解释后,拿着银子麻利地出门了。 膳房里的仆妇们得了赏赐,一改昨晚的颓废,个个兴高采烈的,跟过年一般。 她们今早天不亮就起来忙活,如此在吃食上讨好陈大小姐,一则是昨晚传了她的坏话,算是请罪。二则是要巴结未来女主子。 不成想,陈大小姐竟封了这么封厚的赏赐过来! 她们地位低微,轻易到不了王爷面前,大多从没见过王爷。是以平日里得赏赐大多都是管事发下来的铜板,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得一点碎银子的赏赐。 尤其是孙大娘,最是高兴。十两银子,顶上她将近一年的月钱了! 府里有了女主子果真是天大的好事! 哎呀,不知王爷什么时候迎娶陈家大小姐呢? 孙大娘殷殷送走了铃儿,开始手脚麻利地做起来点心,听说王管事说大小姐今日要离府赶路,路上若是饿了没点心垫肚子怎么行呢。 她手里干着活,嘴里催促着打下手的丫鬟婆子,“你们动作利落些,若是赶不及让陈大小姐带上,看你们怎么回报大小姐的一片恩情!” “你们以为这是简单的赏赐银子?大小姐是在替咱们向王爷求情呢!有了大小姐的赏赐,王爷可还会再怪罪我们?” “还有啊,咱做的包子得了大小姐的青眼,以后王爷不得高看咱们一眼?你们且等着吧,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 铃儿回了安澜院,心底的憋屈一扫而空,喜滋滋地说着从膳房里听来的消息。 “那位紫绫姑娘,昨夜在外面跪足了三个时辰,方被人抬回了房里。期间她两次装晕都被婆子用凉水泼醒了,痛快的很。倒没想到,晋王爷如此严厉,对小姐您维护的很。” 韩攸宁倒没觉得赵承渊是为了维护她,淡声道,“紫绫算计客人,让晋王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他是一府之主,自然不能姑息。” 玉娘妖娆地坐在塌上,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十指丹蔻,“大小姐你这么想可不对。这分明是王爷慧眼如炬,看出来那小蹄子不安分。” 她打从刚来了就看那紫绫不顺眼,她红尘里打滚了半辈子,紫绫的那点小心思怎么逃得过她的眼睛? 韩攸宁不在意地笑了笑。 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与她也没什么关系。 ------题外话------ 亲们,多多评论提意见啊~~ 给莫莫些激情~~ 么么哒~~ 第21章 不威武不稳重 玉娘拼命夸起了赵承渊,“我这辈子也见了不少美男子,却没见过像晋王爷这般俊美的,关键是人也体贴,又位高权重……” 铃儿白了她一眼,讥讽道,“晋王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玉娘你后面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玉娘手指点着铃儿的额头,“臭丫头,我哪里是那种人!我是看你的大小姐倒可以给他做个妾室,她一个孤女,也算有了依靠……” 铃儿恼了,拍开她的手,推搡了她一把,“玉娘慎言!我们小姐堂堂……即便二老爷是商人,大老爷却是官至同知,小姐算起来也算是官家小姐,哪里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玉娘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教育铃儿,“你们小姐如今无父无母,讲规矩的高门大户都不爱娶孤女做嫡妻。她能给王爷做个妾室就不错了,或者我去王爷面前撒泼打滚一番,逼他给封个侧妃,也算光宗耀祖了。 这女人啊,除了倚靠男人,还能怎么活下去?你单看这一路的追杀吧,除了晋王谁能护得住你家小姐?” 韩攸宁笑着摇头,拍了拍一旁的金丝银线绣秋山的软缎大引枕,倚靠了上去。 她漫声道,“我这辈子,能倚靠的只有引枕,旁的还是算了。” 皇家多是无情人,是信不得的。 韩攸宁想了想,又在心中加了一句——顶多是利用一二。如此,算是为自己想借赵承渊的势找满了借口。 铃儿看着小姐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倒似是对成亲没了幻想,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 “小姐,您可是被晋王给抱了,奴婢觉得,待到了京城,还是要让定国公找王爷谈一谈,让他三媒六聘娶您进门。” 玉娘难得和铃儿观点一致,斜睨着韩攸宁,“不但抱了,还身子淋了水,什么模样也让他尽看了去。尤其是你这肉长的地方也讨喜……” 韩攸宁双臂环住胸口,瞪了玉娘一眼,“往哪儿看呢!若说抱,霍总镖头还抱了我呢,难不成也要让他负责?你们觉得晋王好,我倒觉得霍山更威武稳重些。” 铃儿吓白了脸,“小姐啊,您可不能乱说!霍总镖头的年纪够做您的爹了!” 小姐怎就这么口无遮拦,定是被那月娘给带坏了! 她苦口婆心劝着,企图打消小姐要嫁给霍山的可怕念头,便见青绫进来禀报,“小姐,王爷过来了。” 内室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院子里,庑廊前,赵承渊长身玉立,欣赏着菊花。 晨光在他深邃的眉眼间投下浅浅的阴影,神色晦暗不明。 不过一夜功夫,王府园子里的菊花稀疏了不少,也就这安澜院和沧澜院的菊花还能一看。还有花房里的茉莉花,更是被撸得光秃秃的,只象征性地留上那么一朵两朵。 霍山在一旁略带尴尬地低声解释,“陈小姐定然是在说笑,草民的女儿比她还要大些。王爷丰神俊朗,美誉远播,草民不敢与您相提并论。” 赵承渊倒没想到自己这么遭人嫌弃,合着昨日出了那么多力,落了个“不威武不稳重”。 他勾唇淡笑,轻摇了摇头,“她说的也没错。” 陆凛耳力不如他们二人,也没听清房里说的是什么话,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俩,“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胖丫头说什么了?” 赵承渊没回他,抬眼看向房门口。 一抹淡青浅白的身影从房内走了出来,晶莹剔透的小脸,身形圆润娇憨,迎着晨曦,似初春白胖胖嫩生生的笋娃娃。 韩攸宁不知道此时自己已经和又白又胖的竹笋产生了某种关联,她心中略有心虚,不知道自己方才说的话赵承渊听到没有。 她缓步上前向赵承渊福礼请安,神色沉静,“王爷可是有什么事?” 赵承渊眉目间染着淡淡笑意,指了指升高了的太阳,“该出发了。” 韩攸宁察觉出他的戏谑,她起的是有些晚。 不过皇室出行向来声势浩大,恨不得把自己日常惯用的东西都带着,生怕委屈了自己。是以只要出门超过两日,单是整理搬运行装就要大半日。他此去更是久远,竟这么早就出发? 韩攸宁轻咳了一声,“好,出发。” 陆凛笑嘻嘻走到韩攸宁身边,“丫头,你可真是能吃能睡。派人来问了好几趟,你都在睡觉。好不容易等你起床了,用早膳又用了这么久。” 韩攸宁暗暗叹气,铃儿这“我家小姐天下第一,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乖乖等着”的观念得改改了,在别人家府上竟还由着她睡,也不知喊她起来。 她一边走着,说道,“小侯爷以后便会知道,能够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就是天大的福气。” 少年手里的鞭子甩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发出一声脆响,“我上有父亲顶着天,又有大哥二哥肩负侯府未来,既不必忧心衣食,又不必费心建功立业。若说日子逍遥,恐怕皇叔都比不得我。想吃想睡还不是简单事?” 他捏了捏韩攸宁的腮帮子,“你这丫头,自己贪吃贪睡,还要想出这么一套老气横秋的说辞来,活脱脱我祖母的模样。” 他这话说的没心没肺。可他哪里知道,不出三年,安陵候府便不复存在了。 安陵候府陆家世代掌西北军,满门忠烈,马革裹尸前赴后继,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到最后,陆家却背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满门抄斩。而庆明帝为彰显皇家宽容,留了陆凛这丝最没出息的血脉,承袭了爵位。 行刑那日,陆凛亲眼目睹法场上的亲人一个个被砍了头,他双目赤红悲愤嘶吼,“狡兔死,走狗烹!我们陆家若要造反几十年前就反了,何必等到今日!” 他这个忠烈之后并没有活多久,不久之后便也死于非命了。 韩攸宁平静看着他,“在一个月前,我也是如你这般想的。陈家仕途有大伯父,生意有父亲,还有六个能干的哥哥承接父业。甚至,陈家于大燕有功,还有皇上亲赐的免死金牌庇佑。整个陈家可谓稳如磐石。” ------题外话------ 好寂寞啊…… 第22章 殊途同归 韩攸宁眼中闪过痛色,“可是不过一夜,一切灰飞烟灭,那些我以为牢不可摧的东西,竟脆弱得不堪一击。我这一个月来,入口的饭菜怕有毒,睡觉的时候做噩梦,以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陆凛收了鞭子,脸上带了几分正经,“是我不对,引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过我们陆家还要不同些,陆家都是武将,又手握重兵,还是七皇叔的外祖家呢,能动的了陆家的人可没几个。” 韩攸宁看他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瞬间的悲悯,却又很快地隐藏了起来。 “你若是不厉害,还不值当的旁人动手呢。” 韩家的衰败和陆家的倾覆一前一后,谁也没有比谁更强些。这两座百年府邸一直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不成想却是殊途同归。 那些憨直的武将们,他们全力以赴征战沙场,总觉得自己的忠心皇上自然看得见,自己会与旁人不同一些。 他们哪里知道,在皇上眼里,武将的血性就是反骨。武将手里有兵权,就是他们的罪过。 庆明帝上位以来的血洗异己,从来没有停止过。 赵承渊放缓了步子,回头看向那个沉静的嫩笋娃娃,眼中起了思索。 陈府覆灭,陈攸宁从一开始就没有以为那是简单的土匪抢掠,并且果断地选择了逃离襄平府。她似乎对事情有天生的敏锐,能迅速做出判断和抉择。 而她这番话虽是在说陈府,可他却感觉警示意味颇浓。其中道理,通透得让人心惊。安陵候府若是手无重兵,庸碌无为,倒不值得旁人动手了。 一个女娃娃有如此见识,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了。 陆凛被噎了一下,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她。 他生在武将世家,从小耳濡目染,见多了朝堂诡谲和世家消亡,自然明白官场的残酷。 韩攸宁说的这些,他也能参到其中一二,只是他散漫惯了,这个话题他莫名觉得沉重,并不想深入探讨下去。 他哼声道,“我不过是说了你一句,你却说这么多。” 韩攸宁也回了他一声哼,“谁让你取笑我。” 陆凛见她原来是在耍小性子,咧嘴笑了起来,“小丫头个头不大,脾气不小。我也不是取笑你,你是小孩子,能吃能睡是应该的,我觉得挺好。” 韩攸宁缓了缓声音,带着些许歉意道,“我是心情不好,迁怒你了。安陵候府威名赫赫,又是故去陆太后的娘家,自然会平安无虞。” 安陵候府是陆太后娘家,王太后自然容不下他们;安陵候府威名赫赫,皇上自然容不下他们。可以说,安陵候府必须死。 她点到为止,只要赵承渊听明白了就好。 他若是起了戒心,说不定就会在京城留下,设法保安陵候府无虞。 永平侯是皇上的忠犬,是他手上的一把好刀,赵承渊留在京城,跟永平侯之间自然少不了对抗。 韩攸宁岔开了话题,“你吃菊花包子了吗?” 陆凛指着她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丫头,果真是小孩子!我吃了,这么有名的包子我怎么能不吃呢?” “很好吃,是吧?” “那个……还行吧。”陆凛顿了顿,最终是没忍住,“我其实想问你一下,它好吃在哪里,能让你吃一整盘?” “味道啊。” …… 韩攸宁在垂花门上了马车。 马车刚动起来,便随着叠声的“等等等等”又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侍卫的呵斥声。 “我是来给陈大小姐送点心的!”是一个婆子的声音。 韩攸宁掀开车窗锦帘,侍卫拦下的是一个白胖的婆子,手里高举着一个食盒。 她见韩攸宁露了面,高兴地笑了起来,“大小姐,奴婢是给您做包子的孙婆子,刚给您做了点心,您拿着路上吃!” 韩攸宁对侍卫道,“侍卫大哥,让她过来吧。” 侍卫放下了胳膊,孙大娘快步走上前,双手递了上去,“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 韩攸宁接过食盒,放到塌上,对她笑了笑,“辛苦你们了。” 孙大娘头发几乎都湿透了,她殷殷道,“大小姐爱吃奴婢做的饭菜,是奴婢的福气,哪里有什么委屈的。只可惜您走的急,不能多为您做几日……” 孙大娘说着说着,抹起了眼泪,“您若是想吃菊花包子了,却没人给您包,可怎么好……” 韩攸宁笑了笑,“大娘莫担心,我的丫鬟也会做,只是不若大娘做得精致。” 孙大娘声音愈发悲切,竟似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要远行了一般,“大小姐如今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身子受了委屈,奴婢这心里疼啊……” 她脑补了一场陈大小姐因吃不到菊花包子身子受损子嗣艰难,与王爷之间感情出现裂痕,王爷因此颓废一生,晋王府就此没落下去的悲情大戏。 如此这般一想,孙大娘愈发觉得大小姐离不开她了。 韩攸宁谢了她的好意,却没有应承她什么。 她明白孙大娘的言外之意,想跟着上船伺候。 除了几个前世以命相护的人,其他人她都不敢轻易相信。她只要行差踏错半步,等待她的便是灭顶之灾。 赵承渊骑着枣红骏马,看着自家府上的婆子一副认新主子的模样,在反思自己平日里是不是亏待了王府的下人了。 他驱马上前,指了指孙大娘,“你上后面的马车,跟着进京。” 孙大娘闻言大喜,竟没想到自己是晋王府第一个得了王爷另眼相待的女人。她连声谢着王爷,又不忘谢过“女主子”,白胖的身子灵活地往后面跑去。 果真是,抱紧女主子的大腿是没错的! 叶常惊得睁大了眼,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罗平身边,低声问,“什么情况?王爷竟为了陈小姐特意带上一个厨娘?” 罗平面无表情,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虽然他也很想知道是什么情况。 陆凛驱马跟上赵承渊,笑嘻嘻地往他身边凑了凑,“皇叔,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等回了京城,祖父祖母那边就交给我了!” 啊,他家胖丫头是得好好养着,看她白白嫩嫩的那么娇气,没有得用的厨娘可怎么行?饿瘦了可就不可爱了! 皇叔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把这厨娘给带上嗒,皇叔可真是体贴呐! 第23章 仇家是谁 对陆凛的惯常自以为是,赵承渊早已习以为常。 他目不斜视,走在队伍前面,“本王倒没觉得有能用到你的地方。” “怎么没有,祖父祖母的催婚你受的了?我来之前可听说了,祖母已经帮你相看了好几家闺秀,个顶个的娴静貌美,就等着你回京相看了!” 赵承渊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舅父舅母操心太多。” 陆凛幽幽叹了口气,“你不想讨媳妇,祖母却终日上赶着操心。我这个着急娶媳妇的,祖母怎就不为我相看呢,还得我亲自寻摸。” 他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马车,又欣慰道,“好在如今总算碰到一个合心意的,倒也不必劳烦祖母她老人家了。” 叶常痛苦地撅着屁股趴着马背上,却不忘寻个合适的走位偷听八卦。 他闻言嗤笑道,“小侯爷这话说的不恰当,你该说总算碰到个不嫌弃你的吧?陈大小姐涉世未深,待她在京城待得久了,知道了小侯爷的名声,怕也要离你远远的了。” 陆凛嘁了一声,“胖丫头可不是那种人!” 赵承渊笑着摇了摇头,那丫头可不是表面看着的那么单纯无害,陆凛是什么样的人,她怕是一见面就看明白了。 他驱马加快了速度,把陆凛甩在了后面。 晋王府的大船比青山号更为宽大气派,处处透着低调奢华。赵承渊的日子的确过得挺逍遥的。 船行得极快,周围还有几艘船随扈,上面皆是侍卫和晋州驻地守军,声势浩大。 韩攸宁猜测赵承渊的用意,如此高调,是想证明他的心胸坦荡吧。 那个皇上心思阴狠多疑,要让他打消疑虑得有极大的本事才行,赵承渊能逍遥富贵地活到现在着实不易。 船上每日都有鲜花包子饺子和鲜花菜肴,孙大娘变着花样儿做,每隔两日就有送补给船从附近码头过来,上面占地儿最大的便是一盆盆的各色花卉。 饶是韩攸宁之前在陈府里享尽了富贵,仍觉得如此太过铺张浪费。 所以在甲板上碰到赏月的赵承渊时,韩攸宁还是衷心地道了一声谢。 “每日鲜花美食不断,让王爷费心了。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偶尔吃上一顿即可。” 赵承渊身着月白锦袍闲适坐着,月色皎皎,漫天的星子落入他幽深浓墨的凤眸里,风华绝代,公子无双。 “无妨。这也不是多麻烦的事。” 他嗓音低醇又带着淡淡秋夜凉意,在夜色下愈发醉人。 韩攸宁心中暗骂了句妖孽,长这么好看,声音还这么好听,简直是不给旁人留活路。 她面上却是不显,微微颔首,也不再与他客套,转身想去船的前面甲板,寻个清净地儿。 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漫声问道,“你可知追杀你的仇家是谁?” 韩攸宁脚步顿了顿,转过头平静道,“小女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知道这些?只是看样子,怕是不会简单了,连王爷您都能惊动了。” 赵承渊微眯着眼,突然很想看看这个时刻保持镇静的小丫头生起气来是什么样子。 “一个闺阁女子,能知道杀手不简单,就已经知道够多了。还有,陈府那么多人都死了,独独你和丫鬟逃了出来,就更耐人寻味了。却不知你是怎么躲过杀手的?” 面对赵承渊的审视,韩攸宁神色沉静,心中却生出不痛快来。他明明知道她是如何逃出来的,是怕她认出了他不成? 他对她屡屡试探,又屡次轻松看穿她的意图拆了她的算计,就似是猫在悠闲地戏耍老鼠。 她重活到十五岁,虽说多了五年的磨难和阅历,可原来底子里的气性还是有一些的。 “让王爷见笑了。小女虽是闺阁女子,陈家却也是用心教养的,不至于痴傻无知,连最基本的判断都没有。至于如何逃出来的,自然是阖府的亲人和下人拼了性命为我寻了一线生机。” 赵承渊温和笑了笑,小丫头就跟小刺猬一般,突然炸起了刺,倒是比规规矩矩的模样有趣鲜活了许多。不过还算聪明,没有透露有外人相助之事。 “你莫要恼,本王今晚问的话,待到了京城还会有人问。你这么说,恐怕不太行。你这几日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才能不给自己带来麻烦。” 韩攸宁默了默,她前世只身逃脱出来,的确是引起诸多猜疑。前后不知多少人问,她是如何逃出来的。 刑部和大理寺多次找她询问,问他黑衣人的线索。而永平侯,也是对她多有试探。 那时的她委实天真,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实说了那个黑衣人救他,也说了玉娘助她。 最后,那黑衣人被永平侯定义为山匪黑吃黑,而黑衣人放过她的原因,被恶意编排出多个版本,污秽不堪。至于求助青楼女子之事,更是佐证了她的不清白。还有,她一个年轻女子孤身一人千里路,路上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她在京中的艰难,很多也是源于这个毫无设防的回答。 韩攸宁福了福身,“多谢王爷提醒。” 赵承渊淡淡嗯了一声,不再与她说话,悠闲地对月独酌。 经过这些日子的几次打交道,韩攸宁觉得,赵承渊并不是个多温和的人,他的冷漠是在骨子里。 他们同船这么多日,彼此几乎没说过话。与她说话最多的是陆凛,不过他们但凡说话声音大些就会有侍卫过来制止,嫌他们太吵。赵承渊明明不过是比她大六岁,可给人的感觉就像个长辈一般。 她也不再打扰他,悄悄离开了甲板。 还有几日就要到京城了,她是该好好想想,怎么应对那些豺狼虎豹了。 可惜韩攸宁很难有个清净的时候。 “胖丫头,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半天了!” 陆凛拖着一个渔网迎了上来,“走,网鱼去,让孙大娘包鱼肉饺子!” 韩攸宁再一次提醒他,“我现在在孝期。你自己去吧。” 陆凛皱了皱眉,又忘了。 “你要是不吃,孙大娘也不给我做啊!我就不明白了,我好歹也算王府半个主子,怎就不如你的面子大……” 韩攸宁不理他的聒噪,继续往船尾甲板走。 陆凛扔了渔网跟在她后面,笑嘻嘻道,“那我陪你赏月好了。” 韩攸宁道,“好啊,我们对月吟诗做对。以月为题如何?” 陆凛脸色顿时不好了,扭头就走,“我困了,您随意!” ------题外话------ 啊啊啊……有没有不是催更的评论呢? 亲们,莫莫很需要你们的评论啊! 或者催更的评论也可以? 再不济就打个标点符号也行呐! 第24章 太子赵宸 占安江离京城最近的码头是在浮台镇,再行五六十里才能到京城。 韩攸宁站在甲板上,遥遥的,就见码头上人头攒动,旌旗飘扬。全副铠甲的士兵威严肃立,列阵以待,环码头呈包围之势。 他们与其说是来迎接晋王的,不若说是防备震慑晋王的。 而大船上的侍卫及随扈的士兵,个个神色戒备,虽刀剑未曾出鞘,手却已经握上了剑鞘。 有种两军交战的剑拔弩张之感。 韩攸宁这才真切感受到,皇上对他这个皇弟从来没有真正放心过。那些所谓的看重,和赵承渊的澹泊寡欲一样,都是做给旁人看的。 赵承渊悠闲站在船头,面带微笑,月白色行龙云纹锦袍迎风猎猎。 随着码头越来越近,码头上的人面目清晰起来,韩攸宁眸子紧缩,手紧紧抓住了栏杆。 在林立的士兵前面,是一群身着官袍的官员,恭谨地站在一高大的男子身后。 那是一个温润舒朗的美男子,眉目含笑,飒飒而立。杏黄锦袍尊贵,威猛的行龙腾云驾雾,面目凶恶。 太子赵宸。 那个在她心口剜了一块血肉的男人。 韩攸宁没想到会这么早碰到赵宸。 在前世,她是在几个月后才见到他的。那时父亲已经班师回朝,她也正式被承认了定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 因她这边的变化,已经导致了事情发展愈发不同,不知自己的先知优势最后还能剩下多少。 此时的他,二十三岁年纪,还有青年人的舒朗之气。而五年后的他,眼底的阴鸷森沉已经隐藏不住,时常让她看得心惊。 他虽从不在她院子留宿,却会偶尔去看她。而他每每去了,都只是沉默盯着她,阴沉沉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赵宸也留意到了她,目光落到她身上片刻,温和地点了点头。那眉眼间的温暖和煦,和当年初见时如出一辙。 他就似是寒冬夜里红彤彤的炉火,让人温暖又踏实,忍不住想要去靠近。 在众人嘲笑她胖时,他温润和煦的一句“不必理会她们,你这个样子甚是可爱。” 她变成了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了火。 最后…… 毁灭的又何止是自己一个人。 韩攸宁紧紧攥着拳头,压制住心底的滔滔恨意和厌恶,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来。 大船靠了岸,赵宸上前两步,做足了晚辈的低姿态,隔着登岸船板,遥遥冲着赵承渊恭敬行礼。 “侄儿奉父皇之命,前来迎接七皇叔。七皇叔一路辛苦。” 赵承渊微微颔首,不紧不慢上了岸,他没有理会赵宸递过来要扶他的手,手负在身后。 他的年纪比赵宸小,却是长辈的气势十足,也丝毫没有给赵宸这个太子面子的意思。 他下巴点了点那些士兵,“这些人是干什么来的?” 赵宸忙上前一步解释道,“父皇收到了您递上来的奏折,听说牵扯了玉明府的驻军,便让侄儿带兵来接收他们,由大理寺和刑部监管,也免得皇叔费心看管了。” 士兵们高声喊道,“恭迎王爷回京!” “恭迎王爷回京!” …… 声音雄壮,气势凛然。 赵承渊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缓声道,“皇兄有心了。” 他回头对罗平吩咐,“玉明府的那些兵交给太子带来的人,晋州驻军原路返回,侍卫留下。” “是!” 罗平领命回到船上。 赵宸又是拱手,“皇叔不必如此着急。晋州将士们千里之外初到京城,总该让他们好好领略一下京城风土人情再行离去。” 赵承渊却没有与他客套的意思,“太子想当东道主招待,大可以去寻他们说,想必他们也乐意和太子结交一下。” 意思就是,盛情相邀让官兵们留下,是太子你的主意,与我无干。 皇子与武将官兵交好,是皇上最忌讳的。 赵宸笑了笑,并不介意赵承渊言辞犀利。皇亲贵胄们都知道,七皇叔超脱世俗,过着闲云野鹤的逍遥日子,对所有人都不亲近,也不爱虚以应付。 所以根本就没有与赵承渊交好的皇亲和官员,这正是皇上最喜闻乐见的。 “侄儿与他们不熟悉,还是作罢吧。” 赵宸身后的官员见太子和晋王寒暄完了,也纷纷上前毕恭毕敬请安,神态比在太子面前还要恭谨谦卑。 赵承渊点点头,简单与他们说了几句话,官员们便个个受宠若惊,似乎和晋王说过话是天大的荣耀之事。 这种差距,赵宸也感觉的出来。 他静静看着官员们点头哈腰,其中有的大臣甚至是朝中三品,竟谄媚至此。 再看看自己,站在赵承渊身侧,落后半个身子的位置,又何尝不是恭敬不敢逾越。 他暗暗苦笑。 船上传来欢脱的说话声,无忧无虑。 他循着声音,看向阳光下走来的少男少女。 说话的正是陆凛,风华正茂的年纪,神采飞扬,浑身上下透着少年人的不羁张扬。 少女身材圆润脸颊稚嫩,身着月白衣裙,银簪银钗,虽素净却不掩好颜色。一双美目饱含灵蕴,即便她神色恬淡,也让她整个人灵动夺目,如早春枝头俏生生的桃花,是没有经历过任何风吹雨打的娇嫩模样。 “皇叔意外救了定国公的侄女,倒是让他欠下您一个人情了。” 赵承渊道,“定国公可不是那种讲人情的人。” 赵宸勾唇一笑,“那倒未必。皇叔不理凡尘俗务,能让旁人欠下人情可谓是天大的事。定国公再铁血无情,也得对您感恩戴德。” 赵承渊侧首审视着他,一双幽深狭长的凤眸微眯着。 他虽无甚表情,可那目光却似乎沉得如巨石一般,让人压抑窒息。 赵宸虽有年纪优势,在他的目光下竟无法做到心无波澜,“皇叔,可是有什么不妥?” 赵承渊缓缓捻搓着手指,“陈家姑娘不过是定国公先夫人的娘家侄女,两府十几年没来往了,你怎就肯定他会对本王感恩戴德了?” 赵宸挑了挑眉,似是在奇怪对方为何如此相问,“陈家小姐既然投奔了过来,便是定国公府的表小姐。又是救命之恩,定国公再粗莽,也该明白其中道理。” 赵承渊转过头看向韩攸宁他们,不置可否。 ------题外话------ 亲们,每天来这里发个标点符号,就去看看国公继室,那个完结啦,不必催更嗒~~ 第25章 自家兄弟 陆凛跟在韩攸宁身侧,笑嘻嘻地给她宽心。 “太子性子好,待谁都客气,你不必怕他。再说了,有我在呢,我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的,他总会看我的面子!” 韩攸宁低垂着眸子,傻孩子,当年查证你陆家通敌叛国的就是太子,监斩你陆家的也是太子。 甚至,慑于老安陵候威势太重,刽子手的大刀迟迟砍不下去,是赵宸过去,手起刀落。征战沙场一生的忠勇老将,虎目圆瞪人头落地,血溅三尺。 那日赵宸回了太子府,衣衫未换,径直到了她的院子。他的锦袍上染满了血,甚至眼眸也被染的猩红。 他站在她对面,和往常那般,低头沉沉看着她, “大周以后就没有安陵候府了。” 是的,陆凛是降级袭爵,安陵候府成了安陵伯府。没有兵权不能征战沙场的安陵伯府,什么都不是。 韩攸宁眯着眼看了他许久。即便她的眼没瞎,恐怕也认不得眼前的人了,他哪里有丝毫当年温润的样子啊。 她问,“他们当真通敌叛国了吗?” “铁证如山。” 赵宸靠得她更近了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热气,还有他身上的血腥气,“你觉得他们不该死?” 韩攸宁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脸,神色淡淡,“这些年死的那些人,又有谁是该死的?” 赵宸冷笑了一声,又往前逼近了她,一字一顿道,“我杀的人,每一个都该死。” 是啊,他们拦了赵宸登上至尊之位的路,他们必须死。 安陵候府是赵承渊的后盾,赵承渊那般尊贵的身份,甚至有传闻先帝曾欲传位给他,赵宸又怎能容他们活着呢。 这个道理她重生之后遇到赵承渊才明白。 刚踏上岸,陆凛就笑眯眯向赵宸拱手行礼,朝气蓬勃,“太子殿下,我从七皇叔那里偷偷拿了两坛好酒,回头你尝尝!” 赵宸微笑,“好,阿凛有心了。” 陆凛神气地站在他对面,高兴得像一个受了表扬的孩子,语气亲昵,“嗨,自家人客气什么!” 韩攸宁在不远处暗暗叹气。 你是陆太后的侄孙,太子是王太后的孙子,你怎就敢跟他称自家人了。就算你是他正儿八经的表弟,也不能算是自家人啊。你让皇家人如何维持他们的高高在上? 赵宸笑着拍了拍陆凛的肩膀,“阿凛说的对,自家兄弟。”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赵宸的目光便转向了韩攸宁。 陆凛得意地给赵宸介绍,“这是路上捡的小丫头,好玩的很!” 他朝韩攸宁招招手,“丫头过来见过太子殿下。” 韩攸宁此生不想再与赵宸有交集,却也不得不去面对他。 她脊背挺直缓步走上前,沉眉敛色福礼,“小女襄平府陈家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韩攸宁并没有报自己的闺名,她不想自己的名字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陈府的事孤已经听说了,你节哀,总会好起来的。” 赵宸的声音温暖和煦,一如当年初见。 当年这声音抚平了她心底所有的创伤和惶然,让她彻底沉沦。如今听在耳中,却是荒唐可笑的很。 她曾以为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无人能及。她死心塌地想要嫁给他,竟没注意到父亲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哪里知道,皇上忌讳皇子与武将联姻,连太子也不例外。 父亲当时已被夺了兵权,本就艰难,此后愈发被皇上忌惮。父亲为了她,咬牙承受了一切,一直到他连命都要搭上的时候,她才知道其中真相。 赵宸利用父亲笼络了大批西南军武将,几乎将大半西南军掌控在了自己手中。 而在她父兄被皇上处决后,他还悲情了一把,亲手为他们收殓,在父亲坟冢面前喝得酩酊大醉,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痛哭。那些心无城府的武将大受感动,对他愈发忠心耿耿。 她一直在怀疑,父亲和兄长的死,其中又有多少赵宸的功劳? 韩攸宁压下心底的憎恶和恨意,福了福身,神色如常,“谢太子殿下。” 话说完,她便退到了一旁,站在陆凛侧后方,让他帮自己挡着赵宸视线。 他们相识五年,她竟从没看透过他。她原以为的温润君子,心机之深沉,杀伐之果断,超乎她的想象。 她即便有先知优势,恐也不是他的对手。此时刚到京城,根基未稳,虎狼环伺,还是先不要招惹上他。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引起他的注意,不要与他有过多接触。 赵宸看着躲在陆凛身后的小胖丫头,笑容温暖得像春日的太阳一般,声音低缓温和,“你不用怕孤,孤又不吃人。” 陆凛替自家媳妇解释,“她是被那些追杀她的恶人吓坏了,胆子难免小些。等她跟殿下你熟悉了,那时候你就知道她有多可爱了,她居然能……” 他说着话,突然觉得自己跟一个男子说这么多自家胖丫头有些不妥,被抢了就不好了。 陆凛干咳了两声,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好东西得自己藏着,哼! 赵宸眉眼柔和,耐心地安慰韩攸宁,“你不必害怕,京城天子脚下,那些想要害你的人,到了京城也不敢再放肆。” 韩攸宁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现在不过是定国公故去夫人的侄女,毫无利用价值,怎就值得他如此客气了? 赵宸颇宽和地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转头请示赵承渊就此启程。 有侍卫来报,“太子殿下,有定国公府的人来接陈家大小姐。” 韩攸宁心中讶异,现在父亲和兄长都在西南征战,却不知是谁能来接她。 赵宸挑了挑眉,“让他们过来。” “是。” 侍卫退了下去,一会儿工夫便带着一个身着华丽锦服的公子哥过来。 韩攸宁只微微抬眼,还没看到人的模样便知来人是谁,二叔的嫡子韩思齐。 着实是那锦袍太过耀眼,明亮的紫底镶着黄边,繁复的粉色团花挤挤挨挨,鲜亮热闹。再配上那一身浓烈的花香,全大周也就只此一人了。 大周贵族好熏香,可像他这么恨不得把自己整成移动熏炉的,却是不多见。 ------题外话------ 谢谢亲们,昨天收到很多标点符号,哈哈!亲们好可爱~~~ 标点符号继续发起来~~~ 经一位小仙女提醒,莫莫才发现已经满5万字了,现在是周末没法联系编辑,周一我去跟编辑要试水推。 试水推四天,每天两更,哪天开始莫莫另行通知亲们。 到时的数据很关键,还需要亲们多多捧场啊~~ 么么哒~ 第26章 草包二堂哥 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长的还算周正,只是那一脸的谄媚生生把这几分周正给破坏殆尽。 他看也不看韩攸宁一眼,谄笑着快步走到赵承渊面前,作长揖行礼,那脸都要磕到地上去了。 他流利地说出早在心里背了无数遍的开场白,“定国公府韩思齐给王爷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小生奉祖母之命前来接表妹回府。” 他虽生在定国公府,顶贵重的门第,可他的父亲却只荫封了个从五品的小官。他结交的那些高门子弟,顶了天了也只是出身郡王府,他想在晋王和太子这种顶顶尊贵的人面前露脸,机会是少之又少。 今日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又没旁人来抢他的风头,怎么能不让他得意和惶恐呢? 赵承渊淡淡瞥了他一眼,“原来是韩二公子。你既有心来接人,怎不提前到码头等着,却如此这般姗姗来迟?” 韩思齐刚直起来身子,不曾想竟被质问,心头不由得一慌。 祖母是知道陈攸宁来京的,却也没把这个表小姐当回事,就假装不知道,也没派人来码头接。可今早得了消息,太子要到码头,祖母说这才匆匆派他前来。 他慌忙又躬下身回话,强作镇定。 “祖母昨日听到传闻,知道陈府遭了大祸,伤心得哭了一整日,最后竟晕了过去……祖母醒来后懊悔不已,忙派小生快马加鞭来码头接表妹。劳王爷大义相救,又一路护送,祖母说定要登门好好感谢您。” 他颇自得自己的急智,他交友广阔,大场面见的多了,这种场面话怎么难得住他? 韩攸宁暗暗好笑,温氏不过是定国公的继母,继母为了继子岳家人哭晕了,这样的鬼话他也编的出来。 看他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怕还在自我陶醉吧,果真是把旁人当傻子了。 她这个草包二堂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大的优点就是自信了。 他虽努力做出伤心的模样,奈何他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声音虚浮,带着几分流气,便让人觉得虚假。即便是真话,听到耳朵里也觉得假的很。 赵承渊神色寡淡,“定国公府果真是重规矩,出门接亲戚这样的事,还得等着老夫人发话才行。” 韩思齐被噎了一下,心中恼恨,不是说晋王爷不理俗务吗?怎么别人的家事他还管的这么细致! 他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不满,忙又解释,“父亲他这两日公务繁忙,母亲又要给祖母侍疾,忙得忘了安排……” “不必与本王解释,你既来了,那丫头便交给你了。她人若是在京城地界儿再出了事……” 赵承渊淡淡一笑,“那倒值得玩味了。” 他话说完,从叶常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 赵宸上前恭敬道,“皇叔稍等片刻,这边的交接很快就结束了。侄儿此行是迎接皇叔,没有让您独自回京的道理。” “不必了,你忙公务吧。” 赵承渊看了眼始终躲在陆凛身后的韩攸宁,自顾自地离去了。 白衣白马,背影英挺洒脱,越过层层包围的士兵,萧萧而去。 韩攸宁听出了赵承渊这番话的警告意味。如今她父兄都不在京城,继祖母温氏和二叔韩钧主持国公府,她若是出了事,他们怕也脱不了干系。 不过在前世,永平侯在京城地界没有再暗杀她,他应是怕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他身上。毕竟他两个月前去了襄平府,而陈府在他去后不久就出了事。若是她在京城再被暗杀,京城里的那些聪明人,很快就会猜到真相。 她心里还是感激赵承渊的,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救过她。虽他只是顺便之举,可于情于理她该在分别时好好道一声谢的,奈何他走的太快,她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 随着赵承渊的离去,一大批侍卫和官员都跟了上去,码头一下子空阔了许多。 韩思齐见赵承渊这么快就走了,不免失落。 他本欲再和晋王多交谈一番,在他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才学。皇上看重晋王,晋王若则能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他的前途就一片光明了。 他转而又暗哼,走了就走了,他也不甚在意,横竖他本也没想着真能和晋王套的上近乎。若不是太子来了码头,他还不会来呢! 如今大妹妹长成了,马上就要及笄,到了议亲的年纪。祖母要和太子拉近关系,自然要多在他面前刷刷好感才是。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定然是贤良淑德、出自仁善之家嘛。 他颇嫌弃地瞥了韩攸宁一眼,扁着嘴摇了摇头。与他大妹简直是云泥之别! 难怪晋王就跟甩掉个大麻烦一般把她甩给了他,竟是胖成了这副样子!圆墩墩的哪里有十五岁女孩的玲珑可人? 果真是商户出身的低贱东西! 只是他到底还是要装装样子,毕竟今日来是要在太子面前刷好感拉近乎的。 他先是和陆凛打了个招呼,他们俩也是一起喝过酒的。之后方摆着贵公子的架子,傲慢地走到韩攸宁跟前。 他语气轻蔑,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就是陈攸宁?” 韩攸宁对韩思齐的这个态度一点都不奇怪,他总能从旁人不如他的地方找到极强的优越感。她现在只是个前来投奔亲戚的孤女,父亲又是商人,这在韩思齐心里便是卑贱如草芥了。 她福了福身,先将最基本的礼数给做全了,“二表哥有礼。” 码头还有那么多官员,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巴。她若有不妥,不必到明日,定国公府表小姐没教养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她不怕坏名声,不过能避免的脏水没必要去受了。 韩思齐眼中顿时起了兴味,女孩的声音清澈,又带了几分京城女子所没有的软糯,直挠得人心痒痒。 他不由得上下仔细打量起韩攸宁,目光轻慢,毫不避讳。 细看之下,竟发现她的容貌极美。身子虽胖,可该胖的地方也不含糊,娇软白嫩得跟甜美多汁的蜜桃一般,分外诱人…… 他的目光中顿时带了几分淫邪,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轻浮,“真真是小可怜儿。不过你怎就知我是你二表哥呢?” ------题外话------ 亲们,二更的事儿,莫莫在等编辑消息哈~~ 标点符号发起来~~ 如果有几个字的评论,那就是意外之喜啦~~ 第27章 怎么没有耻呢? 韩攸宁前世就没少受韩思齐的这种目光,就似是色彩斑斓的毒蛇,腥臭冷腻,令人恶寒。 尤其是在她瘦下来之后,他更是明目张胆地言语挑逗,被大哥韩思行狠狠揍了一顿,差点没了气儿,之后方老实了下来。 不过喊韩思齐二表哥,确是她疏忽了,她忘了,京城里的人,她此时应该是都不认得的。 她平静道,“定国公府只有两位表哥,大表哥自幼习武,常随定国公征战,已经是少年将军,自然是武人做派。而你身无佩剑,手握折扇,只能是二表哥了。” 一旁的陆凛不由得与有荣焉,他家胖丫头还挺机灵呢! 韩思齐却往前了一步,微微弯下了腰,脸离得韩攸宁很近,用极低的声音暧昧道,“表妹莫要狡辩,你不会是倾慕于我,早就打听清楚我的长相了吧?” 毕竟他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对偏远州府的小门小户人家来说,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他每每去下面州府游历,当地官员对他百般奉承,甚至有个县令的女儿对他芳心暗许,差点跟他私奔了。 韩攸宁做出懵懂惊讶的表情,声音清亮,“倾慕?我已解释清楚,二表哥怎还会有此误解,以为我倾慕于你?” 她这么一高声,几乎是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官员们本就对韩攸宁颇关注,毕竟她是晋王亲自护送回来的人,而她身后的陈府,曾倾尽家财助西南军大败楚国,也是名噪一时。如今陈府被灭门,更是轰动大周的大事。 本来韩思齐那么低声与韩攸宁说话,他们就觉得此行为太过不妥。想着这孤女或许有攀附找依靠之嫌,可她这般一说出来,他们看向韩思齐的目光顿时不一样起来。 韩思齐为人如何,真正清楚的也不过是常和他打交道的年轻人。作为长辈,对年轻人的情形了解得并不透彻,尤其韩思齐又不是多紧要的人物。 可他出身定国公府,人品总不至于太差才对,不成想,竟如此不堪?居然对第一次见面的表妹这边言行无状! 韩思齐脸色变了,他没想到韩攸宁居然把他的话给吆喝了出来,连一点女孩子的羞耻心都没有! 他忙朝着四周拱了拱手,赔着笑,“各位大人见谅,表妹是听岔了。小生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岂能说此等胡话……” 能入朝为官的哪个不是人精?他们心中暗暗摇头,将韩思齐归到人渣一类,从自己女婿孙女婿的备选名单中剔除了。 韩攸宁接话道,“二表哥说的对。听闻二表哥饱读诗书,才名远播,行事为人以‘孝悌忠信礼义廉’为本。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韩思齐见韩攸宁替他解围,又如此阿谀奉承,不由得心生得意。他一向以文人雅士自居,写了不少诗作文章,竟不想名声还传到三千里外的襄平去了。 而今日的迎接之举,更是在太子面前将“孝悌忠信礼义廉……”给发挥的淋漓尽致。 孝悌忠信礼义廉? 耻呢? 他心下鄙夷,果真是商户女没教养,读了几本书就出来卖弄,丢人! 他嗤笑一声,“君子务本,人生八德。你这夸人也不夸全乎了,怎么没有‘耻’呢?” 韩攸宁笑了笑,“对啊,怎么没有耻呢?” 韩思齐怔怔看着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心里只想着,她笑起来甚是娇美诱人,就似是花骨朵粲然盛开,娇娇地等着人采撷。若是收了做个小妾也不错,再让她少吃点,瘦一些…… 韩攸宁暗骂了声下流蠢货,扭头就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玉娘和铃儿已将行囊放到了马车上,铃儿不放心,又过来接她。 韩攸宁脊背笔直,脚步不疾不徐,似乎不管日子多艰辛,都不能让她弯下脊梁,失了本心。 赵宸一直在盯着大理寺和刑部官员接收玉明府的官兵,可身边的情形却也留意着。 他看着那抹从容不迫的淡色身影,唇角微微动了动。 陆凛哈哈笑了起来,指着一脸莫名的韩思齐,眼泪都笑出来了。 “韩二公子,你怎么没有耻呢?” 韩思齐顿时反应过来,他是好面子的人,又少年气盛,脸色涨得通红,快步朝着韩攸宁的方向追了过去,怒骂道,“贱婢!给你脸不要脸了是吧?你个商户女……” 他突然反应过来还有太子和几个官员在,蓦然住了口,停了脚步,低声嘟囔了句,“果真是没教养……” 陆凛原本的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一句话不说,挥着拳头就冲着韩思齐的脸去了。 韩思齐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躲不过身负武艺的陆凛的攻击,鼻子上生生挨了一拳。 他身子一个趔趄往后连退了几步,鼻子酸痛之后,便有一股热流淌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鼻子,手上是鲜红的血…… 韩思齐当众出了丑,愈发恼了。 陆凛虽说是出身安陵候府,可在京城的名声却不咋地,又只是个幼子;自己虽说父亲地位低微,可伯父是定国公,外祖父是永平侯,身份倒也不见得就比陆凛差,自也不必惯着他。 思及此,韩思齐怒道,“陆三,我招你惹你了?别以为我怕你,太子爷可还在这里!” 陆凛冷笑,脸上少见地浮现戾气,“我还以为你多大志气呢,有本事别拿着太子吓唬我!什么玩意儿,狗杂碎!” 韩思齐举起拳头,怒目相向,余光看到一旁的太子,顿时想起自己此来的正事,最终却又将拳头放下了。 他拿出帕子斯条慢理擦了擦鼻血,又整理了一下他的紫色锦袍,拿出了世家子弟的气度来,“动辄就动手,有辱斯文,非君子所为。陆小侯爷,有什么事好好说,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陆凛嘁了一声,“你快别污了‘君子’这二字了,踏实地当好你的混账不好吗?” 韩思齐虽说没干什么好事,可一向注意掩盖伪装,明面上的名声比陆凛好上不少。 他冷哼了一声,“小侯爷自己是混账,莫要把旁人与你归到一类去。鄙人不才,读的是圣贤书,习的是孔孟之道……” ------题外话------ 莫莫还在等通知…… 唉…… 第28章 绿云 陆凛丝毫不给他面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中,还是别在这里卖弄了,也不嫌丢人!” 秋闱落榜是韩思齐的痛,此时被踩到痛处,他又羞又恼,好一番为自己的才学辩解,将自己落榜归咎于官员有眼无珠。 这码头上的官员中恰好有礼部侍郎,闻言顿时黑了脸,愤然拂袖,“公子如此污蔑礼部,本官倒要寻韩大人讨要一个说法了。” 韩思齐这才知道现场竟有礼部的人,暗道失策,又忙打躬补救,却也没讨着好来。 官员们至此也彻底清楚定国公府二房的教养,此行倒也是颇有收获。 陆凛没兴致看跳梁小丑上蹿下跳,眼看着韩攸宁的马车已经启动,衣摆一甩,快步跟了上去。 皇叔已经走了,他自然不能真将胖丫头交给韩思齐那狗杂碎,还是得他亲自护着才行! 马车是赵宸提前备好的,坐塌上铺着锦垫,小几上摆着茶水点心,华丽舒适。 韩攸宁微微掀开蜀锦蝠纹的帘子,静静看着外面情形,眸光冰冷。 韩思齐极好面子,性情又急躁易怒,只需稍稍撩拨,他就会暴怒而起,口不择言。 他不是要在太子面前给二房刷好感吗,那就让太子好好看看,他们二房的好教养。 韩思齐又调整了心态,整理好仪容,满脸堆笑地走向赵宸,打躬哈腰请罪。 “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表妹她出身商户,从小被骄纵坏了,不通礼仪。他对我这个表哥不敬也就罢了,临行前竟也不向跟殿下您行礼道别,回头是要请个嬷嬷好好教教她才是。” 赵宸此时脸色却没方才那般和煦了,声音里带了丝凉意,“看来定国公府家教颇严,不但府中子弟被教养得进退得宜,表小姐尚未进府,就已经要请人管教她了。” 身后的官员相视一眼,都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有了太子这番话,定国公府苛待表小姐的名声怕是跑不了了。 偏那韩思齐听不出言外之意来,还颇得意,“祖母和母亲打理国公府,是极重规矩的。皇上还亲封了祖母一品诰命夫人,嘉奖其治家有方。” 赵宸不做表情,从侍从手中接过马鞭,潇洒飞身上马,身姿矫健如鹰。 他拍了拍马,马儿速度快了起来,将韩思齐远远甩在了后面。 韩思齐跟着跑了几步,最终丧气地停了下来,恨声道,“都怪那贱婢!” 一直站在远处不能上前的府中管事田管事,苦着一张脸,他就说不能让二公子来接人,只会适得其反。 奈何在老夫人和二夫人眼里,二公子是青年才俊,是能把这种小事给做漂亮的。 现在可倒好,二公子得罪了一堆人,把府里的好名声也丢的差不多了! 码头上的人渐渐散去,韩思齐拍马去追马车,想骂几句出气。没了太子在,那贱婢可还能猖狂! 可待他追上去才发现,太子居然骑马走在陈攸宁的马车前面,不紧不慢,分明是要与她同行! 虽说太子是有公务在身,那些玉明府的驻军步行,速度快不了,可也不必和陈攸宁同行吧? 韩思齐想上前与太子说话,可还没过去呢,太子府的侍卫就把他给拦下了。 他甚至连马车也靠近不了,马车旁除了陆凛,还有威行镖局的霍山和一众镖师护卫,个个不好惹的样子。 他最终只能憋屈地跟在后面,一边恼恨着,那贱婢不过是商家女,怎么就配得上这么大的阵仗了! 韩攸宁坐在马车里,车窗锦帘飘动,赵宸的身影时隐时现。 玉娘正处于见到太子真人的兴奋中,凭自己的丰富阅历点评着,“京城果真是好地方,人都长的贵气好看。太子虽不若晋王爷那般神仙容颜,却也算是难得的美男子了,脾气明显看起来更和气,定是个心疼人的……” 韩攸宁将帘子拉紧了,倚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玉娘胳膊肘拐了个拐她,时刻不忘给小孤女找个稳妥归宿,“既然晋王爷你没看中,我看太子也不错。找男人还是得找会心疼人的,心地好的,不会做那种卖了你的混账事,别像我……” 玉娘把她被赌鬼丈夫卖了的事说了一遍,听得铃儿不停唏嘘,对玉娘在嫌弃之余多了一丝同情。 车里摆着一盆兰花,花瓣形如荷花,晶莹翠绿,唇瓣水粉银红,散着淡淡幽香。 那香气钻入口鼻中,舌尖有苦涩蔓延,传至五脏六腑。 韩攸宁道,“铃儿,把兰花拿出去。” 铃儿惊讶,“小姐,这盆是您最喜爱的绿云,可很不容易得。” 是啊,这曾经是她最喜欢的,而她和赵宸感情密切起来,也是从一盆绿云开始。 她和韩清婉去太子府赴宴时,花厅里就摆放了一盆绿云,花正是半开的好时候。她在陈府是吃过几次的,知道那是叫绿云,味道甘美,却不知它价值几何。她眼睛泛着光,几次想伸手摘都忍下了。 最后她经不住韩清婉再三怂恿,又说那兰花极寻常,她的罪恶之手最终是伸了出去。且,一个没忍住就全给吃光了,一朵也没留。 太子府侍女发现了脸色大变,匆匆去报了太子。 太子便差人把她叫去了书房,跟她说,“你的嘴巴倒是刁,那兰花极难培育,全京城只有两盆,就这么被你吃了一盆。” 韩攸宁暗恼韩清婉,可想到她平日里一向待人友善,温婉得体,又觉得或许是她不识货。 赵宸也不恼怒,很温和地说,“你的字太丑了,既然定国公不舍得管你,那就孤来教你写字吧。” 他拿了一本字帖给她,从此,他每日给她布置很重的习字作业,傍晚差人去定国公府取走。 这让她很是苦恼,因为她不喜欢写字。可这事却让韩清婉很是嫉妒,时常到她院子里怂恿她偷懒。 后来她才知道,那字帖是赵宸亲手所写,是京中众多闺秀求而不得的。 赵宸很不好糊弄,每页大字都要检查,韩清婉替她写的都被挑了出来,她不但要把这些补上,还要多写一倍。 ------题外话------ 编辑还没给消息,真的…… 啊,莫莫心疼有些崩…… 亲们,故事怎么样呐?给点标点符号以外的意见行不? 第29章 有点吵 她曾经装肚子疼,装头疼,装风寒,都一一被他识破,就算她真把自己整得了风寒了,他也能看的出来,还是要让她练字。 赵宸表面温和,可他的严厉是在骨子里。他只平静看着她,就会让她心虚地低下头,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在陈府里被宠坏了,从来没怕过谁,便觉得赵宸是很厉害的人,能让她觉得害怕。 她彼时不明白,其实她的害怕,是出自本能,赵宸内里的严厉和控制欲已经在显现出来。 韩攸宁紧闭着双目,“现在不喜欢了,拿出去吧。” 铃儿暗暗惋惜,却也不会违背小姐的意思,端起兰花递了出去,对前面的车夫说,“我们小姐受不得这花的气味,你便想法子把它处置了吧。” 车夫接了兰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向了斜前方的赵宸。 赵宸似是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正看了过来,他低声吩咐身侧的侍卫卫霄几句。 卫霄驱马过来,问车夫,“什么事?” 车夫如实回答,“卫爷,里面的小姐受不得这花的气味。” 别人不知,卫霄却知这盆兰花的珍贵。若说阖府最珍贵的物件是什么,怕要属这盆绿云了。 太子爷平日里再忙都是要亲手打理,晨吸朝露,晚送夕阳,呵护备至。 今日太子爷却将它摆到马车里,让他很是惊讶了一阵子。 他也不敢擅自处置了,便接过兰花,回到赵宸身边回禀。 卫霄怕太子不喜,又宽慰道,“太子爷的兰花珍贵,寻常人怕是没见过,不识货。” 赵宸看了看兰花,又转头看了马车片刻,道,“放到孤的马车里。” 卫霄应是,拿着兰花走了。 他心中暗暗叹息,这位陈小姐也是没福气的。 -- 从码头出发时已经是午时,距离京城还有一段距离,暮色便沉了下来。 队伍在一个驿站停了下来,赵宸是打算在驿站用过膳再继续赶路,今晚必定要赶到京城的,以免夜长梦多。 驿站提前得了消息,已经备好了饭菜。 陆凛却没机会吃饭,安陵候府的侍卫奔驰而至传话,“老侯爷说你若是半个时辰内没回去,那就不必回了。” 陆凛长叹了一口气,“祖父又在搞什么鬼!” 侍卫又道,“老侯爷说,不管是什么鬼,横竖你这个孙子还能不能认就看今夜了。” 陆凛翻了个白眼,“就数她最聪明!” 侍卫又道,“老侯爷说,对。” 陆凛无语了,依依不舍去跟韩攸宁告别,“胖丫头你别担心,我已经拜托太子殿下,他会好好护着你。” 韩攸宁皱了皱眉,这傻孩子怎就那么亲近赵宸,“赶紧走吧。” 肉嘟嘟的小脸皱起眉来也分外可爱,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陆凛理解为胖丫头担心他受老头子诘难,很是感动,这世上这么关心他的人不多!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韩攸宁正打算进驿站,便见白白胖胖的孙大娘过来了,手里端着一个瓷盆,上面盖着棉布,冒着腾腾热气。 孙大娘笑眯眯道,“小姐,船上的菊花扔了可惜,老奴都用来包了包子。马车里很宽敞,什么厨具都放得下,方便的很!” 韩攸宁眉头跳了跳,问道,“孙大娘,晋王府的人都回京了,你怎不跟着他们走?” 孙大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老奴得给小姐包包子啊!王爷他也不吃菊花包子。” 韩攸宁眨了眨眼,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想了想,试图跟孙大娘讲道理,“可你是晋王府的下人,我一个外人,没有一直用你的道理啊。” 孙大娘往前靠了靠,眯眯眼里都是笑意,“小姐怎么能算是外人,既然在晋王府住过,便是自己人了!” 韩攸宁扶额,“孙大娘,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孙大娘笑得愈发别有深意,“老奴明白!” 韩攸宁喟然一叹,没再与她纠结此事。却不知晋王府的管理这么疏松,少了个下人都没发现。 “铃儿,把包子端到车上去。” 韩攸宁放弃了在驿站用膳,又返回了马车上。在驿站里势必要与赵宸打交道,能免则免了吧。 铃儿清脆应了一声,接过了包子。 孙大娘喜滋滋地跟在韩攸宁身后,一副自己是她仆妇的姿态。 赵宸负手站在驿站外,看着士兵来往安排伙食,却见韩攸宁又一次避开了他,去了车上。 他问身边的卫霄,“那个婆子是什么人?” 卫霄二十多岁年纪,长相平平无奇,行事极为稳妥,韩攸宁随行的人员来历他早已打听清楚。 “那婆子姓孙,是晋王府上的厨娘,做鲜花包子做的好。陈家小姐爱吃她做的包子,晋王爷便带她随行,却不知为何没跟晋王府的车走。” 赵宸默立了片刻,转身进了驿站。 韩攸宁见赵宸进了驿站,松了一口气,安心吃起了包子。 孙大娘的手艺是愈发精进了,不知不觉又是半盘子进肚。 韩攸宁犹豫了一下,想着或许以后就吃不到了,就又拿起一个,心安理得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外面有人说话,“陈小姐。” 韩攸宁掀开帘子,是卫霄,他们前世算是熟识了。 她在太子府艰难求生时,他还悄悄给她送过吃食,又在中间说和,“韩侧妃您别怨太子爷,他心里是有您的。您但凡服个软,太子爷定会把您捧在手心里。” 她如何服软? 对父兄的死视而不见吗? 她韩攸宁只有细嗅花香时,才会弯下脊梁。 卫霄恭敬地抱拳施礼,“陈小姐,驿站里已经备好了饭菜,太子爷请您进去用膳。” 韩攸宁婉拒了他,“替我太子殿下好意,我已经饱了,不必再麻烦。” 卫霄看了眼她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也没强求,拱了拱手走了。 可没过多久,韩思齐就过来了,拍得车厢嘭嘭响,“太子殿下让你过去吃饭,你过去就是,在这里矫情什么?” 当真是蠢货!大好的接近太子的机会,她竟生生推拒了,害得他也不能与太子说上话! 韩攸宁也不拉开帘子,只淡声道,“霍总镖头,有点吵。” “陈攸宁,你别拿着个镖师吓唬我,我可……” 韩思齐话没说完,便见寒光一闪,车厢上铮地钉上一把飞镖,正正在他手旁半寸的的位置。 他的手猛地一抖,手脚瞬间酸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扶着马车好一会才缓过神来,怒目看向霍山,可看到霍山锐利的目光,顿时怂了,骂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霍山沉声道,“再出言不逊,下一只镖可就不是钉在马车上了。” 韩思齐不甘心地走了,却只敢在心里暗暗发狠。 霍山是吧?我记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到了京城有你好看的! ------题外话------ 马上就进京了! 谢谢亲们的评论,么么哒~~ 第30章 回京 赵宸站在窗前,目光沉沉,秋夜的月色在他温润的脸上蒙了一层薄霜。 卫霄侍立一旁,见太子一直不言语,便猜测太子爷是心里失落了。 太子爷自十几岁起,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断有女子芳心暗许,偏偏这位胖小姐……陈小姐对他冷淡,他几次示好也被无情地拒绝。这种落差,太子爷怕是一时难以接受啊。 卫霄贴心安慰,“陈小姐年纪小难免胆怯,应是畏惧您的身份,不敢靠近您。陆小侯爷也说了,她是被吓着了。” 赵宸看着驿站外的马车,车窗里透出橘色的光晕,里面有人影印在帘子上,脊梁挺得笔直。 “可她却不怕七皇叔,七皇叔的厨娘都能为她所用。” 卫霄挠了挠头,这话该怎么接? 他怎么听着,太子爷像是在和晋王爷争风吃醋? 这不太可能叭? 他们太子爷虽看着和气可亲,心地却是坚韧理智的很,,不像是能对人一见倾心的人呐,至于争风吃醋这种幼稚的事,太子爷更不屑于去做。 太子爷心里装着的,都是国家大事。 可王爷的确是看着不太开心……让他看不懂了。 卫霄绞尽脑汁想出个理由来宽慰太子爷,“其实倒也不见得。您看晋王爷早早地离开了,两人之间连个道别也没有,看起来倒不像是熟稔的。相比而言,她与陆小侯爷倒是亲近一些。” 卫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陆小侯爷跟谁都亲近,做不得参考。” 赵宸笑了笑,“你这么紧张作甚?孤不过是好奇。” 卫霄嘿嘿笑,假装相信了太子爷的解释,“卑职也就是把自己打听到的都说与您听。” 赵宸转而问,“霍山是怎么肯接镖的,可查清楚了?” 卫霄低声回禀,“卑职跟几个镖师套了话,霍山与陈二爷陈洛昌是故交,他路上遇到了陈大小姐,得知她的身世后就亲自护她进京。所以,也谈不上是接镖。” 赵宸良久方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 队伍在驿站只作短暂停留,就继续赶路。 虽后面的路途已经不长,驿丞却殷勤地给韩攸宁的马车换了匹快马。 说此马是刚从战场上淘汰下来的战马,已休养数月,虽不能上阵奔袭了,脚力却也非寻常马匹可比。 如此赶路,倒比之前快了不少。 韩攸宁看着雄赳赳的战马,虽套着马车受人驱使却不改高傲血性,心里想的是远在西南的父亲和兄长。不知他们此时如何了,可忧寒无衣,可愁饥无粮。 韩思齐被霍山吓着了,路上消停了不少,离着马车远远的。 赵宸始终走在马车的侧前方,不远不近,韩攸宁只要看向窗外,都是恰好能看到他。 骏马上的他肩膀宽阔,身形欣长清瘦。前方引路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身躯庞大骇人,就似是黑暗中一只蓄势待发的巨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吞天灭地。 踏着夜色,韩攸宁又回到了阔别一世的京城,那里有灯红酒绿,也有血雨腥风。 不过月余之隔,她却是经历了从生到死,从死到生。而这黑暗中隐藏的种种秘密和龌龊,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终将一个个被揭穿,还世间一片清明。 赵宸一路将她送到定国公府门口,而府门口,已经站满了迎接的人。 站在前面的是二叔韩锐,二婶小温氏,还有盛装打扮却又看似随意清淡的韩清婉。 即便隔的远,韩攸宁依然能感受到韩清婉含情脉脉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赵宸。 韩攸宁尚未下马车,就见韩锐身着官服热切地迎了上来,冲着赵宸行礼请安,“下官兵部郎中韩锐,参见太子殿下。” 韩锐长得精瘦,蓄着短须,儒雅斯文。 他看着是一副成熟持重的模样,可学识却是平庸,和他儿子韩思齐一般秋闱屡屡不中,是靠老定国公给他荫封了个官职,年近四十了也不过是个从五品的郎中。 赵宸下了马,依旧是温润宽和的姿态,对下面官员毫不倨傲,“韩大人不必多礼,陈家小姐已经送到,孤还有公务在身,就此别过了。” 小温氏领着韩清婉上前,优雅福礼,“劳殿下您辛苦跑这么一趟,敝府上下感激。明日敝府设宴答谢,还请殿下赏光。” 小温氏是永平侯的庶女,杏眼修眉,人到中年长得富态。因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底气十足,久而久之,即便她仪态端庄得宜,人也显得傲慢刻薄。 就像这种邀请太子的话,本该韩锐来说,她却越俎代庖而丝毫不觉。 赵宸语气淡淡,对逾矩的臣妇并不是很客气,“陈府刚遭不幸,贵府在表小姐到府的第一日就大肆宴请,倒是颇有意思。” 赵宸在分寸上一直拿捏得很准,既让人觉得他勤政,又不致以为他贪恋权势。既宽和贤德,又保持着威严,让人敬畏不敢心生懈怠。 确切来说,他是有掌控大局拿捏人心的本事。 他的这一本事,也曾把韩攸宁拿捏得死死的,直到以妾室之名嫁给他的那一天才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小温氏笑脸一僵,没想到太子竟这么不给她面子,说话这般不客气。陈府死了人,难不成他们韩府就不过日子了? 她身后的韩清婉款款上前,嗓音温婉清澈,吐气如兰,“太子殿下赎罪,家母性子直爽逾越了,可她却也是一片好心。一则礼数不可废,得殿下恩惠心存感激。二则也是心疼表姐身世不幸,想为她接风洗尘,也好解一下表姐的心伤。”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为小温氏解了围,升华了贤良淑德的品格,又展现了一把自己的谈吐不俗。 此时的韩清婉人如其名,有一美人,清扬婉兮。 修眉琼鼻,肤若凝脂,气若幽兰,那双清亮含情的丹凤眼轻轻一斜,更有无限风情,撩人心弦。 一身湖水蓝的折枝兰花纹锦裙,腰间松松系着飘飘丝带,衬得人身量纤纤,腰若束素。乌发间玉簪珠钗璀璨雅致,愈显美人丰姿妍丽似远山芙蓉,让人见之心生喜爱。 ------题外话------ 去做核酸检测了,忘了上传啦,抱歉抱歉…… 应yen1988小仙女要求,给女主换了匹马,嘻嘻…… 第31章 姐妹情深 尚在马车内的韩攸宁忍不住赞叹,端看这一身气度,再加之温婉得宜的谈吐,的确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玉娘戳了戳韩攸宁的胳膊,“你还不打算下去?” 韩攸宁纹丝不动,“等等。先看会热闹。” 她要弄清楚,赵宸和韩清婉到底是早已生情,还是日久生情。这一直是她前世的一个疑惑。 如果是前者,那么赵宸或许早就与永平侯有了勾结,而中间与她的情情爱爱,只是他们计划的一环罢了。再往前推,陈府灭门,赵宸很有可能也参与了。 此时两位前世鸳鸯相见,彼此说上几句话,她总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玉娘皱眉,“真搞不懂你的小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韩攸宁笑笑,想的自然是如何活下去。 赵宸凝眸端详着眼前含羞带怯的少女,神色不明,并没有马上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他耳力不错,马车中主仆二人的对话此时传入了他的耳中,不由得轻轻挑了挑剑眉。 这番打量让韩清婉的脸颊上染了粉晕,愈发娇美动人。 她明白自己的美对男人的吸引力,每每她出门,都会成为焦点。她习惯了被关注,已经能做到在被男子凝视时坦然自若,并呈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可此时面对俊美不凡的太子时,却是心如擂鼓。太子温润矜贵之余,身上又带着别的皇室子弟所没有的英气,成熟男子的醇厚,让他整个人的魅力如正午烈日般灼灼夺目,让她眩晕。 一旁的小温氏见太子盯着女儿,则是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意来。 她的女儿容貌倾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情品格又出了名的贵重,在京城颇具美誉。如今吾家有女初长成,又兼有“凤凰栖梧”的预言,太子对她起意也属正常。 太子已经二十有三,太子妃之位依然空悬,不就是在等着婉儿及笄吗? 恐怕今日太子亲自去接陈攸宁,又亲自送到府上,也是为与定国公府拉近关系,再趁机成就了这桩好姻缘吧? 如此这般一想,小温氏顿时觉得,女儿这太子妃之位已是十拿九稳之事。 赵宸缠了缠手中的马鞭,收回目光微笑道,“说的不错。” 韩清婉微整怔,说的不错? 她隐隐觉得,这话带了一丝讥讽的意味。 而她从太子的脸上,也没有寻出什么赞赏的神色来。 她不由得失落,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福礼道,“殿下过誉了。” 赵宸没有再与韩清婉说话,而是走到马车旁敲了敲车厢,“陈姑娘不打算下来跟孤道别吗?” 太子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然后就转移了注意力,让韩清婉愈发失落。她还从没有如此被忽略过。她一直是焦点才对! 韩攸宁有些意外,这对话也太简短。赵宸看起来和韩清婉生疏的很,那语气,甚至说不上和颜悦色,倒很像是从没有来往过。 如果不是两人演的戏太好,那么他们就是日久生情了。 也就是说,赵宸和永平侯此时很可能还没有达成利益共识。 韩攸宁隔着帘子道,“小女正收拾妆容,马上就好。” 她懒懒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菊花,又喝了口茶水漱口,铃儿和玉娘都下马车候着了,她方慢吞吞下车。 韩攸宁还未来得及看清外面情形,手便被韩清婉握住了。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若不是她带着前世记忆,自己被悬梁上勒脖子的痛苦尚记忆犹新,怕要被韩清婉那瞬间泛红的眼圈给感动到了。 韩清婉亲热地浅笑,似是努力压制住了心中的悲伤,“表姐,我叫清婉。咱俩年纪相仿,你来了,我便有玩伴了。” 韩清婉一边说着话,一边仔细打量着她。 眼前的女子圆润,不若寻常女孩轻灵,圆脸上又带着娇憨,便让人觉得蠢笨。襄平府比起京城来,就是穷乡僻壤,她又是商家女的出身,怕是个狭隘无知缺乏涵养的。 这样的人的存在,只会衬托自己的优秀和贵重,韩清婉是打从心眼里欢迎。 韩清婉话说得情真意切却又极为收敛压抑,愈发让人动容。 赵宸身后的官员虽对韩思齐的教养颇为质疑,此时却忍不住感叹,韩锐有个好女儿啊。 对一个隔着房的表妹尚能如此友爱,可见其品格贵重。又兼之兰心蕙性,仪态万方,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合该是母仪天下的凤凰命呐。 韩攸宁压下心底翻涌的恨意,也陪着她一起演,颇感动亲昵地拉着她的手,“我真高兴,都说血浓于水,我这些日子几次死里逃生,今日心终于安定下来了。” 韩攸宁长的胖嘟嘟的,虽长韩清婉两个月,却显得比韩清婉年纪更小,带着稚气未脱的天真。 她一番话说得率真,可听到众人耳中,却恍然琢磨出别的意味来。 她们二人隔着房的表姐妹,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且韩老夫人还是继室,大房二房同父异母,这般算起来亲缘关系就更远了。甚至,依着常理,大房二房兄弟之间都会有些不为人知的龌龊,这么远的表亲又谈何情真意切? 官员们不由得想起韩思齐在码头上说的,韩老夫人得知陈府遭难哭晕了过去,被晋王爷嘲讽了几句。这两件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那位被韩思骂有眼无珠的礼部侍郎,忍不住出声提醒,“陈姑娘初来乍到恐是没算明白,你们表姐妹之间是半点血脉亲缘也没有的。” 又有人接话,言辞间颇为同情,“这定国公府里,和陈姑娘血脉相连的,只有定国公世子一人。” 言外之意,你要想心中安定,怕要等定国公世子回京再说了。 有人小声嘀咕,“他们两府这十几年来连来往都没有,这情意倒来的颇奇怪……” 议论的话传入韩清婉的耳中,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不知二哥在码头得罪了人,让人有了先入为主的糟糕印象,暗恼那些官员怎这般嘴碎,人家的家事也来参言。 她紧紧攥着手让自己镇定下来,却不妨韩攸宁轻声道,“表妹,你捏疼我了。” 第32章 装无辜 韩清婉蓦地松开手,韩攸宁猛地收回手捂在身前,一副疼痛难当的表情,眉头紧锁。 韩清婉不由得懊悔,柔声道歉,“对不住表姐,是我失态了。你我虽无血脉相连,可我见着表姐便觉得亲近……是我不好,没吓着你吧?” 她说得坦然,又带着长姐一般的宽和,反衬得韩攸宁一个姐姐太过大惊小怪太过娇气。她的宽和,竟让人生出惭愧来,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韩攸宁不禁在心里为她击掌叫好,前世她就是这么连消带打,既为自己树立了贤良淑德的好名声,又树立韩家大小姐蠢笨骄纵的恶名的。 而彼时的自己,却一直将她视为贴心的好姐妹,对她信任有加,什么心里话都与她说。 韩攸宁松开了捂着的手,带着歉意,“表妹,我就是从小怕疼,一时没忍住。” 铃儿惊呼了一声,上前一步抬起韩攸宁的手,“小姐,您的手!” 韩攸宁的手细腻幼白,在灯光下,却见手背有青紫相间的痕迹尚未消散,甚至还被指甲掐出了血印,血丝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礼部侍郎哎呀了一声,逮着机会就踩,“这捏得可有些狠啊,韩大小姐力气大得很……” 哼,我就是这么记仇! “这倒难怪陈姑娘忍不住喊出声了!” 韩清婉也是被惊到了,她虽手上用了力气,怎至于捏成这幅样子?她的皮肤也太娇气了吧! 韩攸宁心下冷笑,她的皮肤是娇气,却也没娇气到这种地步。你不用力,我自己可以用力掐啊! 比起亲人尽失,比起毒发之痛,比起死,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世,你在意的一切,我要一点点给你摧毁,也让你尝尝绝望的滋味。 她脸上带着惶然,忙作解释,“没事的,现在已经不疼了,一会就好了……” 孤女寄人篱下的惶恐不安,让人心生怜悯,众人倒有些好奇,以后二房是要如何待这位表小姐了。 毕竟定国公和世子常年在外征战,大房别无他人,表小姐只能仰仗二房的鼻息生存。 韩清婉竟不再做解释,只轻轻后退了一步,臻首低垂,神色黯然。 这番作态倒比说话强行解释效果好得多,显得她无辜又可怜。 韩攸宁也不示弱,惶惶四顾,小心翼翼地冲着韩锐和小温氏福礼,称呼的是,“二老爷,二夫人。” 接着便往后退了一步,低垂着眸子,也不说话了。 装无辜可怜是吧,那咱俩就一起装吧。 这个时候,肯定是势弱者赢啊。 她在这一家子人面前可是妥妥的外人! 小温氏一直处于震惊中,目光紧锁着韩攸宁,一瞬不瞬—— 她和大嫂陈蔓长得太像了! 若不是年纪对不上,她甚至觉得眼前的少女就是陈蔓! 虽说是姑侄女相像,却怎至于相像到这种地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一模一样! 韩清婉见母亲失神,在她身后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小温氏方回过神来,和气地应了一声,又贴心安慰了韩攸宁几句。 赵宸神色淡然不辨情绪,眸子幽深,看着两个女孩你来我往。 韩锐也被韩攸宁的长相惊到了,不过到底是比女子沉稳,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 他冷眼旁观,看出当前形势的微妙。 今日之后,这位表小姐在府里处境如何,怕要成为京城人关注的焦点了。只要她稍有差池,今晚的事就会被提起来,成为定国公府二房欺压表小姐的佐证。 这不但事关二房声誉,还关系到女儿的前程。若是婉儿德行有亏,引得太子反感,哪怕她身负凤凰命,谋得太子妃之位怕也会有变数。 韩锐先和气地与韩攸宁说了几句场面话,又打着哈哈上前,拱手朗声笑道,“两个小女儿见面,倒是可爱的很。殿下有公务在身,下官便不耽搁您了,改日定登门道谢。” 赵宸道,“道谢倒不必,孤此行是公务,无干私事。” 卫霄牵来骏马,赵宸上马后,居高临下看向韩攸宁,“陈姑娘,你的世叔霍总镖头是证人,孤要带走了。接下来可能还要传唤你问询,你心中有个准备。” 韩攸宁上前两步,福身道,“谢过太子殿下提醒。” 赵宸笑得温和,“陈姑娘寡言,这一整日的功夫,与孤说的话不出一掌之数,说的也不过是些客套话。” 韩攸宁神色恬淡,依旧是疏离有加,“殿下威仪,小女不敢造次。” 韩清婉见太子屡次主动和陈攸宁说话,心生嫉妒。 虽说陈攸宁身份卑贱,又生的蠢笨,太子天之骄子不可能倾心于她。可女人的天性就是如此,容不得自己心仪的男子对别的女人有一丝的关注。 她又宽慰自己,太子如此主动与她说话,定然是出于公务。太子勤政,事事亲力亲为,自己不就是因为这个对他心生倾慕的吗? 若他是个游手好闲、手无缚鸡之力的昏聩皇子,即便他是储君,她也不会对他心动半分。 赵宸笑着摇了摇头。 他目光转向拎着包裹亦步亦趋跟在韩攸宁身后的孙大娘,用马鞭指了指她,“听说你是七皇叔府上的厨娘,不小心被落下了,你上马车,孤派人把你送去晋王府。” 孙大娘立志要抱紧女主子大腿不松手,好容易躲过了王府的人蒙混留了下,哪里有走的道理? 她很坚决地摇头,“王爷也用不着老奴做饭,老奴就不必去了,等过些日子秋天的花儿开尽了,老奴自己回去。” 此话一出,官员们心中直呼霸气,也就晋王府上的下人敢这么嚣张了,毫不客气忤逆太子。 可晋王和陈家小姐之间……似乎有不为人知的什么关系呐。要不然,这婆子怎么会跟着陈家小姐? 不可能,不可能。 晋王爷那般风华绝代的人物,就似神仙一般绝情绝性,怎么可能动了凡心。 这么多年来多少名门闺秀对他芳心暗许,制造偶遇、以死逼婚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见他有半分心动,连心软都没有。 晋王爷人虽澹泊,可心肠实则冷硬的很呐。 这位胖小姐……绝无可能! ------题外话------ 《国公继室》这些日子看的人很多,莫莫甚感欣慰,回头去读了读,发现让我现在再写,不一定写得出来了——不过首先,还是要克服一下前期的尴尬,啊哈哈…… 第33章 护国柱石 韩攸宁低估了孙大娘的执着,她蹙眉看着孙大娘笑呵呵的忠仆模样,晋王府难道苛待奴仆了? 赵承渊到现在还没发现少了个厨娘吗? 韩清婉很是惊讶,晋王府的厨娘怎么会这么死心塌地跟着陈攸宁? 韩攸宁的身份低微,在世人眼中说不定还不如那厨娘身份贵重,她怎么就担得起用晋王府的厨娘了? 晋王爷郎艳独绝,尊贵无比,和陈攸宁这种痴肥粗鄙之人扯上关系,简直是被亵渎。 惊诧不忿之余,韩清婉柔声开口,“表姐,晋王爷身份贵重,你用着他府上的厨娘怕是不合规矩。不若还是让这位大娘回去吧。” 一番话说下来,竟是将厨娘要留下来这件事推到了韩攸宁身上,成了是她的意思。 她此时若任由厨娘留下,便是她不识大体了。 可她若是劝走了孙大娘,岂不是默认孙大娘是她挽留下的?接下来还不知要被编排出来什么攀附权贵的话来。 韩攸宁淡淡一笑,“表妹抬举我了,晋王府的厨娘又岂是我能指使的。” 即便她并不想让孙大娘留下,此时却也不想开口相劝了。 孙大娘能在晋王府的膳房里站住脚,可也不是吃素的,撇了撇嘴道,“这位小姐攀扯陈家大小姐作甚,是奴婢自己想要留下的。你这话一说出来,陈家大小姐赶我走还是不赶我走好。” 韩清婉被当众揭穿心思,却还是装作无辜,“大娘误会我了,我是怕晋王爷身边没得用的人,再生事端……” 孙大娘打断她,“我们晋王府没那么多事端,也没那么多规矩。王爷他若是不同意我跟着大小姐,早就差人寻过来了。你若是容不下大小姐带这么多仆妇进国公府,大可以直说。” 韩清婉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差点吐一口老血! 晋王府的奴才这么嚣张! 官员们在心中齐声为孙大娘喝彩,好样的,敢忤逆太子,敢怼身负凤凰命的未来太子妃! 同时,他们看向韩清婉时的目光,愈发深意起来。这位定国公府嫡长女,终究不是出自大房正统嫡脉,未免心胸风度不够,小心思太多了些。 赵宸也是有些意外厨娘的胆大包天,他眸光沉了沉,“那你便呆这里吧。” 他看了韩攸宁一眼,在众人的恭送声中驱马离去,官员士兵们跟在后面浩浩荡荡走了。 定国公府门前顿时空阔了起来。 赵宸的反应让韩清婉大失所望,他竟没生气!竟然任那婆子嚣张,让她留了下来! 韩清婉的失望也不过是瞬间,她很快就释然。 太子不是鲁莽之人,行事想来谨慎思虑周全,又岂会在明面上与晋王起龌龊?这样的男子,合该最终站在那最高处,九五之尊位。 她失神地看着马上那英武的背影,直至那身影被黑暗吞没,彻底没了踪影。 可惜,第一次在太子面前露面,却没有得到他的关注,还一直被陈攸宁压制。 可她仔细想了想,陈攸宁又似乎什么都没做。 今天不该出来的,是她太急切了。 小温氏懊恼女儿第一次亮相没有惊艳的效果,也不知太子心里是如何想的,而更让她不安的是…… 她深深看了韩攸宁一眼,凉声道,“回府吧。” 没了太子压制的韩思齐顿时来了精神,他快步走到小温氏面前,“母亲,那贱婢可恨,想着法的害咱们二房!” 韩锐四处张望了下,厉声呵斥儿子,“孽障,闭嘴!” 韩思齐低声委屈地嘟囔,“你们是不知她的可恶……” 小温氏给他使了眼色,又往孙大娘那般瞥了一眼。 韩思齐闭了嘴。 那孙大娘是晋王府的人,又是个嘴巴厉害的,若是有什么话传到晋王爷耳中……韩思齐想想晋王那寡淡的神色就心中打怵,总觉得晋王不会饶了他。 韩攸宁没有理会韩思齐的狺狺犬吠,她神色肃穆,抬头望向定国公府威严的正门。 厚重的黑漆金丝楠木门楣,上书“护国柱石”金漆大字,历经十几年风雨,依然烁烁闪耀。 那是皇上亲笔御赐,一直是定国公府的骄傲。 这份骄傲,支撑着父亲即便受了贬斥责难,依然对皇室忠心耿耿,单纯地以为日久见人心,皇上总能看明白他的赤诚。 直到人头落地时,他方悲怆嘶吼,“先帝爷,您选错了人啊!” 韩清婉走到韩攸宁身边,柔声给她解说,“这块匾额是皇上所赐,感念我祖父忠勇,为大周慷慨赴死。” 韩攸宁见她丝毫不提父亲功劳,问道,“皇上感念的仅仅是老定国公?据我所知,当初的灭楚之战现在的定国公也有参与,且是一军将领,立下了赫赫战功。” 韩清婉惊讶地看向韩攸宁,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表姐知道的甚多,对,皇上自然也是要感念大伯父的。” 韩攸宁笑了笑,“陈府也有这么一块匾额,那场大战打了一年多,陈家便供了一年多的粮草,我自然是最清楚不过。陈家之所以倾力相助,除了爱国之心,还有出自对陈家未来女婿定国公的看重。” 在灭楚之前,襄平府在大周和楚国边界附近,离西南军驻地不远。陈家是当地富商,与西南军难免有来往。彼时父亲是少年英雄,母亲陈蔓对他一见倾心,两人互生情愫。 彼时大周国库虚空,又加之运输粮草路途遥远,西南军粮草难以为继。外祖父为成全未来女婿,咬牙把西南军的粮草给扛了下来。 可以说,没有父亲,灭楚那场大战未必会赢。 韩清婉心底的优越感淡了下来,“是吗?原来如此。” 她是知道陈府当年出了力,却不知陈府区区商户竟也得了御赐牌匾。 陈攸宁一副他们定国公府是得了他们陈府恩惠的样子,又让她觉得可笑。商人便是商人,不过是低贱蝼蚁,大周有战事,他们出银子保身家平安,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现在他们被灭门,不就说明问题了吗?有人想碾死他们,易如反掌,真真是如碾死蝼蚁一般简单。 ------题外话------ 推荐还没来,莫莫不敢说话了…… 收集标点符号…… 第34章 鸠占鹊巢(一更) 韩攸宁仰望着牌匾,“我尚未见到定国公,却从外祖母那里听说了不少。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大周带来安定,为亲人带来荣耀富贵。” 她转头看向韩清婉,“府中诸人都视他为天吧?” 韩清婉脸色微滞,不知是否是她多心,总觉得陈攸宁话里话外在说二房是仰仗着大房的庇护过活,该心存感激才是。 可韩攸宁一脸天真,一副痴肥模样,又不似是有此精明心思的人。 大伯父承袭国公爵位,享受世人敬仰,万千荣耀加身,他做这些理所应当,还想让他们感恩戴德不成? 父亲也是祖父的儿子,他又差在哪里,只能这么就卑躬屈膝的过活! 那些官员对大伯父点头哈腰,对父亲时却颐指气使,那些郡王郡主对世子亲近仰慕,对她和二哥爱答不理,难道他们活该受这些? 韩清婉脸上带着孺慕,微笑道,“大伯父是很厉害。” 韩攸宁唇角露出讥讽笑意,她这般含糊其辞,竟连嘴上承认大房的功劳都做不到。 小温氏和韩锐离得她们不远,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对话,韩锐面露不喜,沉着脸进了府门。 这乡野丫头果真不识抬举,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东西,竟还敲打起府里的主子来了! 定国公府修建得恢弘大气,却算不上富贵,里面的树木花草都很寻常,庭院也是半旧不新,是多年未曾粉刷修缮的样子。 也就先前王府里流传下来的高大香樟树,给这府里装点了些门面。 小温氏主持府中中馈,一向是做出府中拮据的样子,府中产业已悉数在她手中,连陈蔓的嫁妆都在她手中,收益丰厚,却还不时向韩钧哭穷。 韩钧便将薪俸赏赐,还有战后得的财物,悉数交给小温氏打理。他以为的是,韩府大房二房是一体的,荣辱与共。他添进去的银钱,也不过是肉烂锅里,横竖便宜不了旁人。 他哪里知道,肉都去了二房的碗里,而大房多年来竟无私产私库,日子寒酸。大房的仆妇赏赐都比二房要少的多,有的人时间久了心生不满,做起了背主的营生。 韩清婉一路亲昵地拉着韩攸宁的手,细细介绍着府里景致,一副主人的架子。 韩攸宁倒是佩服她的忍耐力,在府门口没落着好,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态,始终这般笑意盈盈。 “这宅子是先帝赐给祖父的,原先里面住着的是一位王爷,占地是旁的国公府邸的两倍大。你看那个大花园,便是有百年历史的,古木清幽,亭台楼阁也别致。” “表姐不必拘束,只管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的跟母亲讲也好,跟我讲也行。” 韩攸宁不做表情,只静静听着。 这里本就是她的家,却被逼得有家不能回,如今怎么还劳鸠占鹊巢的人来解释了?府里的银子都是父亲赚来的,她又何须求着他们二房了? 韩清婉见韩攸宁不说话,主人的优越感更强烈了。商家女出身,只有富没有贵,终究是少了底蕴,是个外强中干的花哨壳子罢了。 在经过瑞熹堂时,院子里灯火通明,从映上天的橘光就看的出来。小温氏却说老夫人已经睡下,请安要等明日了。 韩攸宁却知老夫人温氏有失眠的毛病,定要熬到很晚才上床去睡。不过她也没心思在舟车劳顿之后接着去应对那老虔婆。 小温氏领着她去了一处院子,和前世一样,是座面上光的大院子,名曰玫园。 玫园院子极为宽阔,里面种满了玫瑰,因此而得名。 这与其说是个院子,不如说是个花圃更确切些。院子里五间正房,东西各三间厢房,其余空地儿全种满了一丛丛玫瑰,只留了走路的小道。 玫瑰花可以卖给胭脂铺子换些银子,实则去掉打理园子仆妇的工钱,一年下来说不定还要倒贴不少银钱,这不过是小温氏哭穷的手段罢了。 小温氏虽心里厌恶,到底还要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度来,说出的话好听。 “府里现如今空着的院子除了锦和堂就数玫园最大了,锦和堂是你姑母的院子,是国公爷和你姑母成亲的地方,不好给你住。你若嫌这些玫瑰碍事,我明日差人拔了就是。” 贴心姐妹韩清婉在一旁柔声笑道,“母亲果真是心疼表姐,玫园五间大正房,比我那三间房的小院子气派多了,我几次想搬来母亲都不同意。这玫瑰花也喜人,我平日里常来摘花戴呢,稀罕得紧。” 韩攸宁就差笑出声来,这母女二人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如从前。总能把缺德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得漂漂亮亮。 前世她们也是如此说的,她听到耳中很是温暖,加之又喜欢院子里的玫瑰,更觉得她们都是大大的好人。 其实这玫园除了“大”,就没旁的优点了,地儿偏远,靠近池塘,四周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潮湿幽冷。 玫瑰也就开花的那个月看着漂亮,其他时候枯枝败叶乱糟糟的很是难看,每日有扫不尽的落叶,一个不防备还会被枝子上的刺扎到。 就像现在已经是深秋,残花败叶,即便仆妇刚打扫过,地上的枯叶又堆积了一层。夜晚的秋风一起,卷起的叶子在空中乱纷纷的。 韩攸宁笑容娇憨,“既然表妹喜欢,不若换你来住这里,我住小院子也无妨。” 这种便宜话谁不会说呢?两片嘴唇一碰,什么都不必付出,就能得来一个贤良的好名声。 韩清婉怔了怔,哪里有人这么说话的,不知道别人是在客气吗?果真是粗鄙! 韩清婉拉着她的手为难道,“我怎好夺人所爱呢,父亲知道了定然饶不了我。且我的院子靠近母亲的院子,父亲和二哥常要经过那里……表妹住过去怕不太妥当。” 韩攸宁抽出自己的手,笑意盈盈,“表妹这么认真做什么,我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在韩清婉尴尬委屈的目光中,韩攸宁向着小温氏福身道别,施施然进了院子。 铃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母女二人关在了外面。 第35章 玫园(二更) 小温氏气得嘴唇发抖,指着院门咬牙切齿,“没有规矩……当真粗鄙不堪!” 韩清婉扶着小温氏胳膊,柔声安慰,“母亲别生气,表姐初来乍到,规矩难免要差些。” 小温氏心疼地看着女儿,“只是委屈你了,平白来受个乡野粗蛮丫头的气。” 韩清婉笑了笑,“母亲,别这么说,我没事。” 小温氏狠狠剜了玫园的院门一眼,方和女儿离去。 她的婉儿就是太和软善良了,这个样子以后怕要受委屈。 -- 玉娘早就憋坏了,若不是韩攸宁事先叮嘱她,她早就对小温氏骂上了。 她嫌弃地四处打量着,啧啧道,“这院子乱糟糟的怎么住人,那二夫人夸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过是个荒园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 迎面过来一个衣着体面的妈妈,头发梳得锃亮,抹了油亮的桂花油,映得粗大的鎏金簪子愈发明晃晃的。 她五十多岁年纪,吊角眼倨傲,漫不经心地在韩攸宁身上扫了一圈,方敷衍地福礼,“奴婢姓钱,见过表小姐。表小姐既来了定国公府,还是要守着府上的规矩,约束好下人。” 韩攸宁淡瞥了她一眼,小温氏跟前的狗啊,“钱妈妈长得气派,你若不报身份,我还当是府里哪位主子过来了。” 钱妈妈得意,她在府里的身份高,也堪得上半个主子的。 她抬手抚了抚发髻,露出手腕上的鎏金镯子,“得二夫人看得起,在二夫人院子里管事,内院外院的的主子奴才,还是要给老奴几分面子的。” 她指了指身后站成一溜的四个粗使丫鬟和两个婆子,“她们以后便在玫园里伺候,你们还不上来见过表小姐?” 那些丫鬟婆子一直不曾请安,听钱妈妈开口了,这才上前,参差不齐地请安。 韩攸宁点了点头,吩咐铃儿,“院里这几位丫鬟婆子,每人给个见面礼,钱妈妈身份高贵就不必赏了,免得辱没了她。” 铃儿清脆应了一声,从包裹里拿出一锭锭雪亮的银锭子,把众人的眼耀得雪亮。 钱妈妈的脸色顿时不好了,她还没见过赏赐一圈不赏赐管事的! 铃儿一边发着银锭子,嘴里一边说着,“你们把小姐伺候好了,小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只要你们忠心,便就一直是玫园的下人,谁也欺负不了你们去。” 这些银锭子可是她在船上时,特意从晋王府王管事那里换的,免得国公府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瞧了小姐。 钱财开道的道理,她也是刚琢磨明白,孙大娘不就被银子收复得妥妥帖帖么? 而被铃儿“误解”的孙大娘,始终认为自己是在忠心事主,钱不钱的不重要。她跟眼前的这些仆妇是不一样嗒! 丫鬟婆子个个喜形于色,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银锭子泪花闪闪,一个得有五两! 她们身份低微,哪里得过这种赏赐? 再抬头看韩攸宁时,眼神立刻变得崇敬又忠心耿耿了。 有那机灵的,早就忘了钱妈妈事先的敲打,跪在地上就磕头,“奴婢谢表小姐赏!奴婢一定好好伺候表小姐!” 有了一个开头的,其他的人也不甘落后,纷纷跪了下去,表起了忠心。 以后她们是要在玫园伺候的,哪里有跟银钱过不去的道理? 她们在府里是最下等的仆妇,即便得罪了钱妈妈,也不能再差到哪里去了。可若是得了表小姐欢心,却还是有晋升希望嗒! 钱妈妈就似被当众扇了耳光,脸颊火辣辣的。 她狠狠剜了她们一眼,那些低贱东西的软骨头! 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还要装着高高在上的矜持,“奴婢也不敢当表小姐的赏。表小姐歇着吧,老奴先告退了。” 韩攸宁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在众人簇拥下笑吟吟地往房里走。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能用银子换来这些仆妇的安分,不来给她添乱,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铃儿这出手委实大方,五两银子? 一两难道不够吗? 在进了房后,韩攸宁问铃儿,“你只换了五两一个的银锭子?” 铃儿语气轻松,“还有十两的啊。小姐是嫌奴婢赏赐的少了?那奴婢再去补给她们!” 韩攸宁一个踉跄,“那倒不必……” 果真是自己在前世拮据惯了,倒不如一个丫鬟出手大方了。 只是这手里的银子是留给大表哥作本钱的,不能无限制地消耗下去,还是要想法子开源节流才是。 她早已习惯了玫园里的装饰布置,颇随意地进了房内,坐到矮塌上。 可铃儿眼里却满是挑剔不满。 五间正房,整套的榉木家具,式样老气,雕工也粗陋。花瓶摆件,被褥帘子,也都俗不可耐。 铃儿沉着小脸,很是愤懑,“给您摆上这种廉价东西,当小姐您是什么呢?奴婢家里的家具还是榉木的呢!小姐,您便该跟他们说……” 她见韩攸宁看了过来,蓦地住了嘴,拿着抹布在房里闷头擦拭了起来。 丫鬟婆子们得了赏赐,变得格外殷勤,虽已经是二更天了,却进进出出忙得热火朝天。 房间又被重新收拾了一遍,厢房里本已弃用的小厨房也收拾了出来,热水很快抬进了净房。 韩攸宁沐浴后,躺进了被窝,整个人方放松了下来,眉目舒展地闭上了眼睛。 她又回来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她又要从这里重新开始。 铃儿在内室值夜,铺了被褥在床前地榻上,她翻身朝向韩攸宁,“小姐,您怎不趁着太子在,公开了您的身世?看他们还敢猖狂!” 提到赵宸,韩攸宁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蹙。 “铃儿,太子与我们什么干系也没有,不要想着借他的势,也不要想着亲近他。可记下了?” 韩攸宁与铃儿说话一向随意,此时是少见的严肃。 铃儿不明白,太子看着和气,也偏向着小姐,小姐怎么看起来很厌恶的样子。 她闷声应下,“奴婢记下了……小姐,您明明是定国公的嫡亲女儿,却受这些委屈,奴婢心里不舒坦。” 他们小姐就该千娇百宠地过日子才对啊。 韩攸宁道,“真相总有大白的时候,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们现在恐怕已经对她的身世起疑心,只是永平侯还没有回京,他们到底是不敢肯定。 铃儿轻声问,“小姐,那要等多久?” 韩攸宁拢了拢被子,缓缓闭上眼睛,“等时机到了,就知道了。” 铃儿虽没听明白,可看小姐泰然自若的样子,莫名觉得心安。 她起身去熄了蜡烛,内室暗了下来,整个玫园也随之陷入了沉寂。 而此时的定国公府却并不安宁,远处的青藤院灯火通明。 ------题外话------ 二更~~ 莫莫慌了,这几天没攒下稿啊 第36章 侄女肖姑(一更) 青藤院从外面看着简朴,房内却布置得富贵雅致,家具器皿,古玩摆件,无一不精致。 堂屋里,韩锐和小温氏沉着脸,一左一右坐着。 韩思齐添油加醋,把韩攸宁的恶行说了一遍,独独隐瞒了自己骂礼部有眼无珠那一段。 韩锐重重拍了桌子,脸上浮现厌恶之色,“当真是个祸害,这还没进府门,就搅得鸡犬不宁!” 韩思齐连声应是,“儿子这一日受尽了屈辱,还从来没这么丢脸过!晋王爷和太子本对我颇为欣赏,可就因那贱婢,他们两人便冷淡了许多。就连那些大人,也落井下石……” 韩锐对儿子他说的话深信不疑,毕竟在府门口他亲眼所见,官员们话里话外,对他们颇不客气。 太子对对他面上客气,实则却是冷淡的很,根本没有热切拉拢之意。 他的女儿可是凤凰命,几个成年的皇子都盯着呢,太子居然无动于衷? 韩锐冷哼了一声,“投奔亲戚就该有投奔亲戚的样子,这般不识好歹,留在府里终究是祸端。” 小温氏心疼儿子,她的儿子怀才不遇,还被那贱婢当众羞辱,在太子和官员面前失了面子,这就相当于被断了前程。 这男人一生求的,不就是个锦绣前程吗? 她虽恨,却也为难,“现在全京城的人估计都盯上咱了,一时半会的,却也不好赶她走了。” 韩思齐眼中闪过淫邪,他往前靠了靠,笑嘻嘻道,“其实倒也不必赶她走,不若儿子把她收了房,保准把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小温氏厉喝,“不可!” 韩思齐被喊得一愣,抱怨道,“母亲您这般激动作甚,她虽是大伯父的内侄女,可终究是商家女,给我做个小妾,也是抬举她了。” 他又安慰小温氏,“母亲放心,儿子定然不会让她好过了去,不过是当个玩意儿。” 小温氏收了收厉色,“你也不想想,她的模样和你大伯母长得相像。待你大伯父回来,让他怎么想?” 韩思齐哼了声,“大伯父也不能阻着侄子纳妾,不过是内侄女罢了,又不是他闺女,他管得着吗?” 小温氏摆了摆手,很是疲累的样子,“时候不早了,你先回院子吧。” 韩思齐不是很情愿,到底是不敢当着父亲的面忤逆母亲,告辞出了正房。 出门时,还不忘悄悄捏了一把掀帘丫鬟的腰身。 丫鬟又羞又嗔,红着脸瞪了韩思齐一眼。 小温氏以眼神示意房内大丫鬟青衣,青衣会意,在瑞兽熏炉里又添了些熏香,便悄悄退了出去,又关上了房门。 熏香袅袅,馥郁甜香。 小温氏还未说话,韩锐便是脸色一紧,站了起来,“我该走了。” 小温氏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又要去狐狸精那里了吧! 平日里倒也罢了,她要拿出正室的气度来,不能跟楚菁菁那贱人争宠。可是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还有心思去温存! 小温氏压下胸口怒火,强扯出一个笑来,“妾身是要跟老爷说正事,关上门,是怕下人听到。” 韩锐半信半疑,毕竟小温氏好几次打着“说正事”的幌子,强行将他留了下…… 面前的女人虽在笑着,可那笑容,着实严厉,十足母亲大人的样子。 韩锐心中喟然长叹,娶媳妇不能娶表妹啊,尤其是表妹和母亲越长越像,那心理阴影简直不要太大。 他在小温氏起身走上前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表妹是要说什么正事?” “回房里说。” 小温氏瞧了门口一眼,拉着韩锐的胳膊往内室走。 韩锐愈发觉得不妙,走得很抗拒。 他对自己的这位正室夫人真的是只有敬重,别无他意啊! 进内室后,小温氏回身合上槅扇,便见韩锐在矮塌上正襟危坐,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她心中酸涩,夫妻近二十年了,她始终走进不了他的心里。 她坐到塌上,与韩锐隔着一个矮几,“老爷,我是要说陈攸宁的事。” 韩锐见她没坐到自己这边,又的确说起了“正事”,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什么事?” 小温氏身子往前倾了倾,低声问,“老爷没觉得,陈攸宁和大嫂长得太像了?” 韩锐闻言沉默不语,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盏茶,闷头喝了下去。 在他又要再斟茶时,小温氏压住了他的手,“问你呢?” 韩锐把手抽了出来,叹了口气道,“你没觉得,你和母亲也长得很像?” 侄女肖姑,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姑表成亲,亲上加亲? 简直是造孽! 小温氏噗嗤笑出了声,觉得韩锐现在的样子有趣的紧,“老爷提妾身作甚?我是在说陈攸宁那丫头呢。” 韩锐心中凄然,她这辈子都无法理解他心中的感受了。这简直是噩梦,从年少成亲到现在,一直缠绕着他,挥之不去。 以至于他……小温氏问他为何每每都要熄了灯才肯与她温存,他都解释不出口啊! 小温氏收敛笑意,低声问,“妾身和母亲不过五六分像,可陈攸宁和陈蔓,却是像了个十足十的。老爷不觉得奇怪?” 韩锐回想陈蔓的模样,说起来当年他年少慕艾,是对陈蔓这位大嫂心存过幻想的。所以她的模样也记得清楚。 陈蔓刚嫁进国公府时,也是有些胖嘟嘟的,容貌娇美。后来生了儿子后,慢慢瘦下来了,姿容愈发惊为天人。 她们俩的模样,的确是像的很。 他看向小温氏,“是过于像了些,或许是因为她们俩都是嫡出的,血脉更近些?” 韩锐的意思,母亲是永平侯的庶妹,两人不是一个娘,她们俩之间的血脉就比寻常的嫡亲姑侄远了些。 可听到小温氏耳中,那就变了味。 小温氏眼中闪过愠怒,嫡庶一直是她很介意的。 她生身母亲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小妾,因她嫁入了定国公府,姨娘的日子方好过了些,而她自己,也不必再过那种卑躬屈膝的生活。 可依着谢锐的身份地位,她侯府庶女的身份也是配得上的,怎么,现在是嫌弃起来了? 第37章 你是吃饱了吧?(二更) 韩锐看小温氏沉了脸,反而觉得自己安全了许多。 他推己及人,虽并不乐见大房过的好,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得亏不是世子看上了陈攸宁啊!” 那其中酸爽滋味,谁用谁知道。 小温氏经韩锐这么一说,也暂且压下心中不悦,又一次扯回了正事。 既然无论她怎么引导韩锐都不往别的方向想,她就干脆说得更直白了些,“大嫂当初若不是遭遇不幸,生下来的孩子也该是这么大了。” 韩锐摇头,女人就爱说“如果”。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打死也不娶表妹呢! 他好好的人生! 不过小温氏的话他总算是听明白了,她怀疑陈攸宁是陈蔓的女儿? 怎么可能! 他道,“那么大的火,整个庄子里的人都死光了,大嫂的尸首也找到了,烧的焦炭一般,哪里生孩子去!” 小温氏锁着眉,细想当年情形,也觉得应是自己多想了。 不过她还是心中不安,“陈攸宁留在府上,终究是祸害。” 韩锐以为她是在说儿子纳妾之事,漫声道,“那就想法子绝了齐儿心思。就像你说的,大哥若是回来,看到侄子的小妾和自己夫人一个模样,定然恼怒。” 小温氏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事无绝对,她就是怕万一。 万一陈攸宁是陈蔓的女儿,那么婉儿就不再是命定的凤凰。 她不能让这种不可控的事情发生。 韩锐思量道,“如今那些官员对陈攸宁上了心,若是她出了意外,咱怕要惹上猜疑……” 韩锐捏了捏眉间,那些官员不是大理寺刑部的,就是礼部的,要么是断案推理厉害,要么嘴皮子厉害,惹上他们,简直是要了命。 他们若是把他们二房的老底给掀了,闹到大哥那里—— 他想想韩钧杀气腾腾的眼神,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大哥若是知道了,更要命。” 小温氏挪开了矮几,上前帮着韩锐宽衣,一边说道,“老爷提起国公爷就胆怯,怕他作甚,他除了会杀人,也不会旁的了。” “会杀人还不够?” 韩锐紧了紧自己的衣襟,用手紧紧攥着,脸上满是绝望。 小温氏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他的手,软声道,“好,老爷说够,那就够。要想不着痕迹地害一个人,有一万种法子,就看你能不能想得到了。不着急……” 青藤院里静悄悄的。 庑廊下挂着几盏红灯笼,青衣站在廊前守着,见内室里的灯熄了,忙吩咐婆子拿杆子将灯笼取下来,吹熄了。 整个青藤院半点亮光都没有。 -- 晨曦照亮了整座玫园。 阳光下的玫园,院子里密密麻麻的玫瑰枝叶凋敝,愈发显得萧瑟荒凉了。 府里的三餐简单,各院都有固定的份例。 韩攸宁的份例比照韩清婉,早餐是一碟包子,一罐粥,一荤两素,一碟咸菜。 明面上是一样,可内里却是另有乾坤。 比如那粥,她的是清粥,而韩清婉的却是极品燕窝粥。 她这里一餐若是花一钱银子,到了韩清婉那边,怕是要一两银子的标准了。 韩攸宁斯条慢理吃着包子,喝着鲜花粥。不过吃的不是府里做的,是孙大娘做的。 孙大娘通过昨夜府门口的事之后,发现了自己晋王府厨娘的身份优势,仿佛人生打开了一扇神奇的大门。 她一大早就去府里的园子剪菊花茉莉花去了,那些下人一听她晋王府的厨娘,没人敢阻止她。 钱妈妈掀帘子进来了,见韩攸宁就像没看见她一般,不紧不慢用着膳。 她阴阳怪气道,“表小姐莫怪老奴多嘴,你既然到了这府里,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定国公府是讲规矩的地方,每日晨昏定省是不能少的。早上卯正二刻,先请安后用早膳,晚上戌时,先请安再就寝,各院少爷小姐都是要遵守的。” 韩攸宁也不抬头看她,“这就是妈妈的不是了,既然有这个规矩,你昨晚怎也不与我说一声?我初来乍到的,没有允许也不敢贸然过去。我原还想着是老夫人仁善,心疼我舟车劳顿,免了我今早的请安了呢。” 钱妈妈脸色僵了僵,“老夫人自然是仁善的,不过老夫人心疼表小姐突遭巨变,一直等着想见你一面,也好心里踏实。” 韩攸宁放下手中的包子,漱了漱口起了身,“你怎不早说呢?不好让老夫人久等了,赶紧走吧。” 钱妈妈气结。你这是吃饱了吧! 冷秋的天空高远,早上的阳光也遥远稀薄,透着清冷无情,落到身上时已经没多少暖意。 穿过树林花园,九曲回廊,一路上有丫鬟婆子避立道旁,悄悄打量着新来的表小姐。 在人过去之后,便是迫不及待的议论声。 议论的关键词主要有两个,一个是“胖”,另一个是“很胖”。 韩攸宁听在耳中,再一次下决心,等孙大娘走了,就减肥。 倒也不必跟前世那般把自己饿晕了过去,但是总该在临时买成衣应付时,不至于买不到合身的。 瑞熹堂白墙灰瓦,在一片香樟树掩映之下,格外肃穆庄严。 三进深的院子,韩老夫人温氏住在第二进。 穿过穿堂,宽阔的二进院里花团锦簇,花草名贵,与院外的简朴作风大相径庭。 这是她的傻父亲,要当大孝子,唯恐委屈了辛苦抚养他成人的继母。 上房有五间,前面凸出来的是三间阔的重檐歇山抱厦,四周立着粗大的香樟木柱子,低垂的锦帘半卷,三面里有风又有景。 抱厦两边摆着矮塌和椅子,晨昏定省时就是先在这里面候着,等着老夫人通传。 钱妈妈对韩攸宁道,“表小姐先在这里等着,老奴进去通禀一声。” 韩攸宁坐到了矮塌上,倚着迎枕闭目养神。因为她知道,这一等,至少半个时辰。 抱厦里侍立的丫鬟见韩攸宁如此从容,倒似不把这阖府的富贵放在眼里一般,颇惊讶。 原本觉得她是强撑着,可等了许久依然不焦不燥,倒是定力非凡了。 丫鬟悄然进了上房。 第38章 伪装(一更) 丫鬟进去没多久,钱妈妈出来了,倨傲道,“老夫人刚得了空,表小姐进去吧。” 韩攸宁起了身,从容进了上房。 绕过紫檀木的雕喜鹊登枝的槅扇,西次间里坐满了人,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她。 坐在矮塌上的是个和蔼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跟个活菩萨一般。虽房中摆设富贵,可她穿着却是简单,一件柿蒂绣纹的素软缎褙子,发髻上简单簪一支银簪。 房内是颇浓郁的檀香熏香,韩老夫人温氏是信佛的,每日都要礼佛。 有的人礼佛是为求佛祖护佑,得安康顺遂。有的人礼佛却是亏心事做的太多,求佛祖宽恕,得心中安宁。 韩攸宁目不斜视走到房中央,向她福礼,“陈攸宁见过老夫人。因不懂府里规矩,来请安迟了。” 韩老夫人自她进房起,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眼中的惊讶也是一闪而过。 她端的一副宽和的模样,“傻孩子,请安不拘早晚,计较这些作甚。” 她又嗔看了钱妈妈一眼,“我方才不过是和管事说了会府中琐事,又不是多要紧的事。钱妈妈就那么傻站在一旁等着,也不知打断我禀一声你来了。” 钱妈妈赔笑着脸好一番请罪。 一旁却有嘲讽的声音响起。 “哎呀,表小姐好大的架子,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等了你半个时辰呢。”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艳女子,站在小温氏身后,杏红的锦裙让她粉面含春,一双红唇艳丽。 她不若小温氏那般端庄,声音也不够稳重,可胜在美艳。做妾室,有美貌就足够了。 她正是韩锐的妾室楚菁菁。 因着生了个女儿楚清莲,是妾室里唯一生了孩子的,老夫人也颇给她脸面,允她来上房请安。 韩攸宁笑了笑,楚菁菁如此心急地诘难她,不过是为了讨好小温氏罢了。可是主子尚未说话,哪里有她一个妾室开口的道理? 韩攸宁向她福礼,“这位夫人教训的是,小女在这里向大家赔不是了。” 楚菁菁被称作夫人,不由得心生得意,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称呼。尤其是在小温氏面前,心里简直不要太爽。 她拿着帕子掩嘴咯咯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夫人,你这人真有意思……” 小温氏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楚菁菁分去了韩锐许多心思,这让她本就愤恨,如今竟抢在她这个正室前头说话,被认作了夫人。 她是夫人,那自己是什么? 她冷声呵斥,“楚姨娘,老夫人尚未说话,你在这里多言什么?” 楚菁菁停了笑声,她虽心里不屑,可当着众人的面她是从来不会忤逆小温氏的。 她楚楚可怜地福身请罪,“是奴婢僭越了,夫人您消消气。” 小温氏冷哼了一声,装腔作势,这番作态给谁看? 还有那陈攸宁小贱人,现在这么早怎么可能有外府的夫人过来,她分明是故意的! 韩攸宁一副自己认错人了的尴尬,冲楚菁菁微微一笑,又给小温氏福礼。 楚菁菁微微一怔,有些惊讶对方知道她的姨娘身份了还对她客气,却并未回以什么表情。 老夫人对韩攸宁招了招手,“过来坐,让我好好看看。” 韩攸宁款步上前,刚在她身边坐下,手便被握住了。 那是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谁又能想到,这双手能杀人于无形呢? 母亲陈蔓葬身火海,即便老夫人给出的理由再充分,再完美,可有一点她永远无法回避—— 当时父亲在边疆征战,府中主事的,只有老夫人! 老夫人仔细端详着她,“长得有福气,当初你和你六哥出生的时候,你祖父还差人来府上报喜讯。奈何那时恰逢你姑母出事,你祖父一时怒极,两府便断了联系。” 她沉沉叹息了一声,“不成想时隔十五年,陈府竟遭了如此祸事……” 她很是唏嘘了一番,虽不知背后凶手是谁,心里却是感激那人的。两府虽不再有来往,却也改不了陈家是韩钧岳家的事实,到了关键时候,陈家还会是韩钧的助力。 唏嘘过后,老夫人擦了擦眼角,“你只管在这里住下,就当是自己的家。” 韩攸宁微笑,“我曾听祖母提过老夫人,说您是最和蔼不过的人,今日一见,祖母果真没骗我。” 老夫人露出笑容来,对着坐在下首的小温氏说,“你看这孩子嘴多甜,我这是又多了个好孙女。” 小温氏暗暗咬牙,母亲是糊涂了不成,对这个小贱人这么客气,她就不怕这真的是她孙女? 她挤出一个得体的笑来,“母亲您宽和慈爱,谁见了不亲近有加?” 楚菁菁也不甘示弱,在一旁应和道,“老夫人的宽和可是京城闻名的呢!全京城的人,谁不说老夫人和国公爷母慈子孝?” 韩老夫人对这种吹捧颇为受用,她呵呵笑着,“家和万事兴,咱定国公府,就该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 韩攸宁平静地看着老夫人表演,她最擅伪装,装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天大的好人,要不然父亲也不会被她蒙骗了一辈子。 不知这一层层的面具在世人面前被揭开,又是什么样子呢? 老夫人给了韩攸宁一对颇不错的玉镯子作见面礼,就让她去和两个小姐妹说话。 韩锐有一子两女,韩清婉是长女,韩清莲是次女。 韩清莲比她韩清婉小一岁,可相貌身材却是随了她母亲,很是娇艳玲珑。粉嫩的锦裙上莲花含苞待放,鲜亮夺目。 她见韩攸宁过来,却并未出声打招呼,神色很是鄙夷。 韩清婉亲热拉着韩攸宁的手,对韩清莲介绍,“表姐比我大两个月,比二妹大一岁。二妹来给表姐请安,以后我们俩就多了个姐姐了。” 韩清莲方扁了扁嘴说道,“长姐,你这么与人为善,人家却不见得领情的。” 韩清婉嗔了她一眼,轻声呵斥,“二妹不得失礼。” 她又转头对韩攸宁柔声道,“表姐别介意,二妹性子天真直率,平日里口无遮拦惯了,却是没有坏心思的。” ------题外话------ 亲们,二更要下午啦,亲们四五点钟再看看~~ 第39章 缂丝 说起来韩清婉的性子,跟老夫人更像些,隐忍擅匿,时刻将自己伪装得无懈可击。 直到她几乎触到了权利巅峰时,才慢慢地卸下伪装,至少在韩攸宁的面前是不再辛苦掩饰了。 韩清婉自己轻易不出手,一直做着和事佬,让韩清莲当刀子,对她频频栽赃陷害。 她们两人斗得热火朝天,最后谁也没得好下场,韩清婉却是隔岸观火,名利双收。 韩攸宁笑道,“我倒没觉得二表妹是口无遮拦,这般有什么话就明白说出来,也挺好。” 几句话,破解了韩清婉的挑拨离间。 韩清婉面上不显,心底却对韩攸宁开始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认识。 胖人并不都是憨痴的。眼前的这位胖表姐,就似是能看透人的心思一般,从一开始就无视她的友善,总是能寻到她的言语漏洞,轻轻巧巧就能扭转局势。 昨日码头之事,她也听二哥说了,陈攸宁居然谈笑间就把二哥给戏耍了。 这哪里是憨痴,分明是狡诈至极! 韩清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来,温婉笑着,“表姐说的对。我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完满好听。” 韩攸宁淡声道,“言为心声,口是心苗。说出的话有几层意思,都是自己心里定好了的。心里若没想让它好听,它自然好听不了。” 她笑了笑,看着韩清婉的脸色,语气依然是淡然无波,“你看,我现在心里不痛快,虽然说出的话没有多不堪,你不也不高兴了吗?” 韩清婉脸上的笑容几欲端不住了。她这么毫不掩饰的锋利,是看没有太子和百官在,就不必装模作样了吗! 她攥了攥手,强作平静道,“表姐真会开玩笑,我们都是姐妹,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你觉得高兴,那便是高兴吧。” 韩攸宁神色淡淡,坐到一旁垂眸吃起了点心。 相比之下,韩清婉明显没了平日里的从容,眼底的已经有阴沉之色。 房内的众人和仆妇都惊讶不已,这位表小姐未免太过跋扈! 大小姐那么和颜悦色的,她竟如此不识好歹! 韩清莲斜睨了韩攸宁一眼,虽眼中还是看低等人的鄙夷神色,不过看韩清婉被呛到底还是高兴的。 韩清婉太过完美,太过闪耀,有她在,自己再好看也不过是富贵牡丹旁一株不起眼的野花。 那些高门子弟眼里只有定国公府嫡长女,对韩清婉阿谀奉承,谁能看到她这个庶女的存在? 她天生凤凰命,将来能当太子妃,能当皇后。 自己呢,庶女出身,最多只能嫁个门第不高的庶子,或者是寒门秀才。 同是一个府所出的小姐,同一个爹生的,如此天差地别的命运,又让她怎么甘心呢? 韩清莲笑嘻嘻看着韩清婉,佯作天真道,“表姐这套理论倒是颇有意思。若按表姐的说法,长姐心里是讨厌表姐了?” 韩清婉嗔了她一眼,“二妹,又顽皮了。” 她知道应对别人诘难最好的办法便是沉默和坦然。 她平静坐到韩攸宁身边,目光落到韩攸宁的衣裙上,眸光倏而一缩。 韩攸宁一身素白,她原以为不过是素白的绢帛绣了流云暗纹,可这么仔细一看,却发现衣裙质素莹洁,烟云缥缈,精致绝伦。虽只有素白浅青两色,却似有数十种白青色渐变组合,虽素净却有雕镂而出的流光溢彩之感—— 这分明是缂丝! 缂丝技艺复杂,即便是技艺精湛的工匠,一年不见得能织成一米缂丝。是以缂丝极为珍贵难得,有“一寸缂丝一寸金”之说,一直只供大周皇室。 即便是宫中娘娘,能得缂丝做衣裳的,也不过是地位尊贵的那几位。 皇上对有功之臣偶有赏赐,赏赐比较多的是蜀锦,缂丝和云锦却是极少赏赐。 前几年大伯父打了大胜仗,皇上高兴之余,赏赐了大伯父一匹缂丝。说是一匹,实则还顶不过旁的布料半匹之数,不过有四五米。 大伯父将它给了祖母,祖母如获至宝,请了京中富有盛名的锦绣坊的绣娘,让绣娘反复丈量测算了好几日,方动剪刀裁开,力求不浪费一丝一毫布料。 绣娘用那匹缂丝做了一件褙子,一件坎肩,一方帕子,剩余的边边角角拼凑做了两个荷包。 那荷包她和韩清莲一人得了一个,虽拼得看不出什么纹样来了,却也高兴的连着好几日出去赴宴都戴着,得了一众闺秀的艳羡。 而祖母在有了新衣裳之后,还特意设了赏花宴,请京中贵妇来国公府赏花。祖母的那件褙子,更是让贵妇们艳羡不已,奠定了她在京中贵妇圈的超然地位。即便是那些郡王妃,也对她和颜悦色,颇为敬重。 如今几年过去了,那件褙子和坎肩依然是祖母的心头至宝,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拿出来穿一穿。而那些贵妇们,每每都要赞上几句,丝毫不会觉得那纹样过时。 毕竟引领风尚的,向来是矜贵的缂丝和云锦。 可如今,陈攸宁一个商家女,居然一身衣裙都是缂丝所制!且看花色,正是今年京中刚刚时兴的! 他们陈家再富裕,终究是低贱商人,用御用之物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 杀头的。 韩清婉收起眼中异色,笑着道,“表姐这衣裳甚是好看,这云纹就跟真的似的。” 韩攸宁毫无穿了缂丝衣裳的自豪感,语气随意淡然,“我在孝期,只能穿些素净的,花儿朵儿的我也不能穿。” 韩清婉喝了口茶,“表姐说的是。” 老夫人和小温氏听了韩清婉的话,也朝着韩攸宁打量了起来。 老夫人目光微动,她现在位置离的远,那衣裙上的纹路反而更清晰了些,那些云朵立体逼真,就似在衣裙上飘着一般。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是什么材质了。 她的那件褙子,上面的山茶花栩栩如生,凌空开着,甚至在逛园子时引来了蝴蝶落在上面。 缂丝。 陈家果真是仗着天高皇帝远,无法无天了啊。 小温氏也发现了问题,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老夫人茶盏响动,她循声望去,便见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 第40章 差距(一更) 小温氏见女儿方才受了委屈落了下乘,本就心中对陈攸宁恼怒,却也不好当面发作失了当家主母的气量。 现在寻到了陈攸宁的错处,她本欲借机训斥几句,以不可为国公府招来灾祸为名,将这身珍贵得让人眼红的衣裳给毁了,多少能解一些心头之恨。 她见老夫人使了眼色,顿时猜到母亲定是另有打算。 看来老夫人也不是对陈攸宁的相貌无知无觉,毕竟她要想享受泼天的富贵,还是要靠婉儿才行。 小温氏心中冷笑,老夫人但凡出手,是没人能逃得了了。 韩攸宁低垂着眼眸,似乎没有发觉房内的异样一般。 她拿帕子掩着嘴轻咳嗽了两声。 站在她身后的铃儿忙俯身问,“小姐可是觉得冷?” “嗯,这衣衫有些薄了。” 铃儿忙将手中的银白色披风给她披上,又系好带子,把韩攸宁裹严实了。 “小姐这样可好些了?” 韩攸宁拢着披风,嗯了一声,又继续吃起了点心。 老夫人和小温氏对视了一眼,眼中是惊涛骇浪,云锦! 方才陈攸宁进门时就已经脱了披风,她们倒是没注意到…… 云锦之珍贵,比起缂丝不遑多让。其工艺之繁复,用料之珍贵考究,更是到了极致。 当今帝后的冕服,便是云锦所制,华贵尊崇。 目前为止,只有少数的皇室宗亲有此殊荣,寻常勋贵大臣,还没有人得过云锦的赏赐。 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关切道,“宁丫头的衣裳是单薄了,得让针线房给你赶制几件厚些的才是。” 韩攸宁放下点心,道了声谢。 老夫人摆了摆手,“这都是应当的,你不必客气。” 她又对小温氏道,“云心你带着绣娘去玫园一趟,给宁丫头量量尺寸,再看看宁丫头那里有什么式样的衣裳,别做重了。至于料子,回头我让人送去玫园,紧着宁丫头挑。” 小温氏笑着应下,“母亲想的周到,我竟还没想到这些。” 母亲也是想多了,陈攸宁还能有别的好衣裳不成?怕是今日第一次在府里露面,已经把最好的都穿上了吧? 就她身上这些,就已经足够让她得个欺君之罪了。 昨晚韩锐还忧虑没有什么两全的法子绝了后患,这不就有了吗? 当真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小温氏心情大好,很快就带着绣娘去了玫园。 可当铃儿将衣橱打开,一件件精致华美的衣裳拿出来时,小温氏楞在了原地。 三套衣裙,一件披风,两件厚斗篷,要么是缂丝的,要么是云锦的!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缂丝和云锦! 在她眼里,定国公府的富贵已经是常人难及,而一个小小陈府,居然有这么多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 她心中不禁泛起了酸。 她从刚嫁入定国公府时,就看着大嫂陈蔓拥有尊崇的地位,拥有丰厚的嫁妆,心中除了嫉妒就是嫉妒。在陈蔓死后,她慢慢接手了陈蔓的嫁妆,方发现那“丰厚”超乎她的想象,她的手头也宽裕了起来。 如今,自己在京城也算上数的家资丰厚了,可对缂丝和云锦这种高不可攀的衣料,最大的幻想也不过是拥有一件缂丝褙子罢了。且这种幻想,还是建立女儿成为太子妃的幻想基础之上。 可自己连幻想都颇理智的缂丝和云锦,在陈攸宁这里竟似是寻常之物! 她知道一件斗篷要用多少衣料吗,能做几件褙子吗,她居然用云锦做斗篷,还做了两件! 铃儿抱着一件低调中透着奢华的云锦斗篷,奇怪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小温氏,“二夫人你没事吧?” 小温氏强打着精神,强撑着几欲被摧毁的斗志,软软坐到榻上,“我没事,就是早膳用的不多,有些头晕。” 铃儿哦了一声,“衣裳看完了吗,奴婢要收起来了。” 小温氏抬眼看向那两个绣娘,却发现两人还处于呆滞中。 简直丢人! 她摆了摆手,“收起来吧。” 横竖衣裳的式样她也不在意,不过是个打探底细的幌子罢了。 她见丫鬟对衣服也不是多珍惜的样子,就那么随意地挂在衣橱里,也不知道上把锁。她就不怕哪个粗心的丫鬟把衣裳给弄坏了? 而陈攸宁呢,居然穿着那么昂贵的缂丝衣裳在院子里整理玫瑰丛? 她就不怕把衣裳刮坏了! 虽说她恨不得把这些衣裳给毁了,可是看着陈攸宁那么暴殄天物,还是看着心疼。 小温氏忍不住问铃儿,“你们小姐平日里常穿这种衣料的衣裳吗?” 铃儿摇了摇头,如实回答,“不常穿。” 小温氏幽幽舒了口气,总算是心里好受了一些。看来陈攸宁是为了撑面子,挑了这些名贵的衣裳出门。 她这口气还没畅快吐出来,就听铃儿继续道,“小姐平日里常穿的是蛟绡纱。” 蛟绡纱?! “一寸绡纱十寸金”的蛟绡纱? 小温氏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蛟绡纱,那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东西! 小温氏强撑着一口气,等着绣娘量好了尺寸,又挑好了衣料,便梦游一般出了玫园,怎么到的瑞熹堂她都不知道。 此时瑞熹堂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老夫人和韩清婉在低声说话。 韩清婉是老夫人一手教养出来的,感情非同一般。 老夫人淡淡瞥了小温氏一眼,“怎么这个样子,失魂落魄的,也不怕下人看了笑话。” 小温氏失落地叹了口气,“儿媳原以为自己已经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可是今日才发现,还差的远。人上人的上面,还有我不知道的富贵。” 老夫人缓缓摇了摇头,这个儿媳,庶出的身份,自小是姨娘教养的,眼界终究是窄了些。就算再怎么调教,真正到了关键时候,还是上不得台面。 不过是件衣裳,竟让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老夫人缓声道,“别被件衣裳乱了心神,富和贵之间天差地别,你在意这些作甚?她的这些体面,不过是银子堆出来的。皇上一个恼怒,命都没了,还算什么让人羡慕的好事不成?” 小温氏伸出来四个指头,“不是一套,是四套。”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你说什么?” ------题外话------ 亲们,二更是下午了哈,可以晚点再来看 第41章 借刀杀人(二更) 小温氏上前把地上的檀木佛珠捡了起来,放到老夫人手中,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是四套。两套缂丝,两套云锦,都是今年时兴的花色。” 老夫人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她又一次想到了自己那件山茶花的缂丝褙子,今年是穿了第五个年头了。颜色开始黯淡,式样已经老旧,实则已然透着久远的气息了。 她攥紧佛珠,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商人向来是银钱开道,恐怕是陈府花重金直接从江南买来的。重金利诱之下,总有敢铤而走险的。” 她又义正言辞道,“这缂丝和云锦的贵重,在于是皇室恩赏,昭显的是地位尊崇。就像我那件褙子,大家敬重的是皇上对定国公府的爱重。陈攸宁用银钱换来的杀头罪过,有什么好羡慕的?” 小温氏暗暗腹诽,银钱换来的可还有神仙穿的蛟绡纱啊,那个可是只要舍得出银子就能穿的。 不过将成千上万两银子穿在身上,寻常人不会做这种事罢了。就连皇室,也要考虑御史之笔,不敢让妃嫔用这奢靡之物。 小温氏不想提了,横竖穿蛟绡纱治不了陈攸宁的罪,提出来还要女儿跟着糟心。 她坐到老夫人身边,低声问,“当真能治她死罪?母亲要如何做?” 老夫人捻动着佛珠,“不必着急,慢慢盘算,万事总该有个铺垫。” 小温氏也沉下心来,细细思量,“陈攸宁尚在孝期,不能出门赴宴,即便府里摆宴,她也不能参加。可咱又不能生硬地把她推出来,以免引起非议……是该好好想想才是。” 老夫人看了坐下下首的韩清婉一眼,谈这害人之事却丝毫不避讳她,反而是趁机教导,“要想对人出手,力求一击而中,不给她翻身的机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得让自己置身事外。” 韩清婉不动声色,应声道,“婉儿明白了。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 对陈攸宁的一身富贵,她不嫉妒是假的。毕竟都是少女,正是爱美爱攀比的时候。 陈攸宁不蠢笨,反而很聪明,甚至对她产生了威胁,这样的人待在国公府,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祖母和母亲想除掉陈攸宁,她虽有些惊讶,却也正中下怀。 这样的夺她光华的人是不该活着。 老夫人赞赏地颔首,“对,借刀杀人,而且还要让人看不出来谁在借刀。” 韩清婉轻轻抚着缂丝荷包,陷入了沉思。 此时已经近午时,明亮的阳光洒落一地。 长条檀木几案上摆着一尊白玉观音,观音笑容慈悲。 观音前置一精巧的铜香炉,香炉上燃着檀香,檀香袅袅浮动,浸染到各怀心事的三个人身上。 锦帘掀开,丫鬟进来禀报,“老夫人,管园子的吴妈妈和管花房的郑妈妈有事禀报,因寻不见二夫人,就来了这里。” 老夫人道,“让她们进来。” 吴妈妈是园子里的管事妈妈,进门先磕头请安,方禀话,“虽说事情说不上大,老奴思来想去,还是该来禀报一声。今日一早,玫园的孙大娘去园子里剪了一盆子菊花,老奴听说她是晋王府的厨娘,就没敢说什么。毕竟园子里的菊花都是寻常品种,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她顿了顿,见老夫人和二夫人神色平静,又继续道,“可是方才,孙大娘又去了园子,奴婢就担心这么下去,重阳节还没到,咱园子里就没什么菊花可赏了。” 一旁的郑妈妈也禀道,“我们花房里比起园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那茉莉花个头小,一整棵撸干净了也得不了一碗花。还有里面的菊花,比起园子里的可稀罕不少,都是准备在重阳节时搬出去应景的,孙大娘方才便剪光了一株绿翡翠。奴婢就怕到了重阳节,花房里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菊花了。” 二夫人冷哼一声,“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可是如此肆意妄为,未免太不把定国公府放在眼里。她初来乍到的,怎么就跟到了自己地盘一般?” 郑妈妈附和道,“谁说不是呢。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表小姐不过是寄人篱下,未免太嚣张了些。可是碍着晋王府的面子,奴婢们也不好开口阻拦。” 老夫人不置可否,看向韩清婉,“婉儿,你以为该当如何?” 韩清婉和声细语道,“表姐远来是客,我们自不能慢待了她。她既然喜欢食用鲜花,不拘品种寻常还是贵重,紧着她用便是。府里的花若是短缺了,只管采买便是。” 老夫人欣慰颔首,对郑妈妈道,“听见没有,就按大小姐说的办。” 郑妈妈面有踌躇,“老夫人有所不知,现在已经进了九月,重阳节就在跟前了,正是各府设菊花宴的时节,花市里的花正是最贵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采买,怕要花不少银子。” 韩清婉微微笑了笑,“国公府的脸面重要还是银子重要?你只管采买去,什么品种贵重挑什么,不必在乎银子,只管去账房支取便是。” 郑妈妈愕然,大小姐未免太过大方,老夫人也一向提倡节俭,哪里有这么个花银子法的? 且这花儿买了回来,说不定就进那表小姐的肚子了! 她犹豫道,“老夫人,这……” 老夫人眼底激赏,道,“我会跟账房打招呼,你们下去吧。孙大娘再去花房剪花,务必要恭敬,让她随便剪,也不必提什么贵贱。” 郑妈妈和吴妈妈恍恍惚地退下了。 路上两人嘀咕着,“老夫人也太过仁善了,虽说那表小姐是先国公夫人的娘家侄女,可也不能这么由着她……” “谁说不是呢?老夫人待国公爷慈爱,这是爱屋及乌吧。” “要不咱老夫人能得一品诰命,她的慈善心肠全京城谁能说出个不字来?” “还有大小姐,也是好气量,听说表小姐对大小姐可不是很客气呢……” “这位表小姐可真是骄纵跋扈……” …… 小温氏目光闪闪,“母亲您这么做,可是要让她多祸害些菊花,再以此做由头处置她?” 老夫人垂着眼皮,淡声道,“为了几朵菊花就处置表小姐,你不怕传出去别人说你气量狭窄?” 小温氏面露不解,“那您这是……” ------题外话------ 二更出炉啦~~ 第42章 怕的就是她们不出手 韩清婉微微一笑,让人看不出来谁在借刀。 老夫人微笑不语,眼底冰冷。 她一手创造的大好局面,自不能让人破坏了去,不管那丫头是漏网之鱼也好,无辜池鱼也罢,只要对她的大计有一丝威胁,那便是死路一条。 这条往上爬的路,向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她有一丝犹豫和心软。 小温氏看看她们祖孙俩讳莫如深的样子,叹了口气,“母亲,你倒是说明白些。” 老夫人呵呵笑道,“我说你性子急,你还不承认。你去针线房打声招呼,宁丫头的衣裳也不必急着赶出来,横竖她还有那么多好衣裳穿着,能让她重阳节那日能有新衣裳穿就行。” 小温氏实在没参透老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她也不细说,只得悻悻走了。 罢了,回头问婉儿。 她自认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大方得体,可婆母这里,就总是不满意。 虽说她是婆母的亲侄女,比起韩锐这个亲生儿子来说,终归还是远了些,不是自己人。 却说玫园。 铃儿在小温氏走了后,很是疑惑地问韩攸宁,“小姐,您为何不让我们说这些衣裳的来历?” 韩攸宁捏了捏铃儿的鼻子,笑道,“傻丫头,自己的底细,为何要跟旁人说那么清楚,怕他们刺不中我的要害吗?” 老夫人有件缂丝褙子她是知道的,她们当场就认出了她穿的是缂丝,却含混不说,又来玫园打探她的衣橱。 其中意图昭然若揭。 非皇室中人,擅自用来历不明的缂丝和云锦,是大不敬之罪。 她们想坐实了她的罪过,她便如她们的愿吧,总不好让她们失望了。 她怕的就是她们不出手。 她从进府开始就软中带刺,就是要让她们忌惮,就是要激怒她们祖孙三人。 她们做的越多,便破绽越多,埋葬自己的坑,便挖得越深。 铃儿嘟着嘴,“那个老夫人看着颇和气,对小姐您也亲近,如今小姐身份她们还不知道,我觉得她至少现在不会害您。不过,那位二夫人,看着不是好相与的……” 韩攸宁笑了笑,“现在时日还短,日久见人心,你慢慢看吧。” 玉娘拿了一件薄薄的素缎夹袄过来,递给韩攸宁,“我闲来无事做着打发时间的,你在房里时穿。你的那些衣裳中看不中用,秋日屋里阴冷,还是得穿厚一些。” 她说的很随意,甚至还带着丝不耐。 韩攸宁笑着接过夹袄,当即便换了上。 她在镜前转着圈看,高兴道,“好看,也暖和。玉娘得空再帮我做两件,也好倒换着穿。” 玉娘嘴角翘了翘,“想的美,我一不是你丫鬟,二不是你亲娘,哪里那么多闲工夫伺候你……” 她嘴里嫌弃着,拉着铃儿扭着腰出去了。 去了厢房,玉娘点着铃儿的额头恨其不争,“傻丫头,好好听着你家小姐的话吧,别被人卖了还在替他们数银子。大宅子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哪里有简单的,怕是已经修炼成精了,专门吃人肉喝人血。” 铃儿见玉娘说的这么吓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哪里能那么吓人……老夫人还让针线房给小姐做衣裳,给她的玉镯子也是顶好的。” 玉娘哼了一声,“她若让你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还怎么在大宅院里混?现在你小姐连追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小心都不过分。” 铃儿想起这一路的追杀,此时依然心惊胆战。对啊,到了京城,可不见得一定就安全了。 她重重点头,“嗯,我听小姐的,什么也不对她们说。” 玉娘见她算是想通了,便也不再搭理她,从箱笼里挑了一匹浅青色缎子,铺到了炕上。 这些绸缎,是府里库房的管事妈妈来送料子,她趁机扣下的。 那妈妈脸色难看,是憋着怒气走的。恐怕去主子那里告状了吧。 不过依着那老夫人的性子,定然不好意思在这种小事上为难。 孙大娘笑呵呵凑到铃儿身边,“铃儿姑娘,小姐不让我们说衣裳来历,其中缘由我倒能猜到一二。” 铃儿好奇问,“是什么?” 孙大娘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意,“这衣裳毕竟是出自晋王府,王爷他年轻未婚,小姐她貌美未嫁,难免让人多想。小姐这是在顾及闺誉哩!” 铃儿恍然大悟。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那是不能让她们知道,还有小姐被晋王抱过的事,也不能说……” 玉娘抬头无语地看了铃儿一眼,叹了一口气,继续低头在衣料上画粉。 玉娘小眼睛里闪着光,“小姐还被王爷抱过?” 王爷可是更衣洗澡都不让丫鬟服侍的人啊,颇为洁身自好,怎么能抱人家黄花大闺女呢? 啊,女主子是没跑了! 这些时日的相处,铃儿已经把玉娘当成了自己人。 她拉了个小板凳坐下,细细说了起来,“是啊,那日船翻了,小姐掉到了水里……” …… 铃儿与玉娘一通促膝交流之后,心思清明地回到了正房。 玫园的西稍间布置成了书房,简单摆了张书案,多宝阁,为的是把这五间大房填满了,面上不至于太难看。 至于上面的书,多是关于农桑、药典、工艺,都是老夫人勤俭持家的道具。 韩攸宁端坐书案前,左手执笔,一笔一划地练着字。 桌上已经有一叠写废了的宣纸,铃儿上前收拾着,好奇问道,“小姐,您为何要左手写字,右手能写好了就行了呀。” 小姐写字不太好看,二老爷为此颇为苦恼,却又不舍得逼迫女儿。难不成,小姐是觉得右手无望了,便另辟蹊径,寄希望于左手可以一鸣惊人? 她仔细端详了下手中的字,虽然看着颤巍巍的尚不稳,却也比小姐之前写的好看许多了。 那么,定然是如此了! 铃儿崇拜地看着韩攸宁,“小姐可真厉害,果真是该左手写字的。” 韩攸宁凝神静气,慢慢写着。 用惯了右手,左手运笔便吃力许多,一撇一捺都很艰难。不过好处是,写出来的字与右手完全不同。 她的字是太子赵宸手把手教出来的,临摹的是赵宸的字帖,太容易露出破绽。 -- ------题外话------ 亲们,今天开始恢复一更了~~ 求推荐,求评论~ 第43章 亲孙子 定国公府与安陵候府在京城一东一西,中间几乎隔着整座京城。 安陵候府府邸不同于定国公府的朴素,较之多了分雅致和贵气。 外院的一间大书房宽阔威严,外有护卫巡视,对书房内时而传出的怒吼声充耳不闻,极为淡定。 “连着问了你几天了,你的嘴巴倒是紧……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孙子!” 说话的是个身材挺拔气势十足的老者,虽已须发斑白,却气色极佳,神采奕奕。 岁月风沙在他脸上磨砺出了深深的沟壑,眼眸也被西北的朔风打磨得坚毅锐利,却依然可见俊美的好底子。明明有猛虎下山的气势,可身上却穿着一身灰色儒雅长衫,腰间坠着墨绿的玉佩,一副斯文打扮。 那长衫本极为文气,可在他身上,肩宽背阔,杀气腾腾,硬生生成了杀人越货的战袍。 陆凛从多宝阁上拿了块玉石把玩着,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其实也不太好说。祖父你看啊,你长的这么英武俊美,京城第一美老头,偏我长的这么给您老丢脸,你说有没有可能小时候被掉包了……” 陆老侯爷大手一抡,啪地扇到了陆凛的肩膀上,掌风凛凛。不过到底是顾及是亲孙子,在落上去时收了势。 陆凛心很累,静静看着巴掌落下来,连躲都不躲。反正躲也躲不过,还不若省些力气,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 祖父这一巴掌扇过来通常有两个结果。 运气好的话,几天生活不能自理。 运气不好的话,那就是性命堪忧了。 他的运气时好时坏,反正宫里的太医被匆匆请来侯府时,都会拿着续命丹之类的救命丸药。 巴掌砰地一声落了下来。 陆凛皱了皱眉,无力耷拉着手臂,这次运气居然史无前例的好。 他淡定走到门口,走到一个侍卫身边,侍卫淡定地帮他接上了脱臼的胳膊。 全程二人无任何沟通,却默契十足。 陆老侯爷揪着陆凛坐下,压了压性子,尽量让自己温和一些,“阿渊向来不爱管闲事,这次怎么就管了呢?他去江上救人时,到底是怎么跟你说的?救了人之后,又是怎么说的,怎么就来京城了呢?” 陆凛能时常跟在赵承渊身边而不被撵走,还是有原因的。赵承渊做了什么,他从不往外传,亲爹也不行。亲祖父,就更不行了。 他叹了口气,“祖父既然这么好奇,去问皇叔便是,在这里逼我作甚?” 陆老侯爷哼了一声,“他若是肯与我说,我还用来问你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竟还劳动他亲自护送进京?他这个幌子找的可不太好,皇上若是起了疑心,够他吃一壶的!” 赵承渊性子寡淡清冷,从不与人交心,他能问出什么来? 虽说那是他的外甥,可皇室的身份却是在那里,他总不能跟揍孙子一样动手吧? 且动了手,他也打不过啊! 陆凛揉了揉胳膊,还真疼,估计青紫了。 他懒懒道,“皇叔不必你来操心,他做事什么时候失过分寸。应对皇上,他绰绰有余,说不得现在,他正抱着皇上的赏赐回府呢。” 陆老侯爷虽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自己那外甥从小到到想做什么,还没有做不成的。 可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陆凛脸上带了一丝得意的笑意,“且这一次,皇叔算是为了我吧。他虽性子冷淡些,实则还是很贴心的。” 老侯爷怀疑地看着自己的孙子,“为了你?我倒没看出来你有那么重要。” 陆凛清了清嗓子,提示道,“那个陈家丫头,长的甚为好看,也很乖巧可爱。” 老侯爷眸光一闪,面露喜色,紧挨着孙子坐下。 “这么说,阿渊看上那丫头了?” 陆凛皱了皱眉,看着老侯爷,“祖父就没想过,是我看上那丫头了?” 老侯爷颇不以为然,“全京城的姑娘,哪个你没看上?等什么时候有你看不上的,再来跟我说,我就请媒人上门提亲!” “得,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陆凛起身就要走。 老侯爷一把拉住他,恰好拉的正是方才脱臼的那只胳膊,手上的力道又没控制好—— 便听咯嘣一声,又脱臼了。 陆凛胳膊耷拉着,神色淡淡站在原地。 老侯爷一点惭愧的神色都没有,拿着他的胳膊往上一顶,又是咯嘣一声,陆凛一声惨叫。 错位接上了,就是有点过头。 陆凛捂着膀子,无语地看着老侯爷,“祖父若是不想要我这个孙子了,不若还是干脆点,给个痛快。” 老侯爷摇了摇头,“那可不行,陆家儿郎只能死在战场上。你若实在不想活了,我倒可以安排你去西北。以你的身手,应该用不了几日就能心愿达成。” 陆凛:“……!” 老侯爷按着陆凛的肩膀让他坐下,又换了个颇热切的口吻,“你来说清楚,阿渊是不是看上那丫头了,所以才去救她,又护送他回来?” 不怪他激动,着实是他这外甥年岁也不小了,却连个妾室都没有,就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动心过。 他和老妻给挑的那些闺秀,个顶个的美貌温柔,他怎么就看不上呢? 或者说,他就连看都没看。 反倒是那些闺秀,在见了赵承渊之后便心生痴念,有的耽搁成了老姑娘。简直是造孽。 陆凛不高兴了,不耐烦地喊,“没有,没有!那丫头是要给我当媳妇的!” 老侯爷颇嫌弃地嘁了声,“有阿渊在,那丫头能看上你?” 罢了,还是不问了,自己这个孙子太过自恋,问他也是徒然。 老侯爷脸上带着舒展的笑意,出了外书房。外甥的终身大事,说不定有戏了啊,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要去告诉老妻一声! 陆凛坐在那里,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思考。 或许,自己当真是捡来的? 书房门口一个小厮探头探脑。 陆凛扔了个核桃过去,正砸中了他的脑门,“鬼鬼祟祟,赶紧进来!” 小厮名田七,是陆凛的一个小厮,他笑嘻嘻进了门,“奴才听说了件定国公府的趣事,小侯爷您想不想听?” ------题外话------ 亲们,因为是公众期,没有推荐期间还是一更的哈~~ 前几天的推荐,说实话效果不是很好,上架是什么时候真不太好说。 莫莫其实是挺失落的~~ 记得国公继室推荐时收藏增加呼呼地…… 这本书本还寄予厚望的啊 第44章 陆老夫人 田七自认还是颇懂得小侯爷的心思的,小侯爷去了晋州这么久,定然想念定国公府大小姐了。他打探些消息回来,也好哄小侯爷高兴,说不定小侯爷高兴之余,就提拔他作贴身小厮了呢。 定国公府大小姐待人和气,从不会对小侯爷恶言相向。是以她在小侯爷的媳妇人选中排第一位,每次宴会小侯爷都会对她狂献殷勤,有求必应。 他要做一个善于揣摩主子心思的优秀小厮,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 陆凛眉头一挑,“说来听听。” 他莫名觉得,那定国公府终日死气沉沉,突然有趣事说不定是跟胖丫头有关。 田七笑嘻嘻道,“定国公府这几日天天从花市买菊花,其中不乏价格昂贵的珍品。今日还跟成郡王府抢一盆胭脂点雪,差点打起来。最后是定国公府出了两倍的银子,足足二百两,把花给买走了。” 陆凛眸光一闪,“菊花?” 是胖丫头馋包子了吧? 小厮又道,“是啊。就为了一盆菊花,定国公府把成郡王妃给彻底得罪了。成郡王妃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陆凛嘁了一声,“小小成郡王府,怕他作甚,能翻了天不成?” 田七顿时觉得自家主子护短,主子待定国公府大小姐可真好! “小侯爷有所不知,成郡王妃气不过,让管事妈妈去定国公府传话。说既然全京城的菊花都去了他们定国公府,就让他们开个菊花宴,也好让大家饱饱眼福。” 要知道,大周的菊花宴向来有个规矩,赴宴的都要带盆菊花过去,是为“斗菊花”。 成郡王妃有此提议,其中意味很明显,想要和定国公府斗一斗菊花一决高下,以解胸中恶气了。 陆凛一听来精神了,哎呀,有宴会,又可以见到胖丫头了! 他忙问,“老定国公夫人答应了没?” 小厮见状,顿时觉得自己寻对了方向,小侯爷果真是看中定国公府大小姐! 他禀道,“奴才是掏了银子从定国公府门房那里套出的话,说老国公夫人看起来挺为难,不过又有刘御史夫人也差人去寻她,她无奈之下就答应了,定的后日。” 这定国公府的花房管事也是脑子不好使,得罪谁不好,偏偏把全京城最难惹的两个主儿给得罪了。 做官的都怕御史的嘴,刘御史那张嘴,连皇上都怕,定国公府这不是惹祸上身吗? 陆凛精神抖擞地站起身,“走,给定国公府送菊花去!” 田七愣了愣,“小侯爷,咱跟定国公府可一直不对付,明面上的来往还从来没有过。你不怕老侯爷揍你?” 陆凛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他哪天不揍我了?我这是在干正事,帮他讨孙媳妇。等着媳妇到手,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田七暗叹了口气,小侯爷对定国公府大小姐可真是痴心呐。 这是怕定国公府斗菊花输了,去帮着大小姐撑场面去了吧? 安陵候府花房里的管事妈妈,眼睁睁看着小侯爷就跟抢劫一般,把花房里看的顺眼的菊花都搬走了,拦都拦不住。 花房里一片狼藉,只有一些“看起来不好吃”的菊花幸存了下来。 这可都是老侯爷的面子啊! 没了这些菊花,老侯爷的风雅之名怕要打折扣了! 管事妈妈胡妈妈苦着脸,想着如何把责任推脱干净,往老夫人的春晖堂去了。 春晖堂。 老侯夫人长的高壮,腰板笔直,脸盘五官都属于那种大号清晰的,与当下大周女子肤白小脸修眉丹凤眼的审美大相径庭。 老夫人打小跟着父亲长大,身负武艺,四十斤的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不知多少上门提亲的后生被她打的哭爹喊娘。 她的父亲当年是老老侯爷麾下的一名悍将,眼瞅着女儿是嫁不出去了,便绝了祸害旁人的心思,带她上了战场。 她女扮男装一路升到了老侯爷的副将,让年轻的老侯爷识破了真身,竟是看对眼了。按老侯爷自己的话说,她全长在了他的审美点上,特别好看。几场比试下来,两人便定了终身。 这对美男与野兽的组合,在当时的大周引起了巨大轰动,民间甚至为他们编了不少话本子,茶楼酒肆的到现在还常有人谈起。 至于他们为什么能生出那么俊美的后代来,就是全仰仗老侯爷的盛世美颜了。 老侯爷正在跟爱妻汇报外甥的感情进展,并将刚打听来的厨娘之事拿出来加以佐证,老夫人听得心花怒放。 赵承渊虽是他们的外甥,可陆太后走的早,他的大半时间是在安陵候府长大的。 他们两口子亲手把他拉扯大,待这个外甥就跟亲孙子一般——着实是他和他们的三个孙子差不多年纪。 老侯爷略微有些遗憾,“唯一的不足,就是她是定国公府的表小姐。” 他见老妻皱了眉,忙又补救道,“这都算不得什么,无论咱两府联不联姻,无论阿渊娶了谁,皇上都少不得忌惮,干脆就别去管他了!” 老夫人这才舒展开眉头,说话声中气十足,“你这么想就对了,陆家世代子孙兴旺,可到头来剩下的也就一个,其余的都死在战场上了。若是这还不让他放心,干脆反了算了!” 老侯爷早就习惯了老妻时不时的惊世之言,他帮着媳妇剥着核桃,小心翼翼放到她跟前的碟子里,一边语重心长道,“阿锣啊,这些话咱心里想想就行了,就别这么大声说出来了……” 老夫人拿了个核桃仁一口吃了,“不怕,这整个院子里,没人敢泄露了出去。敢卖了我的人,早让我扭了脖子了。” 侍奉在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们,顿感脖子一凉,在心中反复提醒着自己,忠心,忠心,忠心。 有那定力差的,默默出了房门,接下来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命的话,能少听一句就少听一句吧。 老夫人继续道,“我是不管,阿渊好容易开了窍肯讨媳妇了,就是天王老子也甭想拦着我……也不知那陈家丫头是何等人物,能让铁树开花。” ------题外话------ 谢谢亲们鼓励,笔芯~~ 第45章 谋士 “阿凛是说她长的好看又乖巧,”老侯爷煞有其事地分析起来,“依我之见,她来自西南,应是长得婉约纤细。阿渊的眼光,应该也是喜欢这一种类型。” 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你们祖孙看女人的眼光我信不过,还是我亲自去看看。虽说定国公府那老太婆我总瞧着别扭,不过为了阿渊,我就忍忍。” 她倒不太在意相貌,阿渊若是也找了个她这个模样的,也没什么。反正阿渊长的好看,他们的孩子总不至于难看到哪里去。关键是得阿渊肯娶。 她就是迫切想见见未来外甥媳妇,毕竟不能上阵杀敌的晚年生活太过枯燥乏味,如今难得有了些令人期待的变化。 俩人正说着话,丫鬟就进来禀报,花房的管事妈妈来了。 胡妈妈进来就告状,先撇清关系,保命要紧,“禀老侯爷,禀老夫人,咱花房里的菊花被小侯爷差不多搬空了,说是要送去定国公府,奴婢也拦不住。” 老夫人一听乐了,朗声笑了起来,“阿凛倒是想的周到,马上重阳节了,是该送些礼过去!” 陆老侯爷心中怒火中烧,他刚约了几个老家伙来府里饮酒赏菊!还特意请人替他“润色”了一首咏菊的诗作,没有菊花怎么咏? 他猜测是孙子报复他来了。 可爱妻已经给事情定了性,他就硬生生把怒气压了下去没敢表露愤怒。 罢了,自己风雅的人设已经深入人心,倒也不必再凭这些外物来证明什么。 在劝服了自己之后,老侯爷扯出一个和蔼的笑来,咬着牙槽附和道,“好,阿凛做的好!” 胡妈妈一愣,老侯爷和老夫人居然不生气? 她怕老夫人没听明白,又把话给重复了一遍。 老夫人朝她摆摆手,“无妨,你去吧,花房里没菊花了你就再去花市买。” 老夫人这么和蔼? 不正常,很不正常。 胡妈妈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去花市买菊花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胡妈妈带着一肚子八卦回来了。 “老夫人,奴婢勉强买了些菊花回来,太名贵的却是没有了。花市里比较中看的珍贵品种,都让定国公府给买走了。” 老夫人眼中起了兴味,她现在最爱听的就是定国公府了! “定国公府是要做什么,闹这么大动静?” 胡妈妈斟酌了一下,说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奴婢与花市的几位掌柜的熟识,他们悄悄与奴婢说了些闲话。听说定国公府新来的那位表小姐喜爱菊花,这些花都是为她采买的。定国公府老夫人心疼她身世孤苦,想着法的哄她开心呢。” 陆老夫人眼内闪过不可思议,“对个继子的内侄女这么好?她可真是能装!”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那位内侄女是她未来的外甥媳妇,又道,“不过也说不定是那表小姐性子乖巧讨人喜爱,倒是另当别论了。” 胡妈妈听了老夫人这么说,后面还没说完的话便不敢禀报了。她在花市里听说的是,那表小姐颇骄纵跋扈啊。 可这话若是说出来,惹了老夫人不喜,还要不要命了? 罢了,一个表小姐,不是多重要的事。 胡妈妈拿了个烫金请帖出来,“奴婢在回来时,遇到定国公府的管事在门房那里送请帖,说后日府里设了菊花宴。门房知道您定不会去,就收了贴子让她走了。奴婢就顺便给您捎了过来。” 老夫人一拍大腿,“好!当真是瞌睡了来了送枕头的!” 正愁着没由头去呢,毕竟她曾好几次拆了那老太婆的台,还拿鞭子吓晕过她,还因此连累老头子刚到手的国公爵位又丢了。自己若是主动去,难免失了面子。 有了帖子可就不一样了啊! 胡妈妈看着老夫人拿着帖子喜笑颜开地往外走,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老夫人她,该不是去定国公府拆人家房子的叭? 老夫人果真还是那个暴躁的老夫人啊。 陆老夫人出了院门,看了眼亦步亦趋跟身后的陆老侯爷,手里的鞭子指了指他的脚,“停,我去阿渊那里一趟,你别跟着添乱。” 被爱妻嫌弃的陆老侯爷很受伤地停了脚步,依依不舍目送爱妻离去,“阿锣早点回来啊。” 两口子天天腻在一起难道不好吗? 晋王府和安陵候府一墙之隔,中间的院墙上开了一道月门相通。 老夫人过了月门,穿过一片紫竹林,前面便开阔了许多,有几个院子错落。 最中轴的那座院子,绿瓦重檐,富丽堂皇。 门口已经有仆人侍立,做出了迎接的架势。 老夫人刚走过去,便见迎面一个月白色的清萧身影,紧随着一路的请安声。 赵承渊快步上前,拱手行礼,“舅母,您怎亲自来了?” 老夫人瞥了眼他身后的罗平和叶常,两人手里各捧着两个黄花梨木匣子,镂雕繁复精致,一看就是内造之物。 她冷哼了一声,“又去和皇上叙手足之情了?” 赵承渊淡笑了笑,如清风吹过竹林,带着竹子的萧然和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舅母,进去说话。” 正院有五重院子,过了穿堂,在第二进是会客厅。 老夫人进了会客厅便开始抱怨,“你舅父嫌你回来得莽撞,我倒觉得你是谨慎过了头,回来一趟还要寻个由头。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就是,管他作甚!” 赵承渊只微笑听着,从丫鬟手中接过茶壶,为老夫人斟茶。 老夫人把马鞭往几案上一拍,坐了下来,“我是看的明白,咱安陵候府兵权在手,你又是先帝血脉最正统的嫡子,再怎么做也消不了皇上的忌惮,说不得什么时候,这头顶的砍刀直接就落下来了!” 赵承渊在老夫人身边坐下,“说起来,最近还有一个人也说过这样的话。” 老夫人很是意外,“当真?他倒是颇有见地,你可是寻了位谋士?” “谋士?” 赵承渊微微笑了笑,眉目舒展如画,“她的心眼是挺多的,算是一言之谋吧。” 第46章 金簪可舍得 老夫人身子往前倾了倾,对这位与她不谋而合的人才颇有好感,“有这种大材,便该好好笼络到身边,不管他出什么条件,尽答应了便是。” 赵承渊不紧不慢喝着茶,茶雾袅袅中,似有一个胖笋娃娃,端肃着一张小脸,“我这辈子,能倚靠的只有引枕,旁的还是算了。” 莫名的好笑。 他放下茶盏,唇角噙着笑,“笼络到身边,怕是不太容易。” 老夫人却是颇信得过自己的外甥,“阿渊出手,就没有成不了的事。就看你想不想了。” 赵承渊笑着摇了摇头。 总有些事,是他无能为力的。 老夫人一时没想好怎么开口,便喝起了茶,不时看泰然自若的赵承渊一眼。 阿渊从小失了父母亲,亲情缺失,造就了他淡漠的性子,从小就不与人亲近。 即便是她和老头子,阿渊亲近得也是有限。他与人之间,似是隔了千山万水,又有云遮雾罩,总让人看不真切,靠近不得。 陈家那丫头,倒是颇有能耐啊。 赵承渊也不抬头,淡淡道,“舅母有什么话,就问吧。” 老夫人笑呵呵放下茶盏,“你护送回来的那个陈家丫头,现下如何了?” 赵承渊想了想,“她一向能吃能睡的,想必是还不错。” 能吃能睡? 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可不能这么说女孩子,她吃的再多,能吃一整盘包子?你学学你舅父,我就算吃一整盘子包子,他也嫌我吃得太少,该再多吃些才是。” 赵承渊唇角微扬,她的确能。 老夫人叹了口气,“那孩子身世也是可怜,先是被灭门,又是被追杀,她没有自怨自艾,倒是心性难得。她可被传讯了?她是个小丫头,你得多照应着些。” 她大致也知道一些事情始末,钱财迷人眼,这中间不牵扯朝臣,她是不信的。 如今这两案并一案,由太子负责,刑部和大理寺联合查案,襄平府知府和玉明府知府都要传讯调查。可到底能查出什么名目来,是真是假,却是不好说。 陈家丫头若得定国公撑腰还好,若是被他们摒弃…… 那也不怕,还有他们安陵候府。 赵承渊沉默了片刻,道,“原本是要前两日传讯。刑部考虑到她年纪小,等着其他证人到了再传她去,就不必一趟趟跑了。” 他顿了顿,“她也无须我来照应。” 老夫人觉得他后半句话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 刑部的官员个个冷面冷心,可不像是会替人考虑的,是你私底下打招呼了吧? 她盯了赵承渊好一会,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冷清清地垂眸饮茶。 倒是挺能装的。 老夫人把请帖拿出来,递了过去,“定国公府的赏花宴,你陪我去吧?” 赵承渊看了看帖子,“菊花宴?舅母从来不爱去这些宴会,这次怎有了兴致?” 装,继续装。 你就不想去看看那丫头? 老夫人一副慈爱模样,说道,“如今他们哥仨都到了适婚的年纪,他们爹娘又不在身边,我这个当祖母的总得多操心才是。说不得在赏花宴上就碰到合适的姑娘了呢?” 赵承渊看了眼老夫人蹩脚的演技,把帖子还了回去,“我后日不得空,到时我安排一队侍卫护送舅母。” 竟不去? 不看媳妇了? 老夫人悻悻然走了。 阿渊是心智坚定之人,认定之事少有转圜。 他说不去,再劝也无用。 罢了,横竖有她在呢,这媳妇是跑不了了! 赵承渊目送老夫人出了院门,吩咐叶常,“去查查,定国公府是怎么回事。” “是!” -- 定国公府。 府里下人已经忙成了一团,临时起意的宴会最要命,里里外外的大扫除,宴会的布置,席面点心,哪一样时间都紧迫的很。 来的都是高门贵妇,一个招待不周,惹了贵人不悦,他们这些下人都要担责任。 而这一切,却是源于表小姐爱吃菊花。老夫人心善遂了她的意,却是招来了这么多额外的麻烦。 小温氏此时总算明白了婆母的算计,这赏花宴是被逼着办的,陈攸宁若是在这宴会上出了事,别人可寻不到她们的错处。 且陈攸宁跋扈的名声已经悄悄传了出去,不必她们做什么,大家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么后面的事,便水到渠成了。 她脚不沾地地忙碌着,总算把帖子都发了出去,现在正和韩清婉韩清莲商量着拟菜单。 她们两个自打两年前就跟着她学习中馈,她是一府主母,韩清莲也叫她一声母亲,她总不好厚此薄彼。 不过这位庶女,终归是小心思多了些。低贱的身份摆在那里,却偏不认命,事事想着压婉儿一头。 婉儿是从小就在老夫人身边精心调教的,花了不知多少心力,岂是她一个庶女耍点小聪明就能压的倒的? 丫鬟进来禀报,“夫人,安陵候府送了满满两马车菊花过来,正在外院等着呢。” 小温氏惊讶地抬起头,安陵候府? 确定不是送石头送刀子什么的? 且斗菊花,通常都是各府一盆,可没有送两马车菊花的道理啊。 韩清婉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怕是陆小侯爷送的。” 韩清莲心下不爽,这个陆小侯爷全京城的闺秀中挑媳妇,偏偏从来没有找过她。虽说她尚未及笄,可陆凛对韩清婉献媚时韩清婉也没及笄啊! 说白了就瞧不上她是庶女罢了! 她不由得酸溜溜道,“长姐这意思,莫非是说这些花是小侯爷送你的?” 韩清婉放下笔起身,“过去一看便知。” 韩清莲撇了撇嘴,她倒不觉得那小侯爷能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安陵候府是晋王的外家,说不定是侯府听说了晋王府的厨娘祸害了不少菊花,便送些菊花过来赔罪呢? 她天真地歪着头,“长姐若是输了,可要认罚?” 韩攸宁笑了笑,“好,认罚,二妹想罚我什么?” 韩清莲看着韩清莲发间的金簪,簪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东珠,璀璨夺目。 那东珠皇上赏赐给大伯父两颗,大伯父都给了老夫人。老夫人自己留了一颗,另一颗给了韩清婉,打了这支金簪。 韩清婉一直拿它当宝贝,听说不戴时都要用好几层锁锁起来。 韩清莲指了指她的金簪,笑嘻嘻问,“这支大东珠的金簪,长姐可舍得?” 第47章 送菊花 小温氏顿时脸色一变,小蹄子的心思当真是藏不住了! 她厉声道,“莲儿,莫要胡闹!” 韩清婉很清楚韩清莲的这些小心思,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怕要落空了。 两府关系僵持,整个安陵候府,除了陆凛没有人能做出这种送花的事来。 陆凛对她的痴迷心思,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韩清婉微笑道,“好,若是那花不是小侯爷送来给我的,我就把这支金簪给你。” 她们从垂花门出了内院,由后门去了外院会客厅,小温氏在上座就座,韩清婉和韩清莲则去了屏风后面。 安陵候府的小厮正是田七,被门房领着进了大厅。 他笑着上前打千请安,格外的恭敬,“小的是安陵候府小侯爷身边的田七,奉小侯爷之命来给大小姐送菊花来了。小侯爷还说,大小姐还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说,他定设法淘弄了来。” 小温氏虽看不上陆凛,不过女儿有众多贵公子仰慕,到底是好事。安陵候府的菊花,说不得还能推波助澜一把。那个粗蛮的老太婆,动不动就动鞭子动刀子的,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且,女儿这边还打着赌呢。 她颇客气地说了几句场面话,又道,“谢过小侯爷的好意,可这菊花太过贵重,我们可当不起这么重的礼。不若这个样子,就当是敝府借用的,待得后日菊花宴之后,我们再给贵府还回去。” 田七想了想,横竖在菊花宴上撑了场面,也算小侯爷巴结美人的心意达到,便应了下。 他拿着厚厚的赏钱喜滋滋告辞了。 屏风后的韩清婉微笑着看着韩清莲,“二妹,这支金簪不能给你了。” 韩清莲沉着脸,怎么她就那么好运!终日众星捧月的,谁都哄着她! “长姐,小侯爷不会是事先给你打过招呼吧?让丫鬟偷偷传的信?” 小温氏呵斥,“莲丫头这话可不好乱说,私相授受的事婉儿从来不做。她可是读着《女训》《女诫》长大的,最是懂规矩。” 韩清婉温声劝道,“母亲,二妹是开玩笑呢。” 她带着打脸成功的淡淡骄矜,缓缓走到会客厅门口。 下人们正忙碌着从马车上卸花,几十盆菊花依次排开,姹紫嫣红。 真是好看呢。 韩清婉对候在门口的花房管事郑妈妈吩咐,“把这些花都搬去花房,再去告诉表小姐一声,不必说是哪里来的,随着表姐用便是。” 别人送她的花,处置起来自然底气十足。 郑妈妈心疼的要命,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被吃进了肚子! 她笑着应下,去指挥下人搬花去了。 府门外拐个弯的胡同里。 陆凛来回踱着步子,等着田七出来。 他不方便直接出面,这于理不合,难免损了胖丫头的闺誉。 他见田七过来了,忙迎上去问,“怎么样?他们可收了?” 田七笑嘻嘻道,“收了,顺利的很。二夫人说等着赏花宴过后,就给您还回来,小的就暂且应下了。” 陆凛哈哈大笑了几声,翻身上了马,“等着过了赏花宴,那菊花可不见得还能剩多少了。” 田七眨了眨眼。 小侯爷这话说得莫名其妙。 这菊花好端端的,还能没了不成? -- 定国公府的赏花宴如期而至。 从一大早开始,府里就陆陆续续开始来宾客,大多数人都会携带一盆菊花。 有的人是为了斗菊,有的不过是为了凑趣。 各府的菊花上面都挂了木号牌作标记,便交由国公府的下人了。这些菊花要被送去园子里各处错落摆着,既作了景致,又让大家赏景之余做个品评。 韩老夫人和小温氏在垂花门站了一个多时辰,一直等到成郡王妃来了,她们方热情地迎上去,亲自引路往花厅去。 成郡王妃三十多岁年纪,保养得宜,长的美艳,一身华丽的宝蓝色洒金团花云锦衣裙,让她即便不表露身份,也让人不敢心生怠慢。 她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习惯性地鼻孔看人,“韩老夫人大把银子撒着,本妃便来看看,贵府的花园子到底多热闹。” 韩老夫人一改常态,穿了件朴素的檀色缎面褙子,她带着歉意道,“府中的下人做事鲁莽,冒犯了您,老身在这里向您赔不是了。” 成郡王妃心中带着气,并没有给她们婆媳什么好脸色。 你若真的觉得有愧,便该将那盆胭脂点雪送到郡王府去,在这里说些便宜话有什么用? 待到了园子里,成郡王妃挑剔地四处看着。 园子里有两个花厅,一东一西,中间隔着个颇大的花园。 来的宾客女眷居多,在东花厅。年轻男子多为韩思齐同窗,或是跟着母亲来凑热闹的,在西花厅。 不过如今白日尚暖和,大多数人在花园里赏菊,吃着菊花点心,就着菊花酒。 花园里亭边道旁,摆了不少菊花,花盆上都挂着一个小小的木号牌。不挂号牌的也有不少,但大都是些凡俗品种,几十个铜板就能买一盆。 成郡王妃嗤笑一声,“韩老夫人,你们买的那些菊花都哪里去了,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寒碜谁呢?” 她搬了自己府上的珍品菊花来这里,是来打脸出气的,可打脸要爽,总得有水平相当的对手才行。 就这些低贱东西,赢了又有什么颜面可言? 韩老夫人面露尴尬,忙解释道,“老身不敢怠慢了郡王妃,敝府一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贵重花草,也就近日采买了些许,只是……” 她欲言又止,“郡王妃先亭子里坐下休息,那边的菊花略好些。” 成郡王妃她压着性子,往花园中最大的一个亭子去了,想着国公府一向寒酸,说不得好东西都摆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亭子外已经站满了贵妇,一张张笑脸跟向日葵一般,恭维声不断。 成郡王掌御林军,是皇上近臣,得皇上信任,地位非其他宗亲郡王可比。 成郡王妃颇受用,高昂着头免了她们的礼,进了凉亭。 她看了一圈,脸色就难看了下来。凉亭四周的栏杆外摆满了菊花,除了几盆挂着木牌的,其它的的确只是比方才“略好”了一些,称得上是珍品的一盆也没有。 ------题外话------ 亲们,求推荐票,求标点符号~~ 第48章 骄纵的表小姐 她坐了下来,冷着脸道,“韩老夫人莫不是戏耍本妃吧?本妃特意跑来这一趟,就是看你这些破烂玩意的?” “谁说不是呢,我们在这里也是嘀咕半天了,你们重金买的那些菊花呢?抢了郡王妃的胭脂点雪,抢了我的玉牡丹,也没见着影儿啊?” 说话的是个年逾四十的女子,长的极瘦,颧骨高凸,显得人严厉。 此人正是刘御史夫人。虽说她品级算不得高,可在贵妇圈中的地位却是颇高。 这些贵妇的夫君大都在朝为官,最怕的就是被人称“过山风”刘御史给盯上。一旦得罪了他,即便不死也得掉层皮,他们的官运基本也就到头了。 贵妇之间的交际,便是男人官场的延伸,若是做的好,有事半功倍锦上添花之妙。若是做的不好,一个不小心把刘御史给得罪了,便是灭顶之灾了。 刘御史夫人看中的一盆玉牡丹,被定国公府的管事妈妈当面抢走了,偏她还要维持刘御史的清贵廉洁名声,不能拿银子砸。 可这口气,却是咽不下的。 韩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在宁郡王妃身边坐下,“郡王妃您见谅。您也知道,我那可怜的大儿媳妇娘家出了事,只剩了个孤女。她如今父母尽失,喜欢什么老身又怎么能不给……” 在场的人大都是听说过的,定国公府表小姐爱菊花,韩老夫人那般买花都是为了哄表小姐高兴。 她们原以为是虚夸之言,看来竟是真的? 成郡王妃淡声道,“即便是那位表小姐爱菊花,也没有道理把所有的菊花都霸占在她院子里的道理,今日又是赏菊宴,这么多客人来。她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韩老夫人欲言又止。 小温氏在一旁站着,轻叹了口气,却是没说什么。 有人察言观色,看出事情应有内情,说道,“我是听了些传闻,也不知真假。听说那位陈家小姐甚为骄纵,是一点都违逆不得的。现在看来,传言倒似是真的。” 小温氏连忙解释,“宁儿她年纪尚小,有些小喜好罢了。王夫人莫要信外面的那些传言,想必是有人无端揣测,以讹传讹了。” 刘御史冷哼了一声,“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乡下来的,难免小家子气,什么都要攥在手里,生怕别人占了便宜去。” 成郡王妃闻言,也颇为赞同,对那位素未谋面的表小姐印象愈发差了。 “老夫人派人去她院子,把那些花都搬过来,本妃倒想看看,她能骄纵到哪里去。” 韩老夫人颇是为难,推脱了几次之后,成郡王妃便有些恼了,她向来不是好脾气的人。 “看来老夫人是不肯给本妃这个面子了。怎么,定国公权势滔天,便不把本妃看在眼里了吗?” 此言便说的严重了,一下子把赏花的小事升到定国公仗势蔑视皇室。这种事可大可小,若是传到皇上耳朵了,他会怎么想谁也不好说。 亭子里的夫人们除了刘御史夫人附和,其他谁也没吭声接话。毕竟成郡王妃她们得罪不起,定国公她们也得罪不起。 定国公手中的兵权,除了安陵候的西北军,无人能与之匹敌,这种强有力的实权,连皇上都要忍让三分。 韩老夫人面上还是作着为难之色,心底却是得意洋洋。 这就是她要达到的效果,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全京城最不好惹的女人,一个是脾气急躁的成郡王妃,一个是严厉的刘御史夫人。 如今陈攸宁尚未露面,就惹恼了她们,可以说,已经算是半个死人了。 在韩钧回来时,她已经是白骨一堆,他没见着陈攸宁的模样,只当是死了个内侄女,自也不会对当年之事起疑。 韩老夫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对成郡王妃福了福身,“郡王妃还请息怒,老身并非是不肯给您面子,而是那些菊花都残败不堪,搬过来怕对您不敬……” 成郡王妃皱眉,“本妃倒是好奇了,好好的花儿搬过来才这么几日,怎么就残败不堪了?” 韩老夫人用帕子揩了揩眼角,却是红着眼圈不说了。 正在此时,郑妈妈领着两个丫鬟,端着两盆菊花进了亭子。 郑妈妈一进亭子,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冲着成郡王妃和刘御史夫人磕起了响头,“是老奴冲撞了郡王妃和刘夫人,还请二位贵人莫要恼了老夫人……” 成郡王妃目光落到了丫鬟手中的菊花上,其中一盆正是胭脂点雪。 本是极好看极难得的一盆花,却有几根枝子枝头是空的,就似是上好的缂丝料子被剪了几个大洞,那大洞还是在布料中间位置,把整块料子给毁了。让人又心疼又恼恨。 而另一盆玉牡丹也是同样的命运,把刘御史夫人心疼得抱着花直掉眼泪,“到底是谁干的,简直是丧尽天良!” 郑妈妈又冲着韩老夫人磕了几个头,“老夫人,今日老奴无论如何也要把实话给说了,接下来要杀要剐任凭您处置。” 韩老夫人重重叹息了一声,闭着眼缓缓摇了摇头。 郑妈妈又转向成郡王妃和刘御史夫人,“回禀郡王妃,回禀刘夫人,我们府上的表小姐喜爱食用鲜花,尤其爱菊花包子。而且她对菊花的要求颇高,只挑那花瓣饱满、半开不开的,是以一顿包子下来,不知多少盆菊花要遭殃。 老夫人每日让老奴拿着银子去花市淘弄菊花,都是给表小姐食用的。如今花房里菊花虽是有不少,可全乎的却没有几盆了……” 亭子内外一片唏嘘声。 “天哪,那么昂贵的菊花,竟用来包了包子?” “果真是骄纵坏了,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表小姐,竟如此不知进退!” “老国公夫人心地太过慈善,就不该这么由着她的性子来,这么个祸害法,多少银子够她折腾的?” …… 成郡王妃也收起了恼色,对韩老夫人和气了下来,“你这人也真是,有什么话明白说就是,为她遮掩作甚?” 韩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到底是个可怜孩子……” ------题外话------ 莫莫这是第二篇文了,可对网站的各种推荐机制和规则始终是属于迷糊状态,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经常跟编辑问的问题太白痴,编辑已经不太想理我了。 跟亲们讲几个笑话: 一个是,我上篇文国公继室已经发了两个月稿费了,我居然都不知道,还是我孩子发现的。我坚信自己写的很烂,不可能会有收入。因为在抖音上听有人说,写了两年赚了两块钱。 二个是,国公继室上架第一日,我怀着收人钱财的愧疚心上架了。潇湘首定好像是170多。我看突然冒出来一百多个粉丝,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人花钱看我的小说!我还跑去问编辑“你帮我刷的?”编辑:……有人打赏,我截图给编辑,“你帮我刷的?”编辑:……有人给我特别长的好评,我截图给编辑,“这是你吧?”编辑:……后来这样的事多了,编辑:是我,是我,都是我! 三个是,国公继室完结后,我以为是编辑来帮我点完结。我跟编辑说我完结了。编辑说好。过了几天,我又跟编辑说,我完结了。编辑说,嗯。一个多月后,我开这个新文了,国公继室还没点完结。我在操作新文签约时,蓦然发现,在作品管理里,有个“完结”选项……我恍然大悟,立马点了完结! ………………………… 半天过去了,我发现刚发布两个小时的《皇婶》华丽丽地完结了…… 第49章 就怕她不够狠心 刘御史夫人冷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夫人不能这么纵着她,倒让她无法无天了。” 有人附和道,“是说啊,她这哪里是可怜,是不识好歹了。” “也就老夫人仁善宽和,一般人谁忍受得了?” 韩清婉和韩清莲招待着一众闺秀,此时因为长辈都在这里,又有地位尊贵的成郡王妃在,她们都聚在亭子外,听着长辈说话。 再外层的,便是几个公子哥零星散落着,看着这边的热闹。 脸上有几道抓痕的韩思齐不时添油加醋地补充几句。 他前两日去调戏了她几句,竟被那个玉娘挠花了脸,当着下人的面好一通泼妇骂街,让他颜面尽失。今日同窗们更是拿着他的脸开玩笑,他此时心中有气,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甚至,他还杜撰了一段表小姐贪慕定国公府富贵,勾引府中贵公子不成反诬陷他轻薄的桥段。 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妇人,对这种桃色故事最是感兴趣,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而那个骄纵的表小姐形象愈发丑陋不堪。 韩思齐摇着扇子,洋洋得意。 哼,把你所谓的尊严踩到泥里,任人践踏,你在走投无路之时,还不是得对我乖乖就范? 成郡王妃的女儿赵湘儿是皇上亲封的县主,长得像极了母亲,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浑身上下透着“别惹我”的娇蛮气质。 她侧耳听了一会韩思齐的话,问身边的韩清婉,“你那表姐当真这么恶劣?” 全京城里若说嚣张跋扈,她自认无人能及,她若是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可这个表小姐的所作所为,她听着都恨得牙痒痒啊。 其他几个闺秀闻言也竖起了耳朵。 韩清婉语气平和,无一丝怨怼,“表姐她突遭巨变,心情难免不好。我们都是亲人,便体谅一些。” 众人了然。 言外之意,那就是真的了。 郑妈妈继续充当主子们不愿意做的恶人角色,继续控诉道,“大小姐仁善,不想说表小姐的不是,可大小姐却是受了大委屈的。前日安陵候府的小侯爷送了几十盆珍品菊花过来,说是给大小姐的,可不过是转眼的功夫,大半的菊花便被剪了做了包子。说是表小姐想吃七色包子了,得凑够七种颜色。” 郑妈妈说着抹起了眼泪,“大小姐昨晚哭了整整一夜,却也不能说什么。是老奴无能,没能替大小姐保住那些菊花……” 韩清婉也配合着眼圈发红,“我没什么的。只是那些花,我收下于理不合,本打算赏花宴之后还给小侯爷的,如今却……” 泪珠子优美地滑落下来,好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拿着帕子轻轻擦了擦脸颊,“我也不知该如何跟小侯爷交代了……” 现场一阵哄闹声。 “这可就过分了!” “她吃买来的菊花也就罢了,竟然连小侯爷送大小姐的菊花也吃!” “好不要脸……” 赵湘儿却是面露赞赏之色,“我还真想见见这个表小姐,能嚣张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当真是个人物呐。” 正在拼命酝酿情绪的韩清婉:“……!” -- 玫园。 高高的院墙隔开了喧嚣。 韩攸宁在书房凝神练字。 这几日不停歇地练习,笔画比刚开始时稳了一些。 宣纸上是一个个的名字,有两个被圈了出来——成郡王妃,刘御史夫人。 铃儿又一次进来禀报,“小姐,老夫人果真是可恨,现在园子里的人都在痛骂您嚣张跋扈!” 韩攸宁神色淡然,继续练着字,“预料之中的事,没有这些铺垫,她又怎么把我推到人前。” 铃儿收着书案上的宣纸,问道,“这么说,老夫人一会就要让您去花园了?” 韩攸宁嗯了一声,又蘸了蘸墨,一笔一划,在宣纸上稳稳地写了一个“破”字,笔锋虽稚嫩,却已隐现锋芒。 “她煞费苦心安排了这么一个局,可惜,她又当又立,想要的太多,最终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孙大娘每日做的事就是剪花,包包子,旁的事并不知晓。她到现在才明白老夫人的险恶用心。 这几天她天天去花房里糟蹋菊花,那郑妈妈生怕她下手不够狠似的,几乎是求着她辣手摧花。 小姐明知这是陷阱,还往下跳…… “这老夫人也太狠心了……大小姐,若是出了事,您就往老奴身上推,反正花都是我剪的。” 韩攸宁搁下笔,透过开着的阑窗看向外面,钱妈妈脸上带着快意,正往正房里走。 韩攸宁眸光冰凉,“我就怕她不够狠心。” 钱妈妈也不等丫鬟通禀,就一路进了房内,又到了书房里,“表小姐,成郡王妃请您去花园那边一趟。” 她的语气愈发轻慢无礼,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陈攸宁凄惨的下场。 “走吧。” 韩攸宁起身便往外走。 钱妈妈忙跟上去提醒,“表小姐不换一下衣裳?毕竟是要见郡王妃,您这衣裳难免不敬。” 韩攸宁穿着一件玉娘缝的素缎面薄夹袄,简单合体,配素白长裙,上面没有绣花。 “没什么不敬的,我在孝期,本就该穿素衣。” 韩攸宁说着话出了房门。 钱妈妈道,“可你这衣裳,针脚粗劣,出去见人岂不是打国公府的脸面?” 韩攸宁笑了笑,“你若担心这个,便该去催一下针线房,这么多日过去了,怎一件衣裳也没赶制出来?” 钱妈妈翻着白眼阴阳怪气道,“唷,表小姐好大的脸面!针线房手头的活计多,总不能为了你中断了。且衣裳上还要绣花,那可是个细致活,哪里有那么快的。” 韩攸宁淡声道,“那就别怕被打脸了。” 钱妈妈恨得牙痒痒,却也不敢再多劝,免得引起她警惕。 玫园就在园子的边上,走过去并没有多远。 韩攸宁甫一靠近凉亭,园子中所有的目光便聚集到了她身上。 鄙夷,讥讽,嘲弄,愤懑,恼怒。 这些恶意满满的目光,曾经是伤人的利箭,将她刺得遍体鳞伤,痛苦仿徨。 现在她却能坦然自若地迎上他们,目光澄澈,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 这种坦然,带着正气凛然的坦荡,让有的人不由得自惭形秽,莫名觉得自己心思阴暗。这种突然而来的自我否定情绪,却是来自生于卑贱的陈攸宁,让她们心生怒意,愈发对她敌视。 第50章 大胆的想法 那低声的议论中便有多了些别的恶意,即便韩攸宁的出现让她们眼前一亮,他们却依然能找到可肆意抨击的弱点。 “原来是个胖丫头,倒是难怪那么能吃了。” 还有韩思齐身边的几位公子,在有未谋面的年轻女子出现时,难免看的更仔细些。 “其实相貌倒是顶好,依着她的出身,做个妾室倒也足够了。” “你是想讨回去当小妾了?咱大周以瘦为美,罗兄的口味独特啊……” 接着便是意味不明的低笑声。 却也有正义之言,“她到底是女孩子,莫要开这种玩笑。” “切,那也得分是什么人吧?这种粗鄙之人,活该低贱!” …… 韩清婉低垂着眸子,里面是讥诮的冷意。 你觉得自己风采无边,实则不过是让人任意践踏在足下的烂泥罢了。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小温氏看到韩攸宁的穿着,微微皱了皱眉,看了钱妈妈一眼。 钱妈妈从后面绕了过去,附耳低语了几句。 韩攸宁神色不动,沉眉敛目,福身行礼,“襄平府陈氏攸宁,见过成郡王妃,见过各位夫人。” 清澈如山涧清泉的声音响起,让亭子内外安静了下来。 她神色沉静恬淡,举止得宜,仪态万方,丝毫没有她们想象中的粗鄙不堪。就连向来对仪态挑剔的成郡王妃,也从中挑不出错处来。 成郡王妃上下打量着她,“你这规矩学的倒是好,平身吧。” “谢过郡王妃。” 韩攸宁刚站直了身子,便听成郡王妃又道,“只是做事却不太讲规矩,你到底是寄人篱下,怎能如此肆意妄为?” 韩攸宁面露疑惑,“小女惶恐,不知做错了什么……” 刘御史夫人冷哼道,“还在这里装腔作势!” 成郡王妃指了指石桌上的两盆残缺的菊花,“这可是被你剪了的?” 韩攸宁平静回答道,“回郡王妃,是小女差人剪的。” 成郡王妃又问,“还有陆凛送韩大小姐的那么多珍品,可都被你包了包子?” 韩攸宁微微挑眉,陆凛? 她平静答道,“是包了包子,不过……郑妈妈说的是从外面买来的。” 郑妈妈尖声道,“表小姐,老奴可没说那种话,您可不能信口胡诌!” 韩清婉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表姐,你吃了那些菊花,我也不曾责怪于你,你又何必这般强词夺理?成郡王妃和一众夫人都是明理之人,你只承认下自己做的,大家也不会真的责怪于你。” 韩攸宁微笑道,“表妹又何必这么着急给我定罪名,我和郑妈妈各执一词,你为何信了一个奴才,却不肯信我这个表姐呢?是说在你心里奴才更可信,还是压根就是你安排她这么说的?” 韩清婉语气低沉,“表姐也不必说这种诛心之言,我们阖府对你有求必应,竟得你如此对待,我这心里……” 她眼圈适时地红了。 有丫鬟气喘吁吁地小跑着来报,“老夫人,安陵候府老夫人过来了,已经在垂花门下了马车,正往这边走。” 韩老夫人一愣,“你说是谁?” “安陵候府老候夫人……” 韩老夫人顿时觉得心口疼。 那疯婆子来作甚!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最近似乎没做什么得罪那疯婆子的事情。 又稍稍放心了些。 而在场的夫人们也是一头雾水。 大家对陆凛的送花之举没什么惊讶的,毕竟他是个混不吝的,之前类似的事也没少干,没人会把他和其他安陵候府的人混为一谈。 可老侯夫人就不一样了啊,当年她差点揍了老国公夫人的事,可闹的不小。 她居然来定国公府赴宴? 在大家的认知中,他们两府之间能相安无事,已经是彼此最大的忍让了啊。 韩老夫人扶着桌子,才勉强站起了身。 她在贵妃面前也能坦然自若,可在面对这个陆老夫人时便莫名心虚,自己的一切好品德在她眼里全成了装腔作势。 偏她手里还拿着鞭子,说抽就能抽上来……谁不怕? 韩清婉讥讽地瞥了眼韩攸宁,陆凛来了,让他来当面告诉你,看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韩攸宁神色如常,看不出一点心虚和不安。 这让韩清婉很失望,她就喜欢看别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来衬托她的从容。 可惜陈攸宁总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反衬得她不够从容,这是很不能让人容忍的事。 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当优势不再是优势时,就意味着她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好妹妹,我来看你来了!” 韩老夫人不过是刚刚走出亭子的功夫,便听见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让她不由得心肝一颤。 她一时恍惚,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跟她熟到以姐妹相称了。 陆老夫人健步如飞,把陆凛甩得远远的,说话间就到了韩老夫人跟前。 她热情地拍了拍韩老夫人的肩膀,韩老夫人身子猛地一沉,顿时感觉膀子要断了。 韩老夫人强扯了个笑出来,顺着她的称呼说话,“老姐姐,有失远迎了。” 陆老夫人又是拍了拍肩膀,“自家人,不必计较这些虚礼。” 她说着话,就往亭子里走。 亭子内外的一众人纷纷起身请安,包括成郡王妃也站起了身,与她颔首打招呼。 毕竟陆老夫人是先陆太后的娘家大嫂,是七皇叔晋王的舅母,且两府相连如同一府。她虽是老候夫人,可论地位之尊崇,远高于国公府的韩老夫人。 陆老夫人很不耐这种场合,可为了外甥的终身大事,分外耐心地和众人寒暄了两句。让夫人们受宠若惊。 而韩老夫人,尚在回味那句“自家人”,她思来想去也没发现怎么和那疯婆子称得上自家人了。 她忽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太子娶婉儿为妃提上议程了? 如此周折算起来,倒是算得上是亲戚了。这也就解释得通着疯婆子为何突然赴她的菊花宴了。 韩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起来,肩膀也不疼了,心肝也不颤了,脚步轻盈地走进了亭子,亲热地坐到陆老夫人身边,殷勤地吩咐下人给陆老夫人端茶递水。 ------题外话------ 因为是一天一更,剧情看起来发展比较慢……也是没办法,必须要铺垫,上架以后会好些~~ 第51章 谁说是送你的? 陆老夫人打量四周的闺秀们,想从中找出她的外甥媳妇来。 而闺秀们呢,个个红着脸低着头,娇羞万千。陆老夫人不管是给晋王爷相看,还是替她另外两个大孙子相看,对她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归宿啊。 陆老夫人目光到最后落到了唯二不脸红的韩攸宁身上——至于另一个不脸红的,自然是那个刁蛮小县主赵湘儿了。 胖丫头穿的素净,发间又只有素银钗,身上首饰全无,正是孝期的打扮。 除了她没有旁人了。 嗯,长得的确是乖巧好看,胖乎乎的,有福气,好生养,脾气看着也好。 陆老夫人满意地笑了。 阿渊眼光不错! 她心情愈发好了,对韩老夫人也愈发客气,“方才你们在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韩老夫人突然觉得,此时这疯婆子来得也算正是时候,他们侯府的花被糟蹋了,应该很生气吧? 她生起起来,可就没人能拦得住了,效果不要太好。 韩老夫人叹息了一声,“说起来,我要向老姐姐告个罪了。贵府的小侯爷一片好心送了菊花过来,可老身却没能保住它们,被祸害了不少……” 陆凛此时正在努力地往韩攸宁身边靠近,闻言顿时急了,难怪看着胖丫头脸色不好,这是菊花包子没吃到,饿着了? “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动小爷我的菊花?” 刘御史夫人鄙夷地瞥了韩攸宁一眼,“自然是那位陈大小姐了,大半的菊花被她包成七色包子吃了。” 陆凛有点疑惑,“没毛病啊。那是谁祸害菊花了呢?” 此时韩清婉正好在他身边,却觉得他这是没听明白,把“陈大小姐”听成了“韩大小姐”。 她微微侧了侧身子,眼眶泛红,“小侯爷,是我的不是,你送我的那些菊花,如今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陆凛这才注意到韩清婉,他皱起了眉头,“不是,谁说那菊花是送你的了?” 以前觉得她还挺好,现在看起来,这期期艾艾的可怜模样——自己以前眼光很不咋地! 长辈们还好,尚且淡定,可闺秀中已经响起了幸灾乐祸的讥笑声。 大家都是同龄人,没人乐意一直作别人的陪衬。看到比自己优秀的人吃瘪,那是极为痛快的事。 韩清婉脸色涨红,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平静,“前日你的小厮田七来送花时说的,看起来,这中间是有什么误会。” 站在外围刚刚升任贴身小厮的田七,顿觉不妙。 坏了,事情办岔劈了! 他急忙挤上前,“哎呀韩家大小姐,那花我说是给大小姐的,自然指的是陈家大小姐的啊!小侯爷刚和陈家大小姐一起坐船回来,一路上上上下下都是称呼她大小姐!” 韩清婉刚维持好的仪态又端不住了,她总不好在这里跟个小厮争辩,争辩在定国公府只有她韩清婉才能称得上是“大小姐”! 偏这个时候韩清莲幸灾乐祸地插话,“长姐,我就说那花不是给你的,你偏不信!还拿着头上的东珠簪子跟我打赌,还没见着小厮的面就说定然是送给你的……” 她伸出手来,笑嘻嘻道,“愿赌服输,长姐不会赖账吧?” 韩清莲的一番话,彻底坐实了韩清婉的自作多情,而她刚才对韩攸宁的咄咄逼人,又是逼人认错,又是说人不知感恩,更是成了莫大的讽刺。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她们脸上是韩清婉从来没经历过的鄙夷和轻蔑。 韩清婉心如被泼了热油一般,灼得生疼,她被捧得高高在上习惯了,竟不知被人非议是这种感受。 韩清婉强自维持着端庄得体和一身气度,把发髻上的东珠金簪拆了下来,递给韩清莲,自己则用一根竹筷固定发髻。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自然不会食言,二妹拿好了。” 韩清莲笑嘻嘻接过金簪,“好,谢过长姐!” 韩清婉俯在她耳边低声警告,“自己姐妹,有什么事回去说,别弄得大家都难看!” 韩清莲继续装天真,“好的长姐!” 陆凛看了看沉默不语的韩攸宁,又看了看没了以往的和气的韩清婉,皱眉道,“看来以后再给陈家大小姐送什么东西,得亲自交到她手上为好。这事闹的!” 刘御史夫人掩着嘴笑道,“小侯爷说的没错,是得小心些。陈大小姐方才因为你这些菊花,可被韩大小姐逼问的紧。” 四周是低低的笑声。 将表小姐的东西据为己有这种没脸面的事,即便是发生寻常百姓家,也是让人瞧不上的。 发生在已宽和仁善著称的定国公老夫人身上,以温良贤淑著称的未来太子妃人选身上,那就更是讽刺了。 小温氏见自己女儿被逼到这种境遇,眼睛就跟啐了毒一般,看看韩清莲,又看看韩攸宁。 她女儿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她替女儿解释道,“这都是些误会,是那小厮没说清楚,毕竟婉儿在府里被称大小姐称了十几年了。” 陆老夫人原本的笑脸顿时沉了下来,“合着你们方才,在审讯宁丫头?” 韩老夫人顿时心口又是一颤,忙解释,“老姐姐,都是误会,我心疼宁丫头还来不及,这花房里的菊花,一向是任由宁丫头吃的。” 陆老夫人冷哼,“无利不起早,你会那么好心?” 成郡王妃出言说道,“老夫人,我得说句公道话,陈家丫头方才自己也承认了,花确实都是她吃的。” 她指了指石桌上的两盆菊花,“你看看,几百两银子就这么没了。还有花房里没搬过来的,不知道有多少。” 陆老夫人看过去,嗯……胖丫头挺能吃啊。 她拍了拍枝头的几支菊花,花瓣簌簌发抖,看得成郡王妃和刘御史夫人直心疼。 陆老夫人不以为意道,“这不是还给留了好几朵吗,还不够你们看的?横竖花还没死,明年还能开,说不定开得更旺呢!” 成郡王妃犯了和韩老夫人一样的毛病,气得直捂胸口,这么说来,还要感谢那丫头了? 那丫头是你什么人呐,你这么护着她? 成郡王妃皱眉道,“老夫人,你可知道,这些天她吃下的那些菊花得花多少银子?” 韩攸宁平静说道,“两千一百三十六两四钱银子。” ------题外话------ 有小仙女问上架的时间,莫莫目前没接到通知。 早的话四月份能上架,再晚,五一应该也就上架了 现在这文基本上没什么推荐,曝光太少了,我自己如果不是从后台找,都找不到这篇文。 数据不理想,太早上架也不是好事。 第52章 银子是我出的 候在一旁的郑妈妈闻言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分毫不差! 成郡王妃看了郑妈妈一眼,“她说的可对?” 郑妈妈迟疑道,“回郡王妃,是没错。可奴婢从没与表小姐说过……” 成郡王妃有些意外,问韩攸宁,“你是如何知道这么清楚的?” 韩攸宁淡声道,“因为这银子就是小女出的。” 小温氏不悦道,“宁丫头,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什么时候给银子了?” 韩攸宁微笑,“二夫人请来外院的账房文管事,一问便知。” 小温氏听着已经隐隐起了议论声,脸色很是不好,又看韩攸宁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心下愈发不安。 “咱这花房是走内院的账,去请外院的的账房作甚?” 韩攸宁却不给她解释,“二夫人先把人请来便是。” 小温氏朝着钱妈妈使了个眼色,“去请文管事过来。” 钱妈妈应下,疾步离去。 韩老夫人脸色微沉。 她自认府中下人她拿捏的颇好,可她唯一不可控的就是这个文管事。 文管事是跟着老定国公上过战场的,断了腿不能拼杀了,又能识文断字,便来府里做了外院账房管事。 此人油盐不进,只认死理,丝毫不给她面子。是以她不管怎么在账务上做手脚,外院的账却从来不敢动。 却不知陈攸宁怎么就和他扯上干系了。 成郡王妃看了脸色明显不太好的韩老夫人一眼,兴致颇好,喝着茶,悠闲赏起了亭边的菊花。 文管事很快被带了过来。 他五十多岁年纪,瘸着一条腿,脸上一道斜贯整张脸的疤痕,再配上一双凌厉的眼睛,看着很是吓人。 他只拱了拱手请安,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全是武人做派。 钱妈妈对着小温氏轻轻摇了摇头,眉头紧皱着。 小温氏便知什么也没问出来。 小温氏和气地问他,“文管事,听表小姐说他填补外院银子了,可有这么回事?” 她一句话把给银子定义为韩攸宁讨好外院打点关系,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 这种言语上的技巧她跟着老夫人学了不少,效果一直很不错。只要文管事应下,其中的想象空间便会很大,也不必问清楚,让大家脑补便是。 文管事面无表情,“二夫人此言差矣。表小姐给银子是有由头的,给的是买菊花的银子。表小姐感念老夫人慈爱,见她每日流水的银子花着,心生不安,便让卑职打听清楚买花用了多少银子,她私下里把银子给了卑职。”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单子递给小温氏,“这是每日买花的明细单子。郑妈妈买花实际花了一千八百三十六两四钱银子,跟内院账房报了两千一百三十六两四钱银子。表小姐是按内院的账给的银子。” 郑妈妈脸色苍白,慌忙跪到地上给小温氏磕头,“二夫人,没有的事,文管事他无中生有,污蔑奴婢!” 文管事冷冷道,“我是去花市里一家家查的,各家店里都有账目可查,内院的账目我也自有法子看的到。二夫人若是有心,一查便知。” 小温氏知道手底下的管事妈妈们都捞着油水,却没想到捞得这么狠,三百两!二老爷一年的俸禄杂七杂八加起来不见得有三百两! 可此时宾客满座也不是处置她的时候,她狠狠瞪了郑妈妈一眼,“滚下去!” 郑妈妈踉踉跄跄退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完了。 此时四周已经起了一片哄然声,她们在意的倒不是管事妈妈的中饱私囊,而是表小姐自己花银子买花这回事。 “这么说来,那些菊花是她自己出的银子!” “如此看来,她倒也不是那般不知进退,不懂感恩呐。相反的,还处事颇为周全……” “却不知那骄纵之名是怎么传出去的?” 方才她们祖孙三代,连带着仆妇,又是表宽和仁慈,又是委屈又是哭的,此时全成了笑话。 她们的目的何在,昭然若揭。 大家意味深长地彼此看了看,后面的话便不说了。 那议论声虽小,可挡不住地方就这么大,小温氏知道此时只能自己硬着头皮继续上,不能污了婆母宽和的名声。 小温氏质问文管事,“你既收了银子,为何不告诉我一声,把这事做到明处?” 文管事眸子一缩,脸上的疤痕愈发狰狞,让小温氏一个心惊。 “二夫人,卑职可没有那种中饱私囊的龌龊心思。” 他冷笑了一声,“估计是这国公府上上下下烂透了,龌龊多了,就容不下坦荡之人了吧。” 这种含沙射影的话说出来,让众人的眼睛亮了亮。这“上上下下”,自然少不了这几位主子啊! 小温氏强作镇定,说话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愈发严厉,“文管事慎言!你倒是说说,那银子为何没走外院的账?” 她是知道韩攸宁去过外院账房两趟,却打探不出来她去做了什么。她查看了外院账目,也没看到有什么不妥。到底是自己掉以轻心了,以为她是去探听定国公的消息,并没往别处多想。 如今,也只有揪着他做暗帐这一点不放了。 文管事虽看着凶恶,可在提起韩攸宁时语气明显和善了许多,“表小姐不想把送银子的事闹的人尽皆知,伤了老夫人的一片慈心。她让卑职把这些银子换成粮食转给边疆将士,既解了她的心中不安,又不辜负老夫人的一片心意。” 韩老夫人暗叹了口气,今日的事情已经愈发超出她的预料了。 她亲昵地对韩攸宁说话,又是责怪又是心疼,“你这孩子,怎就这般见外了,偷偷做这种借花献佛的事来。让那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苛待了你,要你一个孤女的银子来花。西南军二十万将士,你的那点银子送去连个水花都打不起来,好做什么?” 韩清婉也知,此时不把事情控制住了,不但她们祖孙三代名声受损,还让陈攸宁趁机扬了名。 她款款走上前,拉着韩攸宁的手笑道,“表姐有所不知,祖母她平日里节俭,省出的银子都是要往西南送的。你若是有此美意,跟祖母说一声,祖母一起把银子送过去,倒也便利。文管事若是为了你这两千两银子单独买了粮食运输,路途遥远耗费人力物力,怕是得不偿失了。” 他们祖孙二人的话意思很明显,韩攸宁出了两千多两银子,博取了美名,可那银子说到底还是他们国公府出的。且为了成就她的美名,旁人却要为难了。 如今把事情闹成这样,是她故意在打定国公府的脸面吧? 韩攸宁看着她们俩,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题外话------ 谢谢亲们,替莫莫操心上架和推荐的事。 虽说推荐机制我也不太清楚,但也大概知道是与收藏数量评论等因素相辅相成的。 前几天有一波试水推,可惜莫莫不争气,数据不太好。 所以最近也没什么好的推荐。 我尽力把这个故事讲好,不辜负大家的热心~~ 第53章 你可出得起? 韩攸宁此时才发现,其实韩老夫人有时的话语并不是那么高明。尤其是她急了的时候。 或许大家肯这么捧着她,更多的是冲着定国公的权势。而自始至终,老夫人结结实实骗过的人,只一个定国公韩钧而已。 韩清婉的一席话算是给老夫人弥补了一下漏洞,可惜她自己又露出了言语破绽来。 韩攸宁轻轻一笑,“老夫人多虑了。一石米时价二两银子,两千两银子能买一千石粮食,能让二十万将士饱餐一顿,又怎么会打不起浪花来?至于表妹担忧的路途遥远,费钱费力,一百三十六两作水陆运费足矣,除了文管事要操劳一些,也不会给谁添什么麻烦。不知在表妹眼里,多少银子才算多呢?” 赵湘儿看好戏似的看着韩清婉,“韩大小姐口气不小,两千多两银子看不在眼里。看来你们倒也不似是明面上那般寒酸呐。也是,区区一个婆子,动辄就是三百两银子呐。” 韩清婉脸色涨红,上前牵着赵湘儿的手解释,“湘儿,我只是觉得凑在一起给更便利一些,没有旁的意思。” 她从小不缺银钱,潜意识里对银钱是淡漠的。母亲手中的产业收益颇丰,她的一套头面动辄两三千两银子,所以她从没觉得两千两银子是多了不起的数额。 方才只想着挽回颓势,情急之下便忘了思量周全。 赵湘儿嫌弃地抽出自己的手,斜睨着她,露出一抹坏笑来,“放在一起给?到最后不会变成你的了吧?” 陆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湘丫头担忧的颇有道理。你难得聪明了一回。” 赵湘儿狠狠瞪了他一眼。 公子闺秀们会心笑了起来,倒是有这种可能。连菊花都能据为己有,何况是白花花的银子? 韩清婉指甲掐着手心,来强迫自己保持平静。 她心底是滔滔的怒火和恨意,她此生的狼狈都发生在了今日,而这一切,却是源于陈攸宁! 她温婉笑道,“湘儿玩笑了。” 多了她也不肯多说,只想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文先生冷眼看了看韩清婉,对于这些吃国公爷血肉的人,他是半分好感也没有。偏国公爷不懂后宅阴私,看不出人心不古,他一个下人,到底也不能可了劲地说些自己的揣测。 他毫不客气地说道,“表小姐对边疆将士一片心意,从大小姐嘴里说出来也不知为何就变了味。” 他重重拍了拍自己的残腿,“我当年若是能在大战前吃上一顿饱饭,这条腿也不至于断了。还有那么多同袍,也不至于战死沙场。” 韩清婉没想到自己几句话,便置身于漩涡中,无法抽身。 所有人都向着陈攸宁,所有人都针对她。 她红着眼,满脸的委屈,“文管事这般咄咄逼人,曲解我的意思,要如何才肯罢休?我是不如商户出身的表姐富裕,可我也心系边疆将士,在这上面是不甘于人后的。我妆奁里的首饰也值些银子,我便换成银子给文管事送去。我送三千两银子,你可满意?” 韩攸宁不由得佩服,韩清婉除了会装温良恭俭让,装委屈塑造被迫害形象也是一把好手。 这一番话,不但暗贬韩攸宁出身卑贱,还把文管事给拉下了水,把他塑造成了逼迫主子的恶奴。 她考虑到文管事毕竟是武人,嘴皮子上难免吃亏,正打算出言帮他一把,却不想文管事比她想象的要给力。 文管事呵呵笑了起,脸上的疤痕扭曲可怖,一脸凶相,“大小姐想要给银子便给,何必非要拉着表小姐踩一脚,又是一副被人逼迫的作态。你既然不甘于人后,三千两银子怕是不够。” 韩清婉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扶着身后的亭柱,“文管事若嫌少,那便出个数给我。横竖这些银子都是给大伯父和将士们,我哪怕是卖光了珠宝首饰,也要得你个满意。” 文管事冷笑一声,“大小姐既然非要比个高低,我也只好对表小姐食言了。” 他冲着韩攸宁躬身抱拳施了一礼,恭敬道,“表小姐行善事不欲人知,奈何现在情形,卑职要食言了。还请表小姐见谅。” 韩攸宁微微一笑,“文管事无需致歉。行大事不拘小节。说与不说,都无甚要紧。” 文管事又施了一礼,“表小姐说的是。是卑职拘泥了。” 文管事的恭敬,让国公府的几个“主子”看得刺眼。她们只见过他对定国公韩钧这么恭敬,原以为是他性情如此,便也就原谅了他的无理。可他现在,却对陈攸宁一个表小姐这般毕恭毕敬,当真是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文管事直起了身子,环视四周,拔高了声音道,“表小姐除了那两千多两买菊花的银子,另外还给了五万两。大小姐,你可出的起?” 韩清婉身子一颓,靠着亭柱说不出话来。 五万两,陈攸宁她疯了!为了个好名声,至于出那么多银子吗? 亭子内外轰然声响,大家震惊地看着满脸稚气的韩攸宁,五万多两银子! 这位表小姐好大的气魄! 全京城有多少人府中能拿出五万两银子来?即便能,也没人能舍得吧? 赵湘儿笑嘻嘻走到韩清婉身边,“韩大小姐打算出多少银子?” 韩清婉嘴唇颤抖着,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出声承诺。 她能支配的不过是自己的那些头面,可她的头面即便全卖了,怕也难凑够五万两银子。就算她凑的出,怕有人要质疑他们二房银子来历不明了。 这事若让大伯父起了疑心,那就什么都完了。 小温氏走过来替女儿解围,“婉儿你这孩子总是在这种事上不肯服输,这种事凭的都是各自心意,哪里有比来比去的。” 韩清婉低声道,“是女儿鲁莽了。” 赵湘儿翻着白眼嘁了一声,“真没劲。” 说着话便走到亭子外面去了。 她挑了棵看着应该好吃的菊花,偷偷揪下来几片花瓣放到嘴里嚼了嚼,转头疑惑地看向韩攸宁,也没什么好吃的啊。 成郡王妃淡淡瞥了韩清婉一眼,“承认别人做了好事,就那么难?” 如此轻飘飘一句话,便将韩清婉打入深不见底的冰窖,令她绝望,彻骨冰寒。 她经营了十几年的好形象,顿时毁于一旦。 屈辱,嫉妒,愤恨,绝望,充斥着她的心,让她心中狰狞。 她原本拥有的太多,所以她能做到宽和从容。即便有做戏成分,她对身边与她打交道的人,是真的很好,很包容。可现在,她看重的赞誉和万众瞩目骤然失去,落到了她最不屑的人头上。 她没了之前的从容,也不能再做到宽和,她只想毁灭了这一切,让所有的人都下场凄惨! 韩清婉的好气度完全掩饰不住了,眸中隐隐起了戾气,恶狠狠地看向韩攸宁。 韩攸宁静静看着韩清婉,唇角微翘,失去你在意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你在践踏别人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被别人践踏在脚下的时候? 第54章 震动 韩清婉从韩攸宁平静的目光中看到了浓烈的恨意,她不明白这恨意从何而来,她们不过是初相识! 她告罪了一声,借着身子不舒服告退出了亭子。 赵湘儿冲着她喊,“韩大小姐,打不过就跑多没意思!你不是凤凰命吗,或者可以去找太子哥哥替你撑腰!” 闺秀中传来低低的嘲笑声。 今日种种不堪,她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向太子求助? 韩清婉脚步停了停,出言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是我不自量力与人攀比,可我也是出自对大伯父的崇敬之心。定国公是我的大伯父,我就想当待他最好的人。为了大伯父,委屈我受得,嘲笑我也受得。我妆奁里的头面都会换成银子,换成粮食送去西南,送到大伯父手里。” 她说到最后,眼里含着泪,颇为真情实感。 她寻到了最好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有小女儿对长辈的亲昵,有小女儿的娇蛮,还透露着定国公韩钧对这个侄女的看重。 有嘲笑的人沉默了。 只要是涉及定国公,他们都不敢过于放肆。 只有赵湘儿,韩清婉的招数对她根本没用,因为她既不怕太子,也不怕定国公。 她放开被她揪了一半的菊花走到韩清婉身边,“说的好不如做的好,先把你的头面卖了再说吧。反正你有什么头面,我是记得的。卖的时候记得给我递个信儿,我去给你做个见证。” 韩清婉打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她强笑,“好。到时定告诉县主一声。” 她再也不敢久呆,匆匆离开了花园。 赵湘儿得意地哼了一声,朝着韩攸宁扬了扬下巴,论嚣张,你能比得过我么? 成郡王妃坐直了身子,收起了高高在上的轻漫,问韩攸宁,“你叫陈攸宁是吧?” 陈攸宁福身道,“回郡王妃,是。” 成郡王妃道,“五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自己拿着也烫不着手,你为何要这么做?” 韩攸宁神色肃然,“郡王妃,小女曾听家父提起,成郡王也曾在边疆带过兵打过仗,战功赫赫,您应知边疆将士的艰辛。” 成郡王妃听她提起成郡王当年威名,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颔首道,“边疆将士是很苦,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 “郡王妃说的极是。”韩攸宁嗓音清润,“如今西南边疆起了战事,将士们正在沙场浴血奋战。我们能得这太平盛世,在此歌舞升平,饮酒作乐,全赖将士们用血肉之躯替我们构筑了城墙,阻挡了铁蹄刀枪。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可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是父母的儿子,女人的夫君,孩子的父亲。他们也知道饥饿寒冷,他们也会怕疼怕死,他们死了也会有人痛哭难过。 这几万银两于我而言不过是多些享乐,可若换成粮食送到边疆,却能让边疆将士得几餐饱饭,说不定就能少死几个人,少几个孤寡凄凉,说不定就能多赢得一场胜利。如此而已。” 少女之言句句朴实无华,却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她的周身似笼着一层光华,灼灼夺目。 凉亭内外一片寂然。 有那武将的家眷,低低啜泣起来。边疆征战苦,又有几人知? 大家在此时方恍然想起,十几年前陈家曾经倾尽家财支撑了西南军一年的多粮草军需。 那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庞大数字,庞大到连朝廷都不敢去细算,不敢提及,因为朝廷根本还不起。 此时陈家几欲倾覆,不知多少人盯上了陈家这块肥肉,想着分而食之。 可陈攸宁,一个孤女,在自己朝不保夕之际,却有如此魄力,拿出五万银子来支援西南战事。 如此心胸,如此气魄,让他们为自己之前的轻慢之举汗颜。 他们都受过良好的家教,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他们有着最基本的善恶是非之分,顶多是心志不坚随波逐流罢了。 所以当有足够强悍的精神冲击到他们的内心时,便激发了他们心中的正义,让他们不自觉地去臣服于这种精神。 之前他们对韩攸宁有多痛恨蔑视,现在就有多愧疚。之前他们对韩老夫人有多推崇,现在对她就有多鄙夷,多痛恨。 就连一向高傲的成郡王妃也颇为动容,一改鼻孔看人的做派,正儿八经地正眼打量起韩攸宁。 “好,好!” 陆老夫人拍掌称赞,打破了寂静。 阿渊眼光极好,挑了这么个好媳妇!这大气凛然的性子,随她!他们这些武将家庭,便该找这样的好媳妇啊。 陆老夫人平地一声吼,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纷纷交口称赞起来。 她们仿佛也在此时,才发现这个女孩子长的还颇好看,一身的气度比起在场的世家女儿,并不差什么。 就连那命定的未来太子妃韩清婉,对比之下,似乎也黯淡无光,气度不够高华。 陆老夫人颇满意众人的反应,笑呵呵地附和着她们的话,彼此竟是史无前例的其乐融融。 众人在受宠若惊之余又不免疑惑,又不是她家孙女,老侯夫人这么高兴作甚,时不时地哈哈笑着说“哪里,哪里。”又是为了哪般? 就很谜…… 陆老夫人对韩攸宁招了招手,和气地说道,“好孩子,过来。” 韩攸宁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她缓步走到陆老夫人面前,向她福礼请安。 她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凛然正气,又变成了沉静的模样,可肉嘟嘟的小脸做出这个表情,给人的感觉却是娇憨懵懂,毫无攻击力。 陆老夫人拉起她的小胖手,“你说的很好,做的也极好。” 韩攸宁福身,一时不太适应陆老夫人热切的目光,“老夫人过奖了。” 她做这些,除了要对付韩老夫人祖孙,最重要的,她是怕那几艘粮船再出什么意外,父亲兄长重蹈前世覆辙。 她只是,给父兄送些吃的罢了。 “这没什么好自谦的,好就是好,我可不轻易夸人的。” 陆老夫人撸起袖子,露出了两个手腕,上面明晃晃戴着四对绿汪汪的翡翠镯子。 ------题外话------ 一会儿还有一更 第55章 大委屈 她嘴里说着,“头一次见面,总该给你点见面礼。” 便一股脑把四对玉镯套到了韩攸宁手腕上。 众人:…… 头一回见面的可不止一个陈家小姐,旁人怎就啥见面礼都没有? 出门戴八个手镯的,也着实不多见! 陆老夫人出门带八把刀子,倒是更可信一些! 韩攸宁一时有点懵,有些承受不住手腕间沉甸甸的见面礼,更是承受不住陆老夫人的热情。虽说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有煽情成分,也不至于把陆老夫人感动成这样吧? 这些翡翠镯子水头极好,世面上都不多见,怎么就都给她了! 她推脱之时,陆老夫人的手却如铁钳一般,阻止她脱下镯子。 “你安心收着便是,这些镯子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戴了!” 陆凛喜滋滋地看着祖母,啊,祖母果真是同意他和胖丫头的亲事的! 他曾偷偷看过祖母箱笼,这八个玉镯被里三层外三层包着,是当宝贝待的!是他们陆家的传家宝吧? 嗯,传家宝是该传给孙媳妇! -- 花园里一座假山,上有清风阁,可俯瞰整座园子。 阁内阑窗前,一抹银白色的欣长身影,立如芝兰玉树,掩映在疏斜的梅枝之后。 俊逸的脸上淡漠如雪,星眸幽深莫测,居高临下看着花园中央的凉亭。 凉亭里的白衣少女神色沉静,淡然如水,仿佛周遭的事都与她无甚关系一般,她只是在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 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这般巧的事。 就像定国公府去花市频繁采购菊花,惹上了成郡王妃和刘御史夫人,这不可能仅仅是巧合。胖丫头给文先生银子,让那个硬骨头配合说出那些没有一丝破绽的话来,也不会仅仅是巧合。 那个小丫头心眼甚多,她可不会坐以待毙。 出手就是五万两银子,一击而中,粉碎了韩老夫人的算计,且让对方毫无还击之力。这么大的气魄,倒的确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她能在灭门夜提醒他把陈府积年的惊人财富都运走了,那种果断定取舍的大气魄,即便是阅历深厚目光深远的男子,也难以企及。 他很好奇,这个天真无害的小丫头身上到底蕴藏了多少力量。 韩锐身着官袍,毕恭毕敬地恭立在赵承渊身侧。这是大周最尊贵的王爷,虽不掌权,却可以一句话定一个百年世家的生死。 晋王爷与他们定国公府少有往来,今日的赏花宴来的又大多是女眷,却不明白他为何要来,来了就这么站着,也不说话。 银白锦袍上的飞龙目光凌厉,威严凶猛,看的久了,韩锐不由得冷汗淋漓。 传闻晋王性子澹泊,待人虽不亲近,可却也算是温和。可他丝毫没有感受到温和,倒是觉得晋王周身冰寒森冷,气势迫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苦思冥想,也没想出自己最近哪里得罪晋王了。 亭子里的对话他虽听不见,却也看出了形势急转直下,母亲她们处于劣势。 她们今日要做什么他是知道的,也颇认可。他不想府里的阴私被晋王看到,在晋王来的时候就派了小厮悄悄去给母亲送消息,可这么久了也没见小厮踪影,母亲那边似乎尚不知情。 韩锐心中愈发不安。 他忽而发现,晋王微微笑了一下,就似冰雪消融,春回大地。 虽然那笑容转瞬即逝,可还是让他捕捉到了。 他心下一松,壮着胆子说道,“王爷,园子后面的景致也不错,不若下官陪您四处逛逛?” 赵承渊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负手静静看着凉亭。 韩锐没得到回应,讪讪之余又心生气闷,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是定国公的弟弟,怎么就不值得晋王回他一句话了? 他想起母亲说的,世人皆有一双势利眼。他和韩钧虽说都是一个爹生的,可他不是一府之主,地位便是天差地别。韩钧在一日,他就只能活在韩钧身后的阴影之下,卑微低贱,他再努力别人也看不见他。 他的眼中积郁起了戾气。 他就盼着,母亲接下来的棋局顺利走下去,把那不知来历的丫头给置于死地。若她真是韩钧的女儿,也算出了他胸中一口恶气。 韩老夫人在听说那五万两银子时,便知自己中了韩攸宁的计策,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现在她冷眼旁观,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京中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形象,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或许不知何时便会轰然坍塌。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来是这种感受! 她一副与有荣焉的欣慰模样,很是大度地赞赏了韩攸宁一番,做足了慈祥宽和的姿态。 陆老夫人虽觉得这婆子说的话有些言不由衷,不过前面的铺垫她没经历,并不知道韩老夫人是做了什么算计。 到底是要结亲家的,陆老夫人很理智地没有刺挠老婆子。 原本猫在人群中的孙大娘,此时见有人撑腰顿时有了底气,也融会贯通学会了郑妈妈的那一套,一路哭喊着到了陆老夫人跟前,扑通跪了下去。 “老夫人,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大小姐她受了大委屈啊!” 陆老夫人看孙大娘就跟流浪在外的孩子见了亲娘一般,双目含老泪孺慕地仰着头,一时竟怀疑自己在民间失落了个老闺女。 在陆凛的提醒之下,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阿渊晋州王府的厨娘,跟着宁丫头跑了的那个。 孙大娘已经开始了她的表演,老泪纵横,声音悲切,“老夫人,大小姐不过是吃了几个菊花包子,还是她们求着吃的,府里府外就传遍了小姐骄纵跋扈……方才您是没听见,那话说的可真是难听啊,小姐在房里大哭了一场……” 孙大娘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各种加料,把韩攸宁描述成了受尽算计欺压,却只能含泪隐忍的悲惨小孤女。 众人在尴尬之余,也从中提取到一些有用信息,原来这位表小姐天天吃菊花,竟是花房里的管事妈妈狠命求着塞给她的? 那么这前后一系列的事……倒像是刻意安排了。 捧杀,坏人名声这种事,既隐蔽又收效好,在后宅里是常用的手段。 第56章 作妖 捧杀,坏人名声这种事,既隐蔽又收效好,在后宅里是常用的手段。 大家都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听到的,只要不是天天在身边守着的人,很难发现其中端倪。所以被捧杀的人,即便是发现了真相,往往也是百口莫辩,或者是越描越黑,再得一个忘恩负义的坏名声。 今日之事,若不是陈家小姐不肯占人便宜,又心怀善念,险险躲过了一劫,怕要被死死摁在骄纵跋扈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了。 陆老夫人越听越怒,她平日里最听不得旁人告状,今日却觉得这位孙大娘及时揭露了老太婆真面目,还了宁丫头清白,做得甚好。 她虎目一缩,砰地一掌拍在石桌上,只听见咔嚓咔嚓的碎裂声,石桌碎成了两半。 在场的贵妇们饶是见过陆老夫人发怒场面的,此时依然不免心惊胆战。可不能惹了她,这巴掌谁受得住啊! 陆老夫人盛怒之下,也顾不上压制自己嗓门,声若洪钟,“温如春,当真是好算计!你不想收留宁丫头大可以直说,我们安陵候府有的是地方,搞这些坏人名声的小动作作甚!” 韩老夫人被连名带姓称呼,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老姐姐且消消气……” “谁是你老姐姐,我没这样黑心烂肚肠的妹妹!” 韩老夫人脸色一黑,正气凛然道,“陆老夫人,老身坐得端行得正,这么多年来全京城的人是有目共睹的。那郑婆子包藏祸心,为了谋取私利怂恿宁丫头食用菊花,我自会严加处置,给宁丫头一个交代。” 她这话说的也算是合情合理,郑妈妈昧下了三百两银子的事,大家方才也都看到了。 有夫人从中调停,劝陆老夫人消消火,毕竟若是真的打起来,她们这些在一旁的池鱼,也不免被波及啊。 陆老夫人是那种凭直觉本心行事的人,可听不进去什么道理,她在将石桌碎成好几瓣儿之后,方才罢了手。 她原本想着把亭子也拆了,可考虑到外甥媳妇还在这里,难免会吓到她,影响到外甥的婚姻大事就不好了。 她慈爱地冲着韩攸宁一笑,“这石桌太沉,不碎一点下人抬不动!” 韩攸宁轻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老夫人思虑周全。” 陆老夫人心花怒放,怒气顿时消散,外甥媳妇夸她哩! 孙大娘功成身退,得意地退到韩攸宁身边求赞扬,在得到韩攸宁一个颇赞赏的微笑后,便退到了她身后,一副忠仆模样。 凉亭里一片狼藉,四处是散落的点心茶水,是不能呆了。 韩老夫人张罗着大家去花厅。 她堪堪挽回了局势,却也是万分凶险。 依着现在情形,接下来的那一步棋,倒是不适合再安排了。有了前面这些事,再接着进行难免刻意。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那疯婆子再发一次怒,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她方才趁乱已经悄悄吩咐下去,接下来就是心无旁骛地把这尊佛给伺候好了,平安无事就好。 她们刚走了不多远,就见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跪地请罪,“回禀老夫人,花厅里的菊花被人剪了!” 韩老夫人心底一沉,到底是晚了一步! 陆老夫人冷笑,“怎么,又是宁丫头剪你们菊花了,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好好一个赏菊宴,净来看你们作妖了!” 韩老夫人真心实意地澄清,“怎么会,宁丫头和她的丫鬟,还有孙妈妈都在这里呢!定然是哪个下人做的糊涂事。” 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诚心说过话。 可听到丫鬟耳中,却是老夫人在按照预定的剧本走,她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丫鬟尽职尽责地唱着自己的白脸,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老夫人,老安陵候夫人说的没错,是表小姐院里的下人剪的!钱妈妈深知事情重大,各院搜了一圈,最后在玫园找到了被剪掉的菊花,那玉娘却在那里撒泼打滚,不肯承认……” 陆老夫人一只手已经探入衣袖,摩挲着袖中的短刀,“你们动作倒是快,这么一会的功夫,就人赃并获了。有这个本事,怎么连盆菊花都看不住?” 韩老夫人虽不知陆老夫人在摩挲什么,但从她一身的煞气也大致可以推测,袖中的肯定不是镯子。 韩老夫人四下张望了下,园子里虽有侍卫,却避讳女眷身份,都离得远远的。若是这疯婆子动了手,可没人能救得了她啊! 她暗恨这丫鬟没眼色,求生欲使然,她慌忙好言安抚,“老姐姐……陆老夫人说的是,这都是下人当差不仔细。些许小事,就不要在这里坏了大家赏花的兴致了。青草,你下去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地上的丫鬟说的,她拼命朝青草使眼色,微微摇头,不要再说了! 青草接收到老夫人的眼神,心中暗暗佩服,老夫人演技太好了,连她这个知道内情的都差点信了! 她要向老夫人学习,沉浸式地表演! 她演得愈发卖力,声泪俱下,“是奴婢的错,花厅里在布置午膳,人来人往的,奴婢一个没照看周全。犯下如此大错,奴婢万死难辞其咎,还请老夫人责罚……” 她不顾老夫人连声阻止,继续加码,转头看向韩攸宁,“表小姐,老夫人对您宠爱,您也不能如此肆意妄为,您可知那两盆花是谁家府上的?” 韩攸宁微笑,“不会是宁郡王府和刘御史府上的吧?” 她猜到了韩老夫人设计让她们二人来,暴露她的缂丝和云锦衣裳。 却没想到,韩老夫人为了彻底激怒她们二人,居然还设计了这么一出。 “正是!” 青草的正气凛然和韩老夫人如出一辙,她满意地看着亭子中炸开了锅。 韩老夫人眼睛一闭,完了! 刘御史夫人第一个跳了起来,厉声问,“你说什么?我带来的那盆嫦娥奔月,被剪了?” 青草又是伏地回话,“回夫人,正是。奴婢深知您的嫦娥奔月和郡王妃的瑶台玉凤珍贵,就没敢摆在花园里,只敢摆在花厅中最稳妥的正位之后,不曾想……” ------题外话------ 昨晚做了个梦,上架了…… 起来后发现,果真只是个梦…… 第57章 癫狂 刘夫人身子陡然一晃,口中一片腥甜。 那盆嫦娥奔月,是她费劲千辛万苦好容易得来的,培育了这么多年,才开出如今成色的花来。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她身边的丫鬟慌了,上前扶着她,递了帕子上去,“夫人,您吐血了……” 刘夫人捏着帕子,却没有擦唇角的血迹,她恶狠狠看向韩攸宁,方才对她刚起的一点好感一扫而空。 “陈攸宁,你有何话说?这盆花你也花银子买下了不成?” 她趔趄冲到韩攸宁跟前,紧紧抓着她的手,声音尖利几欲癫狂,“这盆花是用我心头血浇灌的,你五万两银子也买不来!” 韩攸宁未来得及躲开,只感觉手背一阵尖痛,刘夫人的指甲几欲嵌入她的皮肉里。 陆老夫人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掐住刘夫人的手腕,猛地一用力,刘夫人手上顿时卸了力气,松开了韩攸宁的手。 韩攸宁退后一步,再抬手看时,白嫩的手背已经一片青紫,渗着血迹。 陆老夫人脸色一沉,一把甩开刘夫人的手腕,怒声道,“她不过一个孩子,你下手也忒狠!” 刘夫人依然神色癫狂,“那盆嫦娥奔月就是我的孩子,谁动了它,我跟她拼命!” 她的样子骇人,有人不禁为韩攸宁捏一把汗。这种人证物证俱在的事,若是闹大了,韩攸宁怕也占不到便宜,谁也保不了她。 韩攸宁没有众人预料的惊慌失措,她目光镇定,又有凌厉之势,“要拼命可以,就怕刘夫人找错了人。难道刘夫人依然觉得,我是那种骄纵愚蠢之人?” 刘夫人一怔,眼神清明了一些。 这陈家大小姐自然不是那种骄纵愚蠢的,相反,她还很思虑周全,心智清明。这样的人,怎么会当众做这种自掘坟墓的事? 再静心细想,从花市买花开始,一直到现在,每一步都是在针对陈攸宁,每一步都有她和成郡王妃。 她目光一寒,转向韩老夫人,“韩老夫人,都是你做的!” 而此时成郡王妃,脸上阴云密布,正阴沉沉地看着韩老夫人,“韩老夫人,你不会以为旁人都是傻子吧?你这点伎俩,放在皇室宗亲的后院里,属于下三滥!” 到了这一步了,韩老夫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把戏给演下去,总不能招认了吧! 她缓缓起身,正色道,“老身定然会将此事查清楚了,这事不管是谁做的,定不轻饶!” 刘御史夫人目光森森,“若是你的算计,你便等着报应吧。” 韩老夫人心底一沉,她知道刘夫人说的报应定然是要让刘御史下狠手。 自己将刘夫人引来,也是为了让她对韩攸宁下狠手。先惹怒她到这种癫狂的程度,再有韩攸宁私自穿御用之物的大不敬之罪摆在面前,韩攸宁定然是死路一条。 加之成郡王妃这个严苛的宗妇,誓死捍卫皇室宗亲的高贵不可侵犯,韩攸宁更是绝无活路。 可现在怒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就不太妙了。 韩老夫人努力保持着坦荡从容,带领着众人去了东花厅。 文管事不能再跟随前往,他走到韩攸宁身边,低声道,“卑职不能去花厅,表小姐自己小心些。” 韩攸宁往一旁走了走,避开人群,“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事。今日多谢你了。” 文管事迟疑了片刻,最终问出了心中疑问,“表小姐为何这般信任卑职,将五万多两银子就这么给了卑职,连个证人都没有。您就不怕卑职卷着银子跑了?” 韩攸宁笑着摇头,“你不会。” 你是为了忠义能只身劫法场的人,连命都不要了,又怎么会把区区银子放在眼里? 文管事没有问出缘由,却又领了个新任务,他带着疑惑,一瘸一拐地走了。 不知为何,他总能从她的身上看到国公爷的影子,莫名的让他信任,屈从。 陆凛凑了过来,颇有些担忧,“胖丫头,不会真是你剪的吧?” 毕竟胖丫头吃瑶台玉凤并不是没有先例啊!能当着霍山那个江湖高手的面把人家的花吃了,可不是一般的胆量! 韩攸宁微笑看了他一眼,“你不敢确定,那还帮着老安陵候夫人掀桌子。” 陆凛笑嘻嘻道,“气势不能输,这不是显得咱无辜嘛。” 韩攸宁笑了笑,“你放心,不是我。” 陆凛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就不必去冤枉人了。” 赵湘儿一直跟在韩攸宁身边不远,见韩攸宁颇为淡定的样子,凑上去好奇问,“你就不怕寻不出证据自证清白?” 韩攸宁冲着前世没少打架的小姑娘眨了眨眼,“现在害怕的人可不是我。” 赵湘儿撇了撇嘴,“你果真是嚣张,这可是在人家的地盘儿。” 陆凛不乐意了,呛声道,“这是自信!换成你不早被人关起来打死了?” 赵湘儿一巴掌拍了上去,“敢对姑奶奶我动手的人还没出生呢!” 陆凛捂着膀子,全京城敢对他动手动脚的,也就这个臭丫头了! “就你这臭脾气,迟早的事!” “死小子你活腻味了是吧?” 赵湘儿和陆凛的打闹中,众人到了东花厅前。 刘夫人的那盆嫦娥奔月只剩下枝头两支花,似仙子凌空翩然起舞,残缺的枝头令人扼腕。 而成郡王妃的一盆瑶台玉凤更是凄惨,原本繁茂的枝头被剪得七零八落,极为残忍。 两人都脸色青黑,抚着自己的爱花,目含怒色。 韩老夫人一副雷厉风行做派,将园子里和玫园的仆妇都集中到了东花厅前,密密麻麻跪成了好几排。 玉娘被两个婆子钳制着双手,发髻散乱,正在可劲地对着钱妈妈骂着。 韩攸宁沉脸上前,对那两个婆子道,“放开她。” 钱妈妈冷着脸,“表小姐,她可是偷花贼,人赃并获的,好几个人都能作证!” 有两个丫鬟向前膝行了一步,其中一个青衣丫鬟开口,“表小姐,我们两人都看见了,确实是玉娘趁乱进来剪的。” 另一个黄衫丫鬟也出口附和。 韩攸宁冷笑,“人证?” 她指着孙大娘和铃儿,“她们俩还作证是钱妈妈你偷的呢,你是不是该跪下认罪?” 孙大娘很嚣张地上前,“对!我看见了,就是你剪的!” 钱妈妈就没见过如此明目张胆诬赖人的,她端起一身正气反驳叱骂,可她骂起人来却比不过口无遮拦的玉娘,气势又比不过晋王府的孙大娘。一时落了下风。 到最后,眼看着钱妈妈就要把自己绕进去了,韩老夫人上前示意婆子把玉娘放了。 玉娘快步走到韩攸宁身边,低声道,“大小姐,我可不做那种下三滥的事。” 韩攸宁对她点头,“我知道。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得了你。” 玉娘脸色微动,默默站到了韩攸宁身后。她不明白,为何陈家大小姐一直这么无条件地信任她,护着她,连多问一句都没有。 ------题外话------ 小伙伴们为莫莫新文的上架操碎了心,莫莫万分感谢~~ 纵观全网,你们是最热心最可爱的读者~~ 莫莫仔细对比过,不管是国公继室还是皇婶,莫莫的读者基数虽然不是很大,可读者活跃度和读者粘性却是非常高的。 就像国公继室,莫莫的收订比可以达到1.5:1,远高于绝大多数同期网文。很多文只有2:1,3:1甚至6:1 也是这个原因,编辑一直说莫莫的文成绩很不错,鼓励我继续写下去。 就像皇婶,收藏虽然不多,可是评论还有打赏和评分却很多,让莫莫每每看了都有我家地虽不大但地里的庄稼比别家长得好的满足感。 谢谢亲们的支持和鼓励,谢谢! 第58章 审问 韩老夫人正色道,“此事为求公正,便听宁丫头的,让她来裁断。” 钱妈妈不解,却见韩老夫人微微摇了摇头。 韩老夫人算的明白,如果陈攸宁裁断自己无辜,没有证据说服力不足,成郡王妃和刘夫人即便想对定国公府发怒,到底也不能理直气壮。这件事便能含糊了过去。 韩攸宁也不推辞,淡定地接了这差事。 在场的夫人不由得暗暗叹息。 终究是阅历太浅,她接了这差事,便是把烫手山芋接到自己手里了。 韩攸宁提起地上的篮子看了看,里面的菊花形态优美,花瓣肥嫩,香气清幽,的确是很好吃的样子。 她压制住想拿起来吃一朵的冲动,僵硬地放下篮子,踱着步子在下跪的仆妇间穿行。 她走得极慢,每个人的面前都要停顿一下,让人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最后她走到那三个证人面前站定,“你们可动过这些菊花?” 她们三人摇头,齐声道,“没有!” 韩攸宁又问,“你们可动过花厅里的那两盆菊花?” 三人又答,“没有!” 韩攸宁没有多问,让人辟出一间厢房来,她主审,成郡王妃和刘夫人旁听。在花厅和花园服侍的所有丫鬟婆子挨个进厢房接受问询。 陆老夫人拿着鞭子尽职尽责地盯在外面,不让人有串口供的机会。 韩攸宁看她严阵以待的样子,不由得失笑。其实不必,她们串供也没关系。 丫鬟婆子一个接一个的进来。 韩攸宁身前几案上放着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只问两个问题,“是不是你剪的,你有没有看见是谁剪的?” 无一例外的,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 而韩攸宁不骄不躁,爽快让她们出去,再接着问下一个。 成郡王妃虽对韩攸宁心生好感,可见她如此软绵绵地审讯,毫无威慑力可言,也不由得摇头。 “陈家丫头,你这么问下去,可问不出什么结果来。一百两虽说不少了,可比起身家性命来,恐怕没人敢拿这个钱。” 韩攸宁笑了笑,“郡王妃您耐心等着,总有能说实话的。” 刘夫人一直黑着脸,都懒得与她争辩,这个样子能找出是谁来才怪。 她心中已经做了打算,报给官府来查案,重刑之下,总有那受不住的。 最后进厢房的,是其中一个证人青衣丫鬟,名松枝。 韩攸宁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依然是否定的答案。 韩攸宁却没让她出去,而是说道,“看来青枝姑娘是不打算认罪了。” 松枝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慌,她强作镇定道,“表小姐何出此言?” 韩攸宁不紧不慢喝了口茶,淡声道,“自然是有人指证你了,一百两银子的悬赏,总有耐不住诱惑的。松枝姑娘说说,我是怎么得罪你了,让你陷害于我?” 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成郡王妃和刘夫人惊讶地抬起了头,是她们错过了什么吗? 她们怎么没听到有谁指证了? 松枝伏在地上道,“表小姐明鉴,奴婢不敢陷害于您。却不知是谁编出这种话来,奴婢要与她对峙!” 韩攸宁道,“我既然要这么一个个审问,就是为了能让人无所顾忌地说出实话。此时告诉你,岂不是背信弃义。横竖成郡王妃和刘夫人已经听到,我也无须再与旁人证明什么。” 被提及“已经听到”的成郡王妃和刘夫人愣了愣,她们真的什么都没听到! 成郡王妃大致猜测韩攸宁是要诓松枝招供,便肃着脸道,“对,你此时说了实话,本妃体谅你有什么苦衷,还能宽待一二。若你死不认罪,那就只能交给官府来审讯了。” 韩攸宁赞许地看了成郡王妃一眼。 成郡王妃颇开心地冲她微微一笑,我是不是很机灵? 她忽而想起彼此身份,顿时收了笑意,恢复了鼻孔看人的高傲姿态。 松枝在听到“官府”时目光闪烁。不过她到底是在老夫人身边调教了许多年的,一路升到了二等丫鬟,心性比一般丫鬟要强韧。 她紧咬着牙,“奴婢着实是冤枉,怕是有人贪恋银子,做出那种诬陷人的事来。” 韩攸宁起了身,慢慢踱步到她跟前,“松枝姑娘是左撇子吧?” 松枝一愣,她是左撇子的事虽说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表小姐初来乍到,若是没人特意与她说这个,应不会知道她一个丫鬟是不是左撇子。看来,是真的有人告密了。 她心中慌乱起来,可这种明面上的事也不能否认,她回答道,“回表小姐,奴婢是左撇子。” 韩攸宁轻笑,“你算是聪明,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其实你说谎也没用。” 她伸手拉起松枝的手,展开她的手掌,指着左手手心薄薄的茧子道,“你习惯左手做事,左手便比右手粗糙一些,这些是做不了假的。就跟人做了事,总会留下些痕迹,是一回事。” 松枝惊讶于韩攸宁的心思细密,平静道,“表小姐说这些,与菊花有什么关系?” 韩攸宁让铃儿将那两盆花搬了进来,她指着花枝上的切口道,“左手拿剪刀跟右手拿剪刀,剪出来的豁口无论是着力方向还是倾斜方向,都不相同。这些豁口,很明显是左撇子的人剪的。” 刘夫人闻言快步走了过来,仔细观察了两盆菊花的切口,果真是从左边下的剪子。 她冲着松枝一巴掌扇了过去,“贱人,你还要抵赖不成!” 松枝跌坐地上,捂着脸颊狡辩,“说不定是玉娘故意用左手剪了,混淆视听呢?” 韩攸宁也不与她费口舌,吩咐铃儿出去搬了一盆菊花进来,递了一把剪刀给松枝,“你用右手把这盆菊花剪完。” 松枝右手笨拙地拿着剪刀,即便她将力气都凝聚到右手,可仍无法灵活控制剪刀,更别说剪断颇坚韧的菊花枝子了。 她忙得满头大汗,用了许久方把八朵菊花全部剪完。 这些菊花枝子的切口钝而杂乱,筋络树皮参差,有的枝子几乎是撕扯下来的,丝毫没有那两盆菊花枝子的整齐利落。 韩攸宁将菊花分给成郡王妃和刘夫人看。 两人一看,一切便都明了。 ------题外话------ 求评论,求推荐,求票票~~ 第59章 拆宅子 韩攸宁微笑看向已经颓然坐在地上的松枝,“花厅里人来人往的,玉娘要避开你们剪一篮子的菊花,还要用并不灵活的左手,还要剪得整整齐齐,你觉得可能吗?” 松枝脸色苍白,结结巴巴道,“奴婢……或许玉娘左右手都很灵活……” “够了!” 成郡王妃厉声道,“不必再与她客气,将她捆了送大理寺便是!本妃可不怕得罪了定国公!” 松枝面露绝望,她缓缓站了起来,凄然道,“奴婢招认,菊花是奴婢剪的。” 刘夫人见找到了正主,情绪便有了发泄的地儿,整张脸乌云密布,恶狠狠盯着松枝,“你是受谁的指使?为何要剪了那些菊花?” “无人指使。”松枝看向韩攸宁,“我只是看不惯表小姐横行霸道,搅得阖府不宁,想让她受些教训。” 如果是没有发生之前的那些事,刘夫人她们或许会信,可现在,她们是一个字都不信。 即便松枝不说,她们也大致猜到了真相。 这又是一出韩老夫人设计的好戏,用来陷害陈攸宁的。 却不知她不过一个孤苦的表小姐,有什么值得她们频下黑手的? 就在刘夫人吩咐身边的丫鬟出去喊人的功夫,却见松枝猛地向一旁的墙撞了过去,她撞得决绝,选准了墙体最尖锐的边角。 她颓然坠倒在地,额头上鲜血汩汩,了然无了生机。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韩攸宁又站在成郡王妃她们身边,根本来不及去阻拦。 外面的陆老夫人听到动静冲了进来。 看到厢房内的情景,先是一惊,接着便担忧地看向韩攸宁。 韩攸宁沉默地站在原地,低敛着眸子,心中懊悔不已。 是她疏忽了。 松枝是家生子,爹娘兄弟的命都攥在韩老夫人手里,她不会轻易背主的。如今事情败露,她只能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主子,保下家人。 厢房里涌进来许多人,尖叫声不断。 陆老夫人拉着韩攸宁往外走,一边安慰她,“丫头吓坏了吧?别怕,你就当摔了个西瓜……” 韩攸宁第一次见这么安慰人的。 她声音虽低沉,却平静有力,“多谢老夫人。我见过死人,没什么怕的。” 陆老夫人这才想起来,胖丫头家里刚死了很多人,一路又见了那么多死人,她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她叹息了一声,可怜孩子,到底是遭了多少罪,才能面对死人波澜不惊? 勇猛如她,在战场上第一次见死人时,都是吓得好几日睡不好觉,夜夜做噩梦。 桂花树旁摆了椅子,陆老夫人让韩攸宁在那里坐下,不让她再参与接下来的事,自己却是手里绷着鞭子又回了厢房。 韩攸宁心中不解,陆老夫人对初次相见的她极为维护,就像是她的外祖母一般。 她看向扬着笑脸走过来的陆凛,心中忽而一个闪念,老夫人不会真要让她做陆凛的媳妇吧?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小子要来真的? 她脱下翡翠镯子,递给陆凛,“老夫人的心意我心领了,这镯子太贵重,你替老夫人收回去吧。” 陆凛不肯接镯子,这是定情信物,怎么能收回来! 他方才跟祖母侧面打听了一下,祖母对胖丫头满意的很,甚至开始憧憬“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的美好生活。 他红着脸扭捏道,“这是祖母给的,你拿着就是。你若是给我,我粗手粗脚的,说不定转眼的功夫就打碎了。” 韩攸宁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陆凛,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她皱起了眉头,“能不能好好说话?” 啊,媳妇在凶他呢! 陆凛跳起来就跑,一边喊着,“我先去吃饭了!” 韩攸宁看了看手中的镯子,叹了口气,又小心翼翼一个个套了回去。 -- 真正剪菊花的人是松枝,那么玉娘被诬陷就显得意味深长了。 玉娘剪菊花的另外两个证人,咬牙说是收了松枝银子,替她作了假证。还有去搜查证据的钱妈妈,则是说自己受了蒙骗,冤枉了表小姐院里的人。 三人都被打了板子,扔进了柴房。 韩老夫人依然是一身的凛然正气,“老身一向宽待下人,竟不想养出你等恶奴来!我们定国公府绝不能姑息这种小人行径,这等恶奴必须严惩不贷!” 韩老夫人虽装得无辜,可假证太多,反倒让她择不清了。 她百般解释,又是反复提起长子韩钧,话里话外的都是拿着韩钧的身份来压她们。 韩钧性子桀骜,又极为孝顺。当初陆老夫人把韩老夫人吓晕了,他提着剑冲到了安陵公府,与老安陵公大战了一场。后来逼得皇上将降了安陵公的爵位,他才作罢。 成郡王妃和刘夫人不是那么好诓骗的人,也不是那种畏惧权势的人。虽说明面上似乎将此事揭过不提,可众人从她们森森的目光中看的出来,她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若她们是好惹的,今日也不会被请来国公府了。 陆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扬起鞭子就在厢房里抽了起来,鞭子也不往别处落,全落在韩老夫人和小温氏的身边。 韩老夫人一边喊着“莫要欺人太甚”“老身要告御状”退出了厢房。 陆老夫人丝毫不惧,“你有本事就让皇上再给我们侯府降爵!” 她又在空荡的厢房发泄了一通,方收了鞭子,淡定地出了厢房。 厢房在她身后轰然倒塌。 陆老夫人淡定地走到韩攸宁身边,和蔼解释,“那厢房里死了人,房里带着怨气,留着也是凶宅。” 韩攸宁接受了她的解释,“老夫人说的是。” 只是降爵的事,陆老夫人或许觉得绝无可能,可若此生晋王再韬光养晦下去,怕要一语成谶了,伴随的就是血雨腥风。 韩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疯婆子哪里是来赴宴,分明是来拆宅子来了! 她此时万分地后悔,后悔办这个菊花宴,后悔给安陵候府下帖子。 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她已经不敢去想了。 斗菊花已经斗不成了,成郡王妃和刘夫人失了心头至爱,此时再斗菊花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了。 花厅的席面已经摆好,韩老夫人强颜欢笑,百般挽留欲拂袖而去的成郡王妃和刘夫人。 事已至此,不把那最后一步给走了,岂不冤枉! 夫人闺秀们也强装着什么也不知道,压下一肚子的八卦和急欲倾诉交流的冲动,陆陆续续往花厅里走。 ------题外话------ 后天,后天皇叔就出来了,而且连着出现好几天,亲们先忍忍~~ 第60章 姐妹 “陈攸宁,走吃饭去!” 赵湘儿过来拉着韩攸宁起身。 她比较好奇的是,陈攸宁到底是怎么得了那个嚣张的名号的! 如果名副其实,她还是要好好请教一番。 韩攸宁淡声道,“县主,我现在尚在孝期,不能坐席的。” 赵湘儿嘟着嘴,“真是扫兴。” 成郡王妃走了过来,对赵湘儿不假辞色,“攸宁已经及笄,比你年长,你该称一声姐姐,怎可直呼其名?” 韩攸宁突然被亲昵地称呼“攸宁”,一时有些不适应。且,她们也没亲近到那种地步,以姐妹相乘吧? 她道,“郡王妃,小女当不得县主一声姐姐。” 成郡王妃收了收下巴,“你不必谦让,不过是个称呼罢了。” 赵湘儿斜睨着韩攸宁,脸上胖嘟嘟的分明还是个小丫头,“你这模样,分明是比我还小,当真及笄了?” 韩攸宁道,“我六月生辰,刚及笄三个月。” 赵湘儿很不服气,“不过大我四个月,又不是一个府的,凭什么我就得喊她姐姐?” 成郡王妃瞪了她一眼,“你若是有宁丫头的气魄,让你当姐姐也无妨。” 赵湘儿哼了一声,高昂着头不吭声。 大家看出了成郡王妃的意图,她这么郑重其事,是想让赵湘儿和陈攸宁结拜姐妹?这可相当于收了个义女! 这是多少人求不来的荣耀! 陆老夫人也看出来了,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成郡王妃和阿渊是平辈,赵湘儿要喊阿渊一声皇叔,现在却跟他媳妇儿结拜了姐妹? 她斩钉截铁道,“不成!” 成郡王妃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老夫人,湘儿总不能一口一个陈攸宁地喊宁丫头吧,总归是不成样子。” 陆老夫人一副没商量的样子,“不成,你若觉得失礼,可以让她喊宁丫头姑母姨母。” 成郡王妃哑然失笑,这个老侯夫人一向不好打交道,竟到了这种地步! 哪里有这么蛮不讲理的,还管起人家拜姐妹来了! “老夫人,定国公和皇上自小便熟识,是以兄弟相待的。算起来这两个丫头是平辈,哪能你那么个论法?” 陆老夫人哼声道,“我可不管,从我这里论,那就是长辈!” 她态度强硬,却也不肯说出外甥和胖丫头之间的关系。 赵湘儿见自己辈分竟还要再降,忽然觉得喊姐姐并不亏。 她歪着头看了韩攸宁一会儿,虽不情不愿却还是果断地一锤定音,“攸宁姐姐?” 韩攸宁并不想与成郡王府有过多亲近,成郡王是御林军统领,皇上近臣。前世父亲单枪匹马杀进皇宫,欲对皇上不利,被成郡王领侍卫缉拿,这其中的真真假假,她一直没有弄清楚。 她曾哭着去求成郡王,问他父亲是否真的刺杀皇上了,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成郡王面无表情,只说了一个字“是”,别的什么也不肯说。 她在心里对成郡王是有恨的。虽说立场不同,可父亲终究是被他关进诏狱的。 现在她与赵湘儿只是以姐妹相称,却也没正式结拜,倒也不必急于推脱。 她微微一笑,“湘儿妹妹。” 成郡王妃高兴抚掌,“今日不虚此行,替湘儿找了个姐姐!” 她说着话,从头上拆了一支东珠金簪放到韩攸宁手中,“这个就当给你的见面礼了。你待出了孝期再戴。” 簪子的簪头除了一个莹润的大东珠,还有几十颗小东珠环绕,光彩熠熠。 韩攸宁识得这支簪的珍贵,比韩清婉的那支更甚。 她推脱之下,成郡王妃便有些不高兴,冷着脸道,“你能收了陆老夫人的一串镯子,怎就收不得本妃的簪子了?” 韩攸宁扶额。 那镯子是她想收的吗?是她力气不如人家的大啊! 最后,韩攸宁指了指成郡王妃发间的一支珠钗,虽也是东珠的,却是小巧许多,不至于那般贵重。 “郡王妃若是舍得,小女倒是极喜欢这支珠钗。” 成郡王不再与她推脱,拆下来珠钗给她,“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金银珠宝都不在你眼里,你到底能看重什么?” 韩攸宁接过珠钗,谢过了她。 她看重的,唯有亲人的性命无虞罢了。 陆老夫人很不开心,眼刀子嗖嗖地直往成郡王妃那边扔。 哼,以后等他们成了亲,你们再改口吧! 成郡王妃低声问起了正事,“你是如何得知松枝剪了菊花的?” 韩攸宁就知道她会有此一问,要不然自己也不必做那么多审讯的戏了。 “小女是事先看出来松枝是左撇子,偏那些菊花又是左撇子剪的,便猜测八九不离十便是她了。之后利用您的威严诓她说了实话,还望郡王妃见谅。” 实则,是她在经过松枝身边时,闻到她身上染了嫦娥奔月和瑶台玉凤的香气,而松枝却说自己从未动过那两盆菊花。左撇子那些事是事后观察发现的罢了。 成郡王妃点了点头,“你很聪明。” 韩攸宁微笑着福了福身。 在成郡王妃她们进了花厅后,韩攸宁转身欲离去,赵湘儿却紧跟着她,“那些席面也无甚意思,我想尝尝你的菊花包子。” 韩攸宁示意铃儿拎起那个装菊花的篮子,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她慢悠悠往回走着,“我的菊花包子都是素的,你怕是吃不习惯。” 没有肉啊? 赵湘儿有些动摇。 她跟了上去,问,“那有鱼吗?” “没有。” “那除了菊花还有什么?” “青菜豆腐粉条。” “这么惨?那你能不能让下人给我做点带肉的菜?” 韩攸宁依然是一副你最好别去的表情,“不能。” 赵湘儿不高兴地跺脚,“哪有你这么当姐姐的?” 韩攸宁缓步前行,淡声道,“你可以选择不去。” 赵湘儿一向被人宠着,大家都顺着她,此时竟遇到了一个敢给她脸色的,愈发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 “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 她重重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 韩攸宁慢悠悠走着。 韩老夫人她们今日的最终目的尚未达成,定不会善罢甘休。她若下手,应该就在这时了吧。 经过花园假山时,忽而抬头看向清风阁。 迎着光,她只看到阁内暗幽幽的。却总感觉,似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是要下手的人? 赵湘儿不耐烦她走这么慢,又跑回来拉着她的手拖着她走。 * 第61章对弈 却说告别害羞的胖媳妇的陆凛,在往西花厅走的路上,忽而目光一闪,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往路旁的一丛桂花树后钻了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冷笑一声,“叶常,你又没藏严实,我都看到了!” 没有动静。 陆凛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往外走,“哎呀,我得张罗一下定国公府的侍卫,就说这府里进贼了。” “出来了,出来了!” 叶常冷着脸,从不远处的树丛后面走了出来,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吃了他,“每次都逼我,你就生怕王爷不打死我!” 陆凛笑嘻嘻道,“谁让你尾巴那么长的,总露条尾巴出来。”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皇叔怎么也来了?这定国公府,皇家人来的可稀罕。” 叶常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 王爷临时想来的,他想拦也拦不住啊! 陆凛问,“皇叔在哪?” “不知道!” 叶常又钻到桂花树后面藏着去了。 陆凛摸着下巴,环视四周,很快锁定了花园中间的假山,他抬脚就往假山那边走去。 依着皇叔总想着掌控全局的性子,他定然会选那清风阁。 他爬上了假山,推门而入,果然见赵承渊定神闲坐在窗边矮塌上。 陆凛咧嘴笑了起来,“皇叔,我就猜你在这里!” 赵承渊不紧不慢捡起几粒黑子放入棋罐,温和道,“阿凛来了,坐下吧。” 陆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韩锐长跪在赵承渊的对面,冷汗涔涔,身子簌簌发抖。与其说他是在下棋,还不如说是在下跪请罪。 陆凛脸上起了一丝玩味,拖了把椅子坐到一旁,看了看棋局,又看了看韩锐,“韩大人,你这棋局可凶险啊,气数已尽,回天乏力了!” 韩锐目光慌乱,手颤抖着,手中黑子迟迟不能落下。 棋盘上似有金戈铁马的萧杀之气,山呼海啸地铺面而来,似乎瞬间就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赵承渊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动着茶水,淡声道,“不必急于下结论,说不定韩大人布局长远有什么后手呢?” 韩锐脸色愈发苍白。 他放下棋子低头认输,“下官棋艺不精,败局已定。王爷棋艺高超,下官佩服至极……” 赵承渊漫不经心看向窗外,一直到那抹素净的小身影远去了,方收回视线。 赵承渊缓缓喝了口茶,“韩大人太过自谦。听说你乃箇中高手,师承名家。” 他神色散漫,淡扫了韩锐一眼,“不知是师承令慈,还是哪位大家?” 他的语气依然是不疾不徐,可听到韩锐耳中,却如刀枪铮鸣,杀机重重。 韩锐几乎是从矮塌上摔落到地上,惊慌跪地俯首,“下官知罪!下官定严加管教妻室儿女,劝诫家母本分行事……” 赵承渊将茶盏放到矮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吓得韩锐刚抬起的头又慌忙低了下去。 “韩大人这么害怕作甚,贵府的家事本王也管不得,你下去吧。” 韩锐颤声应诺,大袖擦着汗出了清风阁。 一见到外面天日,他顿时感觉清风朗月空气清新,整个人似又活了过来,得以喘息一口气。 他急匆匆去了东花厅外,让人请了韩老夫人出来。 韩老夫人脸色很是不好,一看就是在花厅里的经历不是很愉快。 她不耐地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儿子,“堂堂朝堂命官,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韩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体统,还是命重要! 他挥退了四周的下人,方低声道,“母亲,晋王来了!” 韩老夫人大惊,“晋王?他怎来了!” 晋王可从不参加这种宴会! 她虽不敢幻想晋王是为了孙女儿才来的,但是也不觉得是为了陈攸宁。那个丫头身份低贱,晋王顺手救她已经是纡尊降贵,怎么可能还会为她破例赴宴。 恐怕是不放心那个疯婆子,才过来看看的吧? 韩锐摇了摇头,“儿子也不知。凉亭里的事,包括花厅这边的事,他都知道了。他还借下棋警告我,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便是死路一条!” 想起方才的棋局,晋王看似闲庭信步,实则棋风凌厉,步步紧逼。自己一直身处凶险之境,丝毫无招架之力,那种窒息和绝望,让他心生惧意,连与他对弈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晋王真的对他们二房下手,当真如碾死蝼蚁一般容易! 韩锐把亭子里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韩老夫人脸色难看起来, “晋王分明是在替陈攸宁撑腰!那个贱丫头何德何能,让晋王特意跑来警告你我!” 韩锐很是意外,母亲一向宽和从容,还从未这般失态过,言语竟如此粗鄙,如同市井泼妇。 他低声安慰,“母亲稍安勿躁,还是先把晋王这一关给过了,免得惹祸上身。” 韩老夫人平复了下心绪。 她原本想着陈攸宁本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也算不得冤枉她,只要略施手段让她不得不去换衣裳,便能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看来,是要另寻时机了…… 韩老夫人不敢耽搁,忙吩咐了下去,接下来什么都不要做了! 她不甘心地看了高高的清风阁一眼,派人去厨房传话,另备一桌精致席面送去清风阁。 清风阁里。 陆凛笑嘻嘻地坐在赵承渊对面,唾沫横飞,吹嘘着他家胖丫头的英勇事迹,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 赵承渊神色寡淡,慢慢捡着棋盘上的棋子。 陆凛得意地扬扬下巴,“我家胖丫头厉害吧?” 赵承渊淡声道,“你这么称呼她,她可知道?” 赵承渊问话的侧重点在“我家”,而陆凛答话的侧重点则在“胖丫头”。 陆凛一脸甜蜜,“知道啊,她一点不生气,说话特别温柔,我觉得她定然是喜欢我的。” 陆凛身子往前倾了倾,“皇叔,祖母那里有四对翡翠镯子你知道吧?” 赵承渊淡淡嗯了一声,继续捡棋子。 “祖母把那四对镯子都给胖丫头了,见面礼哪有这么贵重的,那分明就是给她的定亲信物。只是碍着现在胖丫头在孝期不能议亲,不好把事情给挑明了。” 陆凛眼中满是憧憬,“孝期三年,实则二十七个月,也快的很。到时胖丫头十七岁,我二十岁,成亲正当年。到时她再为我生个小胖丫头,定然好玩的很……” 赵承渊摩挲着一颗白玉棋子,沉默了片刻,将棋子扔到了棋罐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 ------题外话------ 皇叔来啦~~~ 第62章 落水 从花厅到玫园要穿过一个荷花池,池中有小小的湖心岛,岛上假山楼阁,树木繁茂,与岸边有木廊曲折相连。 湖心岛停靠着两艘小船,荡悠悠的掩映在荷叶间。 此时正值深秋,池中荷叶斑驳凋敝,高擎着一枝枝莲蓬。 赵湘儿见到那莲蓬,便起了兴致,想要去摘一些剥莲子吃。 韩攸宁虽也喜欢,可现在恐怕不是玩的时候,她抛下赵湘儿继续往前走。 赵湘儿叽叽咕咕抱怨着,“没姐姐的样子”“果真是个嚣张跋扈的”“冷心冷肺”…… 一边下石阶解了绳子,自己上了船。 她扭头见韩攸宁真的走远了,冲着她背影大喊,“陈攸宁,我算记住你了!以后休想我再叫你姐姐!” 韩攸宁也不回头,举起手摇了摇,“随便。” 铃儿跟在韩攸宁身边,有些不太放心赵湘儿,“小姐,县主她也没带丫鬟在身边,若是出了事,您怕要担责任。” 韩攸宁停了脚步。 依着韩老夫人的狠心,她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还真不好说。栽赃陷害这种事,她做得极为得心应手。 韩攸宁回头看向在努力摇船的赵湘儿,笨拙又忙乱,小船摇摇晃晃的。 她皱了皱眉,笨丫头。 她让孙大娘和玉娘先回玫园,她则和铃儿又折了回去。 赵湘儿见她又回来,在船上嚣张喊着,“陈攸宁,不要以为你回来陪我我就原谅你了,我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韩攸宁喊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喝莲子粥了!” 她探着身子去摘木廊边上的莲蓬。 蓦地,一声尖叫声传来。 韩攸宁猛地抬头看去,那艘晃晃悠悠的小船上已经没了人,赵湘儿在水中扑腾着呼喊着,很明显是不会水。 韩攸宁脸色一变,果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要站直身子的功夫,忽地膝盖一疼,身子失去了平衡,她整个人往池塘中扑去。 铃儿尖叫着伸手去拉她,可惜什么也没抓住。 韩攸宁挣扎着去寻摸木廊架在水中的柱子,可越是挣扎,人越是往水底沉了下去。 她猜测到了韩老夫人定会安排后手,要么是弄脏她的衣裳,要么是弄湿,这个荷花池是下手的绝佳机会。 她故意没穿缂丝衣裙,就是为了让韩老夫人多些小动作,小动作多了,马脚自然也容易露出来。 她方才已安排了文管事在这附近候着,可她万万没想到,韩老夫人下的是死手。 文管事一个人,可救不了两个人。 那么她和赵湘儿势必要死一个。她死了是一了百了,若是赵湘儿死了,成郡王妃恐怕不会轻饶了她。 韩攸宁苦笑,她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窒息的朦胧中,她眼前浮现出一张谪仙般的俊脸,含着温润和煦的笑意。 想他作甚,难不成他还能再救她一次? 这里可是定国公府。 倏而,她的腰被揽住了,她虽睁不开眼,鼻息间却有一股淡淡的紫竹香气。 她心中一阵雀跃,双臂缠了上去,紧紧搂着他精瘦的腰身,在他纵身跃出水面的那一刻,咳嗽着欣喜喊了一声“王爷!” 少女的清甜馨香铺面而来,赵承渊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脚尖点了一下栏杆,借力纵身上了假山上的临水阁。 韩攸宁被放到了阁中的矮塌上。 她俯身吐了许久,方缓过劲来起身福礼,真诚道,“多谢王爷,又救了我一次。” 赵承渊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醇和的嗓音中透着一丝不自在,“整理一下衣衫。” 韩攸宁低头方发现自己现在的仪态着实狼狈,薄薄的短袄贴在身上,曲线毕露,腰间露出一小截红艳艳的肚兜,裙子也纠缠着贴在腿上。 她忙扯着袄子衣裙整理。 不过……赵承渊居然会不好意思。 他这两世,在她面前一直是长辈的姿态,如岿然的山岳,沉固而冷硬,不见悲喜。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从没有失控的时候。 她唯一见过的一次情绪外露便是她死前,他的那声嘶吼,至今都回荡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想不明白。 她也曾多心想过,不会是他这位皇叔对自己的侄媳妇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不过结合前世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打交道,还有他当时的表现,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否定了。 她得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是一个合格的长辈。 她一边整理衣裙,一边问道,“县主可有人救她?” 她也是多此一问,文管事就在附近,如果没来救她,自然是去救最先落水的赵湘儿去了。 赵承渊见她连小女孩的羞涩都没有,就这么略过了此事,微微蹙了蹙眉。 也不知她是情窦未开什么都不懂,还是……随着陆凛的辈分把他当做了长辈。 他看着窗外,陆凛正奋力拖着赵湘儿上岸,淡声道,“放心,已经救上来了。” “噢,那就好……县主是被我连累了。” 赵承渊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手指轻轻捻搓着。 韩攸宁话锋一转,奇怪问道,“王爷怎会来国公府?” 若是父亲韩钧在府中,他来这里倒是有几分可能。府中没有可招待他的地位相当的男主人,他来赴宴难免怪异。 赵承渊语气淡淡,“想来,便来了。” 这算什么回答? 他难道就没想过,他堂堂晋王爷突然造访了定国公府,在朝中会引起多少揣测? 他一向谨慎,不与权臣武将结交,今日之举着实不像他的作风。 韩攸宁又问,“王爷来这里没人看到吧?你武功那么高,从后面能飞到岸上吧?” 她观察了一下地形,临水阁六面阑窗。背后的位置相对隐蔽,离着荷池的岸边也不是太远,几十米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赵承渊背对着她,声音似湖水一般清凉,“怎么,你怕什么?” 韩攸宁手上动作停了下来,觉得他问的问题很奇怪。 自然是怕被硬凑成对了。 如果是侍卫救的也就罢了,毕竟是职责所在。换做是外男,这种落水的救命之恩向来是以身相许,可不比在他的地盘上没人敢说什么。 既然两相都不在意这种事,不必对方负什么责,有些麻烦是否应该能避免就避免呢? * ------题外话------ 皇叔和攸宁见面了哈~~ 第63章 功夫不好 韩攸宁委婉解释,“现在是在定国公府,人多口杂,难免会有些流言蜚语。王爷身份贵重,还是莫要让小女给连累了。” 赵承渊转过身,她手腕上四对绿汪汪的镯子,被湖水浸得愈发润泽,明晃晃的。 他目光从那镯子上挪开,眉眼淡漠,“本王武功没那么高,飞不过去。” 韩攸宁拧着眉,半信半疑,“王爷方才抱着我都能飞到山上来,往下飞肯定容易的多。” 赵承渊面不改色道,“本王的力气已经在方才抱你时耗尽了。” 韩攸宁皱眉,虽说她也知道自己是胖了一点,可一向不苟言笑的晋王说她重,就感觉侮辱性特别强。 她仰着脸质问,“王爷是说我很重?” 赵承渊垂眸看了她圆润的小胖身子片刻,“不重。是本王功夫不够好。” 韩攸宁受伤的自尊心顿时抚平,再者他这欣长的身子看起来的确不是很强壮,也就信了他“功夫不好”这件事。 她走到后窗的位置,推开阑窗探出身子看了看外面,又为他提供了第二套方案。 “王爷,这下面尚有容脚之地,树木也算茂密可作遮挡,要不然你便委屈一下,在下面躲藏片刻?” 赵承渊看她一副急于跟他撇清关系的样子,问道,“阿渊已经救了县主,让本王走了,你打算说是谁救的你?” “小侯爷来了?” 韩攸宁走到窗前,往下望去。 陆凛和赵湘儿两个人都湿漉漉的,正在岸边吵得热火朝天。 原来,是陆凛救了赵湘儿。 抛开别的不谈,他们两个看起来倒是挺般配。 韩攸宁四下里看了看,心底闪过疑惑,那么文管事呢?他在荷池附近,应该是最先到达才对。 而此时,文管事正被蒙着布巾的劲装男子挟持着,飞速躲进了岸边的树林。 文管事心下大惊,他武艺也算不低,可在此人手中却是丝毫反抗不得。他们国公府中,可没有这等高手。 此人阻止他救表小姐,定然是敌非友了。 他刚出声喝斥了一句,“你是何人?”下巴就被卸掉了。 男子将他绑在一棵树上,笑嘻嘻守在一旁,“你放心,陈小姐有人救,一会就放了你。” 文管事嘴巴大张着,怒视着男子。 都是救人,谁救还不一样? …… 陆凛和赵湘儿只动嘴不过瘾,已经动手打起来了。 而花园那边,已经有人似乎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有的往这边跑来,有的则往花厅的方向去报信了。 待人来了,众目睽睽之下,陆凛只能对赵湘儿负责。 韩攸宁冲着陆凛大喊,“小侯爷,赶紧上来!” 陆凛听到喊声,仰头看了过来,“胖丫头你没事吧?你等着我啊!” 他撇下赵湘儿就往假山这边跑来。 赵承渊脸色微沉,抬手抓住身旁的帘子,凌厉一扯,随着一声裂帛声,帘子便落了下来。 他手在韩攸宁身后一扬,竹青色的帘子便飞扬着落到韩攸宁身上,将她包裹了起来。 韩攸宁怔了怔,他这是刚想起来扯个帘子给她保暖? 可为何裹了帘子,却莫名觉得更冷了呢? 她紧裹了裹帘子,抬眸定定道,“王爷,他们俩不能成亲。” 手握重兵的安陵候府与手握宫禁的成郡王府结为亲家,恐怕皇上要睡不着觉了。 安陵候府,怕要死的更快些。 赵承渊眸光沉沉,“为何?因为你腕间这四对镯子? 韩攸宁疑惑,“这跟镯子有什么关系?” 赵承渊面沉如水,却是什么也没说。 时间紧迫,韩攸宁也顾不得深究,也没时间和他打哑谜,“安陵候府已然是烈火烹油,若是再加上几滴水,会如何?” 赵承渊俊眉微挑,是因为这个? 就像在晋州时那般,是在替安陵候府担忧? 他道,“无妨。那几滴水迟早要加,现在加了也不是坏事。” 韩攸宁眼中闪过惊讶。 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却是霸气十足,如平地起惊雷。 他这是说,不打算韬光养晦了? 短短时日,他怎就作出了这个决定? 韩攸宁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王爷是说,你不打算回晋州了?” 赵承渊探手从窗外枣树上摘了个枣子,手指微动,枣子凌厉射了出去。 伴随着啊啊的惨叫声,刚跑上假山的陆凛又摔了下去。 赵承渊合上阑窗,缓声道,“围攻青山号的幕后之人尚未查出,本王自然不能走。” 韩攸宁眼睛明亮了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明媚如春。只要他肯出手,永平侯何惧,太子何惧! 赵承渊看着只及他肩膀的小丫头,肉嘟嘟的小脸,小小的身子裹着竹青色的帘子,愈发像一颗嫩笋娃娃。 她身上没了压抑,没了沉重得似要压垮她的恨意,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笑弯着,里面洒落着细碎的星子。 她笑得烂漫,就似漫山的花儿慢慢舒展绽放,明亮柔和了整座山野。 她本该就是这幅样子。 他淡笑,“这么高兴,如你所愿了?” 韩攸宁一愣,他这话,是早就猜到她的意图了? 她半解释半拍着马屁,“王爷威名赫赫,您若出手,自然是无往不利……” 赵承渊眉目舒展,轻笑了笑。 临水阁的门猛地被推开,陆凛大步流星冲了进来,“皇叔,你干嘛暗算我?” 赵承渊神色淡淡,“本王的话还没说完,不适合你听。” “噢……” 陆凛揭过此事,几步就到了韩攸宁跟前,抓住她的手臂问,“胖丫头,你没事吧?” 韩攸宁摇头,“我没事。不过……” 她看了眼“功夫不高”的赵承渊,愁苦地叹了口气。 陆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媳妇是被皇叔救了! 他转身看向身上一片水渍的赵承渊,皱起了眉头。 方才是皇叔听到了呼救声,他们往这边跑来。皇叔远远跑在前面,先救了胖丫头上来,他只能去救赵湘儿。 胖丫头两次遇险,都是皇叔救的,让自己这个未来夫君颜面何在? 他不满地抱怨,“皇叔,你该将胖丫头留给我来救才是。” * 第64章 内力透支(一更) 赵承渊淡淡道,“她离的更远些,等你跑过去救,人早就淹死了。” 陆凛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关键时候自然是胖丫头的命更重要,男人的面子里子的都不算啥。 他安慰韩攸宁,“丫头你别担心,皇叔是自家长辈,不必太过避讳礼数。” 韩攸宁白了他一眼,什么也不想说了。 门又砰地一声被撞开。 赵湘儿冲了进来,先是恶狠狠瞪了陆凛一眼,又怒气冲冲地走到赵承渊跟前,“皇叔,你怎么不去救我,害我被陆凛给抱了!” 赵承渊淡淡瞥了她一眼。 赵湘儿立马收敛起嚣张气焰,乖乖地退后了一步,嘟着嘴委屈道,“皇叔,我可不想嫁他。” 陆凛冷哼了一声,“我还不想娶呢,谁稀罕你个野蛮丫头!” 赵湘儿撸起袖子叉着腰冲到陆凛跟前,“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宁愿淹死也不想让你救!” “到底是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的第一抱是要留给我家胖丫头的,就这么被你夺了去……” …… 两人犹如两只炸了毛的斗鸡,你来我往各不相让。 韩攸宁和赵承渊在一旁看着小两口吵架,越看越觉得般配。 陆凛忽而找到了问题的关键,“谁说救了人就得成亲了,皇叔还救了胖丫头呢,还两次!” 赵湘儿停止了争吵,看向一旁看热闹的两个人,“对啊,皇叔救了陈攸宁啊。皇叔,你不打算纳妃吗?” 陆凛急了,扒拉了她一把,“胖丫头是要嫁我的,赵湘儿你别来裹乱!” 赵湘儿福灵心至,眨了眨眼,“既然你和陈攸宁要成亲,那我可以说是皇叔救的我啊,反正也没人看到!” 陆凛也是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你倒是机灵……你们俩是叔侄,自然不必避讳,我和胖丫头本来就打算成亲,也不必避讳,两全其美啊!” 赵湘儿得意地扬着下巴,“等你们俩成亲,我给你们送份大礼!” 韩攸宁离着两个小机灵鬼而远远的,亏他们俩想的出来! “你们想多了,谁说我要和小侯爷成亲了?” 陆凛跟上去软声安稳,“丫头你别不好意思,皇叔又不是外人,县主是拐着弯的表妹,也算不得外人。” 韩攸宁不想再跟他纠缠,外面已经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园子里的人马上就要上来了。 反正这临水阁里的四个人,不管怎么组合,自己这闺誉都不太保险。 她情急之下,也机灵了起来,踩着椅子就往后窗上爬。 赵承渊不肯躲,她可以躲啊! 小女子能屈能伸,她又不太在乎面子什么的。 陆凛大惊失色,冲上去就要去搂着她。 胳膊刚伸过去呢,整个人便被一股强劲力道震开了,他摔倒的瞬间,似乎看见窗口一道白影闪过。 等他从地上爬起来,临水阁里只剩下他和赵湘儿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 就在此时,门开了。 轰天炸地的声音传了进来。 “湘儿你没事吧?” “阿凛是你救了县主?哎呀,那你可得对人家负责!” “郡王妃你放心,我们陆家绝不会亏待了湘儿!” …… 成郡王妃沉着脸坐下,她可不像陆老夫人那般什么都不想。 安陵候府三个适婚的孙儿,一个比一个英武俊美,人品贵重,可到现在亲事一个也没定下来。明面上的缘由是他们常年在边关征战,没空议亲。 实则,在朝中为官的都清楚皇上对安陵侯府的忌惮,毕竟那是先太后的娘家,是先帝正统嫡脉晋王的外家。但凡有些权势地位的,谁敢与他们结亲惹祸上身? 他们成郡王府,一是宗亲,二是实权重臣。这亲事一成,不是上赶着让皇上办他们吗? 可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陆凛救了湘儿,她又不能不顾及湘儿的名声…… 韩攸宁被赵承渊抱在怀里,如飞鹰一般疾掠过宽阔的荷池,穿过树林,耳边是凉凉的秋风,鼻息间是幽幽的竹香。 是谁说“功夫不高”的? 她仰头看他,坚毅的下巴近在嘴边,中间是一道浅浅的美人沟,紧抿的薄唇冷峻有型,凤眸深邃精光内敛。 他就似是一把上古宝剑,有着壁立千丈的断崖般崇高巍峨,无坚不摧却敛蕴鞘中。一旦出鞘半寸,便是气势磅礴,杀气凛然。 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当真不愧是大周第一美男子,静若谪仙,动若天神啊。 “看够了吗?” 她上方的俊脸带着淡淡的笑意。 韩攸宁这才发现,他已经不飞了,而自己还在他怀里。 她挣扎着站到地上,带着偷窥被抓包的尴尬红着脸四处张望。 咦? 这是玫园她的房间! “你……你怎么进来了?” 赵承渊张开双臂,展示着自己湿哒哒的锦袍,“你若不怕旁人猜到什么,本王可以留在外面。” 他的锦袍实则都是抱她时沾上的水渍,一样是救人,他依然是衣冠整齐,游刃有余地从容,丝毫没有陆凛那般的狼狈。 不过一个湿哒哒的晋王出现,大家难免要往她这里想。 韩攸宁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只是…… “王爷不是说功夫不好,飞不动了吗?我看你方才飞得挺轻松的。” 赵承渊踱着步子在堂屋寻了把椅子坐下,单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本王已经耗尽了内力,你若再这么审问下去,本王能不能有力气走出去也不一定。” 韩攸宁看着他闭着眼睛的样子,浓密的睫毛轻轻合着,更是眉目如画,又带了点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虚(禁)弱(欲)感。 当真是透支内力了? 她对“内力”这种玄妙的东西不是很懂,仅有的一些知识是来源于画本子。看赵承渊这幅样子,再考虑到自己敦实的体重,她又有些信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王爷需要小女做什么?玫园简陋,恢复内力的神药之类的恐怕没有。” 赵承渊眼皮微掀,唇角微勾,慵懒魅惑。 “神药,可是吃了就马上恢复功力的那种?陈小姐平日里,是爱看话本子吧?” ------题外话------ 莫莫已经尽量简练了,可没曾想这次宴会战线拉这么长。这也跟一天一更有关系…… 第65章 孤男寡女(二更) 韩攸宁暗骂自己脑子抽了不成,提什么神药! 她肃着一张小脸,“让王爷见笑了。” 赵承渊笑了笑,“炭火、茶水总有吧?” “有。” 屋里红泥小炉上温着热水,韩攸宁冲泡了一壶菊花茶,给赵承渊斟上,又端了两碟点心过来。 “这里只有花茶,王爷将就一下。炭盆小女马上去吩咐。” 赵承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韩攸宁要出门,提醒道,“你打算这么出去?” 韩攸宁这才想起自己的装束,衣裳还是湿的,身上还披着个帘子。 她又退了回来,在他对面坐下,“一会铃儿就回来了,王爷且等等。” 赵承渊淡声道,“就这么忍着也不嫌难受。本王就在这里不会乱走,你去换衣裳吧。” 韩攸宁坐着没动,忍着身上的黏腻湿冷,“这样挺好。” 赵承渊也不再劝,起身给韩攸宁倒了一盏茶,便拿起一块桂花糯米糕吃了起来。 咬下一口,他神色微动,抬眸看了韩攸宁一眼,就着茶水继续吃了起来。 他吃的优雅,可两碟子点心很快就没了泰半。 韩攸宁有些意外,通常男子不爱吃甜食,能勉强吃一两块已经算是极限。 她端过来点心,也不过是待客之道罢了。 韩攸宁道,“糯米糕吃多了不好克化,王爷不若等等,花厅那边想必已经为您备了席面。” 赵承渊又斟了盏茶,喝下去净了口,方说道,“味道不错,可是你的手艺?” “小女闲来无事做的。”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韩攸宁时常要指点丫鬟婆子做点心,以达到她的刁钻要求,自然是练就了一身好厨艺。 赵承渊垂眸看着碟中的点心,“本王上次吃这么好吃的点心,还是一年多前的事了。” “王爷过奖了。” 手艺被如此夸赞,韩攸宁还是很高兴的,不过感觉赵承渊难免夸张。 晋王府的点心她是尝过的,精致又好吃,自己做的点心,怎么也不至于到让他惊艳的地步。 “本王从不过奖。” 赵承渊说着话,转头看向门口。 铃儿推开门,一脸懵地看着房里的二人。 她方才见晋王救了小姐,便慌忙跑回来拿衣裳,想着在别人发现之前给小姐送去换上。 结果拿着衣裳去了,却没找着小姐的人影,亭子里倒是热闹的很。 她悄悄退了出来,四下里也没寻到小姐的身影。 她奇怪问,“小姐您是怎么回来的,奴婢怎没遇到您?” 韩攸宁一脸淡定,“我们绕的路,想必是岔开了。铃儿去端两个炭盆来,晋王在这里的事,莫要声张。” 铃儿一脸疑惑地退了出去。 炭盆很快备好了,摆到了西次间。 韩攸宁让赵承渊自己在那里烘烤衣裳,槅扇则重重合上。 铃儿忧心忡忡地随着韩攸宁回了东梢间内室,小姐这闺誉,是一点都不剩了啊。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说,晋王竟在小姐闺房里宽衣解带,这若是传了出去,可比下水救人严重的多! 她一边服侍韩攸宁梳洗,一边打量韩攸宁神色,见她一如既往地平静,不由得开口问道,“小姐,王爷有没有说娶您的事?” 韩攸宁在手背上慢慢涂着药膏,那里是被刘夫人抓伤的,漫不经心道,“没有啊。” 铃儿不悦道,“王爷他看着也是稳重之人,怎就不能替您想想。按说像这种事,都要长辈去王府议亲,可老夫人和二夫人,又指望不上,王爷便该主动一些……” 韩攸宁笑,“你又来了,我都说了我不嫁他。” 她也看得出来,赵承渊也没有娶的意思,恐怕连纳侧妃的想法都没有。前世她死的时候他已经二十六岁,却后院空虚妻妾全无,估计他是那种断绝情爱的人。 而她呢,前世投入多深,便被伤得多深。她早已心如死灰,自也对情情爱爱没什么向往和幻想。 所以她该庆幸,救她的不是旁人,避免了纠缠不清。 铃儿又开始唠叨,“你们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么久,难保不会被人看到。若是传了出去,王爷是没什么,小姐您恐怕连嫁人都难了,总不能去庵里做姑子吧?” 韩攸宁笑,“做姑子有什么不好,泓泰寺的玄智大师还说我颇具慧根呢,每年都想多留我些时日在山上。” 铃儿撅着嘴道,“他是胡说,定是贪图您做的吃食才留您的。” 韩攸宁瞥了她一眼,“莫乱说话,大师是得道高僧,虽是贪吃了些,却也不至于这般没出息。” 铃儿小声嘀咕,“是啊,他出息可大了,上次为了诓您做点心,假装病了好几日呢!您不想嫁人就不想嫁人,也不必扯出什么得道高僧的话来。” 想起玄智大师,韩攸宁不禁莞尔一笑。 “你说对了,我就是不想嫁人。所以呢,以后你就不要提什么晋王了。” 隔着三重门的西次间,赵承渊身着雪白中衣,就着一个炭盆烤着。另一个炭盆上则搭了一个架子,锦袍铺在上面。 主仆二人低低的交谈声透过槅扇传了进来,赵承渊看着红彤彤的炭火,眼中雾霭沉沉。 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脸蛋圆圆,好奇地看着他脸上的半副面具。 “哥哥,你生的这么好看,可是天上的神仙?” “我在摘花吃,这里的花好吃的紧,你也尝尝。” “这是我刚做的桂花糯米糕,你尝尝?” “鲜花包子你吃吗?” -- 临风阁里。 赵湘儿被逼得几欲暴走,却也没敢将皇叔卖了出去。 皇叔抱着陈攸宁走前那个警告的眼神她可看的明白,管好自己的嘴巴,哪怕是要嫁给头猪,她也只能认了! 父王曾经警告她,怎么胡闹都可以,哪怕是杀人放火了,他都能帮她兜底。只一件事不能做——别得罪了晋王。 陆凛很是抓狂,他也不敢把皇叔救了胖丫头的事给抖出来,他怕把胖媳妇给抖没了。 可眼看着祖母已经许诺了成郡王妃诸多好处,就差让他倒插门了,他拉着陆老夫人就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出了荷池,陆凛开始质问,“祖母,你不是相中了胖丫头吗?” 陆老夫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分外和蔼,“这有什么妨碍的?宁丫头也相中了,湘丫头也相中了,媳妇还有嫌多的?” 家里还有那么多光棍子呢! 她最头痛的两个孩子的亲事眼看着有了眉目,简直是苍天有眼! 陆凛脸一红,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好吧?一下子娶俩?” ------题外话------ 啊啊啊,发错章节了! 今日就多更新一章吧 话说,莫莫陷入自闭,自我怀疑,昨天摸鱼一天,稿子真的不多了。。。 第66章 不是媳妇是皇婶 陆凛没想到,幸福来的这么突然。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已经做了诸多思考。 比如两人虽是平妻,可也得有个先后。他还是要偏爱胖丫头一些才是,毕竟她更可爱一些。 还有若是胖丫头和赵湘儿若是打起来了,他该怎么劝架,嗯……还是要多帮着胖丫头,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 陆老夫人虎目一瞪,“想什么美事?宁丫头是留给你皇叔的!以后别胖丫头胖丫头的叫了,敬重一点,那可是你皇婶!” 陆凛一愣,从美梦中惊醒,“祖母你说什么?” 陆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宁丫头是你皇婶!” 陆凛如遭雷击,怔怔呆在原地,脑瓜子嗡嗡的。 皇婶? 胖丫头是他皇婶? “不是……那翡翠镯子,家传的,四对,是怎么回事?” 陆老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那翡翠镯子是你曾祖母传给你姑祖母的,你姑祖母临死前又交给了我,让我替阿渊留着,将来给他媳妇。如今镯子有了归宿,你姑祖母也该安息了。” 陆凛又遭一重雷击,头晕眼花。 合着他高兴了半天,媳妇一直是皇叔的媳妇! “祖母,胖丫头是我先看中的,不得有个先来后到的吗,怎么就留给皇叔了?” 陆老夫人一点没觉得傻孙子这表情有什么不妥,毕竟他以往的倾慕也都是以这个表情而终结的嘛。 她压根就没把傻小子挂在嘴边的感情当回事。 “哪个闺秀你没看中?难得你皇叔对女孩子起了心思,不得先紧着他来?” 陆凛搞不懂了,回京这么多天,一直是他胖丫头前胖丫头后的,皇叔可没提半个字! 怎么祖父祖母就非觉得他们是一对了? “祖母,你是怎么就敢肯定皇叔对胖丫头起了心思的?” “你祖母我眼睛毒着呢,不年不节的,阿渊怎在京城不走了?还不是为了那丫头!” “牵强!” 陆凛怒声道,“他若是对胖丫头起了心思,早就纳她为妃了!他连救了胖丫头两次,就在方才,还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他可是半个字也没提娶她的事!” 陆老夫人面露喜色,“阿渊也来国公府了?他前两日还装模作样说没空!看,这就是证据!” 她顿了顿,忽而反应过来他整句话的意思,抚掌快慰道,“哎呀,抱了人家闺女身子,毁了人家清誉,可不能不负责任!他在哪里,我得说说他去!” 陆凛顿时后悔一时说漏了嘴,他恨恨地跺了跺脚,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的胖媳妇! -- 韩老夫人在听说荷池里出了事,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可奇怪的是,落水的只有县主,陈攸宁却不见了踪影。 陆凛和赵湘儿言之凿凿,落水的只有赵湘儿一人。 韩老夫人疑惑,私下里招来心腹丫鬟绿荷询问。 绿荷颇为肯定,“奴婢都已经仔细叮嘱了下去,不会再做什么手脚。且即便是动手,也不过是弄湿表小姐的衣裙,不至于波及县主……” 绿荷左右看了看,轻声道,“郡主可是差点没命的,咱的人总也不至于这般没轻重。” 是如此吗? 韩老夫人蓦然看向花厅外,韩攸宁刚刚带着赵湘儿去她院子里换了衣裙,正和一众闺秀在赵湘儿身边低声说话。 韩清婉不断安抚着暴躁不安的小丫头,可却有些心不在焉。 祖母想借刀杀人,可她却看的明白,今日的那两把刀,要杀的是谁还不好说。 那两把刀不能用,她换刀便是。 她有个心腹护卫,让他做个陈攸宁失足落水的意外,同时让个美貌丫鬟勾着罗六公子罗永良去了荷池方向。 罗六公子是兵部尚书的庶子庶孙,臭名昭著,青楼小倌楼他是常客,荤素不忌。今日自陈攸宁出现,他的眼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还扬言要纳她为妾。只要他下水相救,那么陈攸宁,此生便完了。 他若没有下水相救,韩攸宁便是死路一条,园子里人来人往的,谁又能说得清是谁动的手脚呢? 护卫临撤走前看的清楚,有个白衣男子把陈攸宁救了。 罗六公子穿的正是白衣,且是会些功夫的。说不得这个时候,正以名声相挟,痴缠着陈攸宁。 赵湘儿一口咬定落水的只有她自己,怕也是要保全陈攸宁的名声吧? “县主,表姐可是自己回玫园的?” 赵湘儿被韩清婉问烦了,不耐道,“不知道不知道!你这旁敲侧击的,到底是担心她还是希望她出事?” 赵湘儿倒是没旁的意思,就是单纯地为要嫁给一头猪而心烦。可这话听到韩清婉的耳中,却是让她不由得一阵心慌。 她心跳如雷,毕竟是第一次做害人的事,她笑着解释,“县主真会开玩笑。我自然是担心表姐。” 赵湘儿翻了个白眼,“切!没看出来!” 跟这种大家闺秀说话累的很,她无趣地走开了,朝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 韩清婉对着其他闺秀温婉笑了笑,“我有些担心表姐,毕竟她原本是和县主一起的。不若咱现在去看看她?” 好戏,自然是要大家一起看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陈攸宁声名狼藉的样子,这比死更能解她心头之恨。 闺秀们附和着,跟着韩清婉一起往玫园方向去了。 -- 凉亭里,陆凛正倚坐在栏杆上,生无可恋地仰望着天空。 赵湘儿坐到另一边,一样的的姿势,一样的表情。 一直看到脖子酸了,赵湘儿开口说话了,“你说,皇叔干嘛抱着陈攸宁跑了?是看上她了,还是没看上她? 若是看上她了吧,不是应该留在亭子里,顺水推舟纳她进王府吗?若是没看上她,那就更应该留在亭子里了,成全了你和陈攸宁,也成全了我不必嫁给一头……你。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凛艰难地从天上收回目光,捂着脖子,疼得龇牙咧嘴,“我就是没想明白皇叔是怎么想的,才坐在这里的。” 赵湘儿嘲讽道,“亏你整日跟着皇叔后面,竟什么都不知道。一想到我要跟你这种笨蛋议亲,我就恨不得再跳次水池子死了算了。” “呵呵!赶紧跳,我看着,绝对不捞你!” “跳就跳!” 赵湘儿霍然起身,蹬蹬蹬往荷池的方向去了。 陆凛翻了个白眼,哼,能耐的你! 第67章又是一对怨偶 赵湘儿去荷池,倒不是为了跳池子,她是想去玫园劝劝陈攸宁,把那头猪给接收了。 她不能从皇叔那边下手,可以换条思路,从陈攸宁那边着手嘛! 看陈攸宁那样子,也不像是想让皇叔负责的。她要是执意要嫁陆凛,皇叔总不好拦着吧! 到了荷池边时,便发现那边有些热闹,木廊上闺秀们尖叫声不断。 而水中,有人在扑通挣扎着,好像是韩清婉? 一道白影从对面跑来,一个猛子扎入了池中,再一次上演着英雄救美的戏码。 唉,又是一对怨偶…… 韩清婉可是一门心思想嫁入太子府的! 今日这荷池可真是邪门了! 赵湘儿正感叹着,却见一道蓝色的身影从她身边急掠而过,一个纵跃跳入了池中,朝着韩清婉的方向游去。 赵湘儿定睛一看。 这不是陆凛那头猪吗? 那跳水的姿势倒是挺潇洒,游泳姿势也算勇猛,就是这脑子……不太够用的啊? 人家已经有人在救了,你去凑什么热闹? 哦哦哦,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 赵湘儿冷哼了一声,花心猪,不对,连猪都不如! 就在白衣男子刚刚抱上韩清婉的时候,陆凛一个猛子冲到两人身边,伸手就去拉韩清婉的胳膊。 在就要碰到韩清婉胳膊的瞬间,蓦然发现这衣裳好像不大对,赵湘儿是银红衣裙,可这女人的衣裳是水蓝色啊! 他及时地把手收了回来,转头一看,赵湘儿正在木廊上看热闹,一身的红衣裙在人群中特别亮眼。 嗨!搞错了! 他对一时看蒙了的白衣男子道,“罗兄,你继续!” 说着,他果断转身,游上了岸。 木廊上的闺秀们目瞪口呆,愣是没看懂陆小侯爷是在干嘛。 陆凛却是丝毫不觉得尴尬,大摇大摆走到赵湘儿身边,“你也不提醒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跳了呢!” 合着他以为荷塘里的是她? 赵湘儿不由得抬眼认真打量起陆凛。 两人从小打到大,这还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看陆凛。 他的眼中是坦荡率真的笑,不带一丝浊气。细看之下,她印象中的歪瓜裂枣长得还挺好看,小时候的鼻涕虫现在竟有了俊朗之气? 陆凛见她一副不认识他的模样,连忙澄清,“你可不要多想,我是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反正已经救了你一次,再多救一次也无妨。我要娶的人是胖丫头……” “神经病!” 赵湘儿转头往回走。 陆凛紧跟了上去,“你去哪里?” “要你管!” 她就是不想找陈攸宁了,不行吗? …… 众目睽睽之下,罗六公子抱着韩清婉上了岸,两人衣衫尽湿,身形毕露。 岸上的闺秀们见状,不由得都羞红了脸。 这罗六公子着实太过孟浪!他的手放到的地方…… 韩清婉可是凤凰命,是要嫁给太子的啊!现在可如何是好? 罗六公子温香在怀,不由得心猿意马,把韩清婉搂得紧紧的,手下一片柔软。 这之前荷池里有女子呼救声,他正打算英雄救美之际,莫名其妙摔晕了过去,被陆凛抢了先,他深以为憾。 现在又得了救韩清婉这个娇软美人儿的机会,当真是上天眷顾他啊! 韩清婉脑中一片混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突然落了水,似乎是打了个趔趄……她知道自己在被揩油,却奈何罗六公子力气太大,根本挣脱不开。 这不该是发生在陈攸宁身上的吗?!罗永良此时不应该在玫园吗? 罗永良在这里,那么救陈攸宁的是谁? 她苦心安排了一场暗算,竟落到了自己身上!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罗六公子终于放开了她时,韩清婉踉跄退后,跌坐在地上。 韩老夫人、小温氏和一众夫人闻讯赶来。 在看到韩清婉的情形,还有湿漉漉的罗六公子,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温氏惊叫着扑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摇着她的手一遍遍喊着,“婉儿,你怎么会落水?可是谁推你了?婉儿……” 可韩清婉却是呆呆坐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 韩老夫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紧紧扶住身边的丫鬟。 婉儿的闺誉算是毁了!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把婉儿送去庵堂待上一年半载,待得大家淡忘了此事,再使些手段,说不得太子妃之位还有希望。 可偏偏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罗六公子!他的祖父是韩锐的顶头上司,内阁大学士,又怎么是轻易得罪得起的? 她一手培养起来的孙女,他们阖府的富贵! 刘夫人掩着嘴讥笑道,“今日可真是热闹,成了两对良缘!” 罗六公子故作风流倜傥的模样,对韩老夫人施礼道,“晚辈唐突了。老夫人放心,我这就回府禀了家中长辈,让他们来贵府提亲。” 小温氏失声尖锐道,“提什么亲?婉儿不能嫁!” 罗六公子笑得流里流气,“难不成,我们尚书府的门第还高攀不上定国公府了?事关韩大小姐闺誉,韩夫人还是要想清楚。” 小温氏硬生生把那句“自然是配不上的”给咽了下去。 他不过是庶子的庶子,尚书府的权势和好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就他的卑贱身份,哪个世家嫡女会去嫁给他? 他们婉儿,可是连皇子都觉得地位不够尊贵的! 韩老夫人沉着脸道,“玉珍,送婉儿回去换衣裳。” -- 韩攸宁梳洗之后,换上了一件银白色云锦衣裙。 出了内室,发现西次间的槅扇已经打开,赵承渊锦衣整齐,负手站在窗前。 外面传来孙大娘的声音,“小姐,包子已经好了,热乎着呢!” 铃儿忙出去,将孙大娘拦在外面,“小姐还没回来呢,一会回来再说。” 孙大娘眼神暧昧地瞥了西次间的方向一眼,“铃儿姑娘别瞒着了,窗户大开着,我都看到王爷了。” 铃儿一把将她拉到房里,低声警告,“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孙大娘笑呵呵应下,“没看见没看见!”. 她端着包子进了西次间,喜滋滋地给两位主子请安。 她一双眯眯眼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郎才女貌的两位主子,一样的白色锦衣,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韩攸宁感觉孙大娘的眼神简直不要太猥琐,她道,“孙大娘来的正好,既然王爷在这里,不若你跟着回王府。” 孙大娘把盆子往八仙桌上一放,胖胖的身子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哎呀,忘了锅里还做着菜!” 韩攸宁:…… 第68章 反客为主 赵承渊踱步到桌前帮她拖开椅子,“一起用吧。” 韩攸宁腹诽,这本就是为她备的午膳好吧!看他一副主人的架势,这到底是在谁的地盘? 铃儿又从小厨房端了几道素菜过来,孙大娘一直没再现身。 韩攸宁拿起来一个菊花包子心不在焉吃着,不时看赵承渊一眼。 这么接地气的包子,也被他吃出珍馐美味的感觉。 这素馅的菊花包子并不是很受大家欢迎,可赵承渊却吃得颇为顺口,一连吃了几个。 他方才已经吃了那么多糯米糕,总不至于又饿了吧? 韩攸宁清了清嗓子,“王爷如今衣衫已干,出去想必是没什么大碍了。” 赵承渊不紧不慢吃着,“嗯。” “花厅里的席面定然精致可口,不似这般粗糙寡淡。” “嗯。” “想必二老爷正在四处寻您,若是寻到这里……” 赵承渊夹了一块莲藕到她面前的碟子里,“你放心,他过不来,吃菜。” 韩攸宁幽幽叹了口气,埋头吃饭。 他这副掌控一切的样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 用过午膳,赵承渊没有久呆之意,临行前淡淡瞥了眼韩攸宁光秃秃的手腕。 韩攸宁蓦然想起那四副手镯,既然陆凛不肯收,让赵承渊带回去倒是不错的主意。 “王爷稍等片刻!” 她让铃儿将镯子拿了过来,用一个锦盒装着,递给了赵承渊。 “听小侯爷说这是侯府的传家宝,放我这里不太合适,还请王爷将它转交给老夫人。” 赵承渊并未推辞,接过锦盒,缓步出了房门。 韩攸宁走出去相送,出去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走了! 再回到房内,顿时有种重新当家做主人的感觉! 赵承渊出了玫园不多远,罗平和叶常就出现在他面前。 罗平拱手道,“禀王爷,韩大小姐已经被罗永良救了。” 赵承渊眉眼淡漠,嗯了一声。 罗平又道,“韩锐悄悄寻了过来,树上恰巧落下来一个果子,把他砸晕了。” 赵承渊又嗯了一声,便踱步上了木廊,闲庭信步,似在欣赏荷池风光。 叶常摸着下巴,很是疑惑地看着王爷的背影。王爷今日可有些反常啊,他何时喜欢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了? 人家陈大小姐明明有人救,他非要一个银裸子飞出去,把文管事另一条腿也打瘸了,自己亲自去救人。 明明可以将小侯爷摘出来,让小侯爷不必和县主议亲,他偏偏抱着陈大小姐跑了。 还有韩清婉,罗平跟着暗算陈小姐的护卫,寻到了她,知道了她是始作俑者。王爷居然下令,原样还回去? 以前这种小事,王爷可从不肯花心思,是理都不理的! 就说这些年在王爷面前落水的闺秀,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王爷别说救了,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的。 不正常啊不正常! 叶常胳膊肘拐了拐罗平,“你说王爷,不会真是看上陈大小姐了吧?” 罗平面无表情,“不知道。” “我觉得八九不离十。” 叶常回头看了看玫园,突然觉得孙大娘颇有远见,竟是个高人。 -- 荷池那边发生的事,韩攸宁很快从文管事那里知道了。 这事情发展的,就有点诡异。 不过韩清婉几乎被釜底抽薪,的确是件大快人心的事,难道当真是天道轮回,这一世上天都在帮着她? 韩老夫人让丫鬟到玫园请韩攸宁。 她急需一件大事来转移大家对婉儿落水的关注,淡化这件事的恶劣影响。她只能孤注一掷,把陈攸宁给推出来。 至于晋王的警告,他是警告她不要栽赃陷害,可陈攸宁大逆不道可是实打实的,跟她也无甚干系。 韩攸宁很配合地,披了件缂丝作表的披风,施施然去了花厅。 花厅里,韩老夫人强打着精神,与几位夫人喝茶。 韩老夫人委婉表达着她对罗尚书府亲事的拒绝,“孩子们都是打小认识的,跟自家兄弟姐妹一般,倒也不必太过讲究男女大防。哥哥救了妹妹,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罗尚书府今日没有女眷来,别人自也不会多参言来惹恼韩老夫人,成郡王妃更是极力赞同这个说法。 可人生赢家陆老夫人就不太乐意了。 “这话可说的不对,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家姊妹都要避讳,何况不是一个府的?这该负的责任,还是得负!” 开玩笑,俩媳妇呢,不能搞丢了! 三人各怀心事你来我往争辩时,韩攸宁来了。 她一进门,花厅里是刹那间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她身上。 她还是素净的装束,可身上却有若隐若现的流光,让她光彩夺目,恍若瑶台仙子。 一个夫人突然道,“陈小姐身上这披风……是缂丝吧?” 有人低声附和,“是啊,我也看着像……” 韩攸宁微笑道,“夫人好眼光,正是。听说是今年新出的花样。” 闺秀们是低低的惊呼声。 缂丝,在他们眼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衣料,陈攸宁竟然用它做了偌大的一件披风! 贵妇们的目光则若有若无地看向衣架,衣架上挂着刘御史夫人的披风,都抿着嘴不说话了。 原因无它,刘御史夫人今日披的披风,正是豆青色缠枝忍冬纹,和韩攸宁的披风是一模一样的纹样。只不过,她的不是缂丝,是普通的锦料。 缂丝和云锦制作周期长,出来的花色鲜有重复,几乎都是孤品。因着这个,这两款衣料就愈发显得珍贵难得。 世面上的锦衣花色,都是缂丝云锦料子一出,他们便设法搞到纹样模仿了去。贵妇们虽穿不得最贵重的,可纹样重在新鲜,又紧跟了皇室风尚。 刘夫人的披风虽也算贵重好看,可到底是东施效颦,比起正品缂丝顿时黯淡无光。 仿品遇到了正品的那种尴尬,还是在这么多贵妇面前,让刘夫人颜面扫地。 而穿正品的人是尊贵的皇室也就罢了,却不过是个投靠亲戚的商家女。 刘夫人沉着脸道,“韩老夫人果真是待表小姐亲近,竟给他做缂丝衣裳。” 第69章 是谁要砍人脑袋? 韩老夫人面露惊惶之色,迟疑道,“国公府倒没再得缂丝料子的赏赐了。老身原也没看仔细,还以为是仿的……” 她看向韩攸宁,问道,“宁丫头,你可知你穿的是缂丝?” 韩攸宁缓缓将披风解了下来,交给铃儿。 “知道,我还知道身上的褙子是云锦。” 夫人们又是一惊。 云锦! 她就这么明目张胆穿出来,可真是不想活了! 挺好一个姑娘,怎么突然在这种事上给自己招来祸端?当真是可惜了! 韩攸宁笑道,“这样的衣裳,小女一共有四套,可是有什么不妥?” 花厅内一片吸气声。 四套新品! 每年进贡的缂丝和云锦都是定数,恐怕宫里的贵妃娘娘也不见得有这么多! 陆老夫人和成郡王妃也露出疑惑表情,这丫头言谈举止颇具章法,怎也不至于这般鲁莽行事才是。 陆老夫人倒是不担心,这种事本是可大可小的,她怎也不至于连个外甥媳妇都护不住。 刘御史夫人正愁着如何挽回面子,如此说来,倒别怪她不客气了。 “陈小姐可知这缂丝云锦都是皇室贡品?” 韩攸宁神色淡淡,“知道。” 刘夫人冷笑,“还这般理直气壮,陈家当真是财大气粗,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平日里怕是没少做吧?” 韩攸宁淡声道,“大逆不道的罪名陈家不敢当,刘夫人如此说话未免武断。” 这正是韩老夫人要达到的效果,趁机把陈府也拉下水,闹的越大越好。 她在一旁火上浇油,叹了口气道,“宁丫头你怎能如此和刘夫人说话?刘御史‘上可谏君,下可纠臣’,连皇上都要礼遇有加!刘夫人怎就说不得你了?” 韩攸宁道,“老夫人此言,是要帮我和陈府认下这大逆不道之罪了吗?” 韩老夫人脸色一僵,语气便不太好,“大逆不道之罪非同小可,论罪定罪都是按律法行事,何须老身来帮你认。” 韩攸宁微笑,“按律行事,处死是吗?我来府中不过几日,名声狼藉不说,竟到了论死罪的地步。我却想不明白,到底是来京路上更凶险一些,还是到了京城更凶险一些。” 眼看着花厅内大家在用眼神交流着,明显是对她的动机起了疑虑。 韩老夫人面带愠色,“你立身不正行事不端而招来祸端,又怎能将罪责推到国公府身上?” 韩攸宁身姿笔挺站在花厅中央,银白的云锦为她镀了一层光晕,“立身不正行事不端,就因我穿了这身衣裳?老夫人尚未问清了衣料来历就给定罪,未免太心急了些。” 成郡王妃缓声道,“宁丫头说的是,韩老夫人一向宽和,今日行事怎这般不讲情面了?” 陆老夫人无聊地打着哈欠,“容不得旁人好呗!” 她是看出来了,外甥媳妇不着急,那就是没事! 韩老夫人一副正气凛然,“老身是一品诰命夫人,自不能做那种包庇罪犯的事来,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信任!宁丫头你觉得委屈,那你说,你的衣料是什么来历?” 韩攸宁幽幽叹了口气,“老夫人焉知这衣料就不是皇家贡品呢?你应该知道,我乘坐的青山号在晋州江段沉了,我的衣裳自然都没了。这衣料,怎么可能是陈府的呢?” 韩老夫人脸色一变,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夫人插话道,“听说是晋王救了陈小姐,又将陈小姐一众人等接到晋王府住了一日。这么说……这衣料出自晋王府?” 她有些迟疑,毕竟晋王对女人一向是能离多远离多远,怎么可能特意给陈攸宁做衣裳。 另一夫人接话,“这怎么可能?晋王最怕沾惹上桃花,这种事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陆老夫人咧嘴笑了起来,哎呀,阿渊待宁丫头果真是格外不一样! 她笑道,“那你们且说说,在晋州城,还有谁能拿出缂丝云锦料子来?” 自然没有旁人了。 可她们还是不敢置信。晋王爷怎么可能对一个商户丫头这么好呢?这么名贵的衣料,可不是一般人配得上穿的! 韩老夫人死死攥着手中的佛珠,几乎是咬着牙问,“宁丫头,当真是晋王给你的衣料吗?” 韩攸宁微笑,“当真。” 花厅里顿时一片哄然。 韩老夫人不死心,也不愿相信。陈攸宁不过是在晋王府呆了一宿,四套衣裳怎么可能赶制得出来! “你不会是为逃脱罪责,乱编出来的吧?晋王身份尊贵,怎么会纡尊降贵为你安排做衣裳?” 刘夫人附和,“晋王爷可不是谁都可以攀附的,你就不怕罪加一等?怕是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是谁要砍人脑袋?”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花厅门大开,一道银白色的欣长身影负手走了进来,男子龙章凤姿,气质矜贵高华。 正是晋王赵承渊。 陆老夫人脸上笑容大盛,你总算还知道来给媳妇撑腰! 在座的女眷见过晋王的,除了陆老夫人,便只有成郡王妃。 成郡王妃惊讶地站起了身,晋王居然来国公府了? 他们虽是平辈分,可地位却是天差地别,她忙恭敬福身行礼,“妾身给晋王爷请安。” 赵承渊淡淡嗯了一声,“郡王嫂坐。” 其他女眷闻言大惊,纷纷起身上前,跪地齐声请安。 她们本是疑惑来人身份,只是见他锦袍上尊贵的行龙云纹,猜测是哪位王爷或者皇子。 可竟然是晋王爷! 她们竟然有幸见晋王爷一面,何其荣幸也! 尤其是那些闺秀们,在甫一见到艳骨英姿的晋王,便个个心如鹿撞,一颗芳心沦陷。此时皆是仪态万方,粉面含春,努力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晋王。 赵承渊没有着急让她们起身,而是负手走到韩攸宁身边,先垂眸看了她一眼,便与她并肩而立。 韩攸宁郁郁,她又不是自己搞不定,他来作甚?怕大家不误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吗? 她为何觉得陆老夫人看她的眼神,和孙大娘如出一辙呢? 赵承渊环视大厅,目光压迫感十足,淡声问道,“是谁要砍陈小姐脑袋?” 韩老夫人和刘夫人皆是脸色煞白。 晋王的语气冷淡,分明是在质问。 第70章 代母受过 刘夫人忙开口撇清关系,“回禀王爷,妾身不敢……是韩老夫人咬定了您不可能给陈小姐做衣裳,妾身一时受了蒙蔽……” 赵承渊却并未听进去她的辩解之词,漫不经心道,“本王给陈小姐做几件衣裳,她便要被砍脑袋,刘御史的权限倒是颇大。” 刘夫人登时面如死灰,忙不迭地磕头求饶,“妾身不敢!老爷他为官公正,断不会如此行事!王爷您给陈小姐做衣裳,自是无任何不妥……是妾身糊涂,妾身罪该万死……求王爷饶命……” 赵承渊不为所动,淡声道,“你既说了刘大人为官公正,倒不必本王来论你的罪了。叶常,去给刘御史送个信儿,问问他,此事该如何处置。” 叶常拱手应是,大踏步出了花厅。 刘御史夫人伏在地上,面露绝望之色。 依着老爷的狠心,不可能赔上自己的前程去保她,她恐怕要被舍弃了。 花厅里的众人也都被惊到了。 她们听说的晋王爷,地位尊崇,是个最澹泊不过的王爷,怎么会下手这么狠? 如此干净利落,竟一丝回旋余地也不给! 她们此时万分庆幸,因着对陈家小姐心胸的敬佩,方才并没有落井下石。否则,她们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庆幸之余,她们又不免起了好奇之心,晋王对陈家小姐…… 赵承渊看向韩老夫人,“老定国公夫人,本王就在这里,你有什么不信的,你便问吧。” 韩老夫人惶恐地跪在地上,颤声回话,“妾身不敢……” 她万万想不到,那些衣裳竟真是晋王给陈攸宁做的,晋王怎么想的,她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卑贱草民啊! 他如此不顾得罪朝臣,难不成,他是起了纳妾的心思? 赵承渊嗓音凛冽,“你倒没什么不敢的。若是陈小姐因本王赠予的几件衣裳被打入大牢枉死,岂不是成了本王的罪过。” 韩锐跌跌撞撞进了花厅,额头上鼓着一个青紫的大包,甚为狼狈。 他扑通跪在赵承渊面前,“王爷恕罪!家母着实是不知情呀!” 赵承渊神色淡淡,“一句不知情,本王便要背负一个不义之名。韩大人,在你眼中,本王可是那种好说话之人?” 自然不是。 母亲不过是为难陈攸宁,他若是从这方面入手为难,他们还能辩驳一二。可他却偏偏不提为难陷害之事,直接给母亲定了个不敬皇室的大罪,他分明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即便是手段强硬的王爷,也没有这么干的! 韩锐向前膝行了几步,“王爷恕罪,此事是家母的不是。只是家母若是遭了责罚,他日大哥凯旋归来,知道了难免伤心……” 赵承渊不紧不慢踱着步子,似是在思量。 “定国公如今正在边疆征战,本王确实不好过于苛责令堂,以免伤了定国公的心……” 韩锐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大哥位高权重,有二十万兵权在手,不是谁都可以撼动的。饶是晋王身份贵重,总也要忌惮他几分。 赵承渊顿了顿,“韩大人是大孝子,便代母受过,自请辞官吧。” 韩锐脸色一变。 辞官? 他近日多番走动,花了不少银子,眼看着擢升侍郎在即,却在此时让他辞官! 世人眼中本就没有韩锐,只有定国公韩钧,他若没了官职,只是白身,岂不是成了京城的笑柄? “王爷,下官已经年近不惑,此时辞官,怕是也做不得别的了……” 赵承渊挑眉,“本王与你一无亲二无故,你什么都不想付出,凭什么要本王恕罪呢?” 韩锐一时语塞。 他求助地看向母亲。母亲是最擅言语的,总能半两拨千斤。 韩老夫人避开他的目光,闭嘴不言。 她虽不舍儿子好容易挣来的前程,可晋王若是论她的罪,她恐怕要被剥去一品诰命夫人封号,事情也会闹的沸沸扬扬,自己经营数十年的名声恐要毁于一旦。两害相权取其轻,舍弃儿子是最好的选择。 韩锐心中泛苦,在母亲心目中,自己终究不及她的声望重要。 他长跪拱手道,“下官愿自请辞官。” 赵承渊微微一笑,“很好。” 明明是勾魂摄魄的笑容,却让人心中无端生出寒意来。 他又淡淡看了韩攸宁一眼,转身出了花厅。 陆老夫人乐呵呵地随着外甥出了花厅,临走前还不忘握着韩攸宁的手亲热叮嘱了几句。 总而言之表达了一个意思——有什么事就找安陵候府! 韩老夫人紧咬着牙,出门送赵承渊和陆老夫人离开。 她费尽心思,到头来却害得儿子失了官位,孙女名声受损,而她想要了命的陈攸宁却是毫发无损,甚至因此名声大噪! 韩攸宁站在花厅外,目送赵承渊他们远去。 这结果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她费尽心思算计,也不及赵承渊轻飘飘几句指鹿为马的话。 就觉得,忙活了好几日,很没成就感。 闺秀们纷纷围了上来,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打听。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得晋王特殊相待的人了,这简直是所有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荣耀。 “陈小姐,你跟晋王爷很熟吗?” “不熟。” “晋王爷待你那么好,是不是要纳妃呀?” “不是。” “你跟晋王爷在船上相处那么久,可知道他喜爱什么样的女子?胖的瘦的,乖巧的活泼的?” “不知。” …… 闺秀们在苦问无果之后,看着韩攸宁胖乎乎的身材,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 晋王莫不是……喜欢丰腴的女子吧? 赵湘儿也随着成郡王妃上了马车。 她掀开帘子看了眼骑马走在前面的赵承渊,忍不住心底发寒。她犹豫再三,最终没敢把赵承渊救陈攸宁落水的事说出来。 她嘟囔道,“难怪父王说七皇叔惹不得,旁人不过是险些连累他的名声,就那么惨的下场。” 成郡王妃幽幽说道,“他哪里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啊。” 晋王分明是来给陈攸宁撑腰的。可他却半字不提给人撑腰的话。 赵湘儿眼睛一亮,问道,“皇叔是为了陈攸宁?” 成郡王妃轻拍了她一下,“要喊姐姐。” 赵湘儿哼了一声,“不要!她根本不理我……” 她顿了顿,想起陈攸宁后来又折回来寻她,还因此落了水,又道,“也算有点姐姐样子吧。” 她又掀开帘子,陆凛正在赵承渊身边,歪着头,也不知在说什么。 赵湘儿扁了扁嘴,忽而笑了起来。 第71章 刚刚开始 陆凛骑着马,与赵承渊并行。 他谴责的小眼神不时瞟向赵承渊,赵承渊却是不动如山,目视着前方。 陆凛在扔了几十把眼刀子无果后,他很坚定地开口道,“反正我不娶赵湘儿,我要娶胖丫头。” 赵承渊淡淡瞥了他一眼,驱马加快了速度,很快将马车甩在了后面。 陆凛驱马到马车旁,对着里面喊,“祖母,我要娶胖丫头!” “没门!” 里面一声大吼,陆凛的马被惊得抬蹄长嘶,差点把他给掀翻了。 陆老夫人回府后直接去了晋王府。 赵承渊坐在正院的会客厅等她,手边放着一个锦盒。 陆老夫人笑呵呵地在他身边坐下,“还说不去,这不还是去了?” 赵承渊没有解释,给陆老夫人斟上茶,“舅母喝茶。” 陆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水,笑着道,“我可听阿凛说了,宁丫头也落水了,是你救上来的。说起来,你这王府也该添个女主人了,也省得你每日冷冷清清的了。” 赵承渊低敛着眸子,沉声道,“舅母不必管了,这些规矩她看不在眼里。” 陆老夫人皱眉,“阿渊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看你待宁丫头比旁人不一样些,送她回京,替她出头,还有那些衣料,旁人谁能得你特意吩咐一句?” 赵承渊将锦盒推到陆老夫人那边,“舅母还是操心阿凛的亲事吧。这个您收好,回头和成郡王府议亲还能用得上。” 陆老夫人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放着四对翡翠镯子,用绢布仔细包着。 “你怎把它们给拿回来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这镯子是你母后留给你的,哪里是阿凛能用得到的。” 赵承渊皱眉,“母后留下的?” “是啊!你母后让我帮她交给未来儿媳妇当见面礼。没成想,你又给拿回来了!” 陆老夫人很是挫败,之前的喜悦一扫而空,“天意吧,看来你和宁丫头真是没缘分。” 赵承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面无表情,半响没说话。 -- 随着客人离去,喧闹了一日的定国公府安静了下来。 当然,真正安静的只有玫园。 韩攸宁在书房里练着字,窗外有啾啾鸟鸣,清亮而快活。 孙大娘欢快地吩咐两个小丫鬟,“你们提上篮子跟我去花房,大小姐花银子买的菊花,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玉娘则对一个小丫鬟道,“你去针线房问问,大小姐的衣裳到底做好了没。若是还没有,我们就不要了,再麻烦一次晋王府也无妨。” 铃儿笑嘻嘻给韩攸宁研墨,“小姐您可真厉害,一环扣一环地,让那老妖婆都招架不住!” 韩攸宁蘸了蘸墨,淡声道,“这只是一环而已。” 铃儿疑惑,“一环?” 韩攸宁笔锋陡然凌厉,运笔如刀,写了一个大大的“温”字,每一笔每一划都饱蘸着恨意。那浓黑的墨,似变成了浓烈的血,蜿蜒流淌。 “一切刚刚开始,路还长着呢。” 春晖堂。 对韩老夫人来说,今日府中就似是经历了一场浩劫,留下一片狼藉。 她本是胜券在握,一切都设计得完美无缺,可最终,却成了一场漏洞百出的笑话。 她的名声,孙女的名声,儿子的官职,都没了。 她无力地倚坐在炕上,脸色阴沉。 炕前坐着的韩锐,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小温氏边哭边说,“母亲说的借刀杀人,便是这个结局吗?婉儿丢了清白,还怎么做太子妃?!她现在话也不说,东西也不吃,万一有个好歹……” “母亲为何要让二老爷代母受过,您总该为他想想!他前途一片大好,马上就是兵部侍郎了,再过几年罗尚书致仕了,他继任尚书也说不定。现在什么都没了……” “够了!” 韩老夫人勃然大怒,手中的佛珠狠狠地扔了出去,佛珠散落一地。 她在府中向来是说一不二,人人敬重着,还从未被晚辈如此指责过。 “你未免想的太好,老二为何要升任兵部侍郎你难道不知?十万两雪花银!你还想着兵部尚书,那得多少银子!” 小温氏停了哭声,擦着眼泪反驳,“反正花的也不是母亲的银子,若真能当上兵部尚书,花几十万两银子又何妨!” 韩老夫人冷声道,“不要以为陈蔓那些嫁妆在你手中管着就是你的,到了算账的时候可别算不明白!” “国公爷一没夫人二没女儿,他还能好意思跟我讨要不成?”小温氏冷哼了一声,“再说了,他被您死死捏在手心里,总不能做逆子吧?” 韩老夫人眼中露出嫌恶,把贪心这般挂在嘴上,当真是没个样子! 她不耐道,“你去陪着婉儿吧。你跟她讲,事情不到最后一步,不见得就是山穷水尽。” 小温氏闻言,脸上露出希翼,“母亲是说,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韩老夫人懒得跟她解释,摆了摆手,“赶紧走。” 小温氏到底不若方才那般灰心了,抹了抹泪,出了上房。 韩锐看着和蔼的母亲和端庄大方的妻子皆露出不堪的一面,是他不曾见过的样子,面目可憎。 短短一日,似乎一切都变了。 韩老夫人看向韩锐,问道,“你可是也和玉珍一般,在心里怨恨我?” 韩锐沉默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儿子不敢。”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得明白,只要这个府里有我在,就少不了你们的荣华富贵。若是我倒下了,你们连在这府里呆下去的资格都没有。你以为韩钧是好对付的?他可是蹚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凭你的本事,跟他连半招都对不上!” 韩老夫人顿了顿,看了眼韩锐黑沉的脸,“你也别丧气,这定国公的爵位,也不见得非得在大房。” 韩锐不可置信地看向韩老夫人,他原以为,母亲是打算在韩钧的奉养下舒坦过一辈子。 原来母亲也有这打算? “母亲也说了,大哥不好对付,您就不怕到最后没法收场了?” 韩老夫人冷笑,“恐怕已经没法收场了。” ------题外话------ 预告: 亲们,本文4/26正式上架。 编辑说到时要从52章开始倒v,屯着还没看的小伙伴们抓紧时间看啦。 莫莫很忐忑,忐忑~~ 第72章 敲打 刘御史当日就一纸休书,将刘夫人送回了娘家。 他以公正严明著称,这是他的立身之本,自然不能让妇人坏了他的官声和前程。 休妻后,他便提着礼品到晋王府登门致歉,可惜晋王府大门紧闭,礼品也未能放下。 他对门房拱手道,“烦请老哥给王爷禀一句,就说贱内对王爷不敬,下官已经休妻……” 门房打断他,“休不休妻是你的家事,关我们王爷什么事!” 话说完,便砰地把门给关上了。 刘御史闻言,心底反而是踏实了,又提着东西走了。 韩锐第二日就上表称病请辞,奏折先到了兵部尚书罗尚书的手中。 罗尚书已从孙子罗永良口中得知了事情原委,因牵扯晋王和定国公,他不敢擅自做主,将奏折呈上了御书房的案头,如实奏禀。 庆明帝赵承彻四十多岁的年纪,蓄着短须,有着皇室俊美的传统,可一双阴鸷锋利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格外阴沉压抑。 他将奏折重重扔到龙案上,“这么说,韩锐是受晋王逼迫,不得已辞官。” “老臣不敢欺瞒皇上,正是如此。” 罗尚书年逾六十,历经两朝,看多了风云变幻,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帝王手段狠辣无情,不是好糊弄之人。 他方才的奏禀一个字都不敢掺假,唯恐晚节不保,丢官不说,怕还要搭上阖家的性命。 庆明帝道,“不过是女子衣裳料子的一件小事,却逼得刘御史休妻,韩锐辞官。朕的七皇弟,倒是少见的手段凌厉。” 罗尚书跪在地上,并不敢妄言。 皇上欺瞒不得,晋王爷也得罪不得。依着昨日晋王的手段,他想对哪个人下手,当真是兵不血刃,自己连半点血腥都不沾手的。 庆明帝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晋王红鸾星动了。” 罗尚书模棱两可地回话,“回皇上,老臣愚钝,参不透晋王爷心思。不过王爷给陈小姐做那么好的衣裳,想必是没有厌恶她。” “嗯,今年进贡的缂丝和云锦,朕总共各分了三匹给他,大都是适合他穿的素净料子。他倒是颇为舍得,就这么给了陈家小姐。” 庆明帝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是晋王纳陈家小姐为妃,他和定国公也算是姻亲了,得喊定国公一声姑丈。陈家小姐没有父母双亲,定国公堪为他的岳丈大人了。陆凛再和赵湘儿成亲,那成郡王和晋王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罗尚书身上突然起了冷汗,皇上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如果这两桩亲事成了,晋王身后便是有四五十万的兵马和整个御林军! 西北军和西南军几乎占了大周兵马的半壁江山,御林军又在皇上身侧,这几乎是将皇上困于瓮中! 庆明帝起身踱着步子,走到罗尚书跟前站定,“韩锐的长女再嫁与令孙,不知晋王该如何称呼爱卿?” 罗尚书猛地俯在地上,惊惶道,“臣不敢!韩大小姐命格贵重,愚孙顽劣卑贱,不敢高攀!” 他此时无比庆幸,他昨晚斟酌再三没有让儿媳去定国公府提亲。果真是皇上忌讳着! “命格贵重?” 庆明帝问,“罗爱卿也信那凤凰命的断言?” 罗尚书头顶着如山的威压,颤声回话,“回皇上,传言是如此,无论传言真假,罗府都不敢高攀了定国公府。” 庆明帝淡淡嗯了一声,又踱着步子离开了。 罗尚书长舒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抬头。 庆明帝坐回龙案前,展开奏折,在上面朱批了一个“准”字。 “既然晋王说了让韩锐代母受过,朕没有不准的道理。你便拿着交差去吧。” 大太监吴俭双手捧着奏折,递了过来。 罗尚书从地上爬了起来,弓着腰双手接过奏折,“臣遵旨。” 他弓腰一路后退,待出了御书房,方直起身来,此时身上已经是湿透了。 罗尚书琢磨了一番皇上最后说的那句话,让他“交差”,找谁交差? 自然不能是韩锐了,韩锐如今不过是个白身,担不起他亲自去跑一趟,更担不起“交差”二字。 只能是晋王爷了。 皇上这话里,分明是有怒气。 让他去跑这么一趟交差,明面上是给晋王面子,实则是在敲打晋王啊! 罗尚书揣度明白了,便拿着奏折去了晋王府。 晋王府的门房没有阻拦,他被引去了外书房。 晋王正坐在上座喝茶,下首的椅子旁矮几上摆着一盏茶,两碟点心,倒像是知道他会前来一般。 罗尚书请安之后,惴惴不安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此行来帮皇上敲打晋王的,可自己这锤子能不能全乎着出晋王府,却不太好说。 赵承渊指了指他下首的椅子,“罗大人坐。” 罗尚书躬身道,“谢王爷赐座。” 他依言落座,却也不敢把屁股给坐实了。 听晋王问道,“皇兄可是让罗大人带了什么话过来?” 罗尚书又连忙起身回话,“回王爷,皇上没让带什么话。韩侍郎请辞的折子,皇上已经准了,下官想了想,还是来向王爷您禀一声为好。” 赵承渊淡淡道,“嗯,皇兄这是在给本王这个皇弟面子。” 罗尚书却是不明白晋王为何要对韩锐下手,他躬身恭维着皇上和晋王之间明面上的兄友弟恭,“皇上和王爷手足情深,是臣等楷模,乃大周之福。” “罗大人看得明白。” 赵承渊话锋一转,“令孙罗六公子救了韩大小姐,不知罗大人是怎么想的?” 罗尚书没想到晋王也来问此事,也不知……是不是真如皇上揣测的那般,晋王想将他们尚书府拉拢到身后。 他斟酌着回话,尽量与给皇上的答案保持一致,免得皇上或晋王通了气,两人不知谁会对他诘难。 “回禀王爷,市井多有传闻,韩大小姐命格贵重,无论真假,愚孙都不敢高攀……毕竟那道士预言皇上会荣登大宝,是准了的。” 赵承渊用茶盖拨弄着茶汤,不紧不慢道,“嗯,说的没错。若有朝一日她做了皇后,回想起令孙救她之事,想必是会心存感激,重重报答于贵府。” 罗尚书脸色大变。 ------题外话------ 亲们,再预告一遍哈,25号上架,25号上架~~ 到时会多更,爷来呀~~ 第73章 赐婚 晋王一句话,惊醒了罗尚书。 罗永良毁了韩清婉闺誉,她此时定然已经恨之入骨。若真有韩清婉为后的那一日,她恐怕不会放过罗永良,甚至不会放过罗府。 可若是提亲,皇上恐怕第一个不放过他! 罗尚书跪倒在地,哀声道,“臣进退两难,求王爷指点!” 赵承渊垂眸看着茶汤中芽叶浮沉,淡声道,“罗大人为官三十余年屹立不倒,走的路比本王过的桥还要多,又何须本王来指点。” 罗尚书怔了怔。 倏而恍然。 娶不行,不娶也不行,可路不是只有这么两条。 韩清婉若是当不上皇后,罗府自然平安无虞! 他伏在地上叩首,“下官受教,谢王爷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需要,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凤凰命预言皇上是信了的,韩清婉身后又有定国公府和永宁侯府,单凭他一人之力恐怕不能彻底阻止韩清婉为后。那么拉拢晋王,就是最好的办法。 赵承渊抬了抬手,“罗大人起来说话。本王可救不得人,万事还是得靠自己才是。” “谢王爷。王爷说的是。”罗尚书复又虚坐了回去。 赵承渊慢慢品着茶,“听闻你精通茶道,你来品品这茶。” “下官不敢班门弄斧……” 罗尚书端起茶盏先闻了闻,眼内闪过惊讶,又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拱手回话。 “茶汤澄澈,果香甘甜,木香幽远浓郁,乃襄平沧源山极品玉沉香。下官曾有幸得皇上赏赐了一杯,饮后唇齿留香,虽已过了数年,依然记忆犹新。只可惜玉沉香珍贵至极,一年产出不过十斤之数,寻常人想喝上一杯却不得。” “说的好。”赵承渊拿起桌上的茶筒,颜色乌沉,“沉香木珍贵,可也不过是用作半斤玉沉香的茶筒罢了。” 他起身踱步到罗尚书身边,将整筒茶放到罗尚书手中,“罗大人既然喜欢,这茶便拿回去喝吧。” 罗尚书慌忙推辞,“下官愧不敢当!君子不夺人所好……” “你收着便是,本王不缺。” 赵承渊踱步坐了回去,“皇兄今年得了两斤,分了本王半斤。在这之前,永宁侯还送了两斤过来。本王喝不了这么多,放着也是平白坏掉。” “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尚书将茶筒如珍似宝地抱在怀里,眼内起了思量。 也就是说,永宁侯府得玉沉香比皇上还要早,比皇上还要多,甚至是多不少。 永宁侯府富贵他是知道,户部乃大周钱袋子,管着收银子花银子,这中间可做的文章太多。 可若是富贵盖过皇上…… 他起了身,拱手道,“听说永宁侯和襄平府知府不日即将回京,灭门案和晋州驻军案两案并一案,难免牵扯兵部,下官总该事先准备一下。下官就先告辞了。” 赵承渊淡淡嗯了一声,“罗大人慢走。” 罗尚书躬身退了出去,看着威严沉沉的外书房,心中涌起敬畏。 -- 御书房。 庆明帝赵承彻伏案披着奏折,眉头紧锁着。 赵承渊踱步走到龙案对面,“皇兄,该用晚膳了。” 庆明帝抬头看了他一眼,“七皇弟,你来的正好,一会我们兄弟二人一起用膳。你先坐,朕批完这道折子。” “皇兄先忙。” 赵承渊随意地在御书房里转了一圈,方在一幅秋山图前站定,负手欣赏着。 图中层峦叠嶂,千岩竞秀,激流飞瀑错杂其间。深秋雾色霭霭中,古树苍松,有一寺庙檐角隐没其中。 “你可看出什么了?”庆明帝走到他身侧,笑着问道。 “玄智大师真迹,沧源山。” 庆明帝不动声色问,“你如何看出是沧源山?” 赵承渊指着那檐角道,“这是泓泰寺的宝塔,臣弟曾去泓泰寺求见玄智大师索要墨宝,可惜无缘得见。” 他叹息了一声,“可见这皇室的身份也不是处处好使。” 庆明帝眼内疑色顿消,指着他无奈大笑,“玄智大师跳出红尘,怎会将身份地位看在眼里。朕看你是太过闲散了,该给你寻个差事才是。朕在这里终日忙得连饭都顾不得吃,你却有那闲情逸致游山玩水。” 赵承渊笑道,“皇兄春秋鼎盛,多劳累些想必也无妨,还是莫要打臣弟的主意了。” 他指着墙上的画,“倒是这幅画,皇兄既挂了出来,想必是舍得割爱。” 庆明帝哈哈大笑,引着他往一旁的大殿走,“你从朕这里顺走了多少好东西,但这次可不行。” “皇兄可是将它许了哪位佳人了?” “你不必打听,朕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庆明帝笑着吩咐太监吴俭,“把那秋山图收到匣子里藏好了,免得晋王惦记。” 吴俭笑着应诺。 侧殿里摆上了长长的膳桌,各色膳食琳琅满目,一旁有几个宫女太监候着。 赵承渊净手用膳,说道,“皇兄准了韩锐的辞呈,臣弟得道一声谢才是。” “你要讨佳人一笑,就算他是三品大员,朕也照准不误。” 赵承渊微笑,“臣弟的确是为了讨佳人一笑,舅母她老人家这两日的笑容可没断过。” “哦?”庆明帝抬眼看他,“这跟老侯夫人有何关系?” “当年舅母得罪了老定国公夫人,舅父被从安陵公贬为安陵候,如今臣弟好容易得了机会,总该还回去才是。” “这些陈年旧怨你还记得?” 赵承渊道,“定国公当年提剑杀进安陵候府,臣弟可还记得清楚。此次不能降他的爵位,拿他弟弟开刀也勉强凑合。” 庆明帝放下筷子,皱眉道,“安陵候和定国公是朕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了偏闹得水火不容,你不帮着朕劝和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 赵承渊道,“臣弟这是在帮皇兄。定国已经是一等公,又是一品大将军,老国公夫人也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待得定国公凯旋归来,皇兄已经是赏无可赏。面子上未免过不去。” 他顿了顿,微笑道,“可现在就不同了,老定国公夫人蔑视皇室,定国公定然要来替母请罪。皇兄届时一句‘功过相抵’定国公就得感激涕零。” 庆明帝神色深沉,“赏无可赏,当主子的,就怕这一点。只是事情若真如你想的这般简单,那倒是好了。” 他看了赵承渊片刻,问道,“那个陈家小姐,听说才貌双全,你对她又有救命之恩,朕给你们赐婚如何?” ------题外话------ 亲们,明天上架,然后从52章倒v哦~~ 第74章 疑心(一更) 赵承渊淡笑了笑,“臣弟暂无成亲打算,皇兄还是免了吧。” 庆明帝身子一松,惋惜道,“朕还以为你红鸾星动了,想着这也算是一段良缘。” 赵承渊正色道,“陈府当年助皇兄灭楚,现在陈攸宁又捐出五万两买粮给西南军,这样的女子,总不该被人往死里逼。” “嗯,是这么个道理。” 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陈家当年立了大功,陈家的女儿是没有受委屈的道理。你做的甚好,总不能让人以为,大周皇室忘了陈家的功德。” 他转而道,“你说定国公府为何针对陈攸宁?” 赵承渊笑了笑,“这就得问老定国公夫人了。” 庆明帝冷笑,“凤凰栖梧。老国公夫人恐怕已经把太子当做她的孙女婿了,太子那日亲自送陈攸宁到府门口,犯了老国公夫人的忌讳了吧?” 赵承渊眸色微沉,皇上多疑,京中各处的动向都有人在暗处盯着,他可谓了若指掌。 若是这么说,倒也说的通。 不过,当真只是如此吗? 他蹙眉沉吟片刻,“皇兄想的深远。不过定国公府的门第,倒也配得上太子。” 庆明帝眸光森沉,他即便是封了赵宸太子,也不代表他乐意让太子靠上定国公府这座大山,威胁到他的皇位。 我给你可以,你自己来谋,便是不行。 “一个白身的女儿,配太子怕是不够。” 赵承渊垂眸用着膳。 一直到晚膳结束,二人都没有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赵承渊用膳后离开时,庆明帝说道,“阿凛有些日子没进宫了,你给他带个信儿,让他来宫里一趟,朕要给他安排个活计。” 赵承渊脚步一顿,“他性子散漫,恐怕是沉不下心来。” 庆明帝呵呵笑道,“有成郡王这个未来岳丈看着,他想偷懒都不成。” “皇兄要让他进御林军?” “嗯。” 赵承渊沉吟片刻,“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成郡王军纪严明,想必阿凛不敢造次。他马上要议亲,是该收收性子了。” 庆明帝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赵承渊会解释一二,或者推说不赞同这桩亲事,至少也会推了这个差事。 可他就这么接下了。一句解释也没有。 在赵承渊走后,庆明帝的神色又恢复了阴沉,他淡声问吴俭,“晋王否了与陈攸宁的亲事,为何陆凛的亲事却是认下来了?” 吴俭四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是从小跟在庆明帝身边的。 他躬身回话道,“回皇上,奴才瞧着晋王爷待您亲近,有什么说什么,应是没多想什么。就像他去过沧源山,不也没瞒着皇上您吗?” 庆明帝瞥了他一眼,“你在替他说话?” 吴俭扑通跪在地上,“奴才不敢!奴才打小就是皇上的奴才,打死也不敢起异心!奴才就在想,晋王爷若是样样都推脱,那才是要小心……” 庆明帝脸色稍缓,踢了他一脚,“看你吓得!起来吧。” “谢皇上。” 吴俭爬了起来,小心翼翼道,“方才王爷在这里奴才没说,坤宁宫的小太监来送信儿,说皇后没用晚膳。” 庆明帝脸色一沉,拔腿就往外走,“怎不早说!” 出了御书房,他又回头道,“将《秋山图》带上。” -- 韩锐辞官,皇上还御笔亲批了,这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动。 虽说他官职不高,却也是顶着定国公弟弟的名头,轻易没人会为难于他。 他马上要擢升侍郎,在这么个紧要关口请辞,若是其中没什么事情,恐怕也无人相信。 仔细打探之下,定国公府菊花宴上发生的事,便瞒不住了。不过几日的功夫,各种消息便随着那深秋的金凤,就吹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值得拿出来细说上一说。定国公府表小姐的高义,韩老夫人的刁难,韩清婉的落水,晋王爷的震怒。 而这些事情,似乎大多都有表小姐陈攸宁的身影。 京城人本就对陈家灭门案有莫大的好奇,而唯一逃出生天的陈攸宁,顿时聚集了整个京城好奇的目光。 而晋王对她的另眼相待,更是为她打了一层高光。 闺秀们打着来看望韩清婉的幌子,却只是在她院子里扎个脚印,便都去了玫园。 而到了玫园,无一例外的,都要求尝尝玫园的菊花包子,个个饭量大的很。 孙大娘那里也很忙,闺秀们的丫鬟都拿着银子,好话哄着,跟她学习包菊花包子的秘诀。 韩攸宁看着这群前世喊她“定国公府胖丫头”的闺秀们,如今个个亲热有加,不由挫败地叹了口气。 她能得这待遇,也不知道是自己重生改变的,还是沾了晋王的光。 韩攸宁一如既往地,每日一大早就去给韩老夫人请安。 经过荷花池时,遇到楚菁菁在岸边看着丫鬟摘莲蓬。 楚菁菁热情地迎了上来,“表小姐这是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我恰好也要去,咱便一道儿了。” 韩攸宁看了看她篮子里的莲蓬,“楚姨娘是要提着这莲蓬去春晖堂?” “是呢!昨日我看着老夫人嘴上起泡了,这莲子吃了最是败火。” 韩攸宁缓步走着,“现在这荷花池大家可都避讳着,姨娘若是拿了去,老夫人嘴上的泡怕要更厉害了。” 楚菁菁掩嘴娇笑着,“哎呀,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她将篮子递给丫鬟,“这个你拿回去吧,咱自己吃!” 韩攸宁道,“现在老夫人她们都恼着我,楚姨娘跟我一起走可不明智。” 楚菁菁撇了撇嘴,“表小姐可是晋王爷护着的,他们能对你怎样?二老爷平日里那么大的威风,在晋王爷面前还不是乖乖地磕头请罪,说辞官就辞官!” 韩攸宁笑,“我害得二老爷丢了官,你不恨我?” 楚菁菁笑嘻嘻道,“二老爷当不当官的,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封诰命也轮不到我,出去赴宴的门面事也不会带上我。就连莲儿,能倚仗的也是国公爷的庇护。” 韩攸宁惊讶地看了看她,“楚姨娘看的通透。” ------题外话------ 亲们,今天五更噢~ 求票票,求评论~~ 第75章克妨夫家(二更) “表小姐过奖了。” 楚菁菁亲热道,“我看的出来,表小姐是心有成算的,运道又好,得了晋王的青睐。将来我和莲儿,还要仰仗表小姐呢。” 韩攸宁笑了笑,“外面那些传言你别信。不过莲儿是我表妹,做姐姐的能帮自然是要帮一把。” 楚菁菁笑得愈发真诚,“先多谢表小姐!” 韩攸宁问,“大表妹身子还没好利落?这几日都没见她。” 楚菁菁撇嘴道,“她哪是身子不舒坦,是心里不舒坦。表小姐在闺中是不知道,外面的话可传得不太好听。大家都说,罗六公子的手放的可不是正经地方……” 她放低了声音,掩嘴道,“你说这些话传到太子耳中,还能心无芥蒂地娶她?” 韩攸宁叹息道,“那么多人看到了,想封口可不容易。不过即便和太子不成,若是罗府肯来提亲,这闺誉总也能保得住。” 楚菁菁嗤笑,“你可不知道,人家罗府压根没想着来提亲。说是找高僧算过,大小姐出生那日是岁破日,主大凶,因生在将门有定国公煞气镇着,无大碍。可若是离了国公府出嫁,便会克妨夫家。” 韩攸宁意外,罗永良随说是罗尚书的孙子,可这身份实则是低的不能再低了,名声又不好,没什么大家闺秀乐意嫁过去。韩清婉这送上门的媳妇,他居然不要? “克妨夫家……这样的话传出去,大表妹的亲事可如何是好啊。” 楚菁菁附和道,“是啊!老夫人本也没想着和罗府议亲,可因着这么个不祥的由头没议亲,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她满脸愁容,“莲儿眼看着到了议亲的年纪,大小姐的亲事若是一直拖着,莲儿又不能越过她先议亲,可怎么好啊。” -- 春晖堂只有小温氏和韩清莲在,韩清婉没来。 小温氏被外面的传闻气得一宿没睡,见了韩攸宁过来更是没好气,“陈大小姐纡尊降贵来作甚,我们可担当不起。别一个不小心,国公爷的爵位也被你搞丢了。” 韩攸宁在韩清莲身边坐定,微笑道,“二夫人说笑了,国公爷的爵位定然会稳稳当当的。至于二老爷辞官,这是晋王爷开的口,皇上又御笔亲批了的,但凡有人质疑,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小温氏张了张口,愣是没敢在辞官这个话题上再多说什么。 若是她心有不满的话传到皇上耳朵里,那可就全完了。 若是传到晋王耳朵里……后果可能更严重。 小温氏冷声道,“寄人篱下像你这么嚣张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韩攸宁笑了笑,“我也是头一次寄人篱下,不知道这还是个要人命的事。” 韩老夫人淡声道,“好了,都别吵了。那日都是事情赶巧了,堆起来的误会,自家人哪里有那么多仇怨。” 韩攸宁赞道,“老夫人此话说的极是,所以以后,我们有什么事还是拿到面上谈,免得再有什么不快。” 小温氏恨得牙痒痒。 老夫人的脸色也说不上太好,上房内的气氛一时凝滞。 有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边关大捷,宫里来赏赐了,二老爷正在外院接待传旨的公公。” 韩攸宁猛地站了起来,急声问,“边关大捷?定国公打胜仗了?” 丫鬟道,“传旨的公公是这么说的。” 韩攸宁心底涌动着泪水。 边关大捷,前世可是没有的。前世的这个时候,西南军已经断了粮,西庸便只守不攻采用拖延战术,想将西南军给拖死。父亲强撑了月余得不到后续粮草,便咬牙强攻,虽打了胜仗却是惨胜。 前世的捷报,是一个多月后才收到的,那时已经是冬季,漫天飘着雪,送捷报的士兵送到捷报后便死了。有人说是活活饿死的。 小温氏面露喜色,边关大捷,说不定皇上高兴之余,要给韩锐官复原职。 她利落地起了身,吩咐丫鬟去通知韩清婉接旨,自己则回去换接旨的衣裳。 临走前,她得意地看了韩攸宁一眼,“接旨的都是韩家人,你便回去吧。” 总算赢了她一盘! -- 外院的议事大厅前已经摆好了香案,铺了织毯。 织毯上摆放着一个黑漆描金大箱子,一溜的太监站在一旁守着,有的手里捧着大大小小的匣子。 韩锐身着直缀,毕恭毕敬地与领头的传旨太监说着话。 韩老夫人已经换了诰命服,领着小温氏和一儿二女匆匆赶来。 韩清婉即便涂了脂粉依然难掩脸色憔悴,她强打着精神让自己仪态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免得再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到宫里。 传旨太监扫了一眼来人,“人可是来齐了?” 韩锐拱手道,“回公公,都齐了。” 传旨太监拿出了圣旨,“那就宣旨吧。” 众人都在香案前跪了下去,却听传旨太监问道,“哪位是陈攸宁?” 韩锐一愣,“陈攸宁是在敝府寄住的表小姐……” 传旨太监面露不悦,尖着嗓子道,“可是杂家的话说的不清楚?府上的主子都来听旨!还是表小姐在你们府上,算不得主子?” 韩锐忙拱手称罪,“是下官……是草民的不是,这就差人去请!” 他冲一旁的小厮道,“赶紧去请表小姐过来接旨!” 小厮一溜烟地跑了。 传旨太监阴阳怪气说了句,“杂家今儿也算是见识了,倒也难怪传闻不好听了。” 跪在地上的诸人齐齐变了脸色,这话若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那还得了! 韩锐忙从袖中掏出一叠银票,膝行上前两步,不着痕迹地塞到传旨太监手里。 “公公明鉴,表小姐自然是府上的主子,只是她来的时间也不长,草民一时没转过弯来,忘了请她。” 传旨太监收了银票,“韩二爷如今闲赋在家,也无公务缠身,做事还是要仔细周全些为好。这皇城里贵人多,一个不小心可指不定会得罪哪个。” 韩锐脸色难堪,却还是叠声应是。 众人就这么在地上跪着等,圣旨已经拿出来,见圣旨如圣上亲临,他们没胆量站起来。 ------题外话------ 二更~ 第76章 册封(三更) 地上虽铺了一层织毯,可下面是硬石板,时间久了那层织毯根本管不了多大用处。众人皆是身娇肉贵没受过苦的,不过一会功夫便膝盖疼痛,很是难熬。 韩老夫人甚至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接圣旨为何要请陈攸宁来。 两刻钟后,韩攸宁姗姗而来。 此时跪在地上的众人已经摇摇欲坠。 传旨太监上下打量了下韩攸宁,对着她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你可是陈家大小姐陈攸宁?” 韩攸宁福了福身,“公公有礼,正是小女。” 传旨太监笑道,“奴才当不得陈大小姐的礼,您可折煞奴才了。您捐银买粮的义举在京城里传开了,奴才们都佩服得不得了。今日能来给您送赏赐,可是奴才的荣幸。” 韩攸宁微笑,“公公过奖了,小女当不得如此高的赞誉。” “当得当得!皇上和晋王爷对您赞不绝口。定国公捷报上说,是因为粮草到的及时,这场大战才这么顺利。皇上说您是大周的福星,若不是护送您进京,威行镖局能遇到粮船?若不是他们提醒,粮船怕要都沉了!” 韩攸宁急切地问,“定国公打了胜仗,是不是马上要回京了?” 传旨太监笑道,“这个杂家就不清楚了,不过想必也不会太久了。” 韩攸宁眼中满是笑意。 父亲要回来了! 传旨太监好一顿奉承,方笑呵呵地引韩攸宁跪在众人的最前面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襄平府陈攸宁,心有大义,秉性柔嘉,淑德含章,为大周女子楷模,今册封为昭平县主。赐翟服翟冠,缂丝一匹,云锦一匹,蜀锦一匹,缠丝大东珠金簪一支,玉如意一对,玉手镯一对,团扇两柄。钦此。” 韩攸宁神色恬淡从容,接旨谢恩。 倒是她身后的诸人,摇摇晃晃起了身,个个脸上色彩纷呈。 边关大捷,受赏赐的不该是定国公府的人吗?怎么就成了陈攸宁的功劳! 她竟然被封了县主,这通常是宗亲女儿才有的殊荣! 皇上亲赐缂丝云锦,这规格,可比韩老夫人这个一品诰命夫人高多了。她这么多年了,也没得过皇上亲赐! 韩老夫人闭了闭眼,还有韩钧,就要回来了…… 韩清婉脸色尤为难看,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有凤凰命的命格,可惜身份不够贵重。 她努力让自己做到完美,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被封县主,甚至被封郡主,也好配得上太子的身份。 老夫人说这一切都会有,只需边关一场大捷就够了。可现在呢,自己一无所有,可陈攸宁却轻易得到了! 传旨太监暗赞陈攸宁的一身气度,受此封赏竟能如此淡定从容,可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他又将县主纸册和赏赐一一递给了她,都摆到了香案上。 他笑着道,“皇上说县主如今尚在孝期,就不必进宫谢恩了。” 韩攸宁福身道,“劳烦公公代小女谢过皇上和皇后娘娘。他日出了孝期,小女定进宫谢恩。” 传旨太监笑着应下,转而问道,“哪位是韩清婉?” 韩清婉心底燃起一丝希望,皇上到底是记得她的凤凰命。陈攸宁封了县主,那她说不定是郡主? 她上前一步福身道,“小女韩清婉,公公有礼。” 传旨太监高抬着下巴,神色倨傲地受了她这一礼。 这一前一后截然不同的态度,让韩清婉心中一阵气闷,同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传旨太监尖着嗓子道,“皇上让杂家问一句韩大小姐,你当众许诺下的卖头面捐银子,怎还没个消息?” 韩清婉脸色骤然苍白,皇上竟是在责难她! 她仓皇跪地,“还请公公代为禀奏皇上,小女这几日身子不适,一直不得空做这件事……如今身子好些了,小女马上就去清点妆奁,为边疆将士尽一份心力。” 传旨太监淡声,“韩大小姐记得就好。这没人比着还好,有人比着时,当真是高低立现啊。” 他一扬拂尘,“杂家旨意已经带到,便走了。” 韩清婉跪在地上,眼底怨毒,死死盯着地上的织毯。 韩攸宁看了看香案上的圣旨和赏赐,问小温氏,“请教二夫人,这韩家的香案,可能供奉陈家的赏赐?” 小温氏咬着牙,这话问的,难不成他们敢不供奉皇上的赏赐?! “皇上既然来定国公府传旨,便是将我们看做一家人,自然可以供奉。” 韩攸宁微笑道,“那就好。那么现在,是要开祠堂了吧? 韩老夫人沉着脸,“备贡品,开祠堂!” 韩攸宁先回玫园换上了翟衣翟冠。 翟衣繁复,层层叠叠,靛蓝地上织出金、红、黄、蓝、白五彩翟鸟纹,点翠翟冠沉重华贵,镶满了珍珠宝石,彰显着主人的尊贵和威严。 铃儿围着韩攸宁惊叹,“小姐可真好看!” 玉娘帮韩攸宁整理着翟衣,一边提醒,“得改口称县主了。” “对对,县主!”铃儿欢快道,“如今府里除了老夫人,可没人身份比您更高了!” 韩攸宁看着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杏眼含威。原本稚嫩青涩的脸庞因为这身厚重的衣裳,多了一些成熟和威仪,也多了些娇艳。 有了这个身份,行事是方便了许多。 她刚走出房门,院子里丫鬟婆子们跪倒了一片,个个兴高采烈的。 “奴婢给县主请安!” 她们原本是府中最不受待见的低等奴婢,如今水涨船高,一跃成了县主的奴婢,府里的二等丫鬟都比不得她们! 所以说,选择很重要! 韩攸宁环视一圈,“你们只要忠心,我自不会亏待了你们。但是,若是谁若做了背主的事,我也不会轻饶。” 丫鬟婆子们齐声道,“谨遵县主教诲!” “都起来吧,铃儿,赏。” 铃儿又大手笔的,每人分了十两银子下去,她的逻辑是,小姐刚来的时候赏了每人五两,封县主这种大事自然不能小气了。 丫鬟婆子们颤抖着捧着银子,又是跪地磕头,感激涕零地表忠心。 韩攸宁心疼地叹了口气,银子啊。 -- ------题外话------ 三更~ 第77章 母亲(四更) 祠堂在府里的最北边,是个独立的院子,四周松柏香樟林立,肃穆威严。 韩老夫人他们在看到韩攸宁走来时,眼中是一瞬的怔楞。 他们见惯了韩攸宁一身的素净,突然穿上有颜色的衣裳,竟是如此稠丽耀眼! 靛蓝的底色配上炫丽的翟鸟纹,深红色纹样繁复的锦边和绶带,明明是厚重端庄的衣裳,在她身上却是靓丽夺目,美得惊心动魄。 韩清婉眼神晦暗,紧紧攥着拳头,盯着韩攸宁。 倒是韩清莲,笑嘻嘻上前福礼,“莲儿给县主请安。” 这是她身为庶女的生存之道,随时寻着依靠,设法为自己谋取利益。 韩攸宁并不排斥她的示好,从腕间摘下一只玉镯放到韩清莲手中,笑道,“你既给我请安了,我总得有所表示。” 韩清莲高兴地接了,竟是上好的羊脂玉! 她手上的好东西不多,姨娘手头拮据也给不了她什么。她马上就要及笄,别说嫁妆了,平日里戴的能拿得出手的首饰就不多。 她将手镯戴到手腕上,手马上被彰显得白皙细腻,高贵优雅。 好东西果真是不一样! 她亲昵地揽着韩攸宁的胳膊,“多谢县主!回头我给你做点心吃!” 韩攸宁笑道,“好啊,到时尝尝你的手艺。” 韩清莲眸光一转看向韩清婉,笑嘻嘻问,“长姐不来给县主请安吗?虽是自家姐妹,可县主如今穿着翟衣,又比你年长,规矩还是要讲的。” 韩清婉走到韩攸宁跟前,冷冷看着她,“不要以为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你以为你毁了我名声,我便起不来了吗?” 韩攸宁这是第一次见韩清婉正大光明地跟她对上,还真是难得。 她微笑问,“我做了什么呢?” 韩清婉冷冰冰道,“晋王再厉害,也只是个王爷,不到最后一步,谁也别太得意。” 她是凤凰命,这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将来只有她韩清婉,能够母仪天下,将所有人踩在脚下! 韩攸宁冷笑一声,“好,我等着。” 只是这一世,我生,你死! 韩老夫人冷冷扫了她们一眼,“好了,吉时已到,要开祠堂了。” 韩锐神色肃穆,在祠堂门前撒了三盅酒,又低声念叨了一番。方上前,将祠堂门缓缓打开。 韩老夫人和韩锐率先进去,小温氏紧随其后。 韩攸宁整理了一下衣裳,神色肃穆,刚走到廊下,便被韩思齐拦住了去路。 “韩家祠堂,只有男子和韩家妇可入内。连大妹都只能在外面等着,你一个外姓女,还想进我韩家祠堂不成?” 韩攸宁知道这个规矩,韩家女儿只能在出嫁时进一次祠堂。前世她一直想进祠堂给母亲上一炷香,可韩老夫人一直拿祖宗规矩说事。 在出嫁时,韩老夫人又说她不过是个妾室,就别进祠堂给祖宗添堵了。 她一直到死,都没能给母亲上一炷香。 韩攸宁冷冷道,“县主的册印进了祠堂,赏赐也进了祠堂,我的人却不能进去,这是什么道理?” “祖宗规矩可不能坏,你是县主也没用。”韩思齐上前一步,低头在她耳边暧昧道,“或者你嫁给我,天天进祠堂都行。” 韩攸宁后退了一步,扬起手掌就冲着他的脸扇了过去。 韩思齐躲避不及,脸颊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又响又脆。 韩攸宁手上用了狠劲,韩思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红色手掌印。 “臭婊子!” 韩思齐大怒,扬起手就扇了过去。 韩攸宁纹丝不动站着,若是这一巴掌扇了下来,她打算要韩思齐一条命。 可惜事与愿违。 一个身影闪过,文管事冲了过来,手如铁钳一般紧紧抓着韩思齐的手,冷声道,“二公子,县主可不是你能打骂的。” 韩思齐怒道,“齐管事,你一个奴才也想管我?”. 文管事冷冷道,“二公子错了,称我奴才,你可不配。我在军中还有职务,若不是看国公爷的面子,你还得给我下跪磕头。” 他为报答老国公爷的恩情才在府中留下,甘为家奴,也好护着国公爷和他的子嗣。可他只愿当国公爷的家奴,他们二房的,还不配! 韩思齐是那种欺软怕硬的,文管事的一脸凶相对他的威慑力还是蛮大的,他结巴道,“放开我!你……你对我无礼,小心大伯回来饶不了你!” 文管事冷笑,“你大可以说给国公爷听听。” 他看向韩攸宁,等她的吩咐。 韩攸宁道,“放开他。他若再动手,便把那只手给废了。” “是!” 文管事松开了手,心里忍不住赞一句,表小姐太像国公爷了! 韩思齐获了自由,也不敢再去动手,文管事可不像是怕事的。 他嘴巴却是硬道,“你即便是县主,也不能坏了别人府上的祖宗规矩!” 韩攸宁勾唇一笑,“好啊。我在玫园设个香案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伸手拦住了捧着赏赐往祠堂里走的下人,淡声道,“赏赐都送去玫园,不必在这里供奉了。” 下人都停在了廊前,不知如何是好。 韩老夫人从祠堂里出来,沉脸道,“让她进来。” 韩攸宁聛睨了韩思齐一眼,从他身边越了过去。 一进祠堂,扑面而来一股森冷的寒气。 正冲着大门设着巨大的香案,上面已经摆了三牲贡品,香案的后面一层层的如台阶一般,摆放着一座座牌位。 韩攸宁目光在牌位间逡巡着。 到最后,她的目光定在一个牌位上,上面赫然写着“先室韩母陈蔓淑英生西莲位”。 韩攸宁眼眶一热,母亲! 她跪倒在地,一丝不苟地行了三拜九叩大礼。 母亲,我是您的女儿攸宁。 女儿回来看您了…… 韩老夫人开口道,“给你姑母上柱香吧,她在天有灵,定然会高兴。” 韩攸宁起身,从香案上取了三炷香,此时御赐之物已经摆到了香案上,韩老夫人和韩锐已经上了香。 韩攸宁在蜡烛上点燃了檀香,香烟袅袅,她仰望着牌位,想象着母亲的模样。 父亲曾说母亲和善又温柔,喜欢笑,笑起来眼睛是弯的。 她似乎真的看到了母亲,在那里和蔼笑着,目光温柔。 韩攸宁眼眶里盈着眼泪。 母亲,您若在天有灵,保佑女儿寻到证据,查出杀您的真凶。保佑女儿扳倒永宁侯府,为外祖一家报仇雪恨。 ------题外话------ 四更 第78章 卖首饰(五更) 韩清婉得了皇上点名,也不敢久拖,没用午膳便回院子收拾头面。 她不舍地看着妆奁里的珠宝头面,神色阴郁。 小温氏院里的丫鬟过来递话,“大小姐,二夫人说您不必心疼,只管送出去。她那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到时您尽管去挑。再有缺着的,拿着银子再买就是!” 韩清婉重重将妆奁合上,起身道,“去典当行!” 她奉旨卖头面,只能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于下人。 她的贴身丫鬟翡翠惊讶道,“小姐,典当行可卖不上价,给的价格恐怕连庆春楼的三成都没有。” 韩清婉沉着脸,“去庆春楼?我丢不起那人!” 翡翠软声劝道,“我们坐辆没有国公府标识的马车,小姐戴上幕离,谁认得您?再者,您若是换的银子太少,皇上那里恐怕也不好交代。” 韩清婉冷静了下来。 为今之计且她不能有半点差错,只有姿态做足了,才能在皇上那里重获好感,才有翻身机会。 她道,“去庆春楼。” 韩攸宁很快就得了消息。 玫园的小丫鬟宝儿蹦蹦跳跳的,跑到韩攸宁跟前,声音脆生生的,“县主,奴婢按您的吩咐,在垂花门那里玩,方才大小姐戴着幕离出门了,两个丫鬟手里都抱着大匣子。奴婢又寻了个长的好看的侍卫哥哥送我回来,看着就是好人,就说县主您有吩咐。” 宝儿八岁的年纪,梳着丱发,长得又瘦又小,跟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因为跑的太急脸颊红扑扑的。 韩攸宁摸了摸她的脑袋,“宝儿做的好。你要什么赏赐?” 宝儿歪着脑袋,“奴婢不要赏赐。这些都是该帮县主做的。” 韩攸宁温柔笑,“为什么呢?” 宝儿一板一眼地认真道,“奴婢今日刚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我娘卖我卖了三两银子,县主给的够买奴婢三回了。” 韩攸宁笑,“你算的明白。”她将桌上的攒盒给她,“这里面装着各式的点心和果脯,你拿回去慢慢吃。” 宝儿眼睛里闪着光,紧紧抱着攒盒,“县主,您可真好!” 韩攸宁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玩去吧。” “嗯!” 宝儿抱着攒盒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铃儿笑嘻嘻道,“县主您待宝儿可真好。您来了不到半个月,她眼看着胖起来了。” 韩攸宁看着窗外,宝儿坐在廊前的台阶上,从攒盒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块桂花糕,小小地咬了一口,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来。 上一世自己来定国公府,宝儿是真心实意待她忠心的人,就因为她给了宝儿几块剩下的点心。 可惜宝儿只活到了九岁,在荷花池落水淹死了。可宝儿是在水边长大,是识水性的。在那之前,宝儿刚去了一趟韩清婉的院子,替她去给韩清婉传话。 那个“看着就是好人”的俊美侍卫还在院中候着,站在枯萎的玫瑰丛旁一动不动,目不斜视。 宝儿眼光不错,他的确是个好人,前世父亲就是安排他作她的随身侍卫,可惜也不得善终。 韩攸宁出门走到他身边,他拱手行礼,“卑职段毅,参见县主。” 他面无表情。韩攸宁就从没见他笑过。 韩攸宁道,“你去一趟宁郡王府,跟县主说,我约她逛街,在琳琅阁碰面。” “是。” 段毅多了一个字也没有,转身走了。 …… 韩攸宁穿戴整齐,去寻了小温氏,“二夫人帮我安排辆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小温氏总觉得她在使什么坏心眼,戒备道,“县主可是缺着什么,我来给你买就是。” 韩攸宁丝毫不跟她客气,“二夫人若是有心还是给我些银子,我约了湘儿妹妹逛街。如今我刚封了县主,出手也不好太寒酸了。” 小温氏气结,她还真会顺杆爬! 韩攸宁拿着小温氏咬牙给的一百两银票出门了。 这是韩攸宁来京城第一次出门,文管事主动请缨亲自为她驾车。 -- 庆春楼在长丰街最繁荣的地段,占地颇广,建筑奢华,说是一间酒楼,实则却是以交易珍奇异宝闻名。 名画古玩,珠宝首饰,家具器皿,甚至是极品美人,剑客高手,都可以在这里进行唱卖。只要你的东西足够珍贵,足够吸引人,都可以来这里。 庆春楼口碑颇好,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来这里碰运气,说不得会碰到什么心仪的宝贝。 即便买不到宝贝,庆春楼的美食美酒也是冠绝京城,只是价格不菲罢了。 韩清婉以白纱覆面,戴白色幕离,衣裙飘逸,带着两个同样戴着幕离的丫鬟进了庆春楼。 翡翠先拿银子打点引路的伙计,“小哥,我们有名贵头面要唱卖,还请给带个路。” 伙计一打眼就知道对方是哪个高门的小姐,这样的情形也常见。 他先问了一句,“不知小姐的头面大致能有几何?” 翡翠颇为骄傲,“两万两总是有的。” 他们小姐的头面珍贵,在京城可是数得着的,轻易没有哪家闺秀能用得起。难道这伙计还怕他们不够格不成? 伙计却是眉毛都不动一下,伸手平静道,“几位这边请。” 翡翠有淡淡的失落。 她们跟着伙计进了一个后面一个精致的会客厅,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虽看着相貌普通,却有一身从容气度。 他微笑道,“鄙人姓丁,是这里的掌柜。小姐怎么称呼?” 韩清婉道,“丁掌柜,小女身份不便公开,你只管看这头面能不能在这里卖就是。” 翡翠在一旁打开了匣子。 丁掌柜打眼一看,便知今日遇到了极品。 他不动声色道,“有些是能卖得。不过……” 他指了指其中几套头面,“这些虽说是贵重,却是对面琳琅阁里就能买到的寻常东西,是不能拿出去给贵人们看的。” 韩清婉心下惊讶,他指的这些头面,的确是在琳琅阁买的,三五千两银子一套竟还不够格在这里卖? 倒是母亲送给她的那几件,不是成套的,还极为老气,她并不太爱佩戴,竟有资格在这里售卖。 母亲说那都是好东西,可再好能好的过琳琅阁的精品? ------题外话------ 五更~~ 明日三更~ 上架后就可以投月票了,拜托小仙女们了~~ 第79章 三皇子赵寅(一更) 韩清婉道,“那就卖能卖的。” “好。先跟小姐说一下庆春楼的规矩。” 丁掌柜坐了下来,不疾不徐道,“头一条是,宝贝的来历不能不清白。小姐不想说自己身份也无妨,只是若是东西出了事,庆春楼寻人的本事还是有的。上穷碧落下黄泉,还没有庆春楼寻不到的人。” 韩清婉语气不好,“丁掌柜什么意思,以为这头面是偷的?” 丁掌柜微笑,“小姐莫恼,不管谁来,鄙人都要把这规矩讲一遍。否则,若是有贼人匪寇在我庆春楼销赃,岂不是砸了庆春楼招牌。” 韩清婉冷声道,“你放心,这都是自己的东西,只是戴腻了,寻常人又出不起价钱。” 丁掌柜依然是招牌式微笑,“其二,交易所得,庆春楼抽走两成。” 韩清婉道,“可以。” 这里卖出的价格,即便是被抽走两成,也比自己在别处卖划算许多。 丁掌柜道,“其三,小姐的头面若是无人购买,庆春楼若是看中了也会出价买下,且给的价格定然公道。” 韩清婉闻言眼睛一亮,“不如这些头面你们直接收了,也不必出去再展示了,价钱上好商量。” 丁掌柜笑道,“来庆春楼的宝贝,都得在大堂亮相了才行。” 韩清婉失望,觉得这庆春楼规矩真多,只能应下。 丁掌柜将可以售卖的头面挑走了,去了一楼大堂。 庆春楼建得颇讲究,呈八卦形,一楼大堂开阔,上方中空。八个方位的二楼间隔雅间,关窗便是一方净土,开窗可俯瞰大堂。 大堂中央是个高凸的台子,上置一硕大几案,几案上摆了一圈的琉璃匣子,要唱卖的头面分开摆在里面。 而四周靠边的位置,也转圈设了雅座,以藤蔓花草间隔,供用不起二楼雅间的贵客使用。 不少衣着鲜亮的贵公子贵夫人便是在一楼就座,点了茶水点心。 韩清婉选了一个桌子坐下,隐藏在看客中。 丁掌柜摇了摇铃铛,大堂里安静了下来。 他先四下了拱了拱手,朗声道,“各位贵人,鄙店接下来要唱卖的是几件珠宝头面。宝贝已经摆好,各位先行欣赏,一个时辰后开始唱卖。” 对珠宝头面感兴趣的大多是夫人小姐,纷纷起身围了上去,男子多是无动于衷,饮酒喝茶。 二楼的一间雅间,里面布置雅致,临窗八仙桌上银碟玉盏,酒菜飘香。 三个锦衣华服的俊美男子分坐三方。 临窗的宝蓝锦袍男子被楼下的情形吸引,侧头往下看着。 他脸上带着玩味,回头对身边的青衣男子道,“三皇兄,我知道这些头面的卖家是谁。” 青衣男子高大英武,剑眉入鬓,眉宇间英气逼人,他正是三皇子赵寅。 赵寅的位置不临窗,他也不起身看,“四弟还是专心喝酒,今日你和大皇兄是来给我接风洗尘的,看那些乱事作甚。” 蓝袍男子正是四皇子赵密,无趣地瞥了赵寅一眼,又问对面的太子赵寅,“大皇兄,你来看看谁是卖家?” 太子赵宸身上的玄色锦袍金龙盘绕,虽眉目温润谦和,却有着显而易见的尊贵。 他笑着放下酒杯,“四弟如此感兴趣,卖家定然是女子。” 说话间赵宸侧首扫了楼下一圈,目光落在一个头戴幕离的女子身上,他目光微闪,“四弟说的,可是那个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女子?” 赵密拍手称赞,“大皇兄目光如炬,臣弟猜测也是她。大堂里的夫人小姐都去看头面去了,偏偏她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她来了庆春楼不吃不喝不看宝贝,还能是做什么的?” 太子赵宸微笑道,“四弟说的没错。那你可知她是哪家小姐?” 赵密盯着那女子看了一会,蹙眉道,“大皇兄这可难为臣弟了,臣弟虽说阅女无数,可隔着衣裳隔着纱,怎么能看出她是谁?” 赵宸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四弟想想,最近京中哪里最热闹?” “最热闹的地方,皇兄说的肯定不是青楼……”赵密蹙眉努力想着,他忽而一拍桌子,高声道,“定国公府!表小姐进京后,他们府里可热闹的要命!” 他略一沉吟,“定国公府大小姐最近的日子可不太好过,还争强好胜把自己弄到了卖头面的地步。皇兄是说……卖头面的是她?” 赵宸道,“八九不离十。” 三皇子赵寅闻言脸色微动,起身走到窗前,往下看去。 楼下正对面的女子衣衫飘逸,静静坐着,看着台子中央。一袭白色幕离笼住了相貌,半隐半现间,仍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清高傲气。 “那倒有意思了。”赵密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她可是命定的皇后,如今闺誉受损不说,还得了个克妨夫家的大皇兄怎也不心疼佳人,出手帮帮她?” 赵宸神色不明,淡声道,“这种道士之言,听听也就罢了。” 赵寅却是目光一厉,看向赵密,“闺誉受损?最近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寅平日里都是在京郊大营呆着,不常回京。京中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赵密拉着他坐下,笑道,“终于感兴趣了?你最近不在京中,可错过了不少好戏……” 赵密唾沫横飞,从陈家灭门讲起,又讲到菊花宴,讲到市井传闻。 赵寅脸色越来越阴沉,“荒谬!韩大小姐性子温婉良善,哪里会那般不堪!她不过是没有那陈攸宁银子多,没卖着好。这种以讹传讹的话,父皇竟然也信,逼她一个弱女子来这种地方叫卖头面!” 赵密惊讶地看着赵寅,“三皇兄你这么激动作甚?” 赵寅冷声道,“我与定国公同为武将,偶有切磋,见韩大小姐的机会比你们多些。她为人极为宽和,哪怕是卑贱之人她都一视同仁。倒是那个陈攸宁事事争强占先,分明是她有问题!” 赵密暧昧笑道,“三皇兄还是要慎言,陈攸宁的衣裳可都是七皇叔给做的。菊花宴那日七皇叔也在,难道他还能看不明白?”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支持!! 求月票,求评论~~ 第80章 天道(二更) 提到七皇叔,赵寅脾气明显有所收敛。 他皱眉道,“七皇叔心思通透,怎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那个陈攸宁到底是何等人物,把他迷成这个样子,竟也是非不分了。” 赵宸一直垂眸喝着酒,黑如点漆的眸子隐隐沁着冷意。 他忽而抬眸看向赵寅,目光不同于平时的温润,带着审视。 赵寅总觉得太子目光怪异,他疑惑问道,“皇兄为何如此看臣弟?” 赵宸道,“三皇弟心仪韩大小姐?” 他虽说是在问,可那语气,却是笃定。 赵寅心底一惊,太子虽嘴上不承认韩清婉的凤凰命,可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的。他若是觊觎韩清婉,那么未来的天命之子岂不是他了! 他忙解释,“大皇兄也知道,我性子鲁直,有什么便说什么。我只是觉得事情蹊跷,便直说了出来。” 赵宸目光依然盯着他,“菊花宴上的事,不止七皇叔一个人看到。那么多夫人小姐在,还有成郡王妃和老安陵候夫人更是出了名的耿直,总不能所有人都识人不清。皇弟如此武断,到底是因为鲁直,还是旁的?” 赵寅想说,舆论一边倒,所有的事情都是对韩清婉不利,难道不值得怀疑? 可是他不能再替韩清婉辩解下去。 他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皇兄恕罪,是臣弟先入为主了。” 赵宸收回了目光,淡声道,“自家兄弟,莫说这种请罪的话。” 可那眼底的疑虑和冷意,却是没有消散。 -- 韩攸宁的马车在琳琅阁门口停下,她刚下马车,便听见一声欢快的招呼,“攸宁姐姐,你怎么这么慢?” 韩攸宁看向迎面跑来的红衣女子,“定国公府比不得宁郡王府,离长丰街要远上不少。” “离得近也没什么好的。听送信的侍卫说你封县主了,你能第一个想起来我,不枉我叫你一声姐姐。”赵湘儿上前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走,我送你件头面,算是贺礼!” 韩攸宁看着这个热情如火的小丫头,有那么一瞬的内疚。 自己因宁郡王的关系疏离她,今日又利用她,可她对自己可谓一片赤诚。 韩攸宁笑道,“我还打算送你个头面,你倒反过来送我。” 赵湘儿拉着她往琳琅阁里走,“姐妹之间不必分那么清楚。我看你现在只能戴银饰,其实银饰也有好东西,恰好我银子也没那么富裕……” 韩攸宁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 赵湘儿叽叽喳喳说着,忽而听见身边经过的人说,“庆春楼有人在卖头面,咱去看看热闹,也好长长见识。” 赵湘儿停了脚步,“攸宁姐姐,你去过庆春楼吗?” 韩攸宁摇头,“这是我来京城后第一次出门。” “那我带你去长长见识,那里面特别好玩!”赵湘儿拉着她往对面的庆春楼走去。 韩攸宁抽出手,问道,“怎么个好玩法?” “一句两句说不清……反正来这里见识了之后,我就盼着自己能一觉睡醒了变成你这种不愁银子的商家女。” 韩攸宁失笑。 两人进了大堂,赵湘儿驾轻就熟地寻伙计给寻个视野好的座位。 她想做东,又囊中羞涩,便选了个一楼大堂的雅座。 十两银子,送一壶茶,一碟水果拼盘,两碟点心。 “攸宁姐姐,你尝尝这里的点心,特别好吃!吃完了还能跟他们要!” 赵湘儿就没想着去看头面,她也知道自己买不起,她只是来看热闹的。 她的声音清亮,与她们隔了一丛文竹篱笆的韩清婉猛地回过头,透过缝隙看向她们。 陈攸宁正对着她,听着赵湘儿讲庆春楼的规矩。 韩清婉几乎可以肯定,陈攸宁是冲着她来的! 哪里有这么巧,自己前脚刚来,她后脚也来了! 最头痛的是,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赵湘儿在,自己的身份岂不是马上就要人尽皆知? 韩清婉起身,打算去后面的会客厅里避一避。 可就在这时,丁掌柜却是走了过来,“再有两刻钟唱卖就开始了,为免不必要的麻烦,小姐要在现场才行。” 韩清婉也不敢开口说话招来赵湘儿,又恨恨坐了回去。 丁掌柜吩咐身边的伙计,“你在这里候着,免得小姐有事寻不到人。” “是!” 伙计身材高大,说话声音不大却是中气十足。 韩清婉突然有种自己被拘禁的感觉。 她开始有点后悔来这里。 丁掌柜微笑看了楼上一眼,踱步走开了。 -- 赵宸目光沉沉,看着一楼的素衣女子,脊背笔直如竹,脸上带着恬淡的笑,青素若九秋之菊。 “哎呀,和湘儿在一起的女子是谁?”赵密忽而说道。 他目光在韩攸宁身上逡巡,惊叹道,“此女艳若夭桃,若再加以雕琢,定将艳冠京城啊。” 赵宸收回目光,淡声道,“陈攸宁。” 赵密惊得站了起来,“她就是陈攸宁?” “正是。” 赵密再看过去,又感觉和方才不同了。 他赞道,“这哪里是艳丽,分明是格外端庄沉稳,仪态万方啊。七皇叔眼光果真是挑剔,她当皇婶也不错啊!你说是吧,大皇兄?” 赵宸冷冷看了他一眼,“七皇叔又不在,你又何必变得如此快。” 赵密眨了眨眼,“对啊!七皇叔又不在,我怕什么?” 他莫名其妙道,“你说怪不怪,七皇叔明明待我们很好,年纪也一般大,我们从小到大都怕他。” 就像小时候一起在上书房读书,七皇叔坐在最后一排,所有的皇子郡王没一个敢走神的。 后来七皇叔长大了去了晋州封地,上书房就翻了天了。 赵宸意味不明道,“人都是有天生的本能,怕就对了。” 赵密笑嘻嘻问,“大皇兄也怕?” 赵宸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垂眸慢慢喝着。 待一杯酒喝光了,他方说道,“怕。” 此时赵密正在韩清婉和韩攸宁之间看来看去,早就忘了自己方才问的什么,他抬头茫然问,“你说什么?” 赵宸看向楼下始终端坐的女孩,“陈攸宁不会成为七皇婶。” “为什么?” 赵宸握着酒杯,淡声道,“天道。” ------题外话------ 早安~ 三更在中午哦,正在写着 本来写的好几更都废掉重写了,简直是雪上加霜啊 第81章遮着掩着作甚(三更) “天道?” 赵密疑惑,“大皇兄你也知道,我读书少。你说明白一些,陈攸宁怎么就不能当七皇婶了?” 赵宸不语。 赵密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陈攸宁怎么就不能当七皇婶了?” 话说完,他莫名觉得别扭。 自己上赶着让那胖丫头当皇婶不成? 三皇子赵寅站在窗前,自从知道陈攸宁的身份他就一直打量着她。 这个圆润娇憨的小女子,他怎么也无法将她和陷害韩清婉的陈攸宁联系到一起。 可是韩清婉明显很怕她的那些举动,又不似作伪。 韩攸宁对埋头吃点心誓要将十两银子吃回本的赵湘儿说道,“既然来了,咱去看看那些头面?” 赵湘儿嘴里塞满了点心,瞪大眼睛道,“我可没那么多银子!我总共带了二十两银票,已经花了十两,身上只剩十两了,只够给你买样银饰。” 韩攸宁眨眨眼,“不怕,我有。” 赵湘儿羡慕地叹了口气,“有钱人真好啊!我就不明白那些瞧不起商人的,当个富家女多好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她起身往台子那边走,“你自己慢慢看,我转着圈多走走,一会还能多吃些。” 韩攸宁应了下。 台子上围满了夫人小姐,都聚精会神看着琉璃匣子里的头面,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她们身后的仆妇也忙碌地跑上跑下,应是跟楼上的男主子传递消息。还有的小厮应是回府取银票了,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这么多珍品一下子放出来,还是很震撼的。 这些头面件件造型惊艳,用料贵重挑剔到极致,做工也极为精湛,一看就不是京城这边的工艺。 这等宝贝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喜欢在庆春楼逛的,非富即贵,都是见多识广的识货之人。她们个个摩拳擦掌,打算将自己选中的头面收入囊中。 虽说唱卖还没开始,但是大家心里大概已经猜到宝贝定然会被推到一个高价了。 有人感叹,“也不知这卖家是何等人物,竟有这么多好东西。” “想必是哪家世家贵族,府里遇到难事了要用银子,否则谁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卖了。” “是啊,这可都是可以留着传家的宝贝。儿子提亲若是放上这么一件纳采礼那是门面,女儿出嫁放上这么一件那是底气。” 赵湘儿兴致缺缺地转圈走着,夫人们的议论声听到她的耳中,不由得又感叹有钱真好。 她瞥了眼几案上的头面,看着就跟包浆了似的,有什么好的。 慢慢地,她神色认真起来,靠近几案仔细端详。 她似乎是见过。 她连看了几件之后,问身后一个伙计,“这些头面是谁在卖?” 这里的伙计都有一手认人的好本事,来过这里一次的贵客他们便都记住了。像赵湘儿这种来一次能吃好几碟点心的,更是无人不识。 他拱手道,“回县主,卖家不欲表露身份,小的也不清楚。” 赵湘儿脸上闪过狡黠,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目光落在戴着幕离的韩清婉身上。 她幸灾乐祸道,“你不清楚,我却清楚。” 其中几件头面她见韩清婉戴过,还曾取笑她装扮得老气,那之后就没见她戴了。 她对着韩清婉的方向高声喊道,“韩大小姐,来都来了,还遮着掩着作甚?” 沉浸在精致头面中的夫人小姐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身着红色锦裙的女子叉腰站着,脸上带着坏笑。 京城圈的闺秀大都认得她,赵湘儿。 有个妇人走了过来,“湘儿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庆春楼可不兴高声喧哗。” “王婶,这些头面我认得。”赵湘儿指了指韩清婉的方向,“都是定国公府韩大小姐的。” “什么?韩大小姐?” 大堂里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往韩清婉的方向看了过去。 看到她那身打扮,捂得严严实实,不由得摇头叹息。 名声从天上掉到地上,的确是没脸见人了。凤凰落架不如鸡啊。 有那不明所以的,问道,“这么好的头面,韩大小姐为何要卖了,她还能缺银子了不成?” “在菊花宴上逞强了呗!人家陈家小姐给边疆捐银五万两,她非要压过人家。” “哎呀,这些头面可不止五万两银子,那倒的确是压得过了。” 韩清婉被一群认识的不认识的夫人小姐盯着窃窃私语,脸色难看。 她心一横,将幕离和面纱摘了下来,再戴着就更是笑话了。 她仪态端庄、坦然自若地起身走到台子旁,冲大家笑了笑,“各位夫人小姐有礼。大伯父一向教导小女低调行事,我原不想将事情闹的人尽皆知,悄悄把头面卖了去买粮食就是。” 她提到定国公,又似乎很得定国公看重,大家到底不敢多说什么。 即便她们大多数人的门第都比定国公府要高,可那都是虚的,权势却不如定国公大。 虽说韩清婉是被迫卖头面,可这是捐给边关,也算得上是做好事。如今边关大捷,定国公凯旋在即,正得帝心的时候,谁也不会这个时候去得罪他。 可似乎就有不怕得罪定国公的,赵湘儿走到韩清婉身边,“怕丢脸就是怕丢脸,偏要说那么好听。不是说卖头面时跟我打个招呼吗?若不是我刚好来庆春楼,怕要错过好戏了!” 韩清婉维持着温婉从容,“县主见谅。我今日出来的仓促,便忘了知会县主一声了。” 赵湘儿才不信这些鬼话,她斜睨着韩清婉,“倒是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有钱的主儿。” 韩清婉温婉一笑,“都是母亲送的些老物件,想必是如今市面上不多见了,大家觉得稀罕。” 她说的这些,倒也算是心里话,她并不觉得这些头面能卖多少银子。即便这些夫人争抢能出个高价,能有个万儿八千两就是意外之喜了。 她方才还在犯愁,琳琅阁的那些头面在这里不能卖,若是去典当行,恐怕是凑不够两万两银子了。 赵湘儿撇了撇嘴,觉得她又在装。 反正现在已经让她出了丑,站在这里也无甚意思,她拉着韩攸宁的手想往回走。 如今心情大好,她觉得还能再吃一盘! 可韩攸宁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一直盯着琉璃匣子里的一支步摇。 ------题外话------ 亲们,还有月票和想说的话么?(* ̄3)(e ̄*) 第82章 来历不明(一更) 赵湘儿催促道,“攸宁姐姐走啦,这都是定国公府的东西,你还想在这里竞买不成?”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胖乎乎的精致美人就是陈攸宁,那个得晋王另眼相待的奇女子。 她们不由得仔细打量起来。 肤若凝脂,色若桃李,一双眼眸澄澈得似湖水一般,秋日的天空映在湖面上,是透着干净纯粹的蓝色。 身上的衣裳,正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云锦,流光溢彩,与她的澄澈相得益彰,夺人心魄。 年长的夫人们多是赞赏惊叹,在她们眼里,这般胖一些的女子更有福气,也好生养。再有一副好相貌,好气度,那就堪称完美了。 她们倒很理解一向不近女色的晋王为何看得上她。有多少男子能抵得住如此诱惑呢? 可年轻的女孩们想的就不一样了。 她们的眼中是嫉妒和挑剔。 晋王爷是无数女子的春闺梦里人,如今却被眼前这个又胖又低贱的丫头占据了心思,怎么不让她们恼恨? 韩攸宁却没理会众人的打量。 她面露惊疑,指着琉璃匣子里的一只孔雀开屏金步摇,问韩清婉,“表妹,你怎么有这支步摇?” 步摇造型优雅别致,簪头花枝上停着一只开屏的孔雀,孔雀尾镶嵌满蓝宝石,而下端坠着的一对垂珠,是两颗祖母绿宝石,翠绿欲滴。 韩清婉刚刚一番话压住了场面,心中松快了许多,深切感受到定国公这个爵位的威慑力。 听韩攸宁这么问,她凭着母亲给她的底气,微微一笑,“县主是何意,我为何不能有这支步摇?” 母亲好歹也是堂堂永宁侯兼户部尚书的女儿,嫁妆定然丰厚,这些头面又算得了什么? 韩攸宁平静道,“因为这步摇是陈家银楼所制,祖父亲手设计,一共打造了两支,一支给了姑母,一支给了我。” 四周起了窃窃私语声。 “我就说这工艺跟京城的不太一样,原来是出自襄平府。” “陈大小姐的姑母,岂不就是定国公先夫人?” “那这步摇岂不是……偷来的?” 韩清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这支步摇是母亲送给她的,她便以为是母亲自己的,可竟是从大伯母那里拿来的! 她不悦道,“县主这凭空一句话,就要给我安一个罪名吗?” 韩攸宁道,“表妹若不信,你看看簪头的背面,是不是刻着一个‘蔓’字。” 一直在观察这边情形的丁掌柜走了过来,他淡淡看了韩清婉一眼,拿钥匙打开匣子。 赵湘儿眼疾手快地将步摇拿了起来,在孔雀的背面仔细查看。 “果真有个‘蔓’字!这你还怎么说!” 她就说嘛!攸宁姐姐一开口,韩清婉准没好! 其他人也小心翼翼拿过去查看,“哎呀,还真是啊……” 韩清婉暗暗懊悔,这步摇她不过戴过一次就收起来了,那个字又刻得隐蔽,她根本就没注意到! 韩攸宁道,“表妹若是还不信,我可以派人回去将我的那支簪子拿来,我的刻着的是‘宁’字,其它的地方一模一样。” 韩清婉脸色涨红,强词夺理道,“听说大伯母和母亲要好,或者是她送的也说不定……” 丁掌柜接过步摇查看,他皱眉道,“韩大小姐有所不知,这支步摇上的宝石粒粒价值不菲,尤其是那对祖母绿宝石,是极稀有的猫眼祖母绿。这支步摇,即便是不竞价,恐怕两万两银子都买不到。” 四周一片吸气声。 这样贵重的步摇,又是父亲亲手设计的,谁会去送人呢? 丁掌柜继续道,“鄙人不才,别的不在行,鉴宝却是有几分本事。这些展出的头面皆是同一工艺,既然这件孔雀钗是陈家银楼所制,那么其他的也是出自陈家银楼。” 丁掌柜掌管庆春楼多年,在京中颇有声望。他说出的话可谓是落地成钉,大家也都信服。 有一件或许真的有可能是送,可有这么多件,价格已是天文数字,那其中真相就不言而喻了。 众人议论纷纷,“哎呀,来历不明的头面可不敢买,再好看戴着也膈应。” “定国公没有续娶,先夫人的嫁妆不会是二夫人在打理吧?” “那指定是了,那么多好东西平白便宜旁人……” …… 丁掌柜脸色不虞,对韩清婉道,“鄙人事先说过,宝贝来历必须正派。如今这样,这些头面鄙店是卖不得了。” 韩清婉无力地扶着几案。 丁掌柜此言,几乎就是当众断定了她的头面都是偷来的。在场的个个身份贵重,大多是皇亲国戚,煊赫门第。 自己若是不能洗脱偷窃嫌疑,怕是在京城再无立锥之地。 她强行解释道,“我大伯母已经仙去十几年,焉知当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呢?焉知不是母亲托人去襄平府买的呢?” 丁掌柜冷冷一笑,“那就等小姐证明了这头面来历清白,再来庆春楼。” 他招呼了几个伙计过来,吩咐道,“打开匣子,所有头面取出,归还韩大小姐。” 伙计们齐声应是,散了开去。 丁掌柜抱拳四下里拱了拱手,歉意道,“各位贵人抱歉,今儿这唱卖取消了,各位的开销一律全免,算是鄙人与各位赔罪。” “丁掌柜如此偏帮,未免有失公道。” 有清朗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丁掌柜抬眼看了看,便见三皇子赵寅站在窗前。 他冲着赵寅拱手,“三皇子殿下,鄙店一向不偏不倚,鄙人不敢偏帮任何人。” 赵寅冷笑,“但凡贵重的头面,哪个不是经手了无数主人,你如此妄下论断,又岂是庆春楼公正的做派。” 丁掌柜微笑,“鄙人不敢妄下论断,只是这些头面贵重,又牵扯定国公夫人,若是不弄清楚来历,谁敢买了去惹恼定国公?” 赵寅阴沉着脸,事情明摆的,即便唱卖继续,也不会有人来买。 韩清婉见三皇子居然在这里,心底又燃起了希望。 她此时需要的,就是这种位高权重之人的支持,来引导舆论走向。 ------题外话------ 亲们,今日还是三更。 第三更在中午,大家攒着一起看吧~~ 潇湘这个月的月票,能帮莫莫冲进前100么? 亲们对剧情多多评论哦~~~ 第83章 被利用(二更) 三皇子在军中任职,屡立战功,是太子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可以说,将来登上那九五之尊位的,不是太子,便是赵寅。 这样的人,在朝堂和宗室中的地位卓然。在场的这些宗亲权贵,恐怕没人敢去得罪他。 祖母说不管是太子当皇帝,还是三皇子当皇帝,皇后都得是她。 赵寅性子和大伯父颇像,只要找对了法子,很是好哄。她很自信,赵寅对她几乎可以有求必应。 韩清婉泪水潺潺而下,拿着帕子低头擦着,却怎也擦不尽,让人我见犹怜。 她含泪对着赵寅的方向福了一礼,“三皇子仗义执言,小女感激不尽。” 赵寅心中一窒,他还是第一次见韩清婉落泪。 之前的她,总是带着温婉的笑,说话也温柔体贴。他每次与定国公切磋武艺,她都会贴心送点心茶水过去,温柔笑着对他说:三皇子也来尝尝。我记得你不爱吃甜,恰好大伯父也不爱吃。” 如此美好的女子,却被逼到如此不堪的境地。而罪魁祸首,便是那个看似天真无害的陈攸宁。 方才的情形他看的明白,就跟在菊花宴上一样,她不着痕迹地引导事态发展,又利用舆论,将韩清婉推到了绝境。 赵寅声音和气,“韩大小姐不必客气,清者自清,你不必太过伤心。” 他语气倏而严肃,扫视了大堂一圈,“各位都是明理之人,还是莫要那人云亦云之事。” 赵寅如此信任韩清婉,替她说话,倒是颇为出乎大家意料。 他们有的人知道赵寅是和太子在一起的,此时太子没有露面,他们不确定其中又有几分是太子的意思。 所以说,这凤凰或许还没有落架? 大家再看韩清婉的目光,其中的鄙夷便少了许多,更多了几分探究。 有宗室中的夫人表明立场,“三皇子所言极是,这真相到底如何,咱这些局外人是没法猜的。” 有附和的,也有不赞同却也噤声不语的。 韩清婉明显感觉形势转变,便趁机对陈攸宁发难,试图将这几日的颓势彻底扭转。 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看向韩攸宁,“我不明白我到底如何得罪了县主,让你如此苦苦相逼。本是没有证据的事,县主如此在外面大肆宣扬,到底是何居心?” 她一副受迫害的模样,声音悲戚又绝望,“定国公府本家宅安宁,美誉在外。可你来了不到半个月,祖母和母亲成了刻薄之人,父亲的官职也……哥哥被你掌掴不敢还手,而我的名声尽毁,心有万般委屈却说不清楚。县主有人撑腰,便可指鹿为马了吗?” 韩清婉还是颇懂得把握人心的,她的这番话成功地给韩攸宁塑造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形象。 再加之前面赵寅的铺垫和引导,大家更是在心底起了疑心,或许,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呢? 大家小声起了议论。 情形急转直下。 韩攸宁仰头看着二楼的赵寅,他正毫不掩饰地直直看着她,她甚至能看得清他眼中的憎恶。 他总能被韩清婉拿捏得死死的,死心塌地为她所利用,甚至不惜违背良心,赔上性命。 那日参加太子府的赏花宴,她被韩清婉设计去了一间厢房休息,里面燃着的熏香里有烈性春、药。 在她难受煎熬之际,明显喝醉了的三皇子赵寅到了。那个厢房,正是赵寅平日里到太子府时的专用厢房。他们兄弟俩一向是是兄友弟恭,感情甚好。 他情绪极度低落,红着眼对她说,“是我对不住你。” 他扯坏了她的衣裳,甚至在她手腕和脖子上留下一些印记。 他虽也受了熏香影响,呼吸粗重,却再也没对她做什么,喂了解药给她吃。 在她脸上红潮将消未消身上有了些力气之时,太子赵宸到了。赵宸脸上青筋暴起,挥拳向赵寅而去。赵寅也不回避,生生挨了一拳,口吐鲜血。他转头对她说了句“宁儿,我会登门向定国公求亲”,便离开了。 赵宸眼眸猩红,看着她脖颈间的红印,像极了一头怒狮。 之后赵寅果真屡次登门求亲,做足了痴心的架势。 最终她却还是嫁入了太子府,却不是太子妃,而是侧妃。太子怀疑她贞节,却不肯嬷嬷验证。 后来赵寅,被赵宸杀了。 直到最后,韩清婉才告诉她真相—— 赵寅为了破坏她和太子的感情,答应韩清婉毁她贞节。赵寅事后还对太子说,“我和宁儿性情相投,互生爱慕已久,如今又有了肌肤相亲,还望皇兄成全。” 韩攸宁讥讽一笑,你这一世,还是逃脱不了被利用的命运。你可知道,你为她而死,她却在你死的那日请了戏班子,热闹了一整日。 赵寅蹙眉,他竟觉得这小丫头在嘲笑他,可怜他。 韩攸宁淡然一笑,“若说有人撑腰,却不知三皇子殿下现在做的又是什么?有些事做了便是做了,并不是哭一哭,说一说,就能抹杀的。” 她语气始终不焦不躁,“三皇子有句话说的不错,清者自清。真相如何,假以时日自有公论。此时非要在众人面前再掰扯一通,实无必要。” 比起韩清婉的戚戚然,韩攸宁面对赵寅的诘难,却始终不卑不亢,言语豁然大气。 相较之下,高低立现。 赵寅一时竟无力反驳她。 就连韩清婉自己,都突然觉得站在她面前矮了一截。 韩清婉苦笑一声,“县主声誉无损,自然可以轻巧说话。” 韩攸宁无奈道,“既然你执意揪着不放。好,我便给你证据。明日各位若是得空便去定国公府,大家一起做个见证,到底这些头面是不是我姑母的。” 有人好奇问道,“不知陈小姐有什么证据?” 赵湘儿在一旁纠正,“不是陈小姐,是县主,昭平县主。皇上今日刚封的,因为攸宁姐姐是大周之福!” 方才韩清婉对陈攸宁称呼县主,她们已经发现了,还疑惑为何册封。竟是这么个由头? 那夫人又改了口,“昭平县主,你有什么证据?” ------题外话------ 早上好~~ 第84章 嫁妆单子(三更) 韩攸宁对她福了福身,“夫人也知道,女子的嫁妆单子向来是有四份,夫家一份,娘家一份,女子自己一份,还有一份在官府备案。我们拿着单子对一对,这些头面是不是那上面的就是。” 虽说各执一词,可那夫人还是更信韩攸宁一些,她的这一身气度,莫名让人信服。他们宗室中人,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种期期艾艾小家子气的,上不得台面。 她好心提醒,“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单子可不见得还在了……” 她们若是有心霸占嫁妆,怎么可能还留下证据呢? 韩攸宁微笑,“那倒不怕,姑母的没了还有老夫人那里的,老夫人的也没了还有官府的。若是不巧都没了,陈家留的那份在我手里,上面有双方的签字手印,还有官府的大印,想必是错不了。” “噢……那倒无不妥了。恰好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老定国公夫人了,明日去寻她喝茶去。” 其他人也都兴致勃勃,“我也去!” “我也去!” …… 韩清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陈攸宁想到了这招! 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些头面都是母亲偷偷从大伯母嫁妆里偷拿的。 今日母亲那番大方地安慰她,说什么头面随便挑,怕也是要从大伯母的嫁妆里挑吧? 她皱着眉头,“大伯母的嫁妆,怎好在外人面前当热闹来看?大伯即将凯旋,回来定然恼怒。县主没见过大伯,可能不知他对大伯母的情意深重。” 韩攸宁笑了笑,“表妹不打算证明清白了?” 韩清婉暗咬着牙,正色道,“我一时的委屈算得了什么。事关国公府尊严,又岂是可以任意践踏的。” 韩攸宁抬头看向赵寅,“不知三皇子有何高见,那公道可着急讨要?” 众人脸色微变,这位陈小姐胆子未免太大,敢跟三皇子叫板! 三皇子性子刚直,我行我素,若是惹恼了他,就连定国公也不见得保得住她! 赵寅皱了皱眉,韩清婉如此推脱,到底是因为敬重,还是心虚呢? 他道,“既然定国公不日归京,等几日也无妨。” 韩清婉略略松了口气。三皇子也这么说了,陈攸宁定然不敢违逆。 韩攸宁刚要说话,她忽而脸色微变,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赵寅的身边,一个高大的玄衣男子站了起来,金龙腾飞,威势森然。 太子赵宸,他竟然也在这里。 她来京城后便一直没再见过他,只得了他派人送来的口讯,说是此时不着急问讯,让她先安心住下。 她听说是赵宸主理案件,松了口气不必和他打交道。可也疑惑这一世的发展愈发不同,前世审案赵宸没有参与,她刚回来第二日便被大理寺传去问讯了。或许是因为赵承渊和霍山都牵扯了进来吧。 韩攸宁低下了头,避开赵宸那一如既往的温润目光。 楼下的人也发现了赵宸,纷纷请安。 赵宸沉声道,“倒也不必等定国公回来,若是那么多人观看不妥,孤和三皇子做见证便是。” 大堂里是刹那的寂静。 太子竟直接掺和了进来,他这是在帮谁? 由一件金钗而起,这事情倒是越闹越大了,竟让太子和三皇子双双出面。 那其中的真相,愈发让人期待了。 韩清婉却是脸色惨白。 太子和三皇子亲自见证,那他们不但不能拒绝,连做手脚的可能都没有! 她福身柔声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只是这不过是些府中琐事,不敢劳烦两位殿下大驾。” 赵宸没有回应韩清婉,而是看向韩攸宁,“昭平县主,你以为如何?” 韩攸宁福身道,“太子殿下提议,小女不敢置喙。” 赵宸微笑,“你敢与三皇子叫板,现在怎么又胆小了?” 韩攸宁依然是低敛着眸子,平静道,“太子殿下威严,小女惶恐。” 赵宸笑了笑,语气温和,“那孤就当你是同意了。” 赵寅面露沉色,转头看着赵宸。 赵宸坐回了太师椅,淡声道,“三弟可是有什么疑问?” 赵寅也坐了回去,“没有。大皇兄还要审理陈府的案子,臣弟以为你不会管这些琐事。” 赵宸淡瞥了他一眼,“陈家大小姐你也见到了,你觉得她如何?” 赵寅道,“遇事沉稳,心机深沉,不似这个年纪的小女子。” 赵宸垂眸喝着茶,“看来三弟对她印象不佳。” “陈府二百多口被屠,偏她一个小女子带着丫鬟逃出来了,又岂是心思简单之人。皇兄负责此案,难道就不觉得蹊跷?” 赵宸道,“威行镖局总镖头霍山证词,他事先得陈二爷委托,护送陈攸宁进京小住。陈府灭门那夜,她已经离开襄平府。” 他轻摇着杯中的茶,淡声道,“三弟未经查证就如此揣测陈攸宁,可不是你的作风。” 赵寅默然。 赵密眼珠一转,笑嘻嘻道,“韩大小姐蕙质兰心,容貌脱俗,三皇兄偏爱佳人也属正常。” 赵寅冷看向他,“四弟莫要乱说。” -- 伙计已经装好了所有头面,抱着匣子在一旁候着。 丁掌柜从怀中拿出合约书来,对韩清婉道,“按照约定,头面因为来历不明不得交易,小姐需赔付两千两银子。小姐若是身上没带银票,回头让伙计去一趟贵府也无妨。” 韩清婉心里又是一堵,没卖了头面,还给母亲惹来了麻烦,最后还要搭上银子! “那就劳烦丁掌柜派人去一趟定国公府。” 韩清婉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戴上幕离,匆匆离去。 韩攸宁心不在焉喝着茶。 她没有往楼上看,却总感觉有目光压在身上。 赵湘儿乐呵呵吃着点心,口齿不清道,“攸宁姐姐,今日咱真是赚到了,没花银子吃了这么多点心,还让韩清婉栽了个大跟头,真是痛快!” 韩攸宁道,“你快点吃,一会我还有旁的事。” “你要去哪里,不去琳琅阁了?我还要送你贺礼呢!” “今日你帮我这么多,就是很大的贺礼了。” 韩攸宁从荷包中拿了一对累丝红宝石金耳坠出来,用丝帕包着,“这是陈家银楼所出,你拿着戴吧。” * ------题外话------ 不好意思,刚写出来~~~ 亲们,评论嗨起来鸭! 第85章 心真的会痛吗(一更) 赵湘儿喜滋滋端详着耳坠,硕大的红宝石周围细碎镶嵌满了水晶,甚为亮眼。 她不太识货,问道,“这不会很贵吧?” 韩攸宁道,“不贵。” “那我就收下啦!” 赵湘儿摘下耳垂上的耳坠,换了这个上去,脑袋摇来晃去的,“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 -- 庆春楼三楼的房间更为宽阔,每个方位只有一间,皆有专门的通道从一楼直通三楼。 房间里面布置奢华,两面通透,外可赏楼外风光,内可俯瞰整个庆春楼。 霍山微微蹙眉,“陈小姐不该说出自己有嫁妆单子。” 赵承渊负手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小胖丫头,“她做事一直有的放矢,你放心吧。” 霍山想起方才的情形,笑了笑,“陈小姐是很聪慧。即便太子不出面,韩大小姐恐怕也推脱不了。” 赵承渊纠正,“该称县主了,昭平县主。” 霍山笑道,“王爷似乎对这个封号很满意。” 赵承渊道,“昭,日明也,取明亮快活之意。平,平安也。昭平,她用正合适。” “据卑职所知,这封号要内务府拟几个给皇上,皇上再从中挑一个定下来。到最后定了这个合王爷心意的,天意向着王爷。” 赵承渊眉眼淡漠,淡声道,“他只能选这一个。” 霍山心下一惊。 也就是说,这个封号是晋王定的。皇上会选哪个,也由晋王操控着。 晋王竟能控制皇宫里面,还让猜忌心颇重的庆明帝毫无察觉! 他看着晋王的背影,风华绝代,萧萧肃立,如同神邸一般。让人敬畏,让人猜不透心思,甚至无从猜起。 他明明刻意疏远陈攸宁,却又屡屡出手相助。他循循善诱让皇上封县主,给她一道身份,又苦心算计给她定封号,可就是不肯娶她。 既然这样,成全了她和小侯爷岂不更好? 霍山见韩攸宁和赵湘儿起身往外走去,笑着道,“她还挺忙的,王爷猜县主是要去哪里?” 赵承渊道,“威行镖局。” 霍山一怔,“去寻卑职?” -- 赵湘儿甚为满足,兴高采烈挽着韩攸宁出了庆春楼。 “攸宁姐姐,你要去哪里?” “威行镖局。他们护送我进京,损失惨重,我送些谢礼过去。” “噢,那里好玩吗?我陪你一起去!” 韩攸宁抽出来自己的胳膊,“舞刀弄棒的,没什么好玩的。” 赵湘儿胳膊又搂了上去,“没好玩的我也去!” 韩攸宁又一次抽出胳膊,“好。” 文管事见她出来,架着马车过来,“县主,按您的吩咐,谢礼已经买好了。”他指了指后面的马车,“整整一马车,都是选的上好的。” 铃儿从马车上下来,摆了上车凳,“小姐,您上车。奴婢给您买了好吃的。” 赵湘儿看他们这马车着实局促,说道,“攸宁姐姐,前面就是我的马车,我们坐一起吧?” “不必了,我坐自己的就好。” “那我就跟着坐你的。” “我马车里装了许多东西,坐不下。” 赵湘儿哼声道,“你这个人,当真不会亲近人。我都叫你姐姐了,你还一直这么冷淡。又不肯让我搂着,又不肯让我靠近。” 韩攸宁怔了怔。 她不会亲近人了吗? “湘儿,我……看起来很冷漠吗?” 赵湘儿道,“对啊!就跟没有悲喜一般,遇到好事没有真的高兴,被人欺负也没有真的难过。” 她又小声嘟囔道,“你对谁都冷淡,让人看不出来你是喜欢陆凛,还是喜欢皇叔。” 韩攸宁呆呆地站在那里,茫然四顾。 她看着赵湘儿鲜活的气鼓鼓的脸,看着有人开怀大笑,有人亲热嬉闹,有人叉腰骂街。每个人都鲜活而真实。 她虽回到了韶华之时,年轻美好,身体康健,却似乎只得了一副躯壳,丢失了这些真切的情绪,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她只有彻骨的恨意,撕心扯肺的心痛。 即便是这些情绪,也只能深深埋在心里,藏得严严实实,连铃儿都不知道。 赵承渊静静看着路边那个茫然的女孩,昭平。 暖融融的阳光下,漫山的野花,小女孩穿着娇嫩的衣裙,鲜花撒在裙摆间,鲜活而俏皮。 她仰着圆圆的小脸,“哥哥,你为什么不笑呢,能有什么伤心事,让人一直笑不出来?” “我娘说,我从小就只会笑不会哭,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忧愁是什么滋味。其实我也有忧愁,六哥总欺负我,我又打不过他。” “哥哥,伤心时,心真的会痛吗?” …… 赵湘儿看韩攸宁呆呆的,忙安慰道,“不过你刚失了亲人,这样也正常。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韩攸宁没有说话。 一直到铃儿摇着她的手臂喊她,她方对赵湘儿说,“湘儿,你跟我坐一辆马车吧。” “好!” 赵湘儿脸上绽放大大的笑,利落地爬上了马车。 韩攸宁笑了笑,跟在后面上去。 马车里,赵湘儿又一次挽住了韩攸宁的胳膊,韩攸宁忍了忍,最终没有挪开。 “攸宁姐姐,你喜欢七皇叔吗?” “他只是救命恩人。” “那你喜欢陆凛吗?” “他只是朋友。” “真的?” “真的。” -- 威行镖局在京城的门面更为气派威武。 陈攸宁甫一下车,就有两个年轻镖师亲热地迎了上来,“陈大小姐来了!” 陈攸宁看着面前极熟悉的面孔,都是相处过一个多月的,愣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镖师们哈哈大笑,这个陈小姐颇有意思,他们十几个镖师她从来就没分明白过。 “大小姐不必想了,您里面请!” 陈攸宁略有尴尬,她认人的本事着实是差了些。 她道,“我给大家带了些东西过来,你们抬进去分了吧。” “好嘞!谢过大小姐!” 两个镖师招呼了几个人过来,往里面搬东西。 陈攸宁指着两个大匣子道,“这两个匣子是给霍总镖头的谢礼。” 那俩镖师当即亲自搬了,“陈大小姐里面请,总镖头在后院!” 韩攸宁带着铃儿刚进后院,便见霍山在大厅门口站着,拱手朗声笑道,“昭平县主,草民霍山恭迎大驾!” 韩攸宁笑道,“世叔别这么说,我们还是以叔侄相称。” “不敢。”霍山伸手作请,“县主里面请。” ------题外话------ 亲们,二更要中午了,三更傍晚。 第86章 你可敢拿出来嫁妆单子来核对?(二更) 赵湘儿没有进大厅,而是让镖师带着她在镖局里四处转悠了起来。 韩攸宁进大厅坐定,先问起陈衡之,“我大哥可有消息了?” 霍山摇头,“尚未寻到他踪迹,江南那么大,他又是在游历,寻起来没那么快。我又加派了两组人马过去,有了消息就去给你送信。” 韩攸宁神色黯然,“劳烦世叔了。” 她从铃儿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推给霍山,“这是十万两,其中六万两是护镖的银子,三万两是青山号沉江的赔偿,还有一万两,是替我大哥陈衡之给的。” 霍山推了回去,笑道,“这银子我可不能收,你给威行镖局带来的,可不止十万两银子。定国公从边关送了奏报回来,替威行镖局请功,说是若不是我们提醒,那粮船就沉了,他们可就断粮了。” 他指了指大厅正上方的黑漆烫金匾额,“皇上亲笔题字‘天下第一镖局’,还赏了一百两银子。” 韩攸宁看了看那匾额,上面的烫金大字醒目又讽刺。 世人都将皇上的赏赐当做世代的荣耀,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皇上轻飘飘写几个字,便换得别人替他卖命,当真是划算的很。 可死到临头的时候,这牌匾半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一把菜刀来的实用。 韩攸宁将匣子又推了过去,“世叔莫要再推辞,这是我该付的酬劳,皇上的赏赐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霍山暗叹,如此胸襟的女子,也难怪晋王对她另眼相待。 他数了三万两出来退给韩攸宁,“青山号就不必你赔了,这是镖局该承担的代价。” 韩攸宁没有再推辞,将这三万两放到那两个匣子其中一个里面,“这个匣子,劳烦世叔帮我保管些时日。” 霍山在她方才打开匣子的瞬间,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他眉心微动,“县主如此信任我?” 韩攸宁道,“世叔以命相助,我又有什么信不过的。” 霍山爽朗大笑,“好!县主以诚相待,霍某唯有以诚相报。这匣子在我这里,必定万无一失!” “多谢世叔。” 韩攸宁又打开另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包糯米桂花糕,一包菊花糕。 “这些点心是我亲手做的,给世叔的谢礼。” 霍山心下一暖,比起银子,这些东西更显心意。 他取了一块糯米桂花糕尝了尝,惊讶道,“县主手艺甚好,桂花糕甜而不腻,我这个不喜甜食的,也觉得甚为可口。” 韩攸宁狡黠一笑,“世叔既觉得好吃,帮我做件事吧,到时我再给你做一匣子。” …… 韩攸宁走后,赵承渊从楼上走了下来。 霍山抱起其中一个匣子,对赵承渊说道,“王爷先坐,卑职先去把这匣子稳妥放起来。” 赵承渊坐下,“你去吧。” 霍山抱着匣子走了。 等他在回来时,便见赵承渊正拿着点心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一块,又拿了一块。 以前倒没发现王爷爱吃甜食。 霍山道,“王爷若是喜欢,卑职给您装起来带走?” “好。” 霍山:“……!” -- 春晖堂。 韩老夫人脸色史无前例的阴沉,甚至是狰狞。 她厉声道,“那陈攸宁既然说了这些头面来历,你便该控制事态离开那里,谋定而后动。三皇子已经替你圆了场面,那便是最好的离开时机,你怎能如此争强好胜,还要倒打一耙?” 她这是第一次对韩清婉发脾气,她简直是失望透顶,之前觉得她聪明又懂隐忍。可最近却是对她越来越失望。 上一次她私自设计陈攸宁落水,反将自己的闺誉给毁了,这一次,是要将整个二房给毁了吗! 韩清婉也是无比后悔,她眼看着失去了所有,便心浮气躁总想着尽快扭转局势。毕竟她已经及笄,太子也二十多岁,太子妃之位不可能一直空悬着。 她留着泪跪在地上,“祖母,是婉儿的错。可是婉儿不甘心,婉儿是要当皇后的啊,可现在确是人人唾弃,女儿什么都没有了!” 韩老夫人重重拍着桌子,“你怎么会什么都没了?你还有凤凰命,更重要的是,你还有定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整个府里就你一个嫡女,哪个皇子不虎视眈眈的?他们想要拉拢定国公府,只能娶你!比起皇位来,区区闺誉算得了什么!” 韩清婉脸庞仰起,原来是这样吗? 这个定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如此重要?她自己根本不需要做什么,便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是啊,比起虚妄的凤凰命,实实在在的二十万兵权可有用多了! 韩清婉愈发的懊悔,伏倒在地上,“祖母,是婉儿错了!” 韩老夫人冷声道,“你自然是错了!枉费我亲手教了你这么多年,却连一个乡野丫头都比不过!” 小温氏心疼女儿受,便在一旁说道,“母亲也不能一味骂婉儿,您也知道那陈攸宁的可恨,婉儿也是被逼的紧了,一时哪里能想的那么周全。” 韩老夫人讥讽道,“你倒还在这里坐得住。明儿太子和三皇子来了,你可敢拿出来嫁妆单子来核对?” 小温氏小声道,“母亲也知道,为了二老爷升迁,花了不少银子出去,还有那些珠宝字画也送出去不少。还有这平时的人情往来,也用了一些……” 韩老夫人冷笑,“人情往来?你给你那姨娘送了多少好东西回去,给你那庶弟又买宅子又置办家具摆设,挪了多少好东西过去?我虽老眼昏花,可这么大的动静,还不至于看不见!” 小温氏脸色涨红,她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可竟然老夫人都知道! 她嗫喏道,“母亲也知道,我姨娘她身份卑微,在侯府日子过得艰难。我这做女儿的,怎么忍心……” 韩锐在一旁听了,顿时心生不虞,他们国公府的东西,哪里有贴补永宁侯府的道理! 他冷着脸道,“你倒是大方,楚姨娘和莲儿身上就没件像样的头面,你怎不心疼她们?永宁侯有大把的银子,还用得着你来贴补了!” ------题外话------ 求月票,求评论,求推荐…… 第87章 你要杀了她?(三更) 韩锐之前一直对小温氏忍让,也甘心被她拿捏着。毕竟她是永宁侯的女儿,自己在官场行走,对永宁侯这个老狐狸多有仰仗。 可现在这么多好东西……什么富贵换不来! 单单一件头面就值两万两银子,那小温氏送出去的,是座金山银山! 小温氏见韩锐居然敢对她大吼大叫了,有些不可置信。 她冷笑道,“二老爷是不是觉得现在是白身了,不必仰仗妾身的父亲了?” 韩锐被戳了肺管子,“白身”是他最痛恨的两个字! 他恼羞成怒,“你若是觉得一个白身配不上你侯府小姐身份了,大可以自请下堂!” 小温氏见他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气得嘴唇发抖,指着他道,“自请下堂?我若不肯呢?你是不是就要直接写休书了!你想将楚菁菁那个妖精扶正,没门!” 韩锐恼声道,“关楚姨娘什么事,不可理喻!” 两人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什么话难听什么话解恨说什么。 韩清婉看着平日里相敬如宾的父母,如今竟是如此不堪,心中不由觉得可笑。 原来,她所以为的家宅安宁,事事完满,都是假的。就像那泡沫一般脆弱,轻轻一戳,就破了。 韩老夫人抓起说上的茶盏,重重掷到了地上,茶杯碎裂,水撒了一地。 “够了!” 韩锐和小温氏噤了声。 韩老夫人冷声道,“你们大可不必费心争吵休不休妻,若是明日应付不过太子和三皇子,想不休妻都不成!” 小温氏闻言,脸色一变,“母亲是打定主意将儿媳推出去了吗?” 韩老夫人问道,“那你可能把送出去的嫁妆给讨要回来?” “这……这怎么可能?即便他们肯退还,恐怕手上也不知还剩多少了!” 韩老夫人冷笑,“那就是了。你主持府中中馈,陈氏的嫁妆和产业都在你手上打理着,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东西没了,不找你找谁?” 小温氏尖声道,“那嫁妆交到我手上时,可已经不全乎了!母亲不能把这黑锅让儿媳一个人背!” 韩老夫人淡声道,“那便是让我来背了?我若是失了老大的信任,你觉得,二房在国公府可还有容身之地?即便不分家,婉儿和齐儿的前途也完了,他们别想沾半点大房的光。” 小温氏凄声道,“所以说,母亲是打定主意,要将儿媳给推出去,断臂求生了?” 韩老夫人捻着佛珠,“这只是权宜之计。他日婉儿当了太子妃,当了皇后,母仪天下。你是她母亲,还愁没有你的翻身之日?” 小温氏嘲弄地笑了笑。 “我若被休了,二老爷的正室不会空着,母亲定然会帮他续娶。依着母亲的算计,定然会选个能帮他起复的岳家。二老爷高升了,她便会被封诰命夫人,他日我若回来,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婉儿即便是皇后,她要母仪天下,又怎么会做那种为了生母逼走嫡母的事来!” 韩老夫人淡淡道,“那就大家都永无出头之日吧。” 小温氏痛苦地闭上了眼。 老夫人是笃定了她不会不管儿子和女儿! 韩清婉忽而问道,“祖母,那嫁妆单子,府衙那里当真有备案?” “我做事怎么会这么不周全?官府那里的早就没了,那刘知府是你外祖父的门生,已经给帮着拿出来毁了。哪日你大伯父若是续娶了,这些嫁妆总得交出去,没了嫁妆单子,就是一笔糊涂账。” 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当初笃定的是你大伯父不会厚着脸皮去陈家,讨要陈家的那份嫁妆单子来核对。可如今陈攸宁竟然给带了过来,这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 韩清婉目光闪闪,“倒不见得是没法子。她既然有,那就让她没有便是。” 韩老夫人坐直了身子,“你是说,偷出来?” 韩清婉道,“对。到时她拿不出嫁妆单子,大家也只会说她本就没有,不过是想诓诈我们罢了。” 韩老夫人沉吟片刻,“倒值得一试。” -- 夜幕深沉。 玫园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做完了活计,纷纷离开玫园,回了仆妇居住的群房。 玫园里静悄悄的。 正房的烛火熄了,陷入了黑暗。 忽而两个黑影翻墙而入,摸到了正房,撬开阑窗,拿着竹筒往里面吹了一股迷烟。 过了一刻钟后,黑衣人掀开窗,跳了进去。 他们在几个房间中翻找,却是一无所获。 许久之后,二人离开了玫园,悄悄去了春晖堂。 韩老夫人一直撑着没有入睡,韩清婉也留在了这里陪着。 黑衣人拱手道,“老夫人,卑职没找到。各个橱子柜子都翻过了,厢房也找了。” 韩老夫人皱起了眉。 韩清婉示意两个侍卫出去。 她坐到韩老夫人身边,低声道,“祖母,玫园那么大,可不好说她藏在什么地方。还不若一不做二不休……” 韩老夫人猛然抬头看向她,“你要杀了她?” 韩清婉目光怨毒,“是。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有机会。太子今日出面,可是在帮她,分明是对她起了心思。祖母说旁人若要拉拢大伯父,必定会娶我。可陈攸宁是大伯父的内侄女,是世子嫡亲的表妹,娶她一样可以拉拢大伯父,甚至还能得到陈家的亿万家财。” 韩老夫人盯着她,这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啊,竟能如此果断狠辣。 有这份狠心,将来但凡进了皇宫,又何愁那至高之位呢? 韩老夫人道,“可此时动手,未免刻意了些。难保太子不起疑心。” 韩清婉说道,“比起我们二房名声尽毁,甚至还要牵连外祖父,这点猜疑算得了什么?猜疑若不被证实,便只是猜疑。即便被证实了,那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 韩老夫人捻动着佛珠,若有所思。 陈攸宁总归是不能留到韩钧回京的。她手里能有陈蔓的嫁妆单子,十有八九就是陈蔓的女儿了。 自己当初顾忌太多,总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一念之差,闹出这么多风波来。 若是当初果断些,哪怕有些流言,总比现在要强! 此时再不当机立断,再想除掉她恐怕更不容易了。 ------题外话------ 刚码出来的,热乎着呢~~ 谢谢亲们,月票继续努力呀,前100胜利在望! 第88章 本王来教你(一更) 韩攸宁躺在床上,呼吸绵长。 霍山给她的药很管用,吃了后迷药对她不起作用。 方才离去的黑衣人,又折了回来。手里提着煤油桶,在房间四处撒煤油,甚至她的床上也泼上了不少,生怕她不被烧死一般。 她们果真没有让她失望,最终还是走了杀人放火这条路。 韩清婉的性子她太了解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但凡碍着她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房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 嗅觉敏感的人最怕浓烈的气味刺激,煤油味不但让她丧失了原来的敏感,身体还特别难受。 在黑衣人离开后,韩攸宁就爬了起来。 “铃儿,帮我找件寝衣换上,身上这件淋上煤油了。” 铃儿慌忙爬了起来,淋上煤油可了不得,一旦点了火,逃都逃不了。 她抹黑打开衣柜门翻找着,“小姐,要不您穿中衣吧,再穿上衣裙,衣衫不整的让男人看到……” “不成。半夜起火,逃命哪有穿戴整齐的。” 韩攸宁将身上脏了的寝衣脱了,又去净房摸索着寻了水盆,蘸湿帕子,将身上的煤油擦干净。 铃儿拿着新寝衣服侍她换上,一边小声问,“小姐,您为何要说出您有嫁妆单子,引着他们来杀人放火呢?” 韩攸宁冷声道,“只是休了小温氏,那怎么够。” “小姐,咱真的不逃吗?” “不逃。逃了这戏就不真了。” 铃儿忧心道,“那霍总镖头真的来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万一没来人,她们可是逃都没得逃啊! 韩攸宁甚是笃定,“他不会食言的。” 两人在净房里等着,这里面没有撒煤油,相对来说最安全。 可是过了许久,外面安静了下来,火却迟迟没有点起来。 倒是内室里,传来开衣柜门的声音。 韩攸宁屏住呼吸,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事情不应该泄露出去才对,她只告诉了她最信任的霍山和文管事。 黑暗中,她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到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冲着他们藏身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他在她们面前站定了。 韩攸宁不敢确定他是不是霍山,甚至不确定是敌是友。 韩攸宁迟疑道,“世叔?” 她的怀中被塞了衣裳,对方的声音低醇好听,“把衣裳穿上。” 韩攸宁心下一松,惊讶道,“王爷?怎么是你?” 赵承渊语气不善,“你就这么穿着寝衣,便让霍山进来吗?” 她方才就那么脱了寝衣,身上仅着一件肚兜和亵裤。若是霍山在这里,岂不是什么都看到了! 韩攸宁顿时明白,霍山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她问,“霍山是你的人?” 赵承渊不置可否,“穿上衣裳。” 韩攸宁抬头看着他,她只能看到他的轮廓,脸上蒙着黑巾,身上的紫竹香却是闻不到了。 “霍山肯接我的镖,护送我进京,是王爷的安排?” 赵承渊撕下了蒙面的黑巾,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去了窗前。 他的手修长有力,控制着力道不会伤着她,却又让她挣脱不开。 窗前的月色更亮些。 他身着黑衣,英姿飒爽,月色下的眼眸黑漆漆的,就像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本王帮你穿还是你自己穿?” 两人挨得很近,透过薄薄的寝衣,韩攸宁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逼近的热气。秋夜寒凉,她是有些冷了。 韩攸宁看他从容的样子,恐怕外面已经被他控制住了,也不知道今晚这大火还能不能烧得起来。 她先穿上衣裳再说吧。 “小女自己来,王爷松手。” 赵承渊松开了手,背过身去。 铃儿小碎步悄悄挪了过来,不声不响地帮韩攸宁穿衣裳。 赵承渊挑的是一件薄袄,一条锦裙,还拿了一件斗篷,生怕她冻着一般。 穿上以后,韩攸宁身上暖和了许多。 她走到赵承渊身边,继续方才的问题,这很重要。 “霍山肯接我的镖,护送我进京,是王爷的安排?” 赵承渊神色平静,“是。” 看着他巍峨若玉山一般站在她面前,以保护者的姿态,不远不近地静静矗立在暗夜中。 韩攸宁忽而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是一种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娇气和安心。就似自己一直在被暗中呵护着,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有人为她遮风挡雨。这种呵护,如影随形,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韩攸宁收起心底的异样,问出了她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所以说,陈府那夜救我的人,是王爷,对吗?” 这件事她需要将它摆到明处,将来才方便与他合作,一起来对付永宁侯。 赵承渊声音低而淡,“你不怕本王杀人灭口吗?” 韩攸宁笑了起来,“如果是当初,王爷或许会。不过现在,王爷不会。” 她的眼睛弯着,月色星辰落进去,明亮璀璨。 赵承渊看着她,如果是当初,我也不会杀你。只是你别想得自由了。 “你倒是自信。” 韩攸宁道,“这自信是王爷给的。王爷已经告诉我,你要留在京城,你的秘密都跟我说了,还怕我知道你去过襄平不成?” 赵承渊低低叹了一声,实在无法将眼前的女子跟那个懵懂天真的小女孩联系到一起。 韩攸宁深深看着他,问出了她最终想问的,“那么王爷,你为何去陈府,为何屡次救我?” 赵承渊帮她拢了拢斗篷,“你再问下去,天就亮了。” 韩攸宁很失望,前面的都说了,怎么关键时候又避而不谈了! 可她也看出来了,赵承渊不想说的事,她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她低低哼了一声,问起了今晚的正事。 “王爷是不是把那黑衣人给抓起来了?” 赵承渊淡声道,“死了。” 韩攸宁急了,“这怎么行,我是要让他们给放火的!” 赵承渊笑了笑,引着她往外走,“这火由他们来放与我们来放又有什么区别。你要施苦肉计,总不能真把自己搭进去,万一火太大霍山来不及救你,或者有别的什么意外,你哭都来不及。” 韩攸宁嘟囔道,“仓皇逃命哪里有穿戴这么整齐的,做戏总要做全套,我冷点也不算什么,或者披个被子也行啊!” 赵承渊在庑廊下站定了,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对着她勾唇一笑。 “一会本王来教你。” 韩攸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承渊便是纵身一跃,抱着她飞过院墙。 ------题外话------ 亲们啊,莫莫的进度已经捉襟见肘了,弱弱问一句: 今日两更可好? 二更下午一两点亲们再来看看? 第89章 县主好好的(二更) 玫园里火光冲天。 干燥的玫瑰丛遇到煤油,连着烧成了一大片,整个玫园成了汪洋火海。 如果不是事先准备,里面的人几乎没有逃生可能。 定国公府里响起了敲锣声,四处有人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侍卫们和下人纷纷赶到救火,可这火势,哪里是他们能控制的了的? 韩老夫人坐着软轿最先赶过来,尚未落轿对着几个站在路边的侍卫们焦急大喊,“快进去救宁儿啊!” 待得轿子落了下来,她脚步踉跄地往前跑了几步,摔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我的宁儿啊!我如何跟你死去的姑母交代啊!” 孙大娘从侍卫们后面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冷声道,“老夫人在哭什么呢?” 韩老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回过头,看着完好无损的孙大娘和玉娘,“孙妈妈,你们怎么在这里?” 孙大娘冷笑,“我没死在里面,老夫人很失望不成?” 老夫人最怕的就是孙大娘这个瘟神,仗着背后的晋王府在国公府里横行霸道,自己这个主子都要对她礼遇有加。 她忙道,“自然不是……孙妈妈能好好的,可谓是意外之喜。” 她焦急而又充满希(绝)望地问,“县主呢,她可还好?” 孙大娘脸色难看,“你觉得能好的了?” 老夫人心底一喜,无力地扶着丫鬟,从地上艰难爬了起来,看着烧透半边天的火光,凄声道,“我的宁儿啊……我好悔啊,天干物燥,我该提醒你注意烛火才是啊!” 孙大娘冷冷道,“县主又没死,你哭什么?” 韩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什么!没死? 而她身边的韩清婉则是环顾四周,发现路边的草丛里赫然躺着两个黑衣人,正是祖母派来的两个死士,似乎是已经死了。 她脸色森沉,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嵌到了肉里。 竟然又让陈攸宁躲了过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文管事一抬手,侍卫们退了开去。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地上铺着一床被子,上面躺着的正是陈攸宁主仆二人。 文管事沉声道,“县主还好好的,只是被迷晕了过去。不过若不是卑职来的及时,恐怕也就没命了。” 老夫人无力地扶着地,这次身上是真的没了力气。 她们怎么可能还好好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府里这么多侍卫,怎么会有歹人?” 孙大娘冷笑一声,继续她的表演,“这个就不知道了。大半夜的这两个黑衣人吹了迷药摸了进来,动翻西找的,我们厢房若不是点了晋王府特有的辟毒熏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孙大娘口齿伶俐,面不改色地说了一段忠仆奋力救主的故事—— 她机灵地感觉事情不妙,趁着黑衣人离开,和玉娘一起将昏迷的县主和铃儿背了出来。 她又说了一通王爷教她的,一边恨恨地暗骂王爷拆散她和县主。 “你们这定国公府啊,分明就是龙潭虎穴!老奴虽有心服侍县主,可也怕把命给搭进去,还劳您派个侍卫,这把老奴给送回晋王府吧!” 孙大娘说得义愤填膺,把对王爷的愤怒都发泄到了韩老夫人身上,格外的有真情实感。 韩老夫人以前是巴不得她赶紧走,可现在确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她走啊! 事情再闹到晋王府,还怎么收场! 她百般安抚,可孙大娘却是似乎被吓破了胆,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走不可了。 她越是这样,韩老夫人原本心底的疑虑渐消,对她说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文管事捂着流血的手臂,禀道,“卑职和段毅今夜负责在附近巡逻,最先发现这边起火,赶过来时这两个黑衣人正要对县主下手。老夫人,玫园地处偏僻,贼人从府后院墙很容易就能摸过来,这附近的防卫得加强了。” 老夫人一阵心疼,他派出的两个死士都是弟弟永宁侯亲手培养的,费了不少心思,功夫极高。 可他们是死在武功高强的文管事和段毅手中,又不是不可能。 好在是,今晚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这么大的火,什么东西都烧没了。 …… 韩老夫人连夜请了大夫过来诊脉,确认韩攸宁和铃儿是真的被下了迷药,她又稍稍心安了一些。 韩攸宁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春晖堂的厢房。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 她们俩睡的香甜,可整个定国公府,几乎是没人睡得着。 韩老夫人一脸倦怠,却还要强打着精神跟韩攸宁解释,“你昨日在庆春楼露了富,怕是被有心人给盯上了。” 韩攸宁脸色红润,嫩得跟能掐出水来一般,她眼睛里泪汪汪的,“我枕头底下的小匣子在不,衣柜里的好衣裳还在不?” 韩老夫人暗道,原来东西藏在枕头底下了?难怪寻不到! 她叹了口气,“整个玫园都烧没了。你放心,衣裳首饰我再给你置办,府里的东西都紧着你用。” 韩攸宁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里面还放了好几十万两银票啊,老夫人可能补给我?” 韩老夫人暗惊,她一个小丫头竟带了那么多银子! “定国公府可没那么多银子。不过,我这里有些体己银子……” 她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妈妈道,“去拿一万两银票过来给县主,就当是我补给县主的。” 妈妈愕然,一万两! 老夫人平日里装节俭惯了,出手可小气的很,即便是手里大把的银子,也是对谁都一毛不拔。 二老爷被二夫人管的紧,手头拮据,来跟老夫人要银子花,老夫人都是一两一两地往外拿。 她迟疑了一下,见老夫人没有反悔,方回上房去取银票。 韩攸宁得了银票,又从老夫人那里挑了不少头面,心情好了不少。 她在上房里吃着点心,喝着茶水,悠然得就跟在自己的院子一般。 她看了看外面的太阳,“也不知太子和三皇子什么时候过来,姑母的嫁妆单子老夫人可准备好了?” 老夫人阴沉着脸,也懒得跟她交代什么。想想一会太子他们来了,她还要费唇舌把每份嫁妆单子的去向给说一遍,就头疼的很。 有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太子和三皇子来了,在外院议事大厅。” ------题外话------ 感谢贴心的小可爱们,今天二更就结束了哦。 莫莫发誓,明天三更! 月票到了96名了,可喜可贺,小仙女们掏掏兜儿,帮莫莫保持住前一百啊! 多谢,多谢! 第90章敌意(一更) 过了垂花门,前面不远就是就是议事大厅。 大厅门前站了两排全副武装的太子府侍卫,手握腰间佩刀,威风凛凛。 韩老夫人看了眼神色阴郁的韩清婉,提醒道,“你也不必难过。玫园虽烧了,可县主还好好的。到了两位殿下面前,可别失了礼数。” 韩清婉揉了揉脸颊,露出一抹笑容来,“婉儿知道了。” 韩老夫人抻了抻身上的褙子,端肃了仪容,缓步朝大厅里走去。 她今日穿的,正是那件穿了多少年的缂丝褙子。今日不是正式场合,不能穿诰命服,她便穿了这件韩钧的军功换来的恩赏,也好提醒大家,她是堂堂定国公敬重的嫡母。 韩攸宁在走到大厅门口时,脚步顿了顿。 大厅里面已经响起了请安声,赵宸温润的声音传了出来,却让骄阳下的韩攸宁莫名觉得寒冷。 她抬步缓缓走了进去,迎上她的,是赵宸温暖舒朗的笑容。 他抬手免了韩攸宁下跪请安,上下打量着她,“听说昨夜你的院子着火了,可有伤着哪里?” 韩攸宁垂眸站到了一旁,“谢太子殿下关心,小女无碍。” 赵宸温和道,“那就好。” 他看了韩攸宁片刻,方收回目光。 赵寅却是眼底带着忧色。 他虽对内宅龌龊所知甚少,可他多年征战沙场,见多了阴谋诡计,这种小伎俩他都看不在眼里,这场火分明是有问题。 这样的话,那些头面怕是经不起查。 韩清婉手里提着食盒走了上去,从里面端出来两碟子点心,摆在赵宸和赵寅手边。 她柔声道,“县主昨夜受了惊吓,小女便为她做了些莲子糕。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若是不嫌弃,便尝尝看。” 她一举一动温婉得体,身上的衣裙也是端庄中透着飘逸,清香宜人。 赵寅脸上多了丝自己不曾觉察的温柔,先拿起了一块莲子糕,“这个做起来颇费功夫,你岂不是一夜没睡?” 韩清婉轻轻摇头,“县主受了惊吓昏睡了一夜,让人忧心,横竖小女也睡不着。” 赵寅刚要将莲子糕放入口中,手微微一顿,对身边的赵宸道,“皇兄尝尝看。” 赵宸淡淡看了他一眼,将自己手边的那一碟也推了过去,“三弟既然喜欢,便多吃些。” 赵寅看了看手中的莲子糕,整个地放入了口中。 韩清婉心底失落,微笑着福了福身,退到了韩攸宁身边站着。 她屡次感受到太子对她的冷淡,却是不明白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比起韩攸宁,她到底输在哪里? 她按打听来的太子的喜好穿衣,用他喜欢的熏香,做他喜欢的莲子糕。可这些却是丝毫不能打动他。 他只有在看向陈攸宁时,眼中带着笑,语气中带着温柔。 赵宸淡声道,“老定国公夫人不打算说说,县主的院子怎么好端端的就起火了?” 韩老夫人不慌不忙起身,镇定说道,“回太子殿下,应是昨日在庆春楼县主露了富,被人惦记上了。奈何县主的东西藏得严实,他们恼怒之下便纵火烧了院子。” 赵宸冷笑,脸上的温润消失不见,“若说露富,韩大小姐手上的头面岂不是更显眼些。” 韩老夫人这才体会到韩清婉说的,太子对陈攸宁果真是偏爱。 “殿下有所不知,玫园靠近敝府后面的院墙,周围没有别的院落,便更容易被寻上些。婉儿的院子小,靠近内院中央……” “你也不必解释这么多。” 赵宸打断了她,指着站在一侧的一个身着绯色官服的官员,“大理寺少卿王大人老夫人该认识吧,他断案在行,不必人开口就能断的明白。” 韩老夫人早在看到王少卿在的时候,心中就在打鼓,太子竟然让大理寺来查案! 他们查的都是大案要案,手段可是多得很! 她推辞道,“这不过是小贼偷盗,惊动大理寺怕是有些不妥,他日老大回来,说不得还要责怪小题大做。” “定国公若是责怪,让他来寻孤便是。”赵宸看了眼王少卿,“王大人,你去吧。” 王少卿躬身应诺,对韩锐道,“韩二爷,烦请带个路。” 韩锐垂头丧气领着王少卿出去了。 在这个府里他是连个女人都不如,她们一个个的,干的都是大事! 赵宸直接切入主题,“孤和三弟来是为了给韩大小姐做个见证,替她证明清白。先定国夫人的嫁妆,现在便清点一下吧。” 终于还是来了。 韩老夫人打起精神,起身回话,“回禀太子殿下,妾身的大儿媳妇陈氏当年住在庄子里休养,可庄子里起了大火,那嫁妆单子她又带在身上,便也跟着烧没了。” 赵宸淡声道,“贵府的火格外多,都烧去大房了。” 韩老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太子也太不给她面子! 后面的话她有些不敢说了。 赵宸不紧不慢喝着茶,淡瞥了韩老夫人一眼,“你既然先提了先国公夫人的那份单子,这么说来,你手里的那份,也没了。” 韩老夫人只能将小温氏推出来,“回禀殿下,自打十年前小温氏接了中馈,这嫁妆单子便交给了她。奈何她那个时候年轻马虎,把那单子给弄丢了……” 小温氏跪倒在地请罪,痛哭流涕。 赵宸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向赵寅,“这么多巧事,三弟可信?” 赵寅脸色很不好。 他自然是不信。 他如今唯一能信的,便是韩清婉的清白无辜,错的是家中长辈。 他说道,“既然都没了,就去府衙一趟,也不是麻烦事。” 赵宸吩咐身边的卫霄,“你去一趟府衙,让刘知府把嫁妆单子送过来。” 卫霄领命退了出去。 赵宸笑眼看赵寅,“三弟觉得,刘知府可能找的出来?” 赵寅淡淡道,“等着看吧。” 赵宸微笑,“那就等吧。” 赵寅沉默喝着茶。 他很明显地察觉,太子这一个多月来对他敌意颇大,时不时的试探他。甚至他靠着武人的敏锐,能察觉到太子对他浓烈的杀意。 虽说皇家无亲情,可太子之前待人宽和,不会将敌意摆到明面上。 他仔细回想,或许是上次校场比试,他的剑势没有收住,刺伤了太子。 太子还因此发了一场高烧。 或许在太子心里,他那一剑是故意为之,想夺那储君之位吧。 ------题外话------ 亲们,二更大约在中午。 第91章 你怕孤?(二更) 韩攸宁笔直端坐着,低垂着眸子,静看着事态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牵扯到了刘知府,又有大理寺介入,韩老夫人想把自己摘干净,可不容易。 一双大大的皂靴映入她的眼帘,在她面前站定了。 金线绣的兰花纹从靴底边缘蜿蜒而上,有金玉马堂之贵。 头顶是温润的声音,“昭平县主,你给孤带路,去你院子那边看看如何?” 韩攸宁顿时有种窒息的感觉,就似头顶有双阴鸷的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她福了福身,婉拒道,“玫园那边乌糟不堪,恐脏了殿下鞋子。” 赵宸道,“无妨。男子不必在意这些。” 韩清婉站在韩攸宁身边,近距离看着面前的赵宸,当真是一派清风朗月,尊贵高华。 他身上有血性男儿的硬朗,也有文人的儒雅睿智,堪称完美。 这样的男儿,合该登上那至高之位,俾睨天下。 三皇子与之相较,终究是差了些。虽说世事无常需做两手准备,不过太子的胜算定然是更大一些。 她脸上有了淡淡红晕,对着赵宸莞尔笑道,“县主心神未定,恐不想回去睹物伤神。不若小女来为太子殿下带路。” 如此玫园那边若有什么让他起疑的地方,她也好解释一二。 赵宸淡淡道,“韩大小姐若是有空,不若去帮着令堂清点一下嫁妆,免得一会说不明白。” 韩清婉脸色一僵,涨红了脸。 “是……” 她期期艾艾看了赵寅一眼,走到了小温氏身边。 赵寅坐在那里喝着茶,神色晦暗。 韩攸宁知道推辞不掉,淡淡道,“殿下请。” 韩攸宁走着,赵宸跟在她身侧与她并肩而行。他身高肩宽,又是穿着玄色的锦袍,浓重的颜色极具压迫性。 韩攸宁不说话,他也沉默着。 两人一直走到过了垂花门,赵宸问道,“你怕孤?” 韩攸宁裹在斗篷内的手又不自觉地紧紧攥了起来,她平静道,“殿下威仪,小女惶恐。” 赵宸道,“见到三皇子,倒没见你害怕。还是你觉得,他更容易亲近些?” 韩攸宁道,“小女对三殿下也是敬畏的。” 赵宸微笑,“你可不是敬畏他,昨日的时候,胆敢与他叫板。还是你看着他替韩大小姐说话,你不高兴了?” “殿下玩笑了。小女与三皇子昨日不过初次见面。” 赵宸目光沉沉,“孤忘了,你们不过是初见。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 韩攸宁沉默走着。 当年他点评她写的字时曾说,“自如其人,你写的字天然真趣,气韵流畅,可见你天真活泼,心胸畅达。” 她笑嘻嘻道,“我是拿着殿下的字帖来练的,殿下岂不是在夸自己?” 赵宸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小东西,同一个字帖练字,也是千人千面。就像孤和三皇弟都是用了同一字帖,孤的字刚柔相济,笔锋雄厚,三皇弟的字却是龙飞凤舞,笔锋险峻。可见他性子洒脱豪爽,锋芒毕露。” 她心无杂念,想起父亲对赵寅的称赞,也顺势夸赞,“是如此,他的确颇为洒脱,笑声也爽朗,是个铮铮好男儿。” 赵宸面沉如水,“他有那么好?” 韩攸宁嘟着嘴道,“殿下不也是这么夸他吗?” 赵宸霸道说,“孤夸他可以,你却不行。以后你不能夸赞别的男子。” 后来,她的这句夸赞,成了赵宸心中的一根刺。在赵寅和韩清婉陷害于她时,他便深信不疑,以为她早早地对赵寅情根深种。 他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眸色腥红,嘶吼道,“赵寅他到底有什么好!” …… 赵宸侧首看她。 她低敛着眸子,鸦羽轻扇着,肉嘟嘟的脸颊圆润,青涩稚嫩。 可她的神情,却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静,透着看淡世事的凉薄。 他声音温和,暖声安慰她,“陈府的案子孤会查清楚,给逝者一个交代,你不要太过伤心。” 韩攸宁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格外的柔和,似要将人化开。 她别过眼,看着前方的路,“现在案子可有进展了?若是有什么要问讯的,殿下传讯小女便是。” 赵宸笑道,“你别急,总该等着永平侯和襄平府的知府回来再说。” 韩攸宁面色微动,“永平侯?为何还要等他?” 在前世的审案,永平侯可是一直置身事外,半点没有被牵扯到。 这番变化,是赵承渊推动的? 赵宸道,“永平侯当时恰好也在襄平府,他是户部尚书,是要和纳税大户陈家打交道的,怎么也该问问他。” 他顿了顿,看向韩攸宁,“你见过他吗?” 韩攸宁淡淡道,“见过,他替胡知府的小儿子去陈府提亲。” 赵宸冷笑,“他和胡知府私交倒是好,难怪罗尚书弹劾他结交地方官员,贪赃枉法。” 韩攸宁惊讶问,“永平侯被弹劾了?皇上如何说的?” 永平侯手眼通天,贪婪成性,可在朝中地位却无人可撼动,一直是清正廉明的忠臣形象。 他银钱开道,上到朝中重臣下到无名小卒,结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张网,大家都保着他,也是保着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来,没人敢弹劾他,或者说弹劾的折子还没送出去,人便没了。 可罗尚书,出了名的明哲保身的老狐狸,竟然弹劾永平侯! 赵宸笑眼低头看她,“你终于肯主动与孤说话了。” 韩攸宁解释道,“永平侯是表妹外祖父,小女就是有些好奇,事关朝政,是小女僭越了。” 赵宸笑道,“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说说也无妨。玉沉香是襄平府名茶,一年产出不过十斤之数。父皇极爱玉沉香,说它有佛性,平日里都要节省着喝。襄平府上贡了两斤给父皇,可永平侯府却得了八斤,连府中管事都拿它作寻常之物。父皇恼怒,传旨严查。” 严查…… 庆明帝重用永平侯,一直到最后,都是不曾动过他的。 此时严查,对她来说倒是极有利的,多方发力,一击而中。 只是赵宸,当真肯查办永平侯? 韩攸宁问,“殿下以为,灭门陈府的,是什么人?” 赵宸微笑,“尚未查证,不可妄言。” ------题外话------ 啊……这个时候真的很难写,要好好拿捏分寸,反复修改了许多次。 今日的三更怕是赶不出来了…… 要不,还是二更? 进入五月后,便是正常一天二更了。 熟悉莫莫的亲们是知道的,莫莫更新一向是龟速…… 不过莫莫会努力码字,不定期地有惊喜。 掩面逃匿~~ 再回来说一句,月票帮莫莫保住前一百啊,拜托拜托~~ 第92章 把他给绑了!(一更) 前面是荷花池,玫园的上空依然有缕缕残烟,空气中是焦木的味道。玫园院外林木繁多,多有波及。 木栈道上到处是水渍,荷叶残枝杂乱。昨夜大家从荷池取水救火,忙乱了一夜。 赵宸走在她前面,用佩剑清理着栈道上的枝叶,他身边跟着的侍卫想要上去清理,却是被他制止。 韩攸宁跟在后面慢慢走着。 他为她事事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他送她的每一件礼物都是亲手所制,有发簪,有珠钗。 可她现在不过是个陈家小姐,不是什么凤凰命,他又何必如此贴心。 大理寺王少卿已经在对岸等着,见太子竟亲自为昭平县主扫地开路,眼内闪过惊讶。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他之前不清楚,最近太子天天呆在大理寺主持案子,见多了太子的铁血手腕,只剩下心惊。 押解进京的玉明府驻军,上至尉官下至兵卒皆被严酷刑讯,太子亲自监刑。 就连玉明府知府,五品命官,来了不过数日,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们这些大理寺的官员,见多了生死,心肠皆被磨得冷硬。可太子的心肠和手段,可比他们狠辣多了! 可陈家大小姐,竟得太子如此相待!看太子的模样,眉眼平和,不时温和提醒几句。 反观陈家大小姐,倒是冷淡安然的很,一点没有受宠若惊的神色。 他也不敢上前打扰,一直等着赵宸他们上岸,他方毕恭毕敬拱手禀事。 “禀太子殿下,玫园里被撒了煤油,从现场痕迹看,至少要两大桶。” 赵宸负手往前走着,“继续说。” 王少卿让韩攸宁先行,见她与太子并行了,自己方跟在赵宸的另一边回话,“如此,说那二人是盗贼,便不合常理。盗贼可没有拎着煤油桶盗窃的。” 赵宸道,“嗯,是这么个道理。” 跟在最后面生无可恋的韩锐,忙小跑上前了几步,“禀太子殿下,草民以为,盗贼是偷了府里的煤油也说不定……” 赵宸淡淡道,“盗贼是为求财,在高手如云的定国公府费力偷两桶油只为放火,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韩二爷这话说出去谁信?” 韩锐讪讪。 对啊,他自己也不信! 到了玫园,那里已经是断壁残垣,惨不忍睹,地上污水横流,泥泞不堪。 赵宸脸色阴沉,“他们还真是下了死手。” 他倏而转头看向韩攸宁,凤眸紧缩着,神色不明。 韩攸宁静静站在那里,平静得就跟昨夜经历生死的不是她一般。 一片银杏叶飘飘荡荡落了下来,恰好落在她头上,如同一把金制的小扇子,点缀着她素净的发髻。 他抬起手,想要去拿那片叶子,韩攸宁头一转,叶子便从发髻上滑落,坠到了黑泥里。 赵宸收回了手,攥着空荡荡的手。 王少卿的附和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殿下说的是。” 路边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段毅站在旁边守着,从昨晚到现在寸步不离。 王少卿掀开尸体身上的白布,蹲下展开其中一人的右手,“殿下您看,死者右手虎口是厚厚的茧子,是常年握剑所致。不是专门的剑术高手,可磨不出这么厚的茧子。” 他又掰开那人的嘴,从嘴里掏出一粒红色药丸,“这里面是毒药,咬破了即刻毙命。这分明是死士的作风,是奔着杀人来的。” 赵宸眼中闪过戾色,冷声道,“把韩锐给绑了!” “是!” 太子府的侍卫欺身而上,顷刻间便把韩锐绑了个结实。 韩锐脸色大变,惊声道,“无凭无据,殿下如此行事未免武断!” 赵宸冷笑,“孤处置个草民,还不必费心要什么凭据。王大人,给孤好好招待他!” 王少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着了,太子这话未免嚣张了些啊,不怕定国公恼了? 虽说现在事情矛头指向了定国公府内部的人,可不见得就是韩锐啊! 他们大理寺向来以法服人,哪能无缘无故拘人! 王少卿拱手道,“下官遵旨。” 他转头对大理寺卫兵一挥手,“韩锐意图谋害县主,又言语猖獗冒犯太子,带回大理寺大牢!” “是!” 大理寺的卫兵上前拉这韩锐,拉着就走,下手丝毫不客气。 韩锐回头喊着,“太子殿下,真的不关草民的事啊!” 整个府里,他是最清白无辜的! 他见太子不理他,又喊,“县主,县主你帮我求求情,咱可是亲戚!” 韩攸宁冷眼看他,“二老爷放心,大理寺是讲理的地方。” 韩锐在兵部呆了十几年,常与大理寺打交道,哪里不知道那里面的黑暗? 那分明是拿鞭子讲理的地方! 赵宸站在韩攸宁身边说道,“如今玫园没了,你和赵湘儿熟识,不若先去成郡王府陪她住些日子。” 韩攸宁摇头,“我不走。” 这里是她的家,她为什么要走。 该走的是那些鸠占鹊巢还要将幼雀推下大树的人。 赵宸拧着眉,“你侥幸躲过一次,可不见得次次都能躲过。” 韩攸宁拢了拢斗篷,“那就来吧。” 她越过赵宸,往回走去。 赵宸看着她笔挺的脊背,手指轻搓着。 -- 外院议事大厅。 韩清婉跪在赵寅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太子殿下不分青红皂白抓了父亲,分明要置他于死地。求三皇子殿下救救父亲,父亲不过是个文人,断然不敢做那种杀人放火的恶事!那可是杀人啊……活生生的人啊!哪里有人敢做那种事!” 赵寅俯身劝她,“有什么事,你先起来再说。” 他也意外太子如此行事,太子这雷厉风行的手段,倒和父皇愈发像了。 韩清婉不肯起身,继续哭诉,“大理寺那种地方,进去的人哪里有全乎着出来的。殿下最是仁义,太子与您交好,定然会给您面子的!” 赵寅也放弃了劝她起来,低头问她,“那场大火,当真是窃贼所为?” 韩清婉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寅,“殿下怀疑小女?” 赵寅沉声道,“事情着实太过巧合。” “殿下想想,若是那些头面来历不清白,母亲又怎么会让小女拿去庆春楼。” 韩清婉凄然抬头,“如今县主毫发无损,我父亲又被关进了大牢,殿下就不觉得奇怪吗?” ------题外话------ 亲们,二更大约在下午一点。我尽量早哈~~ 昨天孩子开期中家长会,各科老师轮流轰炸,一整晚莫莫的脑子都是嗡嗡的 第93章 孤最痛恨的,就是被算计(二更) 赵寅蹙眉。 他最想不通的,也是这一点。 若说二房在害人,可没有他们一直倒霉的道理。 可若说是县主从中作梗,使了什么心机,却也委实牵强了些。 他今日一大早得了消息,听说是晋王府的厨娘发现了贼人,帮县主躲过一劫。那厨娘还在惊吓之余连夜赶回了晋王府。 他差人去打探消息,并未发现那厨娘被处置,倒是被好吃好喝地安置了起来。七皇叔行事谨慎,若那厨娘有诈,定然不会轻饶了她。 总不能说,七皇叔在帮县主做局吧? 赵寅道,“本王会与皇兄谈,你起来吧。” 韩清婉也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见赵寅语气松动,便道谢起身,又恢复了沉静温婉的模样,站到了小温氏身边。 而小温氏,也不过是去陈蔓的库房做了做样子,便回来了。那里面已经空了大半,她让人把一些贵重的东西摆到明面上,又将东西摆得松散了些,顿时看着好看了许多。 她必须得在大厅这里盯着,别一个不小心被推了出去顶罪。 现在韩锐被抓进了大理寺,她就更要万分小心了。 韩老夫人始终在大厅呆着,她已经熬了一夜,此时精神不济。她原以为嫁妆单子都毁了,便是万事大吉,纵火之事顶多是得些猜疑罢了。 听到儿子被带走的消息,她心底便是一个咯噔。人进去容易,想出来却是难了。 能救他儿子的,恐怕不是三皇子。 赵宸和韩攸宁回了议事大厅。 赵宸脸色阴沉,抓起桌上的茶壶,连倒了几杯喝下去。 他看向跪在地上的祖孙,冷声道,“大理寺办案,孤干涉不得,你们求也没用。” 赵寅道,“皇兄不若先让大理寺查案,待有了确凿证据,再抓韩锐也不迟。定国公可马上就回来了。” 赵宸目光一横,“三弟不顾事实,如此热心说和,是为了谁?” 赵寅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定定道,“大哥最近行事激进,难免惹人非议。” 赵宸目光在赵寅和跪地的韩清婉之间逡巡,周身的寒气愈发浓重。 他冷笑,“孤若一味忍让,有些人恐怕要无法无天了。” 赵寅道,“皇兄言重了。皇兄地位稳如磐石,无人敢对你不敬。” 赵宸紧紧盯着赵寅,“三弟可知,孤最痛恨的是什么?” “臣弟不知。” 赵宸一字一顿道,“孤最痛恨的,就是被算计。” 赵寅心惊于赵宸眼中汹涌的戾气,似要将他生撕了一般。 他站起身,拱手道,“臣弟万不敢算计皇兄!” 赵宸仰头将手中的茶喝了,冷冰冰地说道,“三弟如此惊恐作甚,孤只是与你闲聊。” 赵寅又是躬了躬身,坐了回去,拳头却是紧紧攥了起来,手背青筋暴起。 韩清婉见赵寅的相帮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引起了太子对他的猜忌和不满,心中反而燃起了希望。 太子还是相信凤凰命的。他是在忌讳三皇子对她起了心思吧? 那么不管过程如何,她还是会入主太子府。 韩攸宁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宸。 此时的他,分明是与她成亲后的模样,阴鸷,森沉。 他和赵寅分明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这在前世是两三年后的事。 是因为赵寅几次三番帮韩清婉的缘故吗? 前世赵寅伪装的甚好,无人将他与韩清婉产生什么联想。 卫霄进了大厅,后面跟着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 卫霄禀道,“太子爷,刘知府带到了。” 刘知府战战兢兢上前,跪地请安。 赵宸淡淡扫了他一眼,“刘大人手上空空,是孤的侍卫没把话带到吗?” 刘知府结结巴巴道,“回殿下……嫁妆单子没找到……” 昨日庆春楼的事他听说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没成想怕什么来什么,惨的是永平侯还不在,无人保他。 他就盼着韩老夫人能为为他说上几句好话,或许还有些希望。可在见到跪在地上的韩老夫人等人时,就觉得事情似乎不妙。 “没找到?”赵宸淡声道,“是被烧了,还是被偷了?” 太子的声音虽散漫,可这调子明显是不对啊! 刘知府身上起了一层汗,硬着头皮道,“启禀太子殿下,十年前下过一场大暴雨,府衙不少房屋倒塌,文书被大水冲走了不少……先定国公夫人的嫁妆单子想必是在里面……” 赵宸笑了笑,“又是一个意外。四份嫁妆单子,两个被烧了,一个被大水冲了,一个丢了。三弟,你说该怎么办?” 赵寅看了韩清婉一眼,也无法再替他们辩驳什么。 他道,“但凭皇兄裁断。” “好,那就孤来裁决。”赵宸道,“刘知府玩忽职守,先送去大理寺查办吧。发大水和起火也差不了太多,王大人,这个案子也交由你来处理。” 王少卿暗暗叹气,发大水和起火有什么关系?! 这两个案子,分明就是冲着得罪定国公和永平侯去的,太子这是生怕他这个少卿活得长久了啊! 他拱手领命,“下官领旨。” 刘知府面如土色,俯身求饶,“殿下饶命!此事着实是天灾所致啊!” 王少卿挥了挥手,让两个卫兵进来,将人捆了。 他自己也不敢久留,以押送朝堂命官为由,急匆匆跟着一起走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赵宸看向韩清婉,“韩大小姐,嫁妆单子都没了,孤是无法证明你的清白了。” 韩清婉柔声道,“县主说得对,清者自清,小女不惧流言。既然这些头面县主喜欢,小女便赠予她,也好全了她的思乡之情。” 赵宸盯着她,“你心性倒是宽和,昭平县主让你名声受损,你却以德报怨。” 韩清婉低垂着眸子,轻轻道,“我们是一府的姐妹,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即便偶有口角也不过是小女子之间的打打闹闹罢了。” 赵宸眸光深沉,“说的好。” 韩清婉松了口气,这件事总算是敷衍过去了。 有太子府侍卫进来禀道,“禀太子殿下,有个奴婢自称是晋王府的厨娘,说不小心拿走了县主的东西,要送还县主。” ------题外话------ 对不起,莫莫更晚了! 接下来不会了,每日早6点,午12点,准时更新! 第94章眼睛可是有疾(一更) 孙大娘被请进了议事大厅。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布包,进来后没有理会坐在上座的太子和三皇子,而是满心满眼的只有“女主子”,冲着韩攸宁走了过去。 她眼泪盈盈,一副分别了多年的模样,“县主,您可还好?” 韩攸宁感觉孙大娘的演技略显浮夸,她微笑道,“孙大娘,我没事。” 孙大娘眨了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县主您别怪老奴,昨晚那情形,老奴着实是吓破了胆,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她说完了晋王吩咐的,便又不甘心地加了句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县主若是实在离不开老奴,老奴也能克服克服……” 韩攸宁笑了笑,却是不打算让她再回来了,待在她身边的确是不安全。 “侍卫说你不小心带走了我的东西,你于我有救命之恩,东西你留下便是,何苦再跑一趟回来。” 孙大娘连忙摆手,“那可不成!这匣子是紫檀木做的,一看就是里面装着好东西,老奴可不敢拿!” 她把怀里的小布包放到几案上,一层层打开,露出一个雕工精致的小匣子。 韩攸宁惊喜地拿过匣子,“孙大娘,这个匣子为何在你那里?” 孙大娘道,“昨晚县主昏迷着,老奴帮您穿衣裳,无意中发现枕头下面压着这么个匣子。老奴觉得县主这么宝贝它,定然是贵重东西,就顺便一起拿着了。结果回晋王府时走的急,县主又被送去了春晖堂,老奴便就忘了将它还您。” 韩攸宁笑道,“孙大娘,你可真真是帮了我大忙。”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精致的项链,项链下面的坠子正是一把钥匙。 匣子打开,里面是满满的一匣子银票。 孙大娘眼睛里满是小星星,“我地个乖乖,这么多银票!” 韩攸宁笑道,“五十多万两,我的全部身家。原以为都已经化为灰烬了,不成想你帮我拿出来了。” 她拿了一张给孙大娘,“这个就当是给你的酬劳吧。” 孙大娘接过银票一看,嘿嘿笑了起来。 她虽不识字,可跟银子有关的字都认得,一千两! 哎呀,跟着女主子果真是没错的!跟着王爷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孙大娘暗搓搓地鄙视了王爷一通,又暗暗对天发誓表达了一通对女主子的忠心。 韩攸宁从匣子最下面拿出来厚厚一本红色锦面的册子,还有一支孔雀钗,对着韩清婉摇了摇。 “表妹不必忧心,你的清白还能寻得回来。” 韩清婉脸色刹那间煞白。 嫁妆单子! 而韩老夫人和小温氏,也是脸色苍白。 她们苦心设计,赔进去了韩锐和刘知府,还是没毁了它! 这单子来的也太是时候,韩锐和刘知府都被处置完了,它也出现了! 赵宸剑眉微挑,“县主手里的,可是嫁妆单子?” 韩攸宁道,“正是。” 赵宸道,“拿来孤瞧瞧。” 赵宸身边的卫霄作势要走过去拿嫁妆单子,赵宸淡淡一瞥,卫霄的脚步拐了个弯,走到一个丫鬟身边。 “你去另沏壶茶过来。” 吩咐完,他又退回赵宸身边,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韩攸宁蹙了蹙眉,卫霄这是什么毛病? 她看了看手中的嫁妆单子,缓步走了过去,在离赵宸两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赵宸大马金刀坐着,从她手中接过嫁妆单子,一页页翻看。 他越看,脸色越阴沉。 单子上的嫁妆样样贵重,甚至有的古玩和字画颇有来头,是达官贵人拿重金四海打探的宝贝,价值连城。 他看向韩攸宁,眼中是一闪而过的愧疚。 他温声道,“先定国公夫人嫁妆果真是丰厚,不愧是来自襄平府首富之家。” 韩攸宁神色淡然,“祖父母只姑母一个女儿,自然是千娇百宠,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惜这些东西,大半被韩老夫人和小温氏霸占了不说,后来她嫁入太子府时,库里所剩无几的那些嫁妆和铺子田产,也被小温氏偷梁换柱,调到了韩清婉的嫁妆里。 定国公府两女一同出嫁,十里红妆,震撼京城。 父亲和兄长脸上带着笑,目送着她上了花轿。他们以为他们把陈蔓所有的嫁妆都给了她,她就会在太子府凭此过得好。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中属于她的,不过是可怜的一点廉价东西,她甚至没有压箱银。在太子府想打点下人时,她半点银子拿不出来,受尽了下人鄙夷的白眼。 可母亲嫁妆里有整整三十万现银,这是随时可以拿出来应急的,不必和银票那般受约束于钱庄兑换。 她事后清点嫁妆,虽知道其中有猫腻,却也不敢告知已经举步维艰的父亲兄长,给他们徒增烦恼。 赵宸默了默,说道,“好,孤现在就替你姑母清点嫁妆。” 韩攸宁福了福身,没有做声。 赵宸看向神思飘忽的韩清婉,目光冰冷,“韩大小姐,你的那些头面拿过来吧,孤来对一对,到底是令堂替你买的,还是这嫁妆单子上的。” 韩清婉白着脸福身应是,脚下如踩着云一般,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离去了。 她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了镇定,手上抱着一个匣子。 她将匣子放到赵宸手边打开,又站到了韩攸宁身边。 赵宸皱了皱眉,让卫霄搬了张椅子过来,摆在他一旁,又在中间摆了张矮几。 他让韩攸宁坐下,只留韩清婉一人站在那里。 他从匣子中拿出一支珠光宝气的金簪,对韩攸宁说,“你来从单子上找一找,哪一个是。” 韩攸宁侧身翻看着矮几上的嫁妆单子,眯着眼一行行仔细看下去,翻找了几页后,她将单子摆到赵宸那边,指着一行字道,“这个便是。碧玉七宝玲珑簪。” 赵宸没有应声。 韩攸宁奇怪地抬眼看他。 赵宸看着她的眼睛,嗓音低哑,“县主眼睛可是有疾,为何眯着眼睛瞧单子?” 韩攸宁怔了怔。 她没注意,自己还保持着之前的习惯,因为眼睛几乎失明,看书写字时,不自觉地眯着眼。 ------题外话------ 早~~ 第95章 该向她请罪(二更) 她暗暗庆幸,好在这一习惯现在只可能她自己知道,否则,真要泄露她重生这一匪夷所思的事了。 赵宸心思缜密,在他面前还是要慎之又慎才是。 韩攸宁拿着帕子轻轻点了点眼角,低声道,“小女失仪了。小女亲人尽失,哭的多了眼睛便有些不舒服,看字有些模糊。” 赵宸收回目光,“原来如此。” 他看向嫁妆单子,一根柔荑白嫩细腻,透着健康的粉,轻轻点在一行字上。指甲粉嫩,泛着珍珠一般柔和莹润的光泽。 他眼前忽而浮现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微微颤抖着,执着地紧握住手中的毛笔,默着佛经。 一双眸子如枯井一般干涸无神,紧紧眯着,里面看不到一丝情绪。 赵宸紧紧闭了闭眼,复又睁开,那根手指已经收了回去,面前只有那本嫁妆册子。 他低沉道,“碧玉七宝玲珑簪。很好,继续。” 他将匣子里的头面一件件拿出来,韩攸宁都在嫁妆单子上一一对应找了出来。 赵宸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只是她没有再眯着眼,一双眸子清澈明亮,微微垂着,敛尽春华稠色。 赵宸合上嫁妆单子,递给了赵寅,“三弟可还觉得韩大小姐冤枉?” 赵寅沉着脸,看向早已跪在地上的小温氏,“韩二夫人,这些头面为何会到了你手里,你说说吧。” 小温氏仪态尽失,跪地俯首,“是妾身看那头面好看,一时起了贪念……殿下恕罪,不关婉儿的事……” 为今之计,她只能按照之前的安排,出来顶罪。她总不能真的忍心看着女儿就此断了大好的前程! 韩老夫人捻着佛珠,失望地叹了口气,“老身看你也是个好的,将府中中馈交由你打理,你怎能做如此下作之事,觊觎你大嫂的嫁妆!” 韩清婉脚步沉重,走到小温氏身边跪下,拉着小温氏的手凄声道,“母亲,您糊涂啊……金银珠宝再好,哪里有品格来的贵重!您让女儿如何自处……” 小温氏的哭声一顿,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韩清婉,女儿竟对她落井下石! 这就是她一手养大全心全意相待的女儿! 赵宸冷笑,“这么说来,二夫人是认下这件事了。” 小温氏心中悲凉,从韩清婉手中抽出了手,“妾身认。” 赵宸站起了身,“这单子上其他的嫁妆,顺便也对一对吧。” -- 锦和堂修建得宽大,五间阔前后三进。 院子布局雅致,和襄平府陈蔓的院子颇为相似,花园里的菊花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旁边穿过月门还有一个小跨院,三间的正房,同样前后三进。这是韩思行幼时居住的院子,不过在陈蔓去世后他就搬离了这里。 小跨院的后罩房,还有整个锦和堂前前后后的二十多间厢房,都作了库房,堆放的都是陈蔓的嫁妆。 库房一间间打开,单子一页页对下去,赵宸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 大半的古董字画不见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贝,被替换成了几两银子就能买到的赝品。珠宝头面、金银玉器、瓷器摆件,也是少了大半,或者换成了不值钱的地摊货。 还有整套的紫檀木家具,整套的黄花梨木家具,各式各样的名贵屏风槅扇,许多也不见了踪影。可笑的是,摆进来替换的几样家具竟然是用旧了的。 最显眼的便是那三十万两现银,本该是令人震撼的百余箱银元宝,可库房里,只剩下了几个银箱,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到了最后,就连赵寅也是怒火中烧,他惯常直来直往,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肮脏龌龊。 他一脚踹翻了一个银箱,银锭子洒落一地,“永平侯府当真是好教养!” 赵宸周身是凛冽寒气,“贪婪到如此境地,着实让孤大开眼界。这些嫁妆,包括那些铺子庄子的收益,若是补不回来,小温氏,只赔上你的命怕是不够。” 小温氏瘫软在地上,面露绝望,那么多东西如何补的回来!那些送出去的东西,还不知道倒手了多少次,让她怎么寻去! 而韩老夫人和韩清婉,皆是置身事外保持着沉默,生怕太子在盛怒之下会波及她们。 赵宸却没有放过韩清婉的意思,他目光一冷,凝眸看她,“韩大小姐可还觉得委屈?” 韩清婉福身,保持着端庄仪态,“小女不敢。小女之前不知头面来历,无知妄言,太子殿下恕罪。” 赵宸面上覆着一层寒霜,配上一身的玄衣,更是显得森沉迫人,“该恕你罪的不是孤,是昭平县主。你霸占嫁妆,坏她名声,害她性命,是不是该向她请罪。” 他声音缓慢,却字字如刀,森寒得似掺着冰雪一般,让人如坠冰窟。 韩清婉脊背生寒,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害她性命又从何说起? 纵火之事又没有证实,怎么能安到她头上! 韩清婉不敢忤逆于他,她走到韩攸宁身边,福身请罪,“县主恕罪,是我不明真相错怪了你。县主大人大量,莫要与我计较……” 比起赵宸和赵寅的愤怒,韩攸宁却是平静得多。 对于韩清婉的请罪,她也不稀罕。 那么多血债,只轻飘飘一句道歉怎么够? 血债要血偿。 她没有看韩清婉一眼,蹲在地上,努力将那银箱扶了起来,一块块捡起散落的银锭子,整齐码到银箱中。 这都是外祖父外祖母悉心所备,承载了他们对女儿的深沉感情。母亲满怀欣喜将它们带进定国公府,心中满是羞涩和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绣金线的皂靴出现在她面前,赵宸蹲了下来,陪着她一起捡着。 韩攸宁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却也没有阻止他。 二人默默将银锭子捡完,封好银箱,出了锦和堂。 赵寅紧随其后,在经过韩清婉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说,大跨步离去了。 在他们走后,一直屈膝福身的韩清婉才敢直起身子来,两条腿和膝盖又僵又痛,让她姣好的面容扭曲。 ------题外话------ 亲们多多投月票哦,多多增加本文的曝光率,谢谢大家~~ 第96章报应不爽(一更) 韩攸宁打着十足的精神,终于送走了赵宸。 今日赵宸眼中的阴鸷,让她心中不安,不由得想起前世,在太子府那三年黑暗的日子。 他要求她每日去给韩清婉晨昏定省,说这是规矩。 每每她去了,都能看到赵宸在那里。 她看着他与韩清婉浓情蜜意,一颗心被凌迟得血淋淋的,却咬牙不让自己露出一丝脆弱。 最终那颗心终于在岁月的消磨中枯死,再也不起波澜。 他森沉沉地盯着她:你为何不生气? 她笑:太子爷和太子妃伉俪情深,此乃人伦,妾身为何要生气? 赵宸今日对韩清婉冷漠无情,倒和那时对她像的很。 韩清婉和赵寅之间的暧昧,激起了赵宸的猜忌和控制欲吧? 所以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韩攸宁去外院群房看了文管事和段毅。 他们俩为了事情逼真,都故意受了伤。毕竟那两个死士都是高手,他们若是毫发无损未免惹人怀疑。 文管事忧心忡忡,叹息道,“晋王身边的那几个高手,来我们府里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堂堂定国公府,颜面何在啊。” 韩攸宁也不知怎么跟他讲,昨夜来的是霍山,罗平,叶常,他们三个不管是去哪里,都是来去自如的吧。 霍山的功夫毋庸置疑,叶常在船上时时常去挑衅霍山,与他过招。他们可是能打许久不分胜负的。 她只能安慰道,“文管事该庆幸,他们没有与我们为敌。” “这还是托县主的福。”文管事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不成,待国公爷回来,还是要与他好好说一说,晋王此人,还是要防备一二。” 一直沉默寡言的段毅,在一旁说道,“卑职倒觉得,防备晋王那都是后话,如今最该防备的是老夫人。县主现在住在她院子里,身边也不能安排护卫,他们下手可方便的很。” 文管事惊讶地看着段毅,“你这一口气说了一年的话?” 段毅又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韩攸宁也颇惊讶。不过她惊讶的是段毅居然肯配合她,去诓骗韩老夫人,现在又将防备老夫人的话说到明面上。 毕竟这个府里的主子是韩老夫人,而她不过是个表小姐。 现在父亲还没回来,还没指派他给她做侍卫。他怎么就对她这么忠心了呢? 她问段毅,“你为何肯帮我?” 段毅面无表情道,“县主是国公夫人的侄女,是大房的人。” 韩攸宁笑了笑,原来理由这么简单粗暴。 “好,那听你的,换个地儿。” 回了春晖堂的厢房,院子里的下人无人搭理她,都躲得远远的。 上房里有隐隐的哭声,是小温氏在哭自己被抛弃的命运吧。 已经是下午了,所有人都没用午膳。 她们没有小厨房,只能吃大厨房送过来的饭菜,粗糙寡淡,都已经凉透了。 铃儿挑了一些菜心,堆到碟子里,“小姐先凑合吃一些。下午奴婢出去采买些食材,再去大厨房打点一二,借用个锅灶给您做些可口的。” “你也不必麻烦,我什么都吃得。” 韩攸宁并不介意食物粗糙,不过铃儿始终停留在陈府奢靡的水准,倔强地不肯把标准给降下来。 她劝了几次,也是无用。 铃儿笑嘻嘻道,“那可不成,您帮夫人讨要回了嫁妆,咱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 韩攸宁吃着菜,也随着铃儿的意,“好。那便庆贺。” 铃儿笑,她就知道小姐回答应。 她看了看门外,轻声问,“之前菊花宴,小姐说只是一环而已,那这一次,是不是又只是一环?” 韩攸宁点点头。 铃儿摩拳擦掌,激动问,“那是不是还有下一环?我们需要做什么?还去庆春楼吗?” 韩攸宁笑,“下一环,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如今大势已成,车轮一旦启动,它自己就会滚滚向前。” 铃儿疑惑地皱着眉头,“小姐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韩攸宁道,“听不懂就对了。” 只是接下来,恐怕日子更不太平了。 韩攸宁看向玉娘,玉娘又在为她缝衣裳,她的衣裳在大火中都被烧了。 “玉娘,你有没有想过做点什么?” 玉娘低头缝着袄子,“你整天连件衣裳都没得穿,我能做什么?光给你缝袄子就够我忙的了!” 韩攸宁起身,坐到她身边的塌上,“玉娘,你是良民,不是我的奴婢,总该有自己的日子过。做衣裳的活计,交给针线房做就是。” 玉娘手上不停,“那针线房也不是你的针线房,就像现在你想穿件袄子,她们谁能给你赶出来,总不能挨着冻吧?” 她嫌弃道,“你别在这里坐着,挡着我的光了。” 韩攸宁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厢房。 她去了上房。 老夫人在炕上倚着引枕闭目养神。 小温氏已经不在,想必是去张罗还嫁妆了。 韩攸宁站在炕前,“老夫人,我打算住进锦和堂。” 老夫人也不睁眼,淡声道,“那是你姑母的院子,哪能随便给人住。” “我不住正房,我住小跨院。” “那也得经过正房的院子,人来人往的,难免惊扰了你姑母。” 韩攸宁淡声道,“既然定国公府院子紧缺,那我就听从太子的建议,搬去成郡王府住吧。” 韩老夫人猛然睁开眼,“不成!” 她若出了定国公府,可就完全脱离他们的掌控了! 她语气放缓,“哪能去别人府上住。我安排人去锦和堂收拾。” 韩攸宁道,“不必,我自己安排就好。” 她话说完,就出了上房。 身后传来茶盏落地的声音。 小跨院三间正房,里面的家具还是当年韩思行小时候用过的,虽说年代久远,却都是上好的花梨木,正是韩攸宁喜欢的。 原来在玫园伺候的丫鬟婆子过来,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将二进院东西厢房收拾了出来,里面的几件嫁妆集中到了别的厢房。 文管事也不养伤了,带着工匠过来,在东厢房垒了灶台,西厢房打了炕,小院里热热闹闹的。 韩攸宁一个人待在内室里。 她熟门熟路地打开衣柜,从里面拿出一床小被子,一个小枕头。 小被子是樱草色的缎面,上面绣着两只活灵活现的小猫。 枕头是同样的颜色,四个角上绣了蝠纹。 韩思行说,这是母亲亲手缝的,为她缝的。 母亲原本是打算,她出生后就让她住在这个小跨院,韩思行则搬出去单独住。 韩攸宁躺到了床上,蜷成了一团,枕着小枕头,身上盖着小被子。 阳光洒进来,落到她脸上,温柔极了。 ------题外话------ 早安~~ 第97章弹劾自己(二更) 小温氏忙碌的很。 嫁妆要赶紧补齐了回去,她为的不是别人,为的是自己的性命。 搬走的时候没觉得多,现在到了要还的时候,发现多到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对着单子,先将自己库房里的那些陈蔓的嫁妆,统统搬了回去。 韩老夫人沉着脸,为了儿子的性命,也只得忍痛割爱,把自己库里的该还的都还了回去。 小温氏又回了趟永平侯府,去寻她的姨娘和庶弟,可惜东西没要到,还被挖苦了一通。 小温氏一颗心又冷了一层。 在银钱利益面前,什么血脉亲缘,血浓于水,都是假的。 她也不再跟他们客气,冷声道,“你们既然知道了太子上门清点嫁妆,那我也不怕丢人现眼了。太子说了,那些嫁妆若是补不回去,可不是把我一个人填进去就够了的。姨娘和四弟既然分了赃,也别想逃了干系。” 如此吓唬着,他们手上的拿出来一些,可比起小温氏送回来的,可少太多了。 黄姨娘已经年逾五十,满脸的凄苦,“就这么多了,旁的那些你父亲看中了,给了我一些银子,都拿走了。” “父亲?”小温氏脸色一变,“他是自己留着了,还是送人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温氏眼底起了焦色。 父亲是她最后的倚仗,只要父亲回来替他撑腰,她还有希望。 可若是父亲将东西拿出去送了人,那可就麻烦大了…… -- 韩锐和刘知府被抓进了大理寺大牢,当日便用上了刑,很快就传到了庆明帝耳朵里。 毕竟韩锐是定国公的弟弟,刘知府又是京城府衙的知府,地位相对地方知府要高一级,每日都要上朝的。 在第二日早朝,庆明帝便询问赵宸。 赵宸身着姜黄降龙锦袍,与赵寅一同,位列朝堂最前面。 他从庆春楼奏起,再到玫园起火,再到嫁妆单子,最后是陈蔓所剩无几的嫁妆。 赵宸将韩攸宁手上的嫁妆单子誊抄了一份,当众念了一遍。 朝臣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听说过陈家之富,可竟如此之富! 他们知道人性贪婪,可竟有人如此之贪! 这么多好东西,就都让二房给霸占了,还为遮掩差点闹出人命来?当真好大的胆子! 他们就不怕定国公知道了没法收场? 罗尚书第一个出列说话,“启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庆明帝手里拿着赵宸呈上来的嫁妆单子,脸上隐有怒色。 他道,“罗爱卿请讲。” 罗尚书颤巍巍的跪到了地上,他双手握着牙牌拱手道,“臣要弹劾。” 庆明帝蹙眉,“罗爱卿弹劾的是谁,让你还要跪着弹劾?” 他目光在朝堂上扫了一圈,在赵宸身上顿了顿。 赵宸身着姜黄降龙云纹锦袍,身姿笔挺,神色岿然不动。他看得出来,父皇疑心到了他身上。 他们几个皇子皇叔,但凡有什么和平日里不一样的举动,父皇便会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皇家无父子,古来如此。 可这个罗尚书最近的举动,也着实不寻常,不似是他平日里的作风。 罗尚书拱手道,“臣弹劾的是兵部尚书罗存瑞。” 朝上百官面面相觑,弹劾自己? 罗尚书莫非是年纪大了,脑子犯糊涂了? 罗尚书继续道,“臣弹劾罗存瑞,收受贿赂,贪赃枉法!” 庆明帝面色不动,“罗爱卿前几日刚弹劾了永平侯收受贿赂,现在怎么又来弹劾自己?” “韩锐在任兵部郎中时,曾送了一幅玄智大师的《落日图》给下官,下官不敢收,他说这不过是赝品。可方才听太子殿下念了嫁妆单子方知,这分明就是先定国公夫人的嫁妆。玄智大师真迹价值连城,下官罪孽深重!” 庆明帝语气和缓道,“不知者无罪,你平身吧。不过那画,恐怕得物归原主了。” “谢皇上。下值后臣便亲手将《落日图》奉还定国公府。” 不过罗尚书起身后并没有归列,他继续说道,“听韩锐说,永平侯还曾拿着玄智大师的字画去寻过吏部尚书钟大人,钟大人也收了的。之后钟大人便来找微臣,商议给韩锐升迁兵部左侍郎之事。却不知,那些字画是赝品还是真品……” 一个身着紫色官服的胖子出列,怒目而视,“罗大人,莫要含血喷人!” 罗尚书笼着大袖,不紧不慢道,“钟大人还是想好了再说,皇上也说了不知者无罪,可若是知道了还拒不肯认,那就不一样了。” 钟尚书迟疑了。 可永平侯也不是轻易敢得罪的,他是内阁次甫,在朝中不说只手遮天,也是无人能轻易撼动的。 现在摆明了是有人要动永平侯,可万一他没有被扳倒,再秋后算账…… 罗尚书继续道,“如今韩锐就在大理寺大牢,这可是牵扯杀人放火的重罪,说不得审一审他还供出些什么人来,替自己减减罪行。” 庆明帝双手扶着龙案,面目森沉威严,“罗爱卿此言有理。” 钟尚书看皇上如此说,也顾不得永平侯了,慌忙跪地请罪,“启禀皇上,永平侯是给了臣三幅字画,说是仿的。臣信以为真,想着都是同朝为官,也不好拒了驳他面子……” 他观察皇上脸色,一咬牙,又道,“永平侯还给了两件玉石摆件,说是路边地摊上淘来的寻常东西,没花几两银子。可臣听着,似乎是嫁妆单子上的东西。” 钟尚书的话一说完,又有七八个官员纷纷出列,战战兢兢跪地请罪。 无一例外的,都是收到了永宁侯的赠礼,听起来是嫁妆单子上的。 他们明白,此时若是说了,还能得个主动交代,若是让大理寺顺藤摸瓜请过去审讯,那仕途基本就到头了。说不得,命也到头了。 大理寺王少卿愣了愣,这些憨憨,你们被罗尚书那老狐狸给诈了!永宁侯送你们的,韩锐怎么能知道? 那些嫁妆从韩锐手上经手出去的,可没几样,其余的,都是韩老夫人和小温氏倒腾回娘家去的啊! 庆明帝看着地上跪着的官员,雷霆震怒。 “永平侯,很好,很好!” 这还只是嫁妆单子牵扯出来的,一个京都衙门的知府,十个朝堂重臣,还有不是嫁妆单子上的呢? 永平侯怕是把整个朝堂给把控了! “永平侯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进京?” 赵宸道,“禀父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浮台镇码头下船,下午差不多也就进京了。” “进京后,让他即可进宫!” ------题外话------ 求月票~~ 第98章有人坐不住了(一更) 散朝后,庆明帝去了御书房。 他坐在塌上闭目养神,却依然威势森森。 吴俭躬身默立,候在一旁。 “吴俭,依你看,今日朝上的事是谁在引导的?” 吴俭躬身道,“回皇上,奴才看不明白。” “一个嫁妆单子,牵扯十个朝廷大员,甚至还有两个内阁大臣。”庆明帝眯着眼,“这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呀。” 吴俭哈着腰,“永平侯结党营私,被查出来也是好事儿。皇上您的朝堂更清明了不是?” 庆明帝冷笑,“结党营私的,可不是他永平侯一个。整个大周朝堂,有一个算一个,谁和谁没点牵扯,那互相送的礼,怕比国库里的银子还要多。” 他从塌上起来,踱着步子,“你看朝堂上这么多官员,都是跟朕要银子的。工部要修河道,兵部要发军饷要造兵器,礼部要办庆典……处处都要银子。能帮朕弄到银子的,只有永平侯。这户部尚书若是换了旁人,谁也没那能耐,将朕的国库给填满了。” 吴俭跟在后面,“皇上的意思……永平侯处置不得。” 庆明帝在龙案前坐下,捏了捏眉间,“事情闹上了朝堂,朕若不处置,如何跟百官交代?” 他眯着眼,“朕知道他不似表面那般清正,可若奴大欺主……也该敲打敲打了。” -- 永平侯在浮台镇下了船。 与他同行的还有襄平府知府胡文德。 码头上,有侯府幕僚等着,将这些日子京城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永平侯脸上犹如风暴席卷而至,阴沉可怖。 他要处置陈府后续,不过晚回来半个来月,事情竟发展到这种地步! 那陈攸宁一个小丫头,哪里来那么大能耐! 有护卫牵了匹马过来。 幕僚问,“侯爷要不要骑马回京?那些嫁妆牵扯甚广,现在恐怕朝堂上已经闹开了。” 永平侯紧缩着眸子,心中快速思量着,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不,本候坐马车。” 永平侯进宫的时候,太阳尚高。 待他离宫的时候,已经是暮霭沉沉。 他衣衫依然是一丝不苟,神色从容。 他没有回侯府,而是直接去了定国公府。 韩老夫人的库房空了大半,心口正疼着,见永平侯来了,也不说话,倚坐在榻上捻着佛珠。 永平侯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看着老夫人,“二妹这模样,仿佛是在怪罪本候。” 韩老夫人冷冷道,“侯爷好大的架子,我怎敢怪罪于你。只是你别忘了,你一路爬上来,靠的是谁大把撒出去的银子。现在到了还债的时候了,侯夫人当真是厉害,手里攥得紧紧的,一两银子也不肯往外拿!” 她和小温氏从昨日忙活到现在,各府邸也都送回来不少,可这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还是没凑齐。 除了一些实在想不起去处的东西,最大的缺口就是三十万两银票和三十万两现银。 她当年要仰仗娘家,这些银子,半数是悄悄拿回了侯府。 可银子不比头面字画之类的,还有个印记,侯夫人若是不肯认,她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永平侯淡声道,“拿出去的银子,都是换了东西回来的。二妹这么个算账法,恐怕是忘了自己是怎么当上老定国公夫人的。” 韩老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语气软了下来,“大哥,你也知道,我当年嫁过来是带了多少嫁妆过来。如今太子要让把陈蔓的嫁妆给补齐了,连收益都要还进去,我和玉珍怎么能凑出来那好几十万两银子?” 永平侯拨弄着碟子里的花生,“二妹可知,就因为这个嫁妆单子,本候赔进去多少银子?” “大哥今日刚刚回京,连侯府都没回,哪里赔银子去?” 永宁侯冷笑,“你别忘了了,我刚进了趟皇宫。” 韩老夫人一愣,“你给皇上银子了?” “不付出点代价,我恐怕命都没了。”他嘲讽笑道,“若说这天下谁最缺银子,非皇上莫属了。也因为这个,皇上他舍不得动我。” “你给了多少?” 永宁侯在碟子里拨了三个花生米出来,“这个数。” “三十万两?” “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韩老夫人惊得站了起来,“你哪里来那么多银子?” 永宁侯讳莫如深,端着茶喝了起来。 “父亲的命值三百万两,女儿的命,便是一两银子不值了吗?” 槅扇打开,小温氏走了进来。 她脸色憔悴,不过两日的功夫,看遍了人情冷暖。 她走到永宁侯跟前,“补不上那几十万两银子,太子就会要我的命,嫡母不管我也就罢了,父亲也不管了吗?” 永平侯皱了皱眉。 他对这个庶女,实则并无多深感情,姨娘生养的,难免有些上不得台面。从小养到大,他见过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若不是她生了个凤凰命的女儿,他还真没太多心思与她叙父女亲情。 “你见了本候,连声请安都没有,开口就是质问,这便是你是为人子女的规矩吗?” 小温氏泪流满面,“父亲有好几个女儿,女儿也不敢奢望您多心疼我。可凤凰命的外孙女只有一个,父亲当真不替婉儿想想?” 提到韩清婉,永平侯还是心软了。 他们侯府若想保住手上的金山银山,永世无虞,还是得靠这个外孙女。 且他也不想嫁妆这件事再无休止地闹下去,那样只会不停地损耗他。 “我又没说不给,行了,别哭了。” 小温氏破涕为笑,“真的?” 永平侯瞥了她一眼,“本候还能诓你不成?不过婉儿这凤凰命……你们见了陈攸宁没觉得好奇?” 小温氏坐到了永平侯身边,“父亲是说……陈攸宁是陈蔓的女儿?” 永平侯点点头,“当年陈蔓生了陈攸宁,让她身边的丫鬟偷偷抱去了襄平府,恰巧陈家二夫人即将临盆,就对外报了龙凤胎。” 韩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果真如此。她的命还真是硬,从娘胎里就硬。” 永平侯冷声道,“是命硬。我折进去那么多人手,也没能杀了她。终究还是让她进京了。” 他眉头紧锁,“现在皇上和太子都注意到了她,可不是好兆头。” …… ------题外话------ 早~~ 第99章 糯米桂花糕(二更) 次日早朝,永平侯内阁次辅的职务被免了,由兵部尚书罗尚书接任。 内阁次辅权力巨大,仅次于内阁首辅王灿。免职虽说没动着永平侯的元气,却也动到了他的筋骨,让他觉着了疼。 韩攸宁很快从文管事那里得了消息。 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 庆明帝依赖永平侯,轻易不会自断臂膀。 至于永平侯能打动皇上的方法,唯有银子,从陈家掠夺来的银子。只不过这一世,想必他给的更多了些。 千里之堤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毁了的,只要它有了裂缝就好。 韩攸宁去小厨房做了糯米桂花糕。她答应霍山的谢礼。 每个糯米糕里包裹了红豆沙作馅,也不用磨具做什么精美的造型,只是简单团成一个个圆圆的团子,蒸熟出锅后再浇上桂花蜜。 她特意多做了些,赵承渊似乎蛮喜欢吃甜食,便也送他一份吧。 也算是……谢他两世的相护之恩。 宝儿小跑着进来,“县主,太子来了!” “他自己,还是和旁人一起?” “太子身边还跟着一个侍卫哥哥,老夫人和二夫人也来了。” 韩攸宁拿了块刚做好的糯米桂花糕给她,“玩去吧。” “嗯!” 宝儿拿着桂花糕蹦蹦跳跳跑了。 韩攸宁解了围裙,简单整理了下仪容,出了小厨房,便见赵宸已经过了月门,朝着她的方向来了。 玄衣玉带,英姿飒爽。 他走到一棵桂树旁站定了,笑容舒朗,声音温柔,“原来你搬到这小跨院来了。这是个不错的地方,四季清雅,桂花飘香。” 韩攸宁福了福身,“太子殿下可是来清点嫁妆的?” 赵宸点头,“对。孤看你是从厨房出来,是做了什么点心吗?” “糯米桂花糕。” 赵宸抬脚往小厨房走去,“恰好孤饿了,孤尝尝你的手艺。” 韩攸宁蹙眉,“小女手艺粗陋,殿下若是饿了,不若让大厨房送些点心过来。” “不必麻烦。” 赵宸径自进了小厨房,从笼屉里拿起一个桂花糕吃了起来。 他凤眸微眯着,颇为满足的样子,“你做的与旁人的不同,白胖软糯,甚是可爱。” 韩攸宁心底不适,不由得想起他初次见她,“你这个样子甚是可爱。”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收拾着桂花糕,“谢殿下赞赏。” 赵宸看着一旁两个装桂花糕的匣子,浮雕着梅花,问道,“你这桂花糕是要送人的?” 韩攸宁嗯了一声,将匣子盖上了盖子,“殿下去清点嫁妆吧,老夫人和二夫人还在外面等着。” 赵宸微缩着眸子,“是送谁的?” 韩攸宁只觉头顶有沉重的威压,淡淡道,“故交。” “嗯。” 赵宸拿了个碟子,从笼屉中装了几个桂花糕,端着走了。 韩攸宁没有跟着去,她将点心匣子分别用绸缎包了起来,吩咐铃儿,“你拿去给段毅,让他送去晋王府一份,威行镖局一份。” 铃儿应下,提着匣子走了。 嫁妆清点了半日。 在收尾的时候韩攸宁被赵宸喊了过去。 陈蔓的嫁妆最终都补齐了,缺着的也都按价折成了银子。 赵宸仔细核对,一点都不肯含糊放过。就连铺子田庄的账册,他都翻看了一遍。 韩老夫人和小温氏又差人回房拿了好几趟银子,这一番折腾下来,她们二人的家底应是差不多被掏空了。 赵宸账册整齐码好了,又将田契房契和银票都放到一个匣子里,“既然先国公夫人的嫁妆放在你们手里不稳妥,便暂且交给她的侄女吧。” 韩老夫人心中气恼,可也不敢反驳。 小温氏乖乖交出了库房的钥匙,心里盼着此事能就此作罢,不要再追究下去。 韩老夫人想着的则是大牢中的儿子,昨日她去看了,韩锐身上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已经被折磨得没人形了。 韩锐说,行刑的是太子。 他甚至什么都不问,只是拿着鞭子抽他。 却不知太子哪里来的那么大仇恨! 她好声好气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嫁妆已经补齐了,可否放犬子出来?” 赵宸吃着糯米桂花糕,淡声道,“孤也不是不讲情面之人,不过犯错的可不止令郎一人。二夫人私自挪用先国公夫人的嫁妆,还没论罪。老夫人说说,你想保哪个?” 小温氏脸色骤变。 韩老夫人几乎没有犹豫,“小温氏盗窃,犯了七出,待得犬子出狱,便写休书,送还母家。” “很好。” 赵宸起了身,对韩攸宁道,“明日大理寺审案,你辰正去一趟。” 韩攸宁福身应下,看着他负手走了。 小温氏已经泣不成声,质问着韩老夫人。 韩攸宁冷冷看了她们一眼,和铃儿一起抱着匣子和账册回了房。 -- 出了定国公府,赵宸淡声问,“点心送去了哪里?” 卫霄道,“一盒送去了晋王府,一盒威行镖局。” 赵宸眸子一寒,翻身上马,“有些日子没陪孤的七皇叔喝酒了。” 晋王府的墨竹依然翠绿,郁郁葱葱。 竹影深深,曲径尽处,是他时常来请安的正院。 是他从小就觉得格外高贵需要敬畏的地方。 赵宸进了院门,穿过穿堂,便见会客厅的门大开着,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摆着珍馐美味。七皇叔赵承渊坐在上座,矜贵优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就似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一般。 赵宸先躬身请安,又举了举手中的两个坛子,笑道,“洛江春,侄儿记得七皇叔爱喝这酒。” 赵承渊示意他坐下,“太子怎么有空来晋王府?” 赵宸目光扫过一旁几案,上面放着一个匣子,浮雕着梅花。 他不动声色道,“来陪皇叔喝酒。” 说着话,他拍开一个坛子的封口,帮赵承渊斟满,又替自己斟上,方坐了下。 “皇叔回京这么久,侄儿俗务缠身,一直没能来陪皇叔喝酒。今日便是来请罪的了。” 赵承渊淡笑了笑,“那么多场宫宴,你敬本王可不知多少酒了。看来这大半年未见,太子的酒量是见长了。” “宫宴上的酒与我们叔侄促膝共饮怎能一样。” 赵宸双手举杯,星眸直视着赵承渊,“侄儿这第一杯,祝愿皇叔福寿绵长。” ------题外话------ 小可爱们,月票多多投过来喔,榜单排名很重要,这篇问的曝光率太低了…… 第100章 谢你拒婚之恩(一更) 赵承渊笑了笑,“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给本王贺寿的。本王无病无灾,若是不出什么意外,是能再活个几十年的。” 赵宸一仰头,一杯酒饮尽。 他举了举空酒杯,“皇叔是长辈,晚辈敬酒,自然是要多说些长寿安康的吉祥话。” 赵承渊浅酌了一口,将酒杯放下。 “说的对。吉祥话做长辈的都爱听,尤其是赵家人命途多舛,平安终老的少。” 赵宸紧捏着空酒杯,眸光幽暗,“的确如此。” 会客厅中是片刻的静默。 赵承渊淡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 赵宸笑了笑,“在想七皇叔,要长命百岁是。” 他放下酒杯,拾箸夹菜。 晋王府的饭菜精致,每一道菜分量不大,却是讲究到了极致。 他和几位皇弟从小就爱来这里用膳,因为这里的饭菜比皇宫里的好吃。皇叔虽约束着他们,却不似旁的长辈那般讲究规矩。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他便不太爱来了。 他年纪比七皇叔大,又是储君之尊,却要对七皇叔毕恭毕敬,这并不是多令人愉快的事。 赵承渊打量着他,“太子心绪不佳,可是定国公府谁让你不痛快了?” 赵宸并不惊讶皇叔会知道他的行踪,皇叔对许多事虽漠不关心,却了若指掌,且从不掩饰。 当然,他掩饰了的,也无人知晓。 他收回思绪,“侄儿刚刚替昭平县主讨回了公道,应算是痛快事。” 赵承渊神色淡淡,“嗯,她姑母的嫁妆能讨要回来不容易,是你的功劳。” 赵宸笑了笑,“昭平看着颇为高兴,做了糯米桂花糕,刚出锅的,热气腾腾,吃起来别有风味。” 赵承渊筷子微顿,又继续夹菜到碟中,“她的手艺是不错。” 赵宸问,“皇叔吃过昭平做的点心?” 赵承渊道,“嗯,吃过,还不止一次。” 不过都不是专门为他做的。 还有今日这次,原来是小丫头顺便的? 赵宸笑,“皇叔是长辈,她偶有孝敬也是应该。” 赵承渊端起酒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赵宸抓起酒坛,又替二人斟满,举杯道,“这第二杯,侄儿谢过皇叔对昭平搭救之恩。” 赵承渊手掌盖在杯口,狭长凤眸微眯着,“你和她不过数面之缘,却不知替她道谢从何说起?” 赵宸又是饮尽,“皇叔可相信一见钟情?” 赵承渊紧抿着唇,眸色暗沉。 赵宸神色温柔,似是在回忆,“她怯生生的,就似一只迷路的小兽,张皇不安。侄儿第一眼见到她,就在想,她该是我的妻子,我得护好了她。” 赵承渊审视着他。 面前的男子剑眉星目,温润俊美,又生得肩宽背阔,有着男儿的英武气势。这幅容貌,在一众皇子中算是最为出色的一个。 虽说近日的行事手段狠辣了些,可此时的他,却是温柔如水,是不知多少春闺梦里人的模样。 赵承渊道,“太子一向沉稳,且也不是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了,竟还信一见钟情,还如此炽烈。” 赵宸笑,“这情爱,可与年岁无关。” 赵承渊盯着他,“你是认真的?” 赵宸正色道,“是。” 他又替自己斟了一杯酒,举了起来,“这第三杯,侄儿谢皇叔拒了父皇的赐婚。” 赵承渊眸色陡然冷了,“昭平她尚在孝期,三年内可议亲不得。” 赵宸微笑,“无妨。侄儿等得。” 他又举了举酒杯,“皇叔,侄儿先干为敬。” 他仰头一饮而尽,姿态恣意。 赵承渊轻轻转动着酒杯,里面的酒漾了出来,湿了手指。 他端起了酒杯,凑到唇边,仰头饮尽。 酒杯放到桌上,声音清脆。 “太子喝完酒了,便走吧。” 赵宸微笑起身,拱手道,“侄儿不打扰皇叔了,侄儿告退。” 赵承渊垂眸吃着菜。 赵宸一撩衣袍,大踏步出了会客厅,那翻飞的墨色袍角,凌厉张扬。 赵承渊探手抓过酒坛,自斟自饮,连喝了数杯。 叶常送赵宸出了院门,就折了回来。 他忧心地看着自家王爷,这是干啥,侄子来抢皇叔的媳妇儿?来宣战来了? 这刚安置妥当了一个小侯爷,又来了个太子! 看这架势,威胁性可比小侯爷大多了 叶常斟酌了一番,说道,“王爷,您可得抓紧了,把县主赶紧娶进门,别被人给抢了!” 赵承渊眼眸一厉,“出去!” 叶常一个激灵,蹭地跑了出去。 他说错了啥! 赵承渊起了身,走到几案旁,打开点心匣子,里面静静躺着几个糯米桂花糕,圆滚滚软趴趴的。 他取了一个出来,入口软糯清甜。 “哥哥,等我长大了,我要嫁一个最温柔的男子,然后天天给他做糯米桂花糕吃。” “我娘说,我爹对她是一见钟情,第二日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要是也有男子能对我一见钟情,那该多好啊。” “哥哥,我出嫁那日,你能来吗?我到时能看到你的模样吗?” …… -- 小跨院的三间,东次间作了书房,西次间作了内室。 内室靠窗的位置,摆了张罗汉床。 韩攸宁坐在罗汉床上,翻看着陪嫁铺子的账册。 夕阳斜照,岁月静好。 铃儿进来,“小姐,太子府来人了,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 韩攸宁抬起头,“送了些什么?” “不知道,听传话的丫鬟说是好几个大箱子。” 韩攸宁皱眉。 赵宸要报复一个女人,难道非要利用另一个女人吗? 她虽希望韩清婉失去所有,不过她更不愿意与赵宸纠缠不清。 “替我回了,我什么也不缺。” 铃儿应下出去了。 不过一会儿,铃儿就怒气冲冲回来了。 “小姐,太子府的人已经把东西抬过来了,已经到了锦和堂院门口。老夫人当真不讲究,也不拦着,就让他们这么进来了!” 韩老夫人现在哪里敢去得罪太子府的人,韩锐今日下午被从大理寺大牢接了回来,已经没了人形。 小温氏则拿着休书回了永平侯府。 而永平侯也一声不吭,没有来定国公府讨要说法。 形势逼人,他们现在如同丧家之犬,是需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韩攸宁放下账册出去。 锦和堂院外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箱子,一旁站着十几个太监,为首的竟然是赵宸的贴身侍卫卫霄。 ------题外话------ 抱歉,今天又迟了……昨晚趴桌上睡着了…… 不出意外,二更得到下午两点前后了 第101章 惊涛骇浪(二更) 卫霄身手极高,赵宸从不让他轻易离开自己身边。 这种跑腿的活计,赵宸居然派他来。 卫霄见韩攸宁出来,拱手请安。 又道,“太子爷说,县主的衣物都被烧毁了,县主用惯了好东西,一时恐怕也凑不齐全。这些衣料都是云锦缂丝,还有上好的绢帛绸缎,选的都是素净的颜色。” 韩攸宁道,“太子好意小女心领了。只不过我云锦缂丝我用不惯,卫侍卫还是把东西抬回去吧。” 卫霄笑道,“卑职恐怕是回不去了。太子爷吩咐,陈府灭门案是大案,您是苦主,又是证人,得好生护着才是。卑职会些皮毛功夫,以后还望县主赏口饭吃。” 韩攸宁蹙起了眉。 卫霄在这里,无异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赵宸的监视之下。她恐怕什么都做不得了。 她淡淡道,“我若不答应呢?” 卫霄笑道,“卑职也不敢强求。不过太子之命不可违,卑职便在这院子外面寻个地儿呆着,不会妨碍了县主就是。” “卫侍卫请便吧。” 韩攸宁转身回了院内,关了院门。 她回了小跨院继续看账本,却心浮气躁,根本看不进去。 赵宸如此强势,总让她不安。 他给她的那种压迫感太过熟悉,让她想逃离,可又被他牢牢困住,逃脱不得。 第二日一早,韩攸宁就起床梳妆,今日要去大理寺。 铃儿一边为她梳妆,一边禀着,“小姐,昨夜太监们都离府了,那些箱子已经搬到府里的大库房了,老夫人给准了的。卫霄一直在院门口候着,一直没吃东西。老夫人差人给他送了晚膳,他也没用。” “不必管他。” 韩攸宁换了件玉娘刚为她缝的薄袄裙,斗篷还是赵承渊那日帮她选的那件云锦的。 出了锦和堂,卫霄果然还在外面等着。 他微笑着拱手请安,“县主,马车已经在垂花门等着了。” 韩攸宁越过他往前走着,“卫侍卫,你这么不吃不喝,能活几日?” 卫霄跟在后面,笑道,“三五日是不成问题。” 韩攸宁问,“你用此法要挟于我,可是太子教给你的主意?” “县主误会太子爷了。卑职是来保护县主的,自不能吃旁人的饭。” 韩攸宁淡淡道,“那就看看卫侍卫的忠贞能坚持几日。” 马车是太子府的,守在车旁的太子府侍卫也不止卫霄一个。 韩攸宁上了马车,便发现里面又摆上了那盆绿云,散发着淡淡幽香。 难道以前赵宸就是天天把这兰花放在马车里的? 她目光忽而一闪,仔细看了过去。 花盆里摆着一堆碧绿的翡翠,有序地摆成了兰花的形状,与上方盛开的绿云交相辉映。 韩攸宁脸色瞬间煞白,手颤抖着,无力地扶着软塌。 当年她将这盆绿云的花朵吃了大半,赵宸便寻了些碧绿通透的翡翠,摆了一朵兰花,笑着跟她说,“这一朵你就不要吃了。” 可现在她还没有吃掉兰花啊! 她回想起赵宸前几日他问起她对赵寅的态度,他问起她的眼睛,他时时刻刻落在她身上的审视目光,他眼中的森沉…… 韩攸宁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宸他也重生了! 也就是说,前世,宫变那日,赵宸败了? 他被杀了,也回到了五年前! 看翡翠与土壤已经浑然一体的样子,翡翠周边已经有了淡淡苔藓,那么它们不是最近才摆上的。也就是说,赵宸重生了也已经有些时日…… 铃儿发现她异样,“小姐,您怎么了?” 韩攸宁深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绪,“这兰花摆在这里,有些不舒服。” 铃儿拿了个大引枕放到她身侧,“小姐靠着缓缓。” 车外面跟着的卫霄听见动静,“县主可要紧?” 韩攸宁掀开帘子问他,“这兰花是谁摆上的?” 卫霄道,“在太子爷让摆的,说是这马车里没有花,难免寡淡。” 韩攸宁心中一动。 她在初来时就曾说过,不喜欢这绿云的香气,赵宸为何执意又摆上了呢? 还是他察觉了她的异样,拿着来试探于她? 她不动声色说道,“我落水受了风寒,吃了药后便有些气味闻不得了。这兰花我看着喜爱,闻起来却是难受得厉害。” 卫霄看她脸色,的确是不太好,“是卑职考虑不周,那这兰花便别放里面了。” 铃儿将花递了出去,卫霄接过,吩咐了一个侍卫拿走了。 韩攸宁放下了帘子,紧紧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 赵宸本是极难对付的人,他重生,她都无法想象,如何去应对他。 如何不在他面前露出破绽,如何与他再不要有纠葛……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大理寺,韩攸宁下车时,抬头便见赵宸含笑站在马车旁,向她伸出手来。 而已经下车的铃儿却被卫霄隔到了后面。 赵宸笑道,“楞着作甚,下车了。” 韩攸宁用尽了力气让自己保持镇定,没有扶他的手,踏着下车凳下了马车。 她福礼请安,“太子殿下美意,小女承受不起。太子府的侍卫,殿下还是撤了吧。” 赵宸站在她身前,就似是一座险峻的大山挡住了她的去路,让她无路可逃。 “这是公务,待得案子结了,这些侍卫你还是要退给孤的。” 韩攸宁再次婉拒,有卫霄汇报她的一举一动,赵宸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 赵宸笑了笑,“你若觉得不好意思,便给孤再做次糯米桂花糕吧。” 糯米桂花糕,她前世不知为他做了多少,每次做的时候,心里都是甜的,透着欢喜。 看他统统吃光,心里更是喜悦。 可是现在,他没资格吃了。 韩攸宁淡淡道,“殿下玩笑了。” 她身后是马车,几乎是完全被他笼在身前,他身上侵略性的气息席卷而来。 让她本能地只想逃离。 “太子殿下,时辰到了。” “对,时辰到了。” 赵宸舒朗笑着,让开了路,与她并行。 韩攸宁往前走去,抬眼却见,在大理寺门口的石狮旁,一袭白衣清隽而立。 晋王赵承渊。 远远的,她看不真切他的脸,只是觉得他在看她。 ------题外话------ 莫莫又一次食言了…… 虽然只有短短两千字,可莫莫真的是码得很慢…… 第102章 棒打落水狗(一更) 待得走近了,韩攸宁看清了,赵承渊的眼眸黑漆漆的,微抿着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秋风掠过他的眉眼,留下了一层凉。 身边的赵宸已经在行礼请安。 韩攸宁收起乱纷纷的心绪,走上前福礼,“小女见过王爷。” 赵承渊看了看面前一前一后行礼的二人,淡声道,“进去吧。” 他转身迈上台阶,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道两边的官员纷纷躬身行礼,大理寺卿和兵部尚书二人一左一右,一路微弓着身子,伸手引着赵承渊往里走。 几位陪审官员呼啦啦跟在后面。 大理寺少卿王少卿则跟在赵宸身边,唯恐太子因被冷落恼怒了,解释说,“晋王爷不常来,两位大人难免要带路解说一二。” 赵宸淡声道,“无妨。理所应当的。” 韩攸宁错后了一步,看着赵承渊和赵宸的背影,一个清绝,一个凌厉。两个都是有能耐在京城搅弄风云的人物,身份孰高孰低,或许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答案。 她这一路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赵宸若是宫变那日被杀,那么,杀他的人是谁? 那日赵承渊一身血腥冲进太子府,他身上的血是太子府侍卫的,还是在皇宫里染上的? 如果赵宸是赵承渊杀的,那么,赵宸占着先知的优势,赵承渊岂不是很危险? 进审案的大堂后,赵宸引着韩攸宁到一旁的一个太师椅坐下,而同为证人的霍山,却是站在那里。 大理寺卿恭请着赵承渊坐到大堂主审旁的位置,亲自给上了提前备好的茶水,又解释了一番,“太子殿下负责此案,需他主审才行……” 赵承渊扫了眼为韩攸宁安排座椅茶水的赵宸,“本王旁听,这个位置正合适。” 大理寺卿笑应着是,与刑部尚书坐到了另一边副审的位置。 韩攸宁坐着,环视大堂。她正对面坐着的,是永平侯,还有襄平府知府胡文德。 永平侯目光锋利,紧盯着她。 韩攸宁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坦然自若地看着他。 她准备了这么久,等的就是今日。 棒打落水狗。 赵宸已经在主审位子上端坐,让胡知府来陈述灭门案调查结果。 果然如前世一般,胡知府定性为土匪洗劫,又吹嘘了一通他带官兵剿匪的丰功伟绩。 永平侯,还有剿匪的驻军将领,则为他做了旁证。 其实这些都是大家知道了的,早有奏折在他们到达之前,事先呈到了皇上案头。 皇上其实要做的,不过是将事情走个过场。也不派人去襄平府核实,就直接按胡文德说的结了案,陈家产业则被掏空了充盈国库。 赵宸看向韩攸宁,“昭平县主,你是陈家女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韩攸宁道,“我想问胡知府一个问题,捉贼捉赃,土匪洗劫的珠宝银两,可找到了?有多少?” 胡文德说出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总共寻到两千多两银票……土匪人数众多,早就把赃物给分了,或变卖,或挥霍,却是不好寻回了。” 韩攸宁不由得失笑,“胡知府可知陈家家资几何?我此次出来,身上便带了六十多万两银票,这都是我的私房钱,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也见过的。我的五个长辈和六个兄长,手中的银子比起我的来只多不少,更别提那数不清的珠宝首饰,还有古玩字画了。这么多银子珍宝,那土匪只有百余人,想这么快挥霍光了怕是不容易。” 她笑问,“却不知这些财宝去了哪里?” 韩攸宁此言一出,大堂里是一片吸气声。 陈家这么有钱! 难怪当年能养得起二十万大军! 官员们再看向胡知府和永平侯时,那目光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永平侯,养了个女儿贪墨大嫂嫁妆,他还帮着一起花,有这个先例在前,陈府巨额财宝的去向呼之欲出! 胡文德暗骂,他也想知道这些财宝去了哪里! 他一副威严长辈的样子,带着些不悦,“陈大小姐,你平日里还喊本官一声世伯,该知道本官为人。那些匪寇,是永平侯和本官带领官兵寻着蛛丝马迹寻过去的,定然不会有错。” “胡知府好大的官威。” 赵承渊喝着茶水,漫声道,“昭平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是皇室女儿才有的封号。若论规矩,你还要给她磕头请安,你倒在这里教训起她来了。” 胡知府慌忙跪下认罪,“王爷恕罪!县主恕罪!是下官一时糊涂,忘了身份……” 他的确是一时忘了身份。他在襄平府是最大,天高皇帝远的,他就是土皇帝。大家都敬重巴结着他,陈家每年每月更是给着孝敬,在他眼里一直没把陈家当回事。 赵承渊淡声道,“如今既知道了规矩,便跪在那里回话吧。” 胡知府怔在了原地,跪在这里,岂不是成了犯人了? 众位官员也是面面相觑,所以说,今日审的是胡知府? 或者,再加个永平侯? 韩攸宁唇角微扬,笑眼看向赵承渊。 他这一句“跪地回话”,算是匝实了胡知府的疑犯身份。那些官员也会有所忌惮,不敢公然袒护永平侯。 赵承渊先是神色淡漠,片刻后,终是低叹了口气,眉眼和煦温柔了下来。 赵宸看了韩攸宁一眼,没有错过她那抹笑意,犹若春华绽放。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相视一眼,他们虽是副审,可审案还是要靠他们。 之前虽说大家都有疑虑,不过一直摸不准这水的深浅,没人敢去深究细查。 可如今昭平县主捅破了窗户纸,晋王又给胡知府的身份定了调,他们也不能跑偏了。 大理寺卿道,“胡知府,这么多财宝你说不清楚去处,杀了几个山匪就来交差,是觉得大理寺都是吃素的吗?” 胡知府身如筛糠,“下官……下官无能,查案有些粗糙,那财宝,的确是没查到去向……” 大理寺卿身子前倾,“又或许,谋财害命之人就是胡大人?” “胡大人有没有同伙?悄无声息杀那么多人,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做到的。” …… 胡知府无助地看向永平侯。 ------题外话------ 早安~~ 亲们,多多月票,多多评论唷 莫莫谢过~~ 第103章 趣事(二更) 大理寺卿连番逼问,丝毫不给人喘息机会。 胡知府无助地看向永平侯。 他是没想过,陈家逃出来这个小姐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伶牙俐齿不说,连晋王爷和众官员都替她说话。 永平侯事先不是说,京城的地盘他说了算,审案不过是走个过场吗? 那么现在一边倒地把他往死里逼是怎么回事? 眼看着胡知府招架不住了,永平侯也知道他若是完了,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太好。 胡知府每年把大半的玉沉香给了他,皇上和朝臣已经把他们二人定位为互有勾结。胡知府杀了人,那便是他杀了人。 灭门大案,陈家又有功于大周,闹到了明面上,即便皇上有心保他,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永平侯整理了下官服,“张大人,本候倒可以说几句。” 大理寺卿笑呵呵的,“永平侯请讲。下官洗耳恭听。” 看着恭敬,说的话也恭敬,语气也恭敬,可这话听到耳朵里,却全是嘲讽。 永平侯心里恼恨,却不能发作。 他原是内阁次辅,他们的顶头上司,可现在没了这层保护,这些见风使舵的便一个个地对他没那么敬重了。 他肃正了脸色,依然是堂堂正正的清官做派,“张大人在大理寺呆了十几年,过手的大案无数,也该知道,当地官员断案,只能是循着贼人留下的痕迹来推测。他们不是神仙,其中真伪也不是那么容易辨清的。此灭门案,即便真正凶手不是土匪,焉知不是凶手故设迷障,误导的胡知府呢?” 永平侯目含威势,看向大理寺卿,“若是知府断案,但有错判,就被定个真凶的罪名,这知府还有谁敢当?又或是,张大人难道就没有判错案的时候?” 永平侯之言,可谓犀利,大理寺卿被堵得哑口无言。 即便刑部尚书勉力回击,也是不得其法。毕竟他们没有实证,此时也只是凭空猜测,借势攻心。 若是永平侯定力不足,说不得会被攻破心防,认了罪。可他心智坚定,思维缜密,还能轻易找到对方的言语破绽,倒逼得大理寺卿二人满头大汗。 永平侯能当上内阁次辅,地位稳如磐石,除了他敛财的本事之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韩攸宁起了身,走到离永平侯不远的地方,“侯爷心思敏捷,小女佩服。小女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侯爷想不想听听?” 永平侯打量着面前恬淡从容的小丫头,总觉得她与三个月前见时大有不同。 彼时的她天真懵懂,喜怒皆形于色,让人一眼便能看透了。可此时的她,虽说眼睛清澈,神色天真,却让他突然看不透了。 还有她看似无意之举,毁了他在定国公府布下的棋局,而他经营大半生的仕途,也几欲毁在了这个小女子手中。 或许她的背后,是有高人指点? 永平侯做出一副长辈的姿态,和气道,“你有什么趣事,说来听听。” 韩攸宁道,“小女细想了这三个月来的事情,发现巧合颇多。侯爷到襄平府,一月后陈府便被灭门,这个时间很巧。小女进京一路被追杀,到了侯爷妹妹和女儿的眼皮子底下又差点被杀,这个也很巧。襄平府陈家的亿万家财不知所踪,定国公府姑母的嫁妆也是不翼而飞,飞到了侯爷和侯爷女儿手中,也真是巧。” “这么多巧合偏巧又堆到了一块儿,侯爷说,是不是很有趣?” 赵承渊唇角含笑,看着堂下光彩熠熠的小胖丫头。原来这个小丫头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永平侯,一直就在布局,为这一刻做准备。 她让他带走了陈家所有财宝,也是她布局的其中一环而已。 她原本最大的聪明,只是瞒过祖母偷偷跑出寺庙玩耍。 如今却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临时作记录官的大理寺少卿王少卿,大赞了声“好!”“痛快!” 他神色大爽,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把心里话给喊了出来,笔走游龙,把韩攸宁说的每个字都记录在案。 永平侯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黑沉,他语气不虞,“县主伶牙俐齿,强行攀扯,本候总算是见识到了。若真说巧合,怎那么多人都死了,偏生县主一人好生生地活着呢?” 他倒是好奇了,陈攸宁悄悄地逃了出来,回京后却是谎称自己早几日已离开,闭口不提那夜有黄雀在后之事。 他一直怀疑她和那后到的黄雀,有没有什么牵扯。可他循着蛛丝马迹查到她行踪,她又的确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逃出襄平府的,没有什么人暗中相助。 他有心拆穿她的谎言,可是那就相当于不打自招,也只能将疑惑埋在心底。 韩攸宁神色凛然,“有人铤而走险是图名,有人是图利,有人是图财,有人是图色。永平侯之意,是说我内外勾结弑杀亲人,却不知,我图的是什么?” 永平侯冷声道,“这人心叵测,什么都是不好说的。本候如此说,也只是打个比方。想劝县主一句,定生死之罪,要的是实打实的铁证。” 他站起了身,指着自己头顶的梁冠,“本候是内阁大臣,一品侯爵,县主想给本候安罪名定死罪,仅凭几句巧合可不够。” 韩攸宁笑了笑,“小女只是说说心中疑惑,可没给人定罪的权限,侯爷要铁证,也不该是跟小女要。再者,刑案的铁证,本来就是要慢慢找的。羁押,刑讯,查证核实,都需要时间。侯爷这么着急要,恐怕谁也没法给你。” 她看向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两位大人,你们说对吗?” 被点名的两人心下惊愕,昭平县主不过是个小丫头,却把这刑案的审理过程看得明明白白呀。 这不就是在说,让他们先把疑犯羁押,再刑讯逼供,慢慢找证据吗? 这虽是一步狠棋,可羁押胡知府也就罢了,羁押永平侯,本官做不到呀。 刑部尚书先看了看晋王和太子脸色,见二人一个漫不经心,一个脸色深沉,也猜不透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题外话------ 小仙女小可爱们,求月票…… 第105章 破绽(一更) 刑部尚书一番斟酌后,决定柿子先捡软的捏,“县主所言有理。既然州府审理存疑,刑部便要重新审理查证,襄平府地处遥远,一来一往破费时日。胡知府你熟悉案情,还要劳烦你留下配合一二。” 胡知府慌了,他哪里不知道这所谓的“配合”是什么意思,伏地不停地磕头喊冤。 赵宸脸色冰冷,丝毫不为所动,抬手沉声道,“带下去。” 马上有狱卒应声上前,将胡知府给押了起来,给他手脚戴上镣铐,架着往堂后走去。 镣铐哗啦作响,胡知府的喊冤声渐渐远去。 永平侯拱手意有所指道,“太子殿下,下官和胡知府的奏章皇上是看了的,具体案情下官也在御书房面奏了皇上。皇上还赞了胡知府办事得力。” 赵宸并不理会永平侯的言外之意,他双手撑着公案桌,凤眸冷然,“此案孤是主审官,便是孤说了算。” 永平侯有些意外太子如此强硬,不但不给他抬出来的皇上面子,竟然连句解释也没有。 他凌然道,“太子殿下是打算把下官也羁押了吗?” 赵宸声音冷冽,“这倒不必。永平侯这般硬气的人,刑讯那一套对你来说也不管用。” 永平侯心底一沉。 太子这是说,打算从胡文德那里作突破口了。 他是听幕僚说过太子的刑讯手段的,极为老辣。 赵宸转头看向赵承渊,身子微探了过去,“皇叔以为,如此是否妥当?” 赵承渊淡声道,“太子是主审官,不必来问本王。” 赵宸微笑,“好,听皇叔的。” 他正起身来,宣布灭门案推倒重审,刑部和大理寺各派官员前往襄平府核查。 他末了添了一句,“但有渎职,严惩不贷。” 他说得缓慢,一字一顿,若金石掷地,铮然有声。 那眼中的冷厉,也让在场诸人不由得心中生寒。 韩攸宁最清楚这“严惩”意味着什么。 死。 赵宸似乎是真打算对永平侯动手了。 韩攸宁是没指望赵宸会为了她与永平侯对上,毕竟永平侯背后的人是皇上,得罪了皇上,对他的储君之位可没什么好处。 她苦心设计这些,想的是将永平侯彻底暴露到明面上,让永平侯是凶手的真相呼之欲出,大理寺和刑部会迫于压力不得不将案件推倒重审。 无论如何,她筹谋这么久,目的算是达到了。 永平侯再想轻轻松松把持朝政,左右人心,逃脱罪责,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永平侯含着怒气离开,会审也就此散了。 赵承渊和赵宸先一步出了大堂,其他人方陆陆续续离开。 出了大堂,外面阳光正好。 韩攸宁与霍山一起走着。 韩攸宁想起那晚赵承渊说的,霍山是他的人。 如此闻名天下的英雄人物,一身霍然正气,竟肯屈居人下受制于人,却不知赵承渊是如何打动了他。 霍山笑道,“还未谢过县主的点心。” 虽说那点心他只吃了一块,昨天晚上王爷去镖局寻他,在他那里喝了半宿的酒,糯米桂花糕都被他吃光了。 也不知那桂花糕哪里就那么好吃了。 他总觉得,王爷最近的饭量见长。不管是点心还是包子,都能吃的很。 这可与谪仙的气质不太符了。 韩攸宁笑了笑,“那本是许诺世叔的。世叔不若再帮我一个忙,再换一匣子点心?” 霍山爽朗大笑,“好,县主请讲!” 韩攸宁道,“世叔派人帮我寻处小院,不必太大,两进足矣。要生活便利,环境清幽的。” 霍山也不问缘由,爽快应下。 走在他们前面的赵宸,放缓了脚步,回头看韩攸宁。 此时他眼中已经是温暖颜色,带着微笑。 霍山看看走在最前面官员环绕的赵承渊,再看看一派清风朗月的赵宸,顿时有了一种危机感。 太子最近对县主可是殷勤的很呐。 县主正是桃李之年,春心萌动的时候,万一一颗芳心许了旁人…… 赵宸对霍山说道,“霍总镖头,孤与县主说几句话。” 霍山点点头,无奈让开,退到了后面。 再看晋王爷,身形似有一瞬的凝滞,脚步却不曾停下来。 王爷,回头啊! 赵宸走在韩攸宁身边,和煦笑道,“孤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机敏善辩,能让永宁侯吃瘪的人不多见。” 韩攸宁目视着前方,平静道,“小女数次死里逃生,总该想明白些事才是。” 女孩神色平静,淡漠。 赵宸眼中浮现出一张仓惶愤怒的脸,脸上满是泪水,可她的愤怒,也不过是困兽的徒劳挣扎,终是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 那次传讯,她说那夜有黑衣人相救,她当夜逃走。她还说自己是定国公的女儿。 可是今日,她没有提她的身世,而霍山前些日子的证词,也说她提前几日就离开襄平府。 为何前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 还是…… 赵宸看着她,问道,“你父亲为何让你孤身一人进京?” 韩攸宁见他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这是她目前最大的破绽。 她苦笑了一声,“小女若是说了实话,殿下可否饶了小女和霍总镖头的欺瞒之罪。” 赵宸挥退左右,连卫霄也离他们远远的。 “你讲,孤不会追究。” 韩攸宁又在心中把事情细想了一番。 若说这两世最大的一个不同,便是赵承渊救了落水的她,然后一起进京了。这对赵宸来说,不是因她而起的变化。 她最好的办法便是从赵承渊身上入手。 “其实灭门那夜小女也在,只是后来冲进来一群黑衣人,小女被救了,之后借玉娘相助逃出了襄平府。” 赵宸眸光微动,“黑衣人?你可认得他们?” 韩攸宁摇头,“他们没说话,杀了那些贼人后就走了。而且他们也没有拿走什么金银财宝,不像是土匪。所以今日堂上,小女才会质疑财宝去向。毕竟夜晚宵禁,次日接管陈府的又是胡知府,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运走那么多东西不被察觉呢?” “嗯,言之有理。”赵宸问,“那你为何要隐瞒呢?” ------题外话------ 亲们抱歉,断更了一天,没有存稿真的很被动…… 二更大约在中午哦 第106章 想您想得好苦(二更) 韩攸宁面露苦涩,“后来青山号翻了,晋王救了小女,小女在晋王府呆了不过一夜,府中便有漫天的流言中伤。有的是嘲讽小女粗鄙一顿能吃一整盘包子,有的揣测小女只身出门怕已失了清白,还有的则是诋毁小女勾引王爷…… 小女彼时方知,人心险恶,人言可畏。小女今日若是说了实话,恐怕连殿下都要猜测,小女是不是已经没了清白吧?” 她蛾眉紧蹙着,看似平静的面孔下面,不知藏了多少悲苦多少泪。 晋王府护卫森严,消息极难探听,但是陆凛前几日喝酒说漏了嘴,透露了几句。她不过是多吃了些包子,就被府中上下嘲笑,七皇叔还因此责罚了一个婢女。 如此说来,她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赵宸抬起手,想去抚平她的眉头。 忽而想起此时不是从前,他的手掠过她的耳边,在她身后的桂树上折了一段花枝。 他声音中不自觉带了温柔,“你做的对,人言可畏,谨慎些是应当的。” 韩攸宁低垂着眼眸,浓密的睫毛似折翼的蝴蝶,无力地轻颤着。 “小女初来京城,势单力薄,只能扯谎自保,有什么实话,待定国公归京再说吧。” 如此,也算交代了她不肯透露真实身份的缘由。 赵宸凤眸幽深,沉沉看着她。 他是疯了不成,他得以重生已经是匪夷所思,怎么可能攸宁也跟着回来? 这一世的诸多不同,焉知不是因他的重生而有了颠倒? 他嗓音低沉,“你放心,孤不会让你有事。” 韩攸宁见他没有再问,心底微松。 只是赵宸心思深沉,不是轻易被说服打动之人,她也不确信他信了多少。 她福了福身,“谢殿下。” 她看了眼门口的方向,赵承渊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脚步,静静凝望着他们。 或许是他的月白锦衣太过亮眼,也或许是他的金玉之姿在一众人中格外显眼,让人一眼便能捕捉到他的存在。 她作势要走,“大家还在等着殿下,小女就不耽搁殿下了。” “等等!”赵宸往前走了一步,出声挽留她。 韩攸宁抬眸看他,“殿下还有何事?” 赵宸看着她疏离客气的样子,叹息了一声。 “无事了,走吧。” 韩攸宁让开一步,让他先行,方跟在后面,与他保持几步的距离。 出了大理寺,太子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大理寺门口,卫霄拿了车凳摆好,“县主,现在可是要回府?” 韩攸宁尚未回答,便有一声悲痛欲绝的声音传来,“县主,老奴想您想得好苦!” 她抬头望去,便见一个胖胖的身子从一辆宽大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腿脚麻利地往这边冲来。 是孙大娘。 满打满算,她们是有两日未见了。 太子府的侍卫上前阻拦,他们又怎是叶常和罗平的对手,二人一路护着孙大娘,轻松到了韩攸宁面前。 就连出手阻拦的卫霄,也被叶常笑呵呵地拿剑鞘一震,逼他连连退后了几步。 叶常连声笑道,“卫兄对不住对不住,没看清是你!” 卫霄心中一凛,他从未与叶常交过手,只以为他武功稀松平常,凭着机灵待在晋王身边的。可方才不过交手两招,他竟是个深藏不露的! 方才虽有轻敌之心而被拆了招数,可若正儿八经打起来,自己也未必能占得到多大便宜。可自己功夫在太子府是数一数二的! 孙大娘殷殷拉着韩攸宁的手,“县主,老奴不在身边两日,您怎瘦成了这幅模样?心疼煞老奴了……” 门口的官员和侍卫看着身形圆润气色红润的韩攸宁,一脸懵圈。 瘦成哪样了,你是不是对“瘦”有什么误解? 亲娘也没有这么心疼孩子的吧? 却不知晋王府的厨娘,怎么就和定国公府的表小姐培养出如何深厚的感情来了呢? 韩攸宁笑着问孙大娘,“你怎来这里了?” 孙大娘拿袖子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老奴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总惦记着县主,听说县主今日来了大理寺,就想着能见上一面……县主,老奴还是跟您回去伺候,就算那定国公府是龙潭虎穴,老奴也认了!” “欸,孙大娘你多虑了!”叶常笑嘻嘻走了过来,“你若怕不安全,被杀人放火什么的,这不是还有我嘛!我跟着一起去!” 韩攸宁脸上浮起笑意,如此,她便可以名正言顺摆脱赵宸安排的侍卫了。 她亲昵笑道,“我是离不得孙大娘的手艺,你若肯回来,是最好不过的。” 她转头看向离着几步远的赵承渊,“不知王爷可肯割爱?” 赵承渊嗓音低醇,“本王有专侍膳食的下人,你喜欢,就让她跟你一段时日也无妨。” 韩攸宁笑颜如花绽,声音欢快似春涧跳跃的清泉,“多谢王爷!” 叶常笑嘻嘻伸手引路,“县主,马车在那边等着呢,您请!” 韩攸宁又冲赵宸福了福身,跟着叶常走了。 赵宸眸心暗沉,看着韩攸宁轻盈快活的背影,斗篷上的银丝暗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欢快跳跃着。 她在他面前一直是规规矩矩,何曾这般畅快过。 罗平牵了马过来,赵承渊上马后居高临下看着赵宸,“有晋王府侍卫在,就不必麻烦卫侍卫了。” 赵宸缓缓抬手抱拳,垂眸敛下眼中沉鸷,沉声道,“是。皇叔慢走。” 赵承渊轻夹马腹,萧然而去。 站在大理寺门口的官员纷纷拱手恭送。 他们是有些看不懂了,晋王府的厨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出门就是豪华马车,两大侍卫亲自护送,她要去定国公府,王爷说答应就答应。担心人身安全,叶常还要在身边护卫? 就很谜…… 赵宸站在原地,紧盯着赵承渊清冷艳绝的背影,他跟上了王府马车,便慢了下来,走在车的侧前方。 卫霄走到赵宸身边,低声道,“太子爷,叶常功夫,或与卑职不相上下。” 赵宸冷声道,“孤知道。” 卫霄一愣,知道? 太子爷又没和叶常交过手,他怎么知道? ------题外话------ 亲们多多评论哦,听说评论能提高作者写作效率,(*^__^*)嘻嘻…… 第106章王爷身子弱(一更) 晋王府的马车宽大,两匹高头骏马拉着,处处奢华。 紫檀木的车厢,蜀锦面软垫锦帘,沉香木如意矮几,车壁上挂着紫金镶东珠六角琉璃宫灯,再到摆放的茶具器皿,也是无一不华贵,其奢靡比起太子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承渊的澹泊,带着恣意洒脱,随心随性。 他甚至对太子都不假辞色,始终高高在上压制着赵宸,这样存在感极强的人,到底是如何做到,让庆明帝对他不起杀心。 以他的这般心机手段,最终登上那帝王之位倒也是理所应当。 恐怕前世那场宫变,十有八九是他发起。 可是如今…… 赵宸带着仇恨回来,又怎会饶过他? 孙大娘殷勤地奉上点心茶水,嘴巴不停地说着,脸上乐开了花儿。 韩攸宁拿了块糯米桂花糕吃。 桂花糕做得精致好看,桂花是掺在糯米里的,表面又撒上一些,很是漂亮,里面的馅料也与她做的大不相同。至于味道…… 有一说一,比她做得好吃。 她早上被卫霄搅得心情不好,吃的并不多,如此一想,便又吃了一块。 韩攸宁吃着桂花糕,笑睨了孙大娘一眼,“是王爷让你来的吧?” 孙大娘笑嘻嘻道,“逃不过县主法眼。王爷体谅老奴对县主的一片忠心,让叶侍卫接老奴来的。” 韩攸宁笑,“全京城的奴婢,恐怕就孙大娘你的排面最大了。” 孙大娘腰杆挺了挺,又抿了抿头发,“老奴这是沾了县主您的福气,王爷才肯高看一眼。” 韩攸宁笑了笑,赵承渊的心思她大致看出来一二。 恐怕是看赵宸安排了侍卫监视她,便利用孙大娘帮了她一把。 韩攸宁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肉肉,犹豫再三,又拿了一个。 她饿了五年,怎么也该多吃些补回来。 横竖她也不着急嫁人,不必担心夫君嫌弃她胖。 至于旁人说的,她也不甚在意。 如此一想,韩攸宁吃得愈发心安理得。 孙大娘看她吃的欢快,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问,“县主,好吃吗?” 韩攸宁将碟子往外推了推,“好吃。你也一起。” “谢县主。” 孙大娘笑眯眯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哎啊,果真是好吃!” 孙大娘一边吃着,疑惑道,“膳房的丫鬟听说王爷爱吃糯米桂花糕,就特意做了一些送去。可王爷一口没吃就出门了,老奴还以为不好吃呢。” 韩攸宁吃着桂花糕,含混道,“想必是一时没胃口吧。” 毕竟昨天上午她刚送去了一匣子嘛。 孙大娘皱眉想了想,“倒也不像没胃口,昨晚大半夜了,陈太医被请到府上,给王爷开了消食的方子。王管事与老奴私下里有几分交情,他还感叹王爷委实不知爱惜自己的身子,吃起东西也没个节制。” 消食的药啊…… 虽说这糯米桂花糕不好克化,吃多了容易积食。可她做的都不大,按说八个都吃了也不会有事——当然,也不会真有人连吃八个。 看来赵承渊身子不太好啊。 想起之前她落水那次,他救她上来便没了力气,后来去了玫园,又说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离开。她当时还有些不信,现在想想,他说的大约是实话。 她是听六哥说过,有些人看着会些功夫,实则身子弱的很,需得好好养着。 不过终归是自己送的桂花糕惹的祸,韩攸宁心里还是有一丝愧疚。 她暗叹了口气,叮嘱道,“既然王爷身子弱,你还是要和膳房说一声,糯米糕这种不好克化的东西,还是莫要做了。即便是王爷爱吃,也不能由着他。” 车厢外传来了剧烈咳嗽声。明显是呛着了。 王爷身子弱? 县主你这不是在说“王爷你不行”吗? 叶常咳嗽了好一会,感受到前方隐隐的杀气,他抬眼看了看前面“身子弱”的赵承渊,硬生生将嗓子眼里的咳嗽给憋了回去。 而在马车另一边相随的罗平,也是一改平日里的面无表情,神色复杂地抽了抽嘴角。 听到外面的动静,韩攸宁透过晃动的锦帘瞟向车外,前面骑着枣红骏马的,不是赵承渊是谁? 他跟来作甚? 晋王府是在另一个方向! 韩攸宁掀开了帘子。 赵承渊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看她。 韩攸宁出声相询,“王爷可是要去哪里有事,恰好和小女顺路?” 毕竟她也看的出来,赵承渊不欲在人前与她扯上什么关系,想必是要避嫌,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赵承渊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本王是要去定国公府,你若不去别处,想必我们是顺路。” 韩攸宁问,“王爷去可是有什么事?” 赵承渊回答道,“孙妈妈和叶常要在你那里住下,本王也该去看看住处怎么安排。” 韩攸宁掀着帘子,朱唇微张着,一时忘了回应他一句。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个王爷为奴婢操心费力张罗住处的。 叶常无语看天。 王爷您这理由……还真是别致。 到了定国公府,在垂花门下了马车,便见门口已经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韩老夫人,身后的人里已经没了小温氏。 赵承渊尚未下马,韩老夫人便领着跪到在地请安。 韩清婉穿着素淡,跪在地上,眼中满是不甘。 昨日是太子府的侍卫亲自护卫,今日竟然是晋王爷亲自送她回来! 他们二人争相示好的,该是她才对啊! 他们若是要登上那帝王之位,不该争抢她这只唯一的凤凰吗? 她已经从外祖父那里得知,陈攸宁就是大伯父的女儿,定国公唯一的嫡女。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真相,这般争相讨好却是为何? 赵承渊也没有让他们平身,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越过他们,进了垂花门。 韩攸宁上前给他带路,去锦和堂。 锦和堂的位置极好,离垂花门不是很远,环境比起玫园周围的森森大树,也清雅不少。 赵承渊四处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丫头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各方各面要求高,这里勉强能配得上她。 叶常扭过头偷偷撇了撇嘴。 王爷您这边看便点头,还真当自己是来看宅子的? 是不是谎言说得太真诚,最后连自己都信了? ------题外话------ 亲们,评论嗨起来鸭~~ 第107章 沧源山(二更) 小跨院虽然只有三间阔,不过跟着锦和堂沾了光,前后的进深大,院子也宽敞。 韩攸宁所在的第二进院里,院中有小花园,廊前有太湖石和花丛矮树,靠院墙的的角落里还种了棵高大的枣树。 既然赵承渊是来帮着孙大娘和叶常挑住处的,韩攸宁便带着他在前后三进逛了一遍,给他详细介绍了一番。 “如今其他房里都堆满了嫁妆,能住人的只有这一进院子。西厢房三间,两头的两间打了炕,玉娘和铃儿各住了一间。孙大娘来了,玉娘便和铃儿挤挤,孙大娘自个儿住一间。至于叶侍卫……” 韩攸宁顿了顿,毕竟他是男子,没有住在锦和堂的道理。那就只能在外院的侍卫群房给他腾间房。 “叶常你不必安排。”赵承渊打断了她。 他环视四周,指了指墙角的那棵大枣树,“他呆那里就行。” 跟在身后的叶常睁大了眼。 王爷您特意跑来这一趟,合着是来给卑职找树杈的? 韩攸宁愕然。 她看了看那棵枣树,高大粗壮,树冠如盖,树枝肆意伸展着,单是半边树冠就遮蔽了一间多厢房。如今树叶凋零,枝丫顶端零星擎着红彤彤的枣子。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住人的地方。 “王爷,叶侍卫总得有睡觉的时候,这树上恐怕睡不得人。” 赵承渊已经挪步往正房的方向走,“无妨。他习惯了。” 韩攸宁也不好说什么了,或许王府的侍卫制度严苛,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同情地看了叶常一样,跟上了赵承渊,却不知他已经看完了住处,怎还一副要久留的架势。 叶常站在原地,仰着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新窝。 他是当明卫,又不是暗卫,为何要在这树上呆着? 就算是暗卫好了,暗卫也不是猫头鹰似的呆在树上睡觉啊! 赵承渊进房后,在堂屋正面的椅子坐下了,又是一副主人的架势。 韩攸宁进了房后也没坐下,以免给他一种自己打算留客长谈的错觉,“不知王爷,可是还有旁的事?” 赵承渊抬眼看她,“本王身子弱,忙了一上午,需得歇息片刻。” 身子弱…… 她在马车里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们当时隔的距离,并不算太近,她说话的声音又是刻意放低了的。 他的耳力竟这么好么? 韩攸宁脸上涌上了尴尬的颜色,看他模样,分明是很介意—— 毕竟男子都喜欢以强者的身份示人,被小女子说身子弱,难免伤自尊。 韩攸宁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语气诚恳地解释,“其实……小女的意思是,王爷脾胃虚弱,不宜吃糯米桂花糕。王爷武功高强,身强力壮的,怎么会身子弱……” 赵承渊眯眼看着她。 她脸上的这两团红晕,就似小女孩刚刚爬上了山顶,气喘吁吁,天真可爱。 她手里举着一个布包,“哥哥,这是鲜花包子。我听妈妈说,身子弱的人不能吃糯米桂花糕,不好克化。” 彼时他是少年,第一次去沧源山。 追杀他的人不知是哪一拨,不过大致应是皇兄派去的。 因为事情隐秘,他带的侍卫并不多,这对皇兄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的侍卫都被杀光了。 在他躲到山顶时,便遇到了这个胖胖的小丫头,穿着笼蛟绡纱的嫩绿衣裙,穿着手里握着一束野花,身后是漫山的花海。 她好奇地看着他,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清澈干净,“哥哥,你生的这么好看,可是天上的神仙?” 他眼中起了杀意。 他已受了重伤,后面尚有杀手追击。她若是泄露了他的行踪,他绝无生路可言。 他的手缓缓握上了腰间的长剑剑柄。 彼时小攸宁不过九岁,丝毫不知危险来临,依然是仰着圆圆的脸,举起手中的鲜花,“我在摘花吃,这里的花好吃的紧,你也尝尝。” 他盯着她,长剑缓缓出鞘。 他踩着血腥长大,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良善之人早成了那乱葬岗上的森森白骨,成了孤魂野鬼,死后都入不得皇陵享受后世香火。 小女孩却还沉浸在与人分享食物的世界中,她又从布包中拿出来一个圆圆的点心,“这是我刚做的糯米桂花糕,你尝尝?” 她见他无动于衷,又捣鼓着掏出来一个包子,高高举着,脸上是甜甜的笑,“鲜花包子你吃吗?” 看着她纯净充满善意的笑颜,他的心微微震动。 他此时方知,原来人还可以这么无忧无虑活着,毫无戒心,不知人心凶险。 长剑提在手中,斜斜在身后。 他手中的剑第一次犹豫了。 远处已经隐隐传来脚步声。 他巡视四周,抱起了她快速往悬崖边掠去,低声警告,“莫要出声!” 小攸宁紧紧捂住嘴,眼中满是惊恐,抬头看着他。 虽是在命悬一线之际,他仍忍不住遗憾,这双眸子里有了快乐以外的情绪。 他在崖边一顿,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悬崖底下是茵茵绿草,他们顺着山谷走出很远,方从另一边绕上山。 他送她回了泓泰寺外,警告道,“你若想活着,就不要与人说起遇到过我。” 他并觉得一个小女孩能有多大的意志力,忍住不与长辈说这么惊险的经历。他长辈知道了,便会约束她出寺门,她也就没机会去山顶那片她颇喜爱的草地上摘野花吃。 小女孩眼中噙着泪,指着他的胸口,“可是哥哥,你在流血。” 玄色衣袍遮掩着血色,小女孩一直到后来才发现他受伤了。 “无妨。” 他冷漠离去。 小女孩哭着回了泓泰寺。 第二日,他见小女孩竟然抱着一个小布包出了寺门,在寺庙周围转了几圈,似乎是在寻人。许久之后,她站在那里似在纠结,最终抬脚去往了后山山顶的方向。 他皱了皱眉,一路跟着她。 小女孩在山顶四处寻找,“哥哥,你在吗?” “哥哥,我带了吃的过来。” …… 他最终现身了。 小女孩高兴地绽放笑颜,小脸红扑扑的,手里举着一个布包,“哥哥,这是鲜花包子。我听妈妈说,身子弱的人不能吃糯米桂花糕,不好克化。” ------题外话------ 又晚了!捂脸遁走…… 第108章 很心累(一更) 他没有接布包,冷声问,“你为何要来这里,万一那些人再折回来,你不怕死吗?” 小攸宁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似有些害怕。 小攸宁高举的小布包收了回去,紧紧抱在怀里,小声道,“我怕你没东西吃,你还受了伤,我怕你会死了……” 他心口的位置被撞击了一下。 他蹲了下来,平视着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她摇摇头,丱发可爱极了。 “哥哥长这么好看,不是坏人。” 他叹了口气,“包子是什么馅的?” 小攸宁高兴了起来,像只在树上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嗓音稚嫩清亮。 “是栀子花馅的。我常听玄智大师讲经,不过他也会讲些别的,还会讲故事。他说栀子花能疗伤,能止血止痛。我住的的那个院子里有许多栀子花,我就摘了一篮子让吴妈妈包包子,想必你吃了也就好了。” 她坐到草地上,从布包里拿了一个包子递给他,“哥哥你快吃。” 她眼中满是期待,似乎他吃了包子就能好了一般。 他连吃了几个包子。 傻丫头,那栀子花,要涂到伤口上才能止血疗伤啊。 却见她似又想起了什么,又在那个布包里掏啊掏,从里面掏出来两个瓷瓶。 “哥哥,这是金疮药。寺里的僧人给的,说是很好用。你赶紧涂上!” 他目光一沉,“你是如何跟他们讨要的?” 小攸宁悄悄将左手藏到了身后。 他抓过她的左手,放在手心。 小胖手又白又嫩,胖胖的跟新出的藕芽似的,手背上有四个深深的小坑。 而小小的食指上缠着一块纱布,裹得跟茧子一般。 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低垂着脑袋,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我在手指上割了个口子,僧人就不会怀疑了。” 他脸色微动。 柔声问,“疼吗?” 小攸宁摇摇头,“不疼。” 他静静看着她。 她又小声道,“刚开始疼,睡了一觉就不疼了。” 她眼眶里盈着泪,“哥哥,你流那么多血,摔下悬崖时我又压到了你身上,很疼吧?” 他轻轻摇头,“睡了一觉,已经不疼了。” …… 韩攸宁见赵承渊只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忽而后悔起自己这番欲盖弥彰的解释。 赵承渊这么聪明的人,还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假话么? 赵承渊微笑道,“本王身子的确弱。不过……糯米糕若是刚出锅趁热吃,身子弱的人吃起来想必是无妨。” 这是承认了? 韩攸宁不由得赞了他一声心胸坦荡。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承认自己身子弱的。 但是,他提刚出锅的糯米糕是何意,暗示她现在去给他做糯米桂花糕吃么? 这个做起来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他若是在这里呆得久了,想必阖府的人都就知道了。 人多口杂,恐怕很快就会全京城人尽皆知。 且不说她的闺誉,他就不怕皇上忌惮,他是想借她拉拢定国公? 若是皇上和赵宸合力对付他,他这一世,怕是要艰辛的很。 韩攸宁含蓄提醒,“王爷身份贵重,若是在小女闺房待久了,传了出去,恐会引来不必要的揣测。” 赵承渊从茶壶里倒了杯凉茶出来——他进屋到现在,小丫头也不肯吩咐茶水上来。 他垂着眸子喝了茶,“你是怕太子知道了不高兴?” 他倒也并未真想让她此时去做桂花糕,她也出去了半日,怕也是累着了。 只是按赵宸昨日所说,似是她待太子格外不一样一些。 今日在大理寺门前,太子对她多有纠缠,她却也未曾拿出平日里的气魄来。 审案后出来,他们二人单独说了那会话,太子不过简单问了一句,他便是好一通解释,将她原本隐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她在太子面前虽有些紧张,却也算的上乖巧了。 若是一个女子待一个男子与旁人不同,总能说明一些问题。 韩攸宁暗道,赵宸的这些异常举动,终究还是引起旁人的揣测了。 只是没想到第一个提出来的是赵承渊。 她笑了笑,“小女行事,与太子何干?” 赵承渊眸子微定,打量着她,看她神色坦然,丝毫没有小女儿提起心上人时的娇羞。 难道,是太子一厢情愿? 他眉头舒展,说道,“那本王就问你正事了。” 韩攸宁暗叹,他果真不是闲来逛逛的,孙大娘始终是个幌子罢了。 “王爷请讲。” “你打算一直这么站着?” 韩攸宁也站累了,在他斜对面坐下。 赵承渊道,“你原本与霍山商议的口供没有问题,前后也能解释得通,你为何对太子说了实话?这假口供的罪名可不小,你可知若是太子将这件事说了出去,你前面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了。” 如果她是心仪太子,可以当做小女孩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可若不是,这件事便解释不通了。 以她的心智,不至于被人一句话就破了心防。 韩攸宁惊愕地抬头看他。 他的耳力到底是有多好,她和赵宸说话时,离他可是非常远了! 以后他在附近时还怎么敢说话,不小心被听去什么不该听的,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啊。 赵承渊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般,淡淡道,“习武之人耳力大多都不错,所以你以后说话还是要小心些。” 韩攸宁喃喃道,“佩服,佩服……” 心里却在思忖着,要怎么跟他解释赵宸这件事。 她很心累,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为何要活得这么艰难? 那边好容易把精明的赵宸应付了过去,这边还要掏空心思再应对更加精明的赵承渊! 且听他所言,自己前面做了诸多算计,他都看出来了呀。 她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胡诌,“太子羁押了胡知府,却并未对永平侯做什么。小女看的出来,永平侯树大根深,想要撼动他难的很。” “小女只有说了实话,太子对永平侯的猜疑才能更重一些,这个案子才能离着真相更近一些。” 她说着话,眼睛偷偷瞄着赵承渊,打量他的神色。 ------题外话------ 昨天的评论好热闹啊,特别开心! 谢谢小仙女们的打赏,么么哒~~ 第109章哥哥是晋王爷?(二更) 赵承渊手轻轻撑着头,手肘支在桌上,凤眸微挑看着她,晏然自若。 她一时也吃不准,他是信了没有。 就只是觉得,他现在说正事的神态,比方才不是说正事时更怡然了些。 她见赵承渊没有接话,也只能继续解释,“二夫人被休弃回永平侯府,虽说其中有小女推波助澜,不过太子也是出了不少力。小女察言观色,觉得他对永平侯也是有几分不满,想必也不会为他出卖了小女……” 赵承渊淡声道,“太子是主审官,他若为你隐瞒便是徇私。若按他以往的行事作风,恐怕第一要做的便是将你和霍山押入大牢。” 他抬了抬细眸,“可他却没这么做。” 你对他笃定信任,他也没辜负你的笃定,如此的心理默契,是从何而来呢? 韩攸宁心底一惊。 赵承渊的心思难免太过缜密。 她平静道,“小女不知太子是如何想的。” 赵承渊见她始终绷着小脸,轻叹了一声。 他此次特意来这一趟,又不是质问她的,她又何必挖空心思应对他。 他道,“你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本王说,本王帮你。” 韩攸宁抬起头,“王爷帮我?” 赵承渊点头,“对。你谁都不必怕。” 谁都不必怕。 他看出来她在怕赵宸? 可是她的难处,又岂是能诉之于口的,死而复生,非人非鬼,搅乱了乾坤,她怎敢说出来呢? 韩攸宁苦笑了一下,“小女没什么怕的,只是地位低微,在尊贵之人面前,难免胆怯。” 赵承渊蹙起了眉。 小丫头身上始终包裹着一层壳子,束缚着自己,也隔绝着别人。 虽说这些日子似有了些好转,可他知道她以前的样子,每每看她这样,难免心中有些波澜。 他收起手坐正身子,干脆把事情说得更明白些,“太子不是好应对之人,你若是和他有什么过节,可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你若不想受制于他,便告诉本王。” 韩攸宁摇头,“小女不会受制于他。谢过王爷好意。” 赵承渊被她气笑了,“本王倒没看出来,你还如此倔强。” 韩攸宁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晋王。 她忍不住再次相问,“你我当初素不相识,王爷为何要帮小女?小女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 委实是,这相帮的代价,太过重大。 赵承渊沉默了片刻。 在就韩攸宁以为他依然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见他眉眼和煦,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 韩攸宁有些意外。 她起身走了过去,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与他只隔了一张桌子。 她颇疑惑,赵承渊这一副要做长谈的架势是为哪般。难不成,这缘由还能是个扯出前尘往事的漫长故事吗? 自己若是不加前世,在襄平府的十五年经历着实是单薄的很,每日除了吃喝玩乐就没别的。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和赵承渊能扯上关系的地方。 她一侧手臂放在桌上,侧对着他,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王爷说吧。” 赵承渊探过手来,将她的手握住,轻轻拉了过去。 韩攸宁的手被温暖包裹着,在不容拒绝的力量之下是一层温柔,让她挣脱不开,又不觉被挟制。 她心底划过一丝异样,怔怔看着他,他这是……作甚? 虽说之前多有接触,甚至更为密切些,可都是事急从权,现在这个样子…… 她难免多想啊! 赵承渊伸展开手掌,手中的柔荑细腻柔软,依然是肉嘟嘟的,却因骨节细小而看着纤细,手背上有四个浅浅尖尖的酒窝。 就在她要抽回手的瞬间,赵承渊又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轻捏着她食指,抬眸轻声问,“疼吗?” 韩攸宁摇了摇头,“不疼。” 她本是如实回答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可话说出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句话似乎很熟悉,可又似是很久远。 她紧蹙着眉,歪着头苦苦思索。 却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何时经历过这个场景。 她的记忆隔了前世那多出来的五年,便显得漫长又混乱。她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在梦里。 赵承渊无奈轻笑,在他这里刻骨铭心的记忆,可在小丫头那里,恐怕随着年岁长大,早已慢慢淡忘,湮没在无忧无虑的岁月里。 毕竟她于他而言是救赎,而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个过客罢了。 他笑着继续提醒她,“刚开始疼,睡了一觉就不疼了,对吗?” 韩攸宁睁大了眼睛,惊讶看着他。 她抬起另一只手,俯身探了过去,遮住了他脸庞的中间位置。 她凝神仔细端详着他。 凤眸狭长,幽深如墨,轻笑间,眉目灿若星河,清绝华艳,犹若坠入凡尘的神仙。 那道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绝艳身影,带着泛着森森冷光的面具,陡然闯入了她的脑海。 往事乍然打开了一道闸口,记忆倾泻而出。 她轻声呢喃,“哥哥,你生的这么好看,可是天上的神仙?” 赵承渊眼底是温柔色,笑道,“你总算是认出我来了。不过长得好看的,可不见得都是好人。” 韩攸宁收回了手,神色却是亲昵热切了许多,趴在桌子上靠近他,“哥哥竟然是晋王爷?” 赵承渊很高兴她的这种变化,也不枉他冒险透露这些过往。 他笑着回答,“是。” 韩攸宁惊叹端详着他,暗叹自己果真是识人的本事太差了些。他们前后相识也有五六年了啊,相处的时日不算长,也算不得短。可再重逢时,她却没认出他。 她每年六月都要陪着外祖母去泓泰寺礼佛,外祖母给的由头是山中凉快,避暑礼佛两不误。后来方知,她生在六月,母亲死在六月。外祖母是带她去拜祭母亲的。她原以为,给姑母磕头只是顺便的。 她九岁那年,在山顶遇到了一个神仙哥哥,她一直以为他是真的神仙,因为他会飞。 后来她每年去泓泰寺,都能遇到他。 他沉默寡言,很是清冷,大多数时候是她说话,他静静地听。她却觉得神仙便该是这个样子,还颇骄傲自己有个神仙哥哥。她一直小心守护着这个秘密,连六个哥哥都不知道。 后来再大了些,她知道这世上没有神仙,还颇为失落。 只是从去年起,就没再见过他了。 ------题外话------ 亲们,看在莫莫这么快让皇叔和攸宁二人相认的份上,月票支持一下~~ 莫莫尽量不虐,尽量无误会哦 第110章 你若认了我该多好(一更) 韩攸宁惊叹打量着他,自己果真是识人的本事太差了些。他们相识这么多年,每次都能在一起呆一整月。可再重逢时,她却没认出他来。 单凭这双风月无边的眸子,大周又有谁能及他? 赵承渊笑吟吟的,任她打量。 他这样子像极了她的几位哥哥,总是纵着她,她怎么调皮他们都是这么笑吟吟的。 韩攸宁笑弯着眼,嘴唇也甜甜笑抿着。 哥哥,这是她重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亲人。 她言语中带了几分不自觉的调皮,“我小时候也算说对了,哥哥果真是神仙。” 赵承渊看她娇俏快活的模样,忽而有些后悔,应该早些时候认她才对。 他宠溺笑着,“为何如此说?” “大家都这么说,说晋王爷是澹泊寡欲、超然物外的神仙。”韩攸宁亲昵道,“王爷摘了面具的样子,比戴着面具更好看。” 不再那般冰冷,多了些温润,少了些戾气。 被小丫头一直夸好看,却不夸旁的不叙旧情的晋王爷,忽而有些担忧。 小丫头似乎颇为以貌取人,找夫君也是要找温柔好看的。 若是哪日遇上个长的好看,又待她温柔似水的男子,她是不是会被骗了去? 就比如……赵宸? 思及此,赵承渊脸上便多了几分严肃,“你看人,便是只看好看与否吗?小心以后吃亏。” 韩攸宁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他怎突然没那么精明了,她这一路算计过来,不被人说心机深沉搅弄是非就不错了,他还怕她会吃亏? 这操心的样子愈发像极了她几位哥哥。 她咯咯笑着,“我是在夸哥哥,又不是夸旁人,说些好看的话又有何妨。王爷这操心的模样,一点不像神仙了。” 赵承渊眉头微蹙。 哥哥? 韩攸宁见他无奈皱眉的样子,笑得更欢了。 不知为何,她就是想笑,笑得畅快,从心底而起的笑。 她笑得趴在桌上,仍是忍不住地笑。 积郁心底数年的浓重郁气,随着笑声倾泻而出,消弭于无形。 赵承渊怔然。 她的笑,看似畅快,他却觉得她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生的悲苦。 小丫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韩攸宁笑着笑着,笑眼中,眼泪如珠线一般簌簌而落。 多少年,她不曾如此畅快笑过了呢? 又多少年,不曾如此畅快哭过了呢? 她能笑给谁看,又能哭与谁听呢? 赵承渊心口一窒,起身走到韩攸宁面前,低头看着她。 他软声道,“丫头,莫哭了,嗓子要哭坏了。” 韩攸宁站起了身,仰着头,紧抿着嘴唇,委屈地看着他,眼泪愈发汹涌。 那一夜,他若是和她相认了,该多好。 前世若是这样,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她哽咽着质问,“你既认出了我,为何一开始不相认,还吓唬说要杀了我。小时候你就吓唬我,长大了还是吓唬我……你若认了我,该多好……” 可是到底有多好,她却又不能说。 她反复质问着,“你若认了我,该多好……” “你若认了我,该多好……” 赵承渊伸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揽到怀里,低哑说道,“是我的错。我该早认了你。”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 看着小丫头这个样子,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该早认她才是。 韩攸宁伏在他怀里,踏实又安心。就似曾经伏在外祖母怀中,伏在舅父母哥哥们怀中,伏在父亲兄长怀中,她曾拥有过,又皆失去,便格外贪恋这种温暖和呵护。 已经三年了。再也没有人这么抱过她,让她心有所依。 她原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漂泊了两世忽而有了亲人依靠,本就觉得娇气和委屈。 听他如此说,哭得愈发大声,鼻涕一把泪一把。 赵承渊衣襟已经湿了一片,滚烫的泪灼着他的胸口。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哄着。 房内又哭又笑的声音传到外面,小院中候着的人都惊呆了。 孙大娘虽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可这情绪,那就是好事啊!两位主子终于团圆了!她笑呵呵地去了小厨房,打算做点什么吃的庆贺庆贺。 玉娘笑了笑,也一甩帕子跟着孙大娘去了。 小丫头这般在一个男子面前又哭又笑无所顾忌,恐怕这心早就交给对方了。之前还嘴硬,说什么对晋王没兴趣,这不,感情迸发了吧? 铃儿却是在陪着泪流满面。旁人只想着花好月圆,可她却是心疼小姐心里的苦还是这么多却总是忍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原还以为小姐已经放下了。 罗平和叶常则是满脸震惊。 王爷每年去沧源山,从不让他们近身跟着。原来她和县主还有这么一段? 王爷踪迹隐秘,除了他们二人和霍山以外,无人知晓,连老侯爷都不知道。可是现在,他却暴露给了县主…… 还有,王爷何曾如此温柔过?他居然!认错? 叶常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目光又转向墙角的大枣树,或许在上面搭个窝定居也不错。 未来的女主子啊! 可得好好护着! 韩攸宁哭声渐渐停歇了,理智开始慢慢回归。 耳旁沉而有力的心跳,鼻息间的竹香和男子气息,脸颊下坚实的触感,后背上温热温柔的手,忽而都清晰了起来…… 她猛地从赵承渊怀中挣脱了出去,退后了两步。 赵承渊也不曾阻拦她,松开了手,只是在她身侧防备着她摔倒。 韩攸宁一时有些尴尬,尤其是目光扫过他的衣襟,白色锦袍湿了一大片,除了眼泪,她隐约记得还有鼻涕口水什么的。 她小脸红彤彤的,“久别重逢,我一时有些激动,王爷衣袍……” 赵承渊深深看着她,嗓音低醇,“情之所至,这有何妨?” 韩攸宁打着嗝附和,“对,我也这么觉得。” 赵承渊温柔笑着,牵着她的手去了净房。 他拿了块月白色帕子蘸湿了,轻轻擦着她肉嘟嘟的小脸,一边说道,“以前只觉得你是个爱笑的,哭起来倒也是厉害得很。” 他手下尽是温柔,小心翼翼。 韩攸宁乖巧仰着脸,水洗过的眼睛黑白分明,澄澈明亮。 ------题外话------ 谢谢亲们的打赏和月票~~ 有好几个很大的很多的哦…… 莫莫受宠若惊! 潇湘月票排名已经到33名了,感谢亲们的支持,群么么~~ 今日二更会准时12点,定然不迟到~~ 这几章有酸有甜,亲们若是觉得腻了及时喊停哈! 第111章 以后不会了(二更) 重新回到堂屋时,韩攸宁已经平复了许多,时不时地抽噎两声,或打个嗝。 很是委屈可怜的样子。 赵承渊坐在一旁,看她这样子,觉得心疼又好笑。 原本这些时日看她一副沉静淡然的模样,说话一板一眼的,他还以为一年多不见,又经历了家中剧变,小丫头长大了。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把真正的自己藏得严实,实则还是个娇气的小丫头。 铃儿借着送热茶的机会,进来看了看房内情形。 然后便拿着抹布东一下西一下擦着,磨磨蹭蹭不肯走了。 孤男寡女的,小姐身边总得有个人才是。 玉娘笑眯眯进来,“铃儿,厨房里忙不开,你来搭把手。” 铃儿道,“今日房里还没打扫呢。” “马上该午膳了,总该有个轻重缓急,这里一会再打扫!”玉娘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拉着出了房门,一路低声数落着她。 赵承渊倒了一盏热茶,放到韩攸宁身前,“喝茶润润嗓子。” 方才哭得狠了,韩攸宁嗓子又紧又痛,连喝了两杯,嗓子方舒服了一些。 她忽而想起了从前,有些惭愧,“我每次只想着给你送包子送点心,却从没想过给你带茶水,也不知你是怎么咽下去的。” 她说话时时而会忘记用谦称和敬称,就似从前那般,亲昵自然,赵承渊注意到这一变化,颇为满意。 他笑道,“你小布包里不知要装多少东西,还要费力爬山,已经极不容易。我倒觉得你带的东西太多,该精简一二才是。” 她那小布包,犹如百宝箱,除了包子和点心,还有金疮药,佛经,话本子,小木鱼……委实是很杂。 她的理由很充分。 金疮药是怕他再受伤,需得随身备着。 而她好为人师,每日喜欢现学现卖,将玄智大师讲经的内容再转述给他,偏又记不齐全讲得颠三倒四,便就带着佛经稍作提醒。 而那个木鱼,是为了讲经时偶尔敲一下烘托气氛。 画本子,则是在觉得讲经枯燥乏味时,拿来调剂心情的。 到最后往往是,她坐在草地上敲木鱼玩,他则在一旁给她讲佛经,待得讲透彻了,她已经枕着他的腿睡着了。 草地上她的纱裙铺开着,小丫头小脸粉扑扑的,流着口水,娇憨可爱。 醒来后,她又叽叽喳喳说话,见他总是沉默,便就缠着他让他给念画本子。 如此五年下来,泓泰寺的佛经他几乎都已经了然于心,而心中无法抑制的戾气,随着佛法度化,慢慢被压制了下去。 又或许,度化他的不是佛法。 说起从前,韩攸宁也不由得笑了起来,“估计那时只一门心思想着玩,也没觉得累。” 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阳光温柔撒了进来,正照在二人身上,温暖了时光。 她在山上只有外祖母作陪,枯燥无聊的很,丝毫没有陈府的热闹,她便希望寻个玩伴。而和哥哥们差不多年纪的神仙哥哥,就成了她最喜欢的人。 每日带足了东西,悄悄溜出寺庙去山顶寻他,就成了她最快活的时候。 而她总能在山顶寻到他,也从没想过他住在哪里。 不过今年的六月,她在沧源山呆了一个月,每日去山顶寻他,却是没再见过他了。当时失落了许久,忽而明白,他并不是一直在那里的,或许只是个过客,恰好让她遇到了罢了。 “今年我去山顶寻了几次,也没寻到你。王爷今年六月可是恰好有事没得空?”韩攸宁问。 赵承渊缓缓喝了口茶,方看向她,“抱歉,是我失约了。” 韩攸宁笑了笑,“这也无妨。不过若是我小时候,王爷恐怕要哄一哄了。” 赵承渊淡笑了笑,“哄一哄是应该的。现在你若想让我哄,我却没好的办法。方才你哭成那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尝到了手足无措的滋味。” 韩攸宁尴尬地喝了口茶。 赵承渊定定看着她,“以后不会了。” 他说得温柔,又格外的郑重,像是在承诺。 韩攸宁微怔了怔,方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失约之事,其实那只是默认的约定,也算不得失约吧。 她粲然一笑,轻轻点头,“嗯。” 外面传来叶常的声音,“王爷,已经午正了。” 也就是说,他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该走了。 赵承渊道,“你去问问孙妈妈,午膳可是做好了。” 叶常似有刹那的迟疑,应声道,“是。” 韩攸宁倒以习惯了他的反客为主,且如今他算是她的哥哥,也做得了这里的主。 只是…… “王爷进了这定国公府的门,恐怕许多双眼睛就盯上了。你若在这里久留,恐要多些不必要的揣测出来。” 赵承渊神色泰然,“不必管他们,安心陪我吃顿饭便是。” 韩攸宁却还是替他担忧,不管是皇上还是赵宸,都是难以对付之人。若是引起他们警觉,恐怕赵承渊这一世的路,要走得更艰难些。 “王爷原无进京之意,此次大变动,定会有诸多随之而来的变数。不管是皇上还是诸位皇子,王爷还是多些谨慎才是。” 赵承渊笑,“好,我知道了。” 他站起了身,俯身看着她,笑颜绝艳无双,“用膳吧?” -- 东宫太子府。 雕梁画栋,气势宏大。 外书房高大宽阔,厚重而中规中矩的桌椅摆设,显得肃穆威严,有让人臣服的威慑力。 书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案卷公文。 赵宸身着玄色锦袍,似将自己融入了这黑沉的环境里,可即便独处,他的身形神色也未有丝毫松懈,犹如暗中伺机而动的猎豹。 他手里拿着一份公文,目光却是落在了窗外。 卫霄穿过层层护卫的侍卫,阔步进了书房。 他走到书案对面,拱手禀道,“太子爷,晋王进了定国公府后,到现在都没出来。” 赵宸目光森沉,“那也就是进去两个时辰了,怕是午膳都用上了。” 他本以为,以七皇叔的清高,不会做那种与侄子争抢心上人的事。 尤其是他暗示了攸宁对他也是芳心暗许,皇叔更不会再去强行插足二人感情。 两世果真是大不相同了。 ------题外话------ 叮叮!提前一个小时! 有奖励么? 第112章 我不是君子(一更) 卫霄见太子神情,后面的话便不太敢说了。 太子爷的心思他看的明白,为了昭平县主最近颇费了心思。可今日晋王如此强势,就似是对昭平郡主宣示主权一般,丝毫不给太子爷面子。 太子爷这头一回对女子动心,怕是要铩羽而归了。 赵宸淡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说吧。” 卫霄硬着头皮,禀报道,“太子爷让卑职送去定国公府的衣料,晋王差人都退了回来,说晋王府总不至于缺了昭平县主用的,太子的这些便留着孝敬长辈吧。” 赵宸眸色又冷了几分,脸上覆了一层冰霜。 “晋王给昭平县主送衣料,给的是什么由头?” 卫霄有些承受不住太子周身的森冷戾气,他暗暗调整了呼吸,方艰难道,“回太子爷,没给由头。” “连由头都不肯给一个。”赵宸冷笑,“孤的七皇叔,果真不是一般的人物。” 卫霄没敢接话。 晋王的确很不一般。 他原以为自己是皇城第一侍卫,各王公贵族府邸的侍卫,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也是太子爷每次出门只带他一人的底气。 可那个叶常自己一直不曾放在眼里,却能轻松将他击败。那么罗平呢? 他都不敢想了。 -- 哭过笑过一场之后,韩攸宁心中畅快无比,脚步也变得轻盈。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不是一具空虚的躯壳,不是行尸走肉。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有守护她的人。 陪着赵承渊用过午膳,韩攸宁去了小厨房。她要给赵承渊做糯米桂花糕。 既然他想吃热乎的,那她就做给他好了,不过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他的身子。 赵承渊跟在她身后,进了小厨房。 他站在一旁,看着韩攸宁忙碌。 韩攸宁见他不止是过来瞧瞧,倒像是要一直在这里呆着。 她笑,“君子远庖厨呀王爷。” 赵承渊接过她手里的细筛,筛着糯米粉,一边说道,“君子因不忍见禽兽之死而远庖厨,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可在庖厨之外,却是啖肉饮血,不亦乐乎,这种伪君子,不做也罢。” 韩攸宁笑着赞道,“王爷洒脱,真君子也。” 赵承渊淡笑着摇头,“丫头,我不是君子。” 在人间与地狱之间徘徊的人,怎么可能是君子。 手上染满了血腥,剑下无数亡魂的人,怎能可能是风月无边的温润君子。 韩攸宁抬头看他。 她忽而想起他是提着剑上了沧源山的,又是提着剑一身染血冲进太子府的。 这样的人,似乎不会以君子自居。 那个风华绝代的温润君子,不过是他在世人面前的一张完美面具罢了。 她笑了笑,“不管你是不是君子,是仙是魔,都是我哥哥。” 赵承渊抿唇转过头,便见一张坦率的笑脸。 这是一句极熨帖的话,如果没有后半句的话。 父皇的一众子女中,他年龄最小,可没什么弟弟妹妹。 他薄唇轻启,“继续干活。” 回过头,专心筛起了糯米粉。 韩攸宁笑嘻嘻应下,很有哥哥派头呢。 糯米糕蒸出来,韩攸宁盛了四个出来摆到碟中,放到一个小矮几上。 多了不能给,半夜再请太医怎么办? “王爷就在这里趁热吃了吧,在厨房吃东西最香了。” “看来你没少在厨房偷东西吃。” 赵承渊笑着拿了个板凳坐下,看到碟中四个软趴趴的小糯米团子,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只有四个?” “每人两个。” “两个?”赵承渊叹了口气,“丫头,我的身子倒也不至于那么弱。” 韩攸宁也跟着叹了口气,到底是没人敢管他,就让他率性随心了。 她拿出了外祖母训导她的口吻,语重心长道,“王爷年岁渐长,还是要多注意些。节制一些总是好的,免得老来受罪。” 赵承渊蹙眉,他很老了吗? 不过是比她大六岁而已,仔细算起来,还算是同龄人。 说起来,赵宸的年纪更大一些,比他还要大上两岁。 思及此,他眉头微扬,拿起糯米桂花糕吃了起来。 韩攸宁搬了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也拿了一个吃。 就很像在山上的时候。 “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顾忌,所以怕太子?”赵承渊问。 韩攸宁咽下糯米糕,双臂抱着膝头,没有吭声。 即便是哥哥,她也不能说。 即便说出来,也无用。 赵承渊看着身边糯米团子一般的一小团,温声劝道,“他是男子,你与他若有纠缠难免要吃亏些。你说与我听听,说不得没那么难呢?” 韩攸宁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行,如果需要王爷相助,我就会告诉你。” 赵承渊深深看着她。 到底是什么秘密,让她如此守口如瓶。 他喟叹了一声,到底没再逼她。 也罢,他就多操心一些便是。 赵承渊没有再久呆,带着罗平离开了。 韩攸宁送他到垂花门,一直待他的身影看不见了,方往回走。 她慢慢走着,国公府的一草一木变得可爱了起来。 就连树梢上的零星枯叶,看着也格外灵动喜人。 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一黄衣丫鬟过来请安,“县主,老夫人请您去趟春晖堂。” 韩攸宁步履轻盈地去了春晖堂。 房内只有韩老夫人和韩清婉,这春晖堂是愈发冷清了。 韩攸宁颇敷衍地请了个安,也不待韩老夫人说话,便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按说这太师椅都是男子坐,女子都是坐锦凳。 可韩攸宁是县主,韩老夫人虽心中气闷,却也不能在这上面挑毛病。 若是闹起来,谁知道儿子会不会又遭殃? 韩锐丢官,丢媳妇,还差点丢了命,不都是惹了这个瘟神的结果? 韩攸宁笑眯眯问,“老夫人寻我来,是这么盯着我看的吗?” 她摸了摸胳膊,“不知怎么的,就觉得阴森森的呢?” 韩老夫人愈发气闷喘不动气,她倒是觉得,这死丫头突然变得底气十足了,嚣张了不少! 果真是寻了晋王这座大靠山了! 还不知私下里做了什么丑事! ------题外话------ 小仙女们,多多评论呀呀 有什么意见,或者什么期待 都可以说出来 这都是莫莫灵感源泉啊~ 第113章 我也且看着(二更) 韩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这才略微好受了些。 她端肃着一张脸,道,“晋王爷在你院里待了大半日,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难免不好听。你是定国公府表小姐,若说传出了丑事,怕要把整个府里的姑娘给连累了。” 韩攸宁见她说的难听,也懒得与她维持什么面上的客气,“若说闺誉,老夫人还是好好想想,如何替大表妹挽回一二。罗六公子湿身相救之恩,还有克妨夫家的命格,该如何是好?” 他和哥哥相处,哥哥连皇上的忌惮都不惧,她又怕什么闺誉呢? 恐怕从哥哥决定踏入定国公府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将这些虚无的东西看在眼里了吧? 如今哥哥想要护着他,她也要拼力护住哥哥才是,别的东西,她无需去想。 韩清婉本就心中满是愤恨,她如今名声尽毁,外面各种传言满天飞。陈攸宁现在又揭人伤疤,伤口撒盐,让她再也维持不住好仪态。 她目光怨毒,狠狠盯着那个怡然含笑的女人,“表姐可知,爬得越高摔得越重的道理,京城不止有晋王爷,我且看着表姐的下场。” 韩攸宁微笑,韩清婉这怨毒的目光倒是亲近的很。这一世,这个表情提前了两年多便见到了。 “好呀,我也且看着。” 现在你没了凭借登高的好名声,我倒想看看,你如何爬起来。如何来对付我。 韩清婉看她璀璨夺目的笑颜,坦然自若的神态,总觉得她跟之前有了些许不同。 此时的她,似乎是更从容,更耀眼了。 韩攸宁转头看韩老夫人,“老夫人找我来是说这个的吗?若是说完了,我该回去了,晋王府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我得好好归整归整。” 提起晋王府送的东西,韩老夫人又是一阵气闷。 晋王果真是肆意妄行,好几马车的东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往里送,毫无顾忌。他是想跟大家说他看中了陈攸宁吗? 他把事情摆到了明面上,谁还敢对陈攸宁怎么样? 这些东西,偏陈攸宁还都收了! 太子的她没收,轮到晋王,她怎就收了呢? 韩老夫人尽量让自己温和一些,“你若是缺衣料,我让锦绣阁送过来些好的,随你挑选便是。你如今在定国公府,再用晋王府的东西,怕是不妥当。” 韩攸宁笑问,“锦绣阁可有云锦缂丝?” 韩老夫人脸色难看,自然是没有的! 哪里有件件衣裳都是云锦缂丝的?宫里的娘娘也没这样的! “你需得知道,咱定国公府简朴,你姑丈是最见不得人铺张奢靡的。” 韩攸宁笑眯眯道,“看来是没有了。至于姑丈喜不喜欢,等他回来我问问他。” 想起韩钧若是回来,看到陈攸宁的模样,韩老夫人又是一阵心慌。“定国公只是你姑丈,分寸你还得懂得才是。” 韩攸宁笑,“分寸我自然是懂得的。姑丈姑父,既然占了个父字,分寸拿捏就按这个来好了。” 韩老夫人脸色微变,她捻着佛珠,来掩饰微微颤抖的手。 她这话是何意? 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 听大哥说,她根本不是提前走的,是连夜逃命的。按说,她不该知道什么才是…… 韩老夫人定了定神,淡声道,“听说过舅父为父,可没听过姑父为父的。” 韩攸宁斜睨着她,“我只是随口说说,老夫人这么较真作甚?” 她起了身,“老夫人好好保重身子才是,我看你这几日气色不太好。我先回了。” 她歪头对韩清婉笑笑,“表妹也得保重才是。” 韩老夫人手中佛珠往榻上重重一拍,狠狠盯着韩攸宁的背影,看着她施施然出了上房。 小跨院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 玉娘和孙大娘将箱笼依次打开了,清点着里面的东西,叶常则在一旁念着单子,不时还要帮着搬搬抬抬,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他是堂堂晋王府侍卫啊,谁见了不喊一声常爷?住树杈也就罢了,这些老女人分明就是把他当成干粗活的下人使唤! 韩攸宁在箱笼之间转悠着看了看,除了云锦缂丝,锦缎绢帛,还有妆奁匣子,素净头面,胭脂水粉,被褥迎枕,织毯软垫,各式摆件…… 正是她房里缺着的。 小跨院家具虽是齐全,可装饰和日常用品是少了些,韩老夫人就没想给她添置,她自己也还没来得及采买。 赵承渊他是扫了一眼便把她缺的东西给补齐了啊! 玉娘正清点着胭脂水粉,对着韩攸宁嫌弃道,“哎呀你在这里晃悠的我眼晕,刚数的多少都忘了了,赶紧回房睡觉去!” 叶常眼睛一瞪,“怎么跟县主说话呢?” 未来的晋王妃! 玉娘叉腰笑骂,“老娘一直这么说话,小子若不是看你长的好看,我挠花了你的脸!” 叶常皱眉,她这什么轻浮做派! 他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怀疑,这玉娘莫不是什么青楼女子? 别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偶尔经过青楼门前,上前没脸没皮拉客揩油的,就是这种半老徐娘,说话腔调一模一样的! 他打了个冷战,作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正色道,“没个下人的规矩,县主是大家闺秀,在她面前说话注意些!” 教坏了未来王妃可怎么好! 韩攸宁却是护起了短,“玉娘不是下人。叶侍卫,她这样说话挺好。” 玉娘总是说着最难听的话,做着最暖心的事。 她嘴里抱怨着眼角又熬出了好几道皱纹,可手上的针线却不曾停下来过,每日熬到半夜,给她缝着袄裙衣衫。 早上还要早起给她做她爱吃的牛乳羹,给的理由却是自己喜欢吃,吃了皮肤娇嫩。 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别人或许看不在眼里,可她却是记得,玉娘替她拼命的样子。 玉娘眼圈一热,什么话也没说,扭头蹲下整理箱笼去了。 叶常尴尬摸了摸鼻子,“县主觉得好就行,是卑职僭越了。” 韩攸宁笑了笑,“忙碌了一日,我是有些困了,你们忙,我睡觉去了。” 她从箱笼里挑了个青玉色折枝花的软缎枕,抱着走了。 玉娘收拾箱笼的手慢了下来,抬头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题外话------ 小仙女们,求评论,求月票 为了立七皇叔的人设,莫莫已经是用尽了洪荒之力啊…… 第114章大牢(一更) 韩攸宁抱着青玉色枕头,上面有淡淡竹香,很快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和晚上连了起来。 铃儿和玉娘几次进了内室,都不见她醒,睡的极沉。 怕她是发热,摸了额头,也很正常。 玉娘叹了口气,“让她睡吧,这人把心里的苦都哭出来了,总要乏累一些。” 一夜好梦。 韩攸宁从来没睡这么踏实过。 醒来时,已经是次日的早上。 晨光稀薄,早风凉如水,令人心旷神怡。 小院里桂花染霜飘香,枣树上的叶常倚着树杈,小厨房里是饭菜的香气和低低的说话声,静谧而美好。 随着韩攸宁起来,小院热闹了起来。 用过早膳,韩攸宁雷打不动地去书房练字,而树上的叶常,却是目光一冷,从树上几个纵跃,出了锦和堂。 他拦在一青衣男子面前,笑眯眯问,“卫兄,大清早的,怎有兴致来定国公府闲逛?” 卫霄笑了笑,“叶兄说笑了,定国公府哪里是容人随意闲逛的。在下是来有公事。” “公事啊。”叶常摸着下巴,“我这人对公事最感兴趣,要不,先说给我听听?” 卫霄笑道,“我只是传话的,具体什么公事却是不知。太子爷让昭平现在去一趟大理寺。” 叶常皱眉,“昨日刚传讯了,县主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看大理寺和刑部的本事了,还能有县主什么事?” 摆明了没安好心嘛! 你们太子可没啥机会了,再耍花招也没用!我们王爷和县主是青梅竹马呢! “这个为就不知了。不过县主是苦主,事情总免不了有些多。”卫霄拱了拱手笑道,“叶兄代为通传一下?” “等着吧!” 叶常哼了一声,一步三晃悠,慢吞吞走了。 叶常在锦和堂四处溜达了好几圈,又去厨房里寻摸着吃了些东西,方去了书房禀报。 韩攸宁心底也是存着疑虑,问,“他没说是什么事?” 叶常摇头,“没说。县主若是不想去,卑职就寻个由头去回绝了他。” 韩攸宁起了身,“不必,我去就是。” 晋王府的那辆马车就停在外院,韩攸宁也是此时方注意,马车车顶镶了一圈的东珠,亮闪闪的。 昨日只顾着赶紧离开,倒没注意…… 里面还好,像是赵承渊的品味,外面这个样子,是不是太闪耀了? 跟着一起去的,还有段毅。总不能全用晋王府的侍卫。 叶常亲热地去搂段毅的肩膀打招呼,段毅面无表情,肩膀一震,叶常的胳膊被震开了。 叶常无趣地扁扁嘴,“什么人呐,怎么我身边净是些冰坨子!” 大理寺大牢。 地牢里阴暗湿冷,空气中是浓重的霉气和腥臭气。 墙壁上挂着的煤油灯发出幽暗的光,苔藓湿滑。 王少卿手里提着灯,引着赵宸往刑讯室走,他一边禀着,“从昨日收押到现在,一直没让他睡,夜里还用了刑。这胡知府看着不像是有骨气的,倒也有把硬骨头,愣是什么都没说。” 赵宸玄衣外罩着一件墨狐大氅,白玉冠束发,眉目清冷。 他淡声道,“以永平侯的心机,能放心将他带进京,必然是做了诸多的准备。骨头不硬,也得咬牙让它们硬起来。” 王少卿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说……胡知府有把柄在永平侯手里?” 赵宸没说话,穿过幽暗的长廊,进了审讯室。 审讯室颇大,三面墙上挂满了刑具,靠墙根的地上也摆了不少,刑具上都沾满了血,一层层干了,黑黝黝的,散发着腥臭。 靠后墙的位置是个硕大的刑架,胡知府被绑着双臂,悬在了上面,脚上带着脚镣,虽可以着地,却也不能踩实落了,需得踮着脚尖。 他身上穿着白色囚服,已然是衣衫褴褛,透着血迹。 一日一夜未睡,又水米未进,他整个人已然奄奄一息,无力地垂挂着。 赵宸脱了大氅扔给跟在身后的侍卫,走到刑架前不远的地方站定。 胡知府一点反应也无,眼睛紧闭着。 赵宸从狱丞手中接过一盆盐水,冲着胡知府泼了上去。 盐水从头浇到底。 伴随着连声惨叫,胡知府浑身痉挛着,睁开了眼。 良久之后,他方缓过劲来,他哀声求饶,“太子殿下,下官委实冤枉……那些揣测之言不可尽信啊殿下……” 赵宸拖了把椅子坐下,脸上带着笑,却是泛着冷意,“胡知府,孤听说,你曾替你小儿子去陈家提亲,求娶昭平县主。” 胡知府不知太子何意,迟疑了片刻,“是……犬子与县主青梅竹马,常在一处玩耍。县主彼时已经及笄,贱内便想两家结亲……” 赵宸眸光陡然一寒,“青梅竹马?你那小儿子终日宿花眠柳,臭名昭著,县主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会与他玩到一处。胡知府果真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了。” 胡知府被那乍然而起的杀意惊得脊背生寒,他忙改口,“是下官说错了!犬子求娶县主,委实是不自量力!” 赵宸缓了神色,淡声道,“这就对了,所以,胡知府说话之前还是要思量清楚。” 他继续道,“胡家求娶县主不成,便央求永平侯保媒,对吗?” 这事情县主是知道的,胡知府不敢扯谎,“是……” 赵宸道,“陈家没给永平侯面子,拒了婚事,你们便恼羞成怒,灭门泄愤,对吗?” 胡知府大惊,太子竟然猜到了真相! 永平侯要对陈家下手,便说的是:不听话的人,就该死! 他慌忙否认,“下官万万不敢!这事情委实是巧合!” 赵宸也不听他解释,继续道,“灭门后,奈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的杀手又被人灭了口,对吗?” 胡知府嘴唇抖动着。 太子这哪里是猜到了,他分明是查到了! 赵宸起了身,利眸盯着他,“再之后,你们控制了陈家产业,将他们的铺子想方设法掏空了。胡知府虽没吃着肉,肉汤却也跟着喝了不少,对吧?” 胡知府脸色惨白,颤声道,“殿下……殿下所言,下官听得糊涂。” “你糊涂,永平侯可不糊涂。” 赵宸踱着步子,不紧不慢道,“永平侯许诺你户部侍郎一职,又暗中安排了你家眷进京。这若是事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事败……” 他在胡知府跟前站定了,“你那二十多口家眷,此时已经捏在永平侯手心了吧?” ------题外话------ 早~~ 第115章 为何一夜之间变了呢?(二更) 提到家眷,胡知府双目紧闭,彻底不肯说话了。 赵宸淡声道,“胡知府就这么耗下去也无妨,大理寺不是铜墙铁壁,护卫总会有疏漏之处。你猜你能活几日?” 胡知府脸色微动,睁开了眼。 他嘶哑着嗓子,“虽殿下所言皆是不实,下官还是要好奇问一句。依着殿下之言,下官以二十多口家眷的命,换一人苟活,这与死又有何异?” 赵宸淡淡道,“区别就是,总有个人活下来了。” 胡知府以为他要说什么替他救家眷之类的话,竟是这么一句? 他思量片刻,复又紧咬牙关,眼睛闭得更紧了。 王少卿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是知道太子府定然有情报网,可竟能将事情查的这么清楚! 那么大理寺和刑部派去襄平府的官员,就是走过场啊! 只要胡知府认了罪,这案子几乎就可以结案了! 他循着惯例,将一条黝黑油亮的鞭子双手奉上,“殿下,这鞭子是刚刷洗过的,干净得很。” 赵宸没有接鞭子,转身往外走去,“看好了他,总该让他活到被杀人灭口的时候。” 王少卿捧着鞭子,愣了愣。 太子每每审讯,都是要动刑的,今日怎么就不动了呢? 眼看太子走出了刑讯室,他忙将鞭子扔给狱卒,提着灯快步跟了上去。 “太子殿下,大理寺可以悄悄派人去查胡知府家眷的下落。只要没了挟制,想必胡知府也能松口指认。” 赵宸淡淡瞥了他一眼,“永平侯能做到内阁次辅,凭的不是运气。依着大理寺的本事,几日能查出来?” 他是占了先知的优势,提前布下了人手在进京各要道,都没发现胡知府家眷。如今胡知府被羁押,永平侯定然愈发谨慎,又怎会让人轻易找到。 恐怕人还没找到,胡文德已经没命了。 王少卿顿时没了底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永平侯如今式微,也不是他们大理寺能轻易撼动的。 “这……” 赵宸道,“你能保住胡文德的命,就是大功一件。其他的,孤来做。” 王少卿忙躬身称是。 他已经是很尽力了,家都不回了! 赵宸出了地牢,立马有狱丞端着水盆上前。 赵宸拿着皂角仔细净了手,方踱步往外走。 王少卿以为他要离开,却不成想,他在大理寺门外停下了,负手看着远处。 王少卿也不敢问呐,就跟在身后候着,眼睛则循着太子的视线望了过去。 远处,一辆宽大的双马马车驶来,虽尚看不清是哪个府的标志,可看车顶闪闪发光的一圈明珠,他便知这是晋王府的马车。 听说是因晋王一直不肯成亲,皇宫里每年送去的珠宝也没个女人消耗,老侯夫人一怒之下将好几匣子的东珠镶到了马车上,说权当那就是他媳妇了,让晋王天天坐着车出门。 晋王很听话地乘坐了一个多月,那段时间每每晋王爷出门,整个京城都跟着亮堂。 后来老侯夫人气消了,这辆马车方不再出现。 可昨日,它又现世了,送了个厨娘见昭平县主。 今日不知道里面是谁呢? 不过能让太子出来亲自迎接的,如果不是晋王爷—— 他有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是昭平县主? 马车到了门前停了下来,段毅在叶常献殷勤之前,先一步拿了车凳摆上。 锦帘掀开,铃儿先下了车,紧接着出来的,便是一身素衣的韩攸宁。 王少卿暗暗为自己点了个赞。随之而来的便是另一番思量。 听说昨日晋王爷在定国公府一直待到下午方离开,晋王府还送了好几马车的东西到定国公府。 而定国公府里如今只一个白身且卧病不起的韩二爷,还有一个纨绔二公子,想必不会是和他们饮尽谈天的。 那么只能是和昭平县主待一起了哇。 而太子对县主又是格外殷勤热心…… 二龙争凤,不知要演绎出一场如何惊心动魄的爱恨情仇啊! 赵宸站在原地没动,静静看着韩攸宁提着长裙下车,神色轻松从容。 她发间的银簪银钗精美雅致,与她之前戴的都不相同。 待得她走近了福礼请安,鼻息间便有一股淡淡馨香悄然袭来,带着清甜的味道。 脂粉,头面,都换了。 太子府送去的她不肯收,晋王府的她却这么快用上了。 他压下心头涩意,平和道,“昭平免礼。” 韩攸宁平身后问,“殿下传小女来,可是案子有进展了?” “对,进去说吧。” 赵宸侧过身,见韩攸宁走到身侧了,方举步往大理寺内走。 他侧首看她,脸色红润,眸子清亮,眉宇间的沉郁之气似乎消散了,整个人显得明媚娇俏。 这是她原本该有的样子。 可为何一夜之间就变了呢? 他不动声色道,“昭平看起来心情不错。” 韩攸宁目视着前方,只当做没觉察赵宸的打量,“胡知府被羁押,眼看着凶手即将被绳之以法,小女心情是要好一些。” “案子能推倒重审,是该高兴。” 赵宸收回目光,她这么说,也是有些道理。 他心底不愿将这种变化和七皇叔扯上关系,比起来,他更愿意相信这个说法。 他带韩攸宁去了一间布置雅致的厢房,是他在大理寺处理公务之所。 王少卿早一步安排了茶水送了上来,便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倒是叶常,寸步不离地跟着韩攸宁。 赵宸看向他,“叶侍卫,这里有县主的丫鬟跟着就够了,你去外面等着便是。” 叶常拱手道,“还请太子殿下恕卑职抗旨之罪,王爷的吩咐,让卑职寸步不离地跟着县主,不能让她离开卑职的视线。您也知道,王爷他看似好说话,实则对我们这些部下严厉的很,一个不满意就是板子伺候。您看……” 他笑眯眯道,“要不,您跟王爷额外请示一下,以后但凡您在,卑职就避让出去?” 赵宸脸色放沉,“孤与县主谈的是案子,闲人回避。七皇叔若是打你的板子,那你就让他来寻孤,孤来替你解释。” 叶常挠头,“王爷的板子下的可快,哪里有商量的余地啊!” 赵宸目光一冷,“卫霄!” ------题外话------ 求月票~~潇湘的月票排名落下来了呀,一度在前30名,现在37了哦~ 起点的数据让莫莫很惊讶,三四天的时间就增加了500收藏,好开森~ 第116章 是我对不住你(一更) 卫霄应声而至,拱手道,“太子爷!” 赵宸淡声道,“带叶侍卫去喝茶。” “是!” 卫霄答应的功夫,手便搭向叶常的肩膀,“叶兄请!” 叶常一个旋身避了开,一边与卫霄拆着招一边喊道,“太子殿下,卑职领的是死命令,您也别为难卑职!” 赵宸眉眼淡漠,“孤随后便去晋王府向七皇叔解释。” 卫霄昨日被叶常两招击退,心里一直惦记着,总想着与他好好比试比试分个高低。现在好容易得了这么个名正言顺比试的机会,怎么肯错过了。 他手上攻势凌厉,不给叶常分心说话的机会。 卫霄武功本就极高,又是用尽了全力,叶常也不敢掉以轻心,与他一路打出了厢房。 段毅也不掺和他们二人,连看他们一眼都不曾,只是面无表情站在厢房前廊下守着,。但凡厢房内县主有什么不妥,他也能第一时间冲进去。 韩攸宁惊讶看向赵宸,他眉宇间依然是温润矜贵,如圭如璧。 如果说赵承渊是一块温润细腻的羊脂白玉,那么赵宸就是坚致润泽的墨玉,温润墨色下隐藏的是什么,让人始终看不透。 他一向敬重赵承渊,忤逆之事可从未做过。 此时他发难于叶常,毫不留情面,是不打算在赵承渊面前掩饰了吗? 赵宸抬眸看向她,和煦笑了笑,“吓着了?” 韩攸宁摇头,“只是觉得奇怪,晋王爷是长辈,小女看殿下是极敬重他的。” “敬重是自然的。”赵宸替她斟茶,一边说道,“叶常以下犯上,孤不姑息是为尊卑有别。孤随后再去晋王府请罪是为长幼有序。不冲突的。” 这番解释韩攸宁挑不出毛病来,但她知道,前世的赵宸此时定然不会这么做。 她起身恭谨道,“太子纡尊降贵为小女斟茶,小女惶恐。” 赵宸见她下意识间并未理所当然受他的茶,心中是淡淡失落,若是她,已经习惯了他斟茶递水,一时间不会想到再起身道一声谢吧。 他温和说道,“你也不必如此恭谨。父皇封了你县主,你与嘉和一般,随意一些便好。” 嘉和是赵湘儿的县主封号。论辈分赵湘儿要喊赵宸一声堂哥,是四服里的堂兄妹了。 韩攸宁喝了口茶,并未应下他的话,却也不想与他细细掰扯此事。 厢房外二人正打得热闹,叶常难得有嘴巴消停的时候,显然是无力分心。 她放下茶盏,“其实叶侍卫在这里也无妨,既然两案并一案,此案本也涉及晋王爷,他也算是当事人。” 赵宸笑不达眼,“七皇叔救了你,果真你待他更亲近些,这便替他说起话来了。” 韩攸宁此时,心中却是有了底气,什么猜疑,什么试探,甚至是诋毁,她都不放在心上。 她神色如常,“殿下说的对,救命之恩,自然是不一样一些。” “所以你肯接受七皇叔的东西,却是不肯收下孤送去的。”赵宸说得平淡。 可韩攸宁身后的铃儿都听出了酸意。 她不由得扭过头撇了撇嘴,你们俩能一样嘛,王爷抱我们家小姐都抱了好几回了! 韩攸宁道,“小女受晋王爷的东西,总归是救命恩人之赐,不可推辞。可若是受了太子殿下的东西,便是私相授受了,小女实不敢当损坏殿下英名之罪。” 赵宸捂着胸口,眸光幽暗晦涩。 这一世他比赵承渊迟了半个月遇到她,便与前世如此不同了。她待他始终淡漠,待赵承渊却是亲近有加。 救命恩人。 他也想做她的救命恩人。 他重伤昏迷,醒来的那一刻,便是要去寻她,让她莫再受那惊惶无助之苦。 他剑伤在胸口,出京城不远,便因伤口撕扯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父皇母妃安置在宫中。太医的说法,一个不慎命便没了,父皇斥他不知爱惜身子。 他又何尝在乎这些。 即便怨她恨她,又或是心有不甘,可她此时还未遇到赵寅,还未辜负于他。他又怎么忍心看她担惊受怕。 哪怕是恨,也该是去恨活着的她。 待他伤愈得自由时,她已经到了晋州,消息也送到了宫里。 他那时若是赶了过去,说不得便来得及在她到达晋州之前遇上她,也就没了赵承渊救命之恩的机会。 这一错过,让他追悔莫及。 可笑的是,他最大的错过,却是前世。 赵寅和韩清婉的一场设计,为他种下了心魔,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赵宸眼中闪过痛色,沉沉看着她,低沉道,“抱歉,是我对不住你。” 韩攸宁心口被重重捶了一下,闷痛。 他这是为上辈子道歉吧? 可笑,毁了她一生,一声抱歉便够了吗? 她眉眼淡淡,平静道,“殿下致歉,小女承受不起。殿下以后莫要再做这种惹人非议的事便好。” 赵宸低头自嘲地苦笑一声。 “你不喜欢,孤不送了便是。” 他的失落,韩攸宁看在眼里,却无法让她心里再起波澜。 她道,“殿下请小女来,是要说案子进展的吧?” 赵宸喝了口一杯茶,收敛情绪。 “昨日审讯了胡知府,但他咬牙不肯认罪,只肯认错判失察之罪。去襄平府的官员短时间内又回不来,案子一时怕难有进展。” 韩攸宁蹙眉,胡文德虽一副衣冠楚楚的清官模样,可那一身的文弱,怎么也不像是是抗住大理寺重刑的。 赵宸看向韩攸宁,“孤让你来,是有一事相问。” 韩攸宁平静道,“殿下请讲。” 赵宸道,“那夜救你的黑衣人,你能不能仔细说说。” 果真还是问起了这一点。 其实一切的变化,是从这里开始的啊。 她略作了思索,按着前世说的,又说了一遍。 “小女当时躲在衣柜里,只从缝隙里看到有黑衣人冲进来,把贼人给杀了,之后他们不做停留,都走了。后来小女出了衣柜,和铃儿一起离开时,在府中也未发现他们踪影。” 赵宸缓缓转动着茶杯。 和前世说的大致一样。 可是,有一点不同。 铃儿。 ------题外话------ 亲们,抱歉二更不出意外要晚上了…… 第117吓破胆的小丫头(二更) 前世没没铃儿这号人物。 还有玉娘,也是死在了路上。 赵宸看向站在韩攸宁身后的铃儿,小丫头年纪看起来和攸宁差不多大,也或许更小些。攸宁长得稚嫩,看着比实际年岁要小。 他问,“你便是铃儿?” 铃儿福身,“回殿下,正是。” 赵宸问,“你那夜可有看到救你们的黑衣人?” 铃儿点了点头,原本脸上的沉稳不见了,变得怯生生的,“回殿下,奴婢看到了。看得真真切切,这辈子都忘不了。” “哦?你没藏在衣柜了吗,他们长什么模样,又是怎么救你的?”赵宸问着铃儿话,眼睛却是看向韩攸宁。 韩攸宁神色却无甚变化,从攒盒里捡着点心吃了起来。 她是有随时吃东西的习惯,一旦遇到喜欢的就停不下来,也难怪将自己养得如此圆润。 铃儿手里紧抓着帕子,白着脸,良久方开始回话。 她颤着声音,说得断断续续的,“那日奴婢是穿上了小姐的衣裳扮作小姐,在外间里坐着,并未进衣柜躲藏。娘说贼人杀了奴婢……杀了奴婢就不会杀小姐了。眼看着所有人都死光了,贼人拿着砍刀就要砍奴婢……恰好天上打了一道闪电,贼人一个怔楞的功夫,恰好就有黑衣人赶来了……不对,他们是飞来的,从天上,和闪电一起!落地的时候,雷声也轰隆隆的!” 铃儿似乎心有余悸,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满是恐惧,眼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来——而她能做到如此真情实感,不过是在心中回想了一番娘死后的惨状罢了。 小姐说,你只需把自己当成一个吓破胆的小丫头就好了。 她举一反三,觉得既然是吓破了胆,若只是哭泣未免太流于表面,她要做的是引而不发,再加上言语的错乱无章,如此更具感染力和真实性。 她颤声继续道,“那大刀几乎已经落到了奴婢脖子上,奴婢脖子上都有了血印,那黑衣人堪堪将大刀给挡下了。奴婢觉得,他们分明就是老天爷看不过眼了,派下来救我们的神仙!” 韩攸宁放下点心,叹了口气,“铃儿,我说了多少次了,他们不是神仙,若是神仙,怎么可能只救了我们二人?” 铃儿小脸上满是恳切,“小姐,奴婢看得清楚,闪电一劈下来,他们就出现了!长得高大如铁塔天神,不是神仙是什么?他们就是雷公电母派来的!” 雷公电母这一句,也是她加嗒! 神仙必须要具体化,才显得真实的嘛! 韩攸宁缓缓转过头看向铃儿,背对着赵宸,眼中满是惊叹。 她不过是临行前悄悄叮嘱了几句,铃儿竟能发挥成这样。 如此人才,只是当丫鬟,委实是屈才了! 可铃儿却是不对她作任何回应,努力维持着原有情绪。她暗暗责备小姐这个样子未免太不投入。 韩攸宁责备道,“好了。太子殿下跟前,莫说胡话了。” 她看向赵宸,带着些许歉意道,“殿下莫怪,铃儿他年纪小,受了惊吓刺激,爱说些胡话。” 赵宸是听韩攸宁提过这个铃儿,扮作她死得凄惨,她每每提起,都要哭一场。 所以说,铃儿能活下来,是那道意外而来的闪电,为她争取了一丝活命的时间。 他能重生,天地乾坤有些许偏差倒也有几分可能。 这个丫鬟的恐惧,说话颠三倒四的,不似作伪。 赵宸说道,“即便她带了几分夸张之言,可其中也有可取之处。这么说来,那些黑衣人长得极为高壮了。” 铃儿重重点头,似乎对有人肯信她的话很激动,“又高又壮,很是威风。奴婢房里还供着雷公电母神像,想必这些神仙是他们派来的。可惜玫园一场大火,神像都被烧毁了……” 赵宸又询问了许多,铃儿说的便越发离谱了,有些神神叨叨的。 而也因这个被吓破了胆的丫鬟,她们三人改变了进京路线,先去威行镖局请了镖师护送。 所以玉娘没死。 所以威行镖局动用了青山号,青山号上那个厉害的老水手程三,发现了异常,规避了地动引起的那场大灾难。这也是之前他询问霍山,霍山禀过了的。 而之后的事情也变得与前世不同。 一切的不同都解释得通了。 铃儿还在为雷公电母极力辩解着,“那日的地动,虽有死伤,可皆是土地神发怒的缘故,与雷公电母无甚干系……” 赵宸抬手止了她的絮叨,“好了,孤知道了。” 铃儿意犹未尽,却也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闭了嘴,静静低着头,用低落的神情来表达未尽之意。 韩攸宁已经吃了不少点心,她喝茶冲了冲口,说道,“案子的事,让殿下费心了。殿下若是问完了话,小女该告退了。” 赵宸看了眼攒盒。 里面一共四样点心,每样有四块。其中三样都少了一两块,唯有那豌豆糕,一块未动。她原本是拿了一块起来,刚要咬下去,却又皱了皱眉,放了回去。 豌豆糕是她爱吃的一道点心,里面再掺上些鲜花汁子熬制,便会极得她的欢心。 这豌豆糕里,掺了绿云的鲜花汁子,但是掺得不多,又都是相近的颜色,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而绿云的气味被豌豆糕的香甜遮掩,寻常人并不容易闻出来掺了花汁。 韩攸宁如此反应,倒似是真的受不得这气味。 她对卫霄说说是因吃了一些药后,便闻不得了。 原来果真是如此。 赵宸点点头,也未再作挽留,起身送她出了厢房。 卫霄和叶常还在打得难舍难分,不分胜负。 赵宸淡声道,“卫霄,住手吧。” 卫霄拆了叶常了几招攻势,往后一撤,退出了缠斗。 他抬手动了下额发,脸色微变,拱手道,“叶兄武艺卓绝,卫某佩服!” 叶常抬起手,轻轻一吹,几根发丝缓缓飘落。 他笑嘻嘻道,“哎呀,不小心不小心,卫兄见谅!” 卫霄脸色不动,站到了赵宸身后。 叶常能轻松取他额间发丝,便能轻松取他性命。 ------题外话------ 终于赶在0点之前发出了! 明天的一更估计要中午了,二更傍晚,亲们可以晚上再看哈~~ 第118 琴音如刀(一更) 赵宸站在大理寺门口,看着晋王府的马车走远,转了个弯,彻底不见了踪影。 卫霄站在赵宸身后,犹豫再三,最终开口说道,“太子爷,其实卑职可以查查县主的喜好,您投其所好。” 示好女孩子,便该投其所好的嘛,太子爷却非要塞一盆县主不喜欢的花给她,委实让人看不懂。 你自己对绿云如珠似宝,可不代表人家女孩子就会因此而感动于你的一片真心啊! 赵宸淡淡道,“不必了。” 她喜欢什么,他了然于心。 侍卫牵了马过来,赵宸上马,“去晋王府。” 卫霄一怔,晋王府? 真要去向晋王解释? -- 晋王府。 紫竹萧萧,阳光斑驳,琴音铮然萧杀。 竹叶簌簌,每一片竹叶,都似一把杀人的利刀,透着凛凛杀气。 一架古琴,一袭白衣,席地而坐。 “哎呀,阿渊,你弹这种杀气腾腾的曲子作甚,弹点悠扬雅致的,我们都是斯文人嘛。” 陆老侯爷身着儒衫,肩宽背厚,手里握着把文雅的折扇,紫檀扇骨,清雅纸面,上面有清幽山水,有雅致题诗。 他摆出一副悠闲倜傥的姿态,缓摇折扇,只是观其脸上凌厉的沟壑,再加一身儒衫掩盖不住的煞气,若是将折扇换作大刀,应是更和谐一些。 琴音戛然而止,杀气也随之消弭于竹林间。 赵承渊修长手指缓缓拨动琴弦,琴音如山间清泉,缓缓自他指尖流淌,空灵悠扬。 陆老侯爷神色顿时熨帖了。 他面露微笑,轻摇折扇,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才对嘛,男子还是要温柔如水,女子才会喜欢,才会对你死心塌地。你看你舅母,那么要强一个人,当年没一个男子入得了她的眼,对我不还是痴心了一辈子?” 当年为了挽留住美人的心,只要阿锣在身边,即便是杀人时,他也要面露微笑呢。 阿锣果真,每每都要死死护在他身前,生怕他被人给砍死了。 他的阿锣,是个以一敌十的阿锣。 陆老侯爷往前凑了凑,“阿渊,宁丫头对你芳心暗许了没?” 赵承渊指下温柔,低敛着星眸,并不接话。 陆老侯爷叹了口气,昨日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去定国公府,原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之前你推拒了皇上赐婚,怕是伤了宁丫头的心,你得想个法子将功补过才是。” 他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开始传授心得经验,“女孩子吃软不吃硬,在宁丫头面前你可不能再摆清高的姿态了,得把身段放低了,媳妇才能娶到手……” “我听你舅母说,宁丫头又白又胖,可爱的紧。既然她喜欢吃,你就从这方面入手也不错……” “我陆家先祖本是厨子出身,家里有本祖传的菜谱,只不过百余年来陆家代代只剩一根苗,这手艺传承也就撂下了。要不,你接过去?” …… 陆老侯爷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外甥接话,他对这个闷葫芦外甥很是无奈。 长了副风月无边的模样,怎么就不谈风月呢? “哎,你猜皇上现在是不是吃不下睡不着了?他也没请你进宫说话,怕是隐藏不住心里的杀机了吧?” 赵承渊拨弄着琴弦,淡淡道,“皇兄想隐藏的东西,可不会轻易让人看出端倪。他表现出来的,必然是想让你看到的。” 陆老侯爷皱了皱眉,“心机如此深沉,先帝爷到底是怎么生养孩子的。” 他瞥了赵承渊一眼,忽而想起这家伙城府也够深的,自己一把年纪了,又是个长辈,在他面前却怎么也耍不起威风来。 他又改口道,“关键是他心眼不好。为君之道,以教令为先,诛罚为后。你小时候就懂的道理,他活了半辈子了还没想明白。” 这是先帝爷在的时候,考校众位皇子功课,问起为君之道,三岁小阿渊的回答。当时他不过是被先帝爷抱在怀里玩耍罢了。 而其他皇子,要么大谈仁政,要么滔滔不绝帝王之术,要么韬光养晦不肯直面作答。 当时储君之位空悬,这一次考校,被认为是先帝爷考量储君人选的一次试探。 小阿渊说出此言时,先帝爷哈哈大笑,高举着他赞道,“好小子,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若是先帝爷能多活几年,这皇上的位子,哪里有赵承彻什么事? 赵承渊琴音有瞬间的凝滞,道,“舅父不若和舅母一起去陵州吧。” “那可不成!我们若是走了,谁来盯着你娶媳妇?” 陆老侯爷顿了顿,目光一闪,“阿渊你是怕皇上对陆家下手?” 赵承渊不置可否。 宁丫头当初的提醒有道理,如今朝局看似平静,实则却是暗潮汹涌。而他如今进京,即便他不动,京中也不可能安稳了。 陆老侯爷冷哼了一声,“即便是我肯走,皇上又怎么可能肯放人。京城里没了人质,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赵承渊道,“皇兄那边舅父不必担心,由我来说。” 陆老侯爷握扇的姿势愈发如同握刀,他啪地一声合了扇子,身上威势大盛,“我不走!我和你舅母征战沙场大半辈子,没有被他吓走的道理!” 赵承渊指尖舒缓有力,“既如此,那便留下吧。” 陆老侯爷哈哈大笑,笑声惊走了林中的飞鸟,他扇子复而打开,又斯文儒雅地摇了起来,“这就对了嘛!咱陆家,不出避走保命的孬种!” 他笑声忽而停了下来,“有人来了。” 赵承渊琴音未停,“舅父猜测是谁?” 陆老侯爷凝神听了片刻,其中一人脚步扎实有力,偶尔会踩到竹子断枝,不出意外就是罗平。 弄出这些动静,是在提醒他们。 能让罗平无须通传就直接带过来的人,地位必然尊贵。 在京中除了太子赵宸,就是三皇子赵寅。 赵寅这个时候通常是在大营,阿凛那臭小子也被成郡王扔了去,让赵寅练他。 如果赵寅回来了,阿凛也就跟着回来了,那么此时就不会这么安静,恐怕林子里的鸟儿都就被他惊走了。 如此,那就只能是太子赵宸了。 他道,“是太子?” ------题外话------ 刚码出来的,如果有错别字什么的亲们先忍忍,随后我有时间就检查改正哈 二更大约在晚七点~ 第118章 她高兴就足够了(二更) 赵承渊微笑,“舅父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陆老侯爷颇自得地捋了捋胡须,“你舅母也这么说。” 随着脚步声走近,陆老侯爷也倚靠紫竹,折扇展开在胸前,故作沉醉地闭目听琴。 他一直是儒将的人设。 人设不能倒。 赵承渊微笑着摇了摇头,全大周认为陆老侯爷是儒将的,恐怕唯有舅父一人。 赵宸随着罗平到了附近,却没有出声打扰,而是站在不远处倾听,一直到一曲终了,方上前请安。 他赞道,“七皇叔琴音如高山流水,让人闻之陶然,侄儿来得颇巧,旁人可难得有如此耳福。” 赵承渊收了手,从一旁矮几上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方淡声道,“太子的琴技在几个皇子里是最好的,你若想听琴音,倒也不必来晋王府。” 赵宸笑了笑,“侄儿琴技,不敢与七皇叔相提并论。” 罗平忍不住腹诽,若是叶常在这儿,恐怕要插嘴说一句,王爷也没有让你跟他相提并论的意思啊。 赵宸又冲似乎尚在回味琴音的陆老侯爷微笑道,“陆老侯爷,打扰你老听琴的雅兴了。” 陆老侯爷这才如梦初醒般,蓦然睁开了鹰眼,“太子来了!” 他拱了拱手,算是请了安。 “陈府的案子殿下可得多上上心啊,宁丫头以后是要当你皇婶的,也算你提前尽的孝心。” 赵宸微笑道,“老侯爷玩笑了。昭平县主尚在孝期不得议亲,你如此玩笑怕是不妥当。孤是自家人自然是不会当真,可若听到有心人耳中,说不得会弹劾七皇叔和定国公罔顾孝道人伦。” 陆老侯爷混不在意道,“管他呢!阿渊若是能娶到媳妇,被弹劾了也无妨!至于定国公,他被弹劾,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便是赵宸此时的感受。 陆老侯爷向来口无遮拦,歪理邪说张口就来,偏他还占了个老国舅的名头,陆太后的亲哥哥,谁也奈何不得他。 他笑道,“老侯爷洒脱,孤佩服。老侯爷可曾问过七皇叔,他是否要娶妻呢?” 陆老侯爷蹙眉,“这还用问吗?衣料被褥都送去定国公府了,他不娶妻做这些作甚?” 虽说吧,他自己心里也没太有底。他方才自说自话那么久,阿渊可是半个字都没应啊。 要说这舅父不好当,不是假的。他若是亲爹,孩子不听话还能揍一顿,一顿不够就两顿。可阿渊是个外甥,又是个王爷,还是个了不得的王爷,他下不去手哇。 赵宸在赵承渊对面席地而坐,微笑看着赵承渊,“七皇叔可是要娶妻?” 赵承渊斟了一盏茶,放到赵宸那边,“太子特意过来,便要问本王这个的吗?” 赵宸握住茶盏,按在掌下,“七皇叔纳妃大事,侄儿自然是要放在心上。若是和定国公府结亲,更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陆老侯爷也竖起了耳朵。 他也想知道阿渊的确切答案! 赵承渊却是转头看向他,“舅父,到了陪舅母练剑的时辰了。” 关键时候被支走,陆老侯爷很不开心。 可阿锣还在府中等着,他也不能晚了时辰惹媳妇不开心。 他悻悻然走了。 摇得纸扇呼呼生风。 赵承渊指了指赵宸手中的茶盏,“这是竹叶茶,你尝尝。” 赵宸打开杯盖,喝了一口,“茶汤碧绿,清香宜人,定然是皇叔亲手炮制。” 他放下茶盏,微笑道,“只是如今已经过了霜降,天气渐冷,竹叶茶寒凉,难免不合时宜,喝了是会伤身的。皇叔还是要慎重才是。” 赵承渊眉眼淡淡,“万物相生相克,各有解法。太子多虑了。” 赵宸问,“若有解不了的寒气,皇叔又待如何?” 赵承渊缓缓替自己斟了一杯茶,“解不了,本王受着便是。” 赵宸问,“若是积寒过重,危及性命呢?” 赵承渊单腿屈膝,手肘撑在膝头,手中握着茶杯,一派气定神闲,“太子执着于利弊权衡,却不问心之悲喜。只要她高兴,其他的又何须放在心上。” 赵宸看了他良久,他眸中幽沉。 他忽而一笑,“七皇叔从小到大便心有成算,侄儿从未遇到过你被什么事情所困。但愿永远都不要有。” 赵承渊微笑,“那便承太子吉言了。” 他将赵宸的茶盏收了,“这茶不适合你喝,还是莫要勉强了。本王那里还有永平侯送的玉沉香,养胃养心,最是适合你。罗平,你去拿来给太子喝。” 罗平拱手应是,快步离去。 赵宸笑道,“皇叔可能忘了,侄儿五行属火,竹叶茶清火明心,是最合适不过的,都无需费心想那化解之法。” 赵承渊眉目清冷了一些,不再与赵宸打哑谜,“昭平她性子单纯,身世又凄苦,你莫要做那伤害她之事。” 赵宸默然,他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她。 他只想对她好,只想与她彼此心心相印。 可是想起自己曾伤她那般深,他又说不出自己不会伤她的话来。 赵宸道,“侄儿想问一句,七皇叔你敢保证,自己不会做那伤她之事吗?你若娶了她,焉知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呢?” 赵承渊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要长两岁的侄子,忽而有些看不懂他。 他对攸宁志在必得,感情如此炽热,委实不是他的性子。 虽说有一见钟情之说,可让他到了不惜与晋王府叫板的地步,未免太过。 赵承渊淡瞥了他一眼,“太子当真是青春年少,心中只有情情爱爱。” 他顿了顿,“娶与不娶都不重要,她高兴,就足够了。” 这个答案,赵宸很是意外,又似在意料之中。 当真还是不娶。 赵宸定定看着他,“皇叔,你信天道吗?” 赵承渊缓缓摇头,“不信。本王信的是自己。” 赵宸起身拱手道,“侄儿还有公务,就先告退了。” 赵承渊淡淡嗯了一声。 赵宸快步离去。 身后琴音再度响起,清澈明快,其间似有高山流水,鸟鸣春涧。 一直到他出了晋王府,琴音方歇。 ------题外话------ 惭愧……汗颜…… 明日一更在中午。。。。 捂脸遁走…… 第120章 起疑心(一更) 罗平拿着茶筒回竹林时,赵宸已离去。 赵承渊一曲弹罢,方问,“昭平去大理寺,发生了什么?” 罗平禀道,“太子问起黑衣人的事。铃儿说她在屋外看到了黑衣人,长得高大,是雷公电母派去的神仙……” 他将厢房里的事详细禀报了,又道,“卑职尚未来得及跟您汇报,太子就来了。王爷,您说太子会不会是怀疑……那夜的黑衣人就是您?” 赵承渊起了身,漫步林间,“他知道了黑衣人存在,定然会将京中的人给过一遍。本王在晋州又救过昭平,两相一联系,他有猜疑也算正常。” 只是铃儿和宁丫头都是在衣橱里躲着,为何她说自己是在外面呢? 且铃儿本也算沉稳,硬生生成了被吓破胆的小丫鬟,将为何去威行镖局好好解释了一通。 宁丫头仿佛还是在挖空心思应对太子,这中间到底是有什么,是他不曾周全到的? 雷公电母,亏她想得出来。 她的小脑袋瓜原本只想着吃喝,如今要想这么多事,也不嫌累得慌。 罗平跟在后面,“卑职以为,霍总镖头说的有道理,晋州那次,您不该出面。霍总镖头做事从未失手过,县主不会有事。” 他也知自己僭越,只是王爷刀尖上行走,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庆明帝的手段,在他眼皮子底下活下来又岂是容易事。 虽说知道了王爷和县主的过往,可总不能为了她,王爷将自己置于险境。 赵承渊淡瞥了他一眼,“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提。” 罗平垂首道,“卑职遵命。” “你派人查一查,太子最近这一年多的行踪,看他有没有去过襄平府。” 赵承渊心里不踏实。 宁丫头对太子的戒备太明显,她从头一次见太子,就躲在陆凛身后。 若是有什么不为他知的事情,他总该知道,也好防患于未然。 罗平应下,又禀道,“大理寺传来的消息,胡知府被用了刑,不过什么也不肯招。太子很是不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 他将赵宸审讯的过程仔细禀了,又道,“胡知府的家眷被永平侯控制着,想让他招认不容易。要不,卑职派人去查查?” “不必,霍山已经在查了,他的江湖手段更好用些。” 罗平微怔,“是。” 王爷早就猜到永平侯这一步棋了? -- 从大理寺离开后,韩攸宁又让马车特意去了趟街市,给铃儿买了雷公电母的神像。 也算是做戏做圈套了。 铃儿拿着爱不释手,打算以后就真的信他们了。 回了锦和堂,铃儿就激动地拉着韩攸宁进了屋。 在马车上不能说秘密,这是小姐叮嘱的,她已经憋了一路了! 她一边服侍韩攸宁换衣裳,一边问,“小姐,奴婢表现得怎么样?” 韩攸宁笑道,“很好。不过以后不要与旁人说了,毕竟是假话,说得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铃儿重重点头。 “小姐,咱为何要骗太子?” 韩攸宁看了眼窗外,叶常正蹲在小花园边上扯枯萎的菊花叶子。 她道,“黑衣人帮了我们,说些不一样的混淆视听,既然他们身份不欲人知,我们就替他们掩饰一二。” 铃儿恍然,顿时觉得自己做的事很有意义,“是该如此!” 叶常扯叶子的手一顿,太子问的是黑衣人的事? 麻烦了,错过了大事! 他当时和卫霄打得酣畅淋漓,把正经事给忘了……该速战速决才是! 他犹豫再三,到窗外跟韩攸宁请示,“县主,卑职的衣裳还换洗了,得回王府一趟。” 韩攸宁笑着应下,“你去便是。” 是去给赵承渊送信的吧? 这样也好,不必她去说了,赵承渊也能对赵宸多些戒备。 叶常出院门后叮嘱了段毅小心,又去外院寻了个王府侍卫,让他去锦和堂外盯着,方放心离去。 到了晋王府,叶常便将事先反复斟酌过的腹稿念了出来,“太子跟昭平县主打听陈府黑衣人的事,卑职以为,他或许是对您起了疑心,您得注意提防才是……卑职被卫霄缠住无法脱身,其中详情探听不得,想必太子是在防着您,如此,就更是可疑了。” 赵承渊喝茶不语。 叶常心中忐忑,以眼神询问罗平。 罗平摇头暗暗叹气。 一顿板子怕是免不了了。 你若是不回来,王爷还不好责罚,过段时间之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叶常不确定王爷生没生气,他清了清嗓子,试探地说些县主的事,王爷定然爱听。 “县主早上吃了两个包子,三个蒸饺,一盅牛乳,您备的燕窝也吃了一盅,很高兴的样子……哦,方才县主还去街市请了雷公电母的神像,这信奉倒颇为别致……” 叶常绞尽脑汁想着事关县主的事,事无巨细地汇报。 赵承渊淡声道,“卫霄的功夫,不至于能将你缠住了脱不开身。让他无还手之力,一炷香功夫足矣。” 叶常努力替自己辩解,“王爷,卑职昨夜在树上睡得不踏实,今日精神不太好。不过接下来,卑职就旁敲侧击从铃儿那里打听一下,太子具体问了什么……” 赵承渊道,“不必了。去领二十板子再回定国公府。” 叶常一脸苦相,跟着罗平出去了。 他抱怨道,“我这好歹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王爷怎说打就打。” 罗平没吭声。 即便他们相熟,各自也有需守的秘密。 他们只对王爷忠诚。 叶常挨了板子,抱着衣裳,一瘸一拐走了。 他回了锦和堂,去跟县主禀了一声。 韩攸宁看他走路姿势,问,“叶侍卫可是伤着了?” 叶常打着哈哈,“没有没有!卑职路上不小心崴了脚!” 韩攸宁嗯了声,继续练字。 叶常好奇问,“县主为何是左手写字?” 韩攸宁道,“就像练剑之人,有人是左手握剑,有人是右手握剑,是一个道理。” 叶常又指了指桌上的笔砚摆设,“那为何这些东西又是摆右边呢?” 韩攸宁微怔。 自然是习惯使然。 她蘸墨还是要右手蘸墨,再倒左手。 若是习惯左手写字的人,又怎么会如此呢? ------题外话------ 亲们,二更又是在晚上……大约八点? 第121章 踪迹(二更) “是奴婢方才收拾时把砚台挪了地方,小姐就这么将就着用了!” 铃儿一边说着,一边将砚台摆到了另一边。 叶常噢了声,一瘸一拐走了。 韩攸宁坐在那里,看了片刻自己的右手,有些东西想要彻底抹干净,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留下痕迹。 韩攸宁托霍山找的院子,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他便给办妥了。 胡同里道边是高大的槐树,虬枝峥嵘,极为幽静。 下了马车,韩攸宁便发现门口站着的,除了霍山,还有赵承渊。 含着笑,明亮温柔。 韩攸宁脸上绽放笑容,小跑了几步到赵承渊跟前,仰头看着他,“王爷,你怎也来了?” 她还未等他回答,就懊恼道,“我没带点心!” 赵承渊失笑,难不成,自己在她心里,便是为了吃才见她的吗? “我恰巧遇到霍总镖头,便一起过来看看。” 罗平替叶常腹诽,难道不是您特意叮嘱霍山,来看宅子时给您提前打声招呼? 韩攸宁抿嘴笑,哪里有那么多恰巧。 她跟在赵承渊身侧,进了院子。 宅子是前后两进三间,霍山介绍说周围住的大多是商人,是富庶之家,却也没有大富大贵。 韩攸宁特意带着玉娘一起过来,她指着院中的一棵大枣树笑道,“这棵枣树倒和小跨院像的很,院子也宽敞,还能种花种菜,玉娘可喜欢?” 玉娘自进了这院子,就没了笑脸。 她寻了个板凳坐下,“县主买院子,问我作甚。” 韩攸宁坐到她身边,软声劝道,“玉娘,你总得有个去处,哪能跟着我一直被人当奴婢。” 玉娘别过头去,背对着韩攸宁,“是不是奴婢,我自己心里有数。” 韩攸宁叹了口气,“我还要打理姑母的铺子,在府外头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时常帮我盯着。既然你不乐意,那我再寻别人吧。” 玉娘转过身子来,“寻什么别人?别人卷了你银子跑了你都没地儿哭去!” 韩攸宁笑道,“那就是同意了?” 玉娘瞅了她一眼,“我自己出银子买,不必你来管。你记得给我发工钱就是,一个月若少了二两银子,我可不干!” 韩攸宁从霍山手中接过房契,放到玉娘手里,“你跟着我担惊受怕这么久,总该给你些工钱吧。至于以后的工钱,得看你能不能把差事给干好了。” 叶常睁大眼看着。 京城居大不易,这座宅子,没有两千两银子下不来吧? 跟着女主子果真是好处大大的。 还有,他发现最近孙大娘出手大方的很,前两日还买了只粗大的金镯子。比他堂堂侍卫还要财大气粗。 他不着痕迹地往前凑了凑,离女主子更近了些。 玉娘没再推诿,“这么多房间,回头你可以时常过来住!” 她笑嘻嘻去后院转悠着看去了。 韩攸宁看向霍山,“世叔差个人,暗中护她一二吧。” 霍山笑道,“我看这附近不错,恰好隔壁的宅子也在卖,我便一并买下来了。算作镖局的产业,彼此照应倒也方便。” 韩攸宁郑重谢过了他。 恐怕他是为她周全才如此安排的。 她低声道,“世叔,我听太子说胡知府不肯招认,我思来想去,他也不是那种宁死不屈的人。我觉得永平侯说不定是拿了家眷要挟于他,你能不能设法找一下他们的藏身之处?” 前世胡文德的家眷此时已经在京城了,胡夫人还曾到定国公府登门看望她,以故交长辈的身份。 现在应是永平侯看情势不妙,将他们藏起来了。 霍山没成想,自己领了王爷的差事,现在又来领县主的。俩人倒是默契,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看了赵承渊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便笑道,“我最近倒一直在寻着,找到些踪迹,还是替你找宅子时发现的。” 霍山是通过牙人买的宅子,那牙人无意中说起,自己前段时间刚经手卖了三座宅子,左右连着的,晚上偶尔能看到亮灯,却没见过人进出。 他起了疑心,过去探查了,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韩攸宁起了兴致,让霍山带着去了那里,两边只隔了三条胡同。 院墙高大,院门都挂着锁。 霍山先一步跳墙进去了。 韩攸宁仰头看了看墙,自己想爬进去是不可能了。 可赵承渊身子弱是他亲口承认了的,自己这体重也不比小时候了,实不想再让他受累。 她的目光在叶常和段毅之间逡巡,在想选哪个好。 叶常顿时觉得到了自己表现的时候了。 他也顾不得屁股疼了,喜滋滋地跑到女主子跟前,“县主,卑职带您飞进去!”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身后冷飕飕的。 他转过头,便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眼眸。 叶常一个激灵,痛苦地弯腰去扶脚腕,“哎呀!脚又开始疼了!” 赵承渊走到韩攸宁身边,似是猜到了她的顾虑,“稍稍抱一会,倒也累不到本王。” 韩攸宁看了看他的身板,勉强道,“那行吧。” 她体贴地把斗篷脱了,交给了叶常,这才对着赵承渊张开了双臂,等着他来抱。 就像小时候,她也如此张开双臂,让赵承渊抱着她在山间纵跃,寻找各种稀奇的花儿。 赵承渊又将斗篷拿了过来裹在她身上,这才抱起了她,一个纵跃便飞过了高高的院墙。 韩攸宁下地后,先查看他脸色,见他脸不红心不跳,这才放心了些。 宅子是五间阔,前后有三进,比玉娘的院子阔气了不少。 三进十几间房屋,都有住过人的痕迹。 其中一间房里,梳妆台上有遗落的一支碧玺石金钗,一把梳子。 霍山拿起金钗递给韩攸宁,“你看看这是不是陈家银楼的工艺。” 他已经找庆春楼的丁掌柜确认过,这才敢肯定。 韩攸宁只拿在手中便可确认,“正是。且是今年夏天刚出的新品,上市前大伯母先送了一支给知府夫人。” 大伯父是同知,胡知府是他正儿八经的顶头上司。即便不是为了陈家生意,也得时常送些礼给他联络感情。 那么这间屋子,是胡夫人住过的。 ------题外话------ 最近做了很多检查,陆陆续续出结果了,莫莫身体有点小状况,原本就不太及时的更新愈发雪上加霜了…… 亲们以后就第二天再看前一天的更新吧…… 第122章 小公子(一更) 也就是说,在这里时,胡知府的家眷并没有被苛待,他们在寨子里有一定的自由。 说不定他们还不知道胡知府被羁押之事,被永平侯用什么由头搪塞了过去。 韩攸宁拿起梳子,上面有桂花油的浓郁香气,又掺杂了玫瑰香,混合着发间体味并不是很好闻。 胡夫人体味重,便喜欢用浓重的香气来遮掩。 她问霍山,“这气味还这般浓郁,他们应是今日离开的?” 霍山点头,“厨房的锅灶尚有热气,恐怕是他们觉察不妙,先一步离开了。王爷已经派人临时关闭了城门,只能进,不能出。我派人在城中暗中追查他们下落。” “世叔的意思,他们是要出城?关闭城门可是大事啊!” 霍山暗叹,王爷在这里,你一直揪着我问作甚呢? 我又不是你正儿八经的长辈,你总待我这般亲近,又是送点心又是求助,我压力很大呀。 没看见我先一步跳墙进来了吗,就是怕你让“世叔”抱你进院子再说什么“霍山还抱过我呢”“霍山更威武稳重”那种要命的虎狼之词! 你是不懂男人在女子面前不可理喻的强大自尊啊! 我只想心无旁骛搞事业,你却让我在王爷面前如履薄冰! 他道,“城内有金吾卫挨家挨户盘查,永平侯府和他的几处宅子也都被监视着,胡知府家眷有二十多人,想在城内藏严实了不容易。他们只能设法出城。” 这是太子的功劳,不过这也不是紧要之事,当着县主的面就不必特意提了。 至于关闭城门,他看王爷也没有接话解释的意思,他也不想越俎代庖。 韩攸宁一听霍山提金吾卫,便知这是赵宸下的命令。 金吾卫的统领是赵宸的人,也就是说京城防卫是控制在赵宸手中。 赵宸控制着京防,他又有前世的记忆,便该知道永平侯的家眷会提前进京,那他怎么会没寻到他们的踪迹呢? 是他没想动永平侯,故意放了他一马,还是被瞒天过海了? 赵承渊淡扫了霍山一眼,霍山拱了拱手,退了出去,他还是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赵承渊看向蹙眉沉思的韩攸宁,“丫头可是想到了什么?” 韩攸宁问,“王爷的人如何辨认他们是不是胡知府家眷?” 赵承渊道,“霍山能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总得有些能耐才是。你想要哪个府邸上家眷的模样,他都能把画像给你。” 韩攸宁愕然,“世叔那么厉害?” 守住外面的霍山皱了皱眉,又来了。 能不能不要夸我了? 至少别在王爷面前夸我! 韩攸宁眸光流转,看向赵承渊笑嘻嘻道,“世叔是王爷的属下,那王爷岂不是更厉害?” 赵承渊看她娇俏模样,微笑道,“说得对。” 韩攸宁挑眉,这么不谦虚? 虽说这也是事实叭。 她正色说起了自己担忧,“我是在想,万一他们易容乔装了呢?” “易容乔装?” 赵承渊脸色慎重起来,这的确是逃脱追查的一个好办法。 封闭城门是临时应急之举,能封一日已经是极限,明早必须得重开城门。 一旦他们乔装了,再伪造个假身份,轻易便可出城。 甚至……他们今日就有法子混出去。 韩攸宁眨了眨眼,“我倒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南城门口。 城楼高大雄伟。 城门紧闭。 城门楼下站着两队士兵,为首的将官诚惶诚恐,拱手道,“末将金吾卫郎将金平安参见王爷!” 赵承渊淡声道,“金将军免礼。” 金平安谢恩后又禀道,“禀王爷,接了王爷旨意,末将即刻关闭了城门,隔半个时辰开一次放行入城百姓,出城的一个都没放。” 他有些拿不准晋王爷来意,毕竟王爷让关城门的旨意由头有些敷衍。 他在之前是接了晋王府侍卫拿晋王玉令来下的旨意,说是晋王府失窃,让关闭城门追捕贼匪。 虽说借这个由头关闭城门未免小题大做,可他不敢抗令,关闭了城门便亲自去向太子禀报。 太子竟也是准了,说是王爷不开口,就一直关着。 赵承渊道,“城中百姓难免有急事出城,本王也不好不近人情,便只封东西北三处,南门这里便开了吧。只是金将军要吃累,严格盘查出城人员了。” 金平安拱手领命,如此他们所受的诘难也能少些。 那些怨声连天的百姓还好说,各高门贵府的出城受阻,难免要对着他们撒气。他只尊太子旨意,有非要出城的,去太子府找太子拿手谕。 金平安传令下去开城门,设关卡。 待得一切妥当,却见晋王爷站在一旁,负手而立,仿佛是要久呆下去。 难不成真是来捉盗贼的? 而他身后站着的,除了几个精芒内敛的侍卫,还有一个胖乎乎的如玉小公子,像极了观音菩萨身前的坐莲童子。 也不知这是谁人家的小公子,能得跟随在晋王爷身边。 金平安去值房拿出来好茶冲了,又差人搬了桌椅到晋王身边。 他摆好茶水,拱手道,“王爷久立辛苦,不若坐下等着。末将亲自把关,定不把贼匪放了出去。” 赵承渊眉眼清淡,也没应他一声,转头对身边的“小公子”道,“你坐下吧。” 韩攸宁身着月白锦袍,披着银白斗篷遮掩无法束缚平整的女子特征,高束着墨发,手里握着纸扇挡在胸前,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女扮男装对她来说已经是得心应手。 她粗着嗓门应了一声,连声谢都没有,便理所当然地坐上了唯一一把太师椅。 还不知要在这里等多久,还是先坐下保存体力才是。 金平安心下惊骇,这是谁家的公子,竟得晋王爷如此待遇! 哪怕是太子爷来了,也不敢王爷站着他坐着啊! 他暗暗懊悔自己不够周全,只搬了一把椅子过来。本以为在晋王爷面前,不管是哪府的公子,也只能在一旁站着,没有与晋王爷平起平坐的道理。 他匆忙回了值房,又搬了一把太师椅,摆在小桌另一边。 赵承渊这才撩袍坐了下去,对金平安道,“金将军忙去吧。” ------题外话------ 抱歉,昨天办了住院,忙碌了一天,也没静下心来码字。 接下来莫莫有时间啦 二更在晚上 第123章 城门口(二更) 随着南城门打开,着急出城的人都涌到了南城门,排起了长龙。 关卡挨个查问出城人来历,检查随身带的物品。 队伍从韩攸宁身前经过,她静气凝神,试图捕捉那股掺杂玫瑰香和桂花香的气味。 胡夫人仓促间即便来得及易容,却定然来不及洗去一身的香气。 且这经年累月浸染而成的香气,不是想洗就能洗干净的。 赵承渊虽是应了小丫头的法子,却也没敢真将希望全然放在她身上,在城门内外另做了安排,盯着出城人员。 他随她在这里闻着,跟只小狗一般。 本以为时辰久了,这气味又委实不好,她会放弃。不成想,她却一直呆着不肯走了。 从上午一直到午时,她坐着累了便站着,站着累了再坐下,一个人也不肯错漏。 就连那茶水也不肯喝一口,生怕如厕的功夫错过了他们。 赵承渊劝她几次,到最后将茶水端到了她嘴边,她也只是轻轻抿一口,润润嘴唇。 赵宸闻讯赶了过来,看到赵承渊身边的韩攸宁,他目光便是一沉。 他上前请了安,“皇叔也不必亲自守着,这里由侄儿盯着便是。” 他早就将四方城门戒严,城内也地毯式式搜捕。他得了消息皇叔去了乐安坊,离开后便传令关闭了城门。他猜测皇叔应是查到了什么线索,便赶了过来。 不成想,韩攸宁竟也跟着在这里。 赵承渊淡声道,“太子缉拿你的盗匪,本王捉我的盗匪,就不必掺和到一块儿去了。你能让盗匪在城中无处藏身,便是你的本事。” 赵宸微笑,“侄儿领命。” 他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卫霄,“传令下去,让大理寺和刑部也出动人马,全程搜捕盗匪。” “是!” 卫霄退了下去。 赵宸看向韩攸宁,嘴唇干裂,一旁的茶水却是不肯喝一口。 他皱了皱眉,俯身低声道,“外面风吹着干燥,你得多喝水才是。” 韩攸宁一瞬不瞬盯着一个个过去的行人,“谢殿下关怀。 赵宸见状,霍然转身,朝着金平安走了过去,“关闭城门一个时辰,士兵休整换班!” 金平安拱手道,“末将领命!” 他早就注意到太子来了,太子对那小公子的关切他也看在眼里,愈发疑惑那小公子的身份了。 能得晋王爷和太子爷如此看重的,全京城似乎没有这么贵重的宝贝疙瘩啊。 赵宸又折回去,“皇叔,附近的清风楼酒菜不错,您过去歇一歇?” 赵承渊起了身,“也好。” 清风楼离这里很近,抬眼就能看到。 掌柜的给安排了二楼临窗的雅间,韩攸宁站在窗前,便可看到城门口的情景。 赵宸端了杯茶水递到她手里,“再不喝水,嘴唇该裂口子了,晚上可就难受了。” 韩攸宁握着茶杯,福身谢过了他。 他以前也是如此,对她体贴入微,她若是喝水少了,他总要端着茶水到她跟前让她喝。 她若是不肯喝,他便站在一旁端着茶水等着,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 她还是蛮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的,无奈只能尽快喝了,也好让他赶紧离开。 韩攸宁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手里的茶水只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啃着。 赵承渊看了她一眼,吩咐叶常,“让掌柜的上壶菊花茶,里面加点枣花蜜,再拿冰镇着端上来。” 叶常笑眯眯地应下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一壶芳香四溢的金汤菊花茶呈了上来,用一个冰盆镇着。 赵承渊斟上一杯茶,放到韩攸宁身前,“菊花去火,枣花蜜润燥,现在没那么烫了,你多喝一些。” 韩攸宁早就渴得厉害,茶温适宜,入口很是舒适。 她喝了大半壶茶,口中的干燥方缓和了下来。 赵宸站在窗旁,目光沉沉。 她虽未和皇叔同坐一边,却明显靠近他的方向,一副颇信任依赖的样子。 她自失了家人便没安全感,对待她好的人总是颇为信赖。前世她信赖的人有他,有她兄长,有韩老夫人和韩清婉,独独没有七皇叔。 饭菜上的很快,为了将就韩攸宁,桌上有一半是素食。 赵承渊转头对赵宸道,“太子过来用膳。出门在外,丫头又是男装,也不必避讳分桌了。” 赵宸坐到赵承渊对面,替他斟上酒,说道,“皇叔是长辈,侄儿和昭平是晚辈,即便她作女装,同桌用膳也无须避讳。” 赵承渊微微一笑,并不与他作无谓口舌之争,拿起酒盅喝了一口,“用膳吧。” 赵宸闷头喝了一盅,拾起筷子吃菜。 韩攸宁在沉沉威压中用着膳,虽有赵承渊在一旁替她扛着,可这气氛委实是诡异,让她胃口大减。 叶常颠颠地忙前忙后,给韩攸宁冲茶续茶。 赵承渊淡淡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扣了扣桌子。 叶常看看主子,又看看一口一盅的赵宸,你不是有太子伺候斟茶斟酒吗? 赵承渊眯了眯眼,叶常菊花一紧,立马拿起酒壶替主子斟酒,又将见底的茶杯给满上。 唉,给的银子不多,要求还蛮多。还是女主子好伺候。 他若如孙大娘那般有先见之明,现在说不得已经发家致富了呀。娶媳妇的银子都该攒出来了! 赵承渊夹了些菜到韩攸宁碟中,“多吃菜。” 赵宸手中握着酒盅,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看着她乖巧地一口一口将碟子里的菜吃光,看着碟子随后又被装满。 他紧紧攥着酒盅,手背青筋暴起。 叶常拿着酒壶笑嘻嘻走到赵宸身侧,“太子殿下,您的酒盅空了,卑职来给您添满。” 看着太子这吃醋的样子,可真是爽啊。 赵宸收回视线,“不必。” 对于赵宸的窥视,韩攸宁有所觉,却也无好的办法去避免。她既要保持对太子该有的恭敬,又要避开他的示好和试探,其中分寸要好好拿捏,免得引起他疑心。 她就盼着这案子尽快结了,两人也就少了这些不可避免的接触。 赵承渊见她放下了筷子,“离着开城门还有半个时辰,你先在塌上眯一会儿。” 在雅间里有个矮塌,上面摆着全新的软垫引枕,还有个小矮几。 韩攸宁摇摇头,“我不困。” 外面起了吵闹声,声音越来越大。 她起身走到窗前。 ------题外话------ 二更~~ 有小仙女说莫莫是个起名废,章节标题太不吸引人了。 其实莫莫的确是个起名废,就这标题,也是想了好久的! 莫莫的书名,都是主编实在看不过去帮着起的…… 第124章欺世盗名的晋王爷(一更) 下面街道上人声鼎沸,排队出城的百姓已经排出了很远,不断有人往前拥挤着,抱怨声叫骂声此起彼伏。 推开窗户,抱怨声便清晰了许多。 “凭什么关闭城门,晋王府丢了东西,便不顾老百姓死活了吗?” “我这陪老母进城看病,出不了城又没钱住店,冻死街头不成!” “我家中小儿等着药来救命,若是耽搁下去……他若有什么好歹,我就跟晋王拼命!” “视人命如草芥,晋王府难免嚣张跋扈!” “原听说晋王爷淡泊名利风雅无边,竟是欺世盗名之辈!” “再不开城门,我们要告御状!” “开城门!” “开城门!” …… 虽有官兵维持秩序,出言制止,效果确实微乎其微。 骂声渐渐形成了声势浩大的声讨。 韩攸宁眉头紧蹙,这城门一关,竟给赵承渊造成这么大的麻烦。 听那些抱怨之言,其中不乏用词文绉绉的,倒像是文人。 文人之笔最是锋利,也最能搅动人心。 再加上百姓口口相传,一传十十传百,恐怕不出几日,赵承渊便臭名昭著天下皆知了。 赵承渊这寻的理由也着实是替自己找麻烦,哪里能借自己王府失盗的名头呢? 赵宸用缉盗之名,那捉的是为祸京城的大盗,是为公。 赵承渊却是为私,且还是比全程搜捕更为严重的关闭城门。 老百姓有怨言也是有情可原。 她扭头看向赵承渊,他却是泰然自若地喝着酒,就跟没听见外面的骂声一般。 他晋王爷本是美誉远播,难道就不在意这些名声吗? 赵宸给赵承渊斟上酒,“皇叔若要关闭城门,大可以借用缉拿大盗的名头,也不必平白担这骂名。” 赵承渊微笑,“太子缉盗是为公务,职责所在,本王身无官职,若借用缉拿大盗之名便是越权干政。不过,好在本王的王爵还有些用处,用来下个令关闭城门却也尽够用了。” 赵宸道,“皇叔自谦了。” 大周的王爷不止一个,能使唤得动金吾卫让他们关闭城门的,恐怕只有一个晋王爷。 敢如此随便编个名头就关城门的,也只有晋王爷。 要知道,城门守卫是皇权的第一道防线,事关重大,也极其敏感。他虽是太子,又有公务在身名正言顺,却也不敢贸然下令关闭城门。 上一次白日关城门,还是十七年前皇祖父薨逝的时候。 韩攸宁感觉赵承渊太过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他想再挽回,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才行啊。 “要不,现在就开城门吧。” 一则,那些求医问药的,耽误久了,的确是事关性命了。 二则,平一下民怨,拖的越久,民怨越大,对赵承渊的影响也越大。 她还有另一层考虑,永平侯的人想出城,现在人多趁乱是最好的时机。 赵承渊放下酒盅,“也好。” 他起身作势要走。 韩攸宁制止他,“王爷和太子殿下不必去,你们在这里喝酒,我自己去就好。” “不成!” 赵承渊和赵宸异口同声,颇为严厉。 两人相视一眼,略带窘色。 叶常和卫霄则是相视一眼,主子们还有这么不沉稳的时候? 赵承渊正色道,“难免有人趁乱兴事,你身边不能无人照应。” 韩攸宁指了指霍山和叶常段毅,“他们跟着我足矣,王爷即便信不过旁人,也该信得过霍总镖头。” 霍山:又来…… 赵承渊大多时候都顺着她,此时却颇为坚决,眉眼间皆是严肃,“不成。你进京路上遭了多少次追杀,难道都忘了?” 韩攸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你们俩若是出现,他们不见得敢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冒险出城。若是只有我自己在,他们或许能放松警惕。” 虽说冒险了些,不过四周都有官兵,说不定还有王府和太子府的暗卫,又有霍山在,倒也不至于到危及性命的地步。 赵宸是听说了她要靠气味来辨别他们真身,可他却是不明白,“你怎就肯定你能认出他们来了?若是凭着气味,你去与旁人去又有何区别?” 叶常站到女主子身后,暗暗腹诽。 难不成就你发现这个问题了,我们王爷就是傻的? 我们王爷愿意哄着县主罢了,你却要刨根问到底! 韩攸宁早就有了应付的答案,“小女与胡夫人熟识,除了气味之外,还能从一些细微之处发现她的破绽。” 赵宸剑眉紧蹙,这种冒险的事,哪能让她一个小女子独自面对? 赵承渊却是点了头,“好,你自己去。” 一刻钟之后,韩攸宁下楼了。 她身后跟着霍山和叶常段毅三人,金吾卫在前面为她开道。 有知情人早就打探到了晋王爷和太子在清风楼,见金吾卫将官亲自开道,以为两位大人物会出来,虽之前个个叫骂得欢实,此时却都噤了声。 仗着人多热闹喊喊也就罢了,此时这么多士兵和侍卫在,若是当面惹怒了晋王爷,可不是他们升斗小民可承受的。 可很快他们发现,出来的只有一个小公子,再也没有旁的主子。 人群中又开始起了议论声,声音却也没敢太大。 “是晋王爷自知理亏,不敢出来了吧?” “定然是如此,饶他权倾天下又如何,怎能堵住悠悠之口?” “你这话不对,他可无甚权势,仗着的是皇上的宽纵罢了!” “那他岂不是无用的很?可那谪仙的美名又是从何而来?” “贵人们的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咱升斗小民又怎么知道!” “伪君子……” …… 韩攸宁脚步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自己曾受过恶言诋毁的苦,她不想赵承渊再承受这些。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即便赵承渊不在意这些,可她不能不在意。 赵承渊二十年的美誉,不该因为她毁于一旦。 韩攸宁止了脚步,转身看向议论声最盛的方向,那里有粗衣百姓,也有青衫士子。 看着她停了下来,那些人的议论声也没了,粗衣百姓惊慌低下了头,即便对方是个小孩子,可他若计较起来,也不是他们可以对抗的。 而几个士子却高扬着头颅,有着不肯屈身事权贵的气节。 ------题外话------ 早~~ 第125章 别难过 韩攸宁高声道,“晋王爷关闭城门也是事出有因,给大家添了麻烦,我代他向你们致歉。只是他从未做过为祸百姓之事,你们不能如此诋毁于他。” 有一清瘦文雅的青衫士子反问,“他不曾为祸百姓,可有做过什么有益于百姓之事?倒是现在,我们亲眼所见,他因私事让百姓受损,这岂是君子所为?” 他身边的士子也是纷纷起哄,“对啊,我们知道太子殿下修河渠疏河道,造福百姓,明断公案,清明政务。我们也知三皇子殿下征战沙场,护卫大周。晋王爷徒有王爵美誉,又为大周百姓做了什么?” 韩攸宁原有一腔底气,因赵承渊一直到她死时都是享有美名,总不会错了。她本以为为赵承渊正名是轻而易举之事,她甚至觉得自己能说出许多理由来反驳他们。 可此时却突然被问住了,她细想之下,竟发现赵承渊从未做过什么为人称道的好事。 哪怕是历年赈灾捐银,似乎她也从未听到过晋王府的动静。 韩攸宁心生茫然,不知一个没给自己立下任何根基的人,是如何冲进皇宫赢了那场宫变的。 还是她之前的揣测有失偏颇? 而今日关城门之举,又确实是他恣意行事不顾后果,丝毫不把自己的名声放在心上。 他即便真要关闭城门,以他的七巧玲珑心,想个周全之策又有何难? 士子们见小公子被堵得哑口无言,愈发得意,“小公子若看热闹只管看去,打抱不平的事还是莫要做了!” 韩攸宁怒斥道,“你们从未见过晋王爷,不了解事情内情,便妄自揣测其品行,恶言相向,又岂是君子所为?” 青衣士子眉间有几分凌厉,笑道,“我等学子只是就事论事,作百姓之口,言百姓所不能言,不敢揣测晋王爷品行。小公子若要倚仗晋王府权势强加罪名,治我等之罪,我等不才乃举子或秀才之身,知府大人怕也要好好斟酌一番。” 韩攸宁心中是腾腾的怒火,冷笑道,“阁下好口才,平白又给晋王府添了个以权压人恃强凌弱的罪名。” 士子们不依不饶,字字如刀,句句切中要害。 韩攸宁身侧一个士兵,容貌平淡,只一双美目幽深如潭,精芒内敛。 他沉沉看着面前稚嫩的人儿,极力维护着晋王爷那虚无缥缈的名声。 霍山站在韩攸宁身后,低声道,“县主,莫作无谓争执,我们走罢。” 韩攸宁总觉得今日之事并不简单,似是有人刻意操控,扰乱人心。 她唯一能想到的是永平侯。 她在临走前看向青衫士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他若据实相告,她可查他底细。 他若顾左右而言他,也是他心虚的表现,总有那心明之人会多想一些。 青衫士子神色坦荡,拱手道,“鄙人不才,临州廖元思。” 韩攸宁心中大惊。 廖元思! 明年春闱的状元郎!且是连中三元! 庆明帝极为重用他,不过四五年的时间,便从翰林院修撰连升几级,一跃成为御史中丞,现在声名显赫的刘御史也要尊他一声大人。升迁之快,大周建国以来闻所未闻。 而赵宸也曾屡次在她面前赞他乃罕见之大材,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他现在和赵宸是否认识?他是否是赵宸暗中指使? 韩攸宁淡淡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廖解元。如今春风也要让你几分得意,倒是我自取其辱了。” 廖元思微笑道,“小公子过誉了。” 霍山再次催促。 韩攸宁走了,脸色却不太好。 清风楼二楼,赵宸岿然站在窗前,目光灼灼,看着那个为了晋王爷据理力争的人儿。 她也曾为了他,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 城门口重新摆上了桌椅,只是坐在椅子上的只有韩攸宁一人。 那个眉眼好看的士兵,站在韩攸宁身后,俯身低声道,“别难过,我不在意这个。” 韩攸宁转头静静看他,没有吭声。 若非无奈,谁又会愿意得个恶名。 更让她难过的是,因她的重生,赵承渊比前世更艰难了。 城门大开,沉重的大门咣咣作响,声音沉重。 士兵们高喊着维持秩序,百姓们从韩攸宁身前陆续而过。 韩攸宁收敛心绪,手里拿着个九连环玩着,心思却全然在过往的百姓身上。 百姓聚集的太多,几乎紧挨着一个接一个,后面是吵嚷的催促声。 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士兵有所疲怠,韩攸宁也有些焦虑,怀疑自己错判了之时,她忽而脸色一凝。 抬眼看向正在过关卡的几人。 他们似乎是一家四口,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一粗莽大汉身前推着木推车,他身后的妇女畏畏缩缩,紧靠着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 推车上有破旧的竹筐,里面堆着棉花粗布,还有些粗陋的日用之物。 大汉正在回答士兵问题,说着进城卖了几袋粮食,媳妇卖了些刺绣,换了些银钱买布买棉花做冬衣。 韩攸宁冲着那两个小女孩笑了笑,端起桌上的点心,“你们俩过来,尝尝这点心。” 小女孩懵懂,看着那点心便咽起了口水,正欲上前,便被那妇女一把拉住了护在怀里,却是低着头没有开口说话。 那汉子回头躬着身子解释,“贱内是个哑巴,第一次进城,有些怕人。” 韩攸宁道,“你们不必害怕。我看这俩小丫头可怜,想让她们坐下吃点东西再赶路。” 汉子再拒绝时,叶常却已经上前,笑嘻嘻地去拉两个小女孩的胳膊。 汉子脸色一凛,“大人是要当街抢孩子不成?” 后面的百姓看到这一幕,再看那俩小女孩眉清目秀,便觉得是那小公子起了色心,想将她们弄回去养着。 “光天化日,还有没有王法了?” 随着有人起哄,百姓们闹了起来。 经此耽搁,韩攸宁已然确认,这个妇女正是胡夫人,她身上的桂花油和玫瑰香与那梳子上的如出一辙。 而他们的反常反应,更是说明了问题。 她手中的碟子往地上猛地一摔,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四周暗藏的侍卫如鹰鹞一般向几个汉子扑去。 而与此同时,城门轰隆隆关闭了,又有无数的金吾卫涌了出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题外话------ 二更~~ 第126章 杀气太盛(三更) 城门口顿时大乱。 对方有数十人,皆是身负功夫的高手。竟直接开始了厮杀,不惜代价地企图掩护胡夫人他们离开。 而那粗莽汉子,没有管叶常手中的那两个孩子,却是虚晃一招向韩攸宁抓来。 韩攸宁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到了身前,眼看着长剑已经到了她的胸口,她眼前一花,长剑铮地被一柄寒剑击开。 赵承渊抱起她一个旋身将她放到身后,又反身一剑刺向那汉子,与他缠斗起来。 赵承渊身形凌厉绝艳,同他手中寒剑融为一体,出招狠辣,长剑很快就见了血。 看来,永平侯杀她之心不死。 韩攸宁往后退了几步,此时她身边只段毅一个侍卫,其他人都包括霍山都加入了厮杀。 霍山、叶常、罗平都是高手,却也不能如以前那般切瓜砍菜似的爽快杀人,可见永平侯是孤注一掷了。 金吾卫负责保护百姓,防止人质逃跑,而王府和太子府的侍卫则是与杀人近身搏杀。 胡夫人拉着两个小女孩就欲往外跑,被王府侍卫捉了回来,扔给金吾卫士兵。他们又折回去只抓那些不会功夫的,如此几趟,胡知府的家眷已经被捉回来七七八八。 胡夫人早就认出了韩攸宁,她怒视着她,“你的家人死光了,你来害我们作甚?” 韩攸宁冷笑,“你可知我的家人是怎么死光的?” 胡夫人并不知自己的夫君做了什么,她只知道他要升官发财了,他们是跟着来做人上人的。 即便此时她身陷囹圄,在商家女前面仍保持她惯常的高高在上。光天化日,她不信他们敢对她堂堂五品官眷怎样,对方既然是金吾卫的,便得上对皇上负责,下对百姓交代。 她那已显老态刻薄的脸上满是鄙夷,“有命赚没命花,那么大的家业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树大招风,招来贼了呗。” 韩攸宁冷声道,“胡夫人如此大的底气,是觉得胡知府马上要升任户部侍郎了,有永平侯在朝中撑腰吧?你就没想想,胡知府不过是对灭门案初审,大理寺尚未复审,他为何有那自信要升官,早早地把你们也接来了?你几日没见到胡知府,就没想想是为什么?” 胡夫人怔了怔,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们是跟她说,老爷要升任侍郎,关键的时候,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出来,以免招来揣测。 可现在这阵仗,都见了血,未免太大。 “老爷哪里去了?” 韩攸宁淡声道,“大理寺大牢。” 胡夫人脸色骤变,上前去抓韩攸宁的手臂,被段毅一把抓住手甩了开。 她摔倒在地,尖声道,“怎么可能?老爷犯了什么王法,要下大狱?” 韩攸宁踱步到她面前,眼睛里似是淬了寒冰,“二百多条人命,够不够他下大狱?” 胡夫人脸色苍白,不可置信地嗫喏,“不可能,不可能,老爷连杀只鸡都不敢,怎么能杀人?定是你们搞错了,搞错了……” “他不能,永平侯能。”韩攸宁指着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杀手,“他们能。” 胡夫人也是没想到,这些人竟都这么厉害。看起来跟杀人不眨眼的凶煞一般。 “那你们找永平侯,不要找老爷,不关老爷事!” 韩攸宁蹲了下来,“现在胡知府就是永平侯的替罪羊,你们在他手里,胡知府就不敢指证他。到最后,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胡夫人嘴唇颤抖着,恐惧向她袭来。 杀人灭口。 老爷死了,那他们也就没活着的必要了,也是死路一条。 胡夫人他们都被绑了起来。 韩攸宁不再理她,静静看着城门口变成杀戮场,不断地有杀手倒下。 赵宸也赶了过来,参与了厮杀,那周身的煞气再配上玄色的锦袍,犹如地狱归来的使者,让人心惊胆战。 这还是韩攸宁第一次亲眼见他杀人。她曾经一直以为,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温润君子。 她不知道他的事,实在是太多。 赵承渊解决了那汉子,便回到韩攸宁身边,身上白衣竟是一滴血都未染上,干净整洁。 他站在韩攸宁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近得几乎是将她拢在了怀里。 他将韩攸宁斗篷上的帽兜帮她戴上,“莫看了。” 韩攸宁抬头仰望着他,他的眼眸是比天上的太阳还要暖的颜色,“我不怕,这是大快人心的事。我就等着,永平侯伏法的那一日。” 赵承渊低叹了一声,她为何要经历这些。 他抚了抚她的帽兜,温声道,“傻丫头,看多了该做噩梦了。” 韩攸宁垂下眼眸,遮住眼中乍然而起的哀伤。 噩梦,她天天都在做,她亲人的惨状,遍地的血腥。 前世的,今生的。 赵宸余光一瞥,便看到了这一幕。 韩攸宁就像是被拢在赵承渊的怀里一般,被他遮挡着,只露出一角斗篷随风飘起,与赵承渊的锦袍下摆相依相随。 赵宸一个走神,对方的剑便冲着他的胸口刺了过来。 他回过神,堪堪躲开,手臂便被豁了道口子,血流如注,痛彻心扉。 他杀气大盛,眼眸腥红,手上的攻势比方才凌厉狠辣了许多,那杀手被逼得节节后退,最后被一剑刺中了胸口。 赵宸拔出了剑,提着剑,剑尖滴着血,眼眸赤红,向赵承渊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罗平脸色一凛,撤出了厮杀护到了赵承渊身边。 段毅也察觉不对,手中的剑缓缓抽了出来。 赵承渊没有动。 身后的杀气他感觉的到,赵宸对他屡次起的杀机,他感受的到。 虽说皇家无情,可这一起长大的情分,若非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他没想着对这几个侄儿下杀手。 到底是每个人所求所想不同,总有人是你想放他一马,他却容不得你活着。 赵宸走到了赵承渊身边站定了,他收敛了杀气,却收敛不尽眼中的冰冷。 赵承渊拖了椅子过来,安置韩攸宁坐下,方微笑看向赵宸,“太子可知,战场归来的将士为何要在城外扎营?” 赵宸只冷冷看着他,紧抿的薄唇凌厉异常。 赵承渊淡淡一笑,“因为他们刚从战场上下来,杀红了眼,身上杀气太盛,遮都遮不住。” ------题外话------ 补一更 有月票么? 有评论么? 不要因为断更一日抛弃莫莫呀…… 第127章 哪个哥哥(一更) 当你打从心里想杀一个人时,是遮掩不住的。 赵宸拿出帕子,缓缓擦着剑上的血,直至一丝血迹也不留,方将宝剑归鞘。 随着宝剑入鞘,他身上的戾气和寒色渐渐收敛,人又恢复了温润模样。 “侄儿没杀过人,第一次杀人,难免不适应。” 赵承渊微笑,“习惯了就好了。” 赵宸看着他,“这之前皇叔可杀过人?” 赵承渊坦然笑道,“你也看到了,本王的剑法还不错,没杀过人可练不出来这剑法。” 赵宸淡淡一笑,“皇叔如玉公子,侄儿还以为你不会杀人。” 赵承渊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外出游历多了,难免会遇上那打劫的,本王不杀他们,他们就来杀本王了。杀着杀着,竟就杀顺手了。” 他张开双臂,展示着自己的锦袍,“你看本王,杀了人自己身上还沾不到血。” 他始终游刃有余的从容,似乎没有能难倒他的事一般,这是赵宸从小到大的感觉。 他抱拳淡淡道,“皇叔本事,侄儿佩服。” 赵承渊从怀中掏了一个瓷瓶出来,塞到赵宸手中,“胳膊上的伤,撒点药粉吧。” 赵宸握着瓷瓶,看了韩攸宁一眼。 她坐在椅子上,仰望着天上的白云悠悠,也不曾望过来。 他曾为她雕玉簪时手指受伤,也没将那道小口子当回事,便拿着簪子去了定国公府。 可那伤口若是不小心碰到,难免会有血渗出来,被她看到了。她从荷包里掏出一瓶金疮药为他抹药,边抹边掉泪。 她说她有个哥哥不太爱惜自己,受了伤就生忍着,也不知弄些止血的药涂上。她没法子,便养成了随身带着金疮药的习惯。 他突然就很羡慕她的那个哥哥,能得她如此惦念。 他甚至不知,彼时她的眼泪是为他落的还是为了她哥哥。 毕竟他手上的口子小的很,她又惯是不爱哭的,怎至于为了那么道小口子眼泪停不下来了。 他问她哥哥是如何受伤的时,她便不说话,眼泪却更是汹涌。 后来隔了些时日他再问起,她只是抱着膝头,闷闷说,“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她的哥哥都死了,自然是都见不到了。 他将她的六个哥哥细想了一遍,她提的最多的是大哥和六哥。六哥多是与她打闹,大哥却是多有关爱,呵护备至。 依着她言谈中对六哥的嫌弃,想必彼时不会做那种为他时刻备着金疮药的贴心事。 那么那个哥哥应该是大哥,陈衡之。 赵宸将衣袖豁口撕得大了些,里面翻着血肉的伤口便露了出来,他撒了些金疮药上去,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们的对话,韩攸宁自然的听到了的。 他们一个二个说的一本正经,实际上呢,对方的底细八百年前就了然于心了。 这种表面上的和平,她之前竟也信了。 打杀声渐歇,杀手都被剿灭了。 确切说,是死士。 每一个不肯招认幕后指使之人的,要么被杀,要么咬毒自尽。 金吾卫清理了现场后,又重新开了城门。 老百姓们都被这亲眼所见的血腥给吓住了,他们谁也不敢再妄言说什么,匆匆出城。 可在心中,却暗暗给晋王爷加了一条残暴弑杀的罪名。 在他们眼里,这场杀戮的主宰者是晋王爷。 为了偷盗,死了数十人,抓了二三十人。未免太过狠辣! 没了关卡,出城很快。 城门口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金平安长舒了一口气,今日若不是有两府侍卫在,他们金吾卫怕是要被屠干净了。 这些人功夫委实厉害! 他转念一想,他们不来,这些人的真面目他也发现不了啊!恐怕早就放他们大摇大摆出城了。 他看向那个圆润可爱的小公子。 难怪晋王爷和太子殿下都对他看重呢,一眼识破贼匪的真面目,假以时日,再加两位贵人扶持,此子必成大器啊。 韩攸宁忙碌了一日,风吹日晒的人疲乏,她爬上了马车便趴在榻上昏昏欲睡。 赵承渊从叶常手中接过一壶菊花茶,隔着窗户将小胖丫头拉了起来,在她半闭着眼的抱怨声中灌她喝了两杯,方由她睡去。 小丫头贪睡,今日倒是难得挺了这么久。 他骑马优哉游哉跟在马车旁,在赵宸的目送下离开了。 胡知府家眷被押去了大理寺。 赵宸刚到大理寺,就见王少卿笑脸迎了出来。 王少卿眼中满是敬佩,弓着身请安,“太子殿下料事如神,今日果真来了劫狱的,太子府侍卫个个好样的,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这几日可谓是活得战战兢兢,几乎是和胡文德同吃同睡了。胡文德入口的饭都要他先吃,唯恐被人下了毒。 赵宸面无表情,“让张寺卿和程尚书过来一趟。” 王少卿后知后觉发现赵宸身后的一群人,他大惊,“这是……这是胡文德家眷?” 天爷啊,竟真成了! 永平侯脖子上的脑袋怕是不牢靠了! 赵宸径直往大理寺后面的地牢方向走去。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暗沉,赵宸出了地牢,吩咐跟在身后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缉拿疑犯永平侯温伯石,两日后三司会审。二位准备吧。” 程尚书略有迟疑,“永平侯乃内阁重臣,得皇上重用,殿下是否先跟皇上说一声再行事?” 赵宸停了脚步,冷冷看着程尚书,“孤是命令,不是与你商量。” 程尚书话说得有些艰难,“殿下有所不知……您回来的时候,下官刚得了消息,永平侯进了宫……” 赵宸眼眸一厉,“进宫了?” 程尚书咽了口唾沫,太子这威势着实吓人啊。 可永平侯这么个节骨眼进宫,分明是找皇上庇护的。他心里总感觉似乎要生变数,哪里敢去蹚这浑水。 “回殿下,正是。现在尚无人回来禀报,想必是尚未出来。” 赵宸停了脚步,脸色森沉。 就在程尚书以为他要改变主意的时候,他道,“你带人去宫门口守着,一旦永平侯出来,就地拿下!” 赵宸凌厉一甩大氅,向外走去。 墨色的大氅在他身后猎猎翻飞。 程尚书愕然,皇上家门口拿人?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总觉得,自己的和永平侯的,不见得谁的先落地。 ------题外话------ 又是一个文不对题的章节名…… 亲们若有好的章节名字,可以跟莫莫说哈,莫莫改~~ 二更下午三点前 第128章 皇家家常(二更) 赵宸回了太子府。 小院虽偏僻,看着也破旧,可院中整洁,廊前的石阶刷洗得干净如新。 殿房内纤尘不染,床上被褥整齐叠放着,玉白幔帐铜钩轻挽,一柄铜镜随意放在梳妆台上,就似一直有人住在这里。 窗前的书案落上斜斜的昏黄,上面静静躺着一本《地藏经》。 赵宸在书案旁静坐着,眼上蒙着一层黑巾,望着窗外一株梅树,隐约可见乱枝淡影。 随着暮色渐起,那抹淡影,也看不见了。 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即便卫霄点了蜡烛,他也只看得到那一点黄光,摇曳在万丈深渊中。 “卫霄,人若是死时心里有怨气,可还会入六道轮回?” 卫霄想了想,“听说若是怨气太重,魂魄或许会挣脱业力牵引,不肯入轮回忘却前世。只是若在生前无甚修为,没那神佛的本事,怕要成那孤魂野鬼了吧?” 赵宸转头看他,却只隐约见一挡光的巨大黑影。 “这不似是你能说出来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卫霄笑了笑,“太子爷慧眼如炬。有次晋王与太后娘娘讲佛法,卑职恰好在附近候着,便听了几句。” “佛法。” 赵宸回过头,又望着窗外不再说话。 院中有极轻的脚步声。 他虽看不见,却能听的见。 敢来小院打扰他的,只有不得不来的大事。 太子府长史梁忠走到书房外,拱手道,“太子爷,皇上让您进宫一趟。” 果真还是传他了。 他知道处置永平侯会受到父皇的阻力,是以他这几日都不曾进宫请安。 只要永平侯的罪名铁证如山,又经了三司会审,父皇不认也得认。 他问,“永平侯出宫了没?” 梁忠道,“回太子爷,传旨太监出宫的时候,他在御书房的偏殿呆着。” “他倒是聪明。” 赵宸扶案起身。 出殿房时,脚下没防备门槛,赵宸一个趔趄冲了出去,几步才稳住了。 卫霄暗叹了口气。 太子爷最近怪的很。天天来这个破院子不说,还要蒙着眼。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是为了什么。 体验瞎子的生活? 赵宸缓缓撕下黑巾,眼前复见光明。 她当年摔了多少次?撞了多少次? 暮色蔼蔼,苍穹低沉。 天边黛色下,与太子府一河之隔的大周皇宫灯火辉煌,巍峨庄严。 御书房。 龙纹紫金熏炉里燃着熏香,虽已进初冬季节,熏香里依然添了醒脑的薄荷,清凉异常。 庆明帝勤政,即位十七年来,从未断过一次早朝。 历任皇上都是由内阁分担政务,分拣批阅奏章,只将那些重要的需皇上亲阅的呈上御书房案头。可庆明帝却更喜欢亲力亲为,即便内阁作了批注,他也要再看一遍。 他翻看着厚厚的卷宗,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赵宸认得出来,那是大理寺的。 在他来之前,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刚刚走。 庆明帝抬头瞥了他一眼,“胳膊上的伤没事吧?让你母妃知道了,又该唠叨你。” 赵宸恭敬道,“谢父皇关爱,儿臣从小得父皇亲手教导武艺,这些年一直晨练不敢懈怠,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庆明帝淡淡嗯了声,“太子审案甚是用心,连命都不要了。” 赵宸拱手道,“儿臣为人子,便该谨守孝道,为人臣,便该为君分忧。此案事关重大,陈家忠义,一个处理不慎便会有损父皇的明君之名,也会寒了臣子的心,儿臣不敢懈怠。” 庆明帝眯眼看着他,“就没是因着陈家那丫头的缘故?这些日子你为那丫头跑前跑后,倒是殷勤的很。” 赵宸默了默,“瞒不过父皇。儿臣初见昭平县主,便心生欢喜。儿臣如此尽心审案,是为公,也是为私。” 庆明帝眉头微挑,审视的意味颇浓,“你是太子,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都该选那品性贵重的世家女儿。她不过是商家女,身份上不太够,若是为妾尚且勉强,你不该为她用太多心思。” 赵宸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拱手道,“儿臣后院空虚多年,便是要等那一心人。她的出身如何儿臣不在意,还望父皇成全。” 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定国公府大小姐韩清婉有道士判命,天生的凤凰命,又有定国公这个大伯父撑腰,你娶她为妃才是正理。定国公为了侄女也得对你忠心耿耿,好好替你守着这江山。” 赵宸脸色惶恐,砰然跪地,“儿臣不敢!定国公该效忠的是父皇,该守卫的是父皇的江山!韩清婉德行有亏,命格克妨夫家,不可入我赵家门!” 庆明帝看着跪地的儿子,他说得决绝,神色恳切,看起来丝毫无娶凤凰女之心。再观他最近所为,对那韩清婉倒的确算得上狠心了。装样子可到不了这种地步。 倒是三皇子赵寅,对那韩清婉颇为维护。 凤凰女,即便是假的,也能验出些真心来。 他抬了抬手,皱眉道,“起来说话,朕不过是与你闲聊家常,这么紧张作甚。” “谢父皇。”赵宸起了身,“儿臣对昭平县主一片真心,还请父皇成全。” “朕听说陈家那丫头也去城门口了,和晋王同行。晋王又是送衣物又是送侍卫,看起来是对她动了心思的。他是长辈,你总不能跟你皇叔抢女人。”庆明帝笑了笑,“朕若是应了你,你皇叔找朕来算账,可如何是好?” 庆明帝在提起赵承渊时,不管是在谁面前,都是偏宠之心溢于言表。 赵宸道,“七皇叔若是对她有心,之前便不会拒了父皇的赐婚。” 庆明帝摆了摆手,有些不耐,“此事暂且不提。现在那丫头也没个正经长辈做主,等定国公回来再说吧。” “儿臣遵旨。” 赵宸沉了沉眸子,心中苦笑。 若是定国公回来,攸宁的身世大白于天下,父皇怕更要疑心他的居心了吧。 庆明帝叙完了家常,便说起了公事,他严肃道,“不过公私还是得分清了,你主理灭门案,不可掺杂私情。” 他指了指龙案上的卷宗,“这个朕已经看过了,仅凭胡文德一人的证词,就来定永平侯的罪,未免太过武断。” ------题外话------ 为什么每次立的g都会被打脸…… 我如果什么都不说,反而更新能及时一些啊。。 第129章 兔死狗烹(一更) 赵宸虽猜到父皇会出言袒护永平侯,可万事总该有个限度,即便是为了永平侯搂银子的本事,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胡知府刚刚招供的口供就在卷宗里面。永平侯觊觎陈家家财,谋财害命,前前后后交代的一清二楚,其中真伪一查便知。 即便不能武断行事,此时也该将他收押了,等待查证。 陈家产业遍布西南,永平侯在陈家灭门之后,几乎把这些产业给掏空了。一千多万两银子,顶大周半年的国库收入了,单凭这个,也足够将他押入大牢了。 赵宸皱眉道,“父皇,此事已是铁证如山,您若袒护于永平侯,不但昭平县主不肯接受,怕连七皇叔和定国公那里都不能交代!” 庆明帝抬眼看他,“如何把案子结得漂亮,又能让人信服,就看你的本事了。” 赵宸闭了闭眼。 连这话都说出来了! 虽说并非事事都有真相,天下一堆糊涂事,可父皇,他怎就容得下永平侯! 赵宸看着淡定喝茶的父皇,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结局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永平侯,或许是把事情办到了皇上心坎里了。 所以不管他拿出多少证据,事情最终还会走向那个方向。 和前世一样,永平侯会平安无虞走到最后,掌控大半朝堂,甚至是左右父皇的选择。 他不由得一阵心惊。 兔死狗烹历来都有,可帝王们针对的往往是有兵权威胁江山的武将。 陈家不过区区商人,年年还为大周捐粮捐银,毫无威胁之力,竟也不能幸免。 他离开御书房时,已经是二更时分。 弦月如刀,繁星似海。 夜的寒气已能沁入骨,赵宸拢了拢大氅,阔步离去。 永平侯从偏殿里信步走出来,微笑跟在赵宸身侧。 “太子殿下,同行如何?” 赵宸脸色阴沉,“永平侯,孤还是小瞧你了。” 永平侯笼着大袖笑道,“那胡知府贼喊捉贼,胡乱攀扯,是皇上明辨是非,还了下官清白。” 皇上之意,胡文德作为一府长官,与陈家又有求亲被拒的罅隙,是他杀人泄愤也未尝可知。 陈家灭口,死一个五品知府,足以交代了。 赵宸冷笑,“一千多万两白银,是永平侯的买命钱?” 永平侯仰头看着墨蓝天穹,幽幽道,“猪养肥了,总是要杀的。殿下身为储君,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啊。” “那永平侯就好好保重自己,别把自己养得太肥。” 赵宸霍然一甩大氅,撇下永平侯,离了宫。 永平侯微笑,“不会有那一日,太子殿下。” -- 天色刚亮,韩攸宁就醒了。 已经进了十月,外面有些冷,虽燃了炭盆,不过还是让人没勇气出被窝。 她把被子裹得更紧实了些,只露出半张红扑扑的小脸,叹了一声,“你拉开幔帐作甚,热乎气都散了。” 铃儿很欢喜,如今的小姐渐渐恢复了些以往的娇气,不再是暮气沉沉的样子。 她挽起幔帐,笑嘻嘻道,“小姐,这可是您说的,春捂秋冻,不让炭盆太足了。现在畏畏缩缩不出被窝的又是谁?” 春捂秋冻,这是外祖母教给她的。所以长这么大,她也壮壮实实的极少生病,可见这话是有道理的。 她就是高兴,想让自己疲懒一会。 “出了被窝又无甚事情,还不若在被窝里待着。” “小姐您忘了,月娘今日搬家,您答应了要送她的。” 铃儿转头从熏炉上的架子上拿了一件袄子,走到床边,塞到被窝里。 “这袄子厚实,是月娘连夜缝好的,您试试看。” 怀里的缎子袄又软又暖,韩攸宁蹭地坐了起来,急匆匆穿着衣裳。 “我把这事给忘了!玉娘呢,我又不是没袄子穿,她怎就要熬夜了呢?” 铃儿一边帮她穿着衣裳,一边说道,“她在房里收拾呢,不过奴婢看着,她左右不过那么几件衣裳,也无甚好收拾的。” 韩攸宁匆匆梳洗了,去了厢房。 玉娘原本在炕上坐着,见她进来,又开始忙碌着叠衣裳。 “你来这里作甚,赶紧吃饭去,我这里事情还多着呢!” 韩攸宁看到了玉娘眼角的泪光。 “那你快点啊!” 她转身走了。 用过早膳,她们一行出了锦和堂。 尚未出垂花门,便遇到了韩老夫人和韩清婉,衣裙妆容雅致,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婆子,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韩清婉笑意盈盈,“县主看着心情不错。” 韩攸宁看向她,发现她眉目舒展,脸色红润,倒似是心情比她更好。 “大表妹看着心情也不错呀。” 韩清婉笑了笑,“那是自然。今儿是外祖父寿辰,大好的日子,没有不高兴的道理。一大早就差人来催,让我们早点儿去呢。” 永平侯寿辰? 他即便不在大牢,也应是在奔波保命才对啊! 他怎么会有心思办寿宴? 韩攸宁再看韩老夫人,也是神色安然,丝毫不见慌张。 他们姐弟之间唇齿相依,凡事多有相商,永平侯若是出事,韩老夫人此时怕难如此镇定。 她道,“那就替我代一声好吧。祝愿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韩清婉笑得温婉,不掩得意,“我会带到。外祖父自然也会长命百岁,永平侯府也会一直富贵下去。” 出了垂花门,待韩老夫人她们走后,韩攸宁吩咐段毅,“你去打听打听,陈家的案子进展怎样了。” 段毅应是。 叶常却觉得女主子这凡事不靠人的习惯不大好,有王爷在呢,需要你自己打听吗? 他拉住了段毅,“县主何必自己费心,还不若卑职派人回一趟晋王府,就什么事都知道了。” “也好。”韩攸宁道。 她心里一急,忘了还有赵承渊。 乐安坊的小宅子热闹了起来。 家具买的都是现成的,各铺子有送锅碗瓢盆,有送柴米油盐的,有送布料棉花的,伙计们进进出出,玉娘高声吩咐着他们摆放。 玉娘将第二进收拾得布局和锦和堂小跨院一样,还真是打算让她时常来住的。 韩攸宁神思不属,坐在书房发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永平侯安然无恙。 ------题外话------ 二更要很下午…… 捂脸匿了 第130章 弹劾晋王(二更) 去晋王府的侍卫回来了。 在门外候着。 韩攸宁快步走了出去,急问,“案子如何了?” 侍卫禀道,“永平侯昨天申正进了宫一趟,晚上平平安安出宫了。太子昨晚也进宫一趟,原定明日的三司会审取消了。” 韩攸宁心沉了下来。 申时,胡知府的家眷刚被抓,永平侯选择那个时候进宫,其目的不言而喻。 而赵宸进宫,皇上自然也就清楚了案情,怎就放永平侯走了呢,难道连面子都不肯做了? 她虽没指望就此一举扳倒永平侯,可按说,皇上即便要保永平侯,也该先将他作为疑犯羁押,再徐徐图之。 侍卫又道,“王爷说,让您不要着急,且耐心等着。” 韩攸宁心中一动。 赵承渊如此淡定,是在安慰,还是他还有后招? 玉娘从前院转了过来,却也不靠近,只远远地停了脚步喊道,“县主,咱去隔壁送贺礼去!” 隔壁住着威行镖局的镖师,他们今日也搬家。 韩攸宁和玉娘一起过去,送了一封银子,算是乔迁贺礼。 霍山笑着迎了出来,拱手道谢。 玉娘还送了几盆子包子过来,是孙大娘和几个粗使婆子一起包的。 她冲着霍山抛了个媚眼,娇声道,“霍总镖头,以后是邻居,你但凡有个缝缝补补的,只管来找我呀。” 霍山蹙了蹙眉,“霍某不住这里。” 玉娘娇笑,“不住这里也没关系。我听县主说这里离着镖局不远,我去寻你也是行的。” 霍山突然有些后悔寻这么处地方。 他让手下招待玉娘,自己则引着韩攸宁去了会客厅。 这座宅子比玉娘的大,有五间阔,隔壁再过去一座宅子,也是他们的。 韩攸宁没有与他提永平侯之事,这个时候恐怕不是他能帮得上的了。 她与他闲聊了几句,说道,“世叔,你帮玉娘寻一下她女儿吧。” 霍山很不理解她为何对玉娘这般好,按说玉娘对她只是护着出城的恩情,她也该还清了。 那夜罗平悄悄跟着她们主仆去了春风楼,知道玉娘的身份。 王爷之后让他去查了她的底细——做了十几年的娼妓,颇为随遇而安,也有些抱负,最大的愿望是自己开个青楼。 通常女子都对这种人离得远远的,生怕坏了自己名声,县主怎就不在意呢? 霍山应了下,又委婉道,“如今玉娘离开了定国公府,对县主来说也是好事。她的安全自有镖局来照应,县主以后还是与她少些来往,免得徒增事端。” 韩攸宁沉默了片刻,“我既喊了她那么多日子的娘,我就不能不管她。” 当年玉娘拼死护她,“你叫我一声娘,我就得对着起这声娘。” ” 玉娘为了她连命都搭上了,她又怎会在乎那些虚无的名声。 霍山神色微动,他从中听出了江湖儿女的侠气,对一个闺阁女子来说,能有如此胸襟委实是珍贵难得。 他正色道,“县主放心,霍某定尽力而为。” 韩攸宁谢过,起身告辞。 出了房门,便见玉娘站在廊下墙边,红着眼圈。 韩攸宁笑笑,“玉娘,我饿了,想吃牛乳羹。” “馋嘴……走了!”玉娘拽着她的手往外走。 -- 连续三日早朝,都有朝臣上表弹劾晋王。 尤其以兵部尚书罗尚书为最。 弹劾晋王为私事动用金吾卫和大理寺,关闭城门,大杀四方,枉顾百姓生死。百姓怨声载道,文人口诛笔伐,影响恶劣。 庆明帝始终不开口处理,都将弹劾给压了下去。 朝臣们颇为佩服罗尚书和那几位大人的勇气,毕竟这么多年来,弹劾太子弹劾皇子的事时有发生,可弹劾晋王的却是从来没有过。 看,现在皇上根本就不搭理吧? 罗尚书这内阁次辅才干了几日,果真是不知轻重了! 罗尚书面露忧色,言辞犀利,“南门口死五十三人,被大理寺带走二十六人,敢问晋王府失窃何物,贼人能有如此之众!而那二十六人多为妇孺,偷盗罪为何还要株连?恳请皇上严惩晋王,严查此事以平民愤!金吾卫和太子助纣为虐,亦应严惩!” 庆明帝皱眉。 这事一旦严查,胡文德指证永平侯之事就会暴露出来。这朝堂上没一个傻子,事情一环扣一环,永平侯根本脱不了干系。 他私下里可以保永平侯,可若闹开了,他只能把永平侯推出去。 他看了赵宸一眼,“好了,容后再议。” 罗尚书摘下了梁冠,颤巍巍跪地俯首,“臣请罪辞官。” 庆明帝皱眉,“罗爱卿何罪之有?” “臣枉为内阁次辅,上愧对皇上,不能保皇上英名,下愧对百姓,不能安抚民心。” 那几位弹劾的大臣也纷纷脱冠跪地,“臣等请罪辞官。” “臣等请罪辞官!” 庆明帝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是来逼朕?” “臣等不敢!” 嘴里喊着不敢,却没一个人起身。 这些大臣,大多是翰林院国子监的老臣,胡子一个比一个白,脑袋一个比一个迂。若真应了他们的罪,说不定回头一个个都撞死明志了,这是他们的管用伎俩! 他们学生满天下,朝中关系也是盘根错节,届时还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动荡来! “明日再议!” 庆明帝黑脸扶袖而去。 吴俭忙追了上去。 庆明帝回了御书房,沉脸问跟进来的吴俭,“依你看,是谁在背后操纵的?” 吴俭迟疑,“这……” 庆明帝不耐,“你只管说!” 吴俭跪下回话,“奴才便斗胆妄议几句。依着前几日太子殿下的表现,他是想拿下永平侯的。但晋王对昭平县主也是关爱有加,不惜自毁声誉捉拿胡知府家眷……奴才觉着,他们二人都有嫌疑。具体是谁,却是不好说。” 庆明帝头疼地捏了捏眉间,说了这么多相当于没说。 “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更大?” 吴俭犹豫了半天,眼看着庆明帝手里的奏折就要砸过来了,他忙道,“若是晋王,可谓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这在民间的声誉若是毁了,可不是说挽回就能挽回的。且若皇上直接按他们的弹劾,严办了晋王,他岂不是在给自己挖坑又埋土?” 他抬眼看了看庆明帝。 庆明帝沉眸想着,见他停了,道,“你继续。” ------题外话------ 啥也不说了…… 第131章 八珍包子(一更) “至于太子……太子心仪于昭平县主,偏晋王又待县主关爱……” 吴俭伏在地上,不敢说了。 不过庆明帝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太子嫉恨晋王,不管这弹劾能否成功,于他而言都是有益无害。要么是打压晋王,要么了打压永平侯。 可吴俭想得还是太浅了。 即便没有陈攸宁这一层,太子也是要打压晋王的。 他身为储君,不可能容得下旁人压得过自己,尤其晋王身份又特殊一些。 庆明帝不置可否,抬手示意吴俭起来。 殿外的小太监进来禀报,成郡王来了。 庆明帝道,“让他进来。” 小太监应诺退下。 殿门打开,一个英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同为堂兄弟,成郡王与庆明帝之间眉眼有些相似之处,不过他的容貌更为明朗坚毅。 而庆明帝,较之要阴翳一些。 成郡王请了安。 庆明帝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成郡王沉声禀道,“臣暗中走访,当日城门口百姓的确怨言颇多,那些看病的拿药的,臣都已经核实,是京郊村落的百姓。至于那些学子,与昭平县主对峙的是临州廖元思,今秋的解元。” 庆明帝眸光微动,“廖元思?” “正是。” 庆明帝对他印象深刻。 通常各省秋闱解元的试卷都会快马加鞭呈一份上来,他也好对次年春闱大致有数。 廖元思的策问见解精辟,旁征博引,一针见血。不同于旁人的夸夸其谈,虚于表面,他的策问极为务实博学。 还有几个月就春闱了,各地学子渐渐汇集京城,临州紧靠京城,廖元思时常来京城会友,也属正常。 只是他在这个时候言辞激烈得罪晋王,还引导学子声讨,却非明智之举。 要么是此人太过刚烈,不懂收敛锋芒,要么就是蓄意为之,背后有操控之人。 成郡王从怀中拿了一张纸呈了上去,“这两日在京城及周边州县广为流传的《十问晋王》,就是他所写,言辞犀利,颇受学子推崇赞誉。” 庆明帝前后看了两遍,“恩,像是出自他手的文章。旁人没这句句切中要害的本事。” 他将纸扔到龙案上,“他那日可曾见过什么人?” 成郡王禀道,“他是前一日进京会友,见的都是些同窗好友,并未查出与什么人有接触。那日中午是在庆春楼吃的饭,镇国公世子做东。” 庆明帝眸色微沉。 镇国公世子……内阁首辅王灿的嫡长子,母后的侄孙,王贵妃的亲侄子,太子的表弟。 虽说他也是上进的,在考科举,与廖元思相识也属正常。 可就着他的身份,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这些皇子宗亲们,还有朝中大臣,甚至是地方官员,都会在秋闱之后押宝,拉拢自己看好的学子,将来高中之后,便是他的门生人脉。 廖元思这种状元的热门人物,想将他收入门下的还不知有多少人。 太子…… 他道,“你退下吧。” “臣告退。” 成郡王往后退着,却听庆明帝又问,“陆凛在军营里如何?” 成郡王停了脚步,答道,“三皇子送回的信儿,说军法管不了他,伙房里养的猪被他烤着吃了两头,都是尚未长大的小猪崽子。打完了军棍,继续偷。” 听说三皇子养的鹦鹉,好容易教着学会了背诗,就被陆凛给烤着吃了。 三皇子怒气冲冲想将陆凛送回京。 他连忙亲自送了两只会背诗的鹦鹉过去,又给伙房补了十头猪崽子,十头羊羔子。 当天晚上羊羔子就少了一头。 旁人去了军营都是变得又黑又瘦,只有陆凛变得白胖了。 庆明帝无奈摇头,“那个混世魔王,是该成亲让媳妇管教管教了。你们两家,议亲到哪一步了?” 成郡王连连摆手,“湘儿被惯坏了,可没管教陆小侯爷的本事。老安陵候夫人多次登门上门求娶,内子都给婉拒了。” 庆明帝也是听说了的,成郡王将陆凛扔去军营给老三,就是因不想看着他在跟前碍眼。 将心比心,陆凛确实不是女婿的好人选,但凡有的选,没人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吧。 只是安陵候府,是怎么想的呢? 他淡淡嗯了声。 成郡王见他没再问话,告退了出去。 庆明帝倚着宽大的龙椅,闭目养神。 吴俭在一旁垂手默立。 殿内静悄悄的,熏香袅袅醒脑。 良久之后,庆明帝淡淡道,“请晋王进宫,陪朕用午膳。” 吴俭领旨退下。 赵承渊进宫时已经接近午时。 他提了一纸包包子,放到龙案上,“庆春楼的八珍包子,皇兄尝尝。” 庆明帝见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头疼地捏了捏眉头,“如今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也是吵翻了天,你倒是悠闲,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赵承渊转身闲坐下首,微笑道,“皇兄趁热吃,看看你能不能尝出来是哪八珍。” 庆明帝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拿赵承渊没办法的样子。 他拿湿帕子擦了擦手,拿起包子便要下口。 “皇上!” 吴俭忙往前踏了一步,低声提醒,“皇上,还没试菜呢。” 说是“试菜”,实则是验毒。 先是用银针试毒,之后再由试菜太监先吃,等待片刻确认无恙后,皇上方能入口。 这是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更要万分谨慎。 庆明帝不悦道,“朕的弟弟亲自送来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着话,便作势要吃。 “皇上!” 吴俭脸色大变,砰地跪到在地,“皇上龙体要紧啊!” 殿内其他的太监,也纷纷跟着跪地。 但凡皇上饮食上出了一点问题,他们这些在殿内伺候的,都别想活命了。 赵承渊笑了笑,“皇兄还是别难为吴总管他们了,守着规矩是好的,让他们验验也好。” 庆明帝皱着眉头把包子放了下,“当这皇上恐怕是最不得自由的差事了,连吃个包子也不能畅快。” 赵承渊喝着茶,笑道,“皇兄这话倒说的没错。不但吃不畅快,恐怕皇兄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包子。御膳房做的那些东西,委实没什么新意。” ------题外话------ 求票票…… 第132章两全其美(二更) 庆明帝睨了他一眼,“你享受了便享受了,又到朕跟前说了来惹朕不痛快。” 论真比起来,自己这个皇上的确不如他这个王爷过得逍遥自在。 晋王在南城门口的嚣张恣意,若是换做自己,恐怕都不得那般无所顾忌。 赵承渊气定神闲坐着,品着茶,又挑剔起茶叶不够好,水不够清冽。 庆明帝苦笑摇头。 吴俭已经将包子试毒,又掰开一个包子吃了一口。 确认无事了,方让庆明帝吃。 庆明帝拿着那吃剩的半个包子咬了一口,他顿了顿,把半个包子都吃了。 “这包子,竟然如此好吃?” 赵承渊微笑,“庆春楼的八珍包子能不能吃得到靠机缘,不是花银子就能吃到的。皇兄尝出来是哪八珍了?” 庆明帝回味着,忍不住又拿起来一个。 吃了几口之后,方道,“鹿筋、鲍鱼、鱼翅、竹荪,这些朕尝出来了,旁的还有什么?” 他能尝出来飞禽走兽的味道,具体是什么,他却是品不出来。只觉得,这搭配起来味道妙极。 赵承渊笑道,“让臣弟说可以,皇兄得答应臣弟一个条件。” 庆明帝叹了口气,“若说亲近,你倒比太子他们与朕更亲昵些。他们几个,一个个见了朕战战兢兢的,哪里还跟你这般又是提条件,又是抢宝贝的。你说罢!” 赵承渊笑了笑,“这次不抢宝贝,皇兄只要不罚臣弟就好了。” 庆明帝顿时猜出他要说什么了。 赵承渊怅然地叹息了一声,“臣弟不过是关了个城门,竟惹出这么多乱子来,没帮成昭平,倒把自己名声给毁了。那些学子年轻气盛也就罢了,老臣们也跟着来凑热闹,总不能,真要逼着皇兄给臣弟降爵才肯罢休吧……” 赵承渊起身走到庆明帝身边,亲手给他斟了一杯茶,“皇兄替臣弟转圜一二,罚俸可以,降爵就不必了吧?” 庆明帝这还是第一次得赵承渊斟茶。 他这皇弟的矜贵是在骨子里,能给他斟茶,已经是极低的姿态了。 只是这低姿态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扳倒永平侯,却也不太好说。 庆明帝缓缓喝了口茶,目光坚定,“你捉的是谁朕也知道,可永平侯不能倒,没人能接替得了他的位置,保得了大周各部运转。哪怕他真的杀人放火了,朕也得保他。” 他看向赵承渊,“只是若要保他,就没办法保你。那些老臣逼得紧,若是不说出你关城门的真相,恐怕降爵都不见得能让他们满意。” 赵承渊俯身靠近庆明帝,“也就是说,皇兄知道永平侯杀了人。” “对。是他杀的。” 永平侯已经跟他和盘托出。 赵承渊恐怕也什么都知道了,也没瞒他的必要。 赵承渊问,“那么永平侯把那一千多万两白银都给了皇兄,以求保命,对吧?” 庆明帝暗叹,自己这个皇弟当真是个聪明人,好在他的聪明只是用在保命享乐上,对他这个皇兄还算坦诚。 他坦诚道,“对。他即便有私心,恐怕也没敢留多少了。” 想想史无前例丰满的私库,他心底极为踏实。为了运这些银子到他私库,暗卫们忙活了整整一夜。 以后再也不必赏大臣银子只能百八十两的赏了。虽说银子多少都是恩赐,可作为皇上,出手总是那么拮据,心里并不痛快。 若是给永平侯定罪,那么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就是陈家的,陈家还有个陈攸宁在,是要把银子退还的。 赵承渊笑道,“既然如此,皇兄还怕什么呢?只管让大理寺收押了永平侯,让他们查去。定罪讲究个人赃并获,大理寺若是搜不出这一千多万两银子,如何去定永平侯的罪?” 庆明帝眉心一动。 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既然胡知府的证词里是有一千多万两银子,又大都是现银,那么就得把这证据给搜出来才是。如果没有银子,那就说明胡知府做的是假证,届时再将永平侯放出来就是。 如此,既解了老臣的发难,又一劳永逸地保住了永平侯。 “这倒不失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庆明帝看向赵承渊,“你这头脑,不领个差事做委实是浪费了。” 赵承渊笑着坐了回去,“皇兄还是莫要为难臣弟了。臣弟是为了保爵位才肯费心掺和这些杂事,可不能真将自己填了进去。” 庆明帝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只管偷懒!” 吴俭也在一旁也呵呵陪着笑。 御书房里气氛一时空前的好。 庆明帝目光转向他,“你在这里笑个什么劲?” 吴俭躬身笑着回话,“奴才看着皇上高兴,就跟着高兴。皇上可好几日没这么笑了。” “恩,是该高兴!” 庆明帝拿起了一个包子,举着问赵承渊,“你的王爵也保住了,是不是可以说说是哪八珍了?” 赵承渊笑道,“看来这八珍包子确实是个宝贝,能帮臣弟保住爵位。臣弟回头得给庆春楼多送赏钱过去。 此八珍是取山八珍之熊掌鹿筋,海八珍之鱼翅鲍鱼,禽八珍之飞龙彩雀,草八珍之猴头竹荪。都是快马加鞭新鲜活着送来的,集齐了可不太容易。食材的处理更是考究,或煨或煮,其中的配料不见得比这些食材容易得。所以能吃上一次,全靠缘分。” 庆明帝长叹了口气,“果真好东西都在民间,朕这个皇上做得跟笼中雀一般,见识倒是短浅了。” 御膳房的东西看着天花乱坠,都是名贵的好东西,可也没这般精致考究。 纸包里还剩下三个包子,他吩咐吴俭,“你将这包子给太后、皇后和王贵妃,每人送一个过去,让她们也尝尝。” 赵承渊道,“母后那里就不必送了,臣弟已经送了一份过去。母后吃的高兴,还赏了臣弟一件墨狐大氅。” 他站起来张开双臂展示身上的大氅,高贵的墨色愈发让他矜贵如玉,不可亵渎。 庆明帝甚至觉得,墨色更适合他,让他气质冷冽贵重了许多,有隐隐的压迫感。 “那就太后那里不必送了,送皇后两个,王贵妃一个。” 吴俭应诺,将包子包好了,拿着往外走去。 “慢着。” 庆明帝叫住了他。 “皇后那里就不必送了,都给王贵妃吧。” 吴俭微怔,再次应诺退了出去。 第133章 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谪仙 韩攸宁在锦和堂等了三日,每天派人出去打探消息。 可形势却是越来越糟糕,大街小巷全部是晋王爷嚣张跋扈的消息,又不断有人弹劾。 赵承渊说让她耐心等着,她却静不下心来。 她担心的不是永平侯,是赵承渊。 复仇之路艰难,这次不成,她再想办法就是。可是赵承渊被她拖累,深陷泥潭,又该如何脱身? 铃儿愤愤不平地走进来,“小姐,她又来了!” 韩攸宁放下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十问晋王》,看向微笑走进来的韩清婉。 衣衫华美,头面靓丽,似乎过得比之前更好了。 这几日她每天都要过来一两趟,一改前些日子的低沉,颇为趾高气扬。 之前倒少见她这个样子。 恐怕是被压抑打击的狠了,一旦有了翻身的机会,她便迫不及待地想彰显自己依然是风光无限。 这便是越缺失什么,便越炫耀什么吧。 韩清婉拿起书案上的《十问晋王》,幸灾乐祸道,“真是遗憾啊,已经过去三日了,我外祖父一点事都没有,晋王却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却不知晋王要如何回应这十问呢?” 只要外祖父出手,果真是无往不利。 饶她陈攸宁做了再多,又有什么用,皇上就是外祖父手中的一颗棋子,想让他怎么走,他就得怎么走。 即便是选太子妃,也只能按外祖父的心意来! 韩攸宁轻笑,“表妹高兴得有些早,你就没想想,皇上几次压下朝官弹劾,是为何?” 韩清婉就看不惯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县主且等着吧。” 她倒要看看,没了晋王罩着,陈攸宁能嚣张到哪一日。 她说着话,有意无意地多角度展示着自己的衣裙。 韩攸宁果真没有让她失望,成功地主意到了她今日衣裳的不同,“表妹这袄裙好看,是缂丝的吧?” 铃儿在一旁撇嘴,小声道,“去年的花色。” 韩清婉刚涌上脸的喜色顿时消散了大半,但又很快缓了过来,即便是去年的,也不是谁都能穿得起的。 她云淡风轻地说道,“外祖父给的料子,锦绣坊三个绣娘花了三日功夫才给做出了的。还有一匹大红蝴蝶穿花的正在做着,我也不必服丧,倒是可以随便穿呢。” 铃儿气不过,“那大小姐可要赶紧穿,免得不知哪天便不能穿了!” 韩清婉怒声道,“好没规矩的奴婢,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 韩攸宁瞥了铃儿一样,冷声道,“是不该插嘴。” 就在韩清婉得意的功夫,却听她继续道,“该直接动手。” 铃儿闻言眼睛一亮,福身脆声道,“奴婢知错了,小姐教训的是!” 她在韩清婉和丫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走上去扬起手扇了过去。 啪,啪,啪! 连续三个耳光。 韩清婉捂着脸颊尖声喊道,“陈攸宁,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多了,她此时却也不敢做什么,陈攸宁是县主,她挨了打只能受着。 她要报复,只能等着自己的身份地位比陈攸宁高了,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再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不,不但是她,还有她那亲生的父亲,哥哥,谁也逃不了! 韩攸宁冷笑,“那我就等着。” 铃儿笑嘻嘻道,“大小姐可要好好说话,总是扇你巴掌,奴婢也怪不好意思的。” 韩清婉阴沉着脸,目光森冷地看着铃儿。 她院里的丫鬟翡翠匆匆从外面进来,神色慌张,先冲着韩攸宁福了福身,低声对韩清婉道,“小姐,您出来一下。” 韩清婉余怒未消,见翡翠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比起铃儿的趾高气扬很是上不得台面,便气不打一处来。 “好好说话!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翡翠迟疑,看了韩攸宁主仆一眼。 韩清婉一巴掌扇了过去,指桑骂槐道,“没出息的贱丫头,主子再给你脸面你也是个低贱奴婢,赶紧说!” 翡翠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脸色狰狞的韩清婉。 她是一等大丫鬟,平日里过得体面,小姐待她也和气,连说句重话都不曾,更别说扇耳光了! 她细看之下方注意,小姐脸上竟然是有红红的巴掌印! 她心头的屈辱顿时消散了不少,暗骂活该。 她也顾不得替韩清婉遮什么丑,开口说道,“宫里传来的消息,永平侯被押入诏狱了,官兵也把永平侯府给围了!” 韩清婉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狠狠抓住翡翠的胳膊,“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翡翠面露焦色,心中却是觉得痛快,“永平侯下诏狱了,皇上在早朝上亲自下的旨意。晋王在城门口抓人,抓的是证人家眷,说是永平侯……” 她悄悄看了韩攸宁一眼,“说永平侯灭了陈家门……老夫人方才听了信儿,差点晕过去,现在正在床上躺着。” 韩清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怎么可能? 外祖父不是说,他不会有事吗? 不是说,皇上只是一颗棋子吗? 这是外祖父特意将她叫进书房,给她说的啊! 她踉踉跄跄出了小跨院,往宁晖堂去了。 韩攸宁站在书房里,傻傻地咧嘴笑了起来。 赵承渊说让她耐心等着,便是等这一刻吗? 他果真还是那个谈笑间杀人于无形的谪仙。 韩攸宁心情大好,去小厨房做了糯米桂花糕,又是分了两匣子,一匣子送去晋王府,一匣子送去威行镖局。 送晋王府的那一匣子,特意放了个小手炉在里面温着,让段毅先送,这样到了后也是热乎的,不至于伤了脾胃。 段毅送到晋王府时,赵承渊正在外书房与赵宸说话。 段毅面无表情地递上去匣子,“县主说,让王爷您趁热吃,但是要节制,不能超过四个,剩下的晚上热热再吃。” 赵承渊打开匣子,看到里面的铜手炉,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好,本王记住了,都听她的。” 赵宸紧紧盯着那个热气腾腾的匣子,面色不动,眼眸中却是幽暗沉鸷。 赵承渊拿起一个热乎乎软糯糯的桂花糕吃了,顿时身心熨帖。 他对段毅说道,“你回去告诉昭平,让他耐心等着。” 第134章查抄侯府(二更) 赵承渊不紧不慢吃着糯米桂花糕,他看了赵宸一眼,“昭平给的桂花糕不多,本王就不招待你了。” 赵宸收回目光,淡淡道,“皇叔不必客气。” 他话锋一转,“皇叔让昭平耐心等着,是何意?” 赵承渊吃着桂花糕,微笑不语。 赵宸看他讳莫如深的样子,心底起了疑虑。 如今虽说收押了永平侯,却没关在大理寺,而是关在御林军管控的诏狱,算是在父皇眼皮子下。父皇甚至绕开了大理寺和刑部,直接派成郡王领御林军去永平侯府查找证据。 永平侯府里能有什么证据,父皇分明是打算做做样子,敷衍过了朝臣,再说一句查无实据把永平侯给放了。 即便成郡王查出了什么,是否对外公布,主动权也是掌握在父皇手里。 他心念一动,“若是永平侯府银两足够多,那就是证据……皇叔是想让父皇查抄永平侯府?” 永平侯能替大周搂银子,更能替自己搂银子,他的家产定然丰厚。 父皇见了,难免不会动心。 兔死狗烹,为何永平侯就不能成为那只被烹了的猎狗呢? 赵承渊不置可否,反问道,“太子觉得多少银子能让皇兄下定决心抄家?” 赵宸思量片刻,“永平侯给了父皇应该是一千五百万两左右。陈家每年都能上交两百万两银子的税,为了这一千多万两,父皇能容忍永平侯杀鸡取卵。永平侯手里的银子若是能覆盖着一千五百万两,便足够让父皇起杀心了。不过……就怕永平侯没那么多银子。” 他再贪腐,总不能攒下半年国库收入的家财吧? 赵承渊闲声道,“太子还是低估永平侯的能耐了,他一年替皇上多收上来的银子,可不止两百万两,他的作用比陈家大的多。哪怕是他府里搜出来三千万两,皇上都不见得舍得杀他。毕竟,若是定了他的罪,不但以后捡不到鸡蛋了,皇上到手的那一千多万两还要吐出来。” 赵宸低眉沉思。 永平侯已经进了诏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他翻身。 否则,以后再也没有扳倒他的机会了。 赵承渊咽下桂花糕,又伸手到匣子里时,皱眉顿手,“已经吃了四个了?” 他看了看里面的黄铜手炉,探手拿到手中。 手炉还是热烘烘的,整体是梅花形,盖子上浮雕折枝梅花纹,小巧的很,他一只手就能握的过来。 想想那小丫头两只白嫩的小胖手抱着它,就觉得可爱的紧。不过…… 他皱眉道,“这手炉未免不够精巧。罗平,你去库房里寻寻,挑几个精致好看的,给昭平送去。” “是!” 罗平临走前扫了一眼王爷包在手心里明显有些爱不释手的铜手炉。 这已经够精致了,是不想还县主了吧? 赵宸眸色成功地冷了下来。 他起身拱手道,“皇叔忙,侄儿退下了。” 赵宸沉脸出了晋王府,便见长史梁忠快马而来。 梁忠跳下马快步走到赵宸身边,低声道,“太子爷,成郡王在永平侯府搜出来白银两千三百多万两,黄金一百多万两,还有珠宝字画若干。他刚刚进宫禀报皇上去了。” 这对他来说虽说是好消息,可赵宸脸上还是起了怒色,冷笑道,“胃口可真是够大的,大周国库都不如他的银子多!” 他翻身上马,回头看了眼威严的晋王府,眼底起了疑虑。 七皇叔竟查到了永平侯的家资底细。 而更可怕的是,似乎从七皇叔下令关城门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百姓学子闹事,老臣弹劾,皇上心思,查抄永平侯府…… 预判事件,算计人心,不愧是七皇叔。 赵宸赶到皇宫时,庆明帝正在大发雷霆。 他脸上阴雨密布,咬牙切齿地咆哮着,“好你个温伯石!折合下来三千多万两银子,大周一年多的国库收入!朕忙活了半辈子,竟还没有他一个尚书有钱!” 想想自己前几日还为一千三百万两银子高兴得睡不着觉,而这不还赶不上温伯石手里银子的一半。 当真是可笑,当真是屈辱! 难怪七皇弟也觉得他这个皇上可怜,当真是可怜可悲的很呐! 成郡王见庆明帝吼得差不多了,又呈上一件珠宝宝气的金簪,禀道,“禀皇上,其中有一百万两黄金、二百万两白银和几大箱珠宝头面的银箱都是新的,和前几日给您入库用的一模一样。您看这簪子,上面有陈家银楼的印记。这些金银珠宝,恐怕连胡知府也不知道。” 庆明帝紧紧攥着金簪,手上青筋暴起,脸色愈发黑沉得可怕,犹若飓风席卷而至。 一百万两黄金折合一千万两白银,他虽猜到永平侯还会留一些,但就在破财保命的情况下,竟还给自己留了一半! 御书房里的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庆明帝在御书房里来回快步走着,见赵宸在一旁站着,便指着他道,“你带着大理寺官兵,和成郡王一起,把永平侯府上下给仔细搜查,一寸地也不能错过!府里的家眷全部押入大牢!” 赵宸拱手道,“儿臣遵旨!” 庆明帝忽而脚步一顿,眯着眼看向赵宸,“你早猜到永平侯有这么多银子?” 赵宸闻言心一沉,他不该这么着急进宫。 他心念一转,蓦然发现自己上了七皇叔的当。 七皇叔说了那番话,分明就是引他进宫来的! 而他怕父皇不肯处置永平侯,想着来了或许能推波助澜一把…… 而现在自己再强行解释,未免落了下乘。 他暗暗喟叹一声,沉声道,“儿臣不知。儿臣若是早知此事,从一开始就该请旨搜查了。” 成郡王不禁腹诽,从查出来镇国公世子和廖元思那日中午在一起吃饭起,皇上就疑心是你在设局了。偏你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地赶了过来,皇上不怀疑你怀疑谁? 你此时再把嫌疑往晋王身上推,皇上又能信你几分? 庆明帝看了他片刻,道,“你们去吧。” 第135章 扎小人儿(一更) 耐心等着? 韩攸宁听了段毅的转述,便猜测这件事或许是赵承渊在背后推动。 他一副还有好消息的样子,让她疑惑之余又满是期待。 永平侯被羁押,这难道还不够吗,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消息? 不过半日,她的疑惑就解开了。 永平侯府被抄家了。家眷全部押入大理寺大牢,休弃回府的小温氏也在其中。 听到这个消息,韩攸宁和铃儿在房里抱头痛哭了一场。 孙大娘被他们主仆俩的哭声给吓着了,跑进来好几趟,到最后抱着一盆包子进来了。 “那个……县主,最后一茬菊花包子了,您趁热吃吧?” 韩攸宁破涕为笑,梳洗了用晚膳。 韩攸宁吃着包子,孙大娘在一旁说着她探听来的消息。 “老夫人身子不大好,听说是晕过去两回,请来的大夫一直在宁晖堂守着,汤药味飘出来老远。二少爷从国子监回来了,冲着锦和堂的方向骂了很久。大小姐哭得厉害,这亲娘进了大狱,生死难料,是该哭一哭啊。” 韩攸宁冷笑,她哭的可不是亲娘,恐怕更多的是哭自己吧。 没了永平侯府撑腰,她最大的底气便没了,她的太子妃梦,皇后梦,离她越来越远。 她是心高气傲的,从小被说是凤凰命,被众星捧月长大的,又怎么会甘于平庸呢? 失去亲人的痛,对她来说,反而没这种痛来得更让她伤心。 铃儿幸灾乐祸抚掌笑道,“奴婢说什么来着,大小姐那大红蝴蝶穿花的衣裳得尽快穿,一不小心就没机会了!” 孙大娘惊讶地瞪大了小眯眯眼,“我滴个乖乖,铃儿姑娘这嘴简直是开过光的啊!那你是说老夫人活不长了还是永平侯府的人活不长了?” 私以为,老夫人活不长的可能性更大些。 至于原因嘛…… 孙大娘抿了抿头发,露出了谜之微笑。 铃儿笑嘻嘻道,“老夫人最好还是好好活着,横竖府里也不缺她一口吃的。她若是死了,还得害得国公爷丁忧不是?不过永平侯府的人死活就不关咱事啦!” 孙大娘若有所思,“嗯……此言有理。” 她忽而目光闪烁,急匆匆往外跑去,“哎呀锅里还炖着菜!” 铃儿好奇,从窗户望了出去,却见孙大娘回了西厢房,神秘兮兮的。 铃儿坏笑着,悄咪咪跟了过去。 韩攸宁娥眉轻蹙。 铃儿说的对,韩老夫人占着个嫡母的名头,她若是出了事,父亲就得丁忧。三年丁忧,他的兵权恐怕就被皇上收拾干净了。 不对,应该是太子。 赵宸前世和父亲的属下多有打交道,对他们的情况和软肋摸得一清二楚,他若再次趁机掌控西南军,那父亲即便没被夺爵,恐怕也要重蹈覆辙了。 铃儿跟去西厢房,从门缝里看过去,便见孙大娘在床边暗搓搓捣鼓着什么东西。 她敲了敲门,“孙大娘,我进来了?” 孙大娘猛地转过头,把东西藏在了身后,戒备地看着走进来的铃儿,“你……你过来作甚,服侍县主用膳啊!” 铃儿歪着头看她身后,笑嘻嘻问,“身后藏着什么好东西呢?” “没什么没什么!”孙大娘退后了两步坐到床上,把东西往被子底下一塞,起身拉着铃儿就走。 “走了走了,锅里还炖着菜呢!” 铃儿灵巧地挣脱她的手,折回去猛地掀开被子,顿时愣住了。 她拿起床上的一个小人儿,背后写着生辰八字,上面扎满了针,“孙大娘,你背地里还做这种事啊?” 孙大娘一把把小人儿夺了回去,不自在道,“那老婆子给玫园放火,想烧死县主,总不能饶过了她。明里治不了她的罪,暗里损损她的气运也好。” 她为了要到韩老夫人的生辰八字,费了不少银子呢! 这几日她隐约猜到,永平侯府和陈家灭门案有什么关联,她就更气愤了,就在小人身上又多扎上几根针。 每晚扎几针,也算是为女主子出气了! 铃儿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我又不是外人,藏着作甚?你这么一心为小姐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孙大娘尴尬地攥着小人儿,“这事毕竟不体面……如今韩老夫人不能死,这小人儿就更是没用处了!” 唉,白花了银子啊。 铃儿拉着她往外走,笑嘻嘻安慰,“你放心,有小姐在,总能想到法子既报了仇解了气,又不妨碍不到国公爷。” 枣树上倚靠着树杈吃包子的叶常,仰天长叹一口气,从一根树杈上的布包里掏出来一个小人儿,一根针一根针拔了下来。 原想着孙大娘深得县主喜爱,他紧跟步伐总是没错的。 将来若有一日韩老夫人出了事,他再把小人儿不经意间让县主发现了,这女主子的忠仆人设不就立住了嘛! 可万万没想到啊,第一次就跟错了。 他为了缝这个小人儿,手指头都扎烂了! 韩攸宁见她们二人空着手回来了,问,“炖的菜呢?” 孙大娘搓着手嘿嘿笑,“老奴记性不大好,记岔了,锅里没菜了!” 韩攸宁也没深究,毕竟“锅里炖着菜”一直是孙大娘的借口,能端回来菜才怪。 铃儿见她披上了斗篷,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小姐,天色已经黑了,您要去哪里?” “老夫人身子不适,我总得去看望一二。” 韩攸宁抬脚要走,想了想,又回了内室,从箱笼里众多手炉中挑了个八角翡翠手炉,上面镂雕竹纹,温润雅致。 “晚上外面冷,还是拿个手炉为好。” 铃儿疑惑地拿着手炉去装炭。 小姐这身肉肉不是白长的,人跟个小火炉一般,不到寒冬腊月轻易不用手炉。 每每让她用手炉,都要好说歹说劝着,即便用了,经常是一个不留神手炉就不知被她丢到何处了。 现在不过刚进十月,怎么就冷到要用手炉的地步了? 韩攸宁再接过手炉时,入手便已温热,手上温润不燥。 她双手抱着手炉笼在斗篷中,脸上是盈盈笑意。 “走了,现在不冷了。” ------题外话------ 亲们,求票票~~~ 第136章 索命的恶鬼(二更) 宁晖堂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却个个小心翼翼无一点声音。 院子里是浓重的汤药味。 韩攸宁刚走到正房门口,就遇到韩思齐从里面出来。 他恶狠狠地盯着韩攸宁,“你还敢过来,若是祖母有个好歹,大伯父回来定不会饶过你!” 韩攸宁冷冷看着他,“想必你是知道你外祖父杀了我陈府满门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就不信定国公还能来寻我的不是。” 韩思齐目光躲闪,色厉内荏地高声呵斥,“案子还没审呢,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跟这种人理论,简直是侮辱她的智商,韩攸宁鄙夷地嗤笑,“若是人愚蠢到如此地步,也是让我开了眼界。都已经抄家了,家眷也都收监,杀人放火可是最轻的罪名了。若是定个大不敬或者谋逆大罪,你们二房都逃脱不了株连。” 韩思齐脸色大变。 他只想着外祖父倒了,他们没了靠山,可从没想过还会被株连。 他强撑着不露怯,高扬着头道,“有大伯父在,再有什么事,也株连不到我们二房。” 韩攸宁冷笑,“株连大罪,你们二房和永平侯府亲上加亲关系那么亲密,定国公怎么保你们?你们害世子的外祖一家,定国公又怎么肯保你们?” 韩思齐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这太有可能了! 他讷讷道,“祖母是大伯父的嫡母,他总不能绕了过去,若是出事,整个定国公府一起出事……到时你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孤女了,看谁肯收留你个丧门星。” 韩攸宁笑笑,“大伯父的军功总能有些用处,保住自己这一脉不被株连还是可以的。与其担心旁人,你还是好好替自己祷告吧。” 韩思齐一时没了话来堵她。 他心里还真开始祷告,希望外祖父只是个杀人罪,别再扯出什么别的罪名来。 韩清婉从上房里出来,对韩思齐使了个眼色,“二哥,莫要听人吓唬,正事要紧。” 韩思齐这才想起正事,狠狠瞪了陈攸宁一眼,大步离去。 韩攸宁看向韩清婉,光鲜亮丽的缂丝袄裙已经换掉了,穿了件豆绿色绫袄,浅青色兰花纹锦裙。 她微笑道,“虽说外祖家被抄家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表妹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换上素净衣裳。那大红蝴蝶穿花的缂丝,总能有机会穿上几回。” 若说杀人诛心,谁不会呢? 只是她痛失的是那么多深爱她的亲人,韩清婉失去的却是因利而聚的亲人,这诛心之痛,怎么比不过自己那般强烈。 韩清婉眼睛已经哭肿,她冰冷看着韩攸宁,“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好说会有什么结果。你也别高兴得太早。” 韩攸宁抚着翡翠手炉,嫣然笑道,“我不着急,我耐心等着。一招致命也不是什么痛快事,看着对手在痛苦中慢慢挣扎死去,才更让我觉得畅快。” 她笑眯眯打量着韩清婉,“就比如表妹你,一点一点失去自己拥有的在意的东西,是不是心里痛得比死还要难受?是不是越来越绝望?” 韩清婉看着她的笑颜,虽然灿烂,却似是淬了毒一般,森冷得让她心底一寒。 似乎从一开始,陈攸宁就对她有着彻骨的恨意,一步一步夺去了她的名声,她的骄傲,她的家人,甚至夺去了太子,还有她成为太子妃的资格。 她却不明白这恨意从何而来。 她质问道,“外祖父造的孽,你不该报到我头上。我又何其无辜?” 韩攸宁讥诮轻笑,“无辜?玫园的大火,当真与你无关?从我来了定国公府,你何曾想过放过我?” 她见韩清婉没有否认,冷笑了一声,迈上台阶,往里走去。 韩清婉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祖母刚刚吃了药睡下,你不能去刺激她!” 韩攸宁看了叶常一眼。 叶常拿着剑柄往韩清婉手腕上一挑,韩清婉的手就被挑开了,人也往后一个趔趄。 韩攸宁进了上房。 一股带着浓重药味的热浪铺面而来。 从堂屋到次间再到内室,每个房间都摆了好几个炭盆,烘得房内又热又燥。 虽丫鬟处理得干净,可韩攸宁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看来韩老夫人是吐血了。 韩老夫人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青色额带,脸色蜡黄。 她虚弱地抬眼看向韩攸宁,恍惚间感觉眼前站着的就是陈蔓,笑意盈盈地向她敬茶。 不对,她不是陈蔓,陈蔓性子天真绵软,对自己这个婆母也是敬重有加。自己说什么,陈蔓便信什么。 眼前这个女子,狡诈如狼,眼睛里淬着毒,透着狠,就像是来索命的恶鬼。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就把她和哥哥大半辈子的辛劳毁于一旦,永平侯府的百年富贵轰然坍塌。 韩攸宁端着药碗,拿汤匙舀了汤药递到她嘴边,笑吟吟地说道,“老夫人楞着作甚,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姑母陈蔓的侄女,来替她给您侍疾了。” 韩老夫人虚弱摇头,“我不用你伺候,你走开,你走开!” 韩攸宁微笑,声音绵软柔和,“听说老夫人时常要给我姑母诵经,想必是想她想得厉害。老夫人就把我当成姑母好了,如此解了思念之苦,病也能好得快些。” 韩老夫人愈发恍惚,那声音,简直一模一样。 她眼中闪过惊恐,难不成,她不是陈蔓的女儿,她就是陈蔓,回来索命来了? 她厉声嘶吼,“你走!你走!” 韩清婉发觉祖母的异样,她冲上前,从韩攸宁手中夺过汤药给丫鬟,又去拉扯韩攸宁,“县主还是不要把事情做绝了,大伯父可马上就回来了!” 韩攸宁笑,“我正盼着他回来呢。我也好与他说说,他的岳家被温家灭了门,问问他这个孝子要怎么做,他要顾哪一头!” “我还想问问他,征战沙场二十多年,能识破那么多阴谋诡计,怎么就偏偏识不破身边人!” 她在心里流着泪:我还想问问他,他知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前世害得他举步维艰,这一世要来护他周全! “老夫人!” 丫鬟惊恐地喊了一声。 韩老夫人吐血了。 房里一片混乱。 韩攸宁愈发肯定,母亲的死韩老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没有再留在这里,转身出了上房。 韩老夫人现在还不能死,她还要真相,母亲死的真相,她还要想一个不让老夫人拖累父亲的法子。 第137章 失神(一更) 出了宁晖堂,回锦和堂的路上,铃儿又是兴奋又是惋惜。 “小姐可真是厉害,几句话就吓得老夫人吐了血,她怎就那么怕您呢?” “哎呀,可惜了不能把她吓死。否则的话,多呆一会儿,太医来了也没用!” 韩攸宁心里也憋屈,韩老夫人心智一直坚韧,难得有这么一次崩溃的机会,却不敢刺激狠了她。 她懒懒白了铃儿一眼,“咱这还在外面呢,你再大声点,全府的人都听到了。” 铃儿立马噤了声。 不过片刻,她又低声道,“有小姐在,听见了也无妨,不怕他们!” 韩攸宁叹了口气。 这丫鬟始终有着“我家小姐天下第一”的谜之自信,怕是改不了了啊。 叶常狗腿地提着灯走在前面,“县主您放心,没人听的见,附近的人都被段毅清了。” 韩攸宁赞道,“段毅向来是只闷头做事的。” 他不必她来吩咐什么,便悄悄把能为她做的都做了。可她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叶常懊恼地拍了自己嘴一巴掌,多嘴! 铃儿好奇问,“叶大哥,你扇自己作甚?” “有蚊子!”叶常没好气地说道。 “天儿这么冷了还有蚊子?”铃儿疑惑地看向叶常,总觉得这个侍卫不大正常。 她们丫鬟做针线时,叶常还喜欢往她们跟前凑,问些“你们怎么扎不到指头”的奇怪话。难道他练剑时会砍到自己吗? 叶常不想说话了。 职业路突然感觉一片灰暗。 回到小跨院后,叶常目光一凛,警觉地冲进房内。 片刻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出来了,打着哈欠爬上了大枣树,“补个觉!” 韩攸宁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回了房。 房间内有若有若无的清冷竹香,驱走了炭火带来的燥气。 她眸光微动,顿时明白叶常为何那么怪异了。 她转头对铃儿道,“你歇息去吧,晚上不用你来值夜。” 虽说小姐经常不必她值夜,可铃儿还是有些惊讶,“小姐,您还没洗漱呢。” 韩攸宁道,“我又不是没手脚,炉子上温着热水,我自己来就好。” 小姐现在是越来越能干了啊! 铃儿感慨了一番,回了西厢房。 韩攸宁去了书房,便见赵承渊微笑站在书案旁,一袭墨狐大氅披在身上,身姿巍然挺拔,清绝华艳,有着聛睨一切的压迫感。 看向她的黑眸浸染了夜色,愈发深邃幽暗,夺人魂魄。 他穿黑衣也太好看了叭? 她这个看着他长大把他当哥哥的,都难免扑通扑通心跳如鼓啊。 赵承渊笑吟吟看着有些呆愣愣的小丫头,“你倒是机灵,怎么就知道是我来了?” 自然是闻到你的香味了啊! 韩攸宁故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我看叶常似乎是发觉什么不对跑进了房内,可有很快出去了。能让他不防备的人,只有王爷了。” 赵承渊含笑赞道,“恩,聪明。” 他抬手去解她的斗篷系带,修长如玉的手近在鼻息间,有着淡淡皂角香。 韩攸宁身子有些僵硬不自在,可看他低垂的目光清正,透着柔和,便又放松下来。 赵承渊将她的斗篷挂到衣架上,又将自己的大氅解了,挂在一旁。 他里面穿的是月白锦袍,倒是韩攸宁习惯的模样了,比方才多了些温润柔和。 韩攸宁仰头问他,“王爷怎么悄悄地来了?” 赵承渊笑道,“想来看看你,定国公府又没有可接待我的人,不如直接过来还能省些麻烦。” 韩攸宁是知道定国公府防卫的,算是森严的了。赵承渊这么来去自如跟在自己府上一般,当真是打脸她亲爹啊。 她问道,“有王爷去不了的地方吗?” 赵承渊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很正经地回答,“没有。” “吹牛。等着姑父回来,我就让他把府里重新布防,筑成铜墙铁壁。”韩攸宁在他对面坐下,调皮笑着,“看看王爷怎么还进得来。” 赵承渊笑了笑,“定国公若是回来,即便不作布防,我也不好再翻墙而入,得光明正大登门拜访才是。” 韩攸宁眨了眨眼,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到时你再想见我时,的确得经姑父同意才行。” 亲爹啊,护闺女护得紧着呢! 当年赵宸每每来找她,父亲都是百般推诿,即便是同意他进来见面了,自己也是寻个由头在近处盯着,生怕闺女吃了亏。 赵承渊站在那里,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眼里似有她看不懂的情绪,没有笑的样子很是清冷孤僻。 韩攸宁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赵承渊坐了下来,淡笑道,“你说的没错,以后想见你一面就难了。” 韩攸宁反倒是愈发疑惑起来,他又不知道她的身份,怎么就知道难了呢? 姑父哪里有管内侄女管得紧的道理。 赵承渊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问道,“永平侯府被抄家了,高不高兴?” 韩攸宁重重点头,“高兴!” 她身子往前倾了倾,兴奋地问,“是不是王爷说服皇上的?” 赵承渊微笑,“皇上认定了的事,可不是旁人能说服的,得他自己想做才行。” 韩攸宁追问,“那要怎么让皇上自己想做呢?” 赵承渊咳嗽了两声。 韩攸宁忙去端了茶水过来,还有几个糯米糕放在炭盆罩子上温着。 “王爷喝茶润润嗓子。” 也好给她讲故事啊! 她太想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了。 她想了一整天也没想明白,赵承渊明明是处于劣势,自身难保,怎么就一下子扭转局势了呢? 赵承渊喝了盏热茶,刚拿起一个糯米糕,手就被一只白嫩的小手按住了,“现在糯米糕还是凉的,王爷要过会才能吃。” 赵承渊手一僵,有刹那的失神。 手背上一片温软滑腻,轻轻按压着他,似是一片只有柔软绒毛的羽毛,又轻又软,在他手背上撩起一阵酥痒,传过胳膊,抚上胸膛,在胸口粲然炸裂,传至四肢百骸。 那酥痒就似是晚春的风拂过脸庞,携着花香,裹着阳光,又暖又柔,让人卸下心防沉醉其中。 ------题外话------ 写到皇叔时,就写得慢啊…… 之前写国公继室也是这样,写到男主时就会很慢。 不过后来,写到男二时,更是慢…… 第138章 唇角的金花(二更) 韩攸宁挪开手,又替他斟了杯茶,期待地看着他,“王爷说说看,这里也没别人。” 她将铃儿支走,就是为了让他畅所欲言啊。 赵承渊收回手,看着小丫头无知无觉的样子,不由得暗叹了口气。 他将事情始末与她讲了一遍,又道,“皇上好利,便以利诱之。他因利保永平侯,也能因利弃永平侯。可这利,又不能明明白白摆到他面前,而是要让他自己去发现。聪明人,总是更相信自己看到的。” 韩攸宁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说,赵承渊能安然活到今日也是有道理的。跟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要精准算过的啊。 她叹服之余,又不禁揪心后怕,“王爷深陷泥潭,是皇上顺势打压你的好机会,若是他不肯救你脱身,借机削爵,王爷又该如何?” 赵承渊笑了笑,也乐得与小丫头谈论几句,“暗中打压归打压,明面上还是要维持好了兄友弟恭才是。” 韩攸宁同情地说道,“生在皇家真累……” 她心中忽而一动。 此时静下心来再回想一遍城门口的事,还有这几日城中对晋王铺天盖地的声讨,便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这声讨未免太猛烈了些。赵承渊是堂堂王爷,那些百姓就不怕被报复,那些学子就不怕影响他们举业? 她审视地看着赵承渊,“王爷,那些声讨不会都是你引导的吧?” 赵承渊含笑道,“正是。只有我处于弱势,皇兄才能对我放下些许心防,采纳我的建议呐。” 还有一件好处,祸水东引。 韩攸宁暗暗心惊。 他这是走一步看十步啊。 她那时一门心思想着的是捉住胡知府家眷,永平侯就能被羁押,可赵承渊却已经预判到皇上会力保永平侯,从那时就开始设局。 赵承渊看出她的疑惑,不待她相问,就继续耐心解释。 “永平侯刚回京城时,皇上因你姑母嫁妆牵扯出来的事恼怒于永平侯,可永平侯进了一趟宫,皇上的怒气便被平复了。有一必有二,只要不是事关皇上的切身利益,他能保第一次,自然也能保第二次。” 韩攸宁拿起书案上的那篇《十问晋王》,“这么说,廖元思这般言辞激烈,也是王爷授意了?” 赵承渊微笑,“因势利导而已,我与他素未谋面,说不上授意。” 韩攸宁惊讶,“他不是王爷的人?” 赵承渊摇头笑道,“虚虚实实,总要有些东西是真的,才能经得起推敲考验。无论皇上怎么查,声讨之事都不会查到我头上。” 韩攸宁愈发觉得赵承渊深不可测,算计人心如此精准。 她原以为,廖元思是赵承渊的人,是他布在太子身边的一步暗棋,竟然不是? 廖元思能掺和到此事中,那么他此时已经站队,不出意外是太子一派了吧? 廖氏名门望族,那就意味着整族也就站在太子身后了。 她心中忽而起了趁着他羽翼未丰剪除他的念头,可念头刚起,又压了下去。 自己若是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又与自己痛恨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前世廖元思虽得皇上重用,终归却是未做什么恶事。 韩攸宁提醒道,“廖元思此人才思敏捷,颇有见地,将来必能成大器。王爷若不能将他收为己用,便要小心提防才是。” 赵承渊笑着应是。 小丫头小小年纪,怎就对庙堂之事如此敏锐呢? 不过有的人,不收为己用一样可以为他所用,甚至更好用。 虽说心里松了口气,不必再心疼担忧他,可想想自己当日在城门口与廖元思争辩,还没有赢,韩攸宁就冷哼了一声。 “那日我与廖元思争辩,王爷是不是觉得很好笑啊?” 赵承渊看她撅着嘴一副与人秋后算账的模样,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子,“怎会觉得好笑,你肯维护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顾颜面,我高兴还来不及。” 韩攸宁皱了皱鼻子,“真的?” “当然。”赵承渊笑道,“若没有你那一闹,事情恐怕还没那么真实,太过一边倒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觉得是。” 韩攸宁粲然笑了起来,眼睛弯弯,里面是细碎星光。 烛火摇曳,映在她红扑扑的脸上,添了些暧昧颜色,艳若桃李。 赵承渊别过眼,看向窗外。 夜空浩渺,月细星繁,小院里黑漆漆的,一片静谧。 炭盆上的糯米桂花糕已经温热,散发着桂花甜香,整个书房里都是甜蜜的味道。 韩攸宁问,“桂花糕已经温热了,王爷还吃不?” 赵承渊回过头,便见韩攸宁已经自顾自拿起一个糯米糕吃了起来,腮帮子鼓鼓的,跟小松鼠一般。 不大的嘴唇红润娇艳,唇角粘了一朵金色桂花,莹润闪耀,她却没有察觉,任它在那里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 他喉咙动了一下,收回视线,探手拿了个桂花糕咬了一口。 桂花糕软糯,唇齿间皆是桂花甜蜜。 细品之下,舌尖甚至能感觉到桂花的存在。 他抬眸又看了韩攸宁一眼。 那朵金花还在。 韩攸宁见他不说话,一边忙碌吃着一边问,“王爷怎不说话了?” 赵承渊指了指她的嘴唇,虽一本正经,嗓音却不自觉地有些低沉,“那里沾了花蜜。” 韩攸宁别过头避开赵承渊,用舌头上下舔了舔,再回过头来,“还有吗?” 唇角还是亮晶晶的,嘴唇愈发湿润娇艳了。 赵承渊微微蹙眉。 小丫头虽知道要避讳着他转过头,可她对男子的戒备心还是不够。 她哪里知道男子心底有多罪恶阴暗,她此时该做的是用帕子擦拭才对。 不对,她该赶他走才对。 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哪里有单独与男子待这么久的道理。 他将手里的半个桂花糕一口吃了,站起身去拿大氅,“天色已晚,我走了。” “这么着急?” 韩攸宁就觉得突然,这话还没说完呢,什么事这么着急? 赵承渊披上墨狐大氅,整个人便看着冷峻了起来,“你早点睡。” 话说完,他又看了眼她的唇角,转身出了书房,推开门踏入夜色中。 韩攸宁对着合上的房门,愣愣道,“好。” ------题外话------ 恩……不说了吧! 第139章 逻辑清奇(一更) “胖丫头!” “胖丫头!” 第二日一早,韩攸宁正用着早膳,便听见外面一阵叫唤。 她出门一看,叶常正反扣着陆凛戏耍,陆凛被气得又踢又骂,偏又奈何他不得。 她便知道昨晚韩思齐做什么去了——去京郊大营搬救兵,三皇子赵寅。 赵寅离开军营,就没人能镇得住陆凛了,他恐怕是后脚就跟着回了京城。 陆凛见韩攸宁出来了,喊道,“胖丫头,叶常怎么成了你的侍卫了,你管管他!” 叶常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胖丫头也是你叫的?” 陆凛怒道,“叶常,信不信我找人揍你!” 叶常笑了起来,又踢了他一脚,“我正愁着没人打架,你找去啊。” 陆凛想了一圈,只想出来四个能打得过叶常的,王爷,霍山,罗平,卫霄。 前丧是不可能帮他了,不帮着叶常揍他就烧高香了。 或许,卫霄?他跟太子哥俩好,太子定然能将卫霄借给他。 “我一会就去找卫霄去!” 叶常笑着又踹了他一脚,冲着一旁看热闹的铃儿喊,“铃儿姑娘,告诉小侯爷,我和卫霄对打谁赢了?” 铃儿笑嘻嘻道,“是叶大哥你赢了,不过你回王府一趟,回来的时候走路是瘸的,小姐说你定然是挨板子了。” 叶常眼睛一瞪,“别胡说,没有的事!” 铃儿叉着腰,“小姐说的,才不会错!” 叶常佯作镇定地对陆凛道,“你听前半句就好,卫霄可打不过我。” 陆凛清楚叶常挨板子是家常便饭,这倒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卫霄那家伙那么不争气吗? 没了帮手,他顿时没了脾气,只简单挖苦了叶常几句给自己找补面子,便转头看向韩攸宁,委屈道,“胖丫头,你倒是管管他啊。” 韩攸宁也看够了热闹,笑道,“叶常,放开他。” “好嘞!” 叶常应着声,便把陆凛松开了。 陆凛得了自由,便跑到韩攸宁身边,围着韩攸宁转悠着打量了好一会,方松了口气,“看你又胖了一圈,我就放心了。” 他进京后先四处溜达了一圈,便有种“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之感。他不在的这些时日,竟发生这么多大事! 她的胖媳妇受委屈了! 被一个明显白胖了的人说胖,韩攸宁内心受到了暴击,手里的素八珍包子顿时不香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身,真的胖了吗? 她白了陆凛一眼,往房里走去,“别人去军营都是又黑又瘦,你怎就白胖了呢?” 陆凛意味深长地看了韩攸宁一眼,长叹了一口气,“还不是为了你啊……” 叶常在后面喊道,“好好说话!” 这是你皇婶! 陆凛很自然地在八仙桌旁坐下,拿起一个包子吃着,“我是要向成郡王证明,我就是个不折不扣胸无大志的纨绔,这样他就不会答应祖母的求亲了。” 韩攸宁看向他,“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什么都不必去做,别人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胸无大志的纨绔呢?” “那可不好说,成郡王那日还拍着我肩膀说,英武俊美,颇有老侯爷当年雄风!” 想想万一优秀俊美的自己被成郡王看中了不得已而娶赵湘儿的可能,陆凛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成,我还得加把劲才是!” 他又拿起一个包子开始往嘴里塞。 韩攸宁问,“你的加把劲就是把自己吃胖了?” 陆凛腮帮子鼓鼓的,含混不清道,“不然呢?他既然看中了我的美貌,我就把这美貌给毁了!” 韩攸宁汗颜。 这到底是什么清奇的逻辑? 陆凛赞道,“这包子味道不错啊,虽说没有肉,竟吃出了肉包子的感觉!孙大娘,你的手艺长进了啊!” 又端了一盘包子进来的孙大娘笑呵呵道,“小侯爷,这可不是老奴包的,这是庆春楼的素八珍,是王爷特意为县主定了,又让侍卫一大早送过来的。” 王爷可贴心着呢,眼看着鲜花包子断了,庆春楼的包子接着续上! 女主子有福气啊! 陆凛笑脸垮了下来,他受伤地看向韩攸宁,“皇叔又是给你派侍卫,又是给你送包子,这是要作甚?” 韩攸宁不紧不慢用着膳,淡淡道,“可能就是他想吧。” 陆凛痛心疾首问,“那你就接着了?” 韩攸宁平静道,“恩。旁人的不接,晋王爷的必须接。” 至于为什么,因为他是哥哥啊!过命的交情! 陆凛心底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胖媳妇这是看上皇叔了啊。 他心如死灰地抱着一盘子包子吃着,谴责的小眼神不时地往韩攸宁那边瞟。 等着一盘子包子吃完了,陆凛心情缓了过来。 既然这个彻底没戏了,就再找下一个吧! 他往韩攸宁身边靠了靠,好奇问道,“我还没见七皇叔对女子好过,私下里他是怎么哄你的?” “他会不会说肉麻的情话?” “他打算什么时候娶你?” 韩攸宁白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男人不要整天只知道情情爱爱,还是做点正事为好。军营是个好地方,能学点保命的东西,就多学点吧。” 陆凛一听他说这个,头就大了。 所以说,胖丫头没当成他媳妇也是有好处的,要是终日这么管着他,他是听还是不听? “唉,不说就不说,提什么军营啊!” 他把盘子往外一推,起了身,“我还是去看看三皇子干什么去了,说不定能抓到什么密会佳人,我也好拿来要挟他!” 韩攸宁目光一动,“你怎知他要密会佳人?” 陆凛笑嘻嘻道,“三皇子营帐里时不时有点心匣子送去,我偷吃了不少,做得很是精致可口,一看就是女子送了表心意的。这次这么急匆匆回来,不是密会佳人是作甚?” 韩攸宁问,“做的是什么点心?” “豌豆黄、菱粉糕送的最多,梅花的形状,中间还要做上花蕊,又好看又好吃。” 韩攸宁顿时确定,是韩清婉送的。 她做点心,只做梅花形状,来喻示自己的清高孤傲,还要在花蕊上下功夫,来彰显自己的不同。 ------题外话------ 二更早不了哦~ 第140章 自寻死路(二更) 原来,赵寅的一片痴心,是韩清婉这么换来的。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又有几个男子抵得住女子如此的殷勤小意? 韩攸宁冷笑,她倒是高估了韩清婉的清高。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做的两手准备。 “胖丫头,我走了啊!” 陆凛揣了几个包子在怀里,大摇大摆走了。 庆春楼的包子,贿赂起人来贼好使! 韩攸宁冲着枣树上的叶常招了招手。 叶常跳下树,颠颠地跑了过来,“主子……啊县主,什么事?” “你去跟一下三皇子,看看他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你的功夫好,不容易被他发现。” 啊,女主子还是认可他的! 叶常激动地叠声应是,“跟踪暗查卑职最在行了!” 他还未走,就见段毅从月门那边进来,走到韩攸宁跟前禀道,“县主,三皇子回京后直接进了宫,现在尚未出来。” 叶常脸色一沉。 这个段毅! 抢饭碗抢到他嘴边了! 叶常冷哼了一声,“还不是什么都没探听到。他刚回来,肯定是先进宫请安了。” 韩攸宁感慨段毅心思细腻,他虽简单几句话,背后却不知是做了多少努力。昨晚,他恐怕一夜没睡吧? 她让孙大娘给他包了几个素八珍包子,“回去吃了东西就睡一觉。” 段毅依然是简单应是,就拿着包子走了。 叶常用渴望的眼神看着韩攸宁,我的呢,我的呢? 庆春楼的素八珍包子啊,虽不若荤的八珍包子那般难买,可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韩攸宁看了眼迟迟未走的叶常,“你去宫门口守着吧。” 叶常很是失落,怏怏地走了。 他暗暗发誓,他要做个对女主子有用的人! 他一定要让女主子看到他的忠心! 他出了锦和堂,却见段毅在门外倚墙吃着包子。 他哼声道,“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段毅面无表情道,“你走了,锦和堂就没人守着了。” 叶常又是哼了一声,“我会安排王府侍卫过来,我们王府来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段毅没吭声,垂眸吃着包子。 唉,简直就是又一个罗平! 叶常踌躇满志地走了。 到了午时,叶常苦着脸一瘸一拐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药味。 韩攸宁顿时明白,他又挨板子了。 叶常苦哈哈道,“王爷说,让卑职好好跟在县主身边做好本分,别的事不用卑职管。” 韩攸宁以为他盯梢的时候遇到了赵承渊,“王爷的意思,他来盯着?” 叶常挠了挠头,“卑职被抓的时候,王爷在和三皇子喝酒,想必是他就盯着了。” 韩攸宁汗颜,“也就是说,三皇子去了晋王府,你偷偷跟着进去了?” 叶常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昂。卑职隐匿得好,一开始府里的侍卫也没发现,后来被王爷发现了。” 韩攸宁不知说什么好了,愈发能理解赵承渊为何要时不时地打他板子了。 “那你可有听到什么?” “王爷说:你做什么本王不管,只是本王想护着的人,谁若敢动一下,就是自寻死路。” 叶常叹了口气,“卑职正感慨着王爷威武,就被王爷给发现了,旁的就没再听到了。” 韩攸宁眼睛笑得弯弯。 这一句就够了。 旁的都不重要。 -- 永平侯府被抄家,令人瞠目的家财,震惊朝野。 官兵们在永平侯府忙碌了三日,运送财宝的马车络绎不绝,昼夜不停。 大理寺腾出了所有可用的库房和房间,勉强将这些查抄的财物给装了下来。 那些大件的名贵家具摆设,则是直接送进了皇宫,入了皇上的私库。 大理寺将查抄的明细整理成册,呈给了庆明帝。 庆明帝真真正正地明白了,自己和永平侯的差距。 且不说那堆积如山没有折算成银两的珠宝字画,就说那金丝楠木的家具,皇家御用之物,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整座硕大的宫殿。 而整个皇宫里真正用得起金丝楠木的,只有太后和帝后三人,但是他们宫殿里摆着的谁也比不上永平侯府的多。 这几日后宫的妃嫔们想着法的来讨他欢心,真正冲着的,便是这些金丝楠木家具。 果真是自家日子比永平侯府艰难多了! 御书房的烛火一直亮到三更时分,杯盏不知碎了多少,太监侍卫们跪在御书房内外,不敢出声。 次日早朝。 庆明帝雷霆震怒,责令三皇子赵寅彻查永平侯府亿万家财来历。 皇上会真的动永平侯,让朝臣们震惊之余便是恐慌。如今要彻查,扯出萝卜带着泥…… 一时间,大半个朝堂人心惶惶。 赵宸冷眼看着。 却知父皇的这番处置还是为永平侯留了诸多余地。 永平侯依然是羁押在诏狱,没有移交大理寺,主动权还是在父皇手中。 将查家财来历交由赵寅,借的由头是他要主理灭门案无心兼顾,实则是分权,算是帝王的制衡之道。可这样也导致,他们俩之间势必要内耗,给了永平侯喘息之机。 下了早朝,赵宸率先出了大殿。 赵寅跟在他身侧,落后半步,看着他凌厉的侧颜,“永平候落网,皇兄得偿所愿,应该高兴才对。” 赵宸负手走着,淡声道,“三弟匆匆回京,如今如愿以偿领了新差事,更该高兴。” 赵寅朗声笑道,“臣弟回京是为了把陆凛还给成郡王,不成想父皇却又给安排了这么个差事。这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说不得要得罪大半个朝堂,可没什么好高兴的。” 赵宸看了眼赵寅腰间挂着的崭新荷包,藏青底色上绣着如意云纹,精致大气。 他漫不经心道,“三弟做这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还这么高兴,是为了这个荷包吧?王府中的绣娘绣的荷包大多大同小异,虽看着一团锦绣,实则却呆板无趣。你的这个却带着几分巧心思,绣它的定是个有着七窍玲珑心的妙人儿。” 赵寅脸色微变。 他捏了捏那个荷包,“倒也没皇兄夸的那般好,就是没什么娇气的花草,显得不同一些。” 赵宸淡淡道,“那你就好好宝贝着吧。” 他冷瞥了他一眼,加快了脚步,阔步出了宫门。 ------题外话------ 啊! 第141章打赌(一更) 赵宸出了宫门,便见成郡王在与守城将官交代着什么,他身后跟着的,正是陆凛。 陆凛身着御林军红衣黑甲,威风凛凛,可脸上的懒散不情愿把这威风扫了个干净。 赵宸停了脚步,看向他们。 陆凛发现了他,扔下成郡王他们就跑了过来。 “太子殿下这是下朝了?” 赵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穿上这身衣裳,英武极了。好好做事,孤看你什么时候能升到校尉。” 陆凛扯了扯身上的甲胄,弄得歪歪扭扭的,他重重叹了口气,“侯府又不缺我一口吃的,怎就非要我出来受这份罪了!殿下你去跟皇上求求情,放过我吧。” 赵宸笑了笑,“你若想找人求情,不若去找皇叔,他的话更管用些。” “得了吧!”陆凛哼了一声,“他就是怕我跟他抢媳妇,让我去了军营,又用这差事困住我!这不,才几日功夫,胖丫头的心思就都在他身上了!” 他虽说放下了胖丫头,可夺妻之恨还是记得的! 他和胖丫头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赵宸脸上笑意淡了下来,“你怎就知,昭平心思在皇叔身上了?” 陆凛往赵宸身边靠了靠,脑袋倾近他低声道,“皇叔天天让庆春楼给胖丫头送素八珍包子,胖丫头说,旁人的不接,晋王爷的必须接。这不是说,皇叔在她心目中格外不一样嘛。” 赵宸淡淡道,“皇叔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辞。昭平这么说也对。” 陆凛叹了口气,都说太子极为自律,为了定国公府那只凤凰守身如玉,到现在都不肯纳妃。 他却觉得,太子这分明是于情事上不开窍。 这么明白的事了,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陆凛手搭着赵宸肩膀上,“咱俩打个赌吧,十两银子,我赌胖丫头以后是咱皇婶。” 赵宸拨开他的手,眸子里泛着冷意,“一万两。孤赌她不是。” 陆凛吓得跳开了,“一万两!” 赵宸沉声道,“你赢了了,孤给你一万两。孤赢了,只要你十两。” 陆凛叹道,“殿下又不是永平侯那么财大气粗,一万两还是免了,你要实在特别自信,那就一百两如何?” 虽说他不嫌银子多烫手,可皇叔娶胖丫头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己赢太子这么多银子有些于心不忍啊。 他不贪心嗒! 赵宸道,“不必。” 陆凛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银子的,他免为其难道,“那成吧。” 他摸着下巴心中起了思量。 祖母一个月给他十两银子,一年是一百二十两。 一万两银子,得攒八十多年呐。 如此想来…… 皇叔和胖丫头还是挺般配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得好好撮合这段天赐良缘才是,别辜负了天意。 成郡王见他们二人说完话了,走过来拱手笑道,“太子可是要去大理寺?” 赵宸道,“郡王叔别只顾守宫门,诏狱也得守严实了。” 成郡王朗声笑道,“殿下放心,诏狱可不是大理寺,能让人轻易混进去的。” 赵宸笑不达眼,“说的是,想必你也是不乐意永平侯出事的。” 成郡王笑着应是,“职责所在,下官自然要把囚犯看紧了。” “郡王叔保重了。” 赵宸翻身上马,在成郡王和陆凛目送下离去。 待得走远了,卫霄驱马靠近他禀道,“太子爷,定国公预计明日早上就到了。” 赵宸目光沉沉,看着漫漫长街,“终于到了。” 比前世早了两个月。 前生惨烈,今生辉煌。 两世大不相同。 可有一些东西,却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就比如,攸宁不会嫁给七皇叔。 他本是要去大理寺,可一路想着事,再抬起头时,发现不知不觉到了定国公府门口。 原本这条路,是他最欢喜的一条路。想到府里有个小丫头在等着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应对他检查大字,就不由得心情大好。 哪怕是因此遭到父皇忌惮打压,他要做无数的事来维持局面,他也从未觉得这条路有什么艰辛。 赏花会上贵女们展示才艺,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唯独她哪一样都不太出彩。陈家教她这些东西,颇为随意,只是让她懂了而已,不求精通。 尤其是她写的字,圆圆胖胖的,也不够端正,被大家嘲笑字如其人。每每有什么宴会,定国公府胖丫头和她的字,都会被提及。 小丫头惶然,却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一直觉得自己做得挺好。 旁人有的觉得她张狂,有的觉得她愚笨。 他却是明白,她是一张没有被污染的白纸,一直生活在善意中,到了京城这吃人的地方,什么都变成了错的。 所以在她吃了他的绿云之后,他借机教她写字,那些嘲笑的声音果真少了。 他是太子,他做出护着她的姿态,谁也不敢得罪了他。 卫霄问,“太子爷,卑职去叫门?” 赵宸看了看紧闭的朱漆大门,小丫头此时不知是在做什么,恐怕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写字了。 他沉默片刻,“不必了。” 他能去与攸宁说什么呢? 如今攸宁与他疏离,他除了能与她谈案子,别的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去寻她。 他曾向她承诺,要将永平侯正法。 可如今虽把永平侯羁押,案件得以朝着给永平侯定罪的方向发展,可并不能说的上痛快,恐怕也不是攸宁想要的。 且做成这一切的,是七皇叔。 赵宸调转马头,萧然而去。 卫霄跟在后面,看着主子的背影暗暗叹息了一声,太子爷何时还这般患得患失了。 韩攸宁在书房练字。 练了一个多月,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运笔自然流畅,字体端正隽秀,既不同于之前的圆圆胖胖,又不同于前世的秀挺灵动。 她用右手写了几个相同的字作比较,一勾一划,毫无相同之处。 如此,她和赵宸便完全划清了关系,再无一丝牵扯。 段毅进来禀报,“县主,国公爷送了消息回府,明日早上就能到京城,在城南二十里扎营。” 韩攸宁惊喜地霍然起身,撞翻了椅子,却也顾不上,眼里闪着光。 “父……姑父要回来了?” 第142章 笑醒(二更) “正是。” 段毅扶起椅子,怕她不清楚其中规矩,又道,“皇上会携百官出城相迎,还要在宫中设宴接风,恐怕国公爷回来早不了。” 韩攸宁笑眼弯弯,“我知道。” 她虽没经历过,可父亲给她讲过。 前世父亲惨胜而归,皇上没有出城迎接,只是让太子代他出城。之后父亲被打压,失了领兵权,出征机会少之又少,即便有打胜仗也没这个待遇了。 父亲生怕自己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不够高大,时常与她讲些自己的辉煌历史。讲自己如何打了大胜仗,皇上如何高规格迎接,百姓夹道欢迎。 所以韩攸宁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明日的盛况,父亲是如何的风光无限。 “你在进宫的必经路上寻个沿街的酒楼也好茶楼也好,不拘多少银子,定下来一间。” 段毅猜到她的意思,是打算去看国公爷凯旋游街,“县主有所不知,明日皇上也在,是以沿街楼上的房间都要安排了御林军,不能出订。但是在街边人挤人,县主还是不去为好。” 韩攸宁有些失落,她还想早点见到父亲。 原来楼上是要清了的,没有扔荷包帕子的闺秀。 原是父亲是哄她的。 “阿囡放心,为父年纪虽大了些,不过若想成亲,容易的很。” 她当时被逗得咯咯笑,说父亲在吹牛,原来真的是在吹牛啊。 她转而又笑了起来。 这次可不会再被他诓骗了,定然要帮他寻个体贴的伴儿才是。 母亲已经过世十五年,他守得够久了,哪能这么孤零零地过一辈子呢。 韩攸宁道,“不去就不去吧。” 她忽而想到了什么,“你等着!” 她兴冲冲回了内室,拿了一袋银子出来,给了段毅,“你让文管事去买羊买酒,明日府里一起热闹热闹。” 韩老夫人还在病着,怕也不会操持这事。即便她没病,依着她勤俭持家的作风,也只会有一个简朴温馨的接风宴,让父亲感受到家的温暖的同时又觉心酸愧疚。 段毅见她这般高兴,怕她到时被冷落了心中难过,忍不住提醒道,“县主,国公爷并不爱亲近人。” 韩攸宁笑道,“没关系啊!” 她知道他亲近人时的样子。 段毅道,“还有,府里从来没买过羊肉。” 韩攸宁笑道,“你买就是。” 羊肉比猪肉贵啊,老夫人怎么会舍得买。 段毅没再说什么,拿着银子退了出去。 韩攸宁兴奋地搂着铃儿大笑。 父亲要回来了! 铃儿也高兴,国公爷回来,小姐也就真的有依靠了。 现在虽说仗着县主身份和晋王的撑腰,在这府里没人敢惹她,可在大家眼里,她只是表小姐,是外人。 所以来这里这么久了,小姐也不太爱在府里走动,夫人的嫁妆虽说都接管了,小姐也只是看账本,一直不肯去铺子里。 韩攸宁兴奋了一整日,午睡也不肯睡,在小厨房里把父亲喜欢吃的东西做了一遍又一遍。 晚上一直拉着铃儿说了半宿的话,一直到后半夜铃儿熬不住睡过去了,她才搂着母亲缝的小被子小枕头,甜甜睡了过去。 睡梦中,父亲一身铠甲,威风凛凛,笑着向她张开双臂,她乳燕投林般扑到他怀里。 父亲的怀抱又宽阔又温暖,踏实极了。 早上她是笑醒的。 用过早膳,便听叶常带来一个好消息,“王爷让您晌午的时候去庆春楼三楼甲字号,在那里能看到将士游街。” 韩攸宁扔下包子就去梳妆打扮。 叶常在后面喊道,“王爷说的是晌午!” “万一他们提前了呢,我提前去等着!” 叶常摇头。 若是那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定国公亲闺女呢! 韩攸宁很快就梳妆妥当,抱着翡翠手炉,披上银色斗篷出门了。 走在府里,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府里和平时一般无二,没有忙碌洒扫的仆妇,也没有忙碌准备晚宴的厨娘。 父亲就要回来了,即便是简朴,也该提前打扫阖府内外,那些麻烦的菜肴点心,现在也该开始准备了。 韩攸宁转道去了春晖堂。 里面还是浓重的药味。 韩老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也不知是不是睡下了。 韩清婉坐在一旁守着,穿着素净,脸色苍白。 韩清莲心不在焉坐在另一边,似是不耐,见韩攸宁进来,笑嘻嘻迎了上来请安。 她们母女如那菟丝草,依附别人而生。 如今韩攸宁愈发得势,她们便依附了过来。 韩清婉冷冷看着韩攸宁,“祖母已经睡下了,你走吧。” 她这几日每日都要来一趟,就是想搅着祖母心神不宁,身子彻底垮掉吧? 韩攸宁笑了笑,“我又不是来找她的。如今府里是你和二表妹管着中馈,今日姑父就要回来了,府里是不是该打扫一下,再准备一下晚上的接风宴?” 韩清莲附和道,“县主提醒的是,我也这么觉得。咱这府里,是越来越没个样子了。咱府里还是缺个女主人,若是大伯父和父亲续娶了,也就有正经主事的人了。” 韩清婉最听不得的就是“续娶”二字,母亲不过被休弃几日,祖母已经在暗暗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姑娘。 若不是父亲在大牢里受伤太重还不能起身,怕已经开始相看了! 她冰冷瞥了韩清莲一眼,“二妹闺阁女子,怎好说长辈的私事,也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 韩清莲嘟囔了句,“乱就是乱,还不让人说了。若说名声,长姐最近闹的那一出出的,我的名声早就被连累得差不多了。” 韩清婉怒道,“我再如何不是,也是定国公府嫡长女,你想踩着我巴结旁人,也要想想最后寻亲事要靠谁来张罗!” 夫家是一个女子最终的归宿,可选去哪里却是身不由己,决定权在祖母手里。选的好富贵一生,选的不好,这一辈子便是毁了。 韩清莲不敢吭声了。 韩攸宁笑了笑,“你倒也不必吓唬二表妹,待得二叔续娶,你们有了新嫡母,总也做得了子女亲事的主。” 韩清婉被那声“新嫡母”刺得心口疼,她冷声道,“洒扫的事我知道了,县主忙去吧。” 韩攸宁也没再耽搁下去,离开春晖堂去了垂花门坐车。 第143章 原来与你有约的是晋王爷 外院有家丁在忙碌洒扫,外厨房已然忙碌了起来,有杀猪宰羊的声音,听着很热闹。 毕竟是有文管事在,虽不得主事,却也能管些用,即便有那些二心的,明面上也不敢太过造次。 韩攸宁心下稍稍安慰,如此父亲回来看着总不至于太冷清。 侍卫们都知道,买羊买酒的银子是表小姐出的,在韩攸宁马车经过的时候,侍卫高声喊着,“谢过县主!” 韩攸宁掀开帘子,便见外面一张张年轻的笑脸。 因为府里一直开支拮据,他们的日子实则过得并不算好,月银比别的府里低,伙食也不好。 韩攸宁掀开帘子冲他们笑了笑,“国公爷大胜而归,咱府里就该好好庆贺一番,你们忙吧。” 侍卫们的笑脸更灿烂了,中气十足地喊道,“是!” 原本这些喜事庆贺,可没他们侍卫们什么事的。 可表小姐,把他们当做府里的一份子,同喜同贺。国公爷大胜而归是府里的荣耀,他们的荣耀,可此时,这种荣耀与欢喜更强烈了一些。 街道上干净整洁,想必是半夜就打扫过的,毕竟皇上一早要从这里出城。 这个时候,城外说不定已经开始仪程,父亲正在受皇上的盛赞,百官的祝贺,无比的荣耀。 想着父亲高兴的样子,韩攸宁不由得笑了起来。 父亲不必经历惨胜的苦难,也不必承受天上地下的巨大落差。一切都还好好的。 马车停在了庆春楼的后院,后院宽大,只停了几辆马车。 韩攸宁尚未下车,就有伙计站在一旁笑脸相迎,“县主,您小心脚下。” 韩攸宁本奇怪这伙计的眼力如此之好,转而回头看了看自己马车上的一圈东珠,便明了了。 整个京城的人都认识这辆马车,也知道晋王爷把这辆马车给定国公府表小姐用了。 民间的传闻也是颇多,大致就是晋王爷屈尊纡贵,表小姐攀了高枝。 最近来府上寻她的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们,个个圆润了不少,对她也是殷勤有加,一副要认她为主以后一同侍奉晋王爷的架势。 韩攸宁看跟前这个伙计不谄不媚却又格外恭敬的笑容,却也不知有几分是冲着晋王爷的大名的。 她扶着铃儿下了车,“三楼甲字号若是此时还没空出来,我就先在一楼等着。” 伙计躬身笑道,“怎能让县主您等着,房间已经备好,小的带您上去。” 韩攸宁一边往里走着,问道,“我听说沿街的铺面楼上都要进驻御林军,怎你们庆春楼不必呢?” 伙计笑道,“庆春楼也进驻了的,不过晋王爷来,官兵谁能管呢?” 韩攸宁暗暗感叹,赵承渊当真是随心所欲的很呐。 她尚未走多远,便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了下来,上面下来一个容貌稠丽身量高挑的女子,鹅蛋脸杏仁眼,眉毛浓黑,笑起来跟太阳一般明亮闪耀。 她身上的宝蓝底缠枝宝瓶纹锦袄锦裙,以及乌发间的明珠金簪步摇与她的明艳相得益彰,让人心旷神怡。 镇国公嫡长女王采丹,丹阳郡主。 王采丹她有做太后的姑祖母,做贵妃的姑母,做太子的表哥,做内阁首辅的父亲,其尊贵堪比公主,在京城贵女圈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前世她和赵宸浓情蜜意时,韩清婉曾偷偷告诉她,王采丹是王贵妃内定的太子妃人选。皇后之位,太后和王贵妃定然不想便宜了旁人。 她听了之后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因为婚姻大事,最终还是长辈来做主。赵宸有孝字压着,怎敢忤逆了长辈。 结果见了王采丹几次,她便被这个明亮友善的女子折服。 别人虽惧于太子的威势不敢明目张胆对她怎样,暗地里却对她尽是鄙夷嘲笑。可王采丹却对她友善的很,宴会时也喜欢与她挨着坐,同她笑语嫣然。甚至还会在别人背后嘲笑她时呵斥她们,出言维护于她。 彼时太子和她的事人尽皆知,可王采丹对她却无一丝敌意,常与她说一些赵宸儿时的趣事,告诉她赵宸的一些喜好。 没有人会拒绝如此明亮美好的女子。 前世一直到最后,王采丹也没有嫁入太子府。 韩攸宁在嫁入太子府后还在宴会上见过王采丹几次,彼时她已是十九岁的老姑娘,却还是未定亲事。她对韩攸宁只是个侧妃很是不平,对韩清婉很是不客气。 之后,自己的身子不好,不再出席宴会,便没再见过她了,也不知她后来的情形如何。 王采丹笑着走到韩攸宁身边,声音也是明亮干脆,“小姐可是昭平县主?” 韩攸宁停下脚步,看来又是一个凭着马车认出她的。 她友善笑了笑,“正是,小女陈攸宁,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王采丹亲昵拉着她的手,“镇国公府王采丹,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号,今日总算是见到了,真真是个惹人爱的小丫头。” 王采丹今年十七,比她大两岁。 韩攸宁忙福礼道,“丹阳郡主美名,小女景仰已久,今日得见,万分荣幸。” 王采丹扶她起来,“同在京城以后难免要时常见到,总遵着这些虚礼,话都没法好好说了!” 她的言语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友善爽利。 韩攸宁笑着应是。 王采丹问她,“今日是定国公凯旋的日子,你不在府里呆着,来庆春楼作甚?” 韩攸宁道,“我想看将士游街的盛况,街边人多拥挤,便来庆春楼看,总能清净一些。” 王采丹闻言拉着她便往里走,“我也是来看热闹的,庆春楼寻常人进不来,虽不能去楼上临街的房间看,在一楼临窗也很不错。我已经订好了位置,视线很好,你跟我一桌吧?” 韩攸宁是要去三楼,那里能看到整个街道,能看父亲很久,无遮无挡。 她婉拒道,“我今日与人有约了,不若下次再与郡主畅谈。” “这样啊。”王采丹问,“你是在哪个位子,我一会去寻你。” 已经问到了这个份上,韩攸宁不好欺瞒于她,便直言道,“我是在三楼甲字号。” 王采丹恍然笑道,“原来与你有约的是晋王爷。” ------题外话------ 现在月票双倍啊! 小仙女们,求票票~~~~ 第144章 镇国公世子(二更) 韩攸宁疑惑问,“郡主为何如此笃定?” 王采丹笑,“三楼甲字号是晋王爷常年包了的房间,你不知道吗?” 韩攸宁摇头,“我以为是他临时定的,也没仔细问。听湘儿说,这里雅间很贵。” 一楼大堂的的雅座就已经贵的离谱,湘儿说二楼更贵,三楼不敢想。常年包三楼一间房间,得花多少银子呐。 赵承渊这个赏风赏月的闲散王爷做得真够合格的。 王采丹噗嗤笑出了声,伸手捏了捏韩攸宁的脸,“你可真可爱呐。晋王爷怎么会缺了银子,他手上的产业多的是。” 是吗? 韩攸宁细想之下,发现自己对赵承渊实则了解并不多。 她所熟悉的,是沧源山顶的神仙哥哥。 王采丹笑吟吟看着韩攸宁,带着商量的语气问道,“我许久没给七皇叔请安了,和你一起上去如何?” 她的热情极有分寸感,与人亲近却不会让人有负担,说话大方得体,带着尊重,丝毫不摆郡主的架子。 王采丹是太后的侄孙女,赵承渊喊太后一声母后,如此算起来,她是赵承渊正儿八经的表侄女。她去请安也是理所应当的,着实不必这般与自己商量。 韩攸宁也不好说赵承渊现在还没来,那样倒似是在回绝她一般,便由着她一起跟着上去。 赵承渊不在,她们俩聊一聊天也是不错的。 从后院有一楼直通三楼的楼梯,上去后是偌大的厅,唯一的一个房间房门开着。 韩攸宁走了进去,便见赵承渊坐在八仙桌旁喝茶。 韩攸宁愣了愣,走上前,“王爷怎这么早就来了?” 她原以为,既然赵承渊约的是午时,便要那个时辰才能来。现在距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赵承渊微笑道,“左右也无事,便过来了。” 他怎么可能无事呢,他能维持这份云淡风轻,暗中不知要做多少筹备。庆明帝和赵宸又岂是好对付的。 韩攸宁正欲解释一下自己带王采丹来的缘由,却见王采丹已经走到赵承渊跟前福身请安,大方得体,“七皇叔,听说您在这里,丹阳特意来给您请安了。” 赵承渊淡淡嗯了一声,“世子已经在楼下等着你了,你便去吧。” 王采丹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大哥倒难得来的早。” 她忽而眉头皱了起来,“那不是廖元思吗?大哥当真是亲疏不分,怎么跟他还有来往?” 赵承渊淡声道,“他们是同窗好友,有来往正常。” “可那廖元思,到现在了还在污蔑皇叔您,皇上都已经澄清了!” 王采丹说着话,就往外走去,“我倒要问问他,到底还有哪里不明了的。” 明艳的宝蓝衣裙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铃儿帮她把斗篷解了,韩攸宁坐到了赵承渊对面,问道,“王爷为何不让人写篇文章,驳斥廖元思的《十问晋王》。总不能由着他肆意攻讦。” 随着永平侯府被抄家,民间对晋王的声讨声渐渐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是有些人不肯罢休,认为这是晋王转嫁矛盾的手段。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廖元思。 赵承渊在民间的声望,到底是不如从前那般洁白无瑕了。 赵承渊将一盅燕窝推到她面前,“燕窝羹先吃了,驱驱寒气。” 韩攸宁把翡翠手炉放到桌上,手心已经出了一层汗。 她自己就是个火炉,着实没什么寒气可驱的,现在带着这手炉出门,都怕捂出燥火来。倒是赵承渊,更应该多吃些滋补之物啊。 她问,“王爷吃了吗?” 赵承渊笑,“我是男子,这是滋阴之物,哪能乱吃。” 韩攸宁也不好说他身子虚吃些总没坏处,低头吃了起来。 赵承渊见她开始吃了,脸上露出一抹笑来,方回答她方才的问题,“若是永平侯一入狱,对我的声讨就都消失无踪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皇上难免要怀疑,这一切是刻意为之。” 且名声坏一些,于他而言,总有些旁的好处。 韩攸宁笑,“那王爷还由着郡主下去,她可是为你出气的。” 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和切好的水果,赵承渊将点心往她那边推了推,“一件事的发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常反应,无需去阻止她。顺其自然便是。” 韩攸宁思忖片刻,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顺其自然,方显真实。 王采丹说镇国公世子亲疏不分,她是将赵承渊和赵宸都看作亲人了。 只是,她还是没看透,太子是真正的亲人,赵承渊是他们王家彻头彻尾的对手才是。 他们镇国公府要想保住如今的荣耀,就要保证赵宸能登基为帝。而赵承渊的存在,明显是威胁到了赵宸的地位。 镇国公世子帮着太子对付赵承渊,一点问题没有。如果他真是与赵承渊相亲相爱一家人,那就枉为内阁首辅王灿的儿子了。 房间冲着大堂方向的窗开着,大堂里的说话声能传上来,是王采丹说话的声音,不过韩攸宁听不真切。 她走到窗边,环视一圈,便在他们的侧下方看到了王采丹他们。 王采丹没有坐下,站在雅座外的过道,与她对峙之人正是廖元思,身着青色直缀,身姿如松。 面对丹阳郡主的责难,廖元思不矜不伐,微笑应对。 几个回合下来,王采丹被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带了怒色。 廖元思舌锋如刀,是没几个人能与他交锋的,否则也不会做到御史台中丞的位置。若是假以时日,将来权倾朝野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王采丹推了廖元思对面的男子一把,“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那应该就是镇国公世子王茂了。 他身着雪青锦袍,长得高瘦,背对着韩攸宁,她看不到他的面貌。 前世他们虽同参加过宴会,却是男女分席,也未正面打过交道,她并不记得他的相貌。只知道他春榜也中了,点了二甲进士,散馆后进了吏部,想来有他父亲的扶持必定是扶摇直上了。 听王采丹说,她大哥是个很厉害的人,在府里说一不二,父亲都要让他三分。 王茂的声音很沉,没有年轻人的清润明朗:“千余年前尚有百家争鸣,大妹莫要太过执着于对错。” ------题外话------ 亲们,票票票票,翻倍的月票…… 第145章 喜好(一更) 王采丹不悦道,“大哥说这些,还是在帮着他!今日这茶,便你们俩知己喝吧!” 说罢,便要走。 王茂伸手拦住了她,压着声音低斥,“丹阳,莫要胡闹。” “郡主留步。” 廖元思拱手施礼道,“抱歉打扰二位了,那边还有好友在,廖某告辞。” 他冲王采丹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王采丹冷哼了声,坐到了王茂对面。 韩攸宁坐回了座位,看向始终坐在原处的赵承渊,他神色淡然,不过想必凭他的耳力,外面的对话他也听得到。 韩攸宁笑道,“丹阳郡主真性情,为了王爷跟自己哥哥吵起来了。” 赵承渊给她斟了热茶,“你这个听墙根的跑到窗边探着脑袋听,能听到几分真来。” 韩攸宁笑嘻嘻道,“世子和廖元思的几分真我不知,不过郡主的句句是真。” “你认识她才多久,就这么信得过她?” “女人的直觉。她有主见,行事爽快,我就喜欢这样的人。” 韩攸宁拿起一块点心吃着,她眼睛一亮,“这点心不错,里面包着的是玫瑰酱吗?可真好吃。” 赵承渊微笑,“你若喜欢,以后每日给你送一份过去。” 韩攸宁连连摆手,“不必了,我最近要控制饮食,小侯爷都看出来我胖了。” 赵承渊目光在她身上蜻蜓点水地扫了一眼,便又垂眸喝茶,“不必听他的,你现在长身子的时候,吃食上不能短缺了。” 韩攸宁怀疑地看了他一眼,竟不觉得她胖? 她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自己腰间的肉肉,觉得他此话安慰的成分更大些。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其实你也不必安慰我,我自己也觉得我太胖了。” 赵承渊笑笑,将伙计新上的两碟点心往她跟前摆了摆,“这两样做的时候掺了鲜花汁子,你尝尝。” 看着面前精致好看的点心,韩攸宁犹豫再三,最终抵不过“鲜花汁子”的诱惑,又拿了一个小口吃起来。 赵承渊侧撑着头,微笑看着小丫头又纠结又享受地吃着点心。 她沉静的神色中,愈发多了阳光的亮色。 冬日暖阳撒了进来,岁月静好。 房门推开了。 王采丹站在门口,笑盈盈看着他们,“七皇叔,我能进来吗?我想找昭平妹妹说话。” 赵承渊淡淡道,“房间太小,容不下太多人。” 韩攸宁抬起头,看了看南北通透的偌大房间,顶多能容二三十个人一同用膳吧。 王采丹笑着说,“那我就不进去打扰皇叔了。昭平妹妹,要不你到楼下,我们一起说会儿话?” 韩攸宁放下点心起身,“好啊。” 她们正好可以一起探讨一下,如何破那《十问晋王》。 她一边示意铃儿拿斗篷,一边对赵承渊道,“我一会儿就上来。” 赵承渊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大堂太冷,就在这里吧。” “多谢皇叔!”王采丹推门进来,对跟进来的丫鬟道,“你在外面候着吧。” 丫鬟怔了怔,又退了出去。 王采丹坐到了一张空椅子上,一边是赵承渊,一边是韩攸宁。 她看着桌上摆满了点心,大半摆在了韩攸宁跟前,笑着看向韩攸宁,“妹妹若是爱吃点心,我们府上新来了两个江南的点心师傅,做的点心虽比不得庆春楼的,却也可堪入口,不若匀给妹妹一个?” 韩攸宁这才发现桌上点心的摆放,简直是在告诉大家,她是为什么这么圆润的。 她刚要开口婉拒,就听赵承渊嗓音清清凉凉,“既然比不得庆春楼的,就不必匀了。庆春楼每日送着,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王采丹脸色微滞,旋而笑道,“皇叔若是开口,庆春楼的点心自然是可以外带的。” 韩攸宁暗叹赵承渊说话未免不客气,虽说他对旁人说话也是如此,可王采丹毕竟是女子,又是待他真诚。 她打圆场道,“郡主好意攸宁心领了,不过我终究是寄住定国公府,不好再往里带点心师傅。” 至于带厨娘带侍卫的事,她自动忽略掉了。 王采丹莞尔一笑,“是我考虑不周,那就罢了。” 韩攸宁张罗她吃点心,王采丹吃了两块之后,惊讶道,“庆春楼我也常来,这个口味的点心却是没吃过。风味很是独特,清香不腻。” “是吗?”韩攸宁又捡了一块陪着她一起吃,“想必是新出的。” 王采丹看了赵承渊一眼,笑了笑,“想必是。” 她将两块点心吃完,就没有再吃。 她道,“将士游街估计还得一个时辰才能到这里,妹妹平日里喜欢什么,咱们一起玩?” 韩攸宁想了想,最喜欢的自然是偷跑出府玩了,琴棋书画她也就是懂个皮毛。若是右手写字,倒是能拿得出手,可也不能用啊。 仔细想想,除了吃她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喜好。 虽说王采丹不似旁人那般嘲笑于她,她还是不想一见面就露了怯。 她一本正经道,“倒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是祖母信佛,跟着读了些经书。” 赵承渊喝茶的手一顿,唇角微扬。 她是忘了自己每次听经就睡着的事了吧? 她若是怕露怯,厨艺还是可以拿出来比一比的。琴棋书画无甚用处,无论是行到水穷处,还是身在富贵时,都是吃更实用一些。 王采丹由衷赞叹道,“像你这么小的年纪喜欢佛经的可不多,难怪你看着性子这般沉静。” 韩攸宁笑了笑。 她这沉静可不是佛经换来的。 王采丹问,“妹妹喜欢哪本经?” 韩攸宁默了默,“《地藏经》吧。” 玄智大师曾跟她说,地藏菩萨能渡人离苦得乐,能渡鬼脱离恶道,若是觉得心里苦时,就念念《地藏经》。 她笑嘻嘻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念。大师还是给我讲别的经吧!” 玄智大师很是执着,每日都要给她讲《地藏经》,在她今年上山时,还送了一本他亲手抄的《地藏经》。 没成想,最后陪伴了她三年的,就是这本《地藏经》。 王采丹笑道,“这么小年纪的小丫头,喜欢《地藏经》的,倒是不多见。” 她继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叹了口气,轻拍了拍韩攸宁的胳膊,“会好起来的。” 第146章 功德还是劫难?(二更) 前世王采丹也是如此安慰她,会好起来的。 可事情却是越来越糟糕。 等到了亲人尽失不可挽回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念这本《地藏经》,助逝者脱离恶道。其实佛祖又能帮她什么呢?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韩攸宁对她笑了笑,算是感谢她的善意,“对,一定会好起来的。” 王采丹缓缓念道,“譬如三千大千世界,所有草木丛林,稻麻竹苇,山石微尘,一物一数,作一恒河。一恒河沙,一沙一界,一界之内,一尘一劫。一劫之内,所积尘数,尽充为劫。地藏菩萨证十地果位已来、千倍多于上喻。” 她看向韩攸宁,“我念的对吗?” 韩攸宁知道她是才女,琴棋书画皆极为出色,不成想佛经也是如此信手拈来。 “对,郡主也喜欢佛经?” 王采丹道,“倒没有。太子表哥信佛,常拿一本《地藏经》念,还请了和尚到太子府做法事。我好奇,就拿来看了看,便记住了一些。表哥说这几句的禅意是,地藏菩萨慈悲无边,功德无量,可渡天下之劫。妹妹既然信他,他定能庇佑妹妹平安顺遂,妹妹家人早登极乐。” 赵宸信佛? 韩攸宁心底冷笑。 他是自己重生了,要做法事去除府中晦气,再图翻身吧? “太子所说有失偏颇,这几句是为地藏菩萨歌功颂德,可地藏菩萨能有如此大功德,焉知不是众生皆苦劫难太多的缘故?菩萨若是大慈悲,在劫难发生之前阻止了它们,岂不是更大的功德?” 王采丹抚手称赞,“妹妹此番话极有道理。若是有机会,你们俩倒是可以辩上一辩。” 韩攸宁语气淡了下来,“我念佛经是为静心,不求渡劫,倒无与人探讨的习惯。” 王采丹也无不悦,赞道,“妹妹颇有见地,也有主见,陈家家风家教令人敬佩。” 说到最后,她脸上是肃穆之色。 韩攸宁眼眶一热。 京城那些高高在上的提起陈家,多是鄙夷之色,即便是有夸赞的,也是夸赞“义商”,从不会在家风家教上夸赞。 其实陈家家教的确是颇严,只是对她一个人松而已。她的六个哥哥,个个都是清风朗月人品贵重的谦谦君子,比起京城的贵公子样样不输。 他们六个,三个举人,三个秀才,其中大表哥还是西南的解元。若不是三年前外祖父过世,他们要服丧,不能参加转过年的春闱,说不定三年前陈家就一门三进士了。不对,是四进士,大舅父也是两榜进士出身。 而今年的秋闱,没中举的三位表哥还踌躇满志,要一举得中,然后陈家六兄弟一起进京赶考。可是,在秋闱之前,他们都死了。侥幸逃过一劫的大表哥,至今也是生死未卜。 若是没有这场劫难,六位表哥进了京,谁还敢鄙夷陈家家教?陈家怕是一跃成为大周新贵了! 韩攸宁声音低沉道,“郡主说的没错,陈家家教是极好的。郡主若是见过我的哥哥们,便就更加明了了,他们……” 韩攸宁红着眼圈,说不下去了。 最可惜的,就是她的表哥们啊。 那么好的年纪,大好的前程。 王采丹神色黯淡,握着她的手,陪她沉默着,气氛一时低落。 赵承渊帮韩攸宁续了杯茶,温声道,“说那么多话,喝茶润润嗓子。” 韩攸宁喝了口茶,压下情绪。 其实她和王采丹现在不过是初识,说这些有些交浅言深了。可王采丹那般友善,让她不由得卸下心防,当作前世的老友谈天了。 她把岔开了话题,“姐姐喜欢什么?” 王采丹笑道,“我也就围棋能拿得出手了,要不咱们下棋?不过在七皇叔面前,要班门弄斧了。” 韩攸宁知道王采丹这是给他面子了,琴棋书画中,王采丹的围棋相对而言是最弱的一项。 她刚应了一声好,赵承渊就道,“该午膳了,丹阳下去吧。” 王采丹也无强留之意,笑着应了声好,“不打扰皇叔了。噢对了,大哥还让我替她给您请安,说他就不上来扰您清净了。” 赵承渊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客套话。 王采丹对韩攸宁眨眨眼,“我们随后再聊。” “好。郡主慢走。” 韩攸宁目送她离去。 直到门关了,她方转向赵承渊,笑嘻嘻问,“王爷是怕我输了棋没面子?” 赵承渊道,“你又不喜欢这个,何必为了迁就旁人委屈自己。” 韩攸宁笑问,“王爷似乎不喜欢郡主?” 赵承渊把点心端到一旁,又将水果盘挪到她跟前,“没有什么喜欢与不喜欢,换做旁人,怕是被赶的更早。” 韩攸宁笑了起来。 的确是有可能。 两人聊着天,时间过得很快,午膳虽说素食,却是一场味觉盛宴。 过了午时,韩攸宁就趴在临街的南窗往远处张望着,不肯再挪地方了。 赵承渊知道她午膳后必要睡一觉,看她眼周淡淡的黑眼圈,便知昨晚根本就没睡好。 定国公不过是她姑父,怎就如此激动了。 还是小孩子,觉得有了依靠呢? 他道,“礼部都有章程在,队伍要到这里,差不多要未时,还有将近一个时辰。你先睡一觉,免得到时没精神。” 韩攸宁一动不动,“我不困。” 赵承渊也不逼她,而是和罗平一起将矮塌抬到了窗前。 他拍了拍矮塌上的大引枕,“靠着这里,也不耽搁你看游街。” 韩攸宁困起来,手脚便软趴趴的没力气,她扭头看了看矮塌,屈服了。 她指挥着他们把矮塌摆在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 韩攸宁倚坐了上去,阑窗低矮,并不会遮挡视线。 赵承渊搬了把椅子坐到榻旁,“我给你讲段经吧。” 韩攸宁收回视线,高兴地道,“好啊。” 她略有遗憾,“可惜没带小木鱼。” 赵承渊将自己的腰间的玉佩解下来,放到她手中,“觉得需要的时候,就敲一下你的玉佩,就当是木鱼了” 韩攸宁拿着玉佩在自己的玉佩上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王爷讲吧!” 赵承渊道,“那就讲《地藏经》,方才你们说的那一段吧。” 第147章 刺杀(一更) 韩攸宁倚着迎枕,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赵承渊,“恩。” 赵承渊道,“菩萨渡的是人心,不渡劫难。世间苦难,唯有自渡。” 韩攸宁道,“所以,王爷觉得我怪菩萨不够慈悲,是怪错了?” 想起她前些日子崩溃大哭的样子,还有她提起家人时,情绪无法自抑的样子,赵承渊低叹了口气。 我只是心疼,你心里太苦。 他目光抚上韩攸宁紧皱的眉头,很想替她舒展开,“菩萨能做的,只是让你心里没那么苦。” 就像当年,他在沧源山顶时一般。佛祖只是让他没有成魔而已,苦难还是要自己去承受。 韩攸宁轻轻闭上了眼睛,压住眼中的湿润,她的苦,菩萨又怎么渡的了,消的净? 她低哑着嗓子,缓缓道,“王爷,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我想永平侯阖府的人陪葬,想整个二房的人陪葬,一个都不放过。我想永平侯被千刀万剐,让他尝尝我亲人临死前的恐惧和痛苦。” “我知道。” 韩攸宁睁开泪眼,嘴角扯动了一下,“你知道?父母尽失,亲人尽失,二百多条人命,这种噬心的痛和恨,没有经历的人怎么会知道?” 赵承渊没有回答,抚上她的眼睛,“闭上眼,我给你吹埙。” 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通体碧绿的玉埙来,凑近唇边,一声古朴悠扬的音律流淌而出。 朴拙抱素,独为地籁。 韩攸宁闭眼聆听。 许久没听了。 在山顶上,她最爱听他吹埙,那时心无悲伤,听在耳中只觉悦耳。 此时听来,那是一种似乎跨越了千百年而来的声音,悠远苍凉。 似经历了金戈铁马的苍茫大漠,风沙吹过,断壁残桓立于天地间,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梦中有金戈铁马,刀剑争鸣,一个白衣染血的绝艳少年,手持长剑纵马疆场,身后的血色染红了铅沉的天。 低沉的号角,呜咽的风,血色战袍,猎猎作响。 倏而间,苍茫血色不见,只一片茵茵草地,漫山的野花,有鸟鸣春涧,有温情如水。 赵承渊一直吹着,埙音在房间内萦绕,丝丝绕绕。 一直到榻上小小的人儿眉目舒展,呼吸绵长,他方停了下来。 他将矮几拿开放到地上,又将枕头摆放好,抱起韩攸宁将她放平了,盖上崭新的锦被。 趴在塌边昏昏欲睡的铃儿,听到动静睁开眼看了一眼晋王的动作,又麻木地闭上眼彻底睡了过去。 赵承渊继续吹起了埙。 罗平走到豹形紫铜熏炉旁,点上了熏香,熏香香甜,袅袅升起,在房间中缓缓蔓延。 房间里还有叶常和段毅在,罗平给每人分了一颗药丸。 叶常知道这药丸的作用,神色凝重起来,吃了药丸后以眼神询问:出什么事了? 罗平指了指了地板。 叶常脸色一凛,“可知来历?” 罗平摇头,“刚刚发现的,不对劲。” 罗平、叶常和段毅警戒了起来。 没过多久,街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有侍卫在前面清街开道,看热闹的百姓被赶到了路边,有士兵人墙拦着。 赵承渊站在窗前,埙声依旧。 不远处的街道上人群拥挤,往这边涌动着。 为首的是皇上仪仗,冗长的仪仗后,是宽大奢华的龙驾,九重华盖,以金玉珠宝为饰,内有铜墙铁壁,由八匹骏马拉着。 庆明帝赵承彻并不在车上,而是身着龙袍佩戴着轻甲,骑马而行。 他不喜坐马车,那是贪图舒适、孱弱的表现,他喜欢战马战衣,来彰显自己的强壮和雄心。 与庆明帝骑马并行的,是一身玄衣黑甲的定国公韩钧。黝黑锃亮的全副铠甲,让他身若铁塔,冷峻巍然。 他们的身后,是上百身着甲胄的将士,威风凛凛,步伐沉雄。 道边的百姓高呼着“皇上万岁!”“定国公威武!” 那是百姓对强者胜者的崇拜,无论这背后是血腥还是阴暗,他们都只看得到这花团锦簇的风光。 其中不乏年轻女子,由家丁护着,眉目含情地看向街道上最瞩目的两个男子—— 年富力强的当今皇上,虽已年过不惑之年,却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容貌俊美威严。 而刚到不惑之年的定国公,权势滔天,英武不凡,更是许多女子倾慕的英雄。 循着埙声,韩钧忽而目光一厉,抬头看向三楼。 便见一袭白衣凭窗而立,墨发玉颜,犹如谪仙。 低缓的埙声一顿,忽而一声破竹裂帛的高亢音律破空而出,慷慨激越,气势磅礴,犹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带着凛凛杀气。 韩钧手缓缓压在剑柄上,身若躬身伺机而动的雄狮。 同时他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副官压低了声音道,“传令下去,警戒!” “是!” 副官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向后传达着定国公命令。 庆明帝抬眼看了眼楼上,又转头对韩钧笑道,“风月公子,你怕什么?” 晋王来这里他是知道的,昨晚成郡王就禀了这事,晋王要在庆春楼喝酒,他的那间房不能安排御林军。 韩钧手握着剑柄,沉声道,“皇上出行,小心为上。” 庆明帝嗬嗬笑道,“你多虑了。你在布阵杀敌前,可会站在敌军面前,与他们说,我要动手了?” 韩钧道,“胸有成竹时,会。” 庆明帝眉头一沉。 不顺着他说话的大臣,不多。 一个定国公,一个老安陵候。 晋王即便对他有异心,也没有那胸有成竹的本事。 庆明帝的不悦也不过是瞬间,接着便被呼啸而来的利箭打断。 道路两旁的楼上,箭雨倾斜而下,直冲着道路中间。 韩钧挥剑格挡着,一边大吼,“西南军,一队二队格挡掩护,三队上楼!” “是!”街道上是西南军杀气腾腾的吼声。 庆明帝时隔十几年,又一次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杀敌。 “护驾!”“护驾!” 成郡王嘶吼着,他带领的御林军也已列阵围成一圈,将庆明帝护在中央,慢慢往龙驾方向移动。 街道上顿时乱做一团,百姓们惊恐尖叫着,蜂拥着往店铺里挤着。 埙声又温柔了下来,安抚着睡梦中皱起眉头的人儿。 ------题外话------ 亲们,求票票~~ 目前潇湘月票排名47,能让莫莫的五月前40完美收官么? 或者是为了美皇叔,或者是为了帅爹爹,或者是为了贪吃爱睡的胖丫头? 第148章父亲(二更) 射箭的方向是庆春楼和周边几间铺子的二楼。 随扈的御林军和西南军大都是高手,很快就有人跃上了二楼,去上面的人近身搏斗。 随着时间推移,箭势慢慢弱了下来。 庆明帝早已躲到了龙驾里,在御林军护送下迅速离开。 韩钧抬头看了看上面,纵身一跃,脚尖在墙上一点,长剑直冲着赵承渊攻去。 赵承渊身子轻轻一动,便避开了剑锋,埙声甚至没有被打断。 他随即单手掌心一动,推向一个屏风,屏风移到了矮塌前。 罗平和叶常飞身而上,迎上了韩钧,而段毅看了看打作一团的三人,也加入了进去,与韩钧一起对战罗平叶常二人。 韩钧在看清了帮他之人面目后,“段毅?你怎在这里?” 段毅与叶常对打着,一边道,“国公爷,卑职是护着表小姐来的这里。” 韩钧往后一撤,收了攻势。 他皱眉问段毅,“是怎么回事?” 叶常一直想与段毅比试比试,教训一番这个抢了他在女主子面前恩宠的男人,可惜就打了这么几下就停了手,当真是失望的很。 见窗户上又要爬进来两人,他上去就是一脚踹了下去。 段毅面对着自己的主子,依然是面无表情,“卑职最近一直跟着表小姐护卫,表小姐今日来这里看您凯旋游街。” 韩钧目光倏然凌厉,看向赵承渊,“晋王爷行事,还要拿小女子做掩护,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赵承渊停了吹埙,将埙收入怀中。 他踱步到韩钧面前,微笑道,“定国公不谢本王提醒之恩,反怪罪于本王,这么武断在战场上可不是好事。” 他指了指窗外,“那么多御林军和西南军,还有定国公你在,从战术上看,可是好时机?” 韩钧长的高壮,又有着战场上下来未消的杀气,站在尊贵的赵承渊面前,虽是身高相当,气势却是毫不示弱。 他将长剑铮然归鞘,沉声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王爷若与本公讨论战术,还要说一说这狭若山谷的地势之利。” 他利眸眯着,“王爷还要好好想想,你说这些皇上信不信。” 赵承渊道,“定国公信不信,那些杀手,个个都是死士,一个活口都没有。” 韩钧道,“你说是,自然是。” 赵承渊无奈摇了摇头,“看来幕后之人设计的很成功,把本王困进去了。” 韩钧目光一闪,忽而看向熏炉,大步走过去将熏香拨开,“安神香,王爷手段未免让人不齿。” 叶常不满喊道,“定国公,你可别冤枉王爷,王爷这是怕吓着县主。这打打杀杀的,小女娃子能不害怕?” 韩钧并未回应他的解释,往矮塌的方向走了过去,刚要碰那黄花梨木屏风,他的手就被挡住了。 赵承渊道,“现在外面尚未收拾,昭平醒了难免受到惊吓。还有你这模样,怕会吓坏了她。” 韩钧低头看了看自己铠甲上未干的血迹,散着腥气。 他听前来接应的侍卫描述,那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和婉儿一般大。刚受了那么多惊吓,此时再见血腥,怕要吓坏了。 他的手停了下来。 他环视了一圈,见墙根有个铜盆架,便过去蘸湿了布巾,擦拭着身上的血腥。 与此同时,房门推开,赵宸走了进来。 他身着姜黄行龙锦袍,上面染着血腥,给他的俊美添了些凌厉。 他看了眼窗前的屏风,透过侧面可见矮塌上韩攸宁的乌发,背对着他侧躺着。 他目光黯了黯。她在赵承渊面前,竟可如此放松。 他走到赵承渊面前,施礼道,“皇叔,父皇宣您进宫。” 赵承渊微笑,“太子,依你之见,刺杀是何人所为?” 赵宸神色不变,“谋逆大罪,侄儿不敢妄断。” 赵承渊依然是泰然自若,似乎并不把目前的困局放在心上,“总归跑不出这个皇室,筛一筛也就筛出来了。” 赵宸笑了笑,“皇叔到时与父皇细细解说一番,父皇想必是会斟酌明断。” 赵承渊坐到桌旁,喝起了茶,“太子传完了话,是不是该走了。” 赵宸见惯了皇叔狂妄,可接了旨意不进宫,却是没有过的。 “皇叔现在不打算进宫?” 赵承渊看穿了赵宸的心思,想留下来陪小丫头吧? 他道,“本王既请了昭平来,便该平安送他回府。” “皇叔不必担心,昭平孤来送便是。” 赵宸转向韩钧,“定国公,这里交给孤,还请你陪同皇叔进宫。” 韩钧应下,宫里还有仪程没进行完,还有宫宴,让赵承渊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 他看了看向屏风的方向,那是阿蔓的侄女,她陈家仅存的血脉。 他忍不住走了过去,想看看与阿蔓有些血脉联系的女孩。 赵承渊起身跟了过去,戒备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赵宸也快步走了过去。 韩钧很怪异地看了他们一眼,到底谁该防备谁? 同时心底又有些担心,陈攸宁与晋王关系走得似乎有些近,和太子似乎也颇熟识。 韩钧绕过屏风,站到了榻前。 床上的女孩背对着他,脸庞埋在被子里,他看不到她的模样。只是看这睡觉团成一团的模样,倒和她姑母像的很。 他不由得露出一抹淡笑来。 笑容淡化了他脸上的凌厉线条,让他严肃沉重的面容多了一丝柔和俊朗。 他正欲转身离去,就在此时,塌上的女孩翻了个身。 韩钧定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他定定看着女孩的脸。 那是他十几年来日思夜想的一张脸,每每想起,都是痛彻心扉。自己护了天下人,唯独护不了她。 大战得胜归来,没有阿蔓笑着奔向他,没有女儿的啼哭,迎接他的是惊天噩耗,孤零零一座坟冢。 他蹲了下来,“阿蔓?你是阿蔓?” 他声音颤抖着,又带着小心翼翼,生怕她又如梦中那般消失不见了。 赵承渊提醒道,“定国公,他是先夫人的侄女。” 韩钧眼中恢复几分清明。 他紧闭上眼,压下眼中涩意。 面前的女孩如此年轻,怎么会是阿蔓? 自己当真是魔障了。 “父亲。” 一声轻轻的声音响起。 韩锐蓦然睁开眼,对上一双澄澈的眸子。 女孩眼中含着泪,委屈地看着他,“父亲。” ------题外话------ 43名啦,谢谢亲们! 第149章皇叔,这真是个好消息(一更) “父亲,我叫攸宁。” 这轻轻一声,韩钧心底被狠狠撞击了一下,生疼。 若是阿蔓活着,生下的女儿也该是这般大了。他和阿蔓一直盼着生个女儿,好好娇养着她。 可阿蔓葬身火海,一尸两命,怎么可能还有女儿呢。 虽说可能是面前这个憨憨的小丫头睡迷糊了,可他心底还是升起不该有的希翼。 他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韩攸宁坐起了身,仰着头看着眼前的父亲。 此时的他尚是英武俊朗,风霜的磨砺下,脸颊冷峻凌厉。可不过两年的功夫,父亲便苍老了不止十岁,鬓发苍苍。 她强忍着眼泪,“你是定国公韩钧,我母亲是定国公夫人陈蔓。” 一句话,就似一个惊雷在韩钧脑中炸开,他脑中一片空白,轰隆作响。 一个长得和阿蔓一样的女孩说她是他的女儿,他丝毫都没有怀疑。他确信,这就是他女儿。 他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了韩攸宁的手,攥得她生疼。 可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手上的力道松了松,脸上满是急切,激动,希翼,还有脆弱,根本不像一个战场归来的将军。 “你母亲呢,你母亲还活着对不对?” 韩攸宁眼泪落了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母亲早就死了啊。 他们前世没经历这种认亲,她早早地就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拿出了证据,消息也在父亲尚在途中时就已经知晓。虽然韩老夫人质疑,可父亲在一回来就笃定认下了她。只是那时他已知道妻子是的确死了,没起什么希望。 可现在她什么证据也没拿,也没来得及说母亲如何,父亲就认下了她,还自欺欺人地希翼母亲还活着。 父亲怎么可能想不到,母亲若是活着,怎么可能让她孤身进京呢? 韩钧闭了闭眼,心底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他还有很多疑惑未解,可当下最重要的,是他有女儿了。 女儿死里逃生奔赴千里来寻他,不知受了多少苦难委屈。 “你是宁儿,我的女儿?” 他的手颤着,用拇指指腹去擦她脸上的眼泪。可眼泪却是越擦越多。他想拿帕子替她擦,可摸到身上的铠甲方反应过来,自己没有带帕子。 他手忙脚乱起来,大手在她脸上擦着,虽小心翼翼,可她的脸颊却是被磨得通红。 韩攸宁感受着父亲指腹的粗粝,摩擦着她脸颊生疼,可她却觉得,这是世上最温柔的手。 她上花轿前,父亲也是这般擦着她的眼泪,笑着,说让她只管开心过日子,他会保她一辈子安乐。 可她上了轿子,彼此却是永别。 韩攸宁跪在塌上,扑到了父亲怀里,紧紧搂着他,嚎啕大哭。 韩钧铮铮铁汉,眼眶湿润了,心底一片柔软。 他手臂环到女儿身后,轻轻拍着。 他没哄过女儿,不知该怎么哄她。 只回想着十几年前阿蔓哄儿子的样子,放柔了嗓音低声哄着,“宁儿乖,宁儿不哭。” “宁儿乖,宁儿不哭。” …… 赵承渊站在一旁,紧抿着薄唇,凤眸幽沉,看着眼前的一幕。 赵宸微笑看向他,如愿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还有痛苦。 “昭平竟是定国公的女儿。皇叔,这真是个好消息,对吗?” 赵承渊转头看赵宸,目光冰冷。 “你早就知道?” 赵宸笑了笑,“我知道的,总归是要比皇叔多一些。此时再看,永平侯为何要灭陈家的门,是不是就说的通了?” 赵承渊是听过“凤凰栖梧”的传闻,如今小丫头是定国公嫡长女,那这命定的凤凰,岂不就是她? 永平侯阖府的富贵终究是不牢靠,得凤凰命的外甥女替他保住了,可凭空又多出来一只凤凰,而且还可能是真凤凰…… 也就是说,永平侯在去了襄平府后,就识破了攸宁的身份。 可若再往后深究下去,恐怕就是陈蔓的死了。 都说陈蔓丧身火海一尸两命,怎么会多出一个女儿来? 赵承渊道,“如今作案意图,人证物证俱在,太子再不把永平侯治罪,该让人怀疑了。” 赵宸微笑,“皇叔放心。永平侯再无脱身机会。” 他看了韩锐一眼,笑道,“皇叔以后还能如此随心所欲吗?” 赵承渊抬眼看着,小丫头在定国公怀里,满是依赖,又哭又笑。 他沉默未答。 韩钧哄着女儿,怀中的小人儿搂着他的腰又哭又笑,一遍一遍地喊“父亲”。 他那冷硬的一颗心在娇气软糯的女儿面前顿时化成了一滩水。 他这十几年没在人前掉过泪了,却被她把眼泪给硬生生引了出来。 他仰了仰头,把眼泪给硬生生逼了回去。同时不由得感慨,果真是女儿更乖巧黏人一些,初次见面就如此亲昵。 他的那个儿子,处了十八年了也没处出这么深的感情来。 身边的对话他也是听见了的。 他回来的路上还去了一趟陈府,阖府凄凉。案子他也了解了大概,对永平侯恨得咬牙切齿。 赵宸的一番话,他对陈蔓的死愈发起了疑心。 他扶着韩攸宁的肩膀,低头问她,“宁儿,你是如何知道你的身世的?” 韩攸宁抽抽噎噎地,接过赵承渊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 韩钧皱眉看了看那帕子,强忍着夺过来还给晋王的冲动。他瞥了一旁睡眼惺忪看戏的丫鬟一眼,没眼力劲儿。 “吴妈妈是母亲身边的丫鬟秋霜,”韩攸宁指了指铃儿,“也就是铃儿的娘。那夜贼人杀进了陈府,她跟我说,母亲生下了我就让她抱走了,偷偷抱回了襄平府。别的没来得及说,贼人就冲进来了。” 韩钧收回心底对丫鬟的不满。 也就是说,阿蔓生下宁儿后,自己留在了庄子里,后来葬身火海。她当时为何要送走孩子?陈家为何也瞒下了此事,还跟他断绝了来往? 他原听说的是,攸宁提前离开了陈府,才幸免于难,竟然不是? 想到女儿也差点遭了永平侯的毒手,他眼中就起了滔滔怒意。 他按了按腰间的剑,“你且随太子殿下回府,我要进宫一趟,陈家的公道,为父会向永平侯讨回来。” 第150章 娘?(二更) 几句话,已经带着血腥气。 韩攸宁登时猜到他要去向皇上讨要公道,可父亲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脾气冷硬不懂婉转,说不得会直接拿着军功逼迫皇上处置永平侯。 庆明帝最忌讳的就是别人逼他,尤其是拿军功逼他。 那样只会逼着他早早动手,而父亲,现在尚无任何准备。 就像前世,父亲被以刺杀皇上的罪名处决,也是他拎着剑冲进宫给了皇上把柄。 她当着赵宸的面不能明说,只叮嘱道,“父亲,你的爵位是皇上所赐,军功也是皇恩庇佑,你与皇上说话,定要注意分寸。凡事不可冒进,只可徐徐图之。” 韩钧见小丫头如此沉稳,很是欣慰,胸中的怒火压制了下来。 蒲扇般的大手扶着韩攸宁的肩膀,他沉声道,“宁儿放心,有了女儿,为父还要好好活着,把失了的那十五年补回来!” 韩攸宁眼睛亮晶晶地仰头看着他,“嗯!” 韩钧站起身来,朗声道,“晋王爷,咱走吧!” 赵承渊原本还坚持留下来守着韩攸宁,此时却没了方才的从容,他看了韩攸宁片刻,沉默转身,往外走去。 韩攸宁感觉,他的目光与平时似乎有些不同。 她下了榻,快步绕到榻旁的窗边,往下望去。 楼下的街道上有林立的西南军将士和御林军,黑底金字的战旗高高扬着,为首的正是她大哥韩思行。 他一身玄衣黑铠身姿潇洒俊朗,器宇轩昂地骑在高头骏马上,他似是觉察到楼上的目光,抬头看了一眼。 看到是个女子,他有些疑惑地拧了拧眉,旋而又怔楞地睁大了眼,紧紧盯着她。 韩攸宁心里默念着,一,二,三。 韩思行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 “娘?” 韩攸宁捂嘴笑了起来。 前世兄妹第一次见面,是她迎出了胡同,大哥见了她也是这幅表情,喊了一声,“娘?” 韩钧和赵承渊从庆春楼出去,身后跟着的是王采丹,她追着韩钧焦急说着什么。 韩思行跳下马,一把扯过来父亲,“父亲,我看到娘了!” 韩钧抬头看了眼楼上,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门,“她是攸宁!” “表妹?”韩思行抬头又看向三楼,不禁感慨“侄女肖姑”的奇妙,他扬起手摇了摇,高声喊道,“表妹,我是你大表哥!” 韩攸宁笑眯眯也冲着他扬了扬手,“大哥!” 韩思行哈哈笑了起来,叫大哥也行!亲近! 他喊道,“我先进宫了啊!” 韩攸宁喊道,“好!” 王采丹又对韩钧道,“定国公,七皇叔真的只是来这里喝酒的,我和昭平妹妹都可以作证。” 韩钧面无表情道,“本公只是奉旨行事,至于刺客是谁,不是该本公关心的。” 韩思行笑呵呵转过头,看向说话的女子。 他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对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来,“郡主也在这里?” 王采丹颔首,“世子,还未恭贺你凯旋。” 韩思齐笑道,“多谢!你放心,皇上宣王爷进宫只是叙叙话,不会有事。” 王采丹微微一笑,“那最好不过,是我误会了。” 罗平牵来了马,赵承渊没有等他们,抬头看了看韩攸宁,径直上马离去了。 韩攸宁这才发觉不对。 楼下除了西南军,御林军,金吾卫,唯独没有百姓。 道路上虽已清理过,可还是能看到血迹。 方才他醒来,就闻到父亲身上有血腥味,她还以为是盔甲上未洗净的。 他问跟在身边的叶常,“是不是有人刺杀?” 叶常垂头丧气道,“是。四周都埋伏了杀手,穿的都是御林军的衣裳,偏我们也在这里!” 韩攸宁道,“所以王爷是被皇上宣进宫的?” “昂。”他转而又安慰道,“不过县主你别担心,王爷他不会有事。咱身正不怕影子斜!” 哪怕是身子不正,也不怕影子斜! 韩攸宁皱起了眉。 是谁做的? 她转过头。 赵宸正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高大挺拔的身量披着墨色大氅,居高临下看着她,凤眸里是和煦的笑意,“定国公嫡长女,你以后是不是要改名韩攸宁了?” 他神色从容,看不出什么异常。 韩攸宁心中猜测着,今日的到底有几分可能是他的手笔。 她淡淡道,“要改什么名字,是父亲做主。” 赵宸微笑,“也对。总之,你还有父亲兄长疼爱,总是好事,不至于孤苦无依。” 韩攸宁沉默。 如今父亲的兵权尚在,赵宸再想控制西南军,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也不知他还要使出什么招数来。 或许,今日的刺杀就是他的招数。 成功了,他作为储君理所应当登基为帝,失败了,还可以陷害一把赵承渊。 赵宸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孤送你回去。” 韩攸宁往外走着,“谢过殿下。不过我有带侍卫,就不必劳烦殿下了。” 赵宸跟在她身侧,“你就不必推辞了。刺客虽然已经伏诛,可不好说还有没有漏网之鱼。你是定国公的女儿,难保不被盯上。” 韩攸宁沉默下了楼。 在上马车时,她忽而看向赵宸,“小女今日和晋王约了庆春楼,殿下可知道?” 赵宸笑问,“孤说了,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他说什么,她都不敢信。 韩攸宁淡笑了笑,“小女就是随口一问,有什么信不信的。” 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 赵宸紧攥着马鞭,骑马跟上。 马车里,铃儿笑嘻嘻把一块玉佩放到韩攸宁手中,“小姐将它落在了矮塌上,奴婢收起来的。” 韩攸宁将玉佩握在手心。 这是块圆形麒麟玉佩,通体碧绿,光泽柔和,入手微凉。是赵承渊给她让她敲木鱼的。 “改日有机会还给王爷吧。” 想想他走时沉默的样子,韩攸宁心里有些闷闷的。 他是因为自己被怀疑刺杀,心中忧虑吗? 可他哪里是那种把自己的忧虑表现出来的人。 这段时间和他相处,他都是默默把事做了,也不吭声的。心有忧虑,他只会行动去解决,而不是表现在情绪上。 那他是怎么了? 第151章 略强一些(一更) 到了府门口,韩攸宁下车与赵宸道别。 赵宸道,“孤是到了庆春楼,才知道你在。” 韩攸宁笑了笑,“这也无关紧要,殿下怎还惦记着这个问题。” 赵宸语气晦涩,“孤曾做下错事,皆因误会而生心魔。你既有疑惑,孤还是说清为好。” 他的目光沉重,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们之间,恐怕不仅仅是误会二字。他摧毁的,是她所有的信念和整个人生。 韩攸宁面无波澜,“殿下慢走。” “孤走了。” 赵宸深深看了她一眼,撩袍翻身上马,拍马疾驰而去。 墨色大氅在他身后猎猎扬起,有着势不可挡的锐气。 韩攸宁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看到了他转头的凝视。 他为何怕她误会呢,她能误会什么? 哪怕是他的人杀到了她跟前,也不会让她起什么误会,更不会让她心伤半分。 外院里已经飘起了羊肉的香气,侍卫下人脸上都带着喜气。 倒是内院,比起早上韩攸宁出门时,并没有什么变化。 韩攸宁再寻去春晖堂,韩清婉淡声道,“如今既然府上中馈是我管着,做成什么样子县主就不必管了,若有什么责难,我自会担着。” 韩攸宁微笑道,“那表妹可别后悔。” 韩清婉目光冰冷,“大周律法,孝大于天。县主想逆天而行,也要想想大伯父会不会答应。” 大伯父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为祖母挣来一品诰命,对祖母言听计从。祖母如今被韩攸宁害得病重,大伯父恐怕一进门,理智就被怒气冲毁了,哪里还会去深究她这与大伯母肖似的面貌。 一旦彼此生了罅隙,韩攸宁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韩攸宁笑道,“答不答应,那到时就问问姑父好了。” 韩清婉冷笑,“好啊。” 韩攸宁回到锦和堂,便安排丫鬟婆子们打算锦和堂正院,自己则去了小厨房忙活。 -- 庆明帝脸色阴沉,听着成郡王汇报。 “逆贼是穿了御林军衣裳,持着御林军令牌,进入沿街那些铺子。戒严的金吾卫与御林军各司其职,只认令牌不认人,让贼人钻了空子,正大光明持箭弩进了铺子楼上。” 庆明帝登基这么多年,还从未遇到过刺杀,他也自信自己将整个大周掌控在手掌中,没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可今日,逆贼却轻而易举换掉了他的禁卫军,在全天下面前刺杀。 他忽而发现,原来自己地位不是那么的牢不可摧,这皇城内还有人有着可撼动他的力量。 而他竟毫无所察。 他眯眼看着成郡王,“御林军的衣裳和令牌,又怎么会到贼人的手上?” 成郡王自是察觉了皇上的猜疑,他依然是平静道,“本该去铺子值守的三队侍卫,方才都穿着中衣跑了回来,说是昨日他们去长丰街值守前先去一家羊肉馆吃了顿饭,便都昏睡了过去。刚刚醒过来,衣裳令牌都没了。” “羊肉馆?”庆明帝冷笑,“里面的人都死了吧?” “皇上英明。馆子里的掌柜和伙计都已经死了,一剑毙命。”成郡王道,“还有提议去吃羊肉的那个郎将,也死了。” 其实到这里,基本可以推测出来,幕后之人是买通了郎将,引着众人去馆子吃饭。下迷药,再灭口。 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看着成郡王,“贼人若是在羊肉里下毒药,岂不是更省事?爱卿以为,他们怎就起了善心,留下那几十条活口呢?” 自己对这个堂弟还是有几分信任的,要不也不会将这宫城禁卫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差事交给他。 这些年,他不结交朝臣,与宗亲和皇子关系也冷淡,始终保持着中正。 可最近,虽他拒了安陵候府的求亲,两府终究是有了几分联系。而安陵候府,是晋王背后最大的力量。 这次刺杀,恰巧就是在御林军的环节出了问题,难免不让人揣测背后有无勾连。 成郡王神色岿然不动,“混淆视听,祸水东引。” 庆明帝看了眼他渗着血的手臂,想起他始终护在自己身边,若是他有异心,只需做个疏忽,甚至趁乱下手,那么今日的结局就不一样了。 他的疑心稍减,“你下去包扎一下吧。” 成郡王谢恩退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成郡王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下了汉白玉高阶,便见晋王和定国公迎面而来。 他拱手道,“晋王爷,定国公,皇上在里面等着二位呢。” 定国公韩钧看了眼成郡王的手臂,“以成郡王的功夫,居然能受了伤,可见是护驾心切,本公敬佩。” 成郡王淡声道,“本王受伤,算不得什么意外,护不住皇上,那才是意外。这个道理,大家都该明白。” 韩钧也只是出于武人直觉,倒无故意针对之意。御林军护卫不力,成郡王能完好地从御书房走出来,可见他的本事。 伴君如伴虎,忠心固然重要,时而表一下忠心,更为重要。 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在府里等着他,让他谨慎行事。他突然琢磨起是不是自己也该学学这些素日里很不屑的招数,总归能少些不必要的波折,也免得让女儿担忧。 他一改平日冷峻,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说得没错。” 成郡王惊讶地挑了挑眉,定国公居然会笑? 还笑得这么柔和! 赵承渊没有寒暄,缓步拾阶而上。 御书房门口的太监见人来,直接打开了殿门,“王爷,定国公,皇上让您二位直接进去。” 赵承渊进到大殿,便见庆明帝坐在矮塌上喝茶,地上尚有水渍未干。 显然是庆明帝已经发过怒了。 庆明帝免了他们的礼,“过来坐下说话。”他指了指矮塌上的另一边,“七皇弟坐这里。” 赵承渊依言坐到了他对面,二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上置棋盘。 韩钧则坐在矮塌旁的太师椅上。 庆明帝抬眼看向赵承渊,微笑道,“对弈一局,如何?” 赵承渊伸手道,“白为乾,天为尊,皇兄先请。” 庆明帝拿起了白子棋罐,放到手边,“朕之前与皇弟纵横,有输有赢,输得艰难,赢得也艰难。皇弟一子不肯相让,分寸必争。这让朕觉着,自己棋艺还不错。比起旁人一直让朕赢,与你下虽艰难了些,却更有乐趣。” 他话锋一转,“皇弟的棋是父皇启蒙,抱在怀里手把手教的,恐怕你的本事不止如此吧?” 赵承渊微笑,“略强一些。” ------题外话------ 在中国古代,围棋是白子先行的哈,到了近代和国际规则接轨,才改为黑子先行。 棋子的黑白两色代表着阴阳之道: 白色代表阳,即乾坤的乾,意为“天”,天为尊; 黑色代表阴,即乾坤的坤,意为“地”,地为卑。 是以地位高的棋子先行。 第152章 以棋定生死(二更) 庆明帝笑不达眼,“棋盘纵横千变万化无穷无尽,你能掌控着分寸,只肯让朕或赢三五子,或输三五子,恐怕不是略强一点。” 他从棋罐里捡出来六粒子,在棋盘上摆上,“你让朕五子如何?” 让五子,又是先行,一共六子。 赵承渊看了眼摆在角上的白子,完全未按规矩行事。让子规矩,五子应摆星位。 金角银边,三角各下两子占据天险之利。如此摆法,可谓霸道无礼。 赵承渊微笑道,“皇兄太高估臣弟了。依着皇兄的水平,让一子至少相当于让十二目,五子便是六十目。再加上先手,这棋倒也不必下了。” “不这么摆,怎么能看出皇弟的真实实力来。” 庆明帝利眸看向他,“你若赢了,你说什么朕都信,你若输了,便自己走进诏狱。如何?” 一旁的韩钧抬眼看向庆明帝,你倒不如直接把他关进去算了。 皇上的棋艺他是见识过,年轻时常在一起下棋。灭楚大战,两人闲暇时不是研究战局就是研究棋局。他的棋艺算高的了,可和时为皇子的皇上对弈几乎就没赢过。 这样的人又耍着赖,晋王怎么可能赢? 赵承渊神色泰然,脱了靴子撩袍坐上了榻,闲适地单腿屈膝,微笑道,“皇兄既如此说了,那臣弟要拼尽全力了。” 虽说兄弟之间总有挑明的那一日,可这一日来的比他想象的要早。 他捻起一枚黑子,落了下去。 起势平平无奇,波澜不惊。 庆明帝占着先机,起势凌厉,步步为营,攻城略地。 眼看着黑子被吃掉了一大片,赵承渊却始终气定神闲,不骄不躁,如同闲来下棋消磨时光一般。 韩钧看得直皱眉,虽说他怀疑是赵承渊策划的刺杀,却也不想看他如此不把性命当回事。 这关进诏狱是说的好听,实则就是直接把他以谋逆罪论处了。说不得还要牵扯整个安陵候府。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沙漏和落子的声音。 太监们屏住呼吸,生怕打搅了这场生死对决。 皇上和晋王爷一向是笑语嫣然,头一次有不愉快竟是这么个惊天动地的大动静。 赵宸从定国公府赶回皇宫,径直去了举行宫宴的正合殿。 到了却发现西南军将士尚在正和殿外候着,文武百官挨不住了,或去偏殿,或在廊下避风处席地而坐,精神萎靡。 关于刺杀之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提,不管那幕后之人是谁,这百官里还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同党。一个不慎言语得罪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时已经太阳西斜,早上天刚亮就出门,大家都已经几乎一日水米未沾。 他走到站在正殿前的镇国公王灿跟前,“舅父,父皇呢?” 王灿蓄着短须,儒雅斯文,文官们个个体力不支,他却依然神态安然地站着,衣袍发冠一丝不苟。 他目视着前方,声音平缓,“御书房,想必是与晋王和定国公有要事相商。” 赵宸转身欲走,却听王灿问道,“两个棋艺相当之人对弈,黑子让白子五子,可有胜算?” 镇国公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赵宸顿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父皇在和七皇叔下棋。 他们二人向来是旗鼓相当,胜负参半。 父皇执白子先行,七皇叔居然让他五子? 他们此时下棋是何意? 他看向王灿意味深长的目光——以棋定生死? 赵宸道,“如此悬殊,即便是高手对决,不出半个时辰,定然白子绞杀黑子,江山大定。” 若是以棋定生死,七皇叔怕是凶多吉少。 王灿看了看太阳,负手不语。 赵宸心中一算,他送攸宁耽搁了半个多时辰,那么他们对弈恐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他告辞了王灿,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外有太监候着,却无人敢进去通传。 打扰了皇上和晋王爷下棋,那是不要命了。 庆明帝再又吃了几粒黑子之后,淡声说道,“七皇弟不攻不守,落子杂乱无章,如此下法,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赵承渊又闲落了一子后,微笑道,“臣弟是要绝境保命,自然要和平日里不同一些。” 庆明帝指着一片即将被围住的黑子,“这里可马上要被吃掉了。” 赵承渊笑道,“已是无力回天,何必做困兽斗徒增损耗。退一步天地宽,不若另辟天地寻找生机。” 庆明帝嘴上虽提醒着,心里却不曾懈怠半分,吃子围空,毫不手软。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他从没忘记过,所以才能走到今日。 韩钧有些看不下去了。 在他心里,晋王已经是个死人。 他转头看向沙漏,开始担忧府里的女儿。 她还在等他回去。 可现在棋局未完,宫宴未开,尚未论功行赏,待回府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那小丫头着实稚嫩娇气,抱着他哭那么久,那若是见他久不归府,会不会又哭鼻子? 再看向棋局时,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有了几分不耐。 他这样子看得王俭直揪心,生怕他一个不耐烦上前把棋盘给掀了。 赵宸站在廊下等了半个时辰,里面仍有落子声传出,偶有说话声。 赵宸却察觉不妙。 让五子能坚持一个时辰还未输,七皇叔的棋艺哪里是与父皇旗鼓相当,分明是高出了一大截。 不攻不守这么久,七皇叔怕是暗中布局了大阴谋,而父皇却只醉心于吃子围地毫无觉察。 他年少时时常与七皇叔下棋,也是输赢参半,他还曾暗暗得意。原来,七皇叔一直在戏耍着他。 王俭打开了殿门,拱身道,“太子殿下,皇上让您进去。” 赵宸进去后,一打眼,便见黑子局势凶险,回天乏力了。 可再细看之下,不由得心惊。 黑子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已是八面埋伏! 庆明帝看了眼赵宸,“让你进来,也是让你与定国公一起做个见证。黑子输,晋王亲口向宗室请罪,自请入诏狱。黑子赢,无论真相如何,朕既往不咎。” 赵宸神色复杂,观棋不语,他也无能为力。 “儿臣遵旨。” 第153章 又是赢五子(一更) 庆明帝胜券在握,眼看着江山初定,收官收获在望,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来。 赵承渊喝了口茶,茶盏放下,修长的手指从棋罐中捻起一枚黑玉子。 黑子落地,石破天惊。 棋局风云突变,原本杂乱无章岌岌可危的黑子骤起杀机,瞬间有了大杀四方之势。 庆明帝脸色骤变,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棋盘。 晋王竟在暗中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而自己痴迷于一城一池的攻掠,对此浑然不觉! 他捏着棋子,久久不能落子。 黑子棋局布局磅礴,他此时再去补救,已是无从着手,为时晚矣。 纵横棋盘之上,黑子一改之前的平和,开始了无声的屠杀,酣畅淋漓又惊心动魄。 翻云覆雨间,黑子占据了大半江山。 。 一破一立,一黑一白,江山已定。 王俭在庆明帝森沉的目光下,战战兢兢数子。 “启禀皇上,黑子赢五子。” 又是赢五子。 庆明帝紧紧握着手中的一枚白玉子,眼中风云变幻,瞬息万变。 他的七皇弟,到底隐藏了多少实力。 这明明是必死之局,他竟能谈笑间扭转危局,反败为胜。 赵宸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倒是淡定。 韩钧却淡定不了,惊叹地看向赵承渊。 棋法阴阳,经纬为道。经纬纵横之间,可见人心品性。 晋王将棋道的淡雅风情、豁达有度演绎得淋漓尽致,而他的隐忍耐心,思虑宏大长远,更是非常人可及。 神色的变幻也不过是瞬间,庆明帝很快恢复平静,长叹了一口气,“七皇弟,原来平日里你让了朕这么多。” 赵承渊不紧不慢往棋罐里捡着黑子,云淡风轻地笑道,“侥幸而已。” 庆明帝摇了摇头,“这可不是侥幸就能赢得了的。” 赵承渊微笑,“皇兄可要说话算话,不能反悔。” 庆明帝将手中白子扔到棋罐,响声清脆。 “君无戏言,自然不反悔。你说什么,朕便信什么。即便大理寺查的证据都指向你,朕也不作追究。” 赵承渊在塌上拱手道,“谢过皇兄。” 庆明帝看着他,“你说吧。刺杀是不是你安排的。” 赵承渊正色道,“不是。” “好,朕信你。你能不能给朕分析出个缘由来?朕也好想想,那人是谁。” 赵承渊摩挲着手中黑玉子,淡笑着道,“若是让臣弟布局刺杀,定然会在皇兄出城时刺杀,而不是在定国公和上百西南军在皇上身边时。这是其一。 其二,既然选择了刺杀,必然是务求一击而中,可他们人手却是单薄了些,凭着这些,怕是没有西南军在他们也成不了。 其三,臣弟选这个时候在那里,除了引起皇兄猜疑还起了什么作用没?” 庆明帝沉着眸子,“那若换做皇弟,是要安排多少为宜?” 赵承渊沉吟片刻,“至少五百人,有高处弓箭手,有混迹百姓者,有内部策应者。如此,胜算颇大。” 他笑了笑,“不过,毒药有事半功倍之效,只买通皇兄身边一人即可,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太监大总管王俭脸色大变,砰地跪地咚咚磕头,惊慌道,“皇上饶命!奴才万不敢背叛皇上!金山银山也买通不了奴才!” 庆明帝皱眉踹了他一脚,“起来!晋王不过是打个比方!” “谢皇上。” 王俭哆哆嗦嗦爬了起来,哀怨地看了晋王一眼,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了不碍事的地方。 庆明帝笑道,“看来朕得请你做参谋,好好重新布置一下皇宫禁卫了。” 赵承渊微笑,“乐意效劳。如今皇兄手头富裕,想必是舍得付些酬劳的。” 庆明帝哈哈大笑,“你就盯着朕手里的那点东西!” 看着皇上强颜欢笑,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韩钧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猜到皇上的意图。 刺杀之事做得干净利落,所有死士都已经当初毙命,大理寺和刑部怕是难寻确凿证据。晋王在宗室中地位尊崇,仅凭他出现在庆春楼就定他的罪,还是牵强了些。 庆明帝这么多年一直未动晋王,恐怕也是有什么忌惮。 而用输棋来让他自己认罪伏法,宗亲和朝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可谓兵不血刃就解决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而现在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连查证定他罪的机会都没有了。 同情之后,他出言提醒道,“皇上,百官将士们还在正合殿等着。” 赶紧进行宫宴,再各回各家啊! 府里还有个小丫头在等着他呢! 那声父亲喊得可真好听,软糯娇气,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比那糟心儿子冷硬的粗嗓门好听多了。他回去再多听上几遍,多应上几声。 庆明帝看向韩钧,没有错过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定国公看起来心情不错。” 韩钧压制住分享“我有女儿了”的冲动,以及为岳家讨回公道的冲动,毕竟皇上现在心情不好,恐怕不爱听旁人添丁添口的喜事,更没心思为旁人主持公道。 他沉声道,“皇上高兴,臣自然也高兴。” “罢了,去正合殿。” 庆明帝就着王俭的手穿上龙靴,下了矮塌。 赵承渊也下榻与他同行。 出了御书房,斜阳远照,已近黄昏。 赵承渊欲告辞离宫。 这种事关国政的宫宴,他是极少参加的。他嫌枯燥乏味,庆明帝也从不勉强。 庆明帝却让赵宸和定国公先行一步,留赵承渊单独说话。 他看着赵承渊,“刺杀之人不是你,那依你之见,是谁呢?” 赵承渊笑道,“这可就不好说了。皇室宗亲有可能,文武大臣也有可能,或为刺杀谋国,或为陷害夺势,总有他们行动的缘由。” 庆明帝利眸微缩,对他没有趁机打压对手有些意外。 “皇弟对那些王兄皇侄们倒是维护。” 赵承渊道,“生死大事,臣弟实不敢妄加揣测。” “罢了,你回吧。” 赵承渊拱手离去。 身后是庆明帝的声音,“今日棋局,你不止能赢五子吧?” 赵承渊脚步顿了顿,“臣弟已尽力。” 北风萧萧,他的银色大氅扬起,乌发如墨,风华绝代,转眼消失在拐角处。 庆明帝目光沉鸷。 恐怕让六子,还是这个结局吧。 ------题外话------ 求月票…… 第154章 这个大伯父莫不是假的吧(二更) 韩攸宁在小厨房忙碌着,眼看着乌金西坠,父亲还没有回来。 段毅去外院问了几趟,都没有消息传来。 倒是派去宫门口守着的晋王府侍卫带回了消息。 叶常乐滋滋来报,“县主,王爷已经出宫回府了,一点事没有。王爷说让您放心。” 韩攸宁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 刺杀皇上非同小可,这种罪名但凡沾上一点,那就不是谁能承受的。 暮色四合。 定国公府四下里掌起了灯,不过比起旁的高门府邸的灯火辉煌,这里的灯笼却是稀疏黯淡了许多。 偌大的定国公府就如一只奄奄一息的巨兽,趴在那里苟延残喘。 韩钧大老远地看到定国公府的样子,便暗暗叹了口气。 按他的权势地位,府里何至于成这幅模样。 只是母亲热衷于省银子,他也不好忤逆了她。 府门口等着的,只韩思齐一人。 他远远地迎了上去,为韩钧牵马,仰着头哽咽,“大伯父,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咱府里现在……已经不成样子了!” 韩钧皱了皱眉,“怎就不成样子了?堂堂男子,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韩思齐打了个激灵,忙收起哭腔,挺了挺腰板,端正了脸色,“大伯父您不知道,自襄平府陈家的表妹来了咱府上,咱府里就没一天好日子过,眼看着就散了……” 他唾沫横飞,添油加醋说着陈攸宁的种种恶行。 韩钧在路上大致听侍卫说了一些,二弟得罪晋王被夺了官身,又被太子抓进大理寺大牢受刑,到现在还在床上躺着。 小温氏私挪阿蔓的嫁妆,被休弃回府。 这桩桩件件与攸宁虽有干系,却也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他还没去找他们算账,韩思齐倒是颠倒黑白,先来告状了。 韩钧冷峻的脸越来越阴沉,原来女儿在府里这么不受待见。韩思齐如此,却不知旁人又是什么态度。 他打断了韩思齐的话,“那你说说,要本公如何来处置她?” 韩思齐见大伯父脸色不好,顿时觉得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大伯父最厌恶的就是嚣张跋扈之人啊!所以自己一直是府里最不受大伯父待见的。 他颇不忍地叹了口气,“她是孤女,又投奔了过来,咱也不能不管她。可也不能让她一直在咱府里祸害咱,不若将他送到临州的庄子上去。对外就说是去养病。” 韩钧不由得想起来阿蔓,当初被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借的名头也是养病。 他不动声色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旁人的主意?” 韩思齐想起大妹的叮嘱,说道,“是侄儿自个儿琢磨的。” 在一旁一直听着的韩思行,想起那个肖像母亲的表妹,怎么也没看出来她和韩思齐嘴里的那个十恶不赦的丫头是同一个人。 他道,“我倒是听说,表妹给西南军捐了五万两银子的粮食,连皇上都赞赏她。这样的女子竟是背后做栽赃陷害勾当的?” 韩思齐叹了口气,“她手里有大把的银子,五万两换个好名声对她来说不亏。自她封了县主,在府里都横着走。逼侄儿下过跪,扇过侄儿耳光,还扇过婉儿耳光,可谁也不敢把她怎样。” 韩思行有些惊讶,看不出来啊,那丫头还是个狠角色! 他倒想好好会会这个表妹了。 韩钧也很惊讶。 不过想了想,这脾气是随了他这个爹了啊。 韩思齐下跪挨打都没问题,那是活该。至于婉儿……小女娃娃之间闹矛盾吧?没有大毛病! 韩钧道,“她是皇上亲封的县主,比你们身份都高,横着走倒也没什么问题。” 韩思齐一愣,这是什么话? 大伯父此时不应该暴怒吗? 他一向是最疼婉儿的啊! 到了府门口,韩钧下马,将马鞭扔给随从,从大门回府。 “恭迎国公爷!” 进了府门,一路都是侍卫们喜气洋洋的请安声,声音响亮,精神抖擞。 韩钧看向外厨房的方向,皱了皱眉。 这羊膻味也太大了,是把整个草原的羊都给炖了吧? 有侍卫高兴地喊道,“国公爷,县主出银子买了二十多头羊回来,咱今晚羊肉管饱,酒管饱!” 韩思齐在一旁无奈叹了口气,“县主执意如此,我们劝也没有用。” 他暗道,这下看你怒不怒? 定国公府从不买羊肉。下人都以为是老夫人要勤俭持家,实则是因大伯父极其厌恶羊膻。只是大伯父从不透露自己喜好,旁人不知道罢了。 陈攸宁想讨好大伯父,结果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吧? 韩钧眉头瞬间舒展开。 宁儿买的? 果真他闺女,最懂他心思! 定国公府总算是有点样子,没那么寒酸了! 堂堂定国公府,侍卫们馋肉馋成这样,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心情颇好,颔首道,“好,过会本公过来与你们一同喝酒吃肉!” 侍卫们一片欢呼。 韩思齐愣了。 这个大伯父莫不是假的吧? 这么大的羊膻味他都忍了,还要吃? 昏暗的定国公府里,有一处很是明亮,锦和堂。 锦和堂正房厢房的廊下都点了灯笼,甚至在院门口也是整排地点了几盏,看着就亮堂,在冬夜里透着暖意。 段毅到小跨院禀报,“县主,国公爷已经到外院了。” 韩攸宁高兴地站了起来,小跑着往垂花门的方向去。 刚转过影壁,就见父亲和兄长已经到了垂花门外。 垂花门前的灯笼昏暗,韩清婉一身素衣,连个斗篷也未披,寒风中显得楚楚可怜。 她抬头仰视着韩锐,脸色静静划过眼泪。 而韩锐看韩清婉的眼神也很慈爱,就像是在看女儿一样,低声问她,“你怎哭了?” 韩清婉似在克制着悲伤,声音柔弱无助,“婉儿就是看到大伯父和大哥高兴。” 韩攸宁站住了。 铃儿也觉得这韩清婉委实不要脸,怎还跟他们小姐抢起爹来了? 她低声安慰,“小姐,您别难过,国公爷只将她当侄女。” 韩攸宁微笑摇头,“我不难过。” 我知道父亲对我好时的样子,又怎么会介意他一时被别人蒙蔽。 ------题外话------ 终于赶在0点前发出二更了! 明天端午节,今晚包粽子啦! 第155章 回府(一更) 韩攸宁静静站在影壁旁,看着父亲对韩清婉和煦如春。 “唷,县主,您怎出来了?您是外亲,又带着孝,冒犯了国公爷可就不好了。” 挨了板子刚好利索的钱妈妈挡在了韩攸宁前面。 她心里对这位表小姐全是怨恨,自己因她被责罚,二房里也因她拮据败落,自己没了额外的收益。这可谓就是丧门星了。 现在大小姐正和国公爷叙天伦呢,怎能让她给打扰了。 看国公爷对大小姐的心疼,那就是他们的底气,还怕这个劳什子县主作甚? 铃儿底气更足,拿出了玉娘骂人的本事,叉着腰对着钱妈妈就骂,“唷,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诬陷县主偷花被关了柴房打了板子的钱妈妈。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在这里找不痛快!” 一旁还有守门的丫鬟婆子在,钱妈妈自当是体面人,最好面子。当众被揭了短,顿时恼羞成怒。 她冷着脸阴阳怪气道,“怎么,铃儿姑娘又想扇人了不成?如今国公爷回来了,县主的名头可不好使了。想动大小姐的人,还得问问国公爷同不同意!” 二夫人临走前,把她留下给了大小姐,当了主事妈妈,打她的脸,可就是打大小姐的脸! “本公同意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韩钧进了垂花门,走到影壁前,冷峻的脸上一片阴沉。 钱妈妈背对着垂花门,不知身后情形,怔楞心慌的功夫,脸上就啪啪啪挨了三巴掌。 爽快地打完了巴掌,铃儿方甩了甩有点疼的手,福身脆生生地道,“谢国公爷!” 钱妈妈捂着脸转过身,便见国公爷正沉着脸站着,身后跟着一群人。 她惊慌跪地磕头,青石板砰砰作响,“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老奴是怕她们冲撞了您,这才拦着的!” 韩清婉泪迹未干,却不想方才还对她和风细雨的大伯父,转头就如此惩治她的奴才,丝毫不留情面。 她走上前,呵斥道,“钱妈妈怎可对县主如此无礼,即便是按规矩做事,县主也是府里的表小姐,是主子。便罚你三个月月钱吧,也好让你长长记性。” 钱妈妈知这是小姐在救她,连声应是,“谢小姐教导,老奴记下了!” 韩钧见韩清婉开口做了责罚,便不好再下令责罚了。 他看了眼跟在身后的总管事卢管事,“县主的名头,在这个国公府里,一直好使。以后再有那看不明白的,就打了发卖了。” 卢管事五十多岁,长的高大,容貌不俗,穿的虽简单却看着体面利落,倒不像是寻常的奴才。 他微微躬身,“奴才记下了。” 韩攸宁微笑看着韩钧。 韩钧也和煦笑着看向她,“见了姑父怎不请安?” 他说着话,微微摇头,使了个眼色。 韩攸宁会意,心里也很惊讶,父亲这是要装作还未相认? 她微笑上前,福身道,“姑父。” 韩钧微笑颔首,小丫头还挺机灵,他原还担心她憨憨地喊出来“父亲”。 “走,去春晖堂。” 韩攸宁笑着,跟在他身侧。 韩清婉心底震惊。 原本觉得大伯父对陈攸宁维护是为了尽一尽姑父的本分,可现在大伯父居然笑了,对陈攸宁说话的语气和煦如春,比对她还要亲近。 二哥方才说的那些话,竟没激怒他吗? 她看向韩思齐,却见他垂头丧气的跟在韩思行身侧。 韩清婉快步走到韩攸宁身边,拉着她的手柔声道,“表姐,是我没管教好奴才,让表姐受委屈了,回头我给表姐做点心赔不是。” 韩清婉许久没在她面前装了,这是看着又有不知底细的观众了吧。 韩攸宁笑了笑,“好啊,说起来我还没吃过表妹做的点心呢。” 韩清婉声音放低了下来,轻声道,“你也知道,我先是生了一场病,病愈后又忙得厉害,分身乏术……不过表姐若是爱吃,我就时常给你做。” 韩攸宁笑眯眯道,“那就一天一次吧,我不挑食的,你做了我就吃。” 韩清婉气结。 她倒是不客气! 一天一次,自己还用不用做别的事了! 她僵硬笑道,“好。明日我就给表姐做。” 韩钧越往里走,眉头皱得越紧。 路上昏暗,影影幢幢,随处可见未扫净的枯叶烂果,道边的花木枯枝杂乱,未曾修建。 一路遇到的奴婢,虽也跪地请安,可明显得少了约束,看着松散。 他平日里都是住在外院,内院只请安的时候进来一趟。但每每来,内院都是整洁悦目,奴仆规矩。若是他从边境回来,府里更是洒扫得干净亮堂,青石板石子路都要用水冲刷得锃亮,看着便让人舒心。 母亲说,咱虽不如旁人府里富贵,却要比他们整洁亮堂。 这点母亲确实做得极好。 他抬眼看向前方不远处的春晖堂,里面灯光晦暗,远远地就闻到一股子汤药味。 他转头问韩清婉,“你祖母怎么了?” 韩清婉眼圈一红,低声道,“祖母她……大伯父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韩钧心底一沉。 侍卫可没跟他禀报老夫人如何了。 永平侯府被抄家,那可是老夫人的娘家。 韩钧加快了脚步,进了春晖堂。 上房里门窗紧闭,里面热烘烘的,药味熏得人透不过气。 里面的丫鬟跪地请安。 韩钧问,“老夫人呢?” “回国公爷,老夫人在内室……” 丫鬟的话还未说话,韩钧已经撩开帘子穿过次间去了稍间的内室。 内室里有股血腥味。 老夫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 两个丫鬟刚收拾妥当,端着水盆往外走,经过韩钧跟前福身请安的时候,韩钧便见水盆的水一片血红。 韩钧问,“这是怎么回事?” 丫鬟福身道,“回国公爷,前几日永平侯府出了事,老夫人便倒下了。这几日每日都要吐血,清醒的时候少。方才老夫人醒来片刻,听说您回来了,说您爱吃她做的面,非要要下床给您做面,结果刚起身,便又吐血晕过去了。大夫刚又给开了方子……” 韩钧神色微动,快步走到床前,跪地道,“母亲,儿子回来了。” ------题外话------ 端午节安康~~ 第156章 一石三鸟(二更) 床上的萧老夫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韩清婉站在一旁,“祖母听不到的,大伯父还是起来吧。” 跪在后面的韩思行,上前扶了韩钧一把,韩钧起身去了外间。 他坐下来问道,“大夫是怎么说的?” 韩清婉神色哀愁,“大夫说这是心病,他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大伯父在外征战,祖母心里的一根弦就一直绷着。最近府里接二连三出事,祖母又是气愤又是忧心,总觉得愧对大伯父您和大伯母,身子就愈发大不如前了。结果永平侯府出事,祖母心里的一根弦就崩了,彻底被击垮了。” 韩钧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韩攸宁赞叹着祖孙二人的心机。 定国公府里最近发生的事父亲肯定是知道了的,再加上永平侯的事,老夫人想彻底将自己摘干净了,是不可能的。父亲定然会对她起疑心,或者是不满。 老夫人这一病,父亲心头的怒火顿时就被一盆水浇灭了,韩清婉再说这么一番母子情深的话,父亲心底的那些不满也就消散了,随之被担忧甚至是愧疚代替。 还有,这接二连三的事,不就是在说她韩攸宁吗?若不是她提前和父亲相认了,还不知父亲在忧怒之下会不会迁怒于她呢。 而老夫人得的既然是心病,自然是要心药来医。那第一剂心药就是永平侯府平安。 真真是一石三鸟的好计策。 父亲的一辈子,就是被他们合伙这么算计着,给毁了的。 韩攸宁笑了笑,“表妹这话说的,好似老夫人病倒是因着我的干系。陈家被灭门不该查凶手,我姑母的嫁妆被偷了不该要回来,我差点被烧死不该求公道,是吗?” 韩清婉慌忙摆手,小心翼翼解释,“表姐误会了。我一直跟在祖母身边,她说的想的,我知道的比旁人多些。我就是把事情说清楚了,也好让大伯父有个了解,说不得能有法子救祖母。” 韩攸宁笑问,“怎么救呢,让姑父求皇上赦免永平侯府,是吗?老夫人的命金贵,我祖母的命就不金贵?我父亲母亲,伯父伯母,六个哥哥,阖府奴仆,他们就该死是吗?” “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韩清婉拉着韩攸宁的胳膊,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她又看看韩钧,看看韩思行,“大伯父,大哥,婉儿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韩思行别过眼不去看她。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呢?这个忙,他没办法偏帮。 谁的命不是命呢? 他对祖母说不上亲近,小时候他是跟着母亲,母亲去世后父亲就把他带在了身边,哪怕是去征战,也带着他。现在祖母这样,他只能随着大夫说一句,听天由命吧。 不过他还是有几分心疼这个大妹的。她性子乖巧文静,每次他回府,她就会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见他不忙时,方拉着他说话。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关于母亲的事他记得的不多。记忆最深刻的,还是母亲大着肚子坐在院里晒太阳,他就在旁边摸着母亲的肚皮,问母亲里面是弟弟还是妹妹。 他说是妹妹,结果母亲的肚皮突然就动了一下,他的手仿佛是被踢了一脚。母亲笑着说,这是妹妹在和你打招呼呢。 于是他就每天和妹妹说话,到后来,只要他的手放在母亲肚皮说,喊一声妹妹,妹妹的小脚丫就踢过来了。母亲还支开奴仆,掀开衣裳让他看过圆圆的大肚皮,妹妹踢过来时,小脚丫的形状都看的清楚。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让他一直到现在都忘不了。 所以韩清婉跟在他屁股后面时,他就想,若是他的妹妹能活着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不着痕迹地慢慢转头,看向那个圆润可爱的小丫头。 妹妹差不多能长这个模样吧? 韩钧面色不动,垂眸喝茶。 他到底是倾向于韩清婉还是韩攸宁,让人看不懂。 韩攸宁微笑,“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呢?” 韩思行惊讶地看着她,怎把我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韩清婉红着眼圈,“我只是想祖母好好的……” 韩攸宁笑了笑,“我问你过程,你却告诉我你想要的结果。你轻轻巧巧一句‘我只是想’,那么谁来做呢,怎么做呢?你别忘了,姑父是陈家的女婿,姑父若是用军功求了皇上放了永平侯,那岂不是要背负天下骂名?我陈家岂不是白白枉死?你做尽了无辜好人,享了成果圆了心愿,代价和骂名却要旁人去承受,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 韩思齐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得好! 恍然反应过来说话的是陈攸宁那个死丫头,又对着望过来的众人讪讪解释,“一时走了神,差点摔倒,就扶了一下,扶了一下……” 韩清婉苦笑,“我只一个小小女子,能做的只是侍奉床前,还有跪求佛祖,哪里知道要怎么做呢。表姐咄咄逼人,是要我眼睁睁看着祖母死不成?” 韩攸宁冷笑,“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灭门凶手逍遥法外不成?” 忽而一个绿衣丫鬟从内室出来,跪到了韩钧前面,“国公爷,奴婢青草,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奴婢斗胆说几句,也好让国公爷知道。” 韩钧看了她一眼,看着有几分眼熟,“你说吧。” 青草道,“奴婢想替大小姐抱几句委屈。大小姐这些日子衣不解带侍奉病榻前,又要主持府中中馈,心力交瘁。可县主却不依不饶,处处挑毛病,又是嫌接风宴不够丰盛,又是嫌府里杂乱。大小姐忧心老夫人病情,怎么可能兴高采烈地张罗大鱼大肉,可表小姐却不管不顾,让外院买羊买酒,可谓是往人心口上插刀子……大小姐刚被县主扇了脸,也只能忍下这些委屈……” 韩钧淡声道,“还有吗?” “还有,还有……” 青草吞吞吐吐,不敢说了。 韩钧道,“你既然都斗胆了,怎又不敢说了?” 韩钧本就是个冷峻的人,让人觉得严厉,如今穿着森森黑甲,更是气势迫人,让人畏惧。这淡淡一句反问,吓得青草脸色苍白。 她突然有些想退却。 ------题外话------ 刚刚发现,一更早早地写完了,居然是在草稿箱里没发布! 啊啊啊! 第157章 按规矩处置(一更) 韩清婉冷冷看了过来。 青草慌忙继续道,“老夫人原本虽倒下了,却也没这么厉害,可县主挑了个老夫人心绪不宁的时候,过去言语刺激,老夫人怒极攻心,便吐了血昏了过去。之后老夫人便病得重了,每日醒的时候少。偏县主一日两趟地过来,简直成了催命的……” 她说着又连磕了几个头,“求国公爷救救老夫人,再这么下去,老夫人怕是活不成了!” 韩钧冷声道,“这么说,老夫人是被县主害的,对吗?” 青草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回国公爷,奴婢目光短浅,眼前看到的是如此……” 韩钧又看向韩清婉,“那婉儿是如何看的?” 韩清婉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低声道,“表姐说要晨昏定省,不能缺了礼数,也不能说是故意。” 韩思齐往前走了几步,“大伯父,大妹心软,不忍说县主的坏话,可祖母分明就是被她害的!” 韩攸宁笑了笑,原来韩清婉的后招是这个。 赶走了她,他们的日子就好起来了,是吗? 父亲以前会被骗,那是永平侯的真面目没有被揭露,府里又是一团和气,真相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如今大势已成,永平侯的事情败露,府里每个人的嘴脸也暴露得差不多了,饶是她们极力补救,那也是漏洞百出不堪推敲。 父亲虽不懂后宅阴私,可总也是常与敌人斗智斗勇的,并不是什么糊涂人。 再加上父亲知道了她的真是身份,他们祖孙再使什么阴谋诡计,怕是没那么容易得逞了。 韩攸宁踱步到青草跟前,挡在了她和韩清婉之间,“青草,你来跟国公爷说说,老夫人第一次吐血,我做了什么,与她说了什么?” 韩清婉脸色一变。 她知道当初祖母怕的是什么,可青草不知道。 大伯父虽不知真相,可难保不会因这些话起疑心。 她原本做的打算是,单凭陈攸宁气得祖母吐血这一件事,就足够大伯父发怒了,哪里还会细究当时的情形。毕竟大伯父是曾拿着剑去安陵候府为祖母讨要公道的人。 她想要使眼色,却被挡住了视线。 她出言阻止道,“青草,莫要在这里乱说话,祖母吐血,怎能怪到县主头上去?” 青草哪里知道其中有什么要避讳的,她说的虽有夸张之词,老夫人那次吐血虽不是第一次,却的的确确是被县主气的。 大小姐说这话,是和方才一样,是要表现自己的宽和善良吧? 之前菊花宴上她误解了一次老夫人的意思,可这一次,定然不会了! 青草道,“大小姐心善,可奴婢还是要把事情给说清了,免得县主又说出什么做贼心虚的话来……” 韩清婉心沉到了谷底。 “那日县主说话阴森森的,说是要替仙去的国公夫人侍奉老夫人,还让老夫人就把她当成夫人,如此也能解了老夫人的思念之苦。老夫人本就病弱,听不得伤心事,又加之气愤,当场便吐了血……” 青草悄悄抬眼看了,见国公爷沉下了脸,顿时觉得自己说对了,又继续添油加醋道,“大小姐搬出了国公爷,想来阻止县主,可县主却说,他要当面问问国公爷,他的岳家被温家灭了门,他这个孝子要怎么做,他要顾哪一头!” 青草说完了,便伏在地上,一副惶恐的模样。 韩攸宁满意地点头,“恩,说的大致不差。” 她转过头看向韩钧,“姑父,您来评判吧。” 韩钧脸色阴沉。 他瞒着宁儿身世,也是临时起意,想看看女儿在这府里到底是过的什么日子。 原来她女儿,竟是这般遭人嫌弃的。连个丫鬟都可以任意出来指责污蔑。 而老夫人…… 他看向内室的方向。 宁儿不过是说了句替姑母尽孝,她怎就吐了血? 宁儿生,阿蔓死,这个谜的背后又是什么? 他再看向青草时的目光就凌厉起来,“表小姐是大夫人的嫡亲侄女,照料老夫人又有什么错,她亲人被永平侯害了,让本公来主持公道,又有什么错?” 青草没有如愿听到国公爷发怒于县主,反倒是替她说话,惊讶之余忽而又开始心慌。 “你一个奴婢,如此牵强附会污蔑府里的主子,当真是恶奴,不可纵容。” 韩钧略抬高了声音,“韩青,让卢管事进来。” 外面是高声应是的声音。 卢管事很快走了进来,拱手道,“国公爷。” 韩钧道,“这个丫鬟搬弄是非,妄议主子,按规矩处置了吧。” 按规矩,那就是先打二十板子,再发卖了。 卢管事迟疑了一下,“国公爷,虽说规矩在这里,可老夫人信佛慈善宽和,还没打板子发卖过下人,顶多是让他们交了赎身银子,赶了出去了事。青草又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就怕老夫人离不得她,如今老夫人又……” 韩钧目光冰凌凌地扫了过去。 卢管事住了嘴,拱手道,“奴才遵命。” 他上前一把拎起了哭哭啼啼地喊饶命的青草,拉扯着往外走去。 “大小姐,救救奴婢!” “大小姐,奴婢是为您抱不平啊……” 青草回头向韩清婉求救。 韩清婉低着头,一句也不曾替她求情。 大伯父今晚的反应,样样都出乎她的意料,事情似乎不太妙。 韩锐淡淡看了韩清婉一眼,起身去了内室,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老夫人。 老夫人即便闭着眼睛,也是慈眉善目的。 他亲生母亲难产而亡,他没见过,也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倒是老夫人,对他呵护备至,犹若亲生。 他不是不知道老夫人的一些小心思,不过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她养他小,他养她老,理所应当的。人都有私心,女人每日只有后宅那方寸之地,难免有些短视狭隘。韩锐是她亲生,韩思齐韩清婉是她血脉相连的骨肉,他也不能过分苛求于她。 可是阿蔓…… 希望是他多心了。 韩钧出了上房,吩咐他的贴身侍卫韩青,“你拿着本公的帖子去一趟刘院史府上,去请他来看看。他若是不在,就去张太医府上。” 韩青领命退下。 第158章 我有妹妹了?(二更) 韩清婉走到韩钧身边,“大伯父,大厨房已经备好了晚膳,是要摆在花厅还是这里的宴客厅?” 韩钧淡淡道,“你既忙碌没备下什么,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他看向韩攸宁,语气便柔和了许多,“听说你住到了锦和堂,我要去看看你姑母,你一起吧?” 韩攸宁笑吟吟应下,“好!” 她与父兄同行,出了春晖堂的院子。 韩清婉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失去的东西,恐怕还要更多。 韩钧走在最面前,韩攸宁跟在他身后,就似是跟着一座巍然的大山。 她什么都不必害怕。 韩思行走在韩攸宁身旁,不时悄悄地瞄她一眼。 在他又一次看过来时,韩攸宁抬头看向他,“大哥是在看什么?” 韩思行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 这个时候的她跟方才不一样,方才她就是个悲伤的小刺猬,现在倒是明快起来了。 他笑道,“侄女肖姑果真是神奇,你和母亲长得很像。” 韩攸宁抿嘴笑了起来,“即便是像,我这个年纪,怎么能做你的娘?” 韩思行有些尴尬,“你听到了?” “倒没有,我没那么好的耳力,不过我看清你的口型了。” “你倒是聪明伶俐。” 韩思行爽朗笑了起来,高高大大的男孩明亮惹眼,就似是太阳一般,黑暗都落不到他身上。 “对啊,大家都说我很机灵。” 韩攸宁仰头看着他,看不够一般。 大哥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在军营里长大,一身的硬朗开阔,性情刚直,至真至纯。 韩思行被小丫头的话逗乐了,“哪里有这么直白夸自己的?” 他笑着,见小丫头一直看他,眼睛一瞬不瞬,似是很仰慕。 他脸色不自在起来。 他是少年将军,又是国公府世子,每每回京,仰慕他的闺秀还是蛮多的。 不过二叔曾在一次醉酒后感慨,千万不要娶自己的表妹,怀里搂着的媳妇长得像亲娘是种什么感受? 他僵硬地正了正脸色,一派凛然正气,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前方一片明亮。 锦和堂似是黑暗中一颗硕大的宝石,璀璨夺目,透着暖意。 韩钧脸色微动。 就似是回到了十几年前。 明亮的灯笼下有个娇憨的女子在等他,脸上洋溢着柔和的笑。 韩思行惊讶道,“这看着熟悉,好像我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他看向韩攸宁,“是表妹让人弄的?” “对啊。” 韩思行看向看着灯笼沉默的父亲,不由得感慨,“表妹跟我母亲可真像。” 锦和堂的正房打扫的干净整洁,点着沉香,驱了潮气。五间的大房,布置温馨明快,大红底色的壁毯,大红的被褥,尚有几分新房时的样子。 床上的被褥都已晒过,又用炭盆熏过,没有一丝潮气。 韩钧看着大红缎面的被子,上面绣着交颈鸳鸯,是阿蔓出嫁前亲手所绣。他甚至能想象的出来她绣花时的娇羞,肉嘟嘟的脸颊,一片红晕。 阿蔓说,这被子是要用一辈子的。 时间久远,红色褪了色,泛着白。 那些久远的记忆,却是烙印在心里,随着时间流逝,一层又一层地描刻着,流了血结了痂。 “父亲,请受女儿一拜。” 韩攸宁跪在韩钧面前,郑重磕了三个头。 她仰望着韩钧,“这些年女儿没能承欢膝前,让父亲受苦了。” 韩钧眼眶盈盈,俯身扶她起来,“傻孩子,刚出生就远离父母,长大了又受尽磨难苦楚,受苦的是你才是。” 韩攸宁依靠在父亲怀里,“女儿不苦。只要以后能日日见着父亲和兄长,只要你们能长命百岁,女儿就不苦。” 韩钧拍着女儿的后背哄着,嗬嗬笑,“我和你大哥都是武人,身体底子比旁人都好,活得定然也长久。” “这是什么情况?” 韩思行看着他们,一时懵了。 韩攸宁倚在父亲怀里,透过父亲的胳膊露出一双眼睛来,调皮道,“我在庆春楼就叫你大哥了,你还不明白?” 韩思行愕然地看着她,“你是我妹妹?” “嗯。” “母亲肚子里踹我的那个?” 韩攸宁眨眨眼,“有没有踹过你,我是不记得了,不过想必我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 在经历了一番头脑风暴之后,韩思行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来。 “妹妹没有丢,我有妹妹了?” 他一把把妹子从父亲怀里薅了出来,捏着她肉嘟嘟的脸颊,果真和想象的一样,又软又弹! 还很好看呢! 直到韩攸宁的脸被蹂躏得红彤彤的,韩钧的大手打了过来,韩钧方松了手。 他一只胳膊环在韩攸宁肩膀上揽着他,小丫头才到他的肩膀高,憨憨的样子可爱极了。 “妹妹,以后有哥护着你,谁欺负你了,哥帮你打回去!” 韩攸宁脑袋倚在韩思行肩窝里,“好啊。那我想揍谁了,就跟大哥说。” 前世背后嘲笑她的人太多,污言秽语也多,韩思行听到了,没少跟人动拳头,京城里的公子哥儿大多文弱,他一拳头下去,卧病月余下不了榻的大有人在。 偏那个时候定国公府式微,对方个个硬气的很,要让父亲和大哥登门致歉。父亲和大哥都是硬骨头,硬扛着皇上的责罚,也不肯说自己错了。 韩思行满意地拍拍她的肩膀,心里的高兴不知道怎么宣泄好。 他问韩钧,“父亲,你怎不当众说开了妹妹的身世?” 喜悦无法与人分享,是件很不爽的事! 韩钧沉默了片刻,“等等吧。” 铃儿在走到内室门口道,“小姐,晚膳都已经备好了,是在哪里用?” 韩攸宁拉着韩钧的手,“父亲想不想尝尝女儿的手艺?” 韩钧看着这个圆润稚嫩的小丫头,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小上许多,总觉得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没法将她当做已经及笄的大姑娘。 “你会做菜?” “那是!”韩攸宁抬起来肩膀上重得跟块铁一样的胳膊,“我的手艺还很好呢!” 赵承渊都吃不够她做的点心和包子! 穿过月门,进了小跨院。 韩钧的目光一厉,手中寒光一闪,一把飞刀破空而出。 ------题外话------ 求月票,求评论 不要打赏,月票更香~~ 第159章 告别树杈(一更) 大枣树上的叶常一个翻身,堪堪躲过了飞刀,跳下了树。 “哎呀,怎也不看清是谁就动手……” 话音未落,韩思行已冲了上来,拔剑就刺。 叶常一边躲着,一边喊道,“喂喂,世子,看清楚是谁啊!” “打的就是你!” 韩思行手中攻势不停,怒道,“淫贼!敢来我定国公府撒野!” 叶常大喊,“谁……谁是淫贼了?!我是王爷派来保护县主的!” 韩钧看向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女儿,问道,“他是晋王派过来的?” 韩攸宁点点头,“恩,父亲在庆春楼不是见到他了吗?” 韩钧皱眉,他以为叶常是跟着晋王去的,留下是为了收尾,哪里能想到是护卫女儿的! “思行,停手吧。” 韩思行剑势一收,一个旋身退了出来。 “叶常,以前还看你是个人物,当真是错看你了!” 生平第一次被骂淫贼,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叶常不满地嚷嚷,“以前还看你是个堂堂君子呢,淫贼淫贼的张口就来!” 韩思行一想到自己妹妹可能被这小子偷窥了,就怒火中烧,“你护卫就护卫,贼头贼脑躲在树上作甚,女子内院可是你说来就来的!” 叶常指着那枣树,“你以为我乐意?你在上面呆上几天试试!若不是为了县主,我才不受这委屈呢。” 韩钧走了过来,沉脸道,“晋王的好意本公心领了,你走吧。” 叶常一听竟要被赶走,顿时有点慌。 若是就这么被赶回去,二十板子怕是免不了了! 关键是,女主子还没讨好上啊! 他语重心长道,“定国公,你可知县主进京这一路有多少人追杀?到了京城,玫园起火那夜,若不是卑职,哦还有王爷,县主就没命了?县主身边没个高手跟着你能放心了?” 叶常为了能留下,天花乱坠地吹嘘了一通他的英勇。当然,霍山和罗平他是不会提的,王爷的妙计和女主子已经提前做了准备设了圈套,他也不会提的。 总之一句话,县主离开他不行。 韩钧越听眸子越沉。 路上的凶险他提前得了信报,还差人查探,终究是没查出所以然来。倒是查到了晋王一些事情。 玫园起火他是知道,大理寺抓了韩锐就是因为这个,虽说最后把人放了不了了之,但太子能对韩锐下狠手,恐怕这背后就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果真是二房做的,不单是为了毁宁儿手上的嫁妆单子。甚至,还要杀人灭口。 就跟永平侯灭门陈府的缘由是一样的——宁儿是阿蔓的女儿,必须死。 在叶常继续吹嘘王爷贴心准备了马车和其他随行侍卫时,韩钧道,“你走吧,带上马车和那些侍卫。” 叶常裂开了。 他说这些作甚! 这可倒好,一网打尽!恐怕没三十板子是不行了! 他不着痕迹地看向厢房孙大娘的房间。窗户后的帘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上面印着的胖胖的人影不见了。接着,里面的蜡烛熄了,黑了下来。 他陪着笑脸,做最后的努力,“定国公,咱有事好商量,卑职又不收你银子……” “段毅,送客!” 候在月门外的段毅应声而到,面无表情看着叶常,“叶侍卫,走吧。” 叶常哼了声,“我收拾行李!” 他慢吞吞爬上了树。 这树杈住得久了,生出了几分感情,冷不丁要走了,竟有些舍不得。 尤其是县主贴心地为他加了一块板子一套被褥,就更舒坦了。 他卷好了被褥,解下来他的小包裹,抱在怀里跳了下来,“县主,我走了啊。” 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等着县主挽留。 韩攸宁站在父亲身边,冲他笑笑,“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慢走啊。” 父亲回来了,她也就安全多了,王府的侍卫在府里终究是不成样子。 叶常似乎看到了三十板子在向他招手,他生无可恋地抱着被褥行囊走了。 韩钧负手看着空荡荡的月门,眼中晦涩不明。 韩攸宁说道,“父亲,若不是晋王,您或许就见不到女儿了。” 韩钧转过身,月光下的女儿娇艳若桃李,清澈美好,这样的女子,又是最好的年纪,总是容易惹人觊觎。 又或许,是为了别的。 他严肃道,“晋王相救之恩,为父会备厚礼登门致谢。男女有别,你以后还是少与他私下来往为好。” 韩攸宁从白日里,就觉得父亲对赵承渊不够友好,后来叶常暗戳戳告状,说定国公不谢救命之恩也就罢了,还一见面就打。 如果白日里是为公,那么现在,是为私,父亲看起来很不友善。 她扶着韩钧回房坐下,方说道,“父亲可是怕他谋逆,会连累了国公府?” 韩钧道,“我若肯与他交往,又何惧连累。我们两府素无往来,便还是循着旧例为好。” 韩攸宁打量着韩钧,他脸上极为严肃,一副毫无商量余地的样子。 前世父亲和赵承渊似乎也无甚联系,她唯一一次见他们有交集,是府里的赏花宴,赵承渊也来了。 父亲特意跑到玫园问她,“你可认得晋王?” 她当时忙着给赵宸盛刚出锅的糯米桂花糕,觉得父亲这话问的莫名其妙。 “不认得,只听说是太子的长辈。父亲问这个作甚?” 父亲没说话,端着一碟糯米桂花糕走了。 后来她和赵宸在花园里吃桂花糕,顺便给赵宸检查她写的大字,远远地看到父亲和赵承渊一起过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他,远远的便觉得风华绝代。 他们没有上前,只是在远处高岭上的一个亭子里下棋。 那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们私下里有什么来往,也没再听父亲提起过他。 倒的确是,无甚来往的样子。 可赵承渊不仅仅是晋王,还是神仙哥哥,怎么可能断了来往呢? 她嘟着嘴,“父亲刚回来,就要管着女儿。” 韩思行心疼妹妹一见面就被管上了,不过一想到自己刚认回的妹妹要被别的男子抢走了,就昧着良心语重心长地拉着妹妹劝解。 “父亲吃的盐比咱俩吃的米还要多,总归是思虑周全些。父亲的话还是要听的,你看我从小听到大,一点弯路没走。” ------题外话------ 亲们,是最近写的无趣了么? 你们都不说话。。 莫莫真的心里没底啊 第160章 你要胖丫头,我要银子(二更) 韩攸宁怎么看不明白韩思行的小心思,当年她和赵宸要好,他整日地跟在她后面苦口婆心地劝,就是不想让她与赵宸见面。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与赵承渊来往,又不是冲着成亲去的。 她瞄了韩钧一眼。 韩钧的脸色严峻,不过还是盛了一碗菌菇汤放到她面前,“你亲手做的晚膳,凉了可惜。” 韩攸宁见父亲转移了话题,也默契地不再提此事,也打消了问他赵承渊是如何自证清白的念头。 她盛了一碗老鸭汤给父亲,“父亲喝汤,暖暖身子。” 韩钧却是把鸭汤推到了一旁,为自己重新盛了一碗菌菇汤,“你外祖母是我岳母大人,我总该为他服丧一些时日。” 韩思行在一旁解释,“父亲自得了消息,一直吃素,已经两个多月了。” 大周律,女婿是要为岳父岳母服丧三月,是为缌麻孝。 这个韩攸宁是不知道的。前世父亲回来已经是寒冬腊月,早就过了三个月。 陈家十几年前就不再认父亲这个女婿,可父亲还是做了一个女婿该做的。 “素食女儿也做了许多。”韩攸宁将荤菜撤了下去,给韩钧介绍着自己做的素菜。 韩钧惊讶,桌上的菜居然都是他爱吃的,果真是亲生女儿与他心意相通。 铃儿悄悄地把荤菜端了出去,分给段毅一些,剩下的送去了西厢房。 “孙大娘,你这么早就睡下了?你还没吃饭呢。” 孙大娘也不点烛火,摸着黑下炕开了门,低声问,“国公爷走了没?” 铃儿道,“正和小姐用晚膳呢。国公爷要替襄平府的老夫人服丧,不肯吃肉,这些菜我就给你端来了。” 她的娘也去世了,她也是不能吃这些荤食的。 “我倒的确是饿了。”孙大娘将托盘接了,就着堂间照进来的昏暗的烛火吃了起来。 “大娘就这么摸着黑,也不点上蜡烛。”铃儿说着,就拿着蜡烛要去点上。 “别别!”孙大娘连忙阻止。 她压低了声音,“别让国公爷发现了我在,万一赶我走就麻烦了。我走了,谁给县主做吃的,府里的厨娘你能放心得下?” 铃儿若有所思,“小姐自然是离不得大娘你的,只是国公爷对王爷似是不喜。孙大娘,你若是被赶走了,小姐怕要饿瘦了……”说到最后,是深深的担忧。 小姐的肉肉好不容易养回来,可不能再掉了啊! 孙大娘很是处变不惊,“我以后就少在国公爷面前露面,他即便是见到,也只当我是府里的婆子。只要他不问起,想必是能蒙混过去。” 她三口两口吃完了,把托盘给铃儿,“你赶紧走吧,别被发现了!” -- 叶常抱着家当回了王府。 他没敢去王爷的院子,悄咪咪地回了群房自己的房间。 这板子能晚挨一会儿算一会儿。 可他屁股还没着床呢,罗平就过来找他,“王爷让你过去一趟。” 叶常心肝一颤,“王爷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罗平道,“已经空了两个酒坛了。” 叶常顿时心如死灰。 王爷喝酒向来是小酌,但凡喝的多了,定然是心绪不佳。 他磨磨蹭蹭去了正院。 远远的就见会客厅的门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正中央摆着八仙桌,桌上珍羞未动,酒坛子却是空了两个。 王爷神色清冷,看着手中握着的青玉酒盅。 对面趴在桌子上的,是陆凛,脸色通红,大着舌头喊,“皇叔,来……再……干一个!” 叶常暗叹,通常王爷喝酒,醉的却是旁人啊。 他磨磨蹭蹭挪进了厅,站在桌旁,“王爷,您寻卑职?” 赵承渊淡声道,“是定国公赶你们走的?” “王爷您早就猜到了?”叶常忙为自己澄清,“卑职替您说尽了好话,从占安江说到晋州府,从路上说到京城,可定国公顽固的很,丝毫没有心软,还跟卑职动手了!” 就说那飞刀,可不是一般人能躲得过去的,换做寻常的侍卫,怕是当场就毙命了! 赵承渊问,“昭平是如何说的?” “县主谢了卑职,让卑职慢走。”叶常有些哀怨,“这也处了这么久了,县主对卑职一点都不留恋。卑职看着,她是认回了亲爹,眼里便只有爹了!” “她还说什么了?” 叶常道,“没了呀。” 赵承渊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淡淡道,“你下去吧。” 叶常有些意外,竟没有板子? 他忍不住问道,“王爷,不打板子了?” 赵承渊也不看他,“四十板子,去领吧。” “大可不必!” 叶常撒丫子就跑。 陆凛闭着眼,含含糊糊道,“胖丫头认回亲爹了……好事!就不必那么孤苦可怜了……也不必守三年的孝了……” 他勉强睁开了眼,里面是雾蒙蒙的,“皇叔,赶紧把她娶回来……太子还跟我打赌一万两银子呢!” 赵承渊眯着眼,“打赌?赌什么?” “赌你能不能娶到胖丫头啊!” 陆凛傻呵呵笑着,“太子说……你娶到了,给我一万两银子,你娶不到,我给他……十两银子!你说他傻不傻?” 赵承渊眸子森沉,暗嘲翻涌。 陆凛有气无力拍了拍桌子,“皇叔你加把劲,胖丫头我就不跟你抢了……你要胖丫头,我要银子,多美!” 赵承渊抓起酒坛,又斟上了酒,继续喝了起来。 酒意染上了眸子,眸子愈发墨色浓郁。 -- 早膳没了庆春楼的素八珍包子,也没有赵承渊许诺的点心。 虽说不必非要吃那些,可韩攸宁心里却觉得失落。 韩攸宁叫来了段毅,“晋王府没人来送东西?” “回县主,没有。” 段毅难得又解释了一句,“国公爷刚赶了叶常他们回去,想必晋王府的人想送东西进来,也会被门房拦下。” 韩攸宁问,“那到底拦下没有呢?” 段毅顿了顿,“没有。” 那就是赵承渊没有派人来送了。 段毅退下后,铃儿给韩攸宁拿了个包子放在盘子里,“小姐您尝尝,这里面有银耳、竹荪、羊肚菜、花菇、木耳、萱草花,虽比不得庆春楼的素八珍,却也好吃的紧。” 韩攸宁吃了半个,却是食之无味。 一个丫鬟进来禀道,“县主,老夫人醒了,国公爷让您去春晖堂。” 第161章母子情深(一更) 萧老夫人早上的时候倒是鲜少清醒。 韩攸宁去了春晖堂。 内室里已经站满了人。 整个国公府的主子都来了,韩二爷韩锐是被人抬过来的,身子瘫软靠着椅背,勉强坐着。 韩钧穿着蜀锦缎金绣蟒袍,肩宽背阔,很是英武威严。他脸色冷峻,站在床旁看着刘院使为老夫人诊脉。 韩攸宁请了安,站在一旁。 父亲平日里并不常穿蟒袍,通常只是在上朝和或参加宫宴、祭祖穿。 今日既不上朝,又不祭祖,穿得这般正式,倒像是要彰显地位一般。 床上的韩老夫人睁着眼,虚弱地看着韩钧,看不够一般。若是有那不知情的,当真会以为这是亲娘见了远游归来的儿子。 刘院使坐在床前凝神诊脉,良久之后,方收了脉诊起身。 韩钧走出了内室,刘院使跟了出去,下跪回话道,“启禀国公爷,老夫人现下比昨晚好些了。只是老夫人忧思过甚,心脉损伤颇重,不能大喜大悲,平日里是要小心为上……” 刘院使顿了顿。 韩钧道,“你说便是。” “下官虽用汤药维系了生机,不过药石终究不是根本之法,还是要老夫人自己想开了些,心绪通达,心疾自愈。” 韩钧剑眉紧锁,问道,“可还有他法?” 刘院使缓缓摇头,“国公爷赎罪,下官医术不精,别无他法。” 韩攸宁踱步到刘院使面前,说道,“请教刘院使一个问题。” 刘院使抬眼看了看她,“县主请讲。” 韩攸宁微笑,“你我素未谋面,刘院使认得小女?” 刘院使解释道,“下官曾来过国公府看诊过几次,略认得府上的两位小姐。县主看着面生,又能出现在这个院子里,想必就是名满京城的表小姐昭平县主了。” 韩攸宁莞尔一笑,“原来如此。刘院使慧眼如炬,又心思灵巧,难怪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院判。” 刘院使不过四十多岁年纪,可在素重资历的太医院,却是力压众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成了院使,总揽太医院事务。 刘院使眼内闪过不悦,夸大夫不应该夸医术吗,她倒像是在夸他投机取巧! 不过在定国公面前,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只不紧不慢说道,“下官是蒙皇上看重,亲点了院使一职。” “哦,那想必刘院使的医术是很高明了。”韩攸宁笑吟吟问道,“若是有人忧思过甚,可否会双目失明?” 刘院使沉吟片刻,道,“若是极度悲伤之下,又终日以泪洗面,说不得会双目失明。” 韩攸宁又问,“那若是中毒失明,和忧思过甚失明,脉象可相同?刘院使可分辨得出来?” 刘院使并不想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可定国公没有阻拦的意思,且似乎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只得强压下不悦,回答道,“两者脉象天差地别,下官虽医术浅薄,却也能分辨清楚。县主如此相问,可是有人失明了?” 韩攸宁眯眼看着他,他官服上的绣纹,他脸上的胡子,他不大的三角眼,都看的清清楚楚。 原来他是长这个模样。 她道,“是啊。” 刘院使善意道,“若是县主看得起,下官可为她诊脉看看。” 韩攸宁笑了笑,“不必了,她已经死了。” 刘院使忙拱手道歉。 韩钧看向女儿,总觉得她这些话有些奇怪。 在刘院使开了方子便走了。 韩钧再回内室,萧老夫人便拉着他的手不肯松了。 她眼中盈着泪,尽是慈爱和欣喜,“我这些日子总梦到你,骑着高头大马凯旋游街,这一睁开眼就看到你了……只是你这一去半年,又瘦成这模样,是把当娘的心给疼煞了……” 说到最后,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眼泪淌了下来。 韩钧跪在床前,沉声道,“儿子好的很,母亲莫要太过激动。太医医说母亲不宜大喜大悲,要心绪平和。” 韩老夫人虚弱笑了笑,她张开手比量了一下,“不悲不喜我不成死人了?你是我从这么点大拉扯大的,你走到哪里,娘的心就跟去了哪里,哪能一点波澜都没有。” 韩钧叹了口气,“母亲的养育之恩,儿子都记得。母亲凡事还是要想开些,养好身子要紧。” 韩老夫人慈爱笑道,“你别担心,也别听太医的吓唬,我好的很。我自己的身子什么样儿,我都有数。这也是累了,想多睡会儿,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母亲……” 韩钧欲言又止,他原是怀疑老夫人装病逼他救安陵候府,这才请来太医诊脉。 他又让人将二弟抬了过来,就是想当面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了。 可太医和大夫的说法如出一辙,他虽心有疑虑,此时却不敢贸然开口质问了。 她若再吐了血,还不知能不能救得过来。 韩钧改口道,“母亲有什么想吃的,儿子差人去做。” 萧老夫人虚弱摇头,“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吃喝这些小事,丫鬟婆子们也就做了。你赶了这么久的路,昨夜又守在这里没怎么睡,身子怎么吃得消。你还是吃些东西,回你的院子好好睡上一觉。” 韩钧起了身,“儿子晚些时候再来看母亲。” 萧老夫人笑着点头,目送着他出门。 韩攸宁赞叹地看着老夫人,她这拿捏人心的本事当真是了得。父亲饶是有再大的怒气,也不敢拿着她的命来冒险。出了丁忧三年的变数,一个不慎还会被弹劾大不孝逼死嫡母。 她再一番忆往叹今叙亲情,外加以退为进,父亲再硬的心肠也会被软化了几分。 再之后的日子,她再春风化雨,为自己洗白,为安陵候府争取生机。 韩攸宁意味深长地笑道,“老夫人可要想开些,刘院使都这么说了,怕是除了你自己没人救得了你了。” 韩老夫人闭上了眼,“为了我的儿孙,我也得好好活着。” 韩思行拉了拉韩攸宁的胳膊,“走吧。” 出了春晖堂,韩思行跟在韩攸宁身后往春晖堂走。 韩攸宁问,“大哥不出去会友?” 韩思行朗声笑道,“会友有什么意思,我陪你在京城里逛逛如何?” 韩攸宁抬头看着英武的哥哥,笑道,“也行,我请你去庆春楼吃素八珍包子。” 第162章戒严(二更) “大哥!” 韩清婉追了上来。 韩思行停了下来转身看她,“大妹有何事?” 韩清婉笑着将手中的荷包递了上去,“这是我闲来无事绣的,我看大哥身上的荷包还是去年婉儿给绣的了,看着都旧了。” 韩思行手负在身后没有接荷包,“你如今已经及笄,你我虽是一府的,却也隔着房,你再送我这些东西便不合适了。” 韩清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有些伤心地仰头看他,“即便隔着房,我们也是不出三服的兄妹,哪里就需那么避讳了。大哥从小待婉儿如亲妹妹,时常买好吃的好玩的给我,还带我偷偷出去玩而,我都记得。这兄妹感情,哪能因着我及笄就淡了呢?” “男女三岁不同席。何况如今你我年岁都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大妹若无事,便回去吧。” 韩思行神色疏离,冷漠。 即便他要顾念几分兄妹情意,即便她无辜,可她的祖父杀了他祖父一家,这笔血仇又该怎么算。 还有母亲死因不明,韩清婉的母亲小温氏又抢占了母亲那么多的嫁妆,这些账又该怎么算。 可怜他和父亲在外征战,用命换来的荣光和财富,养肥了他们,他和父亲又得到了什么? 父亲没了妻子,孤苦了半辈子,连自己有个女儿都不知道。 他堂堂荣国公世子,出门会友都是别人付银子,自己寒酸得连半顿酒钱也付不出来。 韩清婉将荷包攥到手里,低着头轻声道,“大哥慢走。” 韩清莲走了过来,讥笑道,“长姐,大哥怎不要你的荷包?” 韩清婉冷声道,“大伯父和大哥疏远了二房,于你有什么好处?” 韩清莲笑着抬起来手腕,上面戴着一对红色的珊瑚手串,一对蓝色的玛瑙手串。 “昨晚士兵送了一个箱笼到大伯父那里,大伯父差人给我送了这两对手串,还有一支金簪。长姐那里得了什么?” 韩清婉目光冷了下来。 她得的与二妹一样。 这都是大伯父从边疆带回来的战利品。 若是有攻占城池,通常的规矩是,所得战利品将领和将士们分了,皇上只得城池。 大伯父很傻,最珍贵的财宝都献给了皇上,剩余的大都分给了将士们,自己只拿一小箱子。 若在以往,大伯父分给她的比二妹的要更多更贵重一些。 甚至她只要撒撒娇,说句自己没头面戴着出门了,大伯父就会把箱子抬到春晖堂来,任她来挑。剩下的,基本都留在祖母那里了。 韩清莲笑着道,“可也奇怪了,大伯父送来东西没多久,县主又差人给我送了一对金镯子,每个都足足有二两重。看那工艺,竟是和金簪一样的。” 她如愿以偿看到了韩清婉黑了脸,却也不肯就此罢休,继续道,“我就有些纳闷,便问跑腿的小丫鬟,县主为何赏镯子呀。长姐你猜,小丫鬟是怎么说?” 韩清婉冷声道,“区区一对金镯子就收买了二妹,二妹未免太便宜。” 韩清莲掩嘴笑道,“这金镯子最是好用,随时能换银子,不至于像长姐那样好好的一堆头面,要换银子了却是卖不出去。” 韩清婉脸色愈发难看。 韩清莲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身子向前倾了倾,附耳低声道,“那小丫头说呀,国公爷让人将整个箱笼都抬去了县主那儿,满满的一箱笼宝贝呢!” 韩清莲笑着走了。 韩清婉站在原处,紧紧攥着手心里的荷包,眼里是浓烈的恨意。 韩思行追上了走远了的韩攸宁。 “宁丫头,你怎不等我?” 韩攸宁笑道,“你还有个大妹妹要疼爱,我在那里岂不是碍事。” 韩思行忍住想要捏她脸颊的冲动,笑呵呵道,“她只是堂妹,比起亲妹妹来还要远上不少。” 韩攸宁转过影壁出了垂花门,瞥了他一眼轻笑,“我还是表妹呢。说不定我们出门一趟回来,府里就流言四起了。” 韩思行朗声大笑,“我怎么看,你倒像是吃醋的小媳妇?昨晚青草被发卖了,他们谁还敢乱嚼舌根!” 韩攸宁板着一张小脸佯怒道,“什么小媳妇?听说军营里的人闲着没事竟说些混话,原来竟是真的!” 韩思行笑得更大声了,“你个小丫头,这是从哪里听的?” 听你说的啊! 你还因与我胡说这些,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韩攸宁笑嘻嘻道,“与我说的人,是个傻乎乎的笨蛋,还因此挨了板子。” 韩思行一听,便猜到那是个年轻男子,他脸色一沉,“是哪个混账东西,我揍他去!” 韩攸宁笑得停不下来,扶着铃儿上了停在垂花门外的马车,文管事亲自驾车,段毅也已经在旁边候着。父亲昨晚便将他们指给了她用。 韩思行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总归是怕妹妹吃醋伤心,他驱马走在车窗旁,靠近了说,“我听父亲说,原本父亲和母亲给腹中的女儿起好了名字,清婉,有一美人,清扬婉兮。后来母亲葬身火海,我们又不知你的存在,这名字也就闲着了。二夫人生了后,祖母便把这名字给了大妹。我和父亲便把她当成了你,对她要格外好些。” 韩攸宁掀开帘子,笑意盈盈看着他,“大哥可以随意与我打闹,我不会生气,你也不必解释。” 因为该解释的,大哥前世都已经解释过了啊。 韩思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好。我也不愿解释。” 马车到了长丰街,尚未到庆春楼,便被官兵拦住了去路。 庆春楼附近的街道都戒严了,大理寺和刑部还在查案。 韩攸宁趴在窗口,眼睛弯弯,笑了起来。 韩思行捏了捏她的鼻子,“傻丫头,包子吃不成了,还笑?” 韩攸宁笑眯眯道,“我来又不是为了吃包子。” “你这丫头,那你是来作甚?” “大哥,你想不想见威行镖局的总镖头霍山?” 韩思行眼睛倏然一亮,“想啊!” 那可是个传奇人物! 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 “说起来,我们西南军还欠他一个大人情,若不是他提醒,将士们可就得饿着肚子打仗了!丫头,我得回府拿些银子,备上份厚礼!” 韩思行激动得语无伦次。 ------题外话------ 求票票(* ̄3)(e ̄*) 第163章 一切都没有变(一更) 韩攸宁递了两张银票给他,“这些够不够?” 韩思行看着银票,惊讶道,“二百两?!” 而他荷包里,可只有几块小小的碎银子啊! 韩攸宁眨眨眼,“大哥若嫌不够,两千两也是有的。” “够了……” 韩思行仰天长叹,顿时觉得自己大哥的形象没那么高大了。 兄妹二人在京城逛了一大圈。 虽说二百两银子对韩思行来说是极大的一笔银子了,可他花起来却丝毫不吝惜,待得全部花光了方作罢。 那些粮食就是将士们的命,给多少银子谢礼多不算多。 威行镖局。 “县主来了!” 镖师们热情相迎。 韩攸宁和他们打着招呼,让他们卸车。 车上除了给霍山的谢礼,还有半数是为他们备的。 韩思行惊讶地低声问韩攸宁,“宁丫头你怎在镖局这么受欢迎?” 韩攸宁得意道,“自然是因你妹妹讨人喜爱。” 韩思行哈哈笑,“想必是如此了!” 霍山迎出会客厅。 韩思行见到仪表堂堂的霍山,满眼赞叹和崇敬,郑重其事地躬身行礼,“霍总镖头威名如雷贯耳,今日得以相见,晚生荣幸之至。” 霍山拱手笑道,“霍某不过一介草莽,实不敢当世子如此赞誉。定国公战功彪炳,心胸豁达,霍某敬佩至极。世子少年将军,将来定然青出于蓝,倒也不必去景仰旁人。” 韩思行朗声笑道,“霍总镖头太过自谦了。你那一句提醒之恩,救下的可是二十万大军的性命。提前预测地动,不是谁都能做的到的。” 霍山笑看了韩攸宁一眼,“因着这个捡来的功劳,霍某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当真是受之有愧啊。” 韩攸宁笑嘻嘻道,“世叔受着便是。到底是你不但救了将士们的命,还救了我的命,怎么算起来,世子都该来好好谢你一谢。” 霍山没有再谦让,引他们进厅落座。 他笑问韩攸宁,“县主此次前来,只是来送谢礼的?” 韩攸宁叹了一声,“世叔把我看得明白。我想世叔帮我找个可信的大夫,但不能要太医院里的。” 霍山上下打量了她,“县主没事吧?” 韩攸宁笑,“世叔放心,我是不大容易生病的。是给旁人用。” 霍山道,“我是有识得一两个江湖郎中,只是他们居无定所,寻起来要费些时日,县主可等得?” 恐怕他所说的“江湖郎中”,是那种可起死回生的神医吧? 韩攸宁说道,“倒也不必那般高明的。只让他诊脉断症,不救人。” 刘院使前世能将她中毒诊为“忧思过甚”,那么他是被韩清婉或者永平侯收买了的。 太医院的太医们在民间大夫面前大多孤傲,即便诊脉的结果相同,也要说出几分不一样来,来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 今日他的诊脉结果与原先大夫说的一样,反而是让她怀疑了。 霍山挑眉,顿时明了。 他笑道,“京城里的名医都通着权贵,县主何不去问问晋王爷,想必他能帮你寻来。” 韩攸宁看了眼登时紧张起来的韩思行。 她原是有偶遇的打算的,谁成想庆春楼封着。 她是可以派人送消息给赵承渊求助,不过侍卫都是父亲的人,恐怕人还没出府,父亲就知道信儿了。父兄刚回来,她不想太忤逆着他们,给他们平添烦恼。。 她笑道,“些许小事,就不麻烦王爷了。” 霍山笑了笑,“县主喝茶。” 韩思行开始拉着霍山热切攀谈。 两人都是豪爽的性子,倒是聊的颇为投契。不过霍山终究是老江湖,阅历丰厚,一番攀谈之后便把韩思行的底细摸了清,连他想娶什么样的媳妇都知道了,可韩思行却丝毫不觉。 韩攸宁也觉得,霍山说得有几分道理,自己亲爹就是个盖世英雄,实不必去景仰旁人。可江湖人物的神秘感,霍山谈吐又不俗,彻底俘获了这个年轻人。 一直到霍山留饭了,韩攸宁才拖着意犹未尽的韩思行告辞离开。 韩思行一路很兴奋,感叹不虚此行,收获颇丰。 韩攸宁却是在想着,霍山会不会把消息告诉赵承渊,赵承渊得了消息,会不会替她寻来大夫。 想起父亲对赵承渊的敌意,还有赵承渊昨日离开时的神色,她心里还是没底。 马车尚未进府,却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韩思行请安的声音,隐约似是称呼“王爷”。 韩攸宁掀开帘子,便见府门口与父亲并排站着的,正是赵承渊,看样子也是刚到。 他笑吟吟地迎向她的目光,和煦如初。 韩攸宁眼睛亮了起来。 心底原本的那一丝忐忑,都化为乌有。 她手炉也顾不得拿,也等不及铃儿先下去,先一步掀开帘子便要跳下车。 段毅一手拦着她,一边拿了下车凳摆上。 她急匆匆下了马车,脚步轻盈地走到他们面前,福身行礼,“王爷,你怎过来了?” 赵承渊眼底闪过笑意,说道,“本王听说老夫人身子不适,连夜请了太医到府上,想着自己也认得一个医术不错的大夫,便带了过来。” 韩攸宁这才注意到,一旁还站着一个老大夫,胡子花白,脊背已然佝偻,身后跟着背药箱的男子年纪也得四五十岁了,穿着体面,却垂眉敛色站在后面。 她脸上绽放出一抹笑意来,明媚如春。 他果真是得了消息,果真是帮她来了。 一切都没有变。 她嗓音清澈欢快,“刘院使诊了之后,也无好的法子,若有旁的大夫看看,是再好不过。” 韩钧却是沉声说道,“王爷的好意本公心领了。本公已经另请了大夫,现下已经在府里诊治。” 韩攸宁暗叹,父亲虽是警觉,不肯全信了老夫人用的大夫的话,请了刘院使来诊脉,在刘院使之后,又另请了民间大夫。可他在京城经营甚少,请来的大夫恐怕和刘院使一样也是被收买了的,哪里能听到什么实话。 她劝道,“姑父,连刘院使都束手无策,您怎能指望旁人能有什么好的法子。即便有的话,老夫人又怎肯轻易信他,让他医治呢?倒是这位老大夫,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又是王爷请来的,想来老夫人也不会反驳。” 这也是她想求助于赵承渊的缘由。 若是一般人带来的大夫,即便他说了实话,老夫人也不见得肯认他的诊脉结果。 第164章准备后事吧(二更) 韩钧有些意外女儿看事情的通透。方才请来的大夫,老夫人很是不信任,推辞了许久才肯让他们诊脉。不过尚未诊出结果,晋王就来了。 只是…… 女儿的神态他看在眼里,她见到晋王的欢喜和亲昵,太不寻常。 韩钧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就不要管了。” 他转向赵承渊,“王爷,敝府有病人,恕不招待了。” 韩攸宁没成想父亲如此强硬,怎就比前世还不好说话了? 赵宸时常到府上,父亲都没阻止,赵宸的身份可比赵承渊敏感多了。 赵承渊微笑道,“定国公如此,可不是对待昭平救命恩人的态度。本王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与定国公有什么深仇大恨,连入门都不得。” 韩钧冷然看向他,“王爷当真不知?” 赵承渊笑道,“若说是因着舅母得罪令慈的私怨,未免贬低了定国公的胸襟。若说是因着昨日刺杀的事,皇兄又是信了本王无辜。若说是要避讳皇室武将私交,可也不至于这么不讲情面。别的,却是想不出来了。” 韩钧沉眸看了他片刻,伸手道,“王爷请!” “定国公请。” 赵承渊先韩钧一步,负手从大门进了国公府。 韩攸宁看着互相很不客气的二人,心底疑惑愈深。 那个白胡子老大夫拄着拐棍,扶着背药箱的中年男子,颤巍巍远远地跟在后面。 韩攸宁走到他们身边,问道,“老先生,您怎么称呼?您高寿了?” 老大夫看了眼说他“一看就是德高望重的”的小胖丫头,声音苍老缓慢,“老朽姓张,年纪……年纪……” 一旁的男子道,“父亲,您今年八十有一了。” 张老大夫恍然道,“哦哦,对对,想起来了,老朽八十一了。” 韩攸宁汗颜。 您确定您这是自个儿想起来的? 她开始怀疑,这位老大夫到底能不能行。 她微微笑道,“张老先生果真高寿,想必五代同堂了吧?” 张老大夫点头,“恩,五代同堂了,玄孙好几个了。”他指着一旁的男子,“这是我家老三,是开绸缎庄的,他最是孝顺。” 男子道,“父亲,儿子是老四。” 张老大夫撅着胡子瞪他,“我说的就是老四!” 男子毕恭毕敬认错,“是,是儿子听茬了。” 韩攸宁礼貌微笑。 春晖堂。 韩锐领着三个子女在院子里跪地迎接,丫鬟婆子跪了一地。 韩锐跪得艰难,额头已经出了细密一层汗。 赵承渊没有免礼的意思,而是不紧不慢说了些场面话,方让他们平身。 跪地迎接的还有两个大夫。 韩钧问他们,“家母脉象如何?” 两个大夫又战战兢兢跪了下去,其中一个说道,“回国公爷,老夫人肝气郁滞,损及心脾,脾伤运化失职,气血生化无源,药石治标不治本……” 韩钧脸色冷峻,“当真?” 两人伏地,颤声道,“不敢欺瞒国公爷。” 韩钧吩咐贴身侍卫韩青,“带两位大夫下去开药方喝茶,若说的是实话,就赏二十两银子,若证实了是假话,就赏二十板子。” “是!” 俩大夫变了脸色,“国公爷,看诊各有诊断,不见得尽是准的……” 韩钧淡淡道,“若是对到一处,那有可能,可若都是错到一处,本公便谁也饶不了。” 两人跪在地上,愈发瑟瑟,竟是起不来了。 韩钧冷扫了一眼韩锐,引着赵承渊和张老大夫进了上房。 韩老夫人已经从内室挪到了外间的矮榻上,勉强半倚半坐着,她由丫鬟扶着,在榻上下跪行礼。 赵承渊待她全了礼,方淡声道,“老夫人免礼。本王听闻你病了,特带了德高望重的老大夫过来,说不得老夫人的病就治好了。” 韩老夫人艰难坐了回去,大喘着气,良久后方道,“谢王爷好意……怎敢劳烦王爷亲自来一趟,老身的病没什么大碍,说好也就好了,倒也不必再劳烦王爷的人了。” “已经劳烦了,你就受着吧。” 赵承渊朝着张老大夫抬了抬手,“张老,诊脉吧。” 韩老夫人推诿不过,躺了下去。 张老大夫颤巍巍坐到炕前的椅子上,放下拐棍,又慢吞吞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来脉枕。 老夫人的丫鬟将老夫人的手腕放上,刚要搭上丝帕,就听张老大夫说,“帕子就不必放了,老朽都七十八了,她也六七十了,还避讳什么?老夫本就手上不灵敏了,你再搭了帕子,老朽还能诊出个什么来?” 此言一出,房里的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这老大夫太过猖狂! 韩攸宁叹了口气,您已经八十一了啊,老先生! 她哀怨地看向赵承渊,深深地担忧起来。 你找的什么大夫?好歹找个年轻点的啊! 赵承渊泰然坐着,神色不动如山,见她望过来,唇角微勾。 韩钧脸色也不好,“张老慎言。” 尚不到六十的韩老夫人也极恼怒,可旋而又放松了下来,摆手道,“无妨,既然老大夫如此说了,便不必用帕子了。” 张老大夫满意地点点头,“恩,是个懂事的。” 他抬手放到了她手腕上,闭眼凝神。 房里的人都屏息盯着他,等着他的诊断。 可等了许久之后,老大夫还是闭着眼睛。 韩攸宁仔细观察了一下老大夫的手指,在老夫人手腕上一动不动,不似别的大夫那般还要几个手指轮番交换着诊脉。 不单手不动,眼珠也不动,看那样子,倒像是睡着了。 韩攸宁再次看向赵承渊。 赵承渊淡声道,“张老板,喊醒你父亲吧。” “是,王爷。” 房里的人齐齐无语。 韩清婉看向韩攸宁的眼里已经多了丝讥笑。 张老板走到老父亲跟前,扶着他的身子轻摇了摇,“父亲,醒醒。” 如此喊了好几遍,张老大夫睁开了眼,似有些迷惑不知身在何处。 “嗯?” “父亲,您在定国公府诊脉呢。” 张老大夫眼睛一瞪,“我自然知道是在诊脉!这不正诊着嘛!” 他的手又在老夫人手腕上搭了一下,便撤走了。 “准备后事吧!” 第165章 晋王的举手之劳(一更) 老大夫自从进了这宅子,做什么都慢吞吞的,唯独这一句扔出来得快。 让大家猝不及防。 更让人猝不及防的是这个结果,原本以为要么是忧思过甚的结论,要么是旁的病症,怎就要准备后事了? 就连韩老夫人,也是怔在炕上说不出话来。 韩二爷韩锐勃然变色,瘫坐椅子上怒道,“什么糊涂大夫!跑这里装神弄鬼!” 韩思行忙按住了他,惊慌地往赵承渊的方向看了过去,复又低声道,“父亲你不要命了?” 韩二爷大喘着气,他这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张老大夫不紧不慢收着脉枕,就似没听到一般。 韩钧道,“还请张老说明白些,是什么病症。” 张老大夫这才慢吞吞说道,“本是急火攻心的病症,吃些养心祛火的汤药也就好了,偏要吃些大热大凶之药,本就是不想活了,不准备后事还等什么?” 韩老夫人虚弱道,“老先生莫不是看错了?” 张老大夫傲娇地撅着胡子,“哼,老朽这辈子就没诊错过。你还一直用着迷药昏睡,算着,也用了好几日了吧?着迷药用得多了,说不得哪次,人可就醒不过来了。” 韩钧踱着步子到炕前,目光沉重,“母亲,你做这些,又是何苦?” 韩老夫人摇头,“钧儿,你怎就信他了?他分明是已经糊涂了,说些颠三倒四的话。” “母亲可知他是谁?他是太医院的老院使,能从阎罗王手里抢人的神医,刘院使还要喊他一声师公。” 韩钧看着佯作镇定的老夫人,“母亲若是不信,便让刘院使来认认。” 他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韩青押着刘院使走了进来,踢了他后膝一脚,刘院使便跪在了地上。 刘院使怒道,“定国公,下官要上本弹劾你!” 韩老夫人失声道,“他也是朝堂命官,你怎可扣押了他!” 韩钧神色冰冷,“儿子今早差人去请给你看病的王大夫,结果他昨夜喝醉了酒摔到河里淹死了。儿子怕母亲的病离不得人,就将刘院使留了下来,怎能说是扣押呢?皇上那里儿子已经请了旨,皇上也是准了的。” 韩老夫人失望道,“我养了你四十年,你竟信不过我,背后里做这些事!” 韩钧道,“母亲性命都要丢了,不但不追究责罚,还在这里替他说话,又是为何?儿子做的,总归比不过母亲多。” 他转身看向刘院使,“有人诊出家母是用了大热大凶之药伤及心脉吐血,刘院使堂堂国手,竟是没诊出来?” 刘院使梗着脖子,“老夫人明明是心绪郁结伤及心脉,却不知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定国公只肯信他的。” 韩钧往后让开了两步,他身后的老院使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是老朽,够不够格?” 刘院使脸色剧变,“师公!” 老院使手也抖了,腿也不颤了,拎着拐杖冲到他跟前,抡起拐杖劈头盖脸就打了上去。 一边打一边骂着,“老朽没你这个徒孙!徒弟死了,你这个狼崽子倒是得了势,做些为虎作伥的混账事!” 刘院使抱着头左右躲闪,奈何肩膀被韩青的剑鞘压着,有千斤重一般,只能动动脑袋,身子根本动不了。 “师公明鉴……您可怪徒孙学艺不精,可为虎作伥的事却是万不敢做!” “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打死你……打死你!算是清理门户了!” 老院使骂起人来中气十足,下手又准又狠,不过片刻功夫,刘院使就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韩老夫人在一旁喊道,“老大,再这么下去可要出人命了,你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 韩钧沉声道,“无妨,皇上要怪罪,儿子担着便是。” 他目光深沉逼视着老夫人,“母亲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母亲到底还瞒了儿子多少事?” 萧老夫人眼看着瞒不住,眼泪便簌簌落了下来,哀声道,“永平侯阖府的人,都是我的骨肉亲人,我怎么能坐视不管。我知你是正直的脾气,不肯为他们求情,也只好拿了自己的命来逼你……倚仗的也不过是你的孝顺罢了。刘院使也是受我胁迫,拿了你的权势来压他,他才肯帮着做这些……” 韩钧冷峻道,“母亲既说开了,那儿子就开诚布公与母亲谈一谈。韩青,将刘院使关押起来,卢管事,扶老院判去厢房歇息,再给一百两银子诊金。” “是!” “是!” 随着打骂声远去,房里清净了许多。 韩钧走到赵承渊面前,拱手道,“今日谢过王爷相助之恩,只是如今本公要处理家事,便不留王爷了。” 赵承渊起了身,踱步往外走去。 韩攸宁沉浸在对父亲的崇拜中,原来,父亲背后里做了这么多,原来,父亲这么果断。 直到赵承渊从她眼前经过时,她方回过神来,假装没看到父亲的眼神,跟在韩思行身后溜了出去。 出了春晖堂后,韩思行见妹妹还跟着,不由得暗叹女大不中留。不过晋王也着实太好看了些,把妹妹的心都给勾走了! 他拿出来哥哥的派头严肃道,“宁儿你先回去,王爷我来送就好。” 韩攸宁把他拉到一边,低声“我送送王爷,也算全了礼数。回头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韩思行皱眉,小丫头居然贿赂他! 他堂堂国公世子,五品将军,谁不赞一声刚强正直有乃父之风! 又岂是那黄白之物可收买得了的? 不过…… 一百两么? 他的月俸折算下来也就十几两银子,其中半数是柴米布匹,府里再给五两银子的月例,他统共能拿到手里的也就十两银子…… 韩攸宁又道,“等得空了再陪你去见霍总镖头。” 韩思行眼睛叮地亮了,免为其难道,“那……行吧。” 他捏着她肉嘟嘟的脸蛋,“下不为例。” 韩攸宁笑嘻嘻道,“多谢大哥!” 赵承渊在前面踱步走着,离他们兄妹已经有段距离。 韩攸宁小跑追了上去,走在他身侧笑道,“王爷,今日多亏你了!” 赵承渊看了眼她红扑扑的脸颊,微皱了皱眉,分明是被捏红的。 他压着步子将就着她,“举手之劳罢了。”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失声痛哭的样子。 第166章 原来竟是你送的?(二更) 韩攸宁笑道,“这可不是举手之劳,我看老院判那人性情古怪的很,能请动了他,想必是要费一番心思。” 赵承渊侧首看她,她眉目舒展,笑容明媚,是认回了父亲心有所依的缘故吧。 他从怀中拿出一枚玉埙递了过去,“还未恭喜你有了父亲兄长。这是我闲来无事雕的,便当是贺礼吧。” 韩攸宁接过玉埙,握在手里,怔怔看着。 玉埙乃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通体洁白圆润,还带着他的体温,入手温润细腻。上面雕刻着一丛修竹,枝叶肆意在指尖凹凸,熟悉异常。 她甚至闭着眼,就能描绘出这些修竹的纹路,它们在她的指尖,已经描绘了无数遍。 这个埙,陪她度过了在太子府最黑暗的时光。 她被圈囿在那方寸之地,可埙音,却可冲破高墙,穿透云霄,排解心中愤懑。 它是丹阳郡主王采丹送给她的。 王采丹说是自己手头有块好玉,请内务府工匠和乐师花了两个多月的功夫,制了这枚埙,音质极佳,便赠予她排解心绪。 与这埙一起赠送的,还有一瓶解毒丹药。也是这瓶丹药,让她的眼睛没有全瞎,让她能活了下来。 她知道这埙的贵重,更感动于王采丹的情意珍贵,可她手中着实无甚贵重之物回赠。她的嫁妆大都被韩清婉霸占了,剩下的都是些俗物不堪示人,唯有赵承渊送她的祖母绿玉石能拿得出手,于是便转赠了王采丹。 韩攸宁紧紧攥着玉埙,嘴唇紧紧抿着,抬眼看赵承渊。 原来竟是你送的? 你背地里,到底帮了我多少? 赵承渊看她眼里盈着泪,却不知是为何。 他温声问道,“怎了,可是不喜欢?” 韩攸宁没有做声,将埙放在唇边,幽深哀婉的埙声流淌而出,声悲而悠悠然,羊脂玉的温润玉质中和了埙的低浊喧然,有了不同陶埙的古韵悠扬。 赵承渊静静听着,眼中闪过惊讶,还有心疼。 一年多未见,她的技艺竟变得如此高绝,只是埙声中那绝望的悲凉,听了让人心碎。 埙声停了。 韩攸宁拿着帕子仔细擦了玉埙,又小心翼翼收了起来,再抬眸时脸上已经是一片灿然。 她微笑看着赵承渊,“我很喜欢,多谢王爷。” 赵承渊低声问,“你是如何学的,吹得这么好。” 韩攸宁调皮笑着,“原也没什么难的,我会吹洞箫,两者都是相通的,启蒙师傅又教得好,多练练也就这样了。” 她是在沧源山跟赵承渊学的。不过她彼时心无忧虑,一样的调子,她吹出来的总是毫无韵味,不如赵承渊吹得悲怆悠长。 她曾失落,丢了玉埙不肯再学。赵承渊却道,“我倒希望,你永远都吹不出这个意境来。” 后来她才发现,要吹好了这埙,需要心先千疮百孔了才行。 赵承渊看了她片刻,低沉道,“你年纪小,以后还是吹些欢快的曲子。” 韩攸宁笑弯着眼,“恩!” 韩思行跟在后面,皱起了眉,当他这个大哥是死人不成?明目张胆地私相授受!眉目传情! 他开口提醒道,“宁丫头,怎好接王爷的东西,快还回去!” 韩攸宁回过头笑嘻嘻道,“大哥若是觉得我占了王爷的便宜,那我就回一份礼回去?” 韩思行瞪她,矜持啊傻丫头! 他转脸朗声对赵承渊道,“王爷,虽说舍妹是您的晚辈收个贺礼也没什么,可她已经及笄,这玉埙又是您亲手所制,她拿着有失妥当。” 赵承渊淡声道,“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顿了顿,“世子说的晚辈,本王何时和贵府论起序来了?” 韩思行暗愤于他的霸道强横,他微笑道,“皇上尚是皇子时,曾和家父义结金兰,家父称皇上一声义兄。虽说如今不敢再与皇上以兄弟相称,可辈分却是摆在那里,王爷是皇上的弟弟,岂不就是舍妹的长辈?再从嘉和县主那里论,舍妹与她以姐妹相称,跟着她喊您一声皇叔也是使得的。” 韩攸宁恍然道,“是这么个道理。我还不曾仔细算过呢。” 她笑嘻嘻冲着赵承渊敛衽福礼,“皇叔,昭平给您请安了。” 赵承渊眸色微沉,“自家亲戚都不成亲戚,还从着别人论什么亲。” “不论就不论。” 韩攸宁起身打量着他,他今日虽说还是对她笑,对她温和,可总觉得,这笑容隔了雾,这温和蒙了沉重。 “王爷可是有什么烦恼?” 赵承渊淡淡道,“你就送到这里吧,回吧。” 此时已经到了垂花门,韩攸宁止了步,看着赵承渊的清萧身影,转过影壁消失了。 她站在那里,若有所失。 等了一刻钟的功夫,韩思行回来了。 “宁丫头,你怎还在这里?” 韩攸宁问,“王爷走了?” “走了。”想起方才那声“长辈”对晋王的刺激,他心中暗爽,笑呵呵道,“丫头,我看你以后喊他皇叔就挺好,也显得恭敬。” 韩攸宁白了他一眼,嘟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不高兴了?你是大哥,偏还要给妹妹挖坑使坏。你跟我说说,父亲和王爷之间到底是有什么仇怨?” 韩思行笑了起来,原来她以为晋王不高兴是父亲的缘故? 当真是傻丫头! 他拉着傻妹妹往回走,笑道,“他们有什么仇怨我可不知道,说不定就没仇怨呢。放眼全京城,能入晋王爷眼的世家,恐怕就只一个安陵候府了。” 韩攸宁蹙眉,“不对,肯定有什么问题。起先父亲在府门口拦人的时候,王爷问他与父亲有什么深仇大恨,连府门都入不得。父亲怎么回答的你还记得不?” 韩思行想了想,“父亲问,王爷当真不知?” “对啊!肯定是有什么仇怨……” 韩攸宁苦思冥想,将前世今生父亲和赵承渊的可能恩怨都想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可能。 父亲后来被处决,也只是和庆明帝还有成郡王、赵宸有些关系,当时赵承渊甚至都不在京城。 她跟铃儿要了一百两银票,塞到韩思行手里,“这是方才应你的银子。你若是能从父亲那里打听到缘由,我就再给你一百两。” 韩思行握着银票,心底无比地踏实,充实,自信。 银子果真是好东西啊。 他皱了皱眉,叹息道,“一不小心惹怒了父亲,是要挨鞭子的。” 韩攸宁道,“二百两。” “二百五。” “成交!” ------题外话------ 啦啦啦啦,今天又有评论啦! 第167章定国公府嫡长女(一更) 兄妹二人再回春晖堂时,丫鬟婆子都已退到了院外,廊前屋后都围着侍卫。 上房里一片安静。 看老夫人红肿的眼睛,便知方才哭得有多悲切。 韩钧拉着韩攸宁的手,走到房中央的位置,沉声道,“她就是本公的亲生女儿,母亲要证据,儿子的话就是证据。” 韩老夫人叹气道,“你若只凭着她长得像陈氏,就认了这女儿,实太过儿戏。你要开祠堂把她添到族谱里,没有能说服人的证据,恐怕族里的族老也不会答应。” 韩钧冷笑,“本公庇荫着阖族,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不答应。” 韩老夫人看着变得冷酷无情的韩钧,心底不由得生出了惧意。 韩攸宁这死丫头之前的一番铺垫,彻底击碎了韩钧对她的信赖和亲情。她再想凭着母子恩情挟制他,却是难了。 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即便你强逼着他们认下,可你又怎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宁儿的嫡女身份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 韩钧冷声道,“这些你不必管。我只想知道,母亲你,是认还是不认。” 韩老夫人苦笑了一声,“我若认了,你又来跟我要陈氏,讨要起火的缘由。我也是一头雾水,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你让我如何认她,又从何解释?” 眼看着两人因为证据的事掰扯不清,韩攸宁出声道,“父亲,女儿这里倒是有些东西,不知道算不算证据。” 韩钧问,“是什么?” 韩攸宁莞尔一笑,“父亲一会看看认不认得,是吴妈妈给我收拾进包裹的。” 她回了锦和堂,打开箱笼,找出来一个匣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轻抚了抚,合上拿着去了春晖堂。 她将匣子交给韩钧,“父亲来开。” 韩钧接过匣子放到炕几,莫名的,心底竟生出些忐忑来。 他猜测这定是和阿蔓有关的物件,临要打开了,手上却有千斤重,就似是近乡情更怯一般。 韩老夫人紧盯着那个匣子,更是忐忑。 匣子缓缓打开。 最上面的是一页信笺纸,纸片脆弱泛黄,上书一行字。 庆明二年六月十日亥时一刻攸宁。 韩钧铮铮铁汉,一双铁拳可举千斤鼎,却捧不住轻薄一页纸。 他双手微颤,轻抚着上面的字迹。 字迹有些歪扭虚浮,想必是写字时身子虚弱不堪,握笔艰难。虽如此,他还是能认得出来,这是阿蔓的笔迹。 六月十日亥时,而时隔一个时辰的子时,阿蔓便葬身火海。 他将信笺放到韩老夫人面前,“阿蔓管着中馈,时要写字算账,又要请教母亲,母亲该认得她的字吧。” 韩老夫人细看了看,道,“虽看着有些像,可这字如此扭曲,旁人若要模仿做出虚弱的样子,倒也有几分可能。且这写着的名字是‘攸宁’,可当时你们两口子定的名字是‘清婉’。焉知不是陈家想给女儿个好出身,做了这个鱼目混珠的把戏?” 韩钧眸光森冷,“对啊,阿蔓为何现成的名字不用,另起了一个寓意平安顺遂的名字,她如此隐瞒,是在怕什么?” 他盯着老夫人的眼,“知道腹中孩儿名字的,除了我们夫妻二人,便只有母亲知晓。阿蔓又是在防着谁?” 韩老夫人沉着脸,“你若如此牵强附会,我又能回你什么?总归这上面写的是攸宁的名字,拿到公堂上,拿到皇上面前,也不能凭着这个来判我的不是!” 韩攸宁微笑道,“父亲不如看看下面的东西。” 韩钧从匣子里拿出来一个青底软缎的襁褓,上绣鱼戏莲花,襁褓一角绣着小小的“婉”字。 这正是阿蔓在得知有了身孕后,一针一线亲手所绣。 他指着那个“婉”字,冷声问道,“这襁褓母亲总认得吧?母亲还有什么话说?” “是陈氏绣的……这个我认得……” 韩老夫人手颤抖着,握着襁褓,失声痛哭。 “我那可怜的大儿媳妇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也不肯与我这个婆母说一声啊!我的亲闺女啊,疼煞我了啊……” 韩锐冷眼看着,直到老夫人哭的没劲儿了,哭声小了下来,他方说话。 他的语气无一丝软化,依然是咄咄逼人,“母亲也是做娘的,该知道当娘的心,不到生死关头,怎会把自己的骨肉送走了。京城到襄平千山万水,路上又焉知就平安无虞。母亲倒是说说,阿蔓到底遇到了什么,怎就到了要把刚出生的宁儿送走的地步。” 老夫人流着泪,悲切道,“我自然是知道当娘的心,骨肉分离的苦楚。陈氏为何要如此做,我也是想不明白啊。” 她拿着帕子擦着泪,凄然看着韩钧,“当年我小产流掉的女儿,都已经成了形儿……算起来,她是和陈氏一般的年纪,我是拿陈氏当亲闺女待的啊……又怎么会去害她!” 这句话一出,韩钧冰冷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他沉默了良久,“宁儿从今日起便改名韩攸宁,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婉儿和莲儿便重新排行吧。” 韩老夫人放下帕子,忙接口道,“自是应该的。待得挑个好日子开宗祠,把宁儿的名字加上。族里若是谁有异议,自有我来去说,也不必你去拿权势压他们,平白坏了名声。” 韩钧慢慢收了襁褓,合上匣子,淡声道,“族里由我来说,不必劳烦母亲。” “也好,也好。都是你当父亲的一片心意。” 韩老夫人慈爱地看向韩攸宁,亲昵道,“宁儿,你刚来时我便说自己要多个孙女儿,如今竟成真了。” 说着话,她便去拉韩攸宁的手。 韩攸宁躲避了开,笑盈盈道,“毕竟不是亲生的骨肉,老夫人也不必太热情,我的院子不再起火,那就是你对我天大的怜爱了。” 老夫人也不恼怒,叹了口气,“以前误会种种,我也不再作解释。日子久了,你总能看明白我的一片心。” 韩清莲笑嘻嘻走到韩攸宁身边,福身道,“给长姐请安。” 韩攸宁微笑点头,“三妹。” 韩清莲扭头看向韩清婉,幸灾乐祸道,“二姐,你怎不过来给大小姐请安?长姐可是正儿八经的定国公嫡长女。” 第168章夺中馈(二更) 韩清婉脸色阴沉。 虽说早知道了韩攸宁的身世,也想过最坏的打算,认亲的场面。可这一刻真到了眼前,心里的感受却是和想象的截然不同。 那是被剥夺了一切的愤恨,毁天灭地,几乎要冲毁她的理智。 从此以后,她丢失的不仅仅是定国公府嫡长女的名头,连同一起丢失的,还有那凤凰命。 韩攸宁是定国公亲生的女儿,而自己不过是个白身之女,又是府里的次女,孰尊孰卑,一目了然。 再加之自己背负了克妨夫家的恶名,如今谁还会把她当作真凤凰呢? 她不过是迟应了一瞬的功夫,韩钧的厉眼便看了过来,她脸上忙挂上了微笑,走到韩攸宁跟前行礼。 “长姐。以后出门,我们府里的姐妹也不会再那般单薄,我也有一个亲姐姐可以显摆依靠了。” 韩攸宁微笑,“二妹这话说的有道理。长姐如母,我自该好好尽教导之责,护好了二位妹妹。” 韩清婉脸色一僵。 这就不是说她没娘吗! 如今她的母亲还在大牢里关押着,大伯父非但没有相救的意思,说不得还要落井下石。 女眷好一些的结果是流徙,若是不幸,说不得要被送到教坊司充当官妓,那结果还不如死了的更好—— 有个做官妓的亲娘,让她和二哥以后如何做人?皇室又怎么可能容一个这样的女儿做媳妇? 她轻笑了笑,“我们都是一府的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长姐要护着妹妹,妹妹也要护着姐姐才是。” 你若让我万劫不复,你自己也别想干净抽身了去! 韩攸宁大致也明白她的心思,无非是拿着名声要挟她罢了。 她笑道,“二妹不必为我担心,永平侯府的事牵连不到我。你也要保重啊。” 韩清婉见她明白地把事情挑明了说,一时无言反驳。当着着大伯父的面,祖母逃过一劫又是千凶万险,她更不敢再出言不逊惹怒了大伯父。 她强扯出一个笑来,应了一声,默默退到了一旁。 不过她们的一番话倒是提醒了韩钧,他道,“如今婉儿还要照料你祖母的身子,府里也不能一直这么乱着,你也不必在受累勉强,中馈便交由宁儿吧。” 韩清婉没成想,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原本是为了搓大伯父的火,如今却成了大伯父夺走中馈的理由。 没了这中馈,他们二房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公中明面上分下来的那点银子,又这么够他们兄妹开支的?她没了母亲的贴补,祖母本就不是个大方人,如今手头拮据,又能贴补她什么! 她柔声道,“长姐对府上的情形不了解,府里上下的管事妈妈丫鬟还认不全,各府人情往来的分寸怕也不知……不若过些日子,等着长姐熟悉了再接过去不迟。” 韩攸宁笑道,“不若现在就把这府里各处的管事妈妈,还有各房各院主事的丫鬟都叫了过来,二妹看看我能不能认得。” “不管认不认得,这事就这么定了。韩青,让卢管事进来。” 韩钧不待韩清婉说话,就把话接了过去。 卢管事从外头进来,韩钧便吩咐,“你去将府里各处主事的管事还有大丫鬟都召集到内院的议事厅前候着。” “是。” 卢管事看了老夫人一眼,转身退了出去。 韩老夫人疲惫地闭上了眼。 这管家权,她是不敢出声再来抢了。 内院的议事厅离着东西花厅不远,也是靠近了花园子,是个独门独院的地儿。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院子里就站满了下人,有内院的,有外院的。这内外院的管事召集到一处,这样的事不常有,也就逢年节和府里有大宴的时候,才会如此。 趁着主子还没来,卢管事又去了上房禀事,下人们窃窃私语,相互询问着发生了何事。 他们平日里各司其职,各管一处,可却能将府里的一众事情了如指掌,靠的就是互通有无,再据此分析出个他们以为的真相来。 “春晖堂里里外外不少侍卫在守着,怪吓人的,里面伺候的丫鬟婆子也都撵了出来,在一处有人看守着。” “我看到早上请来的两个大夫各打了二十板子,赶了出去。” “我看到刘院使被韩侍卫押着去了一间厢房,外面也有侍卫守着。” “晋王爷带来一个老大夫,到现在还在春晖堂没出来呢。” “阖府的主子都在春晖堂。” “看样子,倒像是老夫人的病情有了什么反复,若是好好的,应也不至于如此啊……” 尤其是他们看最得主子看重的钱妈妈也没反驳,就愈发觉得让他们猜到了真相。 “接下来府里怕要有的忙了啊……这冷不丁的,胡管事,寿棺可备好了?” “唉!板子还没备齐呢!原是老夫人在国公爷面前无意中提了一嘴,说是紫檀木的棺木防腐数百年不坏,国公爷孝顺,应了说会淘弄紫檀木板子回来。可到现在,才弄到了两块回来,半副寿棺也不够……唉,可如何是好?” “我们还愁呢!我们这寿衣才做了一半,原打算着精细又精细地绣满了蝠纹,一整套下来,总得一年的功夫才够。你们寿棺总能去棺材铺淘弄一个好的,将就着着用。可这寿衣却是等不得,若不赶紧的穿上,身子硬了可就不好穿了!” …… 一通议论之后,在他们心中,老夫人俨然已经是个死人了。 管事们丫鬟们个个神色凝重,长吁短叹一番之后,心底开始了自己的打算。 在两府主子齐齐出现在议事厅前时,他们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个个神色肃穆,低垂着头,作默哀状。 有那多愁善感的人,已经悄悄抹起了眼泪。 韩钧环视了一圈死气沉沉的下人,眉头紧皱。 他以往少入内宅,内宅杂事他也从不过问,总觉得都是世家,总不至于太差了去。 可如今看看,好好的国公府,都管成了什么样子,好好的议事弄的跟办丧事一般! 他将女儿拉到了身边,与他并立站着,沉声道,“今日让你们来,是要宣布一件事——她是本公的女儿,以后就是府里的大小姐,府里的中馈也暂时交由她来管着。” 默哀的管事丫鬟们都惊讶地抬起了头,大睁着眼,“……!!” ------题外话------ 求月票…… 莫莫在此立g 以后每天早六点午12点更新! 挑个良辰吉日,多更上几章…… 第169章 攸宁的人生巅峰(一更) 老夫人没死? 表小姐是大小姐? 表小姐竟然是大小姐? 国公夫人人都死了,闺女是怎么来的? 下人们在震惊之后便是疑惑,疑惑之后又开始担忧。 按说老夫人没死是好事,国公爷认了亲闺女是大喜事,可他们却是高兴不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来的大小姐接管了中馈,那他们该如何该如何自处? 下人们一颗心在悲喜之间不停切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放,恍恍惚惚地地拜见新主子,“恭喜国公爷,见过大小姐!” 韩攸宁看着跪倒一地的内外管事,还有各院的大丫鬟,个个低眉顺眼,恭谨异常。 可一打眼过去,八成都是老夫人和小温氏的陪房,剩余的那二成,或是后来采买进来的,或是父亲带回府的。 小温氏虽休回了永平侯府,陪房却是留下了给女儿,也算是韩清婉在府里的根基人脉。 而母亲当年的陪房,却是一个没有,都被或寻了由头发卖,或以施恩为名还了卖身契让他们离了府。 韩攸宁脸色沉静和气,“都起来吧。你们都是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起外面市井百姓还要体面上几分,不必动辄就下跪。” “谢大小姐体恤!” 下人们起身的功夫,相互微不可见地交换了下眼神。 到底是年纪小,又是初来乍到的,想用怀柔之法吧? 韩攸宁微笑道,“我到底不是府里长大的,又没管过中馈什么都不懂,以后还要仰仗着你们,别乱了套才是。” 管事妈妈们最是需要和管家人打交道的,听了这话,心底愈发他是,同时也起了些轻视之心,嘴上却是连说着不敢。 韩清婉眼内闪过讥讽。 这些老妈子哪个不是人精,你想说几句好听的就收买人心,怕是打错了算盘。 不消几日功夫,恐怕府里也就乱了套了。 韩钧看着绵软的小丫头,不由得替她担心,别让那些婆子给欺负了去。他正打算开口敲打敲打,也好给她立威,却听她一板一眼地开始立规矩。 韩攸宁说了自己新官上任的第一条规矩,“明日起,内院的妈妈们便卯时到这里汇合禀事。” 此言一出,下人们都怔楞了。 卯时! 冬日里天还是漆黑的! 有个穿着鸦青色绸缎袄的妈妈,脸皮白皙,戴着金簪玉镯,她上前一步福礼,“禀大小姐,往日里前二夫人和大小姐……二小姐管家,都是辰时禀事,倒也不耽误什么。我们奴才们倒是没什么,终归是要早早地起来安排事。只是大小姐您长身子正是爱睡的时候,起得太早了怕是辛苦。” 韩攸宁笑吟吟道,“你是灶上管采买的张妈妈吧?” 张妈妈一愣,她们可只是远远地见过,大小姐是怎么认得她的? 噢是了,想必是自己在主子面前得脸,她打听着注意上了吧? 她撑着一身的气度道,“回大小姐,正是。” 韩攸宁踱着步子,不紧不慢道,“如今我来管家,你跟我谈前面人的规矩,偏还扯出什么为我着想的由头来。你若是觉得卯时太早耽搁了你睡懒觉,倒也不必勉强,我来寻个能卯时过来的便是。” 张妈妈脸色大变,这可是府里最肥的差事,大家都饿狼似的盯着呢,哪里有让出去的道理? 她忙收敛起轻漫的心思,恭敬道,“大小姐息怒,老奴卯时能过来……” 韩攸宁道,“府里辰时早膳,灶上卯时开火,每日一早都有来送新鲜肉菜水产的,卯时也该到了。你想着辰时禀事,又如何来得及领银子付账?” 张妈妈心下惊讶,她竟对灶上的事这般清楚?她哪里是什么都不懂,分明是懂的很! “回大小姐,之前都是每日记着账,待到了月底再一并结账,如此彼此倒也便利,不必每日支取银子麻烦。” 韩攸宁笑了笑,她太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她之前便跟着母亲——二舅母学管家,二舅母教她的第一条就是当日的账目当日了。拖得越久,账目越多越乱,底下的人就容易在上面动手脚。天长日久,底下人少了约束敬畏,欲壑难填,心便越来越大。 她道,“这些时令的东西恨不得一天一个价儿,一样的东西又因优劣价钱差出三五成也是有的。你按月结,日子隔得久了,哪日花的银两多了少了的也难说清楚,我若问你你恐怕还要叫屈,到最后只能是一笔糊涂账。以后便当日的账当日结,你拿了账册过来支银子。” 张妈妈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咬牙应下。 韩攸宁从她身边错过,往后走了几步,到一个酱紫袄子的富贵妈妈跟前,“刘妈妈管的是瓜果点心零嘴的采买,与她一样,也是每日一结,早上来禀了我,拿了银子去采买,多退少补。” 刘妈妈心里不痛快,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做那出头鸟,忙谄笑着叠声应下。 韩攸宁又点了几个妈妈,“你们花房的,针线房的,各处但有采买,也是当日账当日了。” 几人垂头丧气,参差不齐地应是。 韩攸宁看向一个胖婆子,“常妈妈管的是灶上,各院的一日三餐都有定例,都是府里的小姐,便该是一样的,不能厚此薄彼。谁要吃那燕窝鱼翅人参虫草的好东西,自己拿银子填补,没有让公中出的道理。若是你拿着公中的东西做人情,查明了,便由你来出那银子。” 常妈妈应着是,悄悄瞟了韩清婉一眼。 韩攸宁又走到两个妈妈跟前,“陈妈妈廉妈妈管的是府里的库房,明日便拿着库房的册子,咱一起清点上一遍。以后有出库入库都要记清楚了,两个人都按了手印才行,但有丢失,你们照价赔偿。” 两个妈妈都白了脸色,颤声应是。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韩攸宁把在场所有的管事丫鬟都点了一遍名字,一个不错。 下人们都被震住了。 韩清婉也是惊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韩钧老神在在,淡淡颔首,我韩钧的女儿就是这么厉害! 韩攸宁满意地看着大家的神色,暗暗感叹,这算是她的人生巅峰了吧? 不过若是威行镖局的镖师在,恐怕要怀疑她了。 韩思行敬佩地看着妹妹,一直到出了议事厅,他还是一瞬不瞬盯着,“丫头,你教教我是怎么认人的?府里的侍卫我到现在还是分不明白谁是谁!” 韩攸宁抬头四十五度角看天。 看你说的,好像我能分明白一样。 ------题外话------ 啊哈哈,早六点的一更准时! 第170章大小姐(二更) 表小姐变成了大小姐,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的消息,像一阵风一样,不过片刻功夫就传遍了整个府里。 韩攸宁不过站在花园里与哥哥“传授”了几句认人技巧的功夫,再抬脚往锦和堂走,一路行礼请安的丫鬟婆子便就已经改了口,称呼“大小姐”了。 若是让她们去当驿使,想必传信的速度能提高不少。 锦和堂的粗使丫鬟婆子都站在院门口迎接,见着大小姐回来了,呼啦啦跪倒一片,个个欢天喜地的,高声呼“大小姐!” 要不就说人生无常,大肠套小肠呢。 谁能想到她们这群最没根基最不受待见的人,成了府里当家大小姐的院里人呢! 以后府里那些自恃高人一等的丫鬟婆子们,谁还敢随意呵斥打骂她们? 韩攸宁让她们起了身,“你们是锦和堂的人,以后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得会有那眼热的恼恨的人过来使绊子,抓错处。若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说不得一个不慎我也保不住你们。” 丫鬟婆子们又连声应是,立志低调做人,谨言慎行。 看晋王府的孙妈妈,这两日不就是只做事不说话吗,平日里府里到处是她的身影,现在除了在小厨房就是在自己房里呆着,竟是轻易见不着她了。 果真是高人呐! “大小姐,奴婢这里有好吃的,您随便挑!” 宝儿跟在韩攸宁身侧,眼睛里亮闪闪,带着小幸福小骄傲。 她努力提着褂子的下摆,里面兜着一堆零嘴儿点心,满满当当的。 韩攸宁拿了一个花生,问道,“这都是哪里来的?” 宝儿清脆道,“奴婢方才去大厨房送信儿,让她们送些炭火过来,大厨房里的姐姐妈妈们赏了许多,回来的路上又有几个姐姐妈妈给了一些。若不是奴婢拿不了,还要多呢!” 韩攸宁问,“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原本不知道,回来后听说大小姐您是国公爷的嫡长女,便知道了!她们是要巴结了奴婢,借着来巴结您。又或者,凭着吃人最短,想从奴婢这里探听您的消息。” 韩攸宁看着这个个头小小的小丫头,不过是八岁的年纪,却已经懂得了这些人情世故。也不知是受了多少磋磨才明白的这些道理。 她笑着说道,“你说的没错。那她们若是问你锦和堂里面的事,你要怎么说?” 宝儿笑嘻嘻道,“奴婢就说轻易见不着大小姐您,什么都不知道。” “好,就这么说。”韩攸宁摸了摸她的脑袋,“去玩吧。” “嗯!” 宝儿抱着吃的,寻了个太阳好的地儿,坐下吃起了东西。 回了房,韩攸宁换了衣裳,便在塌上倚着引枕闭目养神。 铃儿给她揉捏着肩膀,笑道,“国公爷真是干净利落,一点没给老夫人和二小姐面子,才认了您第一日,就把管家权给了您!” 韩攸宁道,“父亲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靠的就是杀伐果断。但凡是他认定的事,谁又能阻挡得了他。” 不过她是有些疑惑,老夫人提起来她小产失了的女儿,父亲便没原先那般强势了。 要不老夫人前世能拿捏了父亲半辈子,她手段层出不穷,总能寻到父亲的弱点。 铃儿叹了一声,“原本奴婢还担心,老夫人是个会装的,国公爷会被她糊弄了去,慢待了小姐您。如今看这情形,国公爷倒是宠您宠得不行,世子爷也是待您亲近,小姐以后便都是好日子了。如今陈府的仇也快要报了,待得三月的孝满了,您再寻一门好亲事,陈家的老夫人和二老爷二夫人,也就安息了。” “陈家养了我十几年,他们又是因我而死,三月的孝怎么能够。亲事不必着急,横竖我才十五,等上几年也使得。” 铃儿压低了声音,“您等得,晋王爷可等得?他今年都二十一了,旁的王爷皇子这个年纪早就妻妾成群,孩子怕也满地跑了。您早些时候嫁进府,凭着您定国公嫡长女的身份也能占住了王妃的位置,若是晚了,您看那些虎视眈眈的闺秀,指不定哪个就把王爷勾了去。” 韩攸宁拿出玉埙,握在手心里。 竹纹凹凸,挠着指尖,指尖痒痒的。 赵承渊是个冷情冷性的人,恐怕如那神仙一般看破了红尘,斩断了情缘。前世他一直到五年后都没成亲,在成大事之前,他哪里会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 再说,她如今是定国公府嫡长女,凤凰命落了下来,他又刚被皇上疑心刺杀,还怎么敢来娶她? 再者,他们只是兄妹的情意,他护着她,只是将她当沧源山顶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哥哥的小丫头罢了。当时皇上赐婚,他不就拒了吗? 她翻了个身,“世子爷论辈分你也听到了,晋王娶妻我便是多个皇婶,你就别多想了。” 铃儿闷闷,“怎么能不多想,王爷他抱了您那么多回,若他是个负责的,就该来跟国公爷提亲,也好全了您的闺誉名声。” 韩攸宁不再搭理操心的铃儿,将玉埙放到嘴边吹了起来。 曲调轻松愉悦,虽不若琴音那般清越,却也有泉水潺潺之空灵。 铃儿见小姐不愿提这事,又换了话题。 “大小姐您定了卯时点卯,倒跟皇上上朝一般。您又是觉多贪睡的,日子久了怎么挨得住呀。” “还有那些管事妈妈,一个个穿金戴银,鼻孔朝着天,怕都不是好惹的。您一上任就堵了她们赚银子的门路,以后怕有的给您暗亏吃。” …… 韩清婉去春晖堂禀了祖母议事厅的事,便沉着脸回了她的院子,菡萏园。 一进院门,翡翠就迎了上来,“二小姐,锦和堂的小丫鬟方才过来问,账册、钥匙和对牌什么时候送过去。” 韩清婉扬起巴掌就扇了上去,厉声道,“你改口倒是快,我连房门都还没进,你就巴结上那边的新主子了!正好她那里缺着在跟前伺候的丫鬟,我回头便禀了祖母,把你送过去,也好全了你对新主子的忠心!” ------题外话------ 二更~~ 莫莫要做个勤劳守信的莫莫…… 起点有个大神叫流浪的****湖人称“烂尾蛤蟆”,这几日他也刚刚奋起将断更几月的《仙狐》恢复了更新,烂尾的《武谪仙》也立誓给写完。 莫莫与他偶有私信联系,多得他鼓励指点。 莫莫为了鞭策自己,昨日在他那里也立了g,保证每月更新满16万字,一月一汇报。 蛤蟆大大说他等着,等我突破新手墙。 莫莫这次真的是拼了! 不能让大神小瞧了哇! 亲们说是不是? 第171章 主仆离心(一更) 翡翠别过头,捂着脸颊。 这是几日内她第二次挨打,而且这次还是守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 她是小姐的大丫鬟,又是老夫人跟前的郑妈妈的女儿,在这整个院子里,地位无人能及,说的话谁都得听着应着。哪怕是钱妈妈也要看她几分脸色。 可在二小姐眼里,终究不过是个奴婢罢了。 翡翠看向韩清婉,流着泪道,“奴婢打小跟着小姐长大,受小姐恩惠庇护,奴婢只想着一辈子伺候小姐也好回报万一。那锦和堂再风光,与奴婢又有何干? 院里的人都可以作证,那小丫鬟要的急,说您若是故意拖延着耽搁了大小姐用,她就禀了文管事,让他寻国公爷做主。奴婢想着如今大小姐得了势,正是烈火烹油风光无限的时候,您必要小心谨慎,别被她和国公爷寻了错处,这才急急禀了您。” 韩清婉淡看了她一眼,沉脸往房里走去。 院里的丫鬟婆子垂手埋头,谁也不敢吭一声,掀帘子的丫鬟也只敢说一声“小姐回来了”。 有了前车之鉴,那“二”字是万万不敢加的。 韩清婉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跟了过来的翡翠,“你也别怨我,这一路都是丫鬟婆子看好戏似的的打量,一声声二小姐喊着,一进门你又往我心窝子上戳!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不过几日的功夫,我便体会尽了。我这心里恨,偏又要在人前维持着端庄体面,我这心里的苦楚又与谁说去?” 翡翠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轻手帮她拆着钗环,“小姐倒也不必着急。她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在府里立威,可这威能不能立住了,这火会不会烧着她自个儿,却是未尝可知。” 韩清婉若有所思,缓声道,“接下来府里的大事小情可多着,开宗祠,设大宴,接来送往,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得过来。” 翡翠笑道,“是这么个理儿。” 韩清婉从妆奁里挑了支珠钗塞到她手里,“这个你拿着戴。你将装账册钥匙的匣子亲自给她送过去,让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对不上的,只管差人来问我。” “是。谢小姐的赏。” 翡翠小心翼翼将珠钗放到荷包里,拿着钥匙打开箱笼,将一个颇大的红漆匣子抱了出来,出了房门。 到了院子里,郑妈妈恰好从外面进来,看了眼她脸上的红印,“你这样子怎么出门,没的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郑妈妈人长得白净,穿着素净得体,发间仅一根银簪,说话不焦不燥,极是稳重。 也因这个缘故,老夫人极看重她,从永平侯府带到国公府,待在这府里大半辈子了。 她拉着翡翠往厢房里走,一边吩咐候在廊下的丫鬟,“玛瑙,去拿两个煮鸡蛋过来,要凉的!” “是。” 进了厢房,郑妈妈让她坐下,“二小姐打的?” 翡翠冷笑,“娘还是莫加上那个‘二’字,免得戳了她的心窝子,她可不管你是不是老夫人跟前的!” 郑妈妈推搡了翡翠一把,“说什么糊涂话!你是奴才她是主子,打你一巴掌就打出仇来了?你惯来行事周全,如今怎就沉不住气了。你恼了她,她迟早看得出来,这主仆情谊也就尽了。” 翡翠将荷包里的珠钗扯了出来,狠狠扔到炕上,“我是奴婢别人轻贱也就罢了,娘竟也觉得理所应该?” 郑妈妈放软了声音,缓声劝道,“我知道你心气高,你要想不当奴婢,还是得靠她。她是要嫁到皇家的,你跟着过去,凭你的模样和她的倚重,怎么也能得个位份当上主子。现在且把她哄好了吧。” “娘以为我做了妾室就不是奴婢了不成,还不是要在她手下卑躬屈膝地讨生活,她哪日若是不如意了便随意拿我来撒气!” 翡翠讥讽一笑,“况且,如今正经的凤凰回来了,她想嫁入皇家,怕是痴心做梦!” “郑妈妈,煮鸡蛋拿来了。” 外头传来玛瑙的声音。 郑妈妈皱眉瞪了翡翠一眼,“拿进来吧。” 玛瑙开门进来,将一碟子煮鸡蛋放下,“怕妈妈脏了手,我就把鸡蛋都剥好了。” 郑妈妈淡淡应了一声,“你出去吧。” “我就在院里守着,若有什么人来找妈妈,我就喊您一声。” 玛瑙笑着,退了出去,合上了门。 郑妈妈拿了个鸡蛋在翡翠脸上滚着,“玛瑙虽只是二等丫鬟,倒比你更识眼色些。你若一味地跟二小姐使脾气,说不得玛瑙就能顶了你的位置,到时你哭都没处哭去。” 翡翠隔着窗,看了眼在院子里守着的玛瑙,模样俊俏,笑盈盈地将往这边凑的婆子赶走了。 她脸色晦暗,“都是不比谁差的人才,偏没托生在富贵人家,争着抢着做这些卑贱事。” 郑妈妈嗔道,“比起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你怕比她们还要过得更体面些。这满院子的丫鬟婆子,谁不听你的指使?读了些诗文,就多愁善感起来了。离了这国公府,你什么都不是,可别想不开做些傻事。” 翡翠淡淡道,“我这哪里是傻,我是突然想明白了。娘,宁为平民妻不为高门妾,您在高门大院里呆了大半辈子,难道就没看明白其中的道理?” 郑妈妈叹了口气,“见多了繁华似锦,你又怎受得了外头的苦啊。” 裴翠定定看着红漆匣子,没有吭声。 滚了鸡蛋,脸上的红肿消了下来,翡翠抱着匣子出了菡萏园。 走不多远遇着两个妈妈迎面过来,谄笑着问道,“翡翠姑娘,二小姐现下可得空?二小姐之前交代的差事,若是说给大小姐怕是没头没尾的她也听不明白,想来跟二小姐禀明了了事。” 翡翠淡淡道,“妈妈们不必与我说这些,二小姐有没有空,你去问守门的婆子去。” 两人笑着,“姑娘慢走。” 待得翡翠走远了,一个妈妈回头啐了一口,“呸,还真想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在老娘跟前耍威风摆脸子!” “看她那狐媚子模样,二小姐能容下她才怪,让她将来爬床不成!” 翡翠冷着脸,脚步顿了顿,复又加快了脚步。 ------题外话------ 又是准时嗒 还有小仙女昨天特意早上六点多刷新看莫莫是不是真的更新了,好可爱,哈哈 第172章棋子(二更) 锦和堂门口。 宝儿正在跳绳,见翡翠来了,扔了绳就跑着迎了上去。 “翡翠姐姐你来了,大小姐正等着呢!” 她拉着翡翠的衣摆往院里走,“方才大小姐责罚我了,说我不该得势猖狂,平白坏了她的名声。大小姐罚了我半个月的月钱,铃儿姐姐还打了我手心。” 她伸出纤细的小手,小小的手心被跳绳勒出了红印,“姐姐你看,现在还红着呢。” 翡翠沉默听着,也不言语。 到了小跨院,进了堂屋。 翡翠将匣子交给了铃儿,又跪下向韩攸宁一丝不苟磕了头。 “给大小姐请安。二小姐让奴婢带个话儿,说您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差人去问她。” 韩攸宁笑道,“翡翠姑娘起来坐。你这么正儿八经行礼,倒像是头一次见面一般。” 翡翠站到了一旁,并没坐下,“大小姐不计较这些礼数是您贤德,奴婢却不能不守规矩。您刚认回了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刚定了,奴婢头一回请安总该跪下磕个头才是。” 韩攸宁从腕间褪下来一对玉镯,让铃儿递给了她。 “既然你行了这么大的礼,我倒不能小气了,总得给见面礼才是。” 翡翠推辞,“奴婢怎好收您这么重的礼,回头怕也不好跟二小姐交代。” 韩攸宁微笑,“你只管收着便是。这镯子是从银楼里买的,也没什么别的印记,二妹还能看出来是我送的不成。” 翡翠攥着手没接。 铃儿将镯子塞到她手里,笑嘻嘻道,“姐姐就说是自己买的就是。你府里头一份的大丫鬟,怎就配不得戴个玉镯了。比这更好的镯子,我这里都有好几副呢,走,我带姐姐看看去。” 翡翠迟疑的功夫,铃儿就拖着她出门了,扭头对韩攸宁说了句,“小姐您先看账册,有什么事就喊奴婢。” 韩攸宁笑着摆手,“你去吧。” 铃儿拉着翡翠去了她的房间,从箱笼里拿出来三个匣子打开了挨个摆开。 三个匣子里金玉珠宝琳琅满目,铃儿拿出来几个金镯子玉镯子,递给翡翠。 “翡翠姐姐看,这都是大小姐赏的。我慢慢攒着,以后嫁人的时候虽不能十里红妆,总也能比寻常大小姐出嫁气派体面。” 翡翠捏着镯子,疑惑道,“嫁人?妹妹是大小姐的大丫鬟,按说大小姐出阁的时候要陪过去的,嫁不嫁人又怎是你自己说了算的?” 铃儿坐在她身边,“大小姐说这世上最苦的女人就是妾,自己苦也就罢了,还要让孩子跟着受罪,她才不舍得让我去受那份苦楚。你看咱府里的三小姐也就知道了,咱府还是宽和人家,她在府里受的敬重不就比不得姐姐你?” 她低下头红着脸,绞着帕子害羞道,“小姐说,待到了年纪,定要让我穿着大红嫁衣风光出嫁,嫁个好儿郎当正头娘子,不必卑躬屈膝过日子。” 翡翠神色怅惘,喃喃自语,“正头娘子,大红嫁衣……哪个女儿不想呢。” 铃儿笑嘻嘻打趣她,“姐姐莫不是想嫁人了?你看中的是哪家,你若不好意思,让大小姐替你跟二小姐说去!” 翡翠苦笑,“哪里有什么好人家,我又哪里有那么好命得个宽和的主子,放出府去又谈何容易。” 铃儿收了笑,“姐姐的苦我也猜到几分,前几日在这里被二小姐掌掴……” 她往翡翠身边靠了靠,低声道,“我是听府里的婆子闲话,说老国公爷原本是有两个姨娘的,都年纪轻轻就死了。从那以后老国公爷就没再纳过妾,回府里也回的少了。二小姐是老夫人一手教出来的,我就怕你将来若是被未来姑爷收了房……总归是奴婢命贱,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在意。” 铃儿拿着帕子擦着压根没挤出来的眼泪,暗暗叹气小姐教的这动作,当真必须做吗? 翡翠沉默着坐了许久。 她起身去了正房。 她看着认真看账册的韩攸宁,犹豫再三,最终开口说道,“大小姐看这些账没什么用。府里的账册向来做两套,一明一暗。暗的那套才是真的。” 韩攸宁笑了笑,“我知道。” 翡翠怔楞,“那大小姐怎不跟二小姐讨要?” 韩攸宁把手里的账本丢到一旁,“从我讨要母亲的嫁妆开始,就知道这府里的账就是一笔烂账。既然已经烂了,抠出来除了恶心自己还有何用?老夫人又多年不管账,二妹又只接手了没几天,小温氏已经进了大牢,我能找谁清算去?到最后不过是把罪名都推给小温氏罢了。” 翡翠目光一闪,“所以,大小姐要直接拿管事妈妈们开刀?” 韩攸宁端起茶盏,垂眸喝茶。 翡翠暗暗心惊,她这才真切体会到了大小姐的厉害之处。 她从进了这府门,就一直在布局,一步一步,把二房逼上绝路,到最后才亮出自己的身份,给了他们最后一锤重击,让她们毫无还击之力。 她走的每一步棋看似漫不经心,却总能出其不意制胜。 而自己此时站在这里,又何尝不是她局中的一粒棋子,被早早地定好了位置。 可她到底要让自己要起什么作用,却是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端茶送客,大小姐竟什么都不问,就让自己走了。 翡翠又福了福身,“大小姐若是没什么要问的,奴婢就先退下了。” 韩攸宁点头,“恩,铃儿送送翡翠姑娘。” “是。” 翡翠走到房门口,又回头道,“那些管事妈妈必不会坐以待毙,大小姐还是要小心些。方才奴婢来时,遇到大厨房管采买的张妈妈和灶上的常妈妈去了菡萏院。” 她见大小姐似乎对这些事并不意外,也并无让她打探消息的意思,最终出了房门,离去了。 铃儿送走了翡翠,回来后好奇地问,“小姐,翡翠方才真的挨责罚了吗?” 韩攸宁翻看着账册,“二小姐回了菡萏院大半个时辰后翡翠才过来,这些假账又不必再造假,咱又要得急,她耽搁这么久做什么了呢?郑妈妈匆匆忙忙赶去了菡萏院,又是做什么了呢?” ------题外话------ 亲们猜猜,攸宁要让翡翠做什么? 第173章好茶(一更) 铃儿托着腮,“恩……想必挨责骂了,看她那样子,就是不开怀。小姐您可真厉害,跟神仙一般什么都算尽了。” 韩攸宁笑了笑,“说不定是鬼呢?” 铃儿脸色一变,拉着她的手摸桌子,“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姐别乱说!鬼怪这些邪乎东西,娘说不能提,真会引上身的。” 韩攸宁笑。 摸木头也没用了。 铃儿给韩攸宁倒了杯茶,扯回了方才的话题,“其实翡翠人挺好的,有次奴婢和大厨房里的婆子起了争执,她还帮着奴婢说话,训斥了那婆子。您说,她若是跟着二小姐出阁,当真没好下场吗?” 韩攸宁淡声道,“二妹此人,但凡碍着她的人,都不会得好下场。” 前世郑妈妈一家是做了韩清婉的陪房,跟着进了太子府,有郑妈妈的管事本事,韩清婉在太子府颇为顺遂。 翡翠不过是给赵宸奉茶的时候韩清婉不在房里,次日就被配给了庄子上的庄头做妾,那庄头的老婆是个心狠手辣的,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就把人给折磨死了。 郑妈妈好容易老来得女,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饶是她沉稳忠心,也受不住了。她去找韩清婉理论,闹的颇厉害,恰好那日她去给韩清婉请安,听到了一些。 铃儿闻言,心头一松。 如此,虽说是设计于翡翠,却也算不得是害她了,说不得还能替她谋个更好的前程。 铃儿看小姐还在看账册,奇怪问道,“既然是假账册,小姐还看什么?” 韩攸宁慢慢翻看着,“假账册,也能看出几分真来。” -- 第二日天还未亮,韩攸宁就从被窝里艰难爬了起来。 闭着眼由着铃儿帮她穿衣裳,梳妆。 “这才是第一日,这天长日久的,可怎么好……” 在铃儿的碎碎念中,韩攸宁吃了一盅燕窝牛乳羹,裹上厚厚的白狐毛里的斗篷,拿着手炉,出了锦和堂。 天穹如墨,东方未晞。 寒霜覆地,树影幢幢。 府里已经有下人走动忙碌,见着提着灯笼的主仆二人,皆毕恭毕敬府里请安。 在人过后,是低低的议论声。 “大小姐竟真早起了……” 议事厅院里挂着几盏灯笼,管事妈妈们站在廊下避着风候着。 晨风寒冷刺骨,不过一会儿工夫身上便冻透了。 有人低声抱怨起来,“这才刚入冬就这么冷,再过一个月,怕是要在大雪地里候着了。” “咱干了半辈子到了这个身份地位,府里府外的,但凡是认得的,谁不恭敬尊一声妈妈,笑着脸行礼。如今倒要和那些粗使婆子一个时辰起床,挨冻受饿。” “受些累也就算了,就怕以后,咱个个都要吃不上饭,喝西北风了。” “咱定国公府以宽待下人闻名,现在倒是要改门风了……” “张妈妈这句话说的没错,定国公府今后就是要改门风。” 韩攸宁走了进来,管事妈妈们慌忙站好了,“大小姐。” 韩攸宁走到了廊下,也不着急进厅里,看着张妈妈冷声道,“国公爷每日三更睡寅时起,操练侍卫,处理公务,再急匆匆进宫点卯早朝。倒是你们这些奴才,每日睡到天光大亮睡足了方起,如今让你们比国公爷晚起一个时辰还要叫屈。天下哪里有主子受累奴才享福的道理!” 张妈妈耷拉着脸,低着头。 其他妈妈也低着头不敢吭声了,有那站在后面的,撇嘴满是不屑。 韩攸宁环视了一圈,“进来吧。” 议事厅里摆了两个炭盆,里面温暖舒适。 若不是提前烧了半个时辰,怕不会这么暖和。 妈妈们进来后,都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韩攸宁坐到正中央的上座,桌上摆着热茶,一旁的炭盆上温着一个热水壶。 韩攸宁倒了杯茶喝了,茶是粗茶,苦涩难喝,她问,“议事厅是谁负责?” 有个妈妈道,“回大小姐,是全婆子,以往禀事都是在前二夫人的院子里,这个议事厅便不常用,就只安排了一个婆子每日打扫着。” 韩攸宁道,“让她进来。” 靠门口的妈妈走出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声,“喂,全婆子!大小姐要见你!快点!” 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婆子低垂着头走了进来,虽老实巴交的模样却并不慌张,上前跪在地上请安,“给大小姐请安。” “你起来吧,”韩攸宁看着无比熟悉的面孔,秋叶的娘,“你是什么时辰起的?” 全婆子道,“回大小姐,是寅时起的。这议事厅宽阔,炭盆总要多燃一会子才能驱散寒气。” 韩攸宁颔首,“若府里的人都是你这般勤勉周到,倒也不必我操心了。那这茶是哪里来的?” “回大小姐,是去大厨房领的。因这里不常用,这茶叶一月里也用不上一会,夏日里领了半斤,现在还剩下不少。” 韩攸宁拿出一本账册翻了翻,举着问张妈妈,“我看这账册上每月茶叶的支出大约是一百两银子左右,分上等、中等、下等三种。上等茶用在各院子,议事厅花厅,这个议事厅每月领两斤上等茶,值十两银子。许是我不会品茶,五两银子一斤的好茶便是这个味道?每月两斤又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妈妈吊翻着眼,“大小姐,前二夫人都是在青藤院议事,议事厅这边的茶叶便就拨了过去。这里只一个婆子在,有好茶也就让她偷拿偷喝了,便给了她些粗茶。” 韩攸宁冷笑,“青藤院自己的份例每月还有四斤茶叶,再加上这六斤,每日把茶叶当饭吃不成?你仗着前二夫人在大牢里不能对质,便把事情都推给她!” 张妈妈低声嘟囔,“大小姐若不信,只管问去。老奴不敢扯谎。” 韩攸宁道,“我也不必问她,段毅,去趟张妈妈的房里,看看她喝的是什么茶!” 院子里传来段毅的声音,“是!” 张妈妈变了脸色。 段毅动作麻利,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四斤上等好茶。 韩攸宁让铃儿冲泡了一壶,厅里顿时清香四溢。 她吹着喝了一口,满足地叹息道,“比我锦和堂分到的都要好喝,果真是奴才比主子过得舒坦。四斤就是二十两,总不会是张妈妈自己买的吧?” 第174章 把她给绑了!(二更) 张妈妈跪倒在地,“回大小姐,就是老奴自个儿出银子买的。老奴有个儿子,得主子的恩典还了他良籍,如今在府衙当差,正是要上一步的时候。老奴咬牙舍了一年的月钱买了几包好茶和一支人参,想让他拿着去打点上下。东西还没送出去,您就搜了出来。” 韩攸宁莞尔一笑,“原来如此,竟是我错怪你了。” 她抬手道,“张妈妈起来说话。现在大厨房那边还有人在等着你支银子,就紧着你先来禀吧。” 张妈妈爬了起来,脸上的自信便又回来了。 “禀大小姐,今儿送来猪肉二百斤,十五文一斤,合三两银子。粳米二百斤,十文一斤,合二两银子。鸡蛋二百斤,合一两银子。鸡十只,鸭十只,合二两银子。各类菜蔬合二两二钱,鱼虾鲜货四两三钱。银霜炭又买了一千斤,合二十二两,黑炭两千斤,合十二两银子。统共是四十七两五钱银子。” 她说得颇快,说完了就站在那里等着,鱼目眼翻着。 这些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平日里都是和胭脂水粉打交道,怕是连生米生肉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还非要在这里装样子。到最后不还是走个过场乖乖给了她银子了事? 韩攸宁道,“即便刨去炭火的,也有二十多两银子,每日的开销竟要这么多银子?” “大小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内宅上下百十口人的吃喝,都是从这大厨房里出,今日添这样,明日添那样,哪个都得用银子。今儿是四十多两,明儿若是要添置海参鲍鱼,用一百两也是有的。” 韩攸宁淡声道,“文管事,你可听清了?” “回大小姐,卑职听清了。” 厅门打开,锦帘掀开,文管事一瘸一拐走了进来。 他拱手行礼,面无表情道,“卑职刚从大厨房回来,张妈妈报的是粳米二百斤,可厨房里收到的是粳米一百斤,籼米一百斤,籼米只值粳米三成的价钱。银霜炭来的也不是一千斤,是五百斤,缺着的那五百斤换成了黑炭。再有其他鸡鸭鱼肉也是斤两对不上,价钱也比市价高了三成不止。里外算下来,多算了二十两银子是有的。” 韩攸宁微笑,“我算是明白,张妈妈为何能买得起好茶人参了。这一日就能有二十两银子的收益,一个月大厨房有一千多两银子的支出,你少说也要赚五百两银子。那点子银子算得了什么?” 张妈妈攥着衣摆嘟囔道,“大小姐也不能这么算,这东西贵自有贵的道理,是要比市面上卖的更强上一些的。老奴若真能得那么多,岂不是家里攒下金山银山了。” 韩攸宁脸色陡然一冷,把手里的账本重重一拍,“这刚送来的东西摆在那里,账本也在这里,你竟还喊冤枉!我倒不知道,还有个什么算法!国公爷各个职务的俸银加起来一个月都没五百两银子,倒还没你一个奴才赚的多!我算明白府里为何整日里喊穷了!” 张妈妈却没怕的样子,“大小姐不信老奴,便去老夫人那里问去,老奴跟了老夫人半辈子,老夫人总是清楚老奴的为人。” 韩攸宁冷笑,“你还拿老夫人来要挟于我,难道老夫人就能容下你这等贪得无厌的刁奴?文管事,把她给绑了,关进柴房!” “是!” 文管事上前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拖拽着往外走。 张妈妈失声喊道,“大小姐,即便你来管家,老奴是老夫人的奴才,也没有你来打骂发落的道理!” 韩攸宁冷声道,“老夫人那里,我自会说去,文管事,差人看管好了,谁也别让她见!” 文管事沉声应下,很快就拖着人出了议事厅。 议事厅里的管事妈妈们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再有什么小动作。 韩攸宁冷冷看着她们,“接下来要支银子的,领物件的,讨主意的,最好收收你们的小心思,先想明白能不能糊弄住了我再开口。不要以为国公府离了你们就转不动了,这整个府里,离不得的人只有国公爷!” “是……” 接下来的禀事,管事妈妈们便乖顺了许多。 那几个负责各处采买的,报上来的账比账本上的少了许多,虽多少也有些水分,却也不至于那般离谱。 韩攸宁只挑了几个错处,让她们改了,便把银子发了下去。 灶上的常妈妈一脸为难,“大小姐,倒不是奴婢替人求情,只是这大厨房里一日三餐早晚点心汤水下来,所耗甚多,没个知根知底的人采买,怕要乱了套了。” 韩攸宁道,“这好办,全婆子,这差事你可做得?”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常妈妈失声道,“大小姐,她只是个洒扫的粗使婆子,哪里懂这些!” 韩攸宁冷瞥了她一眼,“她只是个负责洒扫的,厅里侍奉主子的事本不归她管,她却知厅冷提前烧炭,知主子必会口渴提前泡茶,就凭这份心思,有什么是做不好的?你们倒是体面的,却只一味地站在那里抱怨,谁想着吩咐一下这厅里的事了?” 常妈妈低垂下头,不敢言语了。 这个大小姐不是好惹的,一个不慎,别把自己也搭进去。 全婆子怔楞了许久,将大小姐说的话细嚼了一遍,方敢肯定说的的确是自己。 她跪在地上磕头,“谢大小姐看重,奴婢做得!” 韩攸宁与全婆子说话便和气了许多,“现在得称你一声全妈妈了。你去大厨房,先把今日的银子给重新算清楚来找我支银子结了,这些送货的,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换别家。” 全妈妈连磕了三个响头,“大小姐放心,老奴定把差事做好了!” 韩攸宁笑笑,“我知道。去吧。” 全妈妈脚下踩着棉花一般,晕忽忽地出了议事厅。 韩攸宁则是又和管库房的陈妈妈和廉妈妈去了库房清点。 结果可想而知,饶是给了她们一日的功夫填补亏空漏洞,最后还是许多东西没了去处。 韩攸宁也不客气,让文管事将人绑了,也关押了起来。 她自己则抱着手炉,施施然去了春晖堂。 第175章祖母(一更) 春晖堂已经摆上了午膳,韩清婉在一旁陪着。 只是二人明显没什么胃口,八仙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 郑妈妈软声劝道,“老夫人好歹吃些,您身子本就亏着,可不能再动气了。” 韩老夫人沉着脸,“第一天就关押了三个管事,都是我身边最得用的,换上来的新管事都正正好不是我们的人。她这是要把我给逼死才肯罢休!” 郑妈妈笑了笑,“老夫人您也是当过家的,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上来都会这么做,只不过大小姐比旁人做得狠了些罢了。您生这个气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给老夫人布着菜,一边说道,“大小姐已经及笄,您想想,这中馈她能管一辈子不成?您且放宽心,莫要做那硬碰硬的事,没的再招来国公爷的不悦。” 韩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我也知现在不能再硬来,老大终归不是我亲生的,我这颗心哪怕是掏给了他,也比不过他那刚认回来的骨肉。” 郑妈妈笑道,“老夫人您可别这么说,国公爷待您可是孝敬的很,您这一品诰命不就是他用军功替您请封的?昨儿他本该是要早朝的,可您一直昏睡着没醒,天大的事儿他愣是不管了,留在府里守着。” 她看了看窗外,低声道,“饶是他脾气硬,发了怒气,可您不过是哭上几声,这怒气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韩老夫人胸中怒气舒缓了了一些,“虽说如此,可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她拾起了筷子,“罢了,先由着她闹吧。婉儿说的有理,后面的大事多着呢,孤掌难鸣,也该让她知道些厉害。” 郑妈妈看了站在韩清婉身后的翡翠一眼,笑道,“正是这么个理儿。” 随着丫鬟的一声通报,锦帘掀开,韩攸宁走了进来。 她笑意盈盈地请安,“老夫人,我这新官上任难免忙乱,没顾得上给您请安,您可不要怪罪。” 韩老夫人重重放下了筷子,冷着脸道,“如今你既认回了国公府,便该称我祖母,怎么,老身配不得你一声祖母吗?” 韩攸宁从天不亮忙到现在,早就腿脚酸痛了。老夫人没有让她坐下的意思,她也不委屈自己,径自坐到了八仙桌旁,对翡翠笑道,“翡翠姑娘,帮我拿套餐具来,我饿坏了。” 翡翠应是,看了神色淡淡的韩清婉一眼,方出去吩咐,接着又端了一盆清水过来。 无视是对一个人最大的侮辱和蔑视。 老夫人满腔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没有规矩!长辈没发话哪里有你坐下的道理!” 韩攸宁不紧不慢净了手,拿起一个水晶笋尖鲜虾饺吃了,这才看向沉脸质问的老夫人,“老夫人若要将我粗鄙没规矩的名声传出去倒也无妨,横竖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老夫人让忙碌大半日的定国公亲生女儿站着横加指责,自己和亲孙女却是坐着吃着大鱼大肉……” 韩攸宁莞尔一笑,“我这个人受不得委屈,难免要为自己辩解一番。到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可就不好说了。” 韩老夫人被气得大喘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虽说前几日是吃药装病,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的身子是真的不大好了。 喘不动气! 韩清婉起身帮老夫人顺着后背,冷声道,“长姐未免过分,难道孝道也不顾了吗?” “二妹呀。”韩攸宁笑道,“见了长姐也不问安,没规矩!” 韩清婉一听到那个“二”,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双眼睛跟能喷火一般。 韩攸宁旋而冷了声音,“老夫人拿孝道压着父亲也就罢了,又想来压我吗?你于我一无血脉亲缘,二无养育之恩,血海深仇倒是一桩又一桩。我们彼此能维持面上体面也就罢了,谁也别强求谁。否则,难免自寻难看。” 韩老夫人扶着桌沿,“你说,你来什么事,说完就走!” 她真的觉得身子不大好! “好吧。” 韩攸宁慢条斯理用着膳,一边说道,“被关起来的三位妈妈想必老夫人也知道了。先说张妈妈吧,方才文管事回话,家里搜出来六千多两银子,人参虫草,鲍鱼海参,好酒好茶,银霜炭,各种米粮,满满堆了两间房。而咱府里,公中却只剩下五千两银子,还不如她一个奴才富裕。” 老夫人又惊又怒,她虽知道那些管事没一个手脚干净的,自己手指头缝里总得给他们漏一些,可却没想过这么多! 韩攸宁看了惊怒的老夫人一眼,“我方才顺道过去审了她几句,她让来问老夫人,好似在说,她拿的只是小头?” 韩老夫人脸色冷了下来,“倒是我把她给惯坏了,如此无法无天。你既开了口,我也不能护短,便打五十板子,卖了吧。” 郑妈妈脸色微动,惊讶看着韩老夫人。 五十板子,张妈妈还有没有命在! 韩攸宁微笑,“那是最好不过,郑妈妈,便由你来办这事吧。到底她是老夫人的人,我可动不得。” 韩老夫人:你这动不得的样子吗?你就差自己亲手打板子了! 郑妈妈笑着推辞,不肯做这杀人的恶事,“大小姐的一片信任老奴受宠若惊,只是老夫人这里离不得老奴,老奴怕要辜负大小姐的爱重了。” “唉,若是我来掌刑,府里的下人难免要说我严苛恶毒。” 韩攸宁想了想,“要不,倒也不必打板子,直接撵出去了事,也不负老夫人宽和的美名。” “哪能那么便宜了她。”老夫人道,“晴衣,你去办吧。” 郑妈妈迟疑了一下,“是。” 韩攸宁又道,“还有管库房的两位妈妈,府里也抄出来不少好东西,正是库房里少着的。可这库里的短缺还是对不上。她们的意思,有许多东西是到了老夫人手里。老夫人,这污蔑主子的奴才,又该如何处置?” 老夫人冷声道,“一并打了板子撵出去!” 郑妈妈脚步沉重,退了出去。 韩攸宁也笑盈盈起了身,“我也该回去补补觉了。” 第176 要公道(二更) 路上请安声不断。 “大小姐。” “大小姐。” 不过半日的功夫,府里的下人便恭敬了许多,连背后议论的人都没有了。 为什么恶人多,因为大多人都是欺善怕恶。 回了锦和堂,韩攸宁用着午膳,铃儿在一旁伺候着。 大厨房送来的午膳虽还是四菜一汤,却比原来精致了不少。 铃儿低声问,“小姐,五十板子,人会不会死?” “那就看老夫人想不想让她们死了。嘴不大严实的奴才,主子怎么能放心的下。” “可她们并没说老夫人如何……” 韩攸宁脸色冰冷,“她们几个,谁手里的银子没蘸着血?原来管这两处的管事妈妈是母亲的陪房,都是被她们冤枉贪墨偷盗,活活打死的。” 老夫人是做贼心虚了,要绝了后患。只可惜,她们三个虽得老夫人重用,可毕竟不是身边人,听起来倒似是对庄子失火不知情的。 铃儿惊讶地问,“小姐是如何得知的?” 全妈妈前世说的。 全妈妈彼时只是府里买来的粗使丫鬟,曾得母亲善意相助,一直记挂恩情。 锦和堂的丫鬟婆子大清洗,她因不是院里的人躲过一劫。可当年的血债,她却一笔一笔都记在心里。 韩攸宁神色不变,“大哥说的。” “噢。”铃儿感叹,“世子爷心里得多苦啊。” “我心里有什么苦的?” 韩思行身着玄色戎装,威武俊朗,笑呵呵走了进来。 他捏了捏胖丫头的鼻子,“小丫头,不知道隔墙有耳吗?” 韩攸宁展颜笑了起来,看着满面春风的哥哥,“哥哥这是下朝了?得了什么恩赏?” 韩思齐将手里挂着大红绸的红漆匣子放到韩攸宁手里,“官升一级,外加一百两银子!这是哥哥替你赚的,你拿着用吧!” “谢大哥!” 韩攸宁紧紧抱着匣子,“这银子我得留着,以后当我的嫁妆。” “好你个小丫头,一点都不知道害羞!”韩思行左右看了看,“我跟你说,男人还是喜欢害羞的女子,你以后矜持一点,别大喇喇什么都说。” 韩攸宁笑嘻嘻,“好。我就是看着大哥高兴,心里高兴。大哥,父亲呢?” “下朝后父亲被皇上叫去了御书房。”韩思行笑道,“咱外祖父一家的仇,就要报了。皇上不肯决断,父亲自有法子让他决断。” 原来早朝上,西南军将士皆论功行赏了,唯有父亲的定不下来。 庆明帝问他想要什么赏,他却说要公道,呈上了一道弹劾折子,弹劾永平侯贪墨粮草。 户部送往西南的粮草数目和兵部记录在档的对不起来,数年积攒下来,折算成银子高达几百万两。 而兵部尚书罗尚书也颤巍巍附和,“兵部报给户部西南军所需粮草数目,永平侯事后也拿来了漕运单子,竟不想,都是做了手脚的。定国公昨日跑到兵部质问微臣,说西南军的粮草总是给的不够,这一仗若不是粮草不足,他们还能多攻下一城。老臣觉得冤枉,这一对账方知,实际上送到的粮草竟都是差了两成。” 韩思行弓着腰,低哑着嗓子模仿着罗尚书说话,逗得韩攸宁和铃儿哈哈笑。 “皇上气的啊,差点把龙案给掀了!你想想,少占了一城,大周得少得多少土地,多少银子!永平侯还想全乎着出来?” 韩思行坐了下来,大口吃着桌上的饭菜,“不过倒是奇怪的很,罗尚书这个一向明哲保身的老狐狸竟肯帮着父亲说话。昨日就是他差人送了一份誊抄的册子过来,父亲才知道永平侯贪墨粮草的。” 韩攸宁也觉得奇怪,倒是看不懂罗尚书这个人了。 前世他一直低调中立到致仕,这一世却是蹦跶得欢快的很。 先是弹劾永平侯贪墨,又弹劾自己贪墨永平侯字画,后来又因城门口之事弹劾晋王。现在父亲回来了,又帮着父亲弹劾永平侯。 就是感觉,哪哪都有这个老头子。 韩攸宁将银匣子交给铃儿,问道,“你说,罗尚书会不会和父亲有私交?之前他就弹劾永平侯,还弹劾晋王。倒似都是在帮父亲。” “傻丫头。父亲可玩不过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跟他有私交!”韩思行暧昧笑了笑,“我倒猜到一种可能。” “是什么?”韩攸宁就觉得,他这笑容和孙大娘的有几分相像,极为猥琐。 总不会,又是往赵承渊身上联想了吧? 韩思行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这定国公嫡长女的消息,昨日可是不少人都知道了。凤凰栖梧啊,罗尚书怕是被太子收复了。太子提前来讨老丈人欢心了。” 韩攸宁笑容淡了下来,“大哥别乱说。太子跟我可没什么关系,凤凰栖梧的谣言你也别信,赔上了外祖家还不够吗?” 韩思行见妹妹不高兴了,忙收敛了神色,“我这虽是玩笑,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太子今日在早朝上力挺父亲,倒是三皇子对永平侯多有维护之意。” 他看着小胖丫头长得颇讨人喜爱的脸蛋,叹气道,“好容易认回了你,我是不想你早早地出嫁的。不过若真是不得已要嫁入皇家,太子那人倒是不错。他还差人悄悄送了两大船的粮食去西南,咱的粮草才富裕了,不过他对谁都没吱声,京城里没人知道。” 韩攸宁怔了怔,“是什么时候的事?” “和户部的大船是前后脚到的,差了半个月吧。” 韩攸宁算了一下时间,也就是说,大船七月下旬出发了,再刨去采买的时间,恐怕赵宸七月中下旬就差人在做这事了。 那么他应是那个时候重生回来的,和她回来的时间点差不太多。 他做这些…… 韩攸宁不想去细想他为什么这么做,总归是凭着自己的能耐,是猜不透他的内心的。 用过了午膳,韩攸宁爬上床便昏睡了过去。 还没睡多久,铃儿就摇着她起床,“小姐,快醒醒!” 韩攸宁翻个身继续睡,这个丫头,她那“我家小姐天下第一,天王老子来了也只能乖乖等着”的好习惯哪里去了? “小姐醒醒,皇上宣您进宫!” “不去……” 韩攸宁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宫里的公公在外院等着呢,皇上宣您进宫!” ------题外话------ 求月票。。。 第177章进宫(一更) 韩攸宁彻底醒了。 “有没有说是因着什么,是去御书房还是哪个娘娘宫里?” 铃儿服侍着韩攸宁下床梳洗,一边说道,“是文管事来传的话,说送信的公公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轻易不出宫传旨的。至于是因着什么,去哪里,并没有说。” 吴俭? 太监里的头号人物,朝堂大员见了都要恭敬行礼,竟当起了传旨太监。 韩攸宁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房里只铃儿一个丫鬟伺候,难免忙乱。 又要梳头,又要换衣裳。 待换梳妆好了,换上厚重华丽的翟衣翟冠,赶到外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韩攸宁刚进议事大厅,就见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笑呵呵迎了上来,丝毫没有久等人的不耐。 他几步路的功夫眼睛上下一扫,便把人给打量明白了。 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躬身行礼,“昭平县主,奴才给您请安了。” 韩攸宁神色沉静,不卑不亢福礼道,“吴公公有礼。公公大礼小女不敢当。” 吴俭笑道,“原就听说昭平县主是一等一的人品相貌,今日一见,传言果真不虚。单凭这份气度,就不是寻常世家贵女可比的。” 韩攸宁微笑道谢,“吴总管过誉了。” 吴俭笑着道,“今儿皇上与定国公在御书房闲谈,听说定国公刚认回了嫡亲的女儿,竟是昭平县主。皇上听着替定国公高兴,就让奴才来请您进宫一趟。” 太监的习惯,都是人前把话说的漂亮,一是他们自保的本能,不在面上得罪人,处处结善缘。二是,让人猜不透他们真正的心思。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韩攸宁提着的心并未放下来。 韩思行想着妹妹是头一回进宫,怕她害怕,就趁着扶她上马车的功夫低声安慰,“你放心,父亲在御书房,不会有事。我一会跟着过去,在宫门口等你。” 韩攸宁点头,上了马车。 从国公府到宫里,坐马车要半个时辰。 巍峨的宫殿一重又一重,金光洒在琉璃瓦上,神圣威严。 走在其中,处处是深不见底的宫道,繁华辉煌之下那些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无端透着森冷。 到了御书房门口,吴俭先进去禀了一声,又出来领着韩攸宁进去。 殿内高大宽阔,冰冷。连熏香都是冷的。 绕过屏风,转过槅扇,韩攸宁低眉敛目,余光看了眼右前方坐着的人,正是父亲。 她知道皇上正盯着她,也不抬头,拖曳着翟衣缓步走到龙案前几步远的地方跪下行大礼。 “臣女昭平县主韩氏攸宁,叩见皇上。” 前方是冷沉的声音,“平身吧。” 韩攸宁谢恩起身,便听庆明帝道,“抬起头来,朕看看定国公的女儿是何模样。” 韩攸宁微微抬头。 巨大的龙案后,庆明帝正襟危坐,他似乎永远处于这种紧张状态,没有片刻松懈。 绣金龙的藏青常服,衬得人威严沉稳,一双眼睛沉鸷锋利,微眯着,打量着她。 这种打量,如前世如出一辙。 前世她见庆明帝更早一些,是在大理寺审案的时候,庆明帝去旁听。 这目光就似是瞄在身上满弓的利箭,箭头森森,冷芒逼人。让人躲不开,逃不掉。 “你今年几岁?” 韩攸宁沉静道,“回皇上,十五了。” “恩。日子久远,朕倒是记不清年头了。”庆明帝打量的目光挪开了,随意了许多,“定国公府的规矩果真是好,头一回见朕却不慌张的,不多见。” 韩攸宁福了福身道,“谢皇上赞誉。” 韩钧似乎不知谦虚为何物,朗声笑道,“皇上别看他年纪小,却有几分臣的胆量气魄。臣看了她第一眼,就知道她是臣的亲生女儿。” 庆明帝淡淡嗯了一声。 他看着韩攸宁,“定国公府的女儿生下来却变成了陈家女儿,你可知其中缘由?” 韩攸宁平静道,“回皇上,知道。和陈府被灭门一样,皆是因一句荒唐言。” “荒唐言。”庆明帝摩挲着玉扳指,“凤凰栖梧?你是说,你出生那日的火不是意外。” “侍卫恰巧都昏睡了过去,庄子又恰巧起了火,母亲又恰巧那日生产,巧合未免太多。母亲生下臣女,若不是知道臣女留下只有死路一条,若不是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为何要骨肉分离?” 韩攸宁抬头看向庆明帝,“如今永平侯就在诏狱,皇上不若提审他,问问他为何几次三番要置臣女于死地,倒似是笃定臣女的身份一般。” 庆明帝眼中起了思量,似在品位这番话。 “嗯。是该好好问问。你以为,朕该如何定他的罪?” 韩攸宁道,“永平侯罪孽,不止陈家一条。事关国政,臣女不敢僭越妄议。” “朕恕你无罪。你说来听听。” 韩攸宁又福了福身,“大周法制严明,论罪刑罚自有《大周律》。永平侯之罪,杀人二百余口,按律属穷凶极恶者,查没家产,斩立决。贪赃枉法,数额极巨,按律抄家处决,家眷或发卖或流徙。” 她只谈律法,不说自己私念。 至于贪墨军饷军粮,韩攸宁没讲,这是今日朝上刚爆出来的事,她若知道,岂不是要牵连了大哥。 但像贪墨军粮延误战机的罪名,不但是死罪,且是可株连的。 庆明帝赞赏道,“恩,有理有据,条理分明,说得极好。女子熟读《大周律》的,倒是不多。这么说来,永平侯是罪孽深重,死一回都不够了。” 韩攸宁低垂着眸子,没有吭声。 庆明帝此言,倒似是有处置永平侯之意。不知是不是因着少攻了一城的缘故。 韩钧颇满意女儿的应对,虎父无犬女,便是如此了。只是皇上问的问题难免为难孩子,一个不慎便是大罪。 他也收起了显摆的意思,“小女儿胡言乱语,皇上见笑了。御书房不是小孩子呆的地方,还是让她先回去为是。” 庆明帝淡嗯了声,“吴俭,赏玉如意一柄,领她下去吧。” 韩攸宁跪谢了恩,托着玉如意退出了御书房。 总之今日之事,倒无她想象的凶险。 终究是前世父亲提剑闯皇宫吓怕了她,变得疑神疑鬼的。 轿辇走出去没多远,却被两个宫女挡住了去路。 ------题外话------ 忘了挂上了! 第178章玉碎(二更) 宫女姿容秀美,二十多岁年纪,一双眼睛透着精明,她看了一眼轿辇上的韩攸宁就转头笑问吴俭,“吴总管,这是哪位贵人,还要劳您亲自送出宫去?” 吴俭抱着拂尘笑道,“白芷姑娘,这便是定国公刚认回来的嫡女,昭平县主。” “哎呀,那可赶巧了。贵妃娘娘恰好想见见这个稀罕人儿,倒不必我再出宫一趟了!” 白芷转头招呼她身后的几个太监,“你们几个过来,把轿辇给接了!” 吴俭挡在抬轿太监前面,笑道,“姑娘有所不知,皇上是让杂家亲送昭平县主出宫交给世子,这若是半道上把她交给旁人,她身边又没个丫鬟跟着,杂家没法回去交差啊。” 白芷笑道,“贵妃娘娘想见个臣子之女,吴总管这般推诿,是觉得娘娘不够格指使你吗?” 吴俭忙道,“不敢不敢!娘娘哪怕是打杀了奴才,也是使得的。说起来杂家也有些日子没给贵妃娘娘请安了,便陪着一起过去,给娘娘磕个头。” “吴总管既然不放心,跟着一起也无妨。” 白芷对着韩攸宁微微福了福身,高抬着下巴,“娘娘是极随和的,县主见了就知道了。” 韩攸宁颔首,“劳烦姑姑了。” 她是认得白芷,是王贵妃宫里的掌事宫女,说起来,自己还挨过她的掌掴呢。 轿辇在宫道间穿梭,翊坤宫就在景致繁华之处,宫殿奢华,熏香浓郁。 王贵妃衣着华丽,凤冠璀璨,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美艳袭人。 她半倚半靠在塌上,美目低拢,似睡非睡。 她似是在问殿内服侍的宫女,“人带来了没啊?” 自进了门就静静侍立的白芷福身道,“娘娘,昭平县主来了。” 韩攸宁跪地请安,“臣女定国公府韩氏攸宁,给贵妃娘娘请安。” 声音清润,如清泉潺潺。 王贵妃缓缓睁开了眼,本是迷蒙的双眼在落到韩攸宁脸上,瞬间一片清明。 她坐直了身子,微微前倾着,紧盯着韩攸宁,眼中闪过惊讶。 她继而讥讽一笑,“起来吧。” 韩攸宁谢恩起身,站在了一旁。 她不太懂王贵妃敌意是从何而来,上一世见面也是这般。一直到自己嫁入太子府,也未得她半分好脸色,几次进宫请安都被她刁难。 王贵妃对跪地请安的吴俭道,“吴总管先去喝茶,本宫与昭平县主说会儿体己话。” 吴俭笑着应道,“那奴才就在外面候着,有什么事,娘娘只管吩咐一声。” 说着话,人慢慢退了出去。 王贵妃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睨着韩攸宁,“你几岁了,生辰是哪日?” 韩攸宁又一遍回答了她的问题,“回娘娘,小女十五了,是六月十日生辰。” 王贵妃道,“这么说,你母亲生了你当日,就没了。” “回娘娘,正是。”韩攸宁问道,“娘娘可是认识家母?” “何出此问?” “娘娘见了臣女惊讶,想必是看臣女和家母颇像的缘故。就像祖母,父亲,刚见臣女时也是如此震惊。” 其实韩攸宁更想问的是,她和母亲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让她在人走十几年后还如此仇恨。 “倒是伶俐的很,比起你母亲更招人疼。”王贵妃淡声道,“当年陈家风头无两,定国公府更是威势煊赫,先帝亲自主持的大婚,亲封的一品诰命,进宫不必换轿,本宫怎会不识。” 韩攸宁是听父亲讲过,祖父是在灭楚大战中受重伤,眼看着人要不行了,先帝在襄平府亲自主持了父亲和母亲的婚礼,为祖父冲喜。 可惜祖父最终没捱过去,在大婚次日就含笑九泉。 王贵妃眸光一转,“说起来本宫与你母亲是至交好友,如今见了你,就觉亲近。你便留下,平日里陪着本宫说说话,如何?” 韩攸宁福身道,“娘娘厚爱,臣女荣幸之至。只是如今臣女尚在为外祖母服丧,留在娘娘宫里恐冲撞了娘娘。” 王贵妃淡笑,“倒也无妨,外祖家又不是重孝,本宫再让钦天监给你另选一处宫殿,必能处处皆宜的。” 韩攸宁面露为难,“臣女是在陈家长大,是将外祖母当亲祖母待的,二舅父舅母也是当做父母,应也算的上是重孝了。他们又是死不瞑目,恐是怨气极重,万一……臣女便是百死莫赎了。” “也罢,本宫便不强人所难了。” 王贵妃指着高几上的玉熏炉道,“你将那个熏炉帮本宫拿过来,里面的香篆想必是燃得差不多了。” 韩攸宁依言过去,小心翼翼拿起上面的熏炉。玉熏炉小巧玲珑,通身白中浅绿,镂雕梅花纹。 她捧着熏炉走到王贵妃身边,“娘娘,熏炉放在哪里?” 王贵妃伸出纤纤玉手,“给本宫吧。本宫最爱的就是打香篆,从不假手于人……” 韩攸宁将玉熏炉放到她手中,看着她拿稳了方撤手。 可在她撤手的同时,玉熏炉清脆坠地,熏香香灰撒了一地。 王贵妃勃然大怒,“来人!” 殿门打开,进来几个太监。 吴俭也跟在后面,见殿内情形忙弓着腰赔罪,“贵妃娘娘息怒!昭平县主初次进宫,冒失了些,还请您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回。” 王贵妃冷声道,“这玉熏炉是皇上赏的,本宫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宝贝,如今碎了,你让本宫如何跟皇上交代?” “娘娘得皇上盛宠,皇上哪里舍得责怪您?”吴俭陪着笑脸,“您若责罚了县主,便是奴才的差没当好,皇上怕要扒了奴才的皮。以后奴才定多与皇上提提贵妃您,歇在翊坤宫总比别的宫更近便舒心一些。求您这次饶了县主,也当是饶了奴才吧。” 王贵妃冷着脸,“也不是本宫不肯卖你的好,只是韩大小姐何曾给了本宫面子,本宫喜爱她,不过想留她几日,竟跟本宫耍起威风来了。” 吴俭转头看向一脸平静连跪地都不曾的韩攸宁,不由得暗叹这姑娘也忒能沉得住气,怕也是不知这皇宫里的厉害。 他拼命冲她挤眼使眼色,跪下服个软啊! 第179章 玉碎挡灾(一更) 韩攸宁只当没看见吴俭的眼色,笔直站在那里。 王贵妃姑母是太后,哥哥是内阁首辅,儿子是太子,虽只是个贵妃,可因皇后是个不管事的,她实则执掌整个后宫。 她说出来的话,无论对错,是没人敢反驳的。 玉碎这事即便闹到皇上跟前,也是一堆替王贵妃作证指鹿为马的宫人,皇上顶多是看着父亲的面子把事情平息下来。 可她却不想父亲领皇上这个人情,平白消耗军功。父亲的军功是用来对付永平侯的。 就在两个太监要上前拿人的时候,韩攸宁开口说道,“臣女帮娘娘破了灾,娘娘为何还要怪罪臣女?” 王贵妃抬手制止了他们,冷笑道,“定国公一向是不多言的,倒生了个伶牙俐齿的女儿。你倒说说,你如何帮本宫破灾了?” 韩攸宁蹲下,捡了几块碎玉放到矮几上,“娘娘可曾听过‘玉碎挡灾’的说法?” “听是听过,不过是碎了玉的人自我安慰的说法罢了,你拿这话来为自己脱罪,怕是不行。” 韩攸宁微微一笑,问道,“娘娘最近是否身子不大好?” 王贵妃睨了她一眼,“你懂医术?” 韩攸宁道,“臣女愚钝,只略懂一点。不过娘娘身子不好,可不是凭医术看出来的。” 她说的略懂一点,真的只是“一点”,都是玄智大师连哄带骗教她的,她有一搭没一搭记住了一些。 韩攸宁指着几上的碎玉道,“这玉熏炉是娘娘时常盘磨的,已与您结了生死缘分。臣女看这玉碎得厉害,想必是有灾可危及娘娘性命,而您方才又无刀剑之危可让玉挡,那想必就是娘娘身体有恙了。” 王贵妃看着几上的碎玉,心中起了思量。 她最近几个月一直身子疲惫无力,总打不起精神来,脾气也比以往暴躁。 刘院使和几个太医都来诊过脉,只说是秋冬里难免燥气堆积,开了去燥润肺的方子,可她吃了并无甚好转。 因着这个,她最近都不常与皇上见面,免得一个不慎惹他不喜。 王贵妃再说话便带了几分不确定,不如方才强势,“那你的意思,玉碎了,本宫的灾祸就解了,身子也就好了?” “玉为您挡了灾祸粉身碎骨,您得好好安置它才是。先用红布将碎玉包好,再寻个灵气足的洁净之地埋了,是为葬玉,也算给它一个好归宿。然后再寻个新的玉熏炉来代替它,只是新的玉熏炉得在佛前净化七日方更妥当,而娘娘您……” 韩攸宁顿了顿,欲言又止。 王贵妃半闭着眼听着,见她停了,不耐道,“赶紧说。” “娘娘需得清心寡欲斋戒七日,吃素斋,焚素香,诵佛经。如此,方能将邪祟祸根去除干净。” 王贵妃脸色沉了下来,“装神弄鬼,你一个闺阁女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忽而睁开眼,“是德妃教你这么说的?” 吴俭也在一旁为韩攸宁捏一把汗,小丫头喂,虽说有几分急智编出这么个由头来,可你非要让王贵妃斋戒作甚,岂不就是七日不能伺候皇上? 她不恼了你才怪! 吴俭笑呵呵道,“县主这是头一回进宫,只见了皇上和娘娘您,她哪里会认识德妃呢。” 王贵妃淡声道,“你也不必打圆场。不都在说真凤凰回来了吗?三皇子和定国公多有走动,德妃借着儿子的势搭上定国公府,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韩攸宁笑道,“娘娘您可能不知道,三皇子在庆春楼曾怒斥臣女,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臣女可没那么大度去帮他们。” “没有是最好。那你说说,这些个玉碎挡灾的说法,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韩攸宁微笑,“小女外祖母信佛,常带着小女去寺庙礼佛。那寺庙的和尚好为人师,又贪图臣女做的点心,非要收臣女作俗家弟子。一来二去的,臣女就跟着学了一点东西,其中就有玉碎挡灾这一项。” 玄智大师懂的东西很多很杂,样样都想教,为了能骗她多学一点,挖空心思编了不少故事典故出来,再把要教的东西糅进去。 至于到最后为何教得越来越吃力了,倒不是徒弟进益了,而是他脑子里已经编不出故事了。 一旁的掌事宫女白芷笑了笑,插话道,“县主从个乡野和尚那里学的一知半解的东西,就来说给娘娘听,又是斋戒又是礼佛的,是觉得京城里没有好寺庙吗?” 她拿了一块白玉佩,一边往王贵妃腰间系,一边说道,“就说这块玉佩,便是灵安寺的主持清德大师开过光的。清德大师德高望重,佛法精深,与沧源山的玄智大师师出同宗,要称玄智大师一声师叔祖。” 王贵妃抚了抚玉佩禁步,略安心了一些,这些邪祟之事,没人提还好,一旦提了,不管信不信的,心里总是不踏实。 “恩,你差人去趟灵安寺,添上两千两银子的香油钱,请玄智大师进宫一趟,就说本宫想在翊坤宫里设个小佛堂,让他来指点一下。想必如此说,他能答应过来。” 清德大师潜心修行,是不轻易出山门的,哪怕你是皇家也不行。 但是设佛堂这种虔诚之事他还是颇赞许,之前坤宁宫里设小佛堂,他就亲自来了一趟,给指点布置了。 白芷笑着应下,瞥了扒拉指头的韩攸宁一眼,带了几分矜骄,“县主在算什么?” 韩攸宁道,“我在算,该和清德大师怎么论辈分。” 白芷嗤笑,“县主好大的口气,拜了个乡野和尚,就觉得自己踏入佛门了?哪怕你把十个指头都数完了,也够不上清德大师的辈分。” 殿内守着的宫人也都低头强忍着笑。 这位昭平县主委实口气大了些。 吴俭也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帮她好了。 他心里快速转着,想着如何寻个由头离开,去御书房报信搬救兵。 事已至此,也顾不得会不会得罪王贵妃了。 韩攸宁一板一眼道,“倒也不必十个指头,三个指头就够了。” 这次连一向不爱笑的王贵妃都笑了,是开怀的笑。 她笑了许久,指着韩攸宁道,“你确与你那父亲有几分像,嚣张的很!” 第180章闯宫(二更) 吴俭见王贵妃笑了,心下略松了口气,嘴角也不由翘了起来。 能把王贵妃逗笑的人,不多! 能和清德大师论辈分,只用三根手指头的人,也不多! 要知道,清德大师在灵安寺的辈分极高,座下只一名弟子三名徒孙,也就他们四人论起辈分能用三根手指以内啊。 清德大师早已不理寺务,皆交由四位徒子徒孙。他们四人在灵安寺地位崇高,每日去寺里求他们解签讲经的人络绎不绝,即便是达官贵人相请,都要提前多日预约才行。 县主一板一眼开这个大玩笑,倒也是个玲珑剔透人! 韩攸宁依然是不苟言笑,颇为认真地解释,“倒不是嚣张,娘娘若是不信,横竖清德大师要进宫,届时臣女与他论一论辈分就是。” 王贵妃笑得更厉害了,眼泪都笑了出来。 忽而觉得,胸闷气短的毛病似是好了一些,瞬间觉得轻松舒畅。 “你这脾性,倒不是个讨人嫌的!只是若见了清德大师,打了脸,你又当如何?” 韩攸宁淡定道,“那臣女就甘愿受罚。” 王贵妃斜睨了她一眼,“惹得清德大师不悦,本宫可不能轻饶了。两罪并罚,谁来求情都没用!” 韩攸宁平静道,“是。” 王贵妃摆摆手,“赶紧走吧,免得吴总管在这里提心吊胆的!” “哪能,哪能……” 吴总管赔着笑,躬着身,引着韩攸宁一起退了出去。 白芷惊讶于娘娘就这么放她走了,平白搭上一个玉熏炉。 她蹲下来,将碎玉一块块捡起来放到帕子上,惋惜道,“只可惜了这熏炉,还是娘娘封贵妃时皇上赏的呢。” 王贵妃又在塌上斜躺下了,揉着太阳穴淡声道,“碎了就碎了吧,有什么可惜的。” 白芷道,“库里虽说还有几个熏炉,可娘娘您都不喜欢,一时半会的,若要再寻一个成色这么好雕工又精致的熏炉,怕是不容易。” 王贵妃冷笑了笑,“那你就去皇上那里,把这事说上一说,让他或是定国公赔个熏炉来。” 白芷应了声,“奴婢这就去。县主进门前将手炉交给了吴总管拿着,虽说吴总管猴精地藏了起来,奴婢还是瞧的明白,是上好的翡翠做的。那可是贵重万分的东西,奴婢这还是头一回见,想必是定国公从边境得来的战利品。娘娘您身份贵重,怎么也得用个翡翠的熏炉才是。” 王贵妃闭着眼淡声道,“没见识的,先去的陆太后就有一个翡翠手炉,一大块水头极好的翡翠,就那么抠了做了手炉。就连那盖子,都是同一块儿石头上的,一个色儿下来的。本宫也不要什么翡翠什么好玉,若是碰着喜欢的,哪怕是铜的铁的,陶瓷的,泥坯的,都使得。” “是奴婢见识短浅了。娘娘见惯了好东西,对这些身外之物自是不看重的。” 白芷将碎玉包好了,便要离开。 王贵妃道,“你寻块红缎子将这些碎玉包了,先在香案上供着,燃上檀香。待得清德大师来了,问问他的意思再作决断。” 白芷微怔,“是。” -- 却说吴俭在离翊坤宫远些了,方将掩在袖中的翡翠手炉还给韩攸宁,对着她长吁短叹。 “我的姑奶奶诶,贵妃娘娘眼看着怒气消了,您再说两句软和话,这事也就过去了,您怎么还真要去论辈分呢?等着清德大师来了,难不成您能说服他让他当场收了您做个徒孙不成?” “还有啊,这玉碎挡灾的事儿虽说是有这么个说法,您还非要拿着这事较真下去,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娘娘身子不见好转,您不还是得担着罪过?” “还有您这手炉,在府里用用也就罢了,出门的时候还是别用了。” “唉……少不得老奴还有豁出去这张老脸,去好好求一求皇上,护您一二……” 韩攸宁笑看着弥来佛一般的吴俭,“吴总管好意,我记在心里了。您放心,不会有事。” 吴俭还是直摇头,“怪道贵妃娘娘说您像定国公,果真是像的很!老奴也是打小就认得国公爷的,就没见他怕过事。” 韩攸宁看着宫道的尽头,叹了口气,“是啊,父亲是什么都不怕的……” 此时已是日暮西山,彩霞绚烂。 霞光里,便见父亲阔步迎过来,神色凛凛,一副随时要大杀四方的架势。 紧跟其后的,是神色戒备的成郡王和一队御林军,手握剑柄,蓄势待发。 这里是后宫,外臣怎么能擅闯呢? 见到女儿的轿辇,韩钧的脚步更快了,很快就掠到了跟前,“丫头,怎又绕到后宫来了?” 话是对韩攸宁说的,可质问的人却是吴俭。 吴俭忙躬身行礼,“定国公恕罪,是贵妃娘娘听说县主来了,想见一见,便耽搁了些功夫。” 韩钧脸色冷峻,“从申时到现在,也有半个时辰了,见一面也就罢了,怎就耽搁了这么久?” “这……”吴俭四下里看了看,“娘娘看着喜欢,多留了一会儿……定国公不若还是先离开这里,免得让郡王爷为难。” 韩攸宁在轿辇上安抚道,“父亲,女儿好好的呢,就是有点儿饿了。” 韩钧见女儿还能喊饿,又软软的似是撒着娇,提着的一颗心便落下来大半,怒气也消弭得无影无踪。 他脸上顿时和风细雨,说话也似哄孩子一般,“好,你想吃什么,出了宫为父就带你去吃。” 韩攸宁笑眼弯弯,“好!” 韩钧转身对成郡王沉声道,“本公不为难你,你去皇上那里奏禀也好,弹劾也罢,这是公事,本公分得清。” 成郡王笑了笑,“本王就喜欢与定国公打交道,省心,痛快!” 韩钧拱了拱手,示意落轿,将蒲扇般的大手伸向韩攸宁,“丫头,咱走着出宫!” 韩攸宁笑着,“好。” 韩攸宁将手递了过去,落到父亲手心里,被厚重粗糙的大手包了起来。 父女二人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红墙绿瓦,背影悠长。 “父亲,以后不要这么闯宫了。” “我是怕你出事。” “可我害怕父亲出事。” “好,听你的。” ------题外话------ 票票,票票…… 莫莫哭求……耍赖求…… 第181章 自保(一更) 韩钧带着一双儿女去了一家地角颇偏的饭馆,花了二百文钱饱餐了一顿。 这对他来说就是好的了。 军营里呆惯了的,他对吃穿用度的要求一直很低,求的也不过是家人和睦,日子安宁。 韩攸宁想问他话,可饭馆里人来人往,一直没得出空来。 一直到天色黑了回到府上,韩攸宁跟着父亲去了他的外书房,才得了机会问他。 “父亲,母亲之前可曾得罪过王贵妃?” 韩钧回想了许久,“我若记得不错,她们总共只见过一两面,怕是彼此什么模样都没记得,哪里说得上得罪。你母亲认人的本事不如你这般好,怕见了人家好几回还是不认得,平白得罪人,她便不爱应酬。” 韩攸宁坦然接受了“认人本事好”这个误会,皱眉道,“那就奇怪了……” 韩攸宁将在翊坤宫里的事与他讲了。 韩钧脸色阴沉,“这事你不必管了,我来处理。清德大师你也不必去见,王贵妃差人来接你也不要进宫。” 韩攸宁笑嘻嘻道,“这事父亲不要插手为好,免得把皇上也牵扯进来,倒是愈发闹大了。那熏炉父亲也不必赔,到时她还得给我备谢礼才行。” 韩钧看着女儿踌躇满志的样子,“她当真是有灾?” “当真。不过不是什么邪祟,是人为,熏香有问题。”韩攸宁眨眨眼笑道,“女儿让她斋戒焚素香,她也能少受毒香侵扰一阵子,可不就是碎了的玉熏炉替她挡灾了么?” 她从进了殿门,就闻着那熏香气味不对劲,似是掺了夹竹桃花。 后来她在拿熏炉的时候细嗅了下,确认无疑。 只是王贵妃好浓香,那香味又极淡,剂量也小,寻常人即便是没有浓香掩盖都难觉察,所以极难被发现。 夹竹桃全身剧毒,种在室外也就罢了,没有大碍,可被制成熏香燃了起来,又是在殿内,那毒性就大了。王贵妃天天这么熏着,身子能好了才怪。 韩钧闻言皱眉,“后宫可不是安生地方,你别给自己招惹麻烦。下毒的人不知是谁,你平白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说不得要被报复。” 韩攸宁笑道,“知道啦,女儿什么都不告诉她,只求自保。” -- 赵宸得了消息,披着夜色,从大理寺赶到了翊坤宫。 王贵妃倚在炕上,神色恹恹。 刘院使跪在炕前请平安脉。 他诊完之后,身后的两个太医又诊了,三人相视点了点头。 刘院使跪着禀道,“禀娘娘,娘娘身子康健,只需继续用着之前的方子即可。” 王贵妃蹙眉道,“你们总是说身子康健,拿秋冬燥气来搪塞本宫,可本宫整日里昏睡又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冬日里人是容易疲累……娘娘可挑着日头好的时候,出去走走。” 赵宸从槅扇后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刘院使身边才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看着他。 刘院使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绣金线皂靴,玄色锦袍袍角,头顶威压森森,让他无端周身冰寒,似是置身于逼仄的冰窖中。 他也不敢抬头,双手扶地,战战兢兢请安,“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头顶的声音冰冷低沉,“刘院使刚挨了五十板子,是不是就忘了教训。娘娘的病,你可看仔细了?” “回殿下……下官看的仔细,娘娘身子无碍。” 刘院使声音战战,极是恐惧。 先是前些日子太子说眼睛看东西模糊,让他去诊治。他说是劳累忧思所致,结果太子勃然大怒,拔剑便要刺了过来。若不是侍卫拦着,他都怀疑自己会命丧当场。后来是被重打了五十板子,扔出了府。 若不是有上好的药养着,说不定他的命就丢了。 如今好容易好些了,能下地走路了。太子若是再打上一顿,怕不见得能挨得住了啊。 赵宸冷冷道,“你最好说的是真话。” 他说的极慢,每个字似都透着杀意。 刘院使不知自己是怎么退出去的,不知为何,他有种濒死的恐惧。 可他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做什么得罪太子的事。 太医们都退下后,王贵妃示意宫人退下。 她倚靠着大引枕,问赵宸,“这么晚了,太子过来作甚?” 赵宸请安后也不坐下,沉脸看着王贵妃,“母妃若要陷害人也该做得真一些,昭平她初次到翊坤宫,怎么会去动那熏炉。” 王贵妃淡声道,“本宫还当你是来看望哀家的,原来是兴师问罪的。你才认得她几日,就上赶着帮她说话?” “她不过是个刚来京城的小丫头,又没碍着母妃,您有何必下此狠手。” 矮几上摆着三个熏炉,一个羊脂玉的,一个紫金的,一个汝窑的。 王贵妃随手拿起羊脂玉熏炉,在手中把玩着,“你父皇听说她砸了玉熏炉,便拿了三个熏炉来赔,定国公为了她不顾生死闯后宫,你为了她忤逆本宫,她又怎么会是简单的小丫头?” 她瞥了儿子一眼,笑道,“本宫原本还有几分稀罕那丫头,不过你来这么一闹,本宫又不高兴了。这当娘的把儿子拉扯大,哪里有让旁的女人越过自己的道理?” 赵宸扶着炕几,身子前倾逼视着她,“儿子百思不得其解,母妃如此恨她,是为何?” 王贵妃冷声道,“方才说的那些,都是理由,你从里面挑一个你肯信的吧。” 她拿着香铲,铲了香灰小心翼翼放到羊脂玉熏炉里,慢慢理着香灰,不再说话。 “不管什么理由,母妃想伤她,儿子不会答应。母妃保重。” 赵宸看了她片刻,转身离开。 王贵妃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白芷从外面进来,“娘娘,去灵安寺的人回来了,清德大师说他已年迈,已是有心无力。若是娘娘不嫌弃,就让惠安主持来。” 惠安是清德大师的徒弟,数年前接任了灵安寺主持。 “不成。皇后能请得他,怎本宫就请不得了?”王贵妃冷声道,“明日再去请,两千两不够就五千两,五千两不够就一万两。总之,要将他请来。” “是。” 白芷暗叹了口气,又出门吩咐下去。 第182章 赏赐(二更) 晋王府。 陆凛急冲冲到了外书房。 “皇叔,出大事了!你怎么还看得进去公文!” 他伸手去多赵承渊手里的毛笔,可那笔纹丝不动。 赵承渊将一本公文批完了,方将毛笔放下,又不紧不慢将公文收了,淡淡道,“什么事?” 陆凛看他这样子就犯急,可又不敢像挖苦祖父那样挖苦他。 “昨日胖丫头把王贵妃的玉熏炉给打碎了,两人打着赌呢,又是玉虽挡灾,又是要和清德大师论辈分的。现在皇宫里都传遍了,说是定国公的军功怕是要不保了,得拿着来保女儿了。” 赵承渊神色淡淡,“放心,她不会吃着亏。” 陆凛看他一点都不意外,“皇叔知道这事?” “皇宫里都传遍了,本王想不知道都难。” “噢,也对……我这还扔了差事跑来,少不得要挨板子罚银子了。”想到那已经在倒贴银子的差事,陆凛重重叹了口气。 他坐书案对面,问道,“皇叔怎么就那么肯定胖丫头不会吃亏了?” 赵承渊微笑,“很快你就知道了。前提是贵妃能请得动清德大师。” 陆凛怀疑地看着赵承渊,“你和胖丫头到底瞒着我什么?” 叶常推门进来,“王爷,翊坤宫的林公公求见。” “让他进来。” 赵承渊起身,踱步去了外间的会客厅,“恐怕是二顾茅庐铩羽而归了。” 陆凛迷糊着跟在后面,“什么二顾茅庐?” 大门打开,林公公弓着身进来,跪地请安,“奴才林富给王爷请安。” 赵承渊垂着眸子,淡嗯了声。 林公公捧着一个匣子,谄笑着道,“贵妃娘娘新得了一方上好的端砚,说王爷您是风雅之人,应是喜欢的。让奴才来给您送来。” 赵承渊看了叶常一眼,叶常接过匣子,打开将里面的砚台呈了上去。 赵承渊看了一眼便放到了一旁,淡声道,“这个品相的砚台算是难得的了。本王府里能出其左右者只十余方。” 林公公讪讪,“王爷您是有许多宝贝的,娘娘说您手里的东西随便一件都是宝贝,是真真正正的贵公子……” 他见晋王知喝着茶也不搭话,也不敢再耽搁下去,直接说起了来意,“娘娘想请清德大师进宫一趟,帮着设个小佛堂。可奴才连去了两趟都吃了闭门羹,共添了一万两千两银子的香油钱,也没见着本尊,更别说下山了。” 他谄笑道,“娘娘听说您和清德大师是忘年交,想请您给写个帖子,清德大师许能破例……” 赵承渊放下茶盏,淡声道,“贵妃娘娘都请不动,本王更没那么大的面子。这端砚,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公公忙道,“端砚是娘娘的心意,奴才若是拿了回去,娘娘定不会轻饶了奴才。”他脸上堆着菊花笑,“要不,王爷您就费心写个帖子,成不成的,奴才拿着去试一试?” “本王给你指条明路吧。” 林公公连连点头哈腰,“求王爷指点,也是救了奴才的小命!” 赵承渊道,“你拿着这砚台去定国公府,求昭平县主给做一下子糯米桂花糕,你拿着那桂花糕去灵安寺,说不得清德大师能应下。” 林公公苦笑,“王爷,这……这……求您可怜可怜奴才吧……” 开什么玩笑?灵安寺的斋饭点心都极好,排队都难买,清德大师会稀罕那不起眼的糯米桂花糕? 赵承渊喝起了茶,不再说话。 叶常将端砚装进匣子,塞到林公公手里,“王爷给你指了明路你不听,还求什么?林公公拿好了,这么好的砚台可别摔了。” 他家女主子的糯米桂花糕可不是谁都能讨要到的,王爷想吃,都得看女主子心情,你还嫌弃? 林公公苦着脸退了出去。 出了晋王府,他犹豫再三,最终没敢自作主张去求昭平县主,惹恼了娘娘是一方面,关键是这事怎么看都是不靠谱! 回了翊坤宫,林公公如实将事情禀了。 王贵妃正打着香篆,扫了一眼端砚匣子,冷声道,“本宫在晋王哪那里,连这点面子都没有。既然他想给那丫头撑脸面,那你就去定国公府,看看她的桂花糕,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用。” 林公公应诺,抱着匣子告退了往外走去。 “慢着。” 王贵妃脸上露出一抹笑来,“只带一块端砚单薄了一点,白芷,你去将刚进贡来的两匹云锦拿来。” 白芷犹豫,“娘娘,那云锦您一共只得了两匹……” 王贵妃脸色一沉,白芷忙去差人将云锦抱了来。 王贵妃对林公公淡声道,“若是这趟差事再没办好,让人将东西退了回来,那你也不必回来了。” “奴才遵命……” 林公公苦着脸,去了定国公府。 韩老夫人听说翊坤宫的林公公送赏赐来了,忙大妆了,又给韩清婉头上插了两支珠钗,一边叮嘱她见了林公公如何说话,方满意地往外院走去。 韩清莲撇了撇嘴,还没忘太子妃梦呢。 路上遇到穿着随意的韩攸宁,韩老夫人也懒得提醒她换大妆。 横竖贵妃娘娘的赏赐不会是送给她的。 韩钧如今凯旋而归,正是风头无两的时候,王贵妃是来给自己这个定国公嫡母送赏赐的吧? 历年来的规矩都是如此。 到了外院,远远地便见林公公站在议事大厅前,身后跟着三个捧着赏赐的小太监。 韩老夫人愈发肯定这是给她的赏赐了。 衣料,以往娘娘是爱赏赐这个,通常是蜀锦的,也有上好的罗缎。 眼看着林公公堆着笑往这边走来,韩老夫人保持着沉稳端庄,压着步子,脸上是得体的笑。 “林公公,辛苦您跑这么一趟,娘娘……” 可话没说完,老夫人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只见林公公错过她,谄笑着走到韩攸宁跟前。 “奴才林富给大小姐请安!娘娘刚得了两匹云锦,一块上好的端砚,让奴才给您送过来!” 韩老夫人回过头,楞在了那里。 韩攸宁刚得罪了贵妃娘娘,娘娘怎么可能送她赏赐? 难道是这太监领会错了娘娘意思,娘娘是要赏给原来的大小姐,他以为是现在的大小姐? 第183章 再来一份(一更) 韩攸宁很意外,王贵妃可是从来不肯委屈着自己人,竟会给她送赏赐? 她笑道,“公公怕是认错人了吧?” 韩老夫人走到韩攸宁身边,笑问道,“不知娘娘是因着什么赏赐?如今府里将宁儿认了回来,她们姐妹又重新排了一遍行。” 林公公淡扫了韩老夫人一眼,“娘娘要赏赐人,还要跟老定国公夫人您禀一声不成?定国公嫡长女只有一个,不管怎么排行,也成不了旁人。” 韩老夫人僵声道,“老身不敢……” 林公公又谄媚地躬着腰对韩攸宁说道,“奴才没有认错,娘娘赏的就是定国公府大小姐,昭平县主。” 他的姿态极低,自称奴才,而不是杂家。 韩攸宁笑问,“公公自称奴才我可担待不起,你可是有什么事相求?” 林公公笑呵呵的,“瞒不过县主您。娘娘听晋王爷说您做的糯米桂花糕好吃,就想尝尝。县主您能不能帮着做几个?” 韩攸宁微笑道,“公公恐怕没说实话,晋王爷好端端的提我做的点心作甚?外面的点心又怎么进得了皇宫?” 林公公暗道这果真是个聪明的,能从贵妃手里逃过一劫,看来也不是侥幸。 他先是看了看韩老夫人。 韩老夫人会意,领着韩清婉和韩清莲往外走了走。 林公公见四周没外人了,方谄笑道,“县主您果真是聪慧过人。是奴才去了两趟灵安寺也没请动清德大师下山,求到了晋王爷跟前。晋王爷说,您做的桂花糕说不得管用,奴才便厚颜来求县主您行行好,救救奴才。” “原来如此。我做的点心难登大雅之堂,自己吃尚且勉强,拿出去送人怕要丢了娘娘的颜面。” 韩攸宁微笑道,“到时万一娘娘再治我一个不肯用心的罪名,我可怎么好?可没玉碎挡灾的说辞来帮我脱身了。” 林公公暗叹定国公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生出这么口齿伶俐的女儿来。 他谄笑着,“县主说笑了,这怎么会?有晋王爷做着保呢,您做的点心定然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即便是清德大师不爱这个口味,也怪不到县主您头上。娘娘怎么也得顾及晋王爷不是?” 他又上前了一步,低声道,“娘娘吃软不吃硬,您做了这点心,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韩攸宁笑了笑,“公公这句话说的诚恳,我肯做这点心,倒有八分是为了公公你。你且喝着茶,做好了我差人送来。” 林公公连连作揖道谢,让小太监呈上赏赐,目送她们主仆离去。 他幽幽吐了口气,小命保住了。 韩攸宁回锦和堂,孙大娘和铃儿打着下手,糯米桂花糕很快做好了。 她装了一匣子让铃儿送去了外院,又在孙大娘明白的暗示下,装了一匣子让段毅送去了晋王府。 林公公抱着点心匣子,又一次去了京郊的灵安寺。 依然是寺里的知客僧接待的他,贵妃娘娘宫里总领太监该有的特殊待遇他是半点没享受到。 知客僧接了点心匣子,“施主请稍候片刻,小僧去禀了世叔。” 林公公靠着椅子打起了盹。 按着前两次的经验,这个“小僧”,层层上报上去,点心到清德大师手里总得有两刻钟。 待清德大师吃了点心,或许只是看了点心,再让知客僧回来拒绝他,又得两刻钟。 他睡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宫交差了。 那点心他在路上打开匣子看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丑的点心,软趴趴的没个形状,颜色也不够洁白如玉,还黏糊糊的,委实是看不出好吃的样子。 他已经想好了,他就当没看到点心的模样,着重还是描述清德大师太目中无人,想必娘娘总不至于真的迁怒于昭平县主。 林公公睡得正香,就被知客僧晃醒了。 林公公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杂家回了。” 知客僧念着佛号道,“施主,清德大师有请。” 林公公愣住了,以为自己睡糊涂了听茬了,“你说什么?” “清德大师请施主去他禅房。” 林公公呆愣愣的,如梦游一般,跟着知客僧穿过重重院落,在一个偏僻的林子里七拐八拐,到了一个茅屋前。 有小和尚站在门口施礼,脆生生道,“林施主请进。” 得此待遇,林公公虽是贵妃跟前的红人,却也很是受宠若惊。 他将拂尘收了起来,肃穆了神色,挺直了并不直的腰板,走了进去。 茅屋里简朴,地榻上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在打坐。 小和尚走到老者身边,“太师祖,林施主来了。” 清德大师缓缓睁开眼。 林公公躬着腰,忙恭敬地行礼,咬文嚼字地说明来意。 清德大师也不打断他,一直到他说完了,方指着点心匣子问,“请问施主,这糯米桂花糕是谁做的?” 林公公暗叹,这位大师果真是个贪吃的,难不成还想再来一份? “回大师,是定国公府大小姐做的。”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是定国公刚认回的,原是养在襄平府外祖家,就是刚被灭门的那个陈家。” “阿弥陀佛。”清德大师道,“施主回吧,明日贫僧便下山,到时还要劳烦韩施主再替贫僧做一份糯米糕。” 林公公张大了嘴巴,天爷啊,这糯米糕当真是管用! 却不知是好吃到什么地步,竟比一万两千两银子还管用! 林公公一直到回到翊坤宫,还跟是在做梦一般。 他禀报完了后说了一下自己的感受,“奴才就觉得,清德大师肯来,倒像是为了多吃一份点心。” 王贵妃很是意外,竟真的成了? 那点心当真那么好吃? “你去一趟定国公府,让那丫头明早过了,记得做一匣子桂花糕带来。” 她顿了顿,又改口道,“两匣子吧。” 林公公应诺退了出去,又一次去了定国公府传旨。 在传完旨意之后,他谄笑着问,“县主那点心可有剩下的,可否打赏奴才一个尝尝?这点心可是奴才见过的最值钱的点心了,比庆春楼的还值钱!” 韩攸宁微笑道,“没了。” 林公公失望地走了。 那桂花糕到底是什么神仙味道? 第184章 丑到家的点心(二更) 一大早,翊坤宫里便热闹非凡。 来请安的妃嫔莺莺燕燕,说着吉祥话。 “清德大师将来是要成佛的,他来给贵妃娘娘设佛堂,可见娘娘的尊崇,是神佛都敬重的呢。” “谁说不是,听说清德大师的脾气怪的很,不想见的人,饶你是什么身份都没用,更别说下山登门了。” “哎呀,我们今日沾着娘娘的光,能得见大师尊颜,也是这辈子都值得显摆的事儿啦。” …… 王贵妃半倚在矮塌上,支着头闭目养神,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请来清德大师也不是她的功劳,她也没那个兴致去应她们的巴结奉承。 早知道大师是个贪吃的,便让御膳房多做些点心便是,总能挑出一样他喜欢的。如今倒成了沾了那丫头的光。 白芷从外面进来,走到王贵妃身边,“娘娘,昭平县主来了。” 王贵妃睁开了眼,“让她进来。” 殿内的妃嫔们闻言,也都停了奉承,看向殿门的方向。 “也不知是何等人物,敢摔娘娘的熏炉,敢和清德大师论辈分呢。” “那定是个嚣张跋扈的,这穷人乍富,冷不丁从商家女变成了公候贵女,难免找不着北了。” “哈哈哈,要不就说富贵迷人眼?定国公认回这女儿,也不知是福是祸呀。” “瞧你说的,自然是福了,即便折进去军功也乐意呀。” “好了,她毕竟是定国公的女儿,如此议论她怕是不妥当。” 说话的是德妃,端庄秀丽,地位尊贵,仅次于皇后和王贵妃。 王贵妃淡声道,“德妃在翊坤宫训诫人,好大的威风。” 德妃起身福礼致歉,“娘娘赎罪,是妾身僭越了。” 王贵妃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泥人性儿。” 见王贵妃如此说了,嫔妃们的说话声小了些,却还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殿门打开,韩攸宁身着翟衣翟冠,缓步走进大殿。 大殿内安静了下来。 容貌尚稚嫩的女孩,却有着一身的从容气度,脊背笔直,目光沉静坚定。 那厚重华丽的翟衣翟冠,是需雍容端庄的气度来支撑的,原本她这样的年纪,又无从小培养的世家底蕴,是无法撑起来那份贵重的。可这衣裳在她身上,竟是相得益彰,无一丝不妥。 她们甚至有种感觉,哪怕是将郡主甚至妃位的翟服拿来,她也撑得起那份雍容贵重。 女孩的五官极美,虽脸蛋圆圆,无寻常女孩那般纤瘦,可配上这翟衣翟冠,却更显端庄美艳。 眼看着她跪地行礼,礼仪也是极好,竟似是受过宫里嬷嬷的调教一般,让人丝毫挑不出错处。 就连一向挑剔的王贵妃,也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平身吧。赐座。” 韩攸宁起了身,宫女引她坐到了最末的位置,身边隔着一个小几的是一个年轻嫔妃。 韩攸宁并不认得,不过位份肯定是很低的了。 那宫嫔斜睨着她,娇声道,“陈家想必是按着宫里的规矩在调教闺女,也不知是做的什么打算呢。” 韩攸宁淡淡一笑,“小女觐见皇上,皇上赞的是陈府的教养和定国公府的规矩好,到了小主这里,却成了陈家居心叵测了。” 她们哪里知道,在嫁入太子府后,韩清婉嫌她皇室礼仪不好,请了宫里最严厉的教养嬷嬷,调教了她整整半年。那半年过的日子,简直是噩梦一般。哪怕是在睡觉,教养嬷嬷也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床前,一个杆子打了上去。 那宫嫔一听提到了皇上,哪里还敢反驳,慌乱看了王贵妃一眼,低头吃起了点心。 旁的嫔妃听说皇上还曾说过这种话,也不敢再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王贵妃是领教过这丫头嘴皮子厉害的,神色淡淡的,也没说话。 终归今日要给这个丫头教训,也不是在这种嘴皮子功夫的小事上。 白芷带着两个宫女捧着两匣子点心进来,放到王贵妃身边的矮几上,打开了其中一个匣子,垫着油纸小心翼翼取了两个糯米糕放到碟子里。 白芷低声道,“娘娘,都已经验过了。” 王贵妃看着银碟中两坨软趴趴的点心,丑的要命,还黏糊糊的,她嫌弃地皱起了眉头。 清德大师莫不会是饿疯了吧,为了这样的点心肯下山一趟? “这便是韩大小姐做出来的糯米糕?” 韩攸宁起身回话,“回娘娘,正是。” 王贵妃不确定地问,“和昨日做的是一样的?” “回娘娘,一样的。” 王贵妃顿时歇了尝一尝的心思。 这怎么下得去口? “本宫还没见过这么让人毫无食欲的点心。” 殿中又起了嘲讽声,“哎呀,这点心真真是丑到家了!” “倒给人银子,怕是也没人肯尝一口!” “这样的点心也好意思拿出来,进献给贵妃娘娘?” …… 守在殿外的林公公暗叹,你们见识浅了啊,这点心可值钱着呢! 他耐心等着,什么时候娘娘把点心扔了,他就尝尝。 “太子殿下……” 林公公忙收了心思,打开帘子,“殿下您里面请。各宫娘娘在里面呢。” 很明显,此时不该是您该来的时候啊。 赵宸身着姜黄降龙锦袍,明显是刚从早朝上下来,还未来得及换衣裳。 他除了上朝,极少穿黄色锦袍,通常都是黑漆漆的玄色。 赵宸进殿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靠殿门口的韩攸宁。 他目光一顿。 她看着神色淡定,应是没受着什么委屈。 他收回目光,缓步上前行礼,“给母妃请安。” 王贵妃嗯了一声,“太子怎来了?” “母妃设佛堂是大事,儿子自当来看看。” 赵宸说着话,将王贵妃手边的桂花糕端着,坐到了下首位置。 他信手拿了个桂花糕,也不垫油纸,咬了一口,细嚼慢咽。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将两个桂花糕吃完了。 宫妃们虽说辈分上是长辈,可她们是妾,太子是储君,她们也不敢真敢在太子面前摆长辈的架子。 自太子进了门,她们都低着头正襟危坐,不说话了。 可她们的眼睛却没闲着,余光看向太子。 他竟不嫌弃那点心? 第185章 清绝华艳的晋王爷 王贵妃见儿子吃得高兴,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阻了他,问白芷,“今儿御膳房做了几样点心?” “回娘娘,因着要给清德大师用,一共做了十二样。” “太子早上没用膳,你每样挑两块,端给太子。” 赵宸摆手道,“不必,再给孤两块糯米桂花糕就好。” 宫妃们愈发惊讶。 太子的口味这么奇怪吗? 这糯米糕能有什么好吃的! 白芷犹豫地看向王贵妃。 王贵妃沉着脸,“太子殿下吩咐了,你拿便是。” “是。” 白芷又盛了两块糯米糕,放到赵宸手边。 赵宸又拿起一块,漫不经心看向斜对面殿门口的方向。 韩攸宁翟衣厚重华丽,本是不符合她年纪的妆扮,却是无端的契合。 她沉静端坐,低垂着眸子,拿着矮几上的点心吃着。 她身边的卢婕妤狠狠瞪着她,可她却丝毫不觉。 陆婕妤伸手将两个点心碟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翻了个白眼,满是鄙夷嫌弃。 赵宸手指一弹。 伴随着痛呼声,哗啦一声脆响,卢婕妤手中的茶盏摔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地上到处是碎片,湿哒哒的一片狼藉。 “哎呀卢婕妤,你这是作甚?娘娘和殿下面前失仪,按宫规当罚。” 卢婕妤抱着手腕惊慌看着地上的碎片,猛地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整理泼湿了的衣裙,跪在地上请罪,“贵妃娘娘恕罪,太子殿下恕罪!是嫔妾方才手腕疼了一下,没拿稳杯盏……” 王贵妃眼皮都不抬一下,“一会若是在清德大师面前失仪,岂不是丢了皇家颜面。回你宫里呆着吧。” “娘娘恕罪,嫔妾真的是手腕突然疼了一下……” 卢婕妤哪里肯错过这么难得的机会,见清德大师是其次,她是听说皇上今日会过来。皇上少进后宫,她又不得宠,已经三个月没见皇上了。 王贵妃叫了林公公进来,淡声道,“你送卢婕妤回去,再去和敬事房说一声,卢婕妤的绿头牌先拿出来,等她学好了规矩再说。” “是,娘娘。” 林公公冷看了卢婕妤一眼,活该。 “卢婕妤,走吧。” 卢婕妤满脸绝望,哀求声不断,被林公公拖拽着出了大殿。 大殿里一时间静悄悄的。 绿头牌拿出来容易,想再放回去却是难了。若是皇上忘了有这么个人儿,说不得她一辈子都无出头之日了。 韩攸宁最靠近卢婕妤,她的茶水添了已久,她的那声痛呼倒不似是茶水洒出来烫的。 宫妃都经过了严格筛选进宫的,大多是能做到仪态沉稳,处变不惊。若不是痛的厉害,总不至于痛得摔了茶盏,让自己那般狼狈。 她不由得想的多一些,抬眼看向赵宸的方向。 赵宸刚放下茶盏,正好迎上她的目光。 他的目光深邃幽沉,就似那寒潭深不见底。 韩攸宁低下头,继续吃点心。 小太监进来禀道,“禀娘娘,皇上和晋王爷来了,已经到翊坤宫院门口了。” 殿内的人都起了身。 皇上要来她们都是打听清楚了的,可晋王爷居然也来了,这很让人意外。毕竟这里是后宫,他是成年王爷。 庆明帝和赵承渊进了大殿,殿内便是一片请安声。 “皇上金安。” “王爷安。” “免礼。” 庆明帝坐到了上首王贵妃身边,赵承渊则是坐在赵宸对面,玉白锦袍,神仙容颜。 妃嫔们身处深宫,除了几个位份高的老人儿在宫宴上见过晋王,其他人大都是头一次见。 她们趁着谢恩起身就座的功夫打量了一眼,惊艳不已。 传闻晋王爷清绝华艳,天下无双,可终究是想不出如何的绝艳。皇上和太子的相貌俊美矜贵,已经是她们所能想象的最好看的程度。 可今日一见,方知那天下无双的绝艳是如何的形容,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澹泊清冷,更是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韩攸宁时常见赵承渊,倒是不必去观察他,也就有机会看到妃嫔们那一抬头的惊艳和一低头的娇羞。 要不就说不能让成年男子进宫呢,虽说这娇羞也说不上是她们起了什么心思,有的只是女人对好看的男子的自然反应。 可后宫女人多寂寞,一个不小心就有起心思的,后患无穷。 赵承渊坦然自若地坐着,神色淡然。 庆明帝环视了一圈道,“七皇弟与清德大师是忘年好友,七皇弟来了,说不得还能帮给你们多讨要些好处。” 今日七皇弟寻过来,说是要来见老友。他求之不得,那清德大师脾气怪,有个熟人在也是好事。 至于七皇弟真正的心思,他看了眼末座上的韩攸宁,怕是为了给她撑腰吧。 妃嫔们面露喜色,齐声谢着晋王,吉祥话不停地说,也有了明目张胆仔细打量他的机会。 赵承渊淡淡颔首算是对那些莺莺燕燕的回应。 他看向赵宸身边几上,碟子里放着一个软趴趴的糯米桂花糕。 赵承渊对王贵妃说道,“贵妃娘娘,不知那糯米桂花糕还有没有了?” 王贵妃皱眉,怎么一个二个都要桂花糕? 她还记着他指点的人情,也不能慢待了他,笑道,“晋王爷想吃,自然是有的。白芷,匣子里还有四个,都拿给王爷。” 横竖她是不打算吃这东西的,不若做了人情。 白芷应下。 点心匣子已经被嫌弃地挪到后面的桌上,她过去装了碟,端到了赵承渊身边。 碟子还未放下,便听到一句,“朕也尝尝。” 庆明帝是知道这点心来历的,他虽少来后宫,可后宫里的事他却是了如指掌。 他很好奇这点心有什么好的,能让清德大师肯下山。 他问了赵承渊,赵承渊却是笑而不语。 白芷愣了愣,又将四个桂花糕分成两碟,每碟两个,一碟呈给了皇上,一碟呈给了晋王。 赵承渊拿起桂花糕吃着,他身子微微前倾侧过头,越过几个红脸的妃嫔,看到了韩攸宁微蹙的眉头。 他似乎听到了她在说,“王爷身子弱,不能吃凉的糯米糕!” 他微笑着,一个糯米桂花糕很快吃完,又拿起了第二个。 第186章 坤位(二更) 坐在对面的赵宸,看看赵承渊,再看看韩攸宁,脸色森沉。 他拿起碟中的桂花糕,整个地放入口中。 庆明帝拿起一个糯米糕吃了,虽说味道很不错,软糯清甜,比寻常的桂花糕更有一份质朴天然在里面。 不过倒也不至于好吃到让人不顾一切。 赵承渊和赵宸抢着吃,抢的不是桂花糕,是人。 可清德大师,倒是没让他想明白。 庆明帝点了点头,“恩,手艺不错。御书房做的那些点心,只一味地追究精致华丽,倒失了食物本色。” 韩攸宁起身道谢,“臣女手艺粗陋,当不得皇上如此夸赞。” 在座的妃嫔也是看不懂了。 那丑乎乎的糯米桂花糕当真就那么好吃? 皇上,晋王,太子,放着那么多精致点心不吃,争着抢着吃这个? 王贵妃不时瞄一眼仅剩的一个桂花糕,犹豫着要不要拿起来尝尝。 赵承渊没有在殿内久呆,去了殿外院中小花园旁,也能透一口气。 殿内的浓郁熏香再加上各种各样的脂粉气,熏得人喘不动气,也不知皇兄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赵宸跟着走了出来。 “皇叔其实不必进宫这一趟,定国公方才下朝时已经托付侄儿,照应着昭平。有侄儿在,她不会有事。” 赵承渊负手看着远处,“且不说昭平能不能用到你相助。若是皇兄或者贵妃责难于她,你可能为了她忤逆不孝?” 赵承渊沉默了片刻。 “能。” 赵承渊笑着摇头,“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行事前衡量得失。你那杆秤的另一头是江山,你做不到的。” “能不能做到,倒也不必争执,事到临头自见分晓。”赵宸眯眼看着赵承渊,“皇叔那杆秤的另一头是什么呢?” 赵承渊道,“是人。” 赵宸目光暗了下来,“那人是谁?” 赵承渊淡笑,往院门口走去,“清德大师来了。” 清德大师身着半旧僧袍,步履缓慢却沉稳,身边跟着一个小和尚。 小和尚身上斜挎着一个僧袋,因着个头太小,僧袋几乎要拖到地上。 赵承渊施礼,“大师,久违了。” 清德大师缓声道,“王爷也来了。” 赵承渊微笑道,“想必大师是要寻我手谈一局,我便亲来相迎了。” 清德大师捋着胡须呵呵笑。 庆明帝和王贵妃得了消息,也迎了出来。 清德大师没有在此处久留之意,拒绝了去偏殿休息的提议。 庆明帝虽贵为帝王,对清德大师却是敬重,也不强求于他,与他谈了几句佛法功德,便引着王贵妃上前。 王贵妃几乎年年正月初一跟着皇上去灵安寺敬香,可却从没有见过清德大师,这也是她颇为不忿之处。 她颔首道,“本宫是想在翊坤宫设个小佛堂,劳烦大师帮着看看,选哪个偏殿合适,里面的香案佛像要如何布置。” 清德大师道,“敢问施主,设小佛堂是为何?” “自然是拜佛的。” 清德大师缓缓道,“人有五欲六尘,皆为魔障。施主所求不同,这佛堂的方位布置便不同。” 王贵妃按了按太阳穴,“本宫最近身子一直倦怠,怕是冲撞了什么,就想着求佛祖保佑平安顺遂。” 清德大师颔首,“贪念不多,是施主的幸事。” 他踱着步子,在翊坤宫前后院子里走了一圈,道,“西南为坤,坤为一宅女主人之位。在此设佛堂,可护佑施主。” 庆明帝指着旁边的一间偏殿道,“选这间为好。” 王贵妃笑容苦涩,眼中冰冷,“臣妾居不得皇宫的坤位,难道连自己宫里的坤位都用不得吗?” 庆明帝脸色放沉,“不过略偏一间,也是翊坤之意,爱妃何必执着于此?” 王贵妃笑了笑,“到底是臣妾执着,还是皇上执着?大师又何尝不知臣妾只是妃位,他说用得,怎到了皇上这里就用不得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皇上说这话时可曾为臣妾想过?” 庆明帝眼中沉鸷,“爱妃怨念颇多,还是让清德大师多替你请一尊佛像才是。” 王贵妃冷笑一声,“臣妾所求,不过是平安顺遂,在皇上这里却似有万千贪念。皇上说说,臣妾要怎么做,您才满意?” 白芷吓得脸色发白,站在王贵妃身后拉她的衣袖。 庆明帝淡声道,“贵妃该多念念佛,静静心。” 王贵妃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念佛,静心,可连这佛堂的位置臣妾都做不得主,请来清德大师又有何意义呢?” 此时身边除了清德大师,还有赵宸在。 赵宸问清德大师,“大师以为,若是略偏一间,可妥当?” 清德大师捋着胡须道,“王施主乃翊坤宫主位,便为坤。坤为阴,需要至阳之事物来平衡,神像至阳摆在坤位,可平衡阴阳,利女主人。而此间偏西,主家中幼女,佛像摆在此处利幼女,与王施主干系不大。” 王贵妃本是强势心冷之人,听闻此言,眼眶倏然一热。 翊坤宫主位。 二十多年来,清德大师竟是第一个肯为她的身份正名的人。 她对着清德大师福了福身,“今日无论是否设佛堂,本宫都要谢过大师。” “阿弥陀佛。” 清德大师念了声佛号,便垂眉敛眸捻起了佛珠。 庆明帝脸色稍缓,“既然大师如此说了,便设西南吧。” 经此波折,王贵妃的情绪便淡了许多。 她跟着清德大师进偏殿,听他指点了佛像摆放方位,又将了礼佛的规矩。 她原本设佛堂只是为自己消灾,偶尔上柱香也就罢了,此时却生出了信佛的念头。 她从白芷手中接过一个红色绸缎,展开露出里面的玉熏炉碎片,“这熏炉本宫用了数年,前两日碎了,有人说这是玉碎挡灾,为本宫消弭了灾祸。需将碎玉供于佛前净化七日,再择灵气充沛之地埋了,本宫再斋戒礼佛七日。大师,当真有此说法?” 清德大师念了声佛号,“不知是谁说的这规矩,贫僧可否见他一面?” 王贵妃脸色微沉。 大师避而不答,难不成是韩攸宁诓骗于她? 第187章 师叔(一更) 王贵妃道,“她是定国公之女昭平县主,那糯米桂花糕便是她做的。今日要为您送桂花糕,是以现在便在翊坤宫。” 她说着,一边吩咐白芷,“去传她过来。” “不可。” 清德大师道,“贫僧去见她。” 她只是一个小女娃儿,竟要清德大师亲自前去相见,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王贵妃心底疑惑,转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不会真是师出同宗吧? 清德大师迫切想见同门中人,所以如此急切? 正殿那边,韩攸宁和一众妃嫔早已出了正殿,在殿前廊下站着。 白芷匆匆过来差人抬了屏风出来,将妃嫔请到屏风后,只留韩攸宁一人在原地。 嫔妃们眼看着有机会见到清德大师,皆是兴奋不已。 “也不知他那里有没有什么符,可以保心愿达成的?” “你是想要皇上恩宠怀上龙子吧?” “难道姐姐不想要?” “人人恩宠,怎么可能呢,皇子一个月里能有几次召寝?所以啊,还是得看个人的造化。” “那就是看谁在清德大师那里有大造化。” “还是先看看韩大小姐的造化吧,三代以内的辈分,她当真也敢说,是觉得娘娘请不来正主对质吧?” “嘻嘻,有热闹看了。” …… 韩攸宁微笑听着大家的嘲笑声。 白芷不屑地撇了撇嘴,还真沉得住气。 她低声提醒道,“县主一会可要恭敬些,清德大师是娘娘请来的客人,若是冒犯了大师,惹了娘娘生气,难免不美。” 韩攸宁看着渐渐走近了的清德大师一行,笑道,“那白芷姑姑说说,要如何恭敬?” 白芷冷哼了一声,往韩攸宁的身后退了一步,“县主还是莫要逞强……” 眼看着清德大师上了台阶,走到了廊下,韩攸宁侧过身子垂眸敛容。 王贵妃对清德大师比之前客气了许多,介绍道,“大师,这便是昭平县主。” 清德大师嗯了一声,上下端详着韩攸宁。 韩攸宁微微颔首,“清德大师。” 清德大师问,“那糯米桂花糕是施主做的?” “正是。” “施主可去过沧源山?” 韩攸宁一怔,他是如何知道的? 她去过沧源山之事,只有赵承渊知道。可他不会说出去,即便是相熟之人,他也不会冒险说这些。 他去沧源山之事,瞒着所有人,连陆凛都不知道。 “去过。大师如何得知?” 清德大师笑道,“贫僧曾在沧源山上吃过糯米桂花糕,和施主所做的如出一辙。昨日又听说施主来自襄平府,便猜测你我之间或许还有一段渊源。” 自觉掌控一切还想给清德大师来个意外的韩攸宁愣住了。 他见了糯米桂花糕答应下山,竟然不是得了赵承渊暗中授意吗? 她原以为,赵承渊向林公公提议求她做桂花糕,是为了帮她在王贵妃跟前长威风,打王贵妃的脸。 竟然不是! 韩攸宁喃喃道,“大师竟去过沧源山,那可真是巧。” 清德大师捋着胡须,笑呵呵解释,“玄智大师是贫僧同门师叔祖,贫僧隔些年便去拜会他老人家。碰巧有次施主也住在寺里,贫僧便跟着吃了好几日的桂花糕。这味道贫僧便记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韩攸宁不但和清德大师有渊源,竟然跟玄智大师也相识! 玄智大师可是皇上想求见一面都不得的! 庆明帝目光微动,转头看向赵承渊。 “皇弟如何知道他们二人之间的渊源的?” 赵承渊微笑,“昭平私下里曾说起她和玄智大师相识,臣弟又从清德大师那里听说了一些他去沧源山的经历,两相一联系,便成了第一个知道他们二人渊源的人。” 庆明帝眼中疑惑稍散,叹道,“她竟有如此造化。” 赵承渊笑道,“还不止如此。” 王贵妃听到这里,基本猜到了结局,自己输了。 韩攸宁恐怕是拜了泓泰寺的哪个和尚为师。泓泰寺的和尚因着玄智大师的缘故,辈分都高。若是算下来,说不得还真出不了三辈。 众人正惊叹着,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 清德大师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师侄清德拜见祖平师叔。” 说罢,便开始扶地磕头。 韩攸宁忙上前扶他,奈何他似是身负功夫,竟不能动他分毫。 “清德大师快快请起,我只是俗家弟子,万不敢受您如此大礼!” 清德大师纹丝不动地跪着,肃色道,“辈分如此,师侄不敢不尊。” 说着,又正规正规磕了两个头,这才站了起来。 韩攸宁暗暗惭愧。 自己这个俗家弟子实说不得多虔诚,让如此德高望重的大师跪拜,简直是罪恶。 阿弥陀佛。 韩攸宁叹道,“今日也就罢了,大师以后万不可再如此了。” 清德大师双手合掌,缓声应道,“师侄谨遵师叔之命。” 王贵妃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巴张了好几次,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那个寺庙是泓泰寺?” 韩攸宁微笑道,“回娘娘,是。” “那好为人师馋嘴贪吃贪图你点心诓你拜师的和尚是玄智大师?” 韩攸宁暗赞了一声好口舌,点头,“对。” 王贵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白芷忙拍着她的后背顺气。 王贵妃推开她,“你可知多少人求见玄智大师而不得,更别说拜师了!你竟说,是他求着你诓着你去的?” 韩攸宁微笑道,“回娘娘,的确如此。” 王贵妃不可置信地摇头,“本宫不信。玄智大师已是耄耋之年,怎么可能还会收弟子,而且还是俗家女弟子。” 她转头看向清德大师,“大师,你可是因着晋王的面子,陪着做了这场戏?”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清德大师道,“施主不信也无妨,这终归只是我们师叔侄之间的事。” 王贵妃还要争论,被庆明帝打断了。 不怪王贵妃不信,他也不敢相信。 他算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可方才也是好一会方缓过神来。 他问韩攸宁,“若是大师没有认出你来,你又将如何让他相信你是玄智大师的俗家弟子?” 第188章 老祖宗(二更) 其他人也都盯着韩攸宁,等着她的回答。 屏风后的宫妃们更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屏风外面,想看看她到底能拿出什么证据。 着实是,这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 岂不是,整个灵安寺的和尚都是她的晚辈? 她是清德大师的侄孙他们或许还能接受,可竟是师叔! 而她们在清德大师面前却要毕恭毕敬,不对,是连求见一面都不得。这种巨大的差距已经超出了她们的承受范围! 韩攸宁转头看向白芷,笑吟吟问道,“白芷姑姑,我那个不明来历不得入殿的布包可以还给我了吧?” 白芷脸色大变,扑通跪到了地上,“奴婢……奴婢……宫里一个小太监看着喜欢,拿着玩去了……” 韩攸宁皱眉,“白芷姑姑,我知道那些东西破旧,你看不在眼里,可那都是家师耗费心血所制,你怎能如此轻贱了。” 庆明帝大致猜到了那是些什么东西,他亲手所制赠予弟子的,必然是佛门之物。 玄智大师的书画价值连城,可更贵重的是出自他手的佛门器物。 出自玄智大师之手的佛门器物,堪称至宝,俗人都封为圣物,在佛门弟子心中更是崇高无比。这样的宝物被宫女嫌弃,随手给了小太监拿去玩,万一东西被毁了,当着清德大师的面,皇家的颜面彻底丢尽了。 庆明帝脸色虽无甚变化,可目光却是阴沉可怖,“即便你不知那宝物来历。可皇宫里讲的是规矩,哪怕你是贵妃宫里的,那也是奴才,昭平县主即便是臣女,也是主子。县主的东西,岂是你能任意处置的?” 白芷见识过皇上的手段,他要处置谁从来不会开口解释,那人便就消失了。今日他肯开口说这么多,也是为了说给清德大师和晋王他们听。 她脸色苍白,颤声解释,“县主原本说那经书是他师父亲手所抄,桑木木鱼也是他师父亲手雕刻,想借给给娘娘几日在小佛堂里礼佛用。奴婢想着,娘娘刚从灵安寺请回来几本佛经,木鱼是小叶紫檀的,都是佛前供奉受过七七四十九日烟火的。县主拿来的经书和木鱼总比不过灵安寺的,就没敢呈上去。恰好宫里的小太监稀罕那木鱼,奴婢便,便……” “蠢物!”王贵妃厉斥,“还不快去找回来!” 白芷慌忙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后院跑去。 王贵妃沉着脸,比皇上更要愤怒几分。 且不说白芷此举惹恼了皇上,不管能不能寻回来,都势必要有一番责难。这倒没什么,可自己竟和玄智大师亲手抄录的佛经和亲手雕刻的木鱼失之交臂! 那些圣物自己若是能用上一阵子,说不得什么邪祟都清除干净了。 “阿弥陀佛。” 清德大师捻着佛珠,缓声道,“万物皆空,经书木鱼失了便失了,各位施主莫要因此心生怨念痴念。如此,反倒是它们的罪过了。” 庆明帝跟着念了佛号,“还有两个多月便是年,灵安寺正是香火最旺盛的时候。佛祖普度众生,朕便为大雄宝殿里的佛像镀金身。” 清德大师依然是波澜不惊,“阿弥陀佛。皇上大慈悲,是天下苍生的福气。” 韩攸宁暗笑,庆明帝要表歉意,到底是没有替全寺的佛像镀金身的气魄。 泓泰寺全部的佛像,陈家都替他们镀了金身,只不过对外并未说是陈家出的金子。 现场的气氛一时凝滞。 皇上都出金子道歉了,可见这事情的严重性。 清德大师对身边呆愣愣的小和尚道,“如痴,还不拜见长辈?” 如痴小和尚也就五六岁年纪,比根葱高不了多少,小小的灰色僧衣穿在身上,里面棉袄鼓鼓,愈发显得个子矮小。 他小脸圆圆,眼睛圆圆,仰头呆呆盯着韩攸宁,奶声奶气道,“还有比太师祖辈分还大的人?” 话说完,他忽而想起什么,清了清嗓子,小奶音顿时淡了许多,脆生生问,“施主,我该称你什么?” 韩攸宁一颗心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蹲下来笑着说,“这辈分论起来累的很,你以后便叫我姐姐好了。” 小如痴一板一眼道,“那可不行,佛门是尊师重道的地方!” 他伸出来肉嘟嘟的小手,一根根白嫩的小指头数着,数了几遍之后,他喊道,“啊,我知道了!叫老祖宗!” 他跪倒在地上便是磕头,“如痴拜见老祖宗!” 韩攸宁失笑,不应该是太上师祖吗? 不过总归这辈分怎么叫都是老的很。 她笑着扶他起来,从手腕上取下一串佛珠,放到他手中,“这手串是我师傅送给我的,便给你当见面礼了。” “谢老祖宗!” 小如痴拿着佛珠,爬了起来,仰着脸道,“不过,我更喜欢老祖宗做的桂花糕!” 韩攸宁忍不住摸了摸他圆溜溜的脑袋,笑道,“回头再做给你吃。” “谢老祖宗!” 小如痴奶声奶气的声音,还有那喜庆的称呼,让现场的气氛轻松了一些。 清德大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那“见面礼”。 虽说万物皆空,不过都是晚辈,怎好厚此薄彼? 贪念一起,清德大师忙闭眼念佛。 白芷和林公公一起赶了过来,林公公手里拿着的灰色布包正是韩攸宁的。 林公公跪地双手将布包捧着,“回皇上,奴才见这布包看着眼熟,似是县主拿着进宫来的,就从小太监手里要了回来。原打算等着县主走的时候再交还她的。” 庆明帝面露赞赏之色,从他手中接过布包,看向韩攸宁问,“朕来看看?” 韩攸宁微笑,“皇上请便。 庆明帝先拿出来一个木鱼,木鱼颜色暗沉光泽,一看就是年头久远的,敲击声音清澈空灵。 韩攸宁介绍道,“这木鱼家师敲了五十余年,后来收了臣女为徒后,便赠予臣女。” 她指着木鱼锤柄端的一行小字,“这便是收徒时刻上的。” 玄智大师用了五十年! 听了玄智大师五十年佛经,受了五十年烟火! 世间有几件这样难得的法器? 王贵妃冷冷瞥了白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