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破晓》 第1章 毕业の何锐(一) 5月的阳光透过窗玻璃,照亮了日本陆军大学礼堂的地面。军乐队演奏起节奏低沉缓慢的“君之代”。随着一声‘出列!’的命令,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何锐迈开脚步。与其他五名1915陆大第27届毕业生同时向前一步出列站定。 校长河合操少将走上前,将日本陆军大学优秀学员勋章一一佩戴在六人胸口。 勋章完成之时,奏乐结束。新生礼兵队队长石原莞尔喝令道:“诸位学长,请随我来!”随即立正转身,导引众人到毕业典礼主席台前。 六人乃是1915年日本陆军大学第27届毕业生中的前六名。根据就学期间各科成绩,以及教官评定团的集体商议而定出。 按照评定出的顺序,六人分别是第一名何锐,第二名本间雅晴,第三名今村均,第四名山下奉文,第五名河边正三,第六名东条英机。 这六人除了获得日本陆大校长亲自授予优秀勋章,还将获得日本天皇御赐军刀的荣誉。 一位身着将军军服,佩戴上将阶级章的老人走上前台。个头不高,却精神矍铄。乃是日本天皇授命代为授予殊荣的本任宫内省大臣伏见宫贞爱亲王。 1915年第27届陆大毕业生们都盯着六人的背影。心中固然羡慕,却也没太大不服气。学员的毕业成绩由各科教官打分交给学校军事副官汇总报告给校长和参谋本部总务部长。学生的具体成绩只有参谋总长,总务部长,学事副官,校长知道。能站到伏见宫亲王面前的六人,除了成绩格外优异,各自都有旁人远远不及之处。 亲王身边的副官双手捧上镶金边的军刀,个头矮小的伏见宫亲王却没有拿起。他抬头看向何锐,“何君,虽然在宫中,也听说过你的大名!很少见到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啦。即便是唐人,也实在让人期待。” “一点浅薄微声名,没想到惊动殿下。在下倍感惶恐。”何锐用日本式的腔调答道。即便是灵魂穿越到这个时代5年了,何锐还是没办法完全习惯日本的语言模式。 旁边五名优秀毕业生保持着标准的立定军姿,大多数还是微微侧过头,看着并不常见的对谈。 “那可不是一点微名,内阁的许多阁下也经常采用你的观点。甚至是陛下,在几次召见臣下的问对中,还特意提起了你的书。” “是《日本之命运》么?” “《地缘政治初解》《黄种人的未来》《东亚儒家文明以及世界之未来》都有涉及。”伏见宫叹息道,“不少元老很惊叹,何君,你要知道,天皇御赐军刀原本是只能授予日本军人,但很多人认为,基于你对日本的友好态度以及许多有益的建议,你应该例外!” 听到这里,原本保持目视前方的东条英机都忍不住转过脸,看着这一幕。 何锐棱角分明的脸上神情平静,“殿下所言令在下倍感荣幸,恰逢当今之时局,欧洲战乱纷纷,下官也希望为中国、日本乃至全东亚的民众有所贡献。一点浅见,让诸位见笑。” 伏见宫亲王盯着何锐,慢慢说道:“河合操少将应该和你谈过多次了吧?何君,以你的才华,再加上大日本帝国之国力,振兴东亚之事业可谓指日可待。若回到中国,以大陆当前之局势,天才恐无用武之地!” 一时间,听到这话的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何锐的回答。 何锐回望着伏见宫亲王期待的目光,“亲王殿下,日本永远是下官的第二故乡。” 伏见宫亲王神色略显遗憾,拿起旁边侍从奉上的军刀,横托在手中。何锐躬身行礼,双手接过军刀,随即退了下去。 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伏见宫亲王转身拿起给第二名本间雅晴的军刀。 半小时后,毕业典礼终于结束了。 礼堂门口,新生礼兵队队长石原莞尔已出勤完毕,正在门外等候。见何锐出来,上前接过何锐手里的书包,两人并肩向平素经常聚会的校区角落走去。 1915年5月中旬的明媚阳光洒落在日本陆军大学的校园里。这座军校位于东京港区,毗邻东京湾,气候温暖湿润。因为是高级军官学校,学科重于术科,训练场反而不多。校内林荫处处,树阴下随处可见日本传统的木质或者石质的桌椅,此时正值下午,校区内十分安静。 校区角落的树阴下乌压压站了许多人。有正在日本陆军大学就读的学员,有来自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江田岛海军学院的学员。中间的座位上则坐着岗村宁次、小畑敏四郎等陆大教官和参谋本部的年轻参谋。 到了等候的众人面前,何锐打了招呼。已经坐下的陆大教官岗村宁次指了指他对面的空位,“何君,请坐。” 没座位的军人们围拢在有座位的周围,等何锐坐下,所有座位都坐满了。站立的军人们不经意就形成了一个圈子。 摘下军帽,何锐明亮的目光扫过对面的青年军官。这里面年龄最大的是陆大教官岗村宁次。31岁。小畑敏四郎,参谋本部参谋,30岁。在他们身后站立的青年军人,大多数出身日本有产或者有身份的阶层。在何锐身后的那些人,大多出身与富贵无关。 转过头,何锐对身后的石原莞尔命道:“石原,把最新一期《军魂》发给大家。” 石原莞尔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小报,旁边众人纷纷传递,很快就人手一份。 聚集在这里的人出身大不相同,却都是因为这份沙龙小报《军魂》而聚集在一起。一年多前,何锐与几个性情相投的军官酒酣耳热后决定创办。原本只在陆大发行,后来逐渐进入各地陆军士官学校,海军学校。最近甚至到了发行后一两天内,就会有几份出现在参谋本部和大藏省。 随着《军魂》小报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在《军魂》投书,写文章,辩论的军人越来越多。最近七八个月,更是有岗村宁次、小畑敏四郎等陆大教官和参谋本部的年轻参谋参与进来。 大家拿到这期《军魂》后没有与往常一样急着阅读。何锐即将归国,每个人都想听听他此时要说些什么。 先开口的却是31岁的教官岗村宁次,“何君选择归国,诚为可惜。不知此次相别,下次何时再见。” 何锐与身为陆大教官的岗村宁次经常相见,却不是什么相知好友。爽快的对岗村宁次答道:“这期《军魂》上有岗村学长的文章。未来局面若是按照岗村学长的观点发展,最早五、六年,迟则十多年,你我以及诸位同学自然会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第2章 毕业の何锐(二) 听何锐说出‘未来会刀兵相见’的预言,岗村宁次微微点头,“这正是何君可惜之处。日中两国之势,走到如今,迎面相撞在所难免,非你我所能左右。而观大陆当前形势,可谓江河日下。何君是当世少有的智者,以两国人民计、以东亚文明计,两国通力合作、相互提携方为上策,而不知何君为何如此固执?” “岗村学长,何谓固执?” 岗村宁次道:“在下拜读何君大作之后,如同醍醐灌顶,收益良多。我完全赞同何君的观点,当前东亚的问题,实质是东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冲突,从经济、思想、文化乃至军事,是全方位的矛盾。此时敌强我弱。为何不在当前以日本为核心,统合东亚文明之力量,退则自保其文明根本、进则与列强争雄于世界呢?” 岗村宁次身后一众年轻军官频频点头。小畑敏四郎接过话头,“何君,中日在力量统合之时,必有相争。两国有志之士,当通力合作,冲突越小越好、战争越快越好、和平越早越好,力保元气不失,方为上策!” 何锐连连摇头,“从我来到日本留学开始,岗村君等人的观点就一直被人重复:以朝鲜为依托,进窥满蒙,获取土地和资源,然后再和中国和睦相处。其实,这条策略单单从军事角度来讲,倒也无何厚非。从政治、经济角度来看,却是死路一条。” 这并非两人第一次争辩,岗村宁次只是笑问道:“敢问何君,谬误在哪里呢?” “我一直在统计日本的经济数据。”说着,何锐下意识的想摸书包。伸手摸了个空,才想起今天书包里根本没有放笔记本,装的全是最新一期《军魂》报。而且此时书包还被石原莞尔拿着,只能顺势摸出烟点上,“日本国土37万平方公里,并非荷兰比利时那般小国。岗村君,你认为,日本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问题?” 还未等岗村宁次回答,旁边一名士官生站起来答道:“首要当是土地、资源匮乏,然后财阀政客却又无视国民之利益,蒙蔽天皇盘剥民众,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此为日本当前最紧要之事!” 此人是士官学校的风云人物相泽三郎。相泽三郎出身贫苦的下级武士家庭,在学校内以敢言而闻名,是一群二十岁上下的士官生的核心。 既然有人回答,何锐接着说了下去,“我在鄙作里提到一个问题:什么是文明?与诸位不同,我认为的文明,既不是和服,也不是长袍马褂;既不是浮世绘也不是水墨山水。我认为的文明,核心构成当为生存与发展。生存与发展的实现方式,表现为生产与分配。生产与分配在实际应用上,则表现为效率与公平的不可解。而刚才岗村君与相泽君的问题,恰好都切中了这两点。” 听完这番话,除了石原莞尔微微点头之外,其他年轻日本军人大多一脸茫然。 何锐进一步解释道:“从大藏省的数据来看,当前日本人口约5500万人,超过85%人口集中在农村。日本当前主要矛盾在人口快速增长带来的需求和工业产能不足以满足需求的矛盾上。岗村君的战略,是否是希望通过扩展满蒙,一则稀释国内过剩的农业人口,缓解国内压力;二则武力夺取廉价的煤、铁以及有色金属原材料,快速扩大日本的工业规模?” 岗村宁次与小天敏次郎面面相觑。实际上他们的军略大体上还是以模糊的“势力范围”为目标,主要目的是“报效天皇”、“光大日本大和民族”这类模糊且宏大叙事的口号,关于原料土地什么的,确实略有涉及,但他们更多认为这是大藏省官僚或者财阀的事情。以他们的视角来看,只要控制的土地多了、资源多了,大日本帝国何愁不强? “我去年推荐岗村君仔细揣摩《战争论》,就是期待岗村君能自行领悟这个问题。”何锐说完又抽了一口烟,“日本前后打了日清战争、日俄战争,真正获取的,实际上是完成日本工业化的机会。从明治到大正,国事蒸蒸日上也缘由于此。其他所谓领土也好、赔款也好,都是缩短日本从一个农业国变成工业国的时间,除此之外皆为小事。” 就在此时,围在一起的众人转过头。就见东条英机和山下奉文正佩戴着刚获得的天皇军刀走近人群。在岗村宁次身后的日本军人纷纷敬礼。东条英机微微点头回礼的同时,走入人群,站在岗村宁次身后。山下奉文举手向同学们回礼,站到了人群之中。 等大家目光再次回到圈内,何锐继续自己的发言,“岗村君,以你的策略,即算是打下了满蒙,其实日本获取的好处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大。我且问你,那时候你开拓满蒙,日本能获得什么?” 刚站定的东条英机当即答道:“自然是举国上下都有获益!” “那国民获益了什么?日本农民跑到东北耕作开垦,届时几公几民?税率如何?日本农民真的能实现每顿大米饭的梦想?”何锐追问道。 年轻的日本军官中不少人变了脸色,东条英机更是一脸不快。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何锐没想到东条英机竟然学会了忍耐,倒是有点讶异。这家伙之前曾经加入过《军魂》小报的团体,因为过于傲慢,看不起出身不高的同学。又在几次辩论中面对日本国内阶级问题的尖锐论辩中勃然大怒。 既然没人打断,何锐继续向岗村宁次说道:“日本国情决定了,日本必然是外贸型经济模式。因为工业品竞争力不强,除了对欧美的生丝出口之外,主要以中国大陆为市场依托。中日开战,中国失去大片领土,届时必然群情激奋,对日本关闭市场。即便日本依托满蒙扩大工业规模,但扩大之后生产出来的工业品又要卖给谁呢?” 第3章 毕业の何锐(三) 见何锐又在辩论中利用了经济学,岗村宁次显然不忿,却不知如何辩解。旁边一直没参与到讨论中的小畑敏四郎接过辩论,反问道:“何君书中描述国际政治,指出国际间乃是丛林无政府状态。听你方才所说,难道想以仁义来解决国家之间的事情?如果日本占领满蒙还不够,日本占领整个中国,中国人能拒绝购买日本商品么?” 这话相当不友好,何锐却被逗乐了。小畑敏四郎可不是第一个当面对何锐说出这些话的人。 见何锐发笑,东条英机语气严厉的问道:“何君为何发笑。” “大道废,有仁义。二千五百多年前,老子在《道德经》里面就说过。日本深受中华文化影响,怎么两千五百年后,还要说这样的话。” 遍观当前神色各异的日本青年军官,何锐肃然道:“两千五百多年前,老子就明白,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益有余。人类之文明,不论西欧还是东亚,都要遵循文明发展之规律。当前各国都一致追求发展工业效率,无视社会反哺分配规则,故每隔二三十年必有大战或经济危机,此事终不可解。各大列强疯狂扩张殖民地、扩大原材料来源地与可控销售市场,看起来不可一世,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然则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治乱循环,这根本就不是战争问题,而是根本上的生产与分配问题。若是不解决生产与分配问题,大战每隔三五十年必然再起。只要不走出这个怪圈,日本也好、中国也好,都谈不上有什么国富民强的可能。” 东条英机冷笑道:“那依何君之见,我大日本帝国应当如何?” “真正协助中国解放和发展生产力,输出工农业生产技术,帮助中国发展教育,提高中日两国民众的收入水平,实现真正的需求扩张。进而尝试在中日两国建立起初步的贸易循环,以两国工农业生产力为后盾,抵抗欧美列强的工业品剪刀差,在国内实现生产、分配的良性循环。若如此办,只需二、三十年,中日两国必然科技发达、军力强大、国民富庶,只教那欧洲列强望洋兴叹!” 听到这里,不少日本年轻军人已经皱起眉头。东条英机则哂笑道:“中国如今租界处处,民众麻木不仁,连个关税都没有,教我大日本帝国如何协助?难不成让帝国辛苦积蓄的财富都白白付诸流水吗?” “东条君的意思我已尽知,不过是仿英国之故智,以日本为英格兰,将中国大陆印度化,分而治之、弱而占之。”何锐不得不把辩论格调拉低,用东条英机能够理解的案例劝诫,“东条同学,请闲暇时多多揣摩一下东印度公司年鉴和英国历史,中国和印度是不一样的,印度不是一个完整的文明,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国家,所谓印度,不过是一个大陆地理名词而已。” 对东条英机说完,何锐又看向岗村宁次,“岗村学长所谋,看上去气吞万里、魄力非常,实则不过拾人牙慧、刻舟求剑而已。” 岗村宁次面皮一紧,却不动声色。东条英机却有些恼羞成怒地道:“帝国之谋略最为实际,依靠是的数千万国民团结一心、辛苦奉仕,日本之路是在天皇陛下的号召下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却不是何君几句炎炎大话诋毁得了。眼下中国四分五裂,国力衰微,我们总不能放着眼前大道不走,去和你们中国混在一起拖累国力吧?” 何锐点点头,静静的站起身。身为山东大汉,何锐高出大多数日本年轻军人大半头。在一众日本年轻军人的仰视中,何锐朗声说道:“确实有这个风险,所以鄙人当尝试为我中国找出一条出路来,就像日本明治的诸位元老一样,让麻木不仁的日本国走向明治的新日本。我将践行此道,诸君且看便可。” 说完,何锐微微躬身,“诸君,此处告别,未来再见。” 年轻军官们齐齐还礼,“祝何君一路顺风。” 告别后,何锐接过书包朝校外走去。石原莞尔跟在后面送行,等走出一段之后,石原莞尔悄声道:“先生,那些马鹿满脑子织田、毛利什么的,看世界局势就好像还在四百年前,和他们确实没什么好谈的。” 何锐摇摇头,“未必,日本青年非常宝贵,是明治维新教育体系培育出来的精华,是东亚文明在当前最宝贵的财产。这些青年就如军刀,用在正确的地方,自然所向披靡。膺服在错误思路之下,只会害人害己。有些人固然已经不可挽救,更多人还是应该尝试将他们拉回来。” “是。”石原莞尔应道。 林克知道石原莞尔是学霸式的人物。在纪律严明的军校里,同学们都埋头苦读,石原莞尔的课余时间基本都花在与考试无关的“闲书”上,平日里多有奇思妙想,在气氛狂热的陆军军官中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是陆军中有名的怪人。 走到校门处,何锐停下脚步,“我此次归国,日本之青年教育,就交给石原君了,还请以东亚文明存续大计为重,建立组织、教育青年。此非常之时,青年们再不觉醒起来,二十年之内,中日两国必成血海,而光大东亚文明之机遇,最快也得百年之后了!” 石原莞尔脸色肃然,深深鞠躬:“在下桀骜不驯,历来少有服人,先生教诲却是铭记在心。当前之日本,虽然国力渐长,但多有藩阀、财阀之走狗,蛊惑国民之心智。陆、海军许多出身中下层的青年军官原本就苦闷不已,老师的思想如同拨云见日,这两年许多志同道合之士渐已交心。请老师放心,东亚文明的光辉之路,岂是那些马鹿阻止得了的?” 石原是陆军大学新生,不能离校,何锐就在校门口与他握手分别。 东京街头与去年相比更热闹了许多。到处都是穿着日本传统和服的人,木屐碰撞地面的动静汇聚成只有在日本才能听到的声响。 陆大门口的街道上已经立起了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煤气灯,继续向前走。更有日本风格的市井风情在何锐面前展开来。 第4章 毕业の何锐(四) 挎着军刀,何锐和普通行人一样沿着街道两边走。与去年相比,东京的街道更热闹了许多。大多数人穿的是和服,西服虽然不多,也不再是偶尔才能见到的稀少服饰。处于和服与西服之间的学生装更是随处可见。那些穿着学生装的少年青年生气勃勃,背着书包,脚步匆匆地从何锐身边经过。 越过街边的木质房屋顶部看出去,远处砖头砌成的巨大烟囱不停的喷吐着各色烟雾。街道上的煤粉灰尘早就被无数来往的鞋子与车轮碾进地里,显得有些脏兮兮的。 不断往来于道路上的车辆堆满大包小包,都是往工厂里面运输的原材料,或者从工厂运出的商品。 何锐直奔百货商店,踏过整齐坚硬的水泥台阶。进门就问道:“还有糖果么?” 店员鞠躬行礼,“客人好。没货了。” 何锐看着货架上装糖果的玻璃罐子里空空荡荡,却不想放弃,追问道:“难道一点点都没了么?”店员又解释几句,发现自己解释不清,干脆把店主请了出来。 店主见过的世面多,听完何锐的需求,才问道:“若是形状不好的,客人能接受么?” “……有就好。”何锐答道。 回到后面不久,店主就拿出了几块已经碎裂到不成样的糖果,“抱歉,客人,只剩下这点,其他的是一点都没了。” 说完,又解释道,现在从海外运来的糖不足,工厂生产不出来糖果。城里的工厂又雇佣了大量工人,买糖果的人多了许多。现在店里已经完全断货。店家也拼命进货,依旧找不到货源。 “还真是产销两旺。”何锐叹息着,不得不把这点碎块买下来。便是如此,何锐还不死心,又去了其他两家店。果然如店主所说,糖果完全断货。 无奈之下,何锐回到在千代田租住的房子。推开门,何锐就喊道:“我回来了。” “是哥哥回来了么?”随着回应,穿着女子高中校服的圆脸女孩快步走到门廊下。乃是房东森田幸子的女儿森田光子。 此时日本高中已经放假,小姑娘居然穿了校服。何锐把装着碎糖块的小纸袋递给光子,抱歉的问道:“一点糖果,还都碎了。” 光子露出甜甜的笑容,“谢谢哥哥。” 见光子不介意,何锐随口问道:“光子,你这是要出去么?” “哥哥,我不出去。是南云君和山口君前来拜访。我正在招待他们。” 话音方落,海军大尉南云忠一和海军中尉山口多闻已经走了出来。山口多闻喊道:“何君,我们担心你急着归国,已经走了。就冒昧前来,在这里等你。” 何锐坐在门廊下一边脱鞋,一边打趣道:“辛苦两位,看来这守株待兔的战术很管用。” “呵呵,在港口外伏击归航的舰队是海军常见战术。怎么能叫守株待兔。”山口多闻笑道。 何锐没接这个话头,向南云忠一大尉问好。南云忠一身材矮小,素来沉默寡言,只是躬身回礼,并没有说什么。 三人进了何锐的房间,房东森田幸子跟到门口,先躬身向两位海军军官行礼,这才问何锐,“何君,饭已经做好了。现在送上来么?” 何锐点头,“感谢。请送上来吧。” 山口多闻来过何锐这里多次,此时已经大大咧咧坐下。听到要开饭,山口拎起身边两瓶清酒,“酒已经有了。” 很快,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端了上来。白米饭,裹虾仁的天妇罗、一条油煎海鱼,四个海苔寿司和各色腌菜,味增汤,摆满了小几。 何锐知道房东森田大妈节俭。不管给何锐做什么样的饭菜,她和光子都是吃糙米饭和腌萝卜。这顿还算丰盛的饭菜原本是要请两人一起吃,感谢她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现在南云与山口多闻竟然跑来,森田大妈自然以为这是为客人准备的。这事也不能解释,何锐就喊道:“光子,拿个空盘子过来。” 脚步声响,森田光子到了屋内。小姑娘平日面对何锐的时候很放松,现在却格外的谨守礼节。日本男尊女卑,来客又是海军军官,社会地位远高于一般平民。 接过光子拿来的空盘子。何锐把一半的深海鱼和天妇罗夹进空盘子里,“我们吃不了那么多,这个给森田阿姨和你。” 光子正想推辞。何锐命道:“我们还要谈事呢。” 见两位有身份的海军军官盯着自己看,光子接过盘子,倒退着出门。随手把门关上。 “何君可真是亲切。”山口多闻说着,已经拔开瓶塞,“这酒是山本送的,说是给何君饯行的礼物。可他自己偏偏不来。” 何锐到不觉得有什么。山本五十六只在居酒屋与何锐见过两次,双方之后多有通信,也认同对方的某些观点。却总是想不起要再见面。 “何君即将回国,以后再想畅谈大事就不易了,今天可要多喝几杯。”山口多闻道。他性格既爽朗又粗暴,说话常常口无遮拦,“去年西门子事件导致山本权兵卫大将辞职之后,我们和陆军关系大坏,所以没去陆大参加您的授勋典礼,还请何君见谅。” 日本陆海之争日久,何锐不以为意,“无妨,海军和陆军总是这样,终归于日本不利。两位皆是志士,应设法化解。” 山口多闻摇摇头,“陆海军之争起源于长州藩与萨摩藩,从倒幕纠缠到现在,已经成为帝国之顽疾,天皇、元老几番设法都未能化解,我等如之奈何?” 此时酒已经倒上,山口多闻端起酒杯,“祝何君归国一路顺风。” “多谢。” 三人举杯喝下,山口多闻再次倒酒的时候突然哈的笑出声,“山本君此时大概正在喝花酒吧。” 何锐也嗤笑一声。山本五十六性格……豪爽,喜欢赌博嫖妓。此时酒肆赌场都已经开始营业,山口多闻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那种人不提也罢。”南云不快的说道。 南云忠一与同僚交际不多,却是十分好学,尤其对国际军事、政治十分关注。虽是军人,更像学者。何锐去年成名后,南云忠一主动上门请教,与何锐畅谈国事。除此之外竟然完全不涉及其他。如此性格的南云面对山本五十六这种人,有什么态度可想而知。那是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第5章 毕业の何锐(五) 刚批评完好酒的山本五十六,南云则端起山口多闻刚倒好的酒,一饮而尽。 何锐有些讶异,山口多闻则笑道:“南云君今天如此爽快啊。”说着,又给南云倒上。 南云端起刚倒好的酒,再次一饮而尽。转眼间就三杯酒下肚。 三杯酒下肚,南云忠一这是要说话了。然而山口多闻这年轻人有点没心没肺,倒酒的时候也不闲着。他继续对何锐说道:“何君,方才所说的海陆之争,说来甚是奇怪,若是藩阀之争,但现在却也藩阀不在,若是私欲之争,但据我观之,元老们倒也不至于如此气度,就算是战国时大名间几百年世仇,也未到如此地步,真是奇哉怪也,虽然人人习以为常,但我却总是纳闷。” 南云忠跟着闷声道,“之前我几次也拿此事询问何君,何君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如今回国在即,必应有以教我吧?” 何锐这才搞明白两人此行来意,端着酒杯笑道:“呵呵,难道两位来访竟然是为了询问海陆之争?此乃日本内政,你们问一个中国人,岂不是问道于盲?” 南云忠一神色不悦,“何君这几年写了诸多论文,涉猎政治、经济,上面交口称赞。何君又看过那么多统计数据,日本之事,哪里有瞒得过你的。何况何君不是日本人,更是能跳出棋盘之外,想来必有所得,若何君不愿吐露,三杯送别酒已经喝了,今日便告辞吧。”说完就要起身。 “南云君何必这么性急。”山口多闻拉住了南云忠一。又转头对何锐说道:“何君,分别在即,何必再故弄玄虚?” 何锐觉得有趣,又有些感慨。同样面对国内问题,日本青年中的精英分子们殚精竭虑,想找出解决办法。至于北洋么……真的是一言难尽。 心中感慨,何锐叹道:“唉,南云君不要着急,在下确有一言,请两位斧正。” 等南云忠一重新落座,何锐才说道:“日本陆海之争,大家都说是昔日长州、萨摩藩士积怨所至,但我却不以为然。我以为,这纯属于地缘理念之争。” 南云忠一和山口多闻交换了一下眼色,回应道,“果然如此,前些日子,我与山口多闻、山本五十六仔细拜读何君之大作,好像依稀揣摩出了一些想法,今日却是前来与您印证的。” 何锐倒上酒,这才问道:“南云君、山口君,依两位只见,日本是一个海岛国家呢,还是一个大陆国家?” 山口多闻不解的答道,“日本自然是岛国……”随即反应过来,赶紧问道,“请何君指教!” 何锐答道,“日本从自然地理上,肯定是岛国,不过在过去两千年历史里深受大陆文化影响,在文化上自认为是大陆国家。” 端起酒杯,何锐却没喝,而是放缓语气,“这是一个人类文明中的罕见现象,自然地理认知与政治文化产生了矛盾倒挂。我看日本历史,有两点颇为罕见,其一,虽是岛国,却一直使用大陆农耕文明的理念治理国家和塑造文化,虽屡次战乱但最终一统,四岛之内自称天下,以天皇为核心构筑民族,与我中国别无二致;其二,观世界历史,岛屿国家皆为重商主义,渴望行船四方获取利益;西方文明起源于希腊与罗马,是谓环地中海海权文明,由此影响了整个欧洲文化,日本是自黑船来袭之后才慢慢打破了闭关锁国,接受了这个文化注入,由此虽然大兴海军,同时自身大陆文明传统哪里是能舍弃就能舍弃的?” 何锐说完,屋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见到对面两人一脸不解的皱眉思考,何锐发现自己还端着酒杯,举起送到嘴边。 这边酒还没入喉,那边南云忠一猛然用拳头捶了一下地板,“竟然能如此分析!我们海军处处模仿英国,自然是把自己看成了海岛国家。陆军则先后师范法兰西、德意志,从理念上,他们还认为日本是一个大陆国家?” 何锐这口酒差点被呛到。只能憋着气,不吭声。 山口多闻拍案称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谓地缘政治学,真诚不我欺也!若依大英帝国的法子,日本自然海军为先,陆军为后;若是自认为大陆国家,那陆军自然不肯退却分毫;此外再加上军人之间的政治利益冲突,那就愈加不可调和了。” 南云也难得的感叹道,“若此理一明,陆海之争可以休矣,我大和民族是一个团结的民族,若有大义,自然可以消解纷争,何君真当世智者!” 何锐此时才算缓过劲来,“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算是天皇、元老以及陆海军军官都知道这个道理,恐怕也难以调和。” 山口多闻惊讶的道,“何君何出此言?如此岂不是自相矛盾?” 何锐松开了纽扣,吁了口气才继续说道:“不矛盾,日本虽然是岛国,确拥有大多数岛屿国家少有的农业环境,气候温暖湿润,而且还多有火山灰土壤,土地肥沃,因此养育了远远超出同类岛屿面积的人口。” 直视认真听讲的两人,何锐继续说道:“在日本当前5500万人口中,80%是农民,所以从经济环境上,客观来看,日本又真的确实是一个小型大陆国家。总的来说,地理、资源环境大体上会决定经济模式,经济模式又会决定政治模式,政治模式又决定了民族性格、文化乃至军事策略,此为链条,不可逆反。” 南云忠一道,“如此说来,日本陆海军之争不可解了?” “那也未必,我刚才说了理论以及方**了,实际上,如果日本一直能保持很好工业发展速度,逐步达到:工业总产值远远超过农业产值;国民人口中工业以及服务业就业人口远远超过农业就业人口,那么日本就会很快切入到英国模式,以海军为主,陆军为辅,陆海军将总体上为日本的工业政策和贸易政策服务。” 兴奋的山口多闻鼓掌赞道,“此言大妙,这就是何君在书中所描叙的:军队自己无法产生战争目的,军队永远只能为国家和国民的生产、分配优化服务,以前两者需要解决的问题来制定军事战略?” 何锐点点头,“《战争论》里面讲,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我以为,若是改为军事是政策的延续,或许更符合克劳塞维茨的本意。” 第6章 毕业の何锐(六) 南云对理论问题非常敏感,听何锐竟然改了大名鼎鼎的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里面的经典论述,赶紧问道:“为何是政策而不是政治?” “克劳塞维茨谈论的国家是工业化的国家。一个国家能够推行工业化,必然已经具备了强大的国家与社会组织能力。这样的国家进行内部治理靠的不是拍脑袋,抖机灵。而是靠提出政策,执行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发现问题,进行修改与完善。两位定然知道,参与政治的人很多,决定政策的人很少。” 听了这个解释,南云忠一和山口多闻都念头通达,两人一齐躬身,“何君才智如渊似海,今日一席话,可解我与海军诸君多年来未解之谜,未想到陆海军之争却与参谋本部、军令部毫无干系,可笑我等之前总是在我们军人自身之见猜来猜去,计较一些恩怨情仇,如今看来,不值一哂。” 何锐不得不再次微微躬身还礼。 山口多闻与南云忠一对视一眼,便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继续打扰,请问何君何时动身归国,我等也好相送。” 何锐回答道,“应平丰盛教授之命,明天上午在东京大学还有一个课时,做一个课程收尾。顺便解答一些学生问题,中午便登船回国。” 南云忠一道,“原来如此,此时打扰,实在惭愧,明日下午我等再来相送,且请何君休息。” 送走两人,何锐请房东森田母女到了自己房间。森田夫人见桌上菜竟然没动,就劝道:“何君,来见你的人这么多,每次你们谈事情的时候就是喝酒。以后还请何君好好吃饭。” 何锐知道森田夫人是对自己好。正想回答,森田夫人就让光子把米饭与味增汤再热一下。何锐说道:“光子,一会儿再去。你也过来坐下。” 与母女二人正面坐好,何锐躬身行礼,“森田阿姨,明日我就要归国,感谢您这么久的照顾。” 等森田夫人还礼完毕,何锐掏出信封,推到森田夫人面前,“这是点心意,请收下。” 森田夫人把信封推回到何锐面前,“何君给的房租已经足够。光子中学毕业,是何君帮她找人推荐的女子高中。整条街上的女孩,只有光子一人上了女子高中。如此恩德,已经让我们感激不尽。” 何锐拿起信封放到了光子面前,“那么我就直说了。这里的钱是今后两年光子的上学费用。几年来,承蒙森田阿姨关照,我看光子与妹妹无异。既然是东京大学平丰盛教授帮忙推荐,也请光子好好读书,完成学业。” 光子扑上前抱住何锐,“谢谢哥哥。”想再说什么,已经更咽。 何锐在她背上拍了拍。自己在日本闯出些名堂后,日本各路人物纷纷结交。在此之前,却是无人问津。只有房东一家细心照顾。即将分别之时,眼眶竟有些湿润。 看向素来细心照顾的森田夫人,森田夫人抬起手背擦掉眼角泪水,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贴到了地板上,“何君的恩情难以回报,定然铭记在心,绝不会忘记。” 谢过后,森田夫人对光子命道:“光子,何君空着肚子喝了不少酒,赶紧给他热饭。” 光子这才放开何锐,端了饭菜下去。森田夫人问道:“何君回到中国后要做些什么呢?” 被提起自己的未来,何锐温言答道:“我会努力做事,好好生活。” 森田夫人叹道:“唉。何君平日里结交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物,回国之后怎么可能清闲。我只能祝愿何君身体安康,鹏程万里。” 第二天一早,民国驻日本大使馆参赞吕风到了何锐的住处。先是恭喜何锐毕业,接着把一套北洋军军服放到何锐面前。 何锐是公派留学生,每个月都去民国驻日本领事馆领取津贴。每年还能领到一套新军服。 吕风参赞见何锐乐呵呵主动拿起军服穿上,才放下心来。等何锐佩戴好新的少校军阶。吕风说出了此行目的,“何兄弟,段总长那边又发来电报,询问你何时归国。” “有什么事把段老总难住了?”何锐问。 吕风摇摇头,“电报里也没说清楚,只是说关外好像出了些事,应该与日本人脱不了干系。” 看吕风很是在意,何锐问道:“吕兄很不安么?” 吕风叹道:“日本在东北有驻军,他们若是闹事,我们得费不少力气。” “不会有什么大事。”何锐答道。 吕风精神一震,赶紧询问,“真的么?” “若是大事,即便国内不报道,日本这边的报纸肯定报道出来。日本当下什么消息都没有,段总长又语焉不详,应该是些小麻烦。” 听完何锐的分析,吕风叹道:“真是这样就好了。” 这话可就有些关心则乱,何锐安慰吕风,“吕兄不必担心,我今天就要回国。回去之后定然不会让日本在东北撒野。” 吕风也不接茬,只是催促道:“我正是来帮何兄运行李。人在外头,咱们动身吧。” 何锐归国的行李不算少。两个厚实的大木箱死沉死沉,为了加固,还用结实的麻绳在外面捆绑。 出身书香门第,吕风不用打开箱子就能猜到,里面定然塞满了书籍和纸张。 自有人负责押运,何锐与吕风并肩向东京大学方向去了。 何锐问道:“吕兄以为关外出了什么事?” 吕风摇头叹息:“日本去年以协约国攻打同盟国的名义打下了青岛的德国要塞,之后把山东列为战区,始终不想离开。我觉得他们不会就此收手。只怕以后还要弄出事情来。” “哦?”何锐觉得吕风参赞是真的在意国家的事情。能用心到这个程度,比起各路督军强的太多。便问道:“不知政府何时决定加入协约国?此事当尽快才好。” 吕风摇摇头,脸上都是无奈。 两人边走边聊,不久后就到了东京大学门外。何锐与吕风约定在码头见面,就径直走向东京大学门口。 东京大学的门卫看到何锐,最初没认出来。直到认清这套陌生军服下的人是何锐,才鞠躬行礼,“何先生来了,请赶紧进去。平丰盛教授已经到了。” 第7章 毕业の何锐(七) 看着何锐高大的背影消失在东京大学的门内,吕风心中十分羡慕。 何锐是民国派到日本留学的军校生,陆军士官学校毕业不久,进入日本陆军第二师团,即仙台师团第二十九步兵联队实习,充任准尉见习小队长。 实习期未满,赶上北洋政府与日本政府达成了军官委培协议。北洋方面当然希望军官能够进入日本陆军大学学习。但是日本方面提出,非得有日本师团长推荐,才可以获得陆大考试资格。没有被推荐的中国军官,只能由日本开办一个专门培训班,接受日本方面的培训。 北洋方面觉得这是日本方面的刁难,不曾想何锐居然得到了师团长南部辰内的推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陆军大学第27期。 吕风当时不在日本,刚到东京的时候自然不知道此事。民国驻日本使馆参赞对军官没啥搭理的兴趣。何锐这名军人在日本出名,靠的偏偏是政治、经济等学术领域的建树。吕风之所以关注到何锐,是因为何锐闹出远比考入日本陆军大学更大的动静。 在陆军大学期间,因为性格和善,成绩优异兼学识高远。虽然是中国人,何锐很快交集了一帮日本同学,常常和他们一起在课间或居酒屋畅谈天下大事,彼此都处得颇为酣畅。在何锐的提议下,这群青年军官在陆大办了一份名曰《军魂》的油印小报。在众人的推举下,何锐当了个副主编。 恰逢1914年春天,何锐开始在小报上开始连篇刊载《地缘政治学初解》,提出“把国家、民族作为地理的有机体或一个空间现象来认知的科学”,此论一出便大受嘲讽。 日本盛行武士之风,好的就是“心忧天下”这一口,历来狂妄之士如过江之鲫,很多下级武士把狂言妄语当作打动上层的终南捷径。这种手段在日本上层、民间和报界司空见惯。突然冒出一个中国人掺和其中,大言不惭,一时在报界成为笑料。 何锐却不为所动,持续连篇刊载关于地缘政治学的观点以及如何使用这门学科方法论解析当前国际局势,初步拆解关于国家、民族概念,推演海权、陆权、亚欧世界岛与其他岛屿、美洲的对立合作关系。 这时欧洲时局已经十分紧张,某位犯贱军官石原莞尔投稿给《军魂》小报,公开调笑:“若何君真言之有物,可否用你那个狗屁地缘政治学预测下欧洲局势?若真准确,在下必定拜你为师;若是不准,就不要在日本撒谎骗人了。” 何锐立即应战,开始在小报上推演起欧洲局势,连续发了四五篇。以欧洲大报如泰晤士报、费加罗报等刊载的公开情报为底料,逐步拆解欧洲局势,最后锁定在巴尔干半岛。 除了战略推演,何锐在文章最后还郑重建议,日本大藏省应该马上行动起来,马上组织协调日本各大工业企业快速进入战时生产轨道,调整全年工农业生产计划,重新规划全年甚至今后几年进出口贸易计划,尤其要紧的是,一定要抓紧当前最后的窗口期帮助协调大宗商品贸易,拿出宝贵的外汇马上开始紧急抢购,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哪怕把外汇花光甚至负债也在所不惜,更建议日本银行界以积极的态度介入日元汇率管理。 如日本那些狂徒的做派,何锐的文章里‘语重心长’的告诫日本大藏省大臣高桥是清,兵法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夫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得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这个结论发表之后,理所应当的遭到了一片嘲讽,一时间在日本军界引为笑谈。大家见面都互相拿这个“占卜”式的预言开玩笑,石原莞尔更是公开嘲笑:“咱们日本军界中蠢货实在太多了,组成一个联队都装不下,现在居然连中国留学生也学成了马鹿。” 这事情在日本闹得太大,吕风参赞都知道了。以民国驻外使馆的能力,其实也没能力主动做什么。为了填充报告内容,吕风便将此事写进报告里,送回国内。报告送上去之后,就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 何锐这边却很快就有了结果。没让众多日本嘲笑者等太久,欧洲局势在当年夏季急转直下。随着萨拉热窝一声枪响,第一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何锐除了没有准确预测奥匈帝国皇储遇刺事件、奥斯曼帝国因为奇怪的原因参战外,其他部分包括时间、地点甚至进程都全部命中。 此事立刻轰动整个日本。《朝日新闻》和《读卖新闻》的编辑们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军魂》小报,被上面的预测内容与现实的高度重合性震惊。试着派出记者采访何锐。 采访中,何锐并没有神棍般凭空预言。而是将已知的信息代入何锐提出的理论进行推演,再次对战争局面,日本经济动向做出了分析和预测。 报社编辑把访谈内容发出去后,就焦虑的等待着。不久,如何锐的预测,日本开始接到大量订单,经济快速活跃起来。外国的战况消息回来的晚些,却也与何锐预判的相同。 这下,来自日本各界的采访约邀请纷至沓来。何锐之前刊载于油印《军魂》小报上,只在小部分陆军军官中流传的文章在第一时间被翻了出来。在政治经济版面原封不动的‘转载’。 自此,何锐提出的‘地缘政治学’从狂言妄语,摇身一变成了研究对象。从被众人嘲讽的狂言,向着成为被认可的显学方向大步前进。 早在1914年何锐发表《地缘政治学初解》的时候,就被日本东京大学法学部研究国际法的学者平丰盛副教授意外注意到。看完何锐之后的一系列文章后,平丰盛副教授私下与何锐见面,进行学术合作。 自此,何锐野路子的描述方式向着学界约定俗成的行文快速转化,在学界获得更高的接受度。平丰盛教授也发表了自己的研究成果,得到学界认可,获得了教授职位。 之后,平丰盛教授聘请何锐为特约讲师,去东大法学部讲学。两人进行合作,以《地缘政治学》为蓝本,设计30-50个课时,向一批法学部的学生教授地缘政治学。这已经是1915年2月份的事情。 到了这个地步,民国驻日本大使馆还是没啥感觉。吕风觉得这事非得重视不可,就写了一份详细报告。为了不让报告再如石沉大海,吕风不敢走正式的官方途径。而是托了自己老师,也就是现在北洋政府教育总长的关系,把报告递交给了北洋的段祺瑞段总长手里。终于引起了段祺瑞的注意。 外交的事情得靠教育部的人脉才能被上头得知,吕风对此也很难过。好在之后段总长发了句话,北洋官僚这边行动起来。财政部每个月都会与何锐通信,请他提供于外国建议以及贸易的建议。 现在何锐马上就要回国,吕风心里有些期待。日本人都这么在意的何锐,定然是有能耐的。这样的年轻人为国效力,是好事。 第8章 毕业の何锐(八) 假期的校园里面没多少人,大多是前往图书馆方向。整齐的校园内宁静安逸,仿佛睡着了一样。直到何锐推开教室前门,就见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这氛围立刻就回到了正常上课的模样。 教室前排满满当当都是学生,最后两排是平丰盛教授,几名大藏省的年轻官员和记者。还有几位不认识,应该是差不多的身份。 因为是最后一课,教课内容并不多。结束完授课,何锐拍掉手上的粉笔末,对众人说道:“诸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了。” 有年轻学生立刻问道:“请问,我们协约国能赢么?” 北洋政府此时选择中立,并没有加入协约国。日本则是协约国成员。看着学生们期待的目光,何锐坦然答道:“协约国的工业规模,工业人口,工业实力,都远在同盟国之上。现代的战争比拼的就是这些。不管德军再勇猛善战,也没办法扭转现实的物质条件。在战争意志方面,法国绝不会投降。反观德国,必须让法国屈服,才能向参战国民有所交代。法国不投降,协约国就会战斗到底。在这场为期数年的消耗战中,协约国必然胜利。” 记者们刷刷点点的记录着何锐的发言,另一名学生问道:“请问,世界大战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大概在17年中到19年初之间。” “请问,协约国获胜后,世界局面会如何变化?” “战争结束后,英法会制定对他们有利的世界秩序。为了限制德国的报复,应该对欧洲的国家和国土进行划分。德国会割让土地,限制军备。奥匈帝国大概会被拆分……” “请问,英日同盟的未来会如何演变?” “战争结束后,获胜的英国主要对手会变成美国。战争毕竟是在欧洲爆发,美国身处战场之外,从战争中赚取的利益将几十倍于日本。为了应对美国的挑战,英国要尽可能把所有利益都收拢在手里。未来的英日关系将服从英国这样的战略需求……” 学生们急切的询问着国际大事,何锐信手拈来的一一回答。 回答了十几个问题,何锐掏出怀表看了看,说道:“我接下来再回答一个问题,请大家好好想想哦。” 听到这个要求,学生们开始思索起来。后面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一直没吭声,此时忍不住开口了,“请问,如果战争在18年结束,日本经济会怎么样。” 何锐觉得这是个好问题,便答道:“关于此事,平丰盛教授和我已经给大藏省写了报告。建议大藏省从17年底就开始调整生产,将产业结构从战争物资出口转向民用生产领域。虽然世界大战结束后,日本必将从债务国转为债权国……” 教室内爆发出一阵近乎欢呼的叹息声。1904年日俄战争中,日本借了大量外债。俄国战败后不割地不赔款,日本为了偿还债务,一直努力。能还清所有外债,这是日本许多年来的期待。 一跃从债务国变成债权国的判断,让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听到这样的学生们满脸喜色,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们也两眼放光。甚至平日里很沉稳的平丰盛教授也忍不住推了推他的黑边眼镜。 只有后排那个何锐从未见过的男人神色平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见到何锐注意到自己,那人神色依旧平静,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何锐停了停,等热烈的气氛稍稍减弱,才继续讲述着预测,“即便是在战争中获取如此巨大的利益,日本的产业结构只要保持战时模式,就会因为订单骤减而陷入窘境。甚至可能陷入经济危机。这就是我对日本经济的预测。” 教室内的热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不少片刻前还喜笑颜开的年轻学生们已经没了笑容,一脸诧异。 回答完这个提问,何锐说道:“今天的问答到此为止。” 学生中发出一阵叹息,明显是意犹未尽。 何锐继续说道:“诸位,地缘政治学是一门全新的学科,却不是什么点石成金的奇妙手段。期待各位以实事求是的态度面对这门学科,让它有机会成为各位手中的分析世界的工具。诸位,再见。” 学生们集体起立,对何锐报以掌声。 何锐走出教室。平丰盛教授跟了出来,“何君,我送你去码头。” “多谢。” 两人刚走到教学楼门口,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从后面追上来,“平教授,何先生,请留步。” 赶上来的年轻官员们先是道歉,管货币部门的官员随即开口问道:“请问,战后日本汇率会如何变化?” 何锐直接说出结果,“日元会升值。” 记者们也追了出来,被大藏省的一位官员拦住,不让他们打扰。 “如果日元升值,出口政策该如何调整?” “战争结束后,不管日本怎么调整,出口都会降低。” “何君,总会得有个相对较好的应对办法吧。”年轻官员们恳求道。 “办法得从管控出口入手。大藏省提供出口市场的情报,银行针对出口企业采取更细致的贷款指导。或许能降低受到的冲击。” “指导出口?” “对欧洲的出口必然萎缩,就更需要搞明白哪些门类不能再做。小企业对出口风险无从所知,他们知道的只是把商品卖给出口企业与外国商人。如果大藏省与银行不能通过合作把风险扼杀在源头。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 大藏省的年轻官员们一脸严肃。因为不了解海外市场变化,导致某个门类的出口商与生产企业大量倒闭的事情出过很多次。不仅是企业倒闭,企业主自杀,银行也背上了一堆坏账。各方都没有好结果。 大藏省对此也想过办法。但是收效甚微。 此时,圈边一人在众人的沉默中迈步向前。此人正是教室中始终面色不变的那位。他走到何锐对面,掏出了名片。 “在下三井康木。久闻何君大名,听了何君的高论。着实佩服。” 第9章 毕业の何锐(九) 何锐接过名片,上面头衔是‘三井株式会社’副社长。他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从头衔和派头来看,应该是三井财阀的重要人物。 “何君所说的都能切中肯綮,不知道何君在日本未来国家经济政策方面可有思路。” 说完,三井康木打量着何锐,就见何锐微微皱眉,并没说话。 三井不觉得意外,国家层面的经济政策哪里那么容易制定。日本高层里面那么多优秀人才,尚且没办法拿出完全令人信服的政策。如果不是眼见何锐即将离开,三井无论如何不会提出这般问题。 三井康木对何锐了解不多,开始关注何锐是半年多前。 何锐根据所谓的‘地缘政治学’精准预测世界大战,才名声大噪。东大平丰盛教授正是通过与何锐进行论文合作,获得学术界的承认才一举从副教授升为教授。 但有好处的地方也会有麻烦。当朝日新闻开始大量转载两人合作的论文和预测后,之前何锐‘向大藏省郑重建议’的事情也被报道出来。一口巨大无比的黑锅从天而降,砸得大藏大臣高桥是清和首相大隈重信眼冒金星。 文章发表之后立即引起热议,记者分别访问了东京银行业和企业界的诸多高管,三井家兴办了日本第一家私人银行,自此才真正的听说到有何锐这么一号人。 面对记者的询问,各银行纷纷表示大藏省在战前确实没有任何举措。 “所谓举措简直无稽之谈,谁能想得到一个中国人猜得这么准?”一位不愿暴露身份的消息人士称,“实际上,(这件)事情有人是提起过,不过是在居酒屋里当作谈资。谁会把一个陆军军官的经济预测放到正式工作中呀?” 然而,在野党的目的是倒阁,有了机会怎能放过。他们在国会中冷嘲热讽,大隈重信先是装聋作哑,实在不行了只好向国民致歉。高桥是清亲自会晤何锐,以每月150円津贴聘请平丰盛教授和‘助理’何锐为大藏省特别经济顾问。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把大藏省聘请平丰盛教授与何锐的事在报纸上登出来,以此平息舆论压力…… “三井先生。”何锐开口了。三井康木赶紧收回心思。 “经济政策,关注的是生产与需求。当下的需求源自战争,当这个需求消失,国家政策就应当去创造需求。利用创造出的需求提供就业,维持经济运行。” 三井康木大大不解,“何君,你所说的创造出来的需求,怎么有种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的意思。如果有这些需求,何须创造,政府早就开始行动了。” 何锐摇摇头,“创造需求是个很高级的国家政策。想实施,需要几个前提条件。首先是国家有能力降低利息。通过战时出口,日本从债务国变成债权国,手里货币相对充足,能满足这点。其次,在低利率下有明确的投资对象。国家投资方向要限定在基础建设等国计民生的领域。铁路,港口,电力。城市内的建设新住房,改善居住环境,调整工业区位置,解决工人通勤交通的困难。通过扩大教育规模,提升日本受教育人口数量,提高日本人民素质。钱花出去了,看似没有实际盈利。因为这些钱要起的作用本就不是盈利,而是维持经济运行,让人民不失业,有收入。如果能做到的话,未来收益自然可期。现在经济不好,但是经济不会永远不好下去。大规模的基础建设和产业升级不仅能维持就业和经济运行,还能为更长远的生产投资扩张准备好基础。一旦海外市场出现变化,日本就可以立刻开动马力,全力生产。” 三井康木陷入了深思之中,旁边的记者继续刷刷点点的快速记录。 何锐又掏出怀表看了看。见何锐想告辞,三井康木说道:“何君,请坐我的车,让我送何君前往码头吧。” 何锐也不推辞,笑道:“那可就多谢了。” 在前往码头的道路上,三井康木在车里又问了不少问题,却多是与中日两国相关。看得出,三井康木对中国事务非常关注,言谈间深沉而不失礼貌。此时的日本精英昂扬向上,对于重大政治经济问题虽然略显稚嫩,但野心勃勃尽显朝气,何锐不由得心情有些沉重。 汽车到了码头,何锐透过车窗,远远地看到了客轮巨大的轮廓,船首“水户丸”三个大字尤其醒目,码头的通道上人群涌动,一派熙熙攘攘的忙碌景象。前来与何锐送行的众人早已在码头边等候多时。 驻日本使馆的参赞吕风过来和众人见过,随即把船票递到何锐手中,“何兄弟,行李已经送上船了。你快登船吧。” 何锐下得车来,朝森田一家、石原莞尔、南云忠一、山口多闻等人颔首招呼,转头四顾,却惊讶的发现连平日不睦的岗村宁次、东条英机居然也来给他送行,随即大步向前,与岗村握手道:“何某有幸,此处能见岗村学长与东条同学,君等之胸怀,的确出乎意料!” 岗村宁次上前一步,“何君此去,必为帝国之大敌,想来此后半生将与何君对决于庙堂疆场,实在是人生快事,既如此,如何不来?” 身后小畑敏四郎、东条英机等一众陆军军官齐齐点头,朗声道:“正是如此!” 何锐摇头叹息:“若君等执迷于军国小道,我必匡正之!” 此时汽笛轰然作响,催促旅客上船。何锐随即与南云忠一、山口多闻作别。见南云忠一欲言又止,何锐笑道:“你我知交,何必扭捏,此后若中日交恶,大家各为其主,但尽军人本分而已!” 南云忠一与山口多闻相视而笑,“何君洒脱,我等钦佩!” 山口多闻握住何锐的手,用力摇了摇,大笑道:“今天早上山本学长坐立不安,来来回回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没有来。想来,应当是在怕在此时无措吧!” 提起山本五十六那家伙,三人不由得同声大笑,尽显军人豪迈。 汽笛再次拉响,何锐见耽搁不得,与森田一家以及平丰盛教授等人挥手致意,缓步登上舰梯,走到半途,突然转过身来,大声说道:“诸君,何锐此去一别,与诸君必然疆场再见,生死之际,还请各位万勿留情!”他顿了顿,鞠躬道:“陆海军诸君,请好好为日本效力吧!” 船下军官人人脸色肃穆,一齐鞠躬还礼:“请何君好好为中国效力!战场相见,万勿留情!” 最后一声汽笛轰然拉响,一群海鸥在船首盘旋飞翔,“水户丸”缓缓启动,加速出港。 一缕阳光刺破阴霾,洒落在波涛之中,泛出点点金花。 天水人间,彩云西去。 第10章 受命京城(一) 1915年5月22日,随着天空渐渐明亮。早市开了,早点铺子开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只跑上午活儿的车夫穿着短衣,拉着黄包车奔行在人流中。车上坐着穿长袍马褂的有钱人。不管穷富,衣服和满清时代没什么分别,只是街上基本见不到留辫子的,已经没了满清的味儿。 何锐走前往陆军部的道路上。看着这街景,一时有些感叹。即便满清存在了296年之久,在这个王朝覆灭不过4年后的现在。留辫子,这个满清最大特色已经烟消云散。当时代潮流涌动之时,一切旧有的东西都会荡然无存。 然而压垮旧时代的诸多矛盾依旧存在,如果新时代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就会崩溃,被更新的时代所替代。周而复始,直到这些矛盾被解决为止。 上午八点,陆军部门房里换班。等小跑着完成交接的门卫站定,何锐把介绍信递给守门的中尉军官。中尉拿起信,看到竟然是外交部发的,不禁露出讶异的神色。 等看完信,中尉恭敬的说道:“请何少校请稍等,我现在就去通禀。” 不多久,何锐就被领到陆军部一间办公室。一位胖乎乎的中校站起身,主动上前与何锐握手。中校亲切的说道:“何兄弟来的好快。在下姓卢,卢沟桥的卢。看信上所写,你毕业不过四天,就从日本赶回京城啦。” “段总长有命,卑职当然日夜兼程。却不知何事让段总长为之着急?” 卢中校请何锐坐下,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两个月前,也就是1915年3月18日,奉天镇安上将军张锡銮电告北京政府,三百名日军开入奉天城,另有一千五百名驻扎于南满铁路沿线。3月20日日本人在长春插旗招募义勇军,准备赴欧参战,引起中国政府惊慌,害怕华人应招,影响中国的“中立”态度。一面商求日领事停止招募,一面“密禁华人应召”。 讲完发生的事情,卢中校问道:“何兄弟,你家里哪位在外交部任职?” 何锐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卢兄,不知是外交部哪位提起在下?” 卢中校呵呵笑了笑,“若是何兄弟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只是听说段总长和外交部商议的时候,都想找个不怕日本人,又懂得和日本人打交道的。于是想到了你。何兄弟,去关外应付日本人可是个苦差事,你会不会担心?” 何锐没想到会被这么问,被逗乐了,“呵呵,卢兄,日本驻军也只是些普通士兵,又不是青面獠牙的妖怪,有什么好怕。” 卢中校一拍桌子,赞道:“果然是我北洋的兄弟,有胆色。既然何兄弟如此日夜兼程,不知何时能去见段总长?” “现在就可。”何锐爽快的答道。 虽然何锐做好了随时见到段祺瑞的准备,却还是从上午等到下午两点多,才跟着卢中校进了段祺瑞公署的花厅。 花厅布置甚是简单朴素。办公桌后面,一位穿北洋军服的老人正在批示旁边军官递到面前的文件。幕僚将卢中校领进屋,桌后那人停下笔说了几句,卢中校就快步出来,低声命道:“何兄弟,快跟我进去见总长。” 厅内那人正是北洋三杰之一的段祺瑞。段祺瑞长相并不特别出众,神态却英武专注。只是此时看起来有心事,眉宇间颇有忧虑。 卢中校站定敬礼,这才说道:“报告总长,卑职带了何锐前来报道。” 何锐上前敬礼,“卑职何锐,前来向总长报道。” 段祺瑞上下打量了一下个头高挑的何锐,问道:“何兄弟,你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报告总长,卢中校告知卑职。日军进入奉天,擅自招募前往欧洲参战的义勇队。图谋不轨。还有,请总长直接叫属下的姓名何锐。” 段祺瑞心情不好,语气很冷淡,“何锐,日本这是要做什么?” 何锐啪的立正,朗声说道:“请总长指点。” “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 “报告总长。从卑职所听到的消息来看,此事应该是日本在关外的驻军军官的擅自举动,若能逼得我们有所退让,这些军官把我们的退让添油加醋报告到日军参谋本部,就算有了功劳。这些自行其是的军官便升迁有望。” “你说这些日本军官自行其是?难道不是日本上层授意?” “报告总长。此次日军的借口是招募义勇军前去欧洲打仗。东北民众并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别说行军打仗,连怎么用步枪都不知道。英法军队比日军精锐,装备武器更胜日本太多。日本若是不派兵,不履行协约国义务,英法协约国还会认为日本是想坐地起价。若是把这样的义勇军派去欧洲,欧洲各国会认为日本上层在故意羞辱协约国。总长,日本上层虽然坏,却不蠢。他们不会做出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 段祺瑞目光明亮了一些。此时幕僚又带了军官到门口处。段祺瑞招招手,幕僚快步走到段祺瑞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段祺瑞命道:“让张作霖先等着。”随即转过头,“何锐,你继续说。” “报告总长。卑职这几年也认识一些日本军界政界的人。以卑职看来,日本高层的精力都放在逼迫中国完全接受《二十一条》之上,短期内并没有入侵中国的打算。按照日本军官的升迁规定,一个陆军大学毕业的军校生想成为大佐,说是10年,其实更久。至于士官学校毕业的,只怕得30年。关外日军远离日本本土,晋升速度更慢。若是能搞出些符合日本高层政策的事情,哪怕是小功劳,也对升迁大有帮助。” 段祺瑞此时觉得念头通达。他本不觉得日本在东北征送去欧洲的集义勇军算是什么大事。只是当下日本急着逼迫北洋签署《二十一条》,段祺瑞才与外交部商议此事。听了外交部的各种担忧,反倒弄得段祺瑞没办法立刻做出判断。 何锐做出的解释思路清晰,很符合段祺瑞的想法。尤其是对日本在关外驻军军官擅自行动的解释,解开了段祺瑞的疑惑。段祺瑞问道:“何锐,你会如何应对此事。” 第11章 受命京城(二) 听段祺瑞问起自己会如何应对局面,何锐答道:“报告总长,若是卑职应对。会往长春派驻一营装备齐全的北洋军。告知日本在关东的驻军,不许胡来。若是日本小把戏,就斥责日本的不是,据理力争。若是日本军队真的猪油蒙了心,攻击我军。和日军打就是。只要部队装备训练足够,又时刻提防,事先做足准备。日军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段祺瑞听何锐并不怕与日军作战,也放下心来。正想着该安排何锐的差事,突然想起外交部对局面的一些担忧评价,便问道:“何锐,若日本真的想招募义勇军前去欧洲参战呢?” 何锐当即答道:“报告总长,此事真不可能。丢人不说,还会赔钱。把一批没有军事基础的东北百姓训练到能打枪,能行军,就需要花不少钱。再将所谓义勇军运去欧洲,更是一笔费用。若是在日本征集新兵,训练之后送去欧洲,花的钱只怕比使用中国义勇军更少。” 段祺瑞再无疑问,“何锐。派你到张锡銮手下应对此事,你可愿意?” 何锐大声答道:“报告总长,卑职愿意。只是不知道总长要卑职以什么身份到镇安上将麾下。” 段祺瑞心中盘算了一下,“东北省军现在各个团都有了团长。便给你个暂编团的编制,你先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招几个军官,到长春自己招兵。至于身份……中校吧。” 何锐也不讨教还价,果断的应道:“卑职遵命。” 段祺瑞冷冷的问道:“何锐。你若是处理不了俄国与日本人的事情,可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报告总长。若是卑职无能到那个地步,不用总长下令处决,卑职就先自尽。绝不会丢了咱们北洋的人。” 段祺瑞在日本留过学,直到日本切腹自尽的那套。便轻笑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谢总长,卑职告辞了。” 段祺瑞的幕僚带着卢中校与何锐出来,他让两人先在门外等着,自己又回到公署内。 等幕僚一走,卢中校搓着手叹道:“没想到何兄弟竟然得到了段总长器重,这就要前去吉林上任。真是令人佩服。” 听着卢中校酸溜溜的话,何锐打趣的问道:“卢兄也想去长春么?” 卢中校叹息一声,却没回答。只要见识过关内的花花世界,谁会想跑去关外呢?满清时代,满人都不想待在关外。若是留在奉天还好点,长春隶属吉林省,是闯关东的流民们才会去的地方。 按照北洋的规矩,何锐外放到长春,只要在当地站稳脚跟,就是一地的军头。 当下,吉林又是与俄国日本冲突的第一线。旁边的蒙古部落不时还去吉林骚扰。领几个人去那里,搞不连好小命都保不住。卢中校若是早有这般决心,就不会有何锐什么事。 只是眼瞅着北洋小老弟在自己眼前走上了发达之路,卢中校笑道:“呵呵,何兄弟,你可知道该如何在地方收税拉兵?” 何锐笑了笑,也不回答。 卢中校觉得有了机会,凑近一步说道:“何兄弟在八大胡同摆上一桌,我帮何兄弟请几位哥哥。大家喝的高兴,自然会把其中的要点讲给何兄弟听。” 何锐正想摇头表示拒绝,段祺瑞的幕僚已经走了出来,对何锐说道:“何团长,走吧。” 卢中校抢先问道:“去哪里?”。 段祺瑞的幕僚脸上毫无表情,冷淡的答道:“何团长随我去陆军部。” 这趟流程走的着实够快。见到幕僚出示了段祺瑞的手令,陆军部当天就批了公文与公函。 第二天,幕僚带着何锐再次前往陆军部走完剩下的流程。从军籍,档案这些文书工作,到领军服,阶级章,配枪这些需要走动的工作,都执行的颇为顺利。 事情全部办完,两人到了陆军部门内,幕僚说道:“何团长,你可要去八大胡同摆酒宴请那些老军务?若是你不认识那边的人,我帮你介绍一家,定然实惠。” 何锐摇摇头,“卑职在军校这么多年,学的就是如何练兵带兵。到长春后该如何征兵,卑职也已经有了谋划。八大胡同,卑职是不会去的。” 幕僚这两天带着何锐办事,一直不苟言笑,也不与何锐闲聊。听何锐这么讲,却露出一丝笑意。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给何锐,“何团长,我看的出,段总长很器重你。这是段总长给的开拔费,你可要用好。去保定军校招了人,还得靠这些钱去奉天。” 何锐抽出信封里的东西,乃是一张京城银行的1000元支票。 向幕僚举手敬礼,何锐说道:“先生这几日的辛劳,我这里谢过了。还请先生向段总长转达卑职的心意。卑职到了关外,定然不会让日军再有胆量闹事。” 幕僚面露微笑,“那就请何兄弟好好做,莫要让总长失望。告辞。” 说完,幕僚转身而去。竟然没有丝毫停留。 何锐只是在一些书上看过,段祺瑞很清廉。见了师爷的举动,才知道很可能是真的。 与卢中校这种怕死又要占便宜的家伙相比,段祺瑞个人品性或许还行。作为国家领导者,段祺瑞则是完全不合格。 在前往保定的火车上,何锐第三次次梳理完招收军官的流程。闭目放松之时,不禁想象着年轻的北洋军军校生们会是什么样子。当下中国的青年精英中,会是谁会跟随自己一起踏上开辟新时代的道路。光是想想,就很期待呢。 5月25日上午,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王汝贤中将看完陆军部开的公函,又看了何锐的身份文件。却没立刻说话。 倒不是王校长摆谱,保定军校的毕业生个个优秀,此时正值扩军之际,学生十分抢手。何锐这样来军校招生的空头团长,原本根本没机会见到王汝贤校长。只是段祺瑞发了份电报过来,王汝贤才不得不屈尊。 人见了,就算是给足了段祺瑞面子。王校长问道:“陆军部批了几个人?” “报告校长,陆军部批了四名军官。”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毕业后回到地方,起码是连长。在关外这种地方,担任营长是绰绰有余。一个团,四个营。见陆军部没有瞎搞。王汝贤命道:“带何团长去人事科。” 第12章 保定选生(一) 何锐并不在意王校长的冷淡。王汝贤乃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堂堂中将,能见何锐一面,是给段祺瑞面子。 一看到人事科长,何锐惊喜的上前问候,“周兄,我是何锐。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人事科长周胤善见到来人竟然是何锐,脸上也是惊喜。周胤善与何锐是同一批起到日本士官学校留学的北洋军官。何锐考入日本陆大学习的那年,周胤善在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归国。 此时重逢,面对何锐的热情问候,周胤善却收起笑容,与何锐握手后淡然说道:“何兄弟,许久不见。你从日本回来了?” 何锐不知道周胤善为何如此冷淡,两人在日本的时候可不这样。想来周胤善也有苦衷。何锐拿出公文,“周兄,我此次前来是招生。还请周兄帮忙。” “不知何兄是想由学校推荐,还是自己招人?” 何锐答道:“能自己选,当然最好。” 把公文还给何锐,周胤善劝道:“学校对学生知根知底,由学校推荐,何兄能少去许多烦劳。” “不。我还是想自己选。”何锐坚定的答道。 见何锐如此,周胤善对身边的勤务命道:“领何团长去看花名册与档案。” 等屋内无人,周胤善才微微叹息。 故人相逢,本该把酒言欢,至少也得热情相待,可他却着实不敢。。 三年前,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二任校长蒋方震裁撤了一部分学识浅薄,能力不足的教官。换上从德国与日本留学归来的军官。课程也仿照德国与日本。结果惹恼了段祺瑞,对军校各种刁难。 次年,蒋方震以死抗争,枪击自己胸口。虽然被救了回来,却也调离校长职务。由曲同丰少将接任校长职务。 之后段祺瑞插手军校的人事,日本留学归来的周胤善差点被撵出军校。此时虽不想如此,却只能如此。 既然不想招惹事端,周胤善就没有向何锐说清楚军校里面的一些弯弯绕。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平日考核,分为甲、乙、丙三等。如果何锐请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推荐,即便是给何锐这样只有一个空头衔的省军团长,好歹也要在四个人里头塞个乙等生。在丙等里面也不会只给靠后的那些学员。 如果何锐坚持要自己选人,能给何锐选的就只有丙等生。 心中有愧。周胤善傍晚时分问勤务,“何团长在做什么?” 勤务答道:“何团长已经吃了晚饭。正在继续看学生的档案。周科长,何团长还询问,能否让他晚上继续看。” 周胤善点点头,“你告诉何团长,小心烛火。” 第二天一早,周胤善刚在办公室坐下。何锐已经大步走进来,把一张名单放到周胤善面前,“周兄,我已经圈出了名单。可否今天上午开考?” 周胤善接过名单,不解的问道:“开考?怎么考试?试卷呢?” 话说完,就见何锐从背包中抽出一卷刻好的印刷丝网。 既然何锐做好准备,周胤善低下头看起名单。名单上有近三十名学员,步兵、工兵、骑兵、炮兵专业的都有。可见是用了心。 周胤善突然想起一事,抬头看向何锐,“何兄弟,你不会一晚没睡吧?” 何锐的确没睡。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意外的配合,何锐争分夺秒,在昨天下午刻好印刷用的丝网。节省了一天的时间。 没想到周胤善竟然注意到此事,何锐笑道:“周兄,还记得咱们在日本通宵看书的日子么?” 周胤善叹息一声,心中也有些怀念。不过那样的日子早已经过去,周胤善站起身,“我带何兄弟去油印室。” 不到三十人的考试规模,印了三十四份试卷。除了考生人手一份之外,听说何锐事情的教官们拿了剩余几份品评起来。 考卷分四部分。第一部分是军事术科,题目有些偏,却不难。教官中当即有人表示了不屑,“这样的题拿出来,是想让学生们考满分么?” 等看到第二部分,教官们有些不解。天文、地理、物理、化学。这些倒也罢了,考题中竟然还有些关于种田栽树的内容。 看到第三部分,众人直接略过。这部分内容关于为何而战,为谁而战,对国家未来的期待,以及对个人未来的期待。 第四部分再次让教官们皱起眉头。这部分内容都是剿灭土匪、军民关系,战区管理的问题。有听说过何锐要去关外的教官找了个理由,“难道何团长是要彻底清缴关外匪患。” “嗯。题目中就有如何追击,如何查出匪徒窝点。还有如何防止官兵走后土匪死灰复燃的题目。看来何团长是想来真的。” 有教官却不认同,“土匪都在乡间,动用人马剿灭不难,可官兵一走,难免死灰复燃。” 这属于常识性问题,教官们都知道,土匪若是真能轻松根除,就不会如同割韭菜一般,干掉这一波再起来下一波。 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有些人继续做自己的事情,有教官嘲笑起何锐,“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的也不过如此么。” 到了傍晚,听到军官对考题评价的周胤善到了何锐的宿舍。周胤善知道何锐绝没有那么差,更知道日本陆军大学是非常优秀的学校。既然搞不清楚何锐这份考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哪怕是以人事科的身份也得过打听一下。 进了门,傍晚时分的宿舍里没有点蜡烛,十分昏暗。桌上放了试卷等物,桌前的凳子上空空荡荡。就见铺上躺着一人。周胤善走过去细看,就见何锐正在呼呼大睡。 知道何锐从昨天到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后就没睡过,周胤善没叫醒何锐。眼见何锐写的东西放在桌上,周胤善好奇心起,点起蜡烛翻看起来。 选人名单后,何锐用铅笔做了表格,除去学员姓名、籍贯、年龄这三项基本信息,剩下的第四项则是出身。细看内容,近三十人中,要么是中农,要么是工人。最体面的出身也只是教师家庭。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一届1300学员,即便是丙类也有好几百人。出身如此雷同的学员被单独列出来,令周胤善大为讶异。 从几百人中挑出出身如此相似的人,何锐非得一个一个看过来不可。 原本以为何锐选人是萝卜快了不洗泥。不成想何锐绝不是图快,他是有备而来。 第13章 保定选生(二) 看着沉睡中的何锐,周胤善很想把他叫醒。最终还是转回头去继续看何锐一天多时间到底干出了什么。 何锐不仅选出了备选的学生,还将所有试卷都批完了。翻着上面几份答卷,周胤善已经露出笑意。 面对如何彻底剿匪的问题,有位学员给了个很扯淡的回答。想彻底剿灭土匪,大概只能在乡间设置大量供给部队粮食的储存点。然而,这样大动干戈几乎不可能,所以,干脆屯田吧。 看了试卷上的名字,原来是知名的捣蛋鬼程若凡。 周胤善感觉程若凡对何锐的问题很不满,才故意给出这么荒谬的答案。这样不恭敬的态度的确不合适。 再看何锐的批阅,在‘屯田’的建议下划了道线,旁边写下一句‘为何不可以?’ 这家伙傻了么?周胤善继续翻下去,这种‘傻问题’接连出现。让周胤善莫名其妙。 放下试卷,周胤善回忆着几年前与何锐在日本留学时候的事情。何锐性格爽朗友爱,面对挑战却从不躲避。好多次,何锐与军校中的日本同学辩论,问题的尖锐程度让周胤善十分心惊。 何锐的批阅,是要把这些问题拿出来猛批学生? 吹熄蜡烛,起身而去。周胤善心里面下了决定,若是何锐做得过分,周胤善一定要出手阻止。允许何锐来学校选学生,是因为段祺瑞总长下令,陆军部发了公函。这可不等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会允许一个日本陆军大学的跑来撒野。 5月27日,是何锐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第三天。何锐一早就给周胤善一份十余人的名单,这都是进入下一个环节的学员。 周胤善也不询问,派了名叫李国栋的教官和何锐一起与这些学员面谈。 面谈是一对一进行,整个上午才谈完了四名学员。 中午时分,食堂里的饭桌旁,参加完面谈程若凡闷闷不乐的吃饭。同桌的徐乘风啃着馒头问道:“是考试成绩不好么?” 程若凡摇摇头。 坐在对面的钟义府是个精悍的青年,他跟着问道:“因为你故意那样答题,被那何团长骂了?” 程若凡又摇摇头。不仅如此,程若凡还一脸绝望的叹口气,看样子连饭都有些吃不下去。 “到底怎么了?”徐乘风搞不清楚好友出了什么事。 在大家的催问下,程若凡悲哀的说道:“德国赢不了。” 话虽不多,同桌的徐乘风等人都停下手中筷子。旁边饭桌上听到这话的同学也都转过头,讶异的看过来。 自从世界大战爆发后,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都极为关注。绝大部分教官都认为协约国拥有超过同盟国的实力,美国虽然没有参战,却不太可能加入同盟国。所以协约国能赢。 然而程若凡则是最死硬的德国必胜论的支持者。只要提起世界大战的事情,程若凡都是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讲述德国必胜的理由。 而且德国最近半年多来一直占优,尤其是坦能堡战役歼灭27万俄军,更被程若凡当成德国必胜的佐证。一旦辩论中落于下风,就会把这场战役拿出来当做案例硬怼。 让这样一个家伙说出‘德国赢不了’的话,可是不容易。 同桌的同学们停下吃饭,接连询问,旁边桌的同学拿着馒头,边啃边问怎么回事。原先没听到程若凡发言的同学,凑过来一问,得知程若凡竟然变了立场,立刻加入询问的行列。 程若凡再也没心思吃饭,站起身推开众人,往外就走。徐乘风见到程若凡走到门口,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应该是因为不得不承认德国会输,情难自己,流泪了。 “乘风。那何团长有点门道啊。”旁边传来钟义府的声音。 何乘风扭头看了看钟义府,就见钟义府也刚从程若凡离开的方向扭回头,“乘风。咱们一会儿去问问若凡到底听那何团长说了什么。” 与钟义府一样,徐乘风此时好奇心大起。只是觉得程若凡此时说不出什么来,便答道:“找若凡不如找何团长。” “这个好。”钟义府连连点头,拿起筷子边吃边说,“可何团长会和咱们说么?” “咱们下午在外面等他呗。”徐乘风觉得这不是个事。 等徐乘风下午到了何锐面谈的教室外,就见已经有三四十号学生已经聚集在这里。教室门一开,与何锐一起与学生面谈的教官李国栋走出来,黑着脸问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学生中有人答道:“李教官,我们想请教何团长关于世界大战发展的事情。” 既然大家的目的相同,徐乘风就没吭声。 李教官走回教室,过了一阵才出来,“何团长答应和大家聊聊。你们可不要闹,听到了么!” “听到了!”学员们拉着长音答道。随即一窝蜂往教室里面进。等徐乘风进去,教室里面只剩后排靠墙的地方还有点空隙。 何锐已经在黑板上勾出了一个大概的欧洲地形图,正在画出交战双方的国境以及战线。 徐乘风作图成绩全校第一,见了何锐勾勒的地图,心中不禁生出些佩服。 何锐画完之后,转身就开讲。 徐乘风本以为何锐讲述的会与和教官差不多,只是会提出一些独特观点。不成想,何锐从一开始就先讲述了欧洲战场上的形态。 在西线战场上,拥挤着500万以上的军队,数十万门大炮,密集的堑壕、铁丝网与几十万挺重机枪。在东线,则是广袤的东欧大平原。这已经决定了两条战线上战争形态会大不相同。 之后,何锐再将平原、山区与河流画出来,徐乘风立刻就有些隐隐感觉到自己之前对一战的模糊看法些是对的。 大炮、飞机、机枪、自行火炮。何锐描述着欧洲发生的战争。并且对战争的未来做出了预测。 越听,徐乘风就越是焦躁。当何锐预言,重达十几吨甚至是几十吨的装甲车辆也将在不久后投入战场。让本就血腥的战争更加血腥。徐乘风再也听不下去,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教室。 与塞满了人的教室相比,外面的空气好了许多,夏日的热风迎面吹来。徐乘风觉得心中焦躁的难以形容,即便脱下上衣,赤裸上身。这股焦躁感依旧无法驱逐。 徐乘风从军的理想就是保卫国家,抵抗侵略。来自自外国的资料显示,欧洲列强实力强悍,训练有素。实在是找不出击败他们的办法。徐乘风只能将这些挫败感藏在心底,只有和几个好友深入交谈的时候才敢稍稍提起。 对于世界大战,徐乘风并不支持谁,只是期待两方能打的尸山血海,元气大伤。这样中国就能轻松许多。 方才何锐的描述中,中国与欧洲列强的差距已经超出了徐乘风想象力的极限。即便世界大战后欧洲残破,经过战场锤炼的实力只会让中国更无还手之力。 挫败感以前所未有的烈度爆发出来,使得徐乘风几乎呼吸不能。难道中国真的要永远败下去不成? 第14章 保定选生(三) 那些与徐乘风性情相投的同学们陆续聚集到徐乘风的寝室。已经回来的徐乘风仿佛没看到大家进来,继续坐着发呆。同学们同样一脸阴沉,寝室内气氛格外的压抑。 沉默终于被人打破,“这姓何的从外国军校毕业,就知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有了情绪的突破口,同学中当即跟着嚷道:“俺觉得这姓何的只怕是夸大其词!他嘴一张,说有几十万门大炮,就真的有几十万门大炮么?那都是口说无凭的事情!” 徐乘风觉得这个解释让自己好受了一些,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对何锐的反对,徐乘风却慢慢感觉不对劲。 即便再不喜欢何锐,徐乘风能够从何锐身上感受到一种坦诚。何锐的确讲述了欧洲战场上的两军实力,却明显不是为了卖弄,只是在描述欧洲发生着什么样的战争。 徐乘风不喜欢何锐说的一切,但是徐乘风却觉得何锐未必在说谎。 该怎么才能证明何锐是不是个骗子呢?徐乘风站起身来。 看徐乘风快步而去,同学中有人对着徐乘风的背影喊道:“乘风,你去哪里?” 徐乘风也不回答,径直前往何锐面试的教室。推门进去,就见教室里空空荡荡,只有何锐一人坐在桌边写着什么。 最后的夕阳透过窗户照在何锐身上,给他染上了一层金红的色彩。就在此时,钟义府已经追了上来。两人一起走向何锐。 何锐则停下笔,打量着面前两位青年。一位长相清秀,另一位看着很精悍。两人阴沉的神色下有着激烈的情绪。 “两位同学有什么事?”何锐问道。 徐乘风突然发现自己这么做很不礼貌,赶紧做了自我介绍,“何团长,我叫徐乘风。这位是我的同学钟义府。冒昧前来,绝无顶撞的意思。” 何锐本就没怕,不禁轻笑一声。把两人的名字写下来,这才答道:“两位同学是为了什么前来?” “请问何团长,你对欧洲……”徐乘风问道。说道关键处,徐乘风只觉得呼吸又变得艰难。 旁边的钟义府则大声问道:“何团长既然如此清楚欧洲的事情。中国和欧洲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以我来看,区别就在于欧洲积累起了行之有效的政策制定以及政策执行的能力。这是当下中国与欧洲的最大差距。” 徐乘风从未听人这么说过,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提问。 “坐。”何锐命道。 徐乘风与钟义府坐了下来。空气中漂浮的细微灰尘因为两人的动作开始轻盈的飞散开来,在笼罩于何锐身上的阳光中舞动着。 “我听说过科技救国、产业救国、教育救国,当然,也有共和救国之类的说法。你们可否听说过?” 听到救国二字,何锐就见到对面两位青年的眼睛都亮了。两人同时答道,“听说过”,“都听说过。” “政策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而提出,必须有明确的目标。如果把以上说法称为政策。譬如科技救国,政策目标到底是发展科技,还是要救国。” 徐乘风立刻答道:“自然是要救国。” “如果把救国当成目的,就要明确,从谁的手里救中国。” “自然从列强手里。” “列强制定了什么样的政策,以至于让我们非救中国不可?” 徐乘风与钟义府愣住了,思考一阵才答道:“他们逼迫我们签署各种条约,逼迫我们割地赔款。” “这是他们执行政策中的行动,而不是政策本身。我举个例子,鸦片战争。在鸦片战争爆发前,中国每年赚英国人的白银,比英国赚中国的白银要多。英国人又不会屙金溺银,黄金白银越用越少,他们越和中国贸易,就越缺乏贵金属进行交易。这样的现实违背了英国的经济政策。英国不是从一开始就只想卖鸦片,他们尝试了各种商品。最终发现鸦片贸易能赚取巨量白银,就开始向中国倾销鸦片。中国不接受英国这么做,于是虎门销烟,禁绝鸦片。最后,战争爆发了。英国人支持鸦片贸易,是服从于英国的经济政策。为了执行政策,英国政府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但是,就在几年前,英国为了他们的商业利益和卫生政策,又和中国签署了《中英禁烟条约》,禁止鸦片全面贸易。你们听说过这件事么?” 徐乘风与钟义府都知道鸦片战争,知道英国向中国倾销鸦片。却没听说过《中英禁烟条约》的事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何锐的话。 然而看着何锐坦荡的神色,两人都倾向相信何锐没有说谎。 钟义府气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一句,“英国人真不要脸。” “讨论本就不存在的事情毫无意义。英国人的确不要脸,因为英国本就不考虑要不要脸的事情。但是英国人有制定政策的能力,也有执行政策的能力。这就是中国现在不如列强的原因。世界各国列强,强就强在他们已经通过发展自己,获得了政策能力。中国弱就是弱在缺乏政策能力。所以经常把目的当手段,把手段当目的。” “何团长,中国拥有什么样程度的政策能力?” “大概是想当然的程度……” “何团长,那列强的政策能力是什么样的。” “你问的是哪方面的政策能力?” …… 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就在问答中过去。屋里的光线渐渐暗淡,先是看不到空气中的微尘。随着夜色降临,徐乘风和钟义府已经看不清屋内的一切。 即便身处黑暗,徐乘风与钟义府的热情丝毫不减。他们两人逐渐发现,若是按照何锐提出的思路看世界,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列强还是那帮列强,却不再含混不清。已经能够逐渐看懂一些列强真正的强大所在。 就在此时,何锐打开了怀表,镭射表针在黑暗中指出了时间。何锐说道:“我还得回去住处完成今天的工作,先到这里吧。” 徐乘风与钟义府虽然还想继续聊,也觉得不能耽误何锐办公。三人出了教室门,一阵夜风吹来,徐乘风打了个寒颤。好凉爽的夜风。 第15章 保定选生(四) 第二天醒来,徐乘风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从未这么轻松过。尝试品味昨日与何锐的对谈,徐乘风却发现记忆零零碎碎,残缺不全。即便还记得的部分,也无法像昨天何锐那般,将思路自然顺畅的串联起来。 徐乘风连忙找到钟义府,两人一起回忆。有些地方能靠两人互相讲述自己的记忆,重新拼凑起来。有些地方则是两人都忘记了。更有些部分,明明两人同时听何锐讲述,记忆中的内容竟然互相矛盾。都觉得是对方记错了。 两人争辩片刻,徐乘风先回过味来,“咱们别争了。” 见素来较真的徐乘风竟然先退出,钟义府有些意外,也觉得自己未免较真,笑道:“没错,咱们没必要为了个外人争。” 说完,钟义府便觉得自己肚子咕咕叫。眼看日头要到中午,不知不觉就与徐乘风争辩了好久。钟义府站起身,“走,吃饭去。下午看看有没有京城招人的信。乘风,你觉得咱们能进老六镇的部队么?” 徐乘风摇摇头,“我想跟着何团长去关外看看。” “啊?”钟义府愣了楞才明白过来“你……你竟然想去关外!” 徐乘风点点头,清秀的脸上并无特别的表情。钟义府与徐乘风是好友,知道这是徐乘风下定决心的样子。 此时何锐已经完成了最后一名学员的面谈,旁边的周国栋教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何团长,中午头了,一起吃饭吧?” “我再晚点。先把人员确定。” “何团长可别太晚,食堂中午就那么一会儿。” 何锐此时已经管不了吃饭,拿出做好的算式表开始代入数据。步兵,工兵,骑兵,炮兵,一个兵种一个。根据考试成绩,面谈中在各个方向上的打分,专项要进行加权…… 经过计算和两次复算。终于排出了得分顺序。再看怀表,已经下午三点。吃饭肯定是来不及了,去找周胤善还来得及。 步兵专业程若凡,工兵专业许嘉,骑兵专业郑四郎,炮兵专业胡秀山。这四人是首选。 和他们再谈一次,只要四人明确决定与何锐出关,交上名单后,就要准备出发。 急匆匆到了人事科。周胤善扫了一眼名单上的四人,“何兄弟,你是不是私下找了其他学生?” “怎么叫个私下?” 周胤善见过何锐在日本的表现。当日本同学询问何锐的看法,何锐从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虽然何锐总是从容不迫的回答,但日本同学经常会因为激烈的内容交锋而情绪激动,甚至气急败坏。 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是四年前的事情,何锐只怕是没变。不过正因为如此,周胤善觉得何锐只怕不太懂什么叫‘私下拉学生’,便直截了当的问道:“何兄,你和徐乘风与钟义府说了什么。” 这两个名字不在名单里,何锐又觉得自己应该听过。想了想,掏出笔记本翻看一下,“哦。见过。他们两个来找我,聊了一阵。周兄,你还把这个四个人的事情办了吧。只要人事科判定四人没问题,我就要去找他们做最后的确定。” 听何锐这么急着完成招生,周胤善先把两名学员的事情放在一边,问起眼前的事情,“你都试了三轮,怎么还要再确定一次?” “周兄,年轻人冲动,容易脑子一热,就做出决定。我欢迎年轻人加入,所以更要让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困难。出关前难免有顾虑,我想和大家一起把问题搞明白。” 相对两名甲等优秀学生,周胤善并不怎么关心四名丙类生。在人事科干了两年,见识过不少破事。军队这种地方真的是上行下效。何锐如此精明干练,以徐乘风和钟义府现在已经表现出的优秀,真的是未来可期。 只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素来抢手,都是别人求着人事科帮他们说服学生,啥时候轮到人事科反过来求着部队收学校的甲等生人! 然而想到两名优秀的学员,又亲眼见到何锐的干练,刻苦。周胤善还是说道:“何兄弟。这两名学员来见我,想跟着你走。” “周兄这是要塞人给我么?” 周胤善被气乐了,冷笑一声,“呵呵。何兄弟,你这脾气倒是见长。” 何锐摇摇头,“周兄误会了。这四名学生是我通过了这么多流程选出来的的,不可能放弃他们。周兄推荐的学生定然品学兼优,我愿意对他们进行考核。若是面试通过的话,我得让周兄给我增加两个名额。” 没等周胤善回答,一直在旁边屋子里的徐乘风与钟义府忍不住走了出来。徐乘风请求道:“周教官。我们还有半年见习,请给我们一个机会。” 周胤善没吭声。部队要招人,学员要毕业。这种正常的工作中,弯弯绕多了。给何锐增加两个名额,并非特别难的事情。 思前想后,周胤善叫何锐去了僻静的房间,低声问道:“何兄弟。咱们在日本几年,对日本国内战略都有了解。何兄弟准备如此充分,想来要关外大干一场。这些孩子们若是跟了你,定然要出生入死。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为何一定要去关外和日本人争雄?” 何锐坦然答道:“周兄,日本对中国的野心绝不可能主动熄灭。以当下北洋局面,没人能挡得住日本。只要在关外建起一个哪怕最粗糙的工业体系,我就能在日本蠢动的时候打掉他们的野心,让日本知道他们征服满蒙的念头只是痴心妄想。进而为中国免受无数损失。若是不去关外,在其他地方虽然也能做出许多事。然而等日本入侵之时,难免鞭长莫及。” 周胤善心中念头纷杂,沉默半晌,终于说道:“你的试卷在这里还有两份,考试吧。” 既然是优等生,何锐也不监考,让徐乘风与钟义府两人自己做题。自己前去与选出来的学员面谈。 优秀的人才谁都想要,但是何锐认定的优秀中,‘政治可靠’乃是第一位。知识不足可以靠学习来解决。政治不可靠,那是非得亲自经历大量血淋淋的现实,才有可能让一个人改变自己的政治立场。而且这个几率并不算大。 核心队伍里别说有当下权贵出身的人,只要有同情地主士绅的人,就会让以后的工作受到巨大影响。何锐用心制定了这么多看似偏科的题目,又一一面谈。就是为了尽可能保证选出来的人员在政治上尽量可靠。 第16章 保定选生(五) 当天晚上,何锐先从选定的四人那里回来。才与徐乘风和钟义府面谈。 最后一个面谈的是徐乘风。前面的问题进行的非常轻松,徐乘风是个极具爱国热情的青年。何锐觉得战争中需要组织决定胜负的敢死队突击,徐乘风很有可能会报名领队。 正因为如此,何锐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格外的尖锐,“徐同学。国内与国外的敌人都是敌人。如果打击不事生产的地主士绅,没收土地分给佃户。让耕者有其田,你支持么?” “支持。”徐乘风回答的干净利落。 何锐看了看徐乘风的出身成份,‘大地主’三个字十分显眼。 “徐同学,如果这样的改变到了你家,你会答应么?” “我……不会反对。” “为什么?”何锐一点都不敷衍的继续问下去。 “我讨厌地主。每年做的那些事情,我看不下去。”徐乘风语气中有着真正的不快,应该说的是真心话。不过徐乘风很快把话题转到了何锐这边,“何团长。你说做事要制定政策,土地政策,是个政策么?” 听到这个提问,何锐心中欢喜,“土地政策的确是一个政策。还是现阶段非常核心的一个政策。” “请何团长告诉我,你的土地政策是什么样的。”徐乘风目不转睛的看着何锐。 何锐坦率的答道:“土地政策从长期来说,土地所有权归国家,任何个人都不拥有一寸土地。使用权由国家授予生产单位。这个使用权,不能在使用者之间买卖。短期,某种上,可以看做耕者有其田……” 6月1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门外,何锐对周胤善说道:“周兄不用再送。” 周胤善看着何锐身后的六名青年,他们都佩戴着少尉的军阶。自此已经是真正的军官了。 “何兄,照顾好他们。我也等着何兄大展宏图的消息。” 何锐不多话,举手向老同学敬礼,周胤善举手回礼,随即与何锐握手。 这些与几天前初次重逢时候没什么不一样。看上去都是一样的以礼相待,都是一样的平淡。但此时两人之间再无芥蒂,便是如此简单的道别,已经传达了所有敬意与期待。 放开手掌,何锐喊道:“全体都有!立正!敬礼!” 六名青年军人立刻服从了命令,向周胤善敬礼。周胤善看着这帮学员,上前一个个拍了拍他们的肩头。转身向校门走去。 何锐命道:“全体都有,礼毕。” 青年们放下手臂,就听何锐继续说道:“出关的火车要从天津走。我等现在就要前往天津,招收军中文化教员。” “报告,卑职有问题。”徐乘风问道。 “讲。” “何团长,文化教员是干什么的?” “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中国现在识字率低,没办法组建人人都识字的军队。那么,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将军队本身建成一所学校。对所有军中成员进行教育!让所有士兵都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文化教员,就是军中做这个工作的文职。” 看得出,程若凡很羡慕徐乘风能这么爽快的发言,他抢着提问道:“报告,要不要把文化教员也训练到能上战场?” 对这个问题,其他青年军官都一脸的不解。何锐也觉得这个问题着实缺乏水平。但是依旧给与回答。 “通过教育来消除愚昧和无知,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大家刚毕业,应该很清楚这场战争是什么样子。学校每年都要开学,学生们每年要上学9个月的课。我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场战争能够如此绵延不绝的进行下去。程若凡,训练归训练,是让文化教员掌握能够自保的能力。但是,除此之外,程若凡,你还考虑让文化教员上战场么?” 程若凡神色中都是感动的模样,还带点羞愧。他挺直了腰杆,大声答道:“卑职明白了,卑职定然不会再这么想。” 何锐继续命道:“军队想有战斗力,文化是基本需求,官兵一体同样是基本需求。从称呼上,咱们的部队以后只以职位,你我相称。不许用什么上下尊卑的称呼。听到了么!” 六名青年军官愣住了。何锐可没给他们反对的空间,大声喝道:“听到了么!” 面对这样充满压迫力的声音,青年军人们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答道:“听到了!” “好。全体都有,稍息,立正。全体都有,向右转,步行出发!”何锐说完,率先踏上了前往车站的道路。身后六人排成队列,背着行李,各个脚步轻快的跟随在何锐身后。 一行人乘坐火车抵达京城。何锐先去求见了段祺瑞的幕僚,报告自己此时的进度。幕僚听完,说了句“知道了,祝何兄弟一路顺风。”两人就此道别。 幕僚接下来又见了张作霖。此时张作霖被招入京城,就这么晾着。然而老张却不死心,四处拜会北洋大佬,想再回到关外。幕僚根本没接张作霖送上的礼物,只是敷衍几句就径直回到段祺瑞办公的花厅,禀报道:“总长,何锐已经出发前去天津。从天津转车去关外。” 段祺瑞想了想,才想起何锐这件事。问道:“我上次见何锐是什么时候?” “回禀总长,到今天正好是第八天。” 段祺瑞觉得何锐这家伙还算专心办事。便将此事抛在脑后,“车准备好了么?” “总长,车准备好了。”幕僚答道。看着段祺瑞凝重的神色,幕僚微欲言又止。这是段祺瑞第三次前去劝说袁世凯,前两次都引得大总统袁世凯非常不高兴,可谓不欢而散。人说事不过三,段祺瑞第三次去见,只会让隔阂加深。 然而袁世凯铁了心,段祺瑞也不肯放弃。幕僚知道劝不了段祺瑞,只能期待这次会面最好不要继续加深隔阂,让袁世凯与段祺瑞两人的关系破裂。 何锐根本不知道此事,他与同行的年轻人们在车上拉着家常,说说笑笑间,加深自己和大家的了解。在天津火车站下车后,部队排着整齐的队伍直奔国立北洋大学堂。 第17章 天津招人(一) 门房大爷早就看到了何锐这队人马直奔学校而来,等队伍停在门口,门房里的人不敢立刻出来,先在窗边往外看。 好在有人记性不错,认出了站在门口的何锐,便大着胆子走出来说道:“这不是何先生么?” 说话间,几个人从学校里出来,急匆匆赶到门口。为首的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正是国立北洋大学堂的校长赵天麟。 赵天麟校长是公派去美国留学的归国博士,学识过人,在京津地面很有名声,29岁就被北洋政府任命为北洋大学堂校长,可谓少年得志。这时得到门房回报,立即迎出校门,见来的人是何锐,远远就喊道:“何兄,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锐也不拐弯抹角,“此次前来,是想请赵兄助我在天津地面上办些公务。” 赵天麟奇道,“在天津办理公务?愿闻其详?” 听何锐一五一十将此次出关的原因和目的讲完,方才打趣道:“原来如此,那便请何兄发下军令,赵某无有不从。” “请赵兄借宿舍给我用几天。还想租贵校的油印室印刷一批东西。” 赵天麟点点头,:“区区小事,无妨,”他稍稍犹豫,”不过既然入校,还请何兄约束部下,遵守学校纪律。” 何锐知道这时代的军人名声‘非常一般’,便向赵天麟介绍了自己的部队,“和我在一起的青年军官刚毕业三天,不知赵兄对北洋军官学堂的纪律可有信心。” 听闻青年军官都是刚毕业的军校生,赵天麟放下心,“何兄,我这就安排。” 两个小时过去,在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四层主楼办公室里,何锐谢道:“赵兄可是帮了我大忙。” 赵天麟也觉得事情有趣。几天前何锐回国第一站就是天津。两人短暂相见,何锐把两个装满了书籍资料的大箱子寄存在赵天麟这里,约定不久后来取。 现在何锐从北京跑回来,居然带了一支小军队来学校。好在此时学校放假,赵天麟把部队安排进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宿舍住下。 好在何锐此人身份特殊,毕竟在赵天麟看来,何锐既是军人,却又更像是一名学者。当下便笑道:“上次与何兄匆匆一见,未能畅谈。此次何兄总不至于又急着走吧?” 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赵天麟知道有何锐此人,是一年前的事情。赵天麟自己毕业于国立北洋大学堂,去日本留学的同学归国的时候,带回了何锐写的日本版《地缘政治学》初版。把此书推荐给赵天麟。赵天麟留学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并不怎么懂日语。靠粗陋的翻译,读的十分不过瘾。 赵天麟写了封信,请外交部的人帮忙把信转交给何锐。很快,赵天麟就接到了一个大包,里面是何锐几本书的汉语版本手稿。 何锐不仅送来了手稿,还附送了印书的钱,请赵天麟把书印出来顺便再国内学界散发。赵天麟读完之后对何锐颇为欣赏,当即行动起来。这些书每一本都印了数百册,按照欧美习惯,向京津两地学校写信推荐,请国内大学的图书馆收藏,向青年学子推荐借阅。 各个大学也都给赵天麟个面子,收藏了何锐的这些著作。两人自此成了笔友,经常书信往来。 听赵天麟想交流,何锐郑重保证:“当与赵兄聊到尽兴。” 两人虽然当了一年笔友,却是第一次面对面的畅谈。从世界局势,到欧美的思想学术。赵天麟聊的畅快。聊完几个话题,赵天麟又问道:“何兄刚从日本回来,如何看国内的局面?” “不知赵兄怎么看?” “当下各地督军当政,横行不法。国家这么下去怎么能好。” “赵兄所说的没错,中国此时已经政令不通,军令不畅。再这么下去,只会陷入分崩离析的局面。” 赵天麟叹息一声,“唉……何兄以为,若是在中国建立三权分立的制度,完备法律,可否能扭转当下的局面。” 何锐莞尔一笑,此时中国的知识分子对欧美有些迷信,总是幻想照搬照抄一些条例制度,瞬间扭转政治局势,实现国富兵强的目的,当下笑着问道:“赵兄是哈佛法学博士,以赵兄看来,法律制度能在国家中起到什么作用?” 赵天麟微微一怔,倒不是问题深奥,而是太过简单,他并不认为何锐连基本的法律制度概念都不知道,便试探着问道,:“请何兄指教。” “从政治经济角度来看,我们一般用法律或体制工具实现三个目的:其一,对国家社会财富按照一定规则进行分配;其二,为全体国民提供基本的政府公共产品服务如国防、治安、医疗、教育等等;其三,为国家社会秩序运行所产生的成本进行摊派。”何锐严肃的说道:“所以它本身无所谓救国救民,它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赵天麟大为惊讶,这套理论与当前的法律界的公平正义理论认知颇有差异,但又很有见地,不禁追问道:“难道何兄以为,我们不应该制定一套法律制度,实现公平正义以及推动整个国家兴旺强盛吗?” “谁的公平?谁的正义?”何锐一指窗外:“每天早晨,天津租界工部局会派人从街上收拾尸体,少则数十具,多则上百具,在上流社会看来,此事稀松平常;但在贫苦百姓看来,这可是个人吃人的世道。” 赵天麟颇为尴尬。 何锐笑道,“所以我说赵兄,既然谈法制,就得先谈是谁的法制;既然要谈救国,恐怕先要搞清楚救谁的国,若是连赵兄这样的志士都对天津的路倒尸熟视无睹、习以为常,这个国不救也罢。” 赵天麟怔怔地看着何锐半晌,脸色来回变幻,终于叹了口气,勉强说道:“那以何兄之见,当下的中国该如何是好?” 何锐此时平复了情绪,“办法自然有。中国所需要的法制当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为核心目的,去除生产者身上的束缚。而为实现这个目的,则又必须优先解决生产资料重组与国防安全问题。”他指着窗外的那座教堂尖顶,“不清扫那些地主劣绅和买办,不打发我们的列强朋友走人,不论什么法律制度都是没用的。” 赵天麟有些犹豫,“难道没有更和平更宽松的办法吗?何兄,无论如何,暴力总是……总是……不好的吧?” 何锐微微一笑,这是当前中国知识分子的通病,“何某选择从军,就是因为如今的中国,有些事情已经无法用嘴、用笔来解决了,想来华盛顿、克伦威尔应该和我的想法一致。” 第18章 天津招人(二) 赵天麟与何锐聊到傍晚,只觉得意犹未尽,“何兄到天津,请我一尽地主之谊。叫上你的部下,我们吃个饭。” “饭要吃,吃完之后我就要与那些青年们开个会,布置工作。” 何锐说完,见赵天麟神色中有遗憾,又有些好奇,就问道:“赵兄可愿意参加?” “这……是否会影响何兄?”赵天麟出于礼貌,试探道。虽然赵天麟不喜欢北洋军,但何锐却是例外。听听何锐在会上讲什么,着实勾起了赵天麟的好奇心。 几人就到了国立北洋大学堂旁边的小饭铺,每个人来了一大碗面,一份菜,呼呼噜噜吃饱。回到宿舍,青年军官们恭敬的请赵天麟坐到前排,赵天麟笑了笑,让学生们坐在靠近何锐的前排,自己拉了个凳子坐在后面。 何锐掏出写好的文件,在黑板上边抄边讲。 按照四四制的结构,团营连排,一个团64个排,每个排配备一名文化教员,需要64人。这些人并不需要特别高的文化水准,高小毕业就行,中学毕业更好。年龄要在18岁左右。婚姻情况,未婚为佳。 赵天麟本就是教育家,得知何锐要在军中设立文化教员,让官兵在服役期间消除文盲普及教育。自然非常赞同。只觉得何锐并非是那种嘴上说的漂亮,做起来就面目全非的那种人。就大感兴趣的听何锐的具体安排。 何锐的安排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雇些人,在天津张贴海报,散发传单。有愿意应征的青年,就到国立北洋大学堂前来报名。在报名的时候完成最初的口试和笔试。 第二阶段,对报名的人员进行初审。凡是通过初审的人员,何锐与青年军官们要按照报名时候留下的地址前去家访。通过家访更细致的了解学员的情况。 第三阶段,对家访后的信息进行评议,通过评议的成员会被请来进行面谈。再次通过,就签署入伍协议,给与安家费。这些文化教员要带好行李,搬到国立北洋大学堂的宿舍里面集体居住。一旦完成人数,部队就启程前去关外。 青年军官们对这个流程毫无异议,赵天麟也觉得没问题。见何锐分派了具体工作后,青年军人们各个都有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的劲头。赵天麟起身告辞。 何锐送赵天麟去校门口,赵天麟笑道:“何兄这真是办学校的样子,连家访都有。” “闯关东的山东人可不少。我是山东人,知道些事情。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关外。不家访,怎知前来报考文化教员的那些人家世可否清白。” 赵天麟也很感慨,忍不住建议,“何兄,要去关外抵抗日本,这件事要不要写在招生简章上?天津地方被外国欺压许久,不少人早就憋了一肚子气。” “不用。为国效力是个长久的事情,要的是坚忍不拔的人。若是一时激愤,短期应该有些效果。然而这种情绪受不得时间打磨,反倒容易灰心丧气。踏踏实实走,更容易长久。” “何兄高见。”赵天麟赞道:“看来何兄早已经谋划仔细,是我唐突了。” “赵兄是想为国家出力。怎么能叫唐突。” 听何锐说出自己的心思,赵天麟又为想了个办法,“明日我找些报社的朋友,请他们推荐些卖报的,他们走街串巷,对天津的地方很熟。” “可是谢谢。” 两人在校门口分别,何锐回去和大家一起休息。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按照计划干了起来。 1915年的天津虽然没有21世纪的规模,在也是此时中国有名的大城市。7个人跑了一天,连五分之一的城区都没走完。 晚上开总结会的时候,钟义府建议请赵天麟帮忙。何锐摇摇头,“不要这么做。现在就受不了求人相助,到了关外,咱们找谁去?” 6月4日。正式在天津招生已经三天。晚上八点多,何锐他们才陆续回到学校宿舍。这帮小伙子直接躺倒在铺位上,动都不想动。 程若凡哼哼唧唧的问道:“咱们今天走了多远?” 一时没人搭理他。最后还是许嘉翻身坐起,想了一阵才答道:“我觉得这一天得走了六十里路吧。” “有这么远么?”程若凡的声音都缥缈了。 “我去走访了六家报名的人家。”许嘉说着,又感觉疲惫。索性躺回到床上,面对着天花板说道:“加上发传单走的路,得有六十几里。” “这三四天,咱们岂不是走了两百多里路。怪不得我觉得比在野外拉练还累。” 听程若凡提起这个来,青年军官才发现自己竟然完成了这么不得了的事情。又想到此事不过刚开始,钟义府叹道:“还得几天?再这么下去,我要走不动了。” 话音方落,门声一响,何锐带着油墨气味走了进来。看了看这帮精疲力竭的青年,何锐中气充足的喝道:“全都有,起立!” 呼呼啦啦,青年军人们奋力站起。 何锐扬了扬手里刚印出来的一摞纸,“明天休息一天。咱们下午组织学习。这是审查流程和审查表。大家有空可以先看一下。现在,可以休息了。” 说完,何锐就出去把剩余的部分拿进来。一来一回不过二十分钟,等回到宿舍。就见徐乘风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份说明,已经睡着了。其他青年军人们连拿都没拿,在各自床铺上睡得深沉。 何锐轻轻放下其他部分的内容,打了个哈欠,躺回自己床上。刚躺下,一阵倦意袭来。何锐也睡着了。 6月7日。下午两点,青年军人们已经赶回学校坐在了教室中。 过去两天,部队的主要精力从全力发放传单,转到对前来报名的人员进行调查的阶段。 何锐主持会议,命道:“现在会议开始。请许嘉念评审要求。” 许嘉身材矮壮,声音低沉好听,“通过条件一,出身清白。家中不能有人作奸犯科。” 成为评审委员的青年军人们拿起各自分到的评审表,边听边看。 “通过条件二。思想上爱国,不能亲近外国势力。通过条件三,政治上可靠,以工人农民家庭出身为佳……” 第19章 天津招人(三) 何锐与这时代的中国人接触并不多。看着青年军官们期待开始审核的模样,何锐倒是有些迟疑。 这份审核标准在21世纪已经算得上‘高度讲政治’。青年军官们对此貌似毫无反应,也不知道是他们不在乎,又或者他们根本没有政治化的概念。 想了想。何锐决定以后再讨论。至于多久以后,何锐也不知道。 这些天,何锐有空就会讲一段课。把21世纪的进化论、社会学、政治学的基本理论教给大家。 出身普通家庭的成员对于进化论以及社会学反应强烈,对政治课缺乏兴趣。 出身大地主的徐乘风,则是表现出相反的态度。 但是不管哪一种类型,核心成员们对这份在这个时代可以说高度政治化的评审条件并无抵触。这让何锐感觉放心不少。 此时,许嘉已经念完了评审条件,问道:“大家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青年军人纷纷表示都清楚了,许嘉这才坐了下来。 “那么第一次评审会议开始。”何锐做出了宣告。 这次是初审。已经前来报名的六十多人都参加了考试,从他们当中选出进入第一轮的人选。 “朱广友。男,十九岁,未婚。工人家庭出身。当下在一个工厂里当小工。家里父母都在,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成绩……” 找到了记录本上的成绩,钟义府继续念道:“语文,72分。数学,67。他学过外语,语种是英语。不过现在也不记得几句了。” 评审会流程不复杂。采取合议制。先念出基本情况,之后就由负责面谈的人员介绍这方面的内容。 等钟义府念完,徐乘风讲看着笔记本开始向评审会继续介绍情况,“朱广友见过爱国游行,觉得洋人欺负人。要求是安家费能不能全数给了,希望每个月的月钱能按时给,别拖欠。挨打挨骂都行,只是别被欺负。对去关外不在乎,对去其他地方也不在乎。” 许嘉拿出本子,等徐乘风介绍完情况,没有评审员提出异议。这才翻到家访朱广友的那一页,开始介绍家访情况,“朱广友,住在天津工人区。家里有三间房。朱广友和二哥哥住一间。朱广友没说他大哥已经搬出去了……” 听到应征的家伙没说实话,原本心里面挺看好朱广友的军人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快。 “朱广友父母知道朱广友应征,态度不是很支持。我去的时候,朱广友的父母还以为他惹祸了,一个劲的问。他父亲是工人,母亲在家操持……哦,按规定的用语,叫做家庭妇女。很本分的一家人。” 等许嘉介绍完家访情况,钟义府问道:“那朱广友为啥不说他大哥的事情?” 许嘉摇摇头,“不知道。要是大家觉得他可以进入下一轮,咱们就等入队前再问问?” 经过合议,朱广友整体情况还行,进入了下一轮。 “陈得力。男,十八岁,未婚……”下一名人员的审核开始了。 何锐观察着这些青年军人,不时看看打开的怀表。正常情况下,最多45分钟就要休息。然而何锐却想试试看大家的极限。 就见青年军官从兴奋到专注,再到疲惫,最后到难以掩盖的不耐烦。最早不耐烦的居然是钟义府,令何锐有些意外。等精疲力竭的许嘉说出‘下一个’的时候,程若凡说道:“算了,歇会儿吧。”这家伙也终于扛不住了。 整个流程时长大概有一个半小时。 “先到这里。休息半个小时。”何锐下了命令。 众人疲惫不堪的站起身,去散步了。许嘉没动弹,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他问道:“团长,军校老师们是不是也这么合议着评价我们的啊?” “我不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要是我猜,应该大差不差。” 许嘉揉了揉有点酸涩的眼睛,有些欢喜的说道:“何团长。我以前总觉得世上很难有公平。现在参加了评审,尤其是参加了合议。我觉得这世上是可以有公平的。” 何锐这几天很关注许嘉。许嘉的成绩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里面只是个丙等的中等,比起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强很多。在同校同学里就谈不上出色。但是何锐在意的是许嘉表现出来的对评审工作的理解力和热情。 既然许嘉问起,何锐就答道:“有没有公平,看的是评议的目的是要公平,还是要确定的结果。就是所谓的走个过场。” 看许嘉若有所思的点头称是,何锐问道:“你喜欢公平么?” “当然喜欢。” “那就好好体会,怎么利用问询,考试,家访,走访,来制作档案。有了档案,也得靠合议等方法做出决定。” 听到这里,许嘉赶紧的问道:“团长,我会好好做。不过我也有点怕,要是没有合议的方式,由单个人做判断。怎么保证公平呢?” 何锐答道:“如果是那样,得依靠考试内容的指向性,也就是逻辑性来做出判断。” “逻辑到底是什么?”许嘉更有了兴趣,疲惫在知识渴求的面前被挤飞到了九霄云外。 …… 半个小时后,歇过劲的青年军人回来继续工作。 在评审会再次开始前,何锐命道:“从现在开始,评审一次45分钟。中间休息15分钟。” 虽然休息合理了,评审依旧干到了深夜晚上。年轻的军人们付出了巨大的体力和精力,总算选了第一批人。徐广友也是其中之一。 有了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招生的经验,许嘉主动提出,“要不要再去那些人家里,和他们再谈一次,确定一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愿意,有没有什么顾虑?” 徐乘风在军校的时候听何锐与周胤善谈过这个步骤,不禁微微一笑。随手拿起计划文件看了看,却没在安排中看到这一项。 按照何锐的计划,这些人将带着行李到国立北洋大学堂集中居住。在工作内容上,写了‘破冰会’三个字。 即便赵天麟答应了提供宿舍,这等事也不能不告诉他。赵天麟最初只是表示‘知道了’。没想到两天后,他居然找到何锐问道:“何兄为何不操演?这看着可不像是练兵的样子。” “此时还不到时间。我现在正对招到的人员开破冰会。” 第20章 天津招人(四) “破冰会?那是什么?”赵天麟很是不解。 “让大家坐在一起互相认识,自我介绍一下,聊聊天,解开心防。目的是让大家在一个宽松的环境下接触陌生感,尽快能融入团队。” 赵天麟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何兄做事很体贴啊。” 在这个时代,不止一个人说过何锐体贴。何锐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从管理学角度,建立起互信是良好合作的第一步。只是有些人会本能的做,有些人则意识不到。何锐只是按照经典流程执行,与何锐个人怎么想毫无关系。 “赵兄觉得在下体贴,那就算是吧。”何锐答道。 “团长,传单没有了,我们再印一批传单么?”徐乘风跑来提出了建议。 何锐暂停下对文化教育刘景生的丝网刻印指导,抬头答道:“那就不要再印传单。把这个识字手册印出来。” 徐乘风劝道:“现在还缺不少人。我觉得再发一轮传单吧。” “怎么缺人?”何锐故意问。 徐乘风拿出了一份报告,是钟义府做出来的。何锐扫了几眼。到天津的八天里,已经选出35人。还有41个备选。在报告书下面,钟义府还列出了合格率。 到现在为止,决定跟着何锐走的人员数量只占第一轮备选人数的四分之一。加上参加破冰会之后觉得自己不合适,主动退出的。通过比例只有五分之一。 按照这个比例,剩余的41个备选的人中,大概只能选出来8个。加上选出的35个,总数只有43人,是目标64人中的三分之二。 正说话间,许嘉也跑了进来,“团长,是不是再发些传单?” 何锐摇摇头,自己也坐下开始刻丝网,同时命道:“晚上再说。” 评议会继续在晚上召开。许嘉虽然皱眉,工作态度还算一板一眼。其他评议员中,只有钟义府还能保持基本的镇定。像是性子比较急的何乘风,就有明显的放水倾向。 到极限了。何锐心道。 这不是指天津这个百万人口的北方第一大城市找不出人。64个人对于这样规模的人口不到万分之一。 也不是大家不努力。大家每天都想尽快完成工作。花费的心思力气一点不比以前少。 所谓极限,是大家对这件事的忍耐度到了极限。只是现在的核心干部们都年轻,还没办法意识到这点。 既然已经到了极限,就没必要再硬撑下去。何锐在第二天晨会上宣布,“现在结束所有散发传单的工作。再不主动出去招生。大家开始做出关的准备。” 有些年轻干部如释重负,有些年轻干部明显不甘。钟义府问道:“团长,我们现在干什么?” “洗衣服,打扫卫生,收拾行李。” “打扫卫生?”钟义府对这点很不解。 “我们在学校住了这么久,走的时候乱糟糟的。合适么?” 钟义府当即答道:“是。我会带大家打扫。” 这边部队刚行动没多久,赵天麟就来了,“何兄这是要走么?” 程若凡此时正跟在何锐身边整理新印刷出来的识字手册,听到这话就看向赵天麟校长。 “赵兄,人招的差不多了,关外那边也等着我们去。这两天就要启程。本想打扫完毕之后就告知赵兄。” “可惜。本想与何兄多请教。何兄这一路到关外,要记得早些给我写信。我这几天想到何兄所说的法律服务对象,真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赵兄真的有意于此。何不现在就开始准备。中国当前虽然虚弱,却绝不会永久这么下去。当我们重新获得独立自主,民族解放之日。制定国家的政策,自有政府决定。编撰法律条文,还得赵兄这样的专家来做。到时候就看赵兄施展毕生所学,编撰出上佳的法律文本。” 赵天麟愣住了,呆呆的看了何锐一阵,便展颜一笑,“只愿那天早日到来。” 等赵天麟离开,程若凡小心的问道:“团长,咱们中间没人告诉赵校长咱们要走的事情吧?” “应该没有。” “这是不是如团长讲述列强之间其实不欺骗的原因。赵校长这样身处高位的人,只要一看咱们打扫,就知道咱们要走?” “列强之间互相不欺骗,因为他们都是那么做事,很清楚各个细节。至于赵校长,他若是如咱们这样带着学生借宿,离开之前是一定要打扫的。所以他见到打扫,就认为咱们要走。看清事情,很多时候都靠经验积累。若是不认为走前需要打扫的人,又没学过这方面的礼数。见到咱们这么做。难免要先想想再看看,才能知道。或者,他们还会怀疑,咱们打扫的目的是常住。” “原来如此。”程若凡点头答道,看来是听进去了。 6月12日。何锐率领着由6名军官和43名文教教员组成的部队,抵达了火车站。 除了军官之外,家家都有人来送。亲人们拉着孩子谆谆嘱咐,又请求何锐与青年军官们照顾他们的孩子。 何锐等人自然一一答应下来。有些文化教员的亲人临别前尽显小儿女之态,抱着亲人哭起来。让这本就充满了离别之情的站台上更增添了些悲伤。 就在此时,有人赶到这里,见到何锐就喊道:“何兄!” 何锐一看,竟然是赵天麟。赵天麟快步走到何锐面前,“何兄,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何兄可要保重身体。” “赵兄也是。此次在天津能如此顺利,全靠赵兄相助。等我在关外稳定住就会给赵兄写信,若是赵兄能到关外来,我定然好好招待赵兄。” 在此分离之时,赵天麟明显动了感情,“何兄,你所说的中国独立自强之日到来之时,我们还不会太老吧?” “放心,那天到来之时,我们还都年轻!” 听到何锐这话,赵天麟想说什么。然而火车的汽笛却鸣响起来,让何锐完全听不清楚赵天麟的声音。 汽笛声一落,火车乘务员就喊道:“就要开车了。大家赶紧上车!” 赵天麟伸出手来,与何锐握在一起,“保重。” 不久,在声声汽笛中,火车缓缓启动了。离别的众人挤在站台那侧的车窗边,与亲人朋友挥手道别。 这支在一个月内成立的小队伍开始向第一个目的地奉天出发。火车驶出车站,离开城市。无视分别的悲伤与不安,载着乘客们向着更广大的世界进发。 第21章 初到关外(一) 翌日,众人抵达奉天火车站,当地驻军接站人员早已等候多时,为首的军官姓刘,佩戴少校军衔,30来岁。与何锐寒暄几句后赞道:“何团长好年轻啊。” 何锐笑了笑,指着身后的团队,“刘兄谬赞,兄弟的部队刚刚拉起来,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刘少校看了看何锐身后的青年们,干笑几声,“呵呵,何团长少年英雄,佩服,佩服。何团长,你这些兄弟要如何安顿?” “烦请刘兄派几名兄弟,去贵军找几间营房暂时安顿,过几日我们便走。” “如此也好。”刘少校一挥手,当下数名勤务兵上前帮忙将行李装车,清点人数,咳嗽一声,刘少校客气的问道:“何兄是中央的人,一路辛苦,是否还要休息一番?” “哪里哪里,刘兄见外了,中央地方,俱是北洋,不论自何处来,眼下都是要听张帅差遣,眼下到了奉天,自然是随时恭候张帅军令!” 刘少校微微惊讶,点点头道,“何兄弟真是敞亮人哪,可不像留过洋的,如此,现在便请随兄弟去大帅公署罢!” 此时的火车站多在城市郊外,离奉天城有些距离,所以站外已经备好十来匹马,数辆大车。刘少校请何锐上马。日本陆士和陆大都有马术课程,何锐骑术谈不上好,却也不陌生,轻车熟路的松了下马鞍,又重新收紧,捏了捏马肚,从旁边的马兜里拿了块饼子喂了,不多时战马亲昵的转过头来,舔舔他的手心,喷了个响鼻,何锐立即翻身上马,稳稳当当驭马而行。刘少校喝了口彩,赞道:“行家里手,何兄弟可真不像洋学生,比咱老行伍还老行伍。” 何锐点头逊谢,不过他身后的学员队可洋相不少,不少人转着圈牵着马,就是骑不上去,旁边东北军捂着嘴偷笑,却也不上前帮忙。何锐心下了然,这个小小地下马威还真有点“亲切”,当下喝令道:郑四郎,去整整队!“” 郑四郎是之前何锐从保定军官学校士招来的士官生,正是骑兵科出身,熟悉马性,自己马术也是极好,听到长官命令,立即应命。片刻就让马匹安静下来,乖乖地让众人一一上马。 一路行进间,何锐握着缰绳问道:“刘兄,眼下日军在关外有何举措?” 刘少校与何锐并辔而行,听何锐这么问,叹口气:“唉,何团长,日军在租界外不过两千人,真打起来,我们也能打过。只是担心会引发大战,那时候兄弟们可就担当不起了。” “关外的兄弟们辛苦了。”何锐感叹一句,就换了话题。 路上聊的都是俄国、日本、蒙古部落的大概情况。一行人到了公署门口。刘少校进去通禀,郑四郎才低声说道:“团长,日本恐吓手段好像挺管用么。” 何锐轻笑一声,叮嘱道:“我们拜见张上将,正是为了应付此事,时下欧洲大战,日军绝不会在此时开战,不过色厉内荏而已。我国疲弱已久,东北军惧怕日军,也是平常。” 郑四郎撇撇嘴,他刚刚毕业入伍,又自认是正规军校出身,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本就有些瞧不起这些地方军,兼之在火车站被整了一回,更是心头有火。 何锐在郑四郎肩头拍了一巴掌,“不要争这些小心思,等咱们安顿下来,就会开会安排。现在多听、多看、多想,东北是中、日、俄对峙前沿,东北省军也是有些心得的。” 郑四郎点点头,神色中已经没了方才跳脱的模样。 不多时刘少校回来,道了声请便在前引路,何锐被领到镇安上将张锡銮的面前。 穿过回廊,迎面一间正厅,面积颇大,内里却是晚清拜客的格局,太师椅、踏座、黑漆小几,正面挂着猛虎下山图,旁边四壁却又是名人字画。 主座上坐着一位老人,正是民国上将张锡銮,须眉有些斑白,满面红光,很有精神,举手投足间依旧有力,完全看不出衰老迟缓的模样。此时他身着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小帽,慢斯条理的喝茶,形色做派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位职业军人。 何锐上前敬礼,“卑职何锐,奉命前来接受镇安上将张公指挥。” 张锡銮用四川语调的北方口音命道:“何团长,一路辛苦。坐下说话。” “谢过张公。” 张锡銮看完公文,嘴角含笑,问道,“何团长想在长春招兵?” “回禀张公,段总长命卑职听从张公调遣,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张锡銮稍稍吃惊,据他所知,眼前此人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留学期间就已在日本闯下偌大名声,回国后又有段祺瑞青睐,想来正是少年得意之时,此刻见了真人,却又是谦逊守礼,行事很有章法,真是大出所料。当下不由得精神一振,便问道:“何团长要如何应对日本人?” “回禀张公。卑职觉得与日本人折冲,无外乎有理、有利、有节。对日军的挑衅,做事有理可循,不和日军胡搅蛮缠。卑职赴日多年,对日军内情略有所知,之前已向段总长禀报,时下欧战正酣,日本军部绝无对华启衅之意,这必是日本关东州驻军军官妄图邀功,以便请赏升迁。所以卑职以为,此时当与日本驻军将领面议,消弥事端为上。” 听了何锐的话,张锡銮眉头一皱。他在关外四十几年,自然明白日本到底多胡搅蛮缠。若是真能靠讲道理解决,事情绝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不过何锐为此事专程自京城而来,又是段祺瑞的安排,不似敷衍做伪,一时间他也看不明白,只好转问道:“何团长带了多少人?” “回禀张公,卑职带了6名军官,43名士官。加上卑职,一共50人。” 张锡銮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思了半晌,此人是段祺瑞亲委,但又不是嫡系,送个肥缺犯不上,但若要发遣到苦寒之地,却也不美,思之再三,缓缓说道,“何团长是留过学的高才,眼下正是国家危难之际,当得大用。四平离长春近,何团长就请去四平驻扎吧,此处是交通要枢,日俄交汇,各方都很看重,望何团长妥善处理,也保一方平安。” 第22章 初到关外(二) 听张锡銮给了四平当辖区,何锐起身行礼,“遵命。” “何团长准备何时动身?” “卑职的部下随时可以动身。卑职要先去趟关东总督府。段总长向卑职说了日军在长春的事情。卑职请张公派遣一懂得日语的部下,随卑职前往关东都督府,一同与日军交涉。” 此言一出,屋内好几个人倒吸口冷气。关东都督府这个名词听在张锡銮部下们的耳朵里,无异于龙潭虎穴。他们看看何锐,又看看张锡銮,眼中都是震惊不已。 张锡銮若有所思,片刻后轻笑一声,“呵呵,何团长何不直接前去日本在长春的领事馆?” 何锐毫不避开张锡銮的视线,果断回应:长春的日本领事馆管不了日本驻军。关东都督府才是正主,若是关东总督府不下令,这等事只会层出不穷,没个尽头。” “何团长能说动关东总督府?” “卑职不是去和关东长官吵架的,以理服人才是上策。” 听到这里,屋内张锡銮的部下们神色古怪。他们觉得何锐这话实在荒唐,简直像个笑话,却又笑不出来。然而张锡銮神色已经郑重起来,“何团长准备何时前往?” “先请张公发一份电报,告知关东总督府的参谋长浜面又助,卑职将代表奉天镇安上将公署前去交涉。等日本回电后,卑职就前往关东总督府。” 张锡銮有些讶异,“为何见参谋长,而不是见关东长官?” “回禀张公。现在的关东总督府的关东总长是中村觉。我在日本的时候听说过此人,此人是日军老将,今年已是61岁,又在今年1月25日晋升陆军大将,行将退役。按照日本的规矩,中村觉这一任是退役前的荣养,日常事务都是由参谋长负责。所以此次交涉,应直接找参谋长为好。” 听到这里,张锡銮确定何锐是有备而来,对解决此事竟然生出些许期待。但这些年失望太多,张锡銮已经不敢有什么幻想。只是叫来军需官,给何锐批了一批武器弹药。 回到部队住处,何锐叫来核心人员,讲了接下来的安排。徐乘风一听何锐要去关东总督府,当即表示要作为护卫同去。 何锐笑着摇摇头,“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哪里用护卫。倒是你和其他人一起带队去四平,我才更放心。到了四平之后,你们立刻打听这些消息。” 说着,何锐从放文件的书包里找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到了地方上,先进行哪方面的情报收集,何锐早就做好了谋划。只是当时不知道会被张锡銮派到何处。这才没有拿出来。 正想把内容讲给青年军官,钟义府说道:“团长。四平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若是没人跟着你去关东总督府,我们才不放心。” “四郎管外勤。让他跟团长一起去关东总督府。”程若凡提出了不同人选。 在学校就是知名捣蛋鬼的程若凡提出如此正经的建议,让何锐有些意外。从天津到奉天的火车上,何锐已经确定了暂时的职务划分。钟义府管后勤与财务,许嘉管档案,郑四郎管外勤,胡秀山管内勤与警戒。军务方面则是徐乘风与程若凡担当正副队长。 青年军官立刻分成两派,支持徐乘风的钟义府呈现出势单力孤的状态。 何锐拍了拍桌子阻止争论,“你们充当护卫,这也太大材小用。不行。我们接下来要分头行动,你们那边的工作可比我去关东总督府要重要的多。” 不等青年们再说什么,何锐已经把文件分发给青年军官,“你们领了武器装备后,就前往四平。按照这份计划开始调查。” 钟义府拿过自己那份,就见调查内容包括三大类,当地驻军,当地官员,当地头面人物。 不仅列出调查对象,包括调查内容也十分细致。有些事情钟义府觉得自己能应付,更多内容却想不出何时的办法。正迟疑间,就听何锐开始讲述工作分配。 调查工作并非是由钟义府六人完成,而是将工作分配给整个队伍。现在对外宣称,徐乘风是团参谋,程若凡是副团长,其他四人对外宣称是营长。这都是何锐定下对外接触时候的称呼,并非部队内的职务。 “徐乘风、程若凡两人要穿军装,以副团长和参谋身份前去与四平本地政府和军队接洽。打听官方的消息……” “钟义府、郑四郎、胡秀山要换上便装,带挑选出来的人先行前往四平。在四平城内收集情报。许嘉除了坐镇在四平的营地,组织部队进行端枪的训练。即便是空枪,也得有个模样。同时要负责情报汇总分析工作。” “团长,我不太会和人聊天。不如让我留在营地吧。”钟义府请求道。 何锐问郑四郎,“若是有人以问路为名,想知道你的姓名,你会告诉那人么?” 郑四郎果断答道:“自然不会。” “若是在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教官要你们向同学做自我介绍,你会拒绝么?” “当然不会。”郑四郎仍旧果断答道。 何锐转向钟义府,“这就是在什么山唱什么歌。做社会调查,情报收集,需要讲方法。通过合适的方法,让对方在互相交流中,把一部分他们觉得说了也没所谓的事情说出来。分头行动,穿军装或者穿便装,都是为了方便交流。难道你以后只和某一类人打交道么?” “我真不适合做这个。”钟义府还想推脱。 何锐也不搭理这家伙,对着众人说道:“你们都是同学,交流起来障碍更少。互相交流和学习,遇到问题分析问题,找出解决方法。我不在四平的时候,你们要开学习会。会上每个人,不光是你们,那些文化教员也要分组发言。把他们当天的经历讲出来,还要写下来。通过情报汇总和分析,把经验挑出来,提供给大家之后的工作做借鉴。” “这……这是咱们才该知道的事吧?”负责档案管理的许嘉有些不解。 何锐赞道:“保密工作就该如此,时时刻刻都不能放松。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说。” 临时档案管理员许嘉连忙追问:“这份计划书里面哪些部分可以对文化教员说?” 第23章 初到关外(三) “所谓可以说的,也分级别。那些文化教员们和咱们是一起的,他们此次的任务是收集情报。就把计划书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收集的情报内容与方法。至于如何分析情报,他们现在不用知道这些。” 听到这里,程若凡小心的问道:“团长。咱们初来乍到,哪怕是换上便装,也会被人看到。其他人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这个问题挺妙,以至于何锐都笑了。 六名青年军人中四人是何锐选拔出来的,大概都听懂了。徐乘风与钟义府对视一眼,看得出他们也懂。 “若凡,城里分两类人,一类是民众,一类是头面人物。对于民众来说,只要咱们不主动惹事,民众根本不在乎来了什么人。至于头面人物,只要咱们去了,他们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们所想的和你不想让他们想的差不多。” 程若凡听何锐这么讲,心中更是焦急。最近他与徐乘风聊过未来的发展,徐乘风认为不管到了哪里,都要夺取当地的控制权。在此之前,必须要小心些,莫要激发起当地头面人物的警惕。 原本程若凡没想那么多。直到听何锐讲课,谈起如何组建地方政府。程若凡将两件事联系起来。这才真正意识到夺权的重要性。 就听何锐说道:“你们到了四平之后就开始搜集情报。其他事,等我从关东总督府回来。” 程若凡很想立刻就知道何锐的整体谋划,索性自荐,“团长,请让我陪你去关东总督府。” 钟义府打的是同样的主意,见程若凡想抢先,当即问道:“凭什么?” 见话都说到这样子,其他青年军官也不再藏着掖着,徐乘风率先问道:“团长,既然咱们已经有了四平这个辖区。咱们总不能在那地方听别人派遣吧。” “是啊,是啊!”大家表明了态度。 郑四郎问道:“团长,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不和你们谈这个,不是我不知道,也不是我没考虑。正因为我考虑了,才不想说。因为我的出发点是解放中国。不谈夺取四平,是因为想让你们能够跟着我的思路走。” 程若凡有些委屈,“团长,我也想解放中国。可解放中国,得有个地盘吧?” 何锐点点头,“说的没错,这个思考我赞同。那么接下来呢?” “团长,你让我们侦查。我也赞同,打仗前先侦查。” “对,这段也没问题。接下来呢?” “那些地方上的头面人物当然不肯主动让出四平。我想着我们小心为上,不要让他们知道。”程若凡有些委屈的继续讲述着自己的思路。 大家听到这里,钟义府就想插话进去。程若凡估计钟义府是要指摘自己小看了敌人,赶紧阻止钟义府,“让我说完。我也知道我小看了人,这行了吧。” 钟义府摸了摸鼻子,把话憋回肚子里。 程若凡赶紧继续说下去,“既然那些人知道咱们要抢地盘,我就考虑该怎么干掉他们。方才想了好几种办法,也不知道哪种好些。所以想听听团长怎么看。” 见程若凡说完,徐乘风开口了,“我觉得最后一步不是太对。团长说要夺取四平,既然夺取四平是为了让四平成为咱们的地盘,还是更要从四平以后的样子入手吧?” 听到这里,何锐发现自己不得不在程若凡与徐乘风之间做出个对比评价。 论聪明,程若凡只怕不在徐乘风之下。然而程若凡的优势也是劣势。若是给出明确的起点和终点,程若凡能够极快的理解中间步骤。若是没有起点和终点,这家伙很可能没办法坚定的依靠方法论找出方向。 以当下四平的事情来看,程若凡觉得夺取四平是目标。他的思路就线性展开,从到达四平开始,以夺取四平终结。所有行动都在这条线上展开。 徐乘风同样认为夺取四平是必须完成的目标,却会认为夺取四平这个目标服从于建设四平这个更高的目标之下。 尽管徐乘风的思考也很稚嫩,整体思考方向就比程若凡高明。徐乘风是甲等优秀,程若凡只是个丙等中上。何锐并不完全认同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教官们的看法,却也决不能说看教官们都走了眼。 既然徐乘风能把讨论推到这个层面,何锐也不想降低格局,顺着徐乘风提出的思路说了下去,“懂得抢地盘需要斗争,这不是坏事。但是即便抢下全国地盘,也和建立起一个新国家毫无关系。新国家之所以‘新’,是因为这个国家完全按照顶层设计建立。顶层设计,不是考虑大家要怎样在新国家里面生活,而是考虑新国家要让大家怎么生活。” 说完,何锐拿起计划书,“未来的四平,民众要安居乐业。咱们当中谁支持,谁反对??” 青年们虽然觉得这问题太莫名其妙,还是果断表示坚决支持。 “该如何安居乐业。从治安、民生、教育,三方面入手。治安问题,是谁在管四平的治安?现在四平的治安情况如何?强盗团伙有多少?小偷小摸有多少?欺行霸市,强横乡里的有的多少?这个问题得靠收集情报才能达成。收集到情报,该不该留下四平管这方面的人,不就清楚了么。” 何锐说完,指着相关内容,“这里面已经定下了关于四平治安状况了解的细项。大家看一下。” 青年们果然在项目中看到这些内容,都不再说话,安静的看着。 何锐继续说道:“民生问题调查,四平民众吃什么?能吃饱么?靠什么谋生?土地在谁手里,商铺买卖在谁手里,工厂都是谁开的。教育是百年大计,更是眼前的急迫问题。四平有多少学校,这些学校是谁办的?规模如何?四平大概受教育程度是什么水平。识字率多少?小学毕业生有多少,高小毕业生有多少。中学毕业生有多少。” 说完,何锐放下计划书,“同志们,如果把目标设定在夺取四平,四平城内都是我们的敌人。若是为了让四平民众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四平民众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结果在调查的过程中就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 第24章 初到关外(四) 第二天一早,刘少校请何锐去领军械。军火库戒备森严,数十名工兵已经把装满军火的木箱码在围墙角落里,只等装车。, 何锐仔细盘点数量,刘少校今日不知怎的,眉宇间有些抑郁,不似昨天那般干练,见何锐清点完毕,刘少校对着奉上清单,“这是张上将拨给何团长的第一批武器,共有一百条步枪,两挺机枪。一万发子弹,此外还有一些衣帽鞋袜日常军需。等何团长到了四平拉起队伍来再另行准备。对了,张上将还给了何兄五千大洋军费,请何兄弟一会儿随我去取。” 何锐随意抽查了下,里头清一色的汉阳造,两挺轻机枪是法国造,哈奇开斯m1909。枪油都没擦,一看就知道是原装新货。 何锐让徐乘风等人接收武器,自己和刘少校聊起来,“刘兄辛苦了,不过刘兄今日怎么看着有心事?” 刘少校叹口气,“唉,这次张上将派我与何团长一起去关东总督府。” 何锐笑道:“刘兄肯为国效力,乃是好汉。至于到了关东总督府,便让我应对,刘兄只用压阵即可。” 刘少校面色沮丧,摇摇头道:“何兄仗义,兄弟这里谢过了!” 武器接收完毕,大洋也领到手。此时奉天镇安上将公署接到关东总督府的电报,日本方面同意何锐一行前去。 何锐当即准备动身,不仅是军官们,文化教员听闻何锐竟然要单身前往日本关东总督府交涉,都前来送行。 此时文化教员们都换上军服,虽然行动还是普通民众的样子,至少有了点军队的味道。 临到行前,一人走上前来,何锐看了看,是文化教员中临时任命的队长之一,名叫唐贵,因为家境贫寒,政治审查中得分很高,平时做事积极、勤奋向上,因此被作为重点干部培养。 这时他上前笨拙的敬礼,“祝团长一路顺风。” 何锐回礼,“谢谢。你们也一路顺风。” 徐乘风上前说道:“团长,请让我当护卫。” “你这……”何锐正想批评徐乘风,程若凡上前一步,“团长,我们讨论过,让乘风给你当护卫。请团长放心,我们会分担乘风那份工作。我们都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团长出事。换作别人给你当护卫,我们不放心。” 郑四郎也上前劝道:“团长,就请你体谅一下我们。” 在部队安排中,郑四郎负责外勤,就是当护卫也该是郑四郎出勤。然而郑四郎此时坦然表示让徐乘风去,可见心意极为诚恳。 何锐知道不能拒绝。今天是6月16日,何锐抵达京城见到段祺瑞,是5月22日。满打满算不过26天。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队伍人数越来越多。其间奔走走了几千里才来到此地。此时团队中已经有了情义,再以工作的理由否定,只会让大家认为何锐是个为了工作不讲人情的人。 “我把乘风带上。”何锐答道。 听到这话,青年们都面露喜色。不等他们开口,何锐抢先说道:“大家可别光担心我,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不是光有你们担心我,我也担心你们啊。” 程若凡赶紧应道:“团长,乘风和你走,还有我呢。” “切!你别惹事就不错了。”钟义府给程若凡泼了一盆冷水。众人哈哈大笑,原本凝重紧张的气氛中多了些青春写意。 何锐心下有些感动,举手敬礼道,“同志们,咱们在四平见。” 青年们回礼,“请团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众人各自行动。何锐与徐乘风乘坐上前往关东总督府的火车,同行的除了刘少校,还有一位赵翻译官。 一行人就在火车上拉开了话匣子,聊起了关外的事情。看得出,刘少校这次非常依赖何锐,对何锐的问题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意。赵翻译官在众人之中职位最低,此人颇为乖巧,他是本地人,精通日语,全程一连串马屁讨好,顺带着也给几位长官详细介绍了日本租界关东州的情况。 所谓关东州就是后世包括旅顺大连在内的金州半岛。最初是被俄国侵占,日俄战争后被日本夺走。 之后日本在关东州修建城市,招收日本与中国移民在这良港之地建立城市。此时已经是个颇有规模的重镇。 火车接近了关东州地界。徐乘风慢慢的有些心情沉重,转头看去,只见何锐也是脸色抑郁,:不禁问道,“团长,你看着不高兴。” 何锐看着窗外的日语路标,冷静的答道:“国势如此,我辈自然心痛!” 徐乘风叹道:“不知何时能够收回所有租界,将外国人赶出去。” 听到徐乘风这话,刘少校连忙叮嘱道:“何团长,这话咱们此时说说就好,可千万别到关东军司令部里面说。” 关外的军队最怕与日军俄军冲突,何锐对此心知肚明。见刘少校如此担心,只能勉强笑道:“刘兄莫要担心,在下还没有莽撞到如此地步。” 这时火车慢慢降速停车,从外面的环境来看,何锐确定没进入关东州火车站,众人正有些诧异。没多久,一行人登上火车,为首的是一名日本中尉,紧跟在日本人身后的是四名穿着铁路制服的中国人。日本中尉只是神色冷淡傲慢,跟在他们身后的四人凶神恶煞,不住的用汉语呵斥旅客让开过道。为日本军官开道。 或许是见中尉始终没发话,四名狗腿子更是凶恶起来。要一位拖家带口的商人把行礼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违禁品。 商人陪着笑,打开了箱子。里面都是衣物。其中一名汉奸拎起箱子就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车厢地板上。商人只能陪着笑,眼睁睁的看着汉奸糟蹋自己的东西,还得一个劲的解释自己绝没有携带违禁品。 何锐看向刘中校与赵翻译,就见两人垂下视线,神色中有着无奈与气愤,徐乘风却是满脸杀气,右手不禁探向腰间的配枪。 日本中尉已经注意到身穿军服的何锐,眯缝着眼看了一阵,径直向何锐走来。 何锐看微微一笑,率先站起身,顺势伸手按住徐乘风的肩头,不让他乱动。 日本军官仰视着何锐,啪的立正敬礼,恭敬的问道,“请是阁下是何锐何学长么?” 何锐举手还礼,命令道:“稍息!” 等中尉站好,何锐放下手来,皱眉问道:“中尉,你是陆士几期毕业的?” 车厢中好似凝固了,众人目瞪口呆。 第25章 初到关外(五) 关东总督府是一座维多利亚式样的建筑,占地颇大,日本军人来来往往,甚是热闹。不多时,只见一众进出的军官突然陆续立正敬礼,一位中年少将率领了一众校官出现在门口。 “立正!敬礼!”门口警戒的卫兵们竖起步枪致敬。 何锐大概猜到这位只怕是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见他亲自来大门口迎接,何锐不禁大为惊讶。 此事有些不合常规。正疑惑间,就见浜面又助身后的一位日军大尉,身形瘦削,戴着眼镜,这时眉宇含笑,笑吟吟地朝自己点头,竟然是永田铁山。何锐这才恍然大悟。 何锐和永田铁山很少见面,但交流频繁。当他刚考上日本陆军大学时,永田还在德国柏林做武官,直到1914年年初才回到日本,随着何锐在日本名气日增,永田铁山也对何锐的学术发生了兴趣,尤其是对地缘政治学非常赞赏。为此还专程跑到陆大请何锐喝酒,不过此人事务繁忙,难得见面。两人后期多是书信交流。 在何锐的印象中,永田铁山此人与一般日本陆军军人大不一样,为人机巧善变,胸有韬略却又拉得下面子逢迎媚上,很早就勾搭上了裕仁皇太子,在日本政界和军界人脉很广,情商与智商双高,同时军事素养和军事理论也很有一套,在何锐的心中,此人在日本陆军中当为第一。 浜面又助少将走到何锐面前站定,何锐上前敬礼,用日语说道,“下官何锐,向少将阁下致敬。” 浜面又助少将点点头,举手还礼,上下打量了何锐一番,微笑着开口,“我是浜面又助。何君,你们的河合操校长是可是我的老友,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 “报告阁下,校长身体健康。”何锐答道。 “很好!何君之大名,我虽在关东州,却素有耳闻,河合操居然也来信夸赞,这可真是少见啊。”滨面又助少将伸出手来,按了按何锐的肩膀,何锐肃然立正,纹丝不动,他满意的道:“真是一位优秀的后辈哪,可惜不是日本人!” 他转过身去,对一名参谋命道:“去准备车,我要请何君喝酒!” 赵翻译在后面低声的把交谈情况讲给刘少校与徐乘风,两人神色木然,显然,此情此景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 不多时,车队在一家颇为气派的日本料理店门外停下,招牌上写着‘关东丸’三个大字,店主早已等候在门口,立即上前殷勤的帮忙打开车门,不住地鞠躬问好,随后将众人引进雅间。 雅间是日本式的宴会格局,设有主位,旁边两列是分餐小几,几名浓妆艳抹身穿和服的日本女人深深的鞠躬迎接,日军军官们脱了鞋,走入其中。徐乘风才明白过来,何锐要大家出发前洗澡,热水烫脚,换上干净袜子是为了什么。 浜面又助少将在主位坐下,何锐坐在客座首位。浜面又助少将指了指坐在何锐对面的大尉,“何君,永田君也是你的老友,今日便如同在日本一般,大家不必拘束。” 何锐向永田铁山躬身致意,才答道:“下官见过永田学长。到现在,陆大同学都认为永田学长是陆大的骄傲。” 浜面又助少将笑道:“永田,宫中军中,对你都寄予厚望,连何君这等人物对你都如此敬仰,你可不要让大家失望哦。” 永田铁山笑了笑,对何锐说道:“何君。听闻你归国之前给高桥大臣写了报告,可否透漏一下报告内容?” “永田学长客气了,只是一些小小地建议,不足挂齿。东京大学的平丰盛教授和我向大藏省写了一份局势分析建议,我们预测在世界大战结束前,日本就会从债务国转为债权国。” “哦?”浜面又助少将微微一怔,永田铁山却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屋内的日本校官们可没有浜面又助少将般稳重,有人面露讶异,更多人则是面露笑容,只是不敢大声欢呼出来。 何锐见众人动容,心下一动,借着永田铁山的询问,就把内容说的有趣些,“我们在报告中给高桥大臣建议,当下的日本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到协调产能上。平丰盛教授甚至在行文中连续重复了三次,出口,出口,出口!我那时候已经准备回国,很担心平丰盛教授亲自向高桥大臣作报告的时候也会这么激动。平丰盛教授却依然固执,他说若是见到高桥大臣的时候定然据理力争,欧洲大战是日本千载难逢的大机遇,若是不抓住此次机遇扩大工业规模、振兴国力,当遗憾百世!” 他转头四顾,看着申请专注的一众军官,微笑道:“若是产能迅速增加、贸易额便迅速增加,由此日本将获得大额出超,外汇迅猛流入,届时海陆军军费预算必然大有空间。” 浜面又助本原本只是礼貌式微笑倾听,听到军费会增加,依然动容,“还望何君所说的能实现。” ,这时外间轻轻扣响,纸门拉开,日料店开始上菜。小桌上很快摆了各色日式料理,浜面又助少将端起酒杯,“诸君,今日何君来访,请一起为东亚团结干杯!” “干杯!”众人应道。 酒过三巡,房门再次拉开。四位华服艺伎迈着小碎步走入雅间,向众人躬身问候。众人跪坐榻上,微微前倾回礼。抱着日本三弦的艺伎跪坐下来,拿起拨板。音乐声起,另外三人手持折扇,开始在席前翩翩起舞。 日本舞讲的是雅致,艺伎舞蹈动作不大,却从容婉约。那些校官们目不转睛,酒宴近酣,有些年轻军官慢慢放浪形骸起来。 这个场面何锐很有经验,且关东州的艺伎水准比东京差距甚远,他看了一会,心下无趣,就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顺道看了看浜面又助少将和永田铁山。就见两人都在看艺伎表演,却又若有所思,当自己的目光落在永田铁山身上时,永田铁山似有所感,转回头看了过来。 何锐端着酒杯,向永田铁山隔空敬酒。永田铁山端起酒杯回敬,两人都是一饮而尽。 第26章 初到关外(六) 两支舞结束,日本校官们纷纷鼓掌。艺伎们再次优雅的行礼,准备退出去。 请艺伎留下来陪酒,是要加钱的。好在此时正是公款消费,便有校官喊道:“诸位小姐,请留步,对对俳句吧。” 众人当即表示赞同,众人看向浜面又助少将,就见少将点点头,便一齐举杯相敬。 日本俳句的创作必须遵循两个基本规则:俳句由五、七、五三行十七个字母组成,以日文(假名)为标准。 在俳句中必定要有一个季语。所谓季语是指用以表示春、夏、秋、冬及新年的季节用语。 席上浜面又助少将地位最高,自然由他开始。接下来就轮到了何锐,何锐听浜面又助少将的上句,想了想,应道:「夕暮れの,フライングめく,夏灯し」。 这段翻译成汉语,大概是,“盛夏日落迟,灯火未夜匆匆明。” 军官们听到此时,都颇为讶异。连艺伎们看了过来。 永田铁山端起酒杯,大声喝彩,“诸君,请一起敬何君一杯。” 一众日本军官纷纷举杯相敬。 何锐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见何锐如此爽快,一众日本军官也喝彩赞道:“何君友爱豪爽,陆大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何锐只得点头逊谢,向这些考不上陆军大学的学渣们一一致意。 日本文学家松尾芭蕉曾说过:“散会之后抄录和歌的纸就成了废纸。”正说明连句的真髓在于当场的愉悦。乐趣在于交锋而非整篇的完整。一句与一句自成一个转折,每两句就是一个世界。 大家对着俳句,渐近酣畅,气氛越来越热烈。眼见下属们酒酣耳热,浜面又助少将转向何锐,“何君,不知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报告将军阁下。下官获任四平地方长官。即将赴任。” “何君此时竟然不去镇安上将公署做参谋吗?”浜面又助少将笑道。 “将军阁下,下官认为四平与奉天相比未必就差多少。等下官到了四平之后,自然会整顿社会秩序,鼓励生产。保护一方平安,也是在下的夙愿。” 浜面又助少将神色平淡,只是随口赞道:“有志气。” “将军阁下,商品总得出售才有收益。下官以为,工业发展想获取更充足的原材料,必须先得治安良好,秩序安定。若是工商环境紊乱、军队闹事,强买强卖,农民和工厂主必然不肯放心生产出更多的粮食和煤、铁等原材料。当然,东北土匪众多,流寇恶棍横行。下官对于这些土匪流寇绝不会放过,定然整顿治安、恢复秩序。下官认为,只要局面稳定,东北的平价粮食以及工业原材料出口定然大增,在世界大战期间,当务之急是中日携手,相互提携,一起振兴经济、发展国力。以在下微末之见,将军所领之关东州驻军,当为日本工商业发展保驾护航,为两国友好合作助力。” 滨面又助少将听完,却不回应,指了指永田铁山,两人相视而笑。 永田铁山笑道:“将军阁下,在下昨日之言可否应验?本届陆大第一,可否名至实归?” 滨面又助少将转过头来,对何锐笑道:“昨日接到你的电文,永田铁山立即断定你定然有备而来,建议我为难你一回,一不进司令部,二不谈公事,一说道中日之事就立即回避,看你有何能为,想不到啊想不到,何君果然如传闻中睿智过人。” 永田铁山抚掌大笑:“何君,众人之中,唯独我对您信心十足,即便是我也不知你会怎么说!” 何锐微笑道:“中日之间,些许纷争不足挂齿,又何必多言,唯独经济工业,事关重大,不可不重视!” 滨面又助少将点点头,换上严肃的神情,温言道,“何君可有什么建议吗?” “阁下。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的最大利益就在于出口。在下与三井康木先生偶然一晤,谈到些经济想法,回国之后时有所悟,已经写了一份规划书,还想请阁下代为转交给三井康木先生。” 说完,何锐掏出写好的信,连带三井康木的名片一起交给浜面又助少将。 浜面又助少将接过名片,顿时动容,三井财阀的继承人,可并非等闲人物。此时看向何锐,神色复杂,之前他绝想不到此人连日本商界都能勾连上,只是不知道他与三井家关系究竟如何。 三井财团是日本第一财团,更创办了日本第一家私人银行。虽然三井家对外并不高调,却不等于他们家的影响力不够大。至于三井康木,四十出头便掌控了三井家的银行业,传说中有可能成为三井家下一任家主。 想到这里,浜面又助少将问道:“何君,不知你给三井君的计划书里面写了什么?” “下官在东京的时候想买个糖果,因为产销两旺,军校外那条街的商店里已经没没货。可见日本对原材料需求之大。在下在四平驻扎,四平为东北交通枢纽,粮食、煤、铁以及有色金属都在下官驻地转运,以下官看来,东北民众生活困苦,应努力发展生产,开放贸易,以便提升民众生活水平,因此,下官在信里邀请三井先生派人来四平,商议出口与进口之事。” 浜面又助少将愕然半晌,这才将信件和名片收起,举起酒杯,欣然道,“既然何君如此有志向,转交信件一事,自当相助。来,何君,请喝酒。” 两人又喝了两杯,永田铁山随即起身告罪,在房间角落与一名参谋耳语,参谋连连点头,起身出门,不久后,又快步回来,对浜面又助少将报告道:“报告将军阁下,刚才司令部接到电报,松冈大队长擅自派人前往长春招募本地义勇前往欧洲作战,与当地政府有些摩擦,部队长请阁下指示。” 参谋大声汇报,满屋的军官顿时安静,齐齐肃然。 赵翻译赶紧低声翻译。事情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刘少校与徐乘风全程呆滞,如在梦中。 第27章 初到关外(七) 浜面又助少将皱眉紧皱,用力一拍案几,震得面前的碗筷一起跳起。他朝参谋怒喝道:“混蛋!马鹿!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为什么之前不向我汇报!” 参谋低下头,为难地道:“报告将军,之前您一直在主持重要军事会议,所以此时只是备档!” 滨面又助少将愈发生气,怒道:“可恶!这帮将校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必将严惩!” 何锐收起微笑,连忙起身劝道:“将军阁下,请容我一言。我听说过松冈君,他性子虽然急躁,却不是不识大体之人。想来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尽快打败同盟国,为日本尽一份义务。虽然鲁莽了些,但拳拳报国之心,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永田铁山也劝道:“将军阁下。松冈君素来勇猛,政治上的事情不太理会,此事我建议您当面询松冈君为好。” 听闻何锐与永田铁山所言,浜面又助少将面色稍缓,对屋内一众军官呵斥道:“诸君,当下是世界大战的重要时期,我们的敌人是同盟国。在世界大战期间,一切影响日中亲善的事情都是不应该的。我们身为帝国军人,应明了职责所在。这次何君作为中国政府代表,亲自为松冈求情,为邻邦感情计,我不便严惩,但是下次,就不会这么放过。诸君听到了么?” “嗨!”军官们一齐躬身领命。 这时酒宴行将结束,浜面又助少将与何锐道别,问道:“何君何时前往四平上任?” “下官已经买前往四平的车票,立刻前往。确定了上任日期,一定会给将军阁下发电报。” 滨面又助少将握住何锐的手,叮嘱道,“东北局势混乱,何君若有困难,可随时给关东州司令部发电报!” 何锐抽出双手,立正敬礼道,“将军阁下,为了中日友谊,下官定不负所望!” 两边道别,何锐一行人回到旅馆,一边让徐乘风收拾行李,一边对刘少校笑道,“刘兄,此事已经解决。兄弟我就不回奉天,直接去四平。” 刘少校此刻对何锐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本他以为何锐会与关东总督府的人唇枪舌剑,大吵一架。以这一路上听何锐表现出的对租界的态度,刘少校甚至担心会爆发两国冲突。 不成想,双方只是喝了顿酒,玩了些风雅的东西。日本少将参谋长竟然公开呵斥日本军官,在何锐的求情下才免除了惩处。 即便是亲身经历,刘少校此刻依然犹在梦中。听闻何锐不回奉天,刘少校赶紧劝道:“何兄弟,何必那么着急。咱们一起回禀张上将。” “不必。我的兄弟们第一次到关外,我着实担心他们。请刘兄回去禀报张上将,早则两三日,迟则四五日。日军定然会有所表示。若是过了这个时间还没动静,那就是我有辱使命。我自然会向张上将请罪。” 刘少校见何锐如此坚持,也不再劝阻。便退了房间,与何锐一起前往火车站。 火车到了奉天站,刘少校拉着何锐的手,诚恳的说道:“何兄弟,不管日军最后有没有退兵,光是这一趟所见,我都会在张上将面前说清楚,何兄之才干,真此世罕有,此去四平,为国家计,还请何兄保全有为之身,若是有什么人难为,尽管来奉天找我!。” 与何锐道别后,刘少校直奔奉天镇安上将公署。张锡銮没想到刘少校如此快就回来,心中顿时不快,又听闻警卫说何锐没有一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对日交涉一事,还将纠缠下去。 因为失望的次数太多,张锡銮倒是没生气。不过心里面对何锐着实有些不快。 见到刘少校满面喜色的进来,张锡銮惊诧莫名。询问道,“难道事情办妥当了?” 等刘少校与赵翻译将此行经历讲出,张锡銮已经听得目瞪口呆,心下已然不信,不过刘赵二人应该不敢编造这样的弥天大谎,此事事关重大,二人必不敢如此轻佻。 但张锡銮着实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心下琢磨,一时间,连他这样的官场老手都不知该如何处置。听刘少校转述了何锐对时间的判断,张锡銮想了想,只能命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 刘少校本以为张锡銮会详细的询问,不成想上官如此冷淡,一时也愣住了。 见两人迟迟不动,张锡銮有些不耐,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一声。刘赵二人惊醒过来,见上官如此神色,不敢造次,只得泱泱退下。 张锡銮心中烦恼非常,绕着客厅转圈踱步。这次连何锐交涉也没有成效,那又该如何处置呢?日军在奉天、南满铁路驻扎,而且还在长春招募中国人,作为东北地方长官,自然是万万不能坐视的,不过这些日本鬼子软硬不吃,一时还真没有良策。 这时厅外又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去,只见刘少校拿着一份电文站在门口。 张锡銮勃然大怒,抄起桌子上的茶碗就摔了出去,怒道:“不是说是让你下去吗?没长耳朵吗?” 刘少校苦着脸道:“报告,刚才电报房抄来电报,奉天以及南满铁路沿线日军纷纷拔营撤退!”他奉上电报纸,“请大帅过目!” 张锡銮浑身一震,伸手接过电文,匆匆浏览,呆了半晌,家乡话脱口而出:“仙人板板,这些小鬼子还真给老子撤了?!!” 见长官脸色转暖,刘少校凑趣道:“上赖大帅虎威,下靠将士用命,看来那个何锐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 张锡銮哈哈大笑,心情大好,一时也不端架子,笑骂道:“仙人板板,还要你说?!这个何锐,老子第一次见了,就觉得此人不凡!本帅敢差他前去,自然大有道理。” “大帅慧眼识人,卑职拜服!” 张锡銮反复浏览着电文,突然想起何锐来,转头问道:“刘副官,这时候何锐应该快到四平了吧?” 刘少校略一计算,点头道:“回大帅,若路上无差,这会火车刚刚到站!” “去,你领一连人马,去库房里再领两百条快枪,五挺机枪,两万发子弹,赶紧给何团长送去,四平是我东北要地,防务上可万万轻忽不得!” 第28章 四平故事(一) 上午时分,钟义府一身便装,带着一名文化教员进了间茶馆。 跑堂三天都见钟义府前来,连忙送上茶水,带着职业的笑容道问道:“钟爷今天可是来得早。” 钟义府给了茶钱,又拿了几个铜板在手里颠了颠,跑堂立即的凑过来低声问道:“钟爷,您今日想打听些什么事?” 随从的文化教员笑道,“照规矩,先上点点心,慢慢说!” 这名文化教员名叫陈得力,在天津贫民巷长大,打小没了父亲,全靠母亲和半大的哥哥拉扯长大,高小没毕业就去了茶水铺当跑堂伙计兼记账学徒,为人聪明刻苦,做事很细心,对于市井之事非常熟悉,很得钟义府看重。这次在四平打探消息,特意带他出来做帮手。 不多时,茶水点心摆上,伙计搓着手上来,接过赏钱,钟义府问道:“伙计,你昨日说这四平有六大商会,我沿街走了走,怎么只看到五家会馆?” “钟爷,你没看到的那家是周三爷。周三爷在黑龙江开金矿,主要前往俄国买卖东西。平时不到咱们四平来。” “不太来四平,还能算是一家商会?不过既然敢开金矿,看来这周三爷家的卫队可不少。”钟义府故意感叹着。 “这就不知道了。” 钟义府又给伙计添了几枚铜币,伙计才低声说道:“钟爷。我只是听人说,周三爷家能打枪的得有二三百号。能骑马打枪听说有四五十号。是不是真的,咱也不清楚。” “我要是想拜见周三爷,得等到什么时候?” “到了秋天,周三爷会来四平一趟。若是钟爷那时候前来做买卖,应该能见到。” 钟义府最初给自己编的身份是奉天的商人,到四平和长春来看看市面。此时就顺着伙计的话问道:“也不知道那时候还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钟爷,那时候会不会来大人物不好说。听说最近来了一位大人物,听说是从京城来了个何督军。到了四平后也不见人,只是派了他手下的副团长和两位营长拜会了市长、警察局长,商会会长。不知钟爷可曾听说过?” 钟义府摇摇头,“没听说过。”又觉得自己这回答太随便,不像是商人,便笑道:“人家是从京城到的四平,我哪里能见那样的大人物。” 正说话间,外头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商人模样的男子。进到店里就喊道:“韩老板,韩老板。” 店主从里间走出来,笑道:“朱老板,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韩老板。那位何督军到四平了?”朱老板急切的说道。 “何督军不是来了三天么?怎么又到了四平?” “哎呀!之前是弄错了。何督军没有跟着部队前来四平,先来的是他的手下。我听人说,四平城兵营里头那些兵都出来列队欢迎。后来警备团的宋团长就亲自到了兵营拜见何督军。” 茶馆的韩店主愣了愣,若有所思的说道:“真的?这何督军架子好大啊。” 朱老板“呸”了一声,吐了口吐沫,没好气的的道:“每来一个大帅,都要加税、派粮、拉丁。”“想了想,又有些不安,”韩老板,你街面上广,谁来咱也惹不起,要不先凑一笔钱送去?” 茶馆的韩店主朝内堂让了让,“朱老板,咱们进去说话。” 钟义府听闻何锐到了,也没心思再打听,随便喝了口茶,起身就走。伙计赶紧说道:“钟老板,后边您要想打听啥行情,就来茶馆找我。” 走到半路,钟义府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毕竟任务在身,这么回去有些不妥。毕竟许嘉提出过任务纪律,只要没得到通知,就不能白天擅自回去。停下脚步想了想,钟义府命道:“陈得力,咱们把衣服换了。你继续收集情报。” 有了搪塞借口,钟义府穿着随行伙计的衣服直奔驻地。从后门进了兵营。 正厅里何锐正与许嘉等人开会,见到钟义府进来,点点头让他坐下。 关于四平的情报已经写成了总结。四平原本是个小地方,到了中东铁路修建后,作为交通线上的枢纽,虽然比不上奉天与长春,却也有二十几万人口。 以东北现状来看,军事配置也不能算弱,有一个警备团,500多号人。因为四面交汇,城里关系错综复杂,头面人物互相牵制,比如警察局长段长贵与四平市长彭敏生勾结在一起,与警备团并非一路人。 在工作计划中,没有掌握军政权力的士绅算不上当前重点,并非现阶段并非主要调查对象,但毕竟是城市的重要构成部分,会议开到这里,钟义府赶紧打开笔记本讲起自己调查的商会。 关外行商都得有自己的武装,四平的五大商会会长各自掌握着一支卫队。商会成员们要依靠这些武装力量运送货物,保卫自家生意。 除此之外,四平的武装力量就只剩下日本在车站附近驻扎的一个小队,以及定期来巡逻的俄国铁路机构卫队。 讲完调查内容,一众学员按捺不住好奇,钟义府率先问道,“团长,您这次去关东州交涉,小鬼子没有为难您吧?” 何锐微微一笑,“还好,交换了一些政治经济利益,已经处理妥当了。大家若有兴趣,回头找个时间,我给大家好好讲讲,不过眼下咱们先把四平的问题处理好。” 见市政、警察组织架构以及基本军事情报分析完毕,何锐皱了皱眉,问道。“关于快速接管四平,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一众学员七嘴八舌,有的建议先练兵,练好兵了再伺机夺权;有的建议先上任慢慢梳理,一步步斗争,缓慢收权;甚至还有人建议派出人员慢慢渗透。 何锐摇头道,“现在我们任务很重,时间很紧,恐怕没有功夫和这帮地头蛇纠缠,我看还是快刀斩乱麻为好,迟则生变。”他转头朝徐乘风道:“,乘风,你去给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发电报,告诉他,我大后天中午正式上任,在四平华清楼酒店设下酒宴。邀请浜面又助少将赴宴。” 依照组织构架,每一次会议都会有书记员,此次的书记员正是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的唐贵。他听到邀请对象,神色惊讶,一时忘了记录。 何锐摇摇头,拿过记录本,把电文内容写下来,才把本子放回唐贵面前。 钟义府看了看何锐,又看着徐乘风,着实有些疑惑,有心询问,却不敢问,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徐乘风,却见徐乘风神色严肃,也不出声反对。 就听许嘉问道:“团长,此次到关东总督府到底如何了?” 何锐答道:“此事先不着急讲。回头我们专门就政治经济以及外交开一堂课,我来给大家补充一些知识,现在先处理四平的问题。现在你们先去华清楼下单子,此外,再预定500人的席面,咱们后天上午请当官的吃饭,下午就犒劳警备团的官兵。” 第29章 四平故事(二) 地方上每新增一支常驻部队就要加一重税费,此乃常例。 附近几家商铺的店主来茶馆商议,众人议论不休,看来这回新来的何督军来头不小,往常新任官员刚上任时都是摆出一副体察民情,至少摆摆样子,走访各处地头蛇,表示姿态,这回可好,人刚到,城里的头面人物眼巴巴的朝前靠。 韩店主原籍京城,对官场上的事情倒比他人强上一些,当即断定,“各位,瞧这架势,这位可与之前几位大不一样,根底硬着呢,”他伸出大拇指,“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位可多半是不是猛龙不过江!” 凑份子的事情暂且不提,上头大商会的大老板还没招呼。等商会会长定下个数目,自然会派人前来收钱。也就是昨天的朱老板想少交点,才会想着几家店面私下联合起来通个声气,看能不能少出一点。 左右琢磨,大家都有些沮丧,这位来头很大,看来又是一番大出血,照着规矩,钱交上去,左右一番折腾,多半还是大老板出得少,小商人扛大头。兴许,人家还要乘机捞上几个。 商会会长家大业大,也不是全无根底,被人盯上了还能勉力支撑一下。虽然少不得一番折腾,但那也是神仙斗法,与这些小虾米无关。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虽然也是不公平,至少能有个高的为大家撑一下。 就在其他店主正准备起身离席,各自回店之时,朱老板再次冲了进来,见到要散了的众人就喊道:“不得了。又来了一支队伍,运了不少东西到何团长的营地前面。” 众人来了兴趣,请朱老板前面领路,要亲眼看看新来的何团长是如何的场面。 到了地方,远远一看,就见营地门口聚集了两百多闲人,把半面空地都站满了。 就见营地门口停了十几辆大车,几十号搬运工正在从车上往营地里搬木箱。此时正是乱世,百姓也不见生,一眼就看出是枪支军火,只是不知数量多少。 就在此时,一行人急匆匆赶来。有人认出了里面竟然有四平市长彭敏生。没想到市长都来了,韩店主心中大为讶异,对何锐的来头又高估了几分。 一旁就有人笑道:“何督军可不是一般人,诸位你看,人家还没正式上任,上头又拨了一批家伙来。” 不等韩店主细问,已经有人得意的炫耀着自己的消息:“你们可知道张大帅为何这么看重何督军吗?” 旁边众人都表示不知道,那位哼了一声,“在下略有耳闻。” 韩店主见多了这样的家伙,就笑道:“这位兄弟,在下开了间茶馆。不如去在下茶馆喝杯茶。” 这人愣了愣,知道韩店主这是在买消息。就对着韩店主使了个眼神。两人离开了人群,背后是一阵不屑的嘲笑声。 那人说道:“这位老板贵姓。” “在下姓韩。兄弟怎么称呼。” “韩老板想知道多少?” “有多少就想知道多少。” 听韩店主如此爽快,那人做了个手势,韩老板伸出袖筒,两人在里面勾手指明示了数目。韩店主从怀里摸出钱,攥在手心,两人在袖筒里交易完毕。那人凑到韩店主耳边,低声说了一阵。韩店主脸色中都是讶异,却说道:“谢了,兄弟。” 那人说道:“以后难免要去韩老板店里叨扰。” “恭候兄弟前来。” 说罢,两人各自走路。 韩老板已经没了继续打听的心思,光是买来的消息已经够了。新来的部队并非是何督军的人马,而是奉天张大帅派来给何团长送枪支弹药的部队 何团长是京城来的人,又有奉天张大帅支持。看来本地士绅只怕是压不住的。韩老板并不在乎何锐的输赢,他只是悲哀的发现,这次的份子钱是恐怕数目不少。 数天一闪而逝。 到何督军新官上任,在清华楼大摆宴席,本地警备团的军官,市长、警察局长、财税局长,以及商会会长,有名的士绅不敢怠慢,早早赶来等候。 一众官员养尊处优,气度雍容,到了只是寒暄喝茶,只有商会会长们神色中有些许苦涩。他们已经私下派人去拜见何督军手下人,询问这份子该怎么交。不成想遭到何督军的参谋长徐乘风毫不客气的呵斥。 “诸位以为何督军是什么人?我便告诉诸位,何督军从来不收别人的钱财。倒是诸位,可千万别借着何督军的名头敛财。若有不法之事,别怪我们出头为百姓找个公道。” 商会会长们大为头疼,自古官字两张口,直接捞钱吃一大口不算,还要主持公道,自然是要百姓商人两头吃了。不过这也犯了忌讳,就看本地士绅如何周旋了。四平也不是一般小地方,本地的五百警备团也不是摆设。 不多时,何锐率人驾到,众人纷纷上去寒暄,此时不论市长团长,早失了体面,高帽与逢迎共一色,奉承和马屁齐飞,丑态毕露,旁边徐乘风有些不耐,冷冷旁观。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何锐起身说道:“今日兄弟到了四平这块宝地,以后还得靠诸位支持才行。请诸位千万不要把兄弟当外人,若是兄弟哪里做的不到,还请各位多多指点。” 前天众人亲眼看到张锡銮张大帅摆明态度,更兼此人出身中央,众人哪里还敢端着地头蛇的架子,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乱世之中,谁敢和兵头作对?见何锐如此客气,大家伙纷纷表示全力支持。 寒暄再三,众人马屁话已然说了三四轮,茶水都换过两回,眼见快到晌午,真有点编不出段子来了,何督军竟然还没有开席,令人众人一阵纳闷,只得搜肠刮肚再编排些好听话望上凑。何锐此时倒也淡定,与众人亲切攀谈,不耐其烦的与本地头面人物一一握手。士绅官员之中新派的人物有名片,老式人物还没有这新玩意。何锐颇为细心,命人把这些人的姓名记录下来。 众人威压四平城已久,自认还是有些身份,眼见局面如此,一个劲的看向四平市长彭敏生。彭敏生也觉有些不对,就起身问道:“敢问何督军难道还等别人么?本地士绅都到齐了,不如咱们边吃边等?。” 何锐笑道:“我还真在等人。请大家稍安勿躁。”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阵惊呼声传来,有靠窗的人转头看去,登时吓得站起身来。 其他人不知道楼下来了什么人,纷纷起身到窗口看。片刻后都被惊得面色大变,有人甚至惊呼出声。 就见楼下两队日本兵排着整齐队列快步到了华清楼楼外街道,有些开始警戒,有些则驱散街上行人。华清楼下的街道片刻间空空荡荡。楼上有些胆小的四平头面人物已经冒出念头,难道日军要突然袭击此地,将四平头面人物一网打尽不成。 何锐哈哈一笑,“客人来了。诸位请稍等,我下去接人。” 第30章 四平故事(三) 华清楼已经被何锐整个包下,此时二楼的头面人物惊诧莫名。有些老成持重的坐在位置上面色凝重,比较胆大的偷偷靠近窗户,看着街上的动静。 只见城门那边远远地驶来一支车队,车上插着小日本的膏药旗,顺着街道径直开了过来,不一会到了门口,从里面出来一众日本军官。 何锐早已下楼,见滨面又助少将出来,立正敬礼道:“少将阁下,没想到您竟然亲自前来,在下感激不尽!” 滨面又助少将举手还礼,笑道:“何君初履仕途,按照我们日本人的规矩,这可是大事,”他亲切的握着何锐的双手,笑道:“这可是乌帽子亲哦!” 何锐握住滨面又助少将手,笑道:“非常感谢,将军阁下,请让我们一齐开创一番新局面吧!” 楼上的官员士绅们人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之后数名参谋也上前祝贺,一齐敬礼道:“学长上任四平,定能开拓局面!” 何锐大刺刺点点头,举手还礼。 偷看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低声惊叹。 何锐转身引路,滨面又助少将与一众军官纷纷上楼,走得近了,商会会长中有见识瞅了瞅衣帽军衔,不禁倒吸口凉气,来的竟然是一位日本少将。 何锐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日本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请大家欢迎。” 四平市长彭敏生只觉得头皮发麻,之前他在奉天的朋友说过何锐去了趟关东总督府,好像还办成了什么事,深得张锡銮大帅欢心。所以彭敏生从一开始死了斗法的念头,不过他在四平为官日久,利益牵扯甚多,一时也不好舍弃,只好找机会徐徐图之。 这时眼见关东总督府参谋长亲自来给何锐站台,彭敏生仅剩的一点小心思也随风而去。 不过彭敏生身为市长,位列士绅官员之首,作为地主,不得不出面招呼,也好为本地人圆一个场面。当下咳嗽一声,朝浜面又助少将走去。不成想刚走几步,已经有日本军官上前一步挡在浜面又助少将面前,黑着脸看向彭敏生市长。 彭敏生只能小心的说道:“在下是四平市长,想向少将问候。” 日本军官也不知道懂不懂汉语,只是冷冷看着彭敏生,一言不发。 彭敏生极为尴尬。 四平警备团的军官本就对是否上前举棋不定,见日本人如此态度,也不再上前自讨没趣。 何锐这时笑道:“人都到齐了,上菜!”左手伸出,请浜面又助少将到客座首位坐下。 浜面又助少将略微打量着楼内布置,饶有兴味的道:“何君,我已经给三井家发了电报,三井康木听闻何君写了规划书,十分重视。立刻回了电报,还说会派他们商会的人亲自来取。我觉得也未免太耽误时间,正好永田铁山回东京,就让他带回去,亲自递交给三井君。” 何锐听到这里,大大叹口气,“阁下这么讲,我倒是有些担心。上次与三井先生在东京大学交谈,说的都是日本财政政策的事情。此次送去的可是份商业计划书。若是三井先生误以为我送去的内容与上次交谈有关,那可就让三井先生失望了。” “哦?财政政策?”浜面又助少将来了兴趣,“却不知道是什么内容。” 何锐就把自己与三井之间的交谈简略的介绍一番。看得出,浜面又助很认真的在思考何锐所说的内容,不过滨面又助少将毕竟是军人,对经济贸易所知甚少,一时也没有什么结论。 两人说话间,各种菜色不断端上来,不会便琳琅满目。见头一轮菜色上齐,何锐起身说道:“菜都上了,开席吧。” 市长彭敏生见何锐与浜面又助少将聊的开心,浜面又助少将又是询问,又是聆听。虽然两人说的是日语,彭敏生听不明白。然而浜面又助少将看上去很是平和,貌似并不难打交道。 抱着一丝丝的幻想,彭敏生站起身,举起酒杯说道:“远来是客,鄙人身为四平市长,敬少将阁下一杯。” 听到这话,好几位和日本做生意的商会会长也端着酒杯站起身,给市长捧场。 却见浜面又助根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与何锐笑谈,毫不理会。 一旁日本军人拉下脸,脸色不善的朝彭敏生看去,连旁边的翻译官也没做任何翻译,只是微微冷笑。只是用完全不友好的目光看向市长彭敏生等人。 宴会场的气氛顿时有些发冷,一众士绅官员人人定住筷子,仿佛呆住了。 彭敏生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心下叫糟,但毕竟多年为官,乘势一拍脑门,强笑道,“哎呀,忘记将军大人不懂咱们中国话了,失敬失敬,我自罚一杯!”顺势将酒喝下。 举杯的商人也纷纷笑道:“不错不错,该罚该罚!”面上强笑,各自将酒喝了。 何锐微微一笑,这才打圆场道:“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浜面又助少将阁下莅临四平,请少将阁下给大家讲几句。” 这话是用汉语说的,未等翻译开声,浜面又助少将已经站起身,翻译连忙靠近一步。浜面又助用日语发言,翻译用汉语对着众人大声说道:“何君是我大日本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优等生,是最优秀的人才。此次他上任四平,正体现了日中友好。诸位都是四平有名望的人士,本人亲自到这次参加何君正式赴任的宴会,有几句话想告诉诸位。何君要做的事情,正是我们大日本帝国所要支持的事情,有什么问题和困难,我们关东州驻军都会全力协助!” 在四平做生意的日本人不少,与会的头面中有人懂日语。听着浜面又助少将的发言,再对比翻译的讲出来的汉语,这些人发现翻译并没有做任何夸大,只是一字一句的本分翻译。 这些话毫无歧义的向四平头面人物们传达了日本关东总督府对何锐的态度。 浜面又助说完,就端起酒杯,“何君,恭喜你就任。” 何锐端起酒杯,“感谢将军阁下的支持。” 三杯已毕。 旁边的日本参谋立即上前,立正道:“阁下,按照日程安排!您还有一个重要的军事会议!” “那么,何君!。”浜面又助少将向何锐伸出手,左右四顾,朝那些士绅官员们看了几眼,轻轻笑道,“东北局势复杂,日后有什么工作困难,我关东州驻军定然不会旁观!” 两人握手之后,浜面又助带着军官纷纷下楼,有心人掏出怀表看了看,从开始到现在,来去不过十来分钟。 随着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日军也随着口令开始列队离去。 何锐对众人笑道:“诸位,本人到四平来,所求不过保一方平安。至于地面上的事情,在下一介武夫,自然是请彭市长以及诸位多多帮衬!。” 说罢,何锐端起酒杯,“来,诸位,为了四平长治久安,干了这杯。” 众人噤若寒蝉,赶紧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是好酒,喝在众人口中,却和苦酒无异。 之后何锐热情的请大家重新入席开宴,众人只能强打笑容,勉强奉陪。华清楼的酒水菜肴俱佳,众人却觉得味同爵蜡,几乎食不下咽。 第31章 四平故事(四) 日已过午,酒局依然继续,何锐言笑晏晏,一一向席上四平头面人物敬酒,个个酒到杯干。一众四平头面人物见何锐甚是豪爽,态度也很是亲切,言语间更没有盛气凌人,都稍稍放下心来。 最后敬到四平警备团的军官这桌,警备团宋团长起身,“何督军,该由下官敬酒才是。” “哎,宋团长见生了,这时哪里话来?”何锐端着酒杯,朝桌上军官笑道:“宋兄是军中前辈,从前清绿营就开始当兵吃粮,劳苦功高,实乃我辈楷模,何某人微末后进,实在是好生相敬,这一杯还真非敬不可呀!” 宋团长万万没想到何锐竟然如此给面子,受宠若惊,端起酒杯感激涕零道:“何大人言重了!何兄弟如此看得起宋某,宋某也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以后凡是兄弟有命,下官自当遵从。来,何兄弟、何督军,下官先干为敬。” 四平头面人物见两人都将酒一饮而尽,顿时放下心来。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何锐初来乍到,虽然背后有北洋中央、关外大帅以及日本关东总督府三方支持,但四平警备团从前清存续至今,虽然多是兵痞无赖之流,但烂船还有三斤钉,几百条枪毕竟不是吃素的。何况宋团长在四平经营数十年,两边斗起来,受苦的还是四平百姓。 酒宴到了此时,众人方才觉得何督军还算明理之人,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当即有人起哄,“一个怎么够,得三个才好。” 何锐哈哈大笑,“本就该喝三杯,什么叫三个才好。” 宋团长的手下赶紧倒酒,何锐再次端起酒杯对宋团长说道:“方才是进门酒,接下来三杯,再来叙叙同袍之情。” 说罢,也不废话,举杯喝干。宋团长连忙一起喝了,这边喝完三杯。何锐又对着宋团长的手下说道:“诸位弟兄,四平乃东北要地,在下不才,得段总长、张大帅重托,为国家戍守此城,今后还望诸位弟兄多多襄助!” 这帮军官乱哄哄站起来,七嘴八舌的道,“卑职定然不让何督军失望。,““卑职定当效劳。” 方才日本关东总督府参谋长滨面又助少将亲自道贺,军官们人人心头发紧,哪里还有心思吃喝,早就肚里空空,此时三杯酒下肚,人人脸上泛红。 敬了一圈,何锐打开怀表看了看,转头朝彭敏生笑道:“彭市长,何某人已经预备了酒水牛羊,打算下午给警备团的弟兄们犒劳犒劳,不知您还有何指教?” 彭敏生赶紧躬身道:“岂敢岂敢!此乃要紧军务,下官怎敢多言,还请何督军自行定夺!” 话音刚落,旁边官员士绅纷纷打躬作揖,起身告辞。 何锐也不挽留,命陈得力代自己送客。自己则拉上宋团长,与一众警备团军官下了华清楼。到了楼门口,钟义府请何锐过去,稍稍耳语几句。旁边的警卫又递上一碗牛奶,何锐端过来一饮而尽,喝完转身对宋团长说道:“宋团长,要不要叫上几个姑娘去斟酒助兴?” 若是平日,宋团长自然不会拒绝这番美意。不过此时的确不太方便,宋团长只好婉言谢绝,心中倒是安心了许多。旁边的一位军官倒是会错了意,赶紧谀笑道:“明日,宋团长定然请何督军喝花酒。” 宋团长空腹喝了好几杯,此时脑子有些发懵,听属下提醒,自觉明白,赶紧说道:“明日定然由下官做东,请何督军带着手下兄弟们乐呵乐呵,也是咱们的一番孝心!。” “妙极、妙极!好得很。”何锐赞道。 一行人出了华清楼,盯着日头直奔警备团驻地,警备团驻地在四平城城墙外西侧,等众人赶到时,就见营门外空地上架起好几口大锅,锅中汤汁沸腾,大块的牛肉羊肉随着汤水起伏,空气中肉香四溢。 远远地见到宋团长一行人,一名军官赶紧上前,满脸警觉的看了何锐一眼,小声汇报。原来中午时分,何锐的部下突然送来许多肉食酒水,说是新来督军要犒劳三军。这位军官早已得了宋团长再三嘱咐,哪里敢让他们进军营,两番争执,各不相让,便僵在大营门口。何锐的手下死气白咧,竟然在外面空地上架起锅来。 听完禀报,宋团长朝何锐赔笑一声,转头就呵斥道:“混账东西,没大没小,何督军乃是上官,你小子吃酒喝懵了心了?连上官的军令都敢不从?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给我赶紧滚下去!”, 言罢又赶紧赔罪:“督军,下官领兵无方,冲撞了大人的部下,还请大人责罚!” “哪里哪里!”何锐竖起大拇指赞道:“宋团长不愧是老军务,带兵有方,大有周亚夫细柳营之风,何某佩服之至!”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军营,宋团长当即下令将酒水肉食抬将进来。 留在营地中的官兵们早就馋涎欲滴,听到此话不禁低声欢呼起来。 营地内的校场上很快摆满了桌椅。一众士兵们和低级军官早就饿了,酒肉上桌,大伙恨不得立刻开动。 这处军营依然是晚清的格局,围墙、校场,点将台,后边是衙门和宿地,古香古色,以现代军人视角来看,防务简直稀松之至。 按着常例,何锐也上了点将台,宋团长站在一侧充副将状,军官两边叉腰侍立,众士兵略微整队,稀稀拉拉在下方。何锐满面春风,略微将了几句,便下令开饭。士兵们一阵欢呼,立即大吃大喝起来,席间军纪荡然无存,呼喝推搡、笑骂尖叫,甚至还有人唱起二人转来。 警备团军官倒是习以为常,请何锐与宋团长与连以上军官在军官席面上落座,接着开席吃酒。 宋团长面红耳赤,又与何锐碰了一杯,大着舌头问道:“何督军,不知您接下来有何示下?” 何锐嘴角含笑,端着酒杯说道:“哎呀,宋兄不知,兄弟我觉得关外苦寒,在四平当兵可是不个好差事,倒是想劝宋哥哥到军校进修进修,多少也好涨些学问。” “军校?呵呵。何兄弟,不瞒你说,哥哥我自打前清绿营就进营吃粮,至今也有小二十年了……”宋团长说到这里,才突然感觉那里不对。 此时营门口突然一阵喧哗,只见两名留守警戒的哨兵踉踉跄跄退了回来,手里的武器已经被人缴了。随后一队士兵整齐列队而进,为首的正是钟义府与郑四郎。 “咔嚓”数声轻响,众人老于军伍,一听便知是机枪打开保险上膛的声音,抬头望去,却见军营围墙上不知何时架上了五、六挺机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接瞄准了校场。 钟义府手中两支20发弹夹的德国毛瑟自动手枪,在东北也叫做20响自来得,或者20响快慢机。这种手枪后坐力很大,远距离准头不足,但是在狭小空间内威力极大,一旦开火,片刻间满桌的人都得丧命。 钟义府双手交错,各拿了一把毛瑟自动手枪,枪身平放,对着众人。 一名军官突然奋力起身,伸手想要掏枪抵抗,“砰”的一声,钟义府右手枪枪口青烟袅袅,那名军官半边脑壳炸了个粉碎,白花花地脑浆汁涂满了一桌,仔细看去,正是开始那名拒绝何锐手下入营的留守军官。 钟义府大声喝道:“别动,谁动打死谁,把手都举起来!!!” 其他军官都喝的晕晕乎乎,此时人人肝胆俱裂,个个举起双手,眼睁睁看何锐的手下控制住了局面。 何锐面带微笑,满面春风,慢慢放下酒杯,拍拍宋团长的肩膀,在他悲愤欲绝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到了校场空地上,四面扫视了一下,只见大门口以及通往军械库的重要位置已经陆续换岗,数十名文化教员警惕地持枪肃立。 一旁有文化教员送上一支20响驳壳枪,何锐接过插在腰间。打了个手势,部下就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进来,当场就在场地旁的台子上当众打开木箱,一脚踹翻。哗哗的金属碰撞声中,白花花的银元铺满了整个点将台。 数百名举起双手的官兵顿时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就在此时,徐乘风等人又从箱子底层拿出两挺轻机枪,分别架在点将台两侧。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台下的警备团士兵和低级军官,形成交叉火力。 何锐检查了一下火力配置,眼见步兵已经扼守住军营要冲,各个机枪组都已就位,虽然有些生疏,但好歹也算完成了战术部署,骗骗这些兵痞应该无碍。 在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何锐稳稳当当走上点将台,对着台下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弟兄,我是新来的督军何锐,今天想送大家一份好处。当兵是个苦差事,风里来雨里去,现在各位不用再受这样的罪。每个人拿两块大洋,回家去吧。” 一众官兵万万没想到何锐竟然要解散警备团,一时都惊呆了。 第32章 四平故事(五) 四平警备团驻地点将台上,何锐对徐乘风打了个手势。徐乘风扣动扳机,轻机枪枪口喷吐出长长的火舌,弹头嗖嗖在掠夺警备团众人头顶,在院墙上打出一长排弹孔。尘土飞扬中,空地上的官兵们不自觉的蹲下身,有些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 何锐抽抬起手来,机枪声骤然停止。台下的官兵神情惊恐,稍稍缓了一缓,何锐笑道:“今天,鄙人给大伙准备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子弹,一样是大洋,大家伙自己选吧!” 众人面面相觑,数名官兵稍稍朝人群中后退,想蒙混出去,却被已经围住众人的文化教员用步枪逼住,重新举着手回到人群之中。何锐在台上大声问道:“想去哪里?” 其中一人已经吓得跪倒在地,“何督军,我想回家。” 何锐指了指自己脚下成片的白花花银元,“回家可以。咱们先造册登记,按个手印,拿了钱再走。” 士兵哪里敢拿,最后被文化教员用枪逼着走到一面小桌前,早有两个文化教员取了花名册,逐一登记,士兵被核对完毕,按完手印,小心的拿了两块银元装进口袋。之后何锐命人押着这人去了营房,取了行李,放出驻地。 一个接着一个,这些警备团的士兵被排成长队,逐一登记办理“退伍手续”。营内紧张忙碌却又井然有序,谁都不敢造次,不知不觉已经快要入夜,好在当下正是夏天,晚上并不算很冷。 入夜前,何锐终于解散了警备团的士兵。连以上军官连同宋团长被关在后边营区分别软禁,只有十几名士兵哪怕是在枪口逼迫下依旧跪地恳求,说他们都是外地人,已经无家可归,若是被撵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谋生。 何锐让人把他们在空房子里面看守起来,才算是暂时了结此事。 大家伙忙碌了一整天,既紧张又兴奋,这时松懈下来,突然感觉感疲力竭浑身乏力,但何锐却是精神抖擞,精神健旺。他检查了一下花名册,对着众人说道:“同志们,还没到休息的时候,请再坚持一下。”口中发令,按照白天的名单,命人去请那些地方头面人物再次前来开会。 徐乘风神色疲惫,强撑着精神问道:“团长,他们若是不来呢?” 何锐点了根烟,笑道:“哈!大伙带枪去请,那些人大概不能不来!” 徐乘风会意一笑,随即带人入城。 晚上十一点多,四平头面人物再次聚集在何锐面前。不过这次会场装饰简陋,也没有美酒佳肴,只是在团司令部里摆了些茶水而已。 徐乘风引路,让本地官员士绅探望了宋团长一行,从窗口看进去,就见警备团的军官们尽数缩在其中,看着各个萎靡不振。其中还有数个染上鸦片瘾的军官,正眼泪鼻涕横流,一个哈欠跟着一个哈欠。 何锐长长的叹口气,“不瞒彭市长以及诸位先生,宋团长今日对在下说,这四平纷纷扰扰,各处人马纷繁复杂,让他不胜其烦,数十年来早已心力交瘁。于是宋团长就解散了警备团,把武器装备都留给了在下。宋团长带着他的兄弟们,准备在我军中的军校继续学习。兄弟我也是苦苦挽留,奈何宋团长心意已定,在下即便是长官,那也不好强人所难。可惜可惜,宋团长老于军务,熟悉地方,那可是人才难得啊,何某深感不舍,但毕竟初来乍到,些许大事,也只得从宋了团长之意了”“ 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不语。 何锐提高声量,对彭敏生笑道:“不过这样也好,宋团长休息休息,学习学习,缓过劲来,之后也能更好地服务地方,保卫乡梓!彭市长以为如何啊?! 彭敏生一个激灵,当下躬身道:“何督军所言极是,下官唯督军马首是瞻!” “诸位以为如何啊?!” 一众官员士绅跳了起来,纷纷鞠躬道:“何大帅但有所命,无敢不从!” 何锐摆摆手,谦逊的道,”诸位言重了,时下是民国,不是前清,现在讲究的是人人平等、精诚团结,报效国家,哪里有什么尊卑上下。大家也都看到了,何某是个粗人,也不懂治理民生,这回得中央以及张大帅之命下到地方,深感事情棘手,左右无策,才会深夜请诸位前来商议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还请诸位教我。” 众人顿时不敢苟同,纷纷一同恭维,勉力拥戴,其中大多数人眼色游离,心中盘算。眼下局面进展太快,很多人的心思完全跟不上趟,倒不是这些人要故意对抗。大家只是万万没想到何锐下手如此干净利落,立威之后立刻解决掉了警备团。一时间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 甚至有两位商会会长此时被吓得考虑起是不是利用自己手里的武装自保。稍一思索,两人顿觉不妥。眼前这位虽然这时人马不多,但身后背景太深太硬,张大帅和日本人哪个能招惹得起?就自己手上这点本钱,即使是在四平占了点便宜,人家一巴掌翻过来,自己依然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两位商会会长战战兢兢的说道:“何督军,不知您军费若何,我等愿竭诚报效!。” “此事并非当务之急,我今日请大家来,是问该如何治理四平!”何锐看了一众官员一眼,收起笑容,脸色转冷,语气严厉,一字一句的说道。 四平市长彭敏生终于反应过来,他尽力用不颤抖的声音说道:“还请督军示下!但有军令,卑职定然赴汤蹈火!” “在下虽然不懂治理城市,但是我手下有些年轻人却是很感兴趣,所以想派几个兄弟跟着彭市长,段局长,还有财税局的诸位学习。至与是否能够成材,那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想来诸位德高望重,应该不吝栽培后辈。”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越发沉重。何督军之意昭然若揭,他不仅要夺了军权,连政权也不会放过。 眼见警备团已经何锐解散,何督军显然有备而来,上下左右都打理清楚,四平城已然大势已去,众人只能答应下来。 警察局长段长贵眼珠一转,向着何锐立正敬礼,“报告何督军。以后我段长贵就是何督军的人了。何督军让我段长贵做什么,段长贵就做什么。水里来,火里去,赴汤蹈火誓死追随!!” 何锐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段局长有心了,不知你有何建议啊?” 段长贵心中忐忑,见何锐接茬,。当即心中一定,大声答道:“卑职以为,城市之中,治安当为要务,卑职才力微薄,四平警员两百有余,所以还请督军多派得力弟兄,与我一同清理队伍,也好造福地方,为大帅效力!” “哦?!”何锐哈哈一笑,拍拍段长贵的肩膀:“哎呀,段兄之才真是了得呀,何某之前却是走眼了,罪过罪过!” “谢大帅夸奖!卑职一定尽心尽力!”段长贵大声应道。 此刻局面大定,军警已然全部水落石出,四平官员和一众士绅心中只往下沉,抬头看去去,在火把的火光中,何锐一身军服,神情冷峻,在黑夜中格外高大威猛。 彭敏生老于世故,闻风转进道,“何督军所言极是,彭某建议,从今日起,四平城设市长助理、警察局长助理、财税局长助理等职务,大家伙应该精诚团结,报效何大帅!” 剩余官员士绅顿时大加赞同,如此良法,至今日才得提出,真是四平百姓之福。 等所有人都表完态,何锐摆摆手,满意的道:“诸位,这么晚惊扰大家已是不该,天色已晚。大伙就在这里住下,明日我派人送大家回去。” 众人知道也无法走脱,只能纷纷表示感谢。随即被何锐的部下带走。 何锐强打精神继续办公。那些跟踪被遣散的警备团士兵的人员把消息传回来。 本地的士兵已经回家。家在附近的士兵们则结伴离开。还有些士兵不知道是离家远,或者是有什么事情,集结在一起,窝在一些空地上露宿。 到现在为止,暂时没有出现遣散士兵聚众闹事或者图谋不轨的行为。 与关内相比,维度更高的四平夏季白天很长,夜晚很短。此时正值夏至刚过。四点半,天边霞光万道,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开始在地平线上冒出了一线。 何锐走出房屋,叫醒了迷迷糊糊打瞌睡的徐乘风和程若凡等人。在绚烂的日出时分,把一卷在天津印好的文卷递到他们手中。 徐乘风揉着眼睛,打着哈欠。程若凡则打开了文卷,就见抬头写着四个大字‘安民告示’。 不等程若凡发问,何锐笑道:“去!把这些布告张贴出去。让四平的民众知道,新时代开始了!” 第33章 四平开局(一) 奉天城镇安上将公署。 数名探子躬身回报,张锡銮捻着胡须,静静听完,沉思了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一众探子下去,转头对刘副官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哪!愧煞老夫,佩服,佩服!” 跟在旁边的刘少校心情复杂。之前他便断定何锐大有手段,却不想如此迅猛快捷,三十五人,两三天便把四平拿下,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饶是他在公署供职已久,见惯英雄,但如此人物,真前所未有。心下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锡銮背着手在客厅里走了几圈,心情却是不佳,长吁短叹,愣了半晌,突然转身命道:“刘副官,你再去准备500条枪,10挺机枪,三门火炮,五万大洋。带一个连押运去四平,交给何团长。” 刘少校大为吃惊,连忙说道:“大帅不是刚送了一批军火么?怎么又要送?” “这次不同,你见到何团长,就告诉他。现在奉天库房紧张,这批军火军资暂时存放到他那里,请他代为保管!” 刘少校惊呆了,忽然又觉得有些好笑,区区一些军火,奉天城居然没有库房,等到见了何锐,这话真不知如何开口。 但大帅之命怎可违抗,躬身答道:“遵命。” 说完,却觉得这理由实在太过牵强,忍不住问道:“敢问大帅,把这些军火给了何团长之后呢?” “呵呵。之后啊、之后何锐定然会有所表示。”张锡銮捻着胡须,微笑道。 刘少校顿时愕然,若是别人,此刻他定然心领神会,这个“表示”要么是大洋,要么是其他贵重财物。但对上何锐,刘少校却心知大帅绝无索贿之意,不禁讶然道:“大帅的意思是,何锐会给您回礼?!” “不错,不过这个‘礼’,是礼也不是礼,你去了便知道了!” 刘少校听到这里,依然不解,但也不便再问,敬礼道:“大帅还有什么命令么?” “没有了。去吧。” 两天后,刘少校再次抵达四平。就见大街口贴了些告示,有安民告示,有招兵告示。都是新近张贴。 刘少校也没多看,领着人马押运着军火到了前警备团——何锐司令部的驻地前。 就见门口有不少人正在排队,何锐的部下们带着红袖箍,维持着秩序,看样子是正在招兵。 何锐此时已经迎接出来,枪械大洋的交接自有部下们完成。何锐将刘少校请进司令部,听刘少校转达完张锡銮的意思,何锐叹道:“刘兄,四平多事,在下无能,给张大帅添了许多麻烦。甚是过意不去。张大帅如此好意,就请刘兄回去禀报大帅,下官十分感激,至与暂存军火一事……”他略一思索,随即微微一笑,”刘兄勿忧,大帅之意,我已知之,刘兄且稍待片刻,我这就给大帅回‘礼‘。” 说完,何锐坐在办公桌前,取过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写好了借条。却也没停笔,又扯过一封信笺,写了一封信。此时借据墨迹已干,何锐在签名上用印。将两份文本各自装入信封,递给刘少校,“刘兄,还请你路上小心,莫要遗失。” 此时刘少校莫名其妙,连连追问,却见何锐只是谈笑,顾左右而言他,却是不说,心下无奈,只得带了人马乘车回奉天。 将两样东西交给张锡銮,张锡銮神色慎重,接过来一一仔细浏览,反复揣摩良久,不禁击节赞叹:“如此少年英雄,可叹老夫宦海数十年,英雄当面却不自知,真白瞎了一双老眼!”“,绕着花厅转了几圈,仍然意犹未尽,忍不住叹道,“何锐啊何锐,真人中之龙!” 也不管一头雾水的刘少校,张锡銮转身就回了内室,将借条与信件交给夫人,“收在你放嫁妆的箱子里,可是要收好,这桩东西我要传给儿孙。” 张夫人乃是发妻,两人成婚数十年,彼此深知,闻言依然大是不解,索性打开一个信封仔细浏览,却见到并非是房契地契银票,只是一张借据,更是不解。见到借款人处写了何锐的名字,张夫人皱起眉头。 何锐在日本关东总督府交涉成功,使得日本退兵的事情已经在奉天上层传开。这个名字对张夫人并不算陌生。但眼看这么多军械大洋,张夫人有些心痛,问道:“老爷,这些东西可是值不少钱,这个何锐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在他身上花这么多钱,值得么?” 张锡銮老眼一瞪,随即叹道:“妇人之见!老夫这把年纪,要钱何用。当下是为儿孙计,何锐这人乃是人中龙凤,未来不可限量。你切莫以为只是一纸借据,一封书信,待他日风云际会之时,此物一则能保全家太平,二则不妨也为儿孙晋身之阶。” 张夫人听到这里,大为惊奇,信手打开另外一个信封,抽出信纸,就见纸上平铺直叙的写了1915年7月4日,何锐刚到四平任职。人手匮乏,物资稀缺。所以向张锡銮请求帮助,请求借枪械火炮若干,大洋若干。虽然奉天在这些方面也不富裕,张锡銮却还是慷慨相助,雪中送炭。将这些物资送到四平交于何锐。解了何锐燃眉之急。 内容虽然简单明快,一读就懂。但又不是感谢信,倒像是日记之类的随手便笺。 更重要的是,对于张锡銮的鼎力相助,既没有感谢,也没有称颂,倒是对日期、地点、数目详细记录了下来,然后便是亲笔画押,加上何锐的私印。 张夫人问道:“老爷,何锐这么写是何意?” “呵呵。夫人,若是有人拿着一封这样的信,信是袁大总统年轻时候写就赠与友人,那人儿孙把这封信交到我或者段总长手里,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处置?” 说完,张锡銮嘿嘿一笑,离开卧室去了花厅在圈椅中坐下。 原本张锡銮只是看好何锐这个后辈,乘势再观望观望,若是无有大麻烦,不妨顺手提携,如今看来,依然是井底之蛙,轻视英雄啊。 交涉关东总督府成功一事已发电报给了段祺瑞,段祺瑞百忙中都回了电报表示称赞。可笑四平区区浅薄之辈,又怎么可能是何锐的对手。 第34章 四平开局(二) 韩老板的茶馆最近几天的生意非常好,四平城最近大事不少,一众闲人一边八卦,一边忧心忡忡,旁人也就罢了,街面上的商人们尤其紧张。 朱老板眉头微皱,“何督军遣散了宋团长人马都四天了,商会竟然没收份子钱。真是怪事。” “难道朱老板喜欢交份子钱?”有人打趣的说道。 “诶~~”朱老板拉了长音,“我平日里怎么会想交份子钱。偏偏现在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后边会有什么大事,我恨不得赶紧把份子钱交了,图个平安。” 此言一出,众商人们一齐默然。朱老板的话说正是大家心事,现在何督军上台后,一不要钱,二不拉丁,想来后边定有大事。 原本还有大商会给小商人们遮风挡雨,现在连大商会都退避三舍。小商人们哪个不怕。 沉默中有人突然说道:“听闻何督军解散警备团的第二天,就派人占了财政局,封了银库。又亲自带人前去查账,这已经过去四五天也没查完,或许等何督军查完帐,把银子一收,再娶上几房姨太太,大家伙日子就照旧了吧?!” 话音方落,有几个浑人也不怕事,打趣道:“查账可是大好事,何督军带一群大头兵查账,或许查到明年呢?” 片刻后,客人们哄堂大笑,让气氛压抑的茶馆里有了些快活的气息。 大头兵们目不识丁,长官们勉强能认些字。在每日里与账本打交道的商人看来,大头兵打打仗也就算了,查什么账呀,即便是账目里有些花活,一笔笔摆出来,那些大头兵能看懂吗? 韩老板却觉得此事不对,这个何督军听说也是留过洋的洋学生,未必就是一般的粗鲁武夫。 如果四平财税局局长丁夏东能知道商人们此时想法,大概会怒吼出‘胡说八道’四个字,不过此时他正满头大汗的听着何锐的部下陈得力讲述初步的查账结果。 “报告团长,以上是四平该征收的岁入与支出数据。截止到封库前,根据账目显示,在丁局长上任这三年内,千元以上的挪用有3笔。501元到1000元的挪用和亏空有13笔。101元到500元的挪用和亏空有42笔。100元以下的到现在查出来的有179笔。报告完毕。” 文化教员陈得力说完,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这几天他和同志们没日没夜的工作,总算是理清楚这帮狗官们的破事。心情是格外兴奋。 何锐笑道:“丁局长,要不要对对账目,看看是不是陈得力弄错了。” 听到这话,丁夏东心中突然生出一线希望,片刻后却连连摇头,“何督军,卑职有苦衷!何督军有所不知,这些钱都是被宋团长给挪用走了啊!宋团长平日里奢侈无度,姨太太都娶了七、八房,没钱了就拿着枪到财税局来要,仿佛财税局就是他家开的钱庄。丁某一介文人,实在是没办法啊!” 何锐也不生气,和蔼的道:“那可真是难为丁局长了,宋团长正在我那边学习,许多事可以慢慢问他。不过税吏归丁局长管吧?” 丁夏东不敢立刻回答,稍一盘算就觉得自己明白了,立刻回禀,“报告督军,不少人安插亲友当了税吏。那些人贪赃枉法,卑职立刻将他们清退。” 何锐摇摇头,“税吏贪赃枉法,本就是是官场常例,不过,丁局长可知,历朝历代严刑峻法正是为此时而设。丁局长,你便告诉那些税吏,规规矩矩按税率收税,也别因为捞不到钱就出工不出力。以后自然有他们好处。不教而诛谓之虐,我从不搞什么借人头的把戏。方才所说,并非恐吓。若是犯了这两条,绝不会饶过。” 财税局长丁夏东并非军人,此时战战兢兢、汗如雨下,立正答道:“是。卑职遵命。” “还有。财税局收支一体,着实不便。依何某之见,不如将财政与税务分家,兹事体大,不如让陈得力帮帮你,不知丁局长意下如何?” 丁局长听到这话,心中自然一万个不愿意。之前财税一体,左手钱进右手,真的是各种方便,一旦分开,中间就多了一层关节。以后若是有事,实在大大的不便。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枪杆子比着,丁夏东哪敢拿大,当即点头大赞:“何督军所言极是,自古以来,恶政皆由此出,如此一来,各处尽皆清廉,真乃四平百姓之福也。何督军之才,实乃丁某生平仅见!”他口中啧啧称赞:“佩服、卑职实在是佩服!财政是政府之根本,却不想何督军如此匠心慧眼,大人真乃生而知之之人哪!” 何锐噗嗤一笑,这个丁局长还真是妙人。搞定了财务,他顿时轻松不少。然而在下午开会之时,负责书记工作的唐贵竟然主动提出了一个问题,“督军,既然查出这么多贪官污吏,为何不狠狠惩处?” 此言一出,参加会议的青年们纷纷应和。只有徐乘风、许嘉、程若凡等少数参加过高级培训班的学员神色凝重,没有应和。 何锐能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何锐少年时代也觉得旧中国衰弱,都是这帮贪官污吏们在捣鬼。只要夺取政权,立下严刑峻法。再将这帮贪官污吏拖出去明正典刑,杀鸡骇猴。国家立刻就能好起来,这种朴素的革命思想在平民阶层之中很有市场。 回想那时候自己的一腔热血,何锐也觉得此时的疲惫都被冲淡了许多。带着这股热情,何锐问道:“同志们,贪官污吏如此可恶,大家有想过为什么吗?” 青年中当即有人答道:“因为他们不干正事,净知道欺负人。” 何锐心中很是欢喜。甚至在中国最衰弱的1930年代到解放前,深入中国民间采访的美国记者就写到。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哪怕是一个文盲,都知道什么是社会正义。 面前这些青年都认为,每个人都对社会有责任。地位越高,责任越大。 何锐放慢语速,“政府的职责就在于向社会提供公共服务。但是公共服务是要花钱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等先掌握银库,就是为接下来快速提供公共服务所做的第一步。” 青年们习惯性的打开笔记本开始记录,按照惯例,何锐会就这一课题开始给大家上课。 第35章 四平开局(三) “政府的责任是向社会提供公共服务产品,官员也好、小吏也好,都只是政府这台官僚机器的构成部分,其实本身无所谓善恶,如今我们执掌四平政府,现在大家都是政府的官员。同志们,我们该如何干正事,不欺负人呢?” 青年们当即回应道:“我们是好人,当然会干正事,不欺负人。” 这些口号正是自发阶段青年们的思路,既朴素又简单,不过却是概念混淆。便接着说道:“政府公共职能是一件严肃的技术性工作,和好人坏人无关,不能用道德标准来评价,从客观角度来讲,只有达成和没有达成,或者达成效率高低,有时候,清官道德高尚,但无法提供良好的政府服务,照样是混蛋;反过来,贪官虽然拉高了执行成本,但如果多少提供了一些政府服务,那其实还比糊涂清官要强一些,只是从成本标准上要仔细评估而已,如果过高或者远超百姓负担能力,那就会蜕变出道德概念。” 看着青年们疑惑的眼神,何锐解释道:“做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便是每天吃饭这等小事,从获得米面,到把米面做熟,都要付出金钱或者劳动。我把这种付出称为成本。” 这话说法松又无趣,程若凡诙谐的性子发作,笑道:“督军,难道吃饭就不是劳动么?有时候吃一顿饭也挺累的。” 有些青年同志哈哈大笑,有些则对程若凡投以白眼。 何锐敲了敲桌子,“这是个好问题。程若凡,若是有人看上了这顿饭,等你做好之后,把饭抢走。你自己忙活了这么一圈,你能吃上饭么?” 程若凡登时笑不出来,不仅程若凡,青年同志们的神色也都严肃起来。 “我说这是个好问题,是因为这个问题就是自然界弱肉强食丛林法则的描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本质上是成果掠夺和成本转嫁,很多反动政府,一般的表现是疯狂掠夺老百姓的劳动成果,反过来又不能公平的分摊社会公共成本,所以每个王朝末年,都会看到下层百姓终年辛苦却饿殍满地,上层无所事事而醉生梦死。” 青年们一时被何锐描述的内容震动,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流凝重神色。 何锐知道,只通过一次教育不可能让青年们对社会有个基本认知框架。就将话题拉回当下。 “咱们还说成本的事情。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成本。咱们的衣服都不是咱们自己亲手制作,既然咱们能穿上了衣服,就证明有人替咱们支付了衣服的成本。朝廷、官府、国家,社会,几千年来最主要的斗争与博弈,都是围绕由谁来承担成本,由谁负责分配产出展开。” “当下,我们只有这么多人,就先解决四平城内力所能及的现实问题。我们要提供社会服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当下面对的最大敌人,就是有‘中间商’赚了差价!十文钱只能做十文钱的事。若是百姓为了获得公共服务,支付了二十文钱,却只收获了十文钱的社会服务。那就必然有人拿走了另外十文钱。这种人就是大家痛恨的贪官污吏。” 陈得力皱着眉头问道:“督军,到哪里去找能干税收又不是贪官污吏的人呢?” 钟义府听到这个问题,赶紧答道:“我干不了那些。让我来当兵打仗保护大家的劳动成果吧,收税成本就请其他同志努努力。” 和钟义府有类似想法的人不少,大家认同税务的努力和功劳,却不想干税务。 “陈得力同志,你是想快速收税,还是不想贪官污吏收税?”何锐问道。 陈得力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答道:“我宁可收不上税来,也不想让贪官污吏残害百姓。” 何锐点点头,“也就是说,收税的人不太熟练,效率比较低。你也能接受?” 陈得力倒没想这个结果,迟疑一下,用力点头,“是。” 何锐笑道:“那么我们就一起想想办法,看看四平城里哪些人能完成这项工作。” 城里的小商人们依旧没等到商会会长发出交份子钱的消息,焦急的众人有空闲就到韩老板的茶馆喝茶聊天,交流着最新消息。 何督军把吏员改名为干部的消息并没有让韩老板感兴趣。都是做同样的事情,起个没听说过的名称有什么用呢?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客人说话,正就见一人站在门外,韩老板连忙出门,“兄弟,许久不见了。” 此人正是之前向韩老板出售过张锡銮送武器给何锐内幕消息的包打听。 见韩老板出来,包打听呵呵一笑,“韩老板,兄弟我有个消息,不知道韩老板想不想知道。” 韩老板也不多言,直接放下袖筒。片刻后,韩老板有些讶异,这次的消息价格竟然是之前的五倍。韩老板一咬牙,给了钱。这人随即凑在韩老板耳边说了几句,便施施然而去。 茶馆里众人见韩老板阴沉着脸走回茶馆,回到里屋,不多久就拿了个牌子出来,指挥着伙计把牌子挂在醒目之处。众人一看,牌子上写着‘莫谈政事’。 老板们都是小心谨慎之人,看过牌子,纷纷起身结了茶钱,溜之大吉。热闹的茶馆片刻后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人和满桌的残茶果壳。 第二天,韩老板的茶馆依旧空空荡荡,再无前些天热闹模样。韩老板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就见外面大踏步走进两人,都穿着军服。胸前佩戴着醒目的官员徽章。 为首那人给韩老板一种脸熟的感觉,只是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那人上前说道:“请问是韩老板么?” 韩老板赶紧起身,“正是在下。这位官爷如何称呼?” “我乃何督军麾下陈得力。此次前来,是送公文,请韩老板到财税局报道。”说完,一份公文就递到韩老板面前。 这是韩老板第一次接到正式公文,小心打开看,韩老板两腿发软,一屁股就跌坐回凳子上。好在他也算是见多识广,很快稳住心情,再次站起问道:“陈老爷,我是做错了什么事,老爷要拿我开玩笑?” 陈得力笑道:“韩老板在坊间声望甚好,和我们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拿韩老板开玩笑。公文既然看过,就请韩老板随我们走一趟。” 第36章 四平开局(四) 何督军夺取四平城的手段已经越来越多的被民间知道,其中牵扯诸多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过程又跌宕起伏。据说都有说书先生想编成故事出来讲。 大家都觉得何督军是个厉害人物,却也没见过何督军真对民间做过什么。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是真的怕。 现在亲眼见到韩老板被军人带走,街上的商户们都被吓得不轻。再看茶馆里‘莫谈政事’的牌子,个个噤若寒蝉,互相交换了个眼色,赶紧收摊回家。当天晚上,韩老板的伙计关门之时,店内依旧没有韩老板的身影。更是吓得不少人当晚考虑起要不要关门避祸。 第二天一早,茶馆竟然又开门了。众人壮着胆子凑过去看,就见伙计走出门,噼噼啪啪放起了鞭炮。 这茶馆既没有新开业,韩老板家里也没有婚丧嫁娶升官发财的喜事。按照店铺的规矩,自然是放鞭炮驱逐晦气。想来韩老板已经回来了。 果然,从店内走出一人,正是韩老板。就见他脸色稍微有些憔悴,貌似没睡好。然而整个人却是喜气洋洋。 店主们也顾不上害怕,上前询问。眼尖的已经注意到韩老板胸前佩戴了一枚徽章,竟然是何锐何督军手下官员们才佩戴的铁牌牌。 韩老板面上有喜有忧,对着大伙轮番作揖,这才说道:“诸位老板。蒙何大帅错爱。给了兄弟一个税务员的差事。从今日起,这条街的税收,都由兄弟我管。” 一众小商人们瞠目结舌,一时面面相觑,有人掏了掏耳朵,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茶馆韩老板当税务员的事情在街上不胫而走。得知消息的永昌商行会长周永昌家的仆人一阵风般的奔回商会,要将此事告知给给周永昌周会长。 赶回商会,就见周会长屋内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何锐何督军突然任命了不少税务员的事情。仆人愕然发现,韩老板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在众人的介绍中,这些新的税务员有做买卖的,有当工人的,有赶大车的,出身可谓五花八门。有一点却是相同,全是邻里街坊中公认的为人公道,素有民望。 周永昌周会长眉头紧皱,这两天何锐的部下们频繁到民间家访,访问的都是四平警察的家庭以及街坊邻居。周永昌本以为是要在警察局里办出什么惊天大案。现在才知道竟然是在替换官员小吏。 此事真闻所未闻,竟然敢随便挑些人就用起来。何督军真的是莽撞大胆。但回想何锐夺取四平的手段,周会长又不禁有些害怕。 听仆人说韩老板也当上了税务员,周永昌命人备了份礼物,亲自前往韩老板的茶馆拜访。 此时茶馆里已经塞满了人,那块‘莫谈政事’的牌子已经不在。小商人们来的早的,一条板凳上挤着坐了三四个。来的晚的,里三层外三层站立,把茶馆挤的水泄不通。 见到周永昌周会长亲自前来,小商人们才勉强让开条通道。周会长挤进去,就见韩老板正拿着一份文件在念。见到周会长进来,韩老板赶紧收声,上前问候,“怎么惊扰到了周会长,周会长派个人来,我自当上门求见。” “嗨!海涛兄弟,你我同在四平多年,不必说这么见外的话。”周会长拉着韩老板的手,亲热的说道。此时周会长家的仆人也跟了进来,周会长接过礼物,“海涛兄弟,今日是你升官的好日子,哥哥我备下薄礼。还望海涛兄弟笑纳。” 韩老板名叫韩海涛,原籍京城。少年时随家人迁来关外。虽然不是官宦人家,却也见过些世面。见周会长要送礼,吓得赶紧摆摆手,“周会长恕罪,这次兄弟上任之前,上边三令五申,不得收受礼物,哪怕一个铜板也不行,会长好意,在下心领了,实在是不敢收下!”见周会长脸色难看,急忙说道:“恕罪、恕罪,不过在下受何大帅所命,向各位宣讲新的收税条例。周会长可要一起听?” 周会长欣然答道:“那可是好。海涛兄弟宣讲,哥哥我是非听不可。” 在人群中勉强给周会长放了张凳子,韩海涛税务员继续讲述。条例内容并不复杂,核心内容是,禁止税务员徇私枉法,胡乱收税。 这么多年来税吏们胡作非为,官员换了一任又一任,大多上任后都这么说。却毫无起色。若是官府派人来说,小商人们自然不信。 然而平日里朝夕相处的韩老板突然成了税务员,小商人们即便不相信官府的话,却相信韩老板是自己人。 周会长对那些旧条文毫无兴趣,听到两条内容后,神色已经大变。 第一条是四平政府将在各街道建设派出所,派出所设有投诉箱。任何被额外收税的人都可以去投信,或者到财税局投诉。调查后只要是事实,税务人员立刻会被革职严惩。 第二条更是狠辣。对于偷税漏税的,也接受举报。一旦查实,举报者可以得到一部分罚金作为奖励。 周老板知道这两条规定现在还不会有多大影响。但假以时日,定然会引发大事。 正想着一会儿找韩海涛仔细询问,商会里面的得力手下已经挤进人群,低声对周会长说道:“会长。何督军刚张贴了公告。说是学校也要整治了。” 从韩海涛韩税务员兼韩老板的店里出来,周永昌周会长先去了张贴公告的街口,就见公告上写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乃是百年大计,国家之本。为提高四平教育水平,即日起,将建设新学校,学生们将免费上学。并将四平已建成的学校与私塾逐渐纳入教育局管理之下……’ 看完公告赶回商会。商会里面的头面人物都已经到齐,众人神色中有喜有忧,竟然是比较高兴的多些。 等周会长落座,在首位的马老板说道:“会长可是要去求见何督军?” 周会长却叹口气,“兴办教育是好事。然而何督军早说了数次,钱若不够,他自会加税。绝不会接受民间捐赠。我看何督军不像是开玩笑。” 第37章 四平开局(五) 如何让何督军明白商会的善意,让永昌商会中的头面人物都很头痛。就在大家商议之时,突然有个年轻的声音响起,“诸位叔叔伯伯,小侄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听到这个声音,众人不快的扭头过去,就见位于末座的青年正跃跃欲试的想讲出他的想法。 这位青年叫吴有平,其父吴青山乃是商会的三号人物。吴青山老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没什么继承家产的争夺。如果按照座位,本该由他坐在第三的位置上。 只是吴老板近日染了风寒,卧床不起。吴有平被吩咐替代其父吴青山老板出席商会会议。吴有平一个毛头小子,吴青山的位置空着没人坐,他也得坐在末座。 但这并不是吴有平遭人厌恶的理由。大家烦这家伙,是因为这厮说的都是书生浮夸虚妄的屁话,很快就在商会里人嫌狗不待见。 周永昌会长耐着性子问道:“有平,你有何事要问?” 吴有平站起身,坦然说道:“不受督军敲诈勒索,本是咱们的梦想。为何真遇到了,各位叔叔伯伯反倒受不了呢。” 一众商会人员脸色更是难看起来。吴青山家千倾地一根苗,吴老板对这棵独苗十分宝贝,花了大钱让他读书。吴有平在天津中学毕业后,考上了唐山路矿学堂。却不想着当官,更不学着经商之道。只是胡乱交接些京津的狂徒。吴老板无奈之下,等他毕业之后,立刻派家丁把这货给强行带回四平,严加管束。 此时听到吴有又在平胡说八道,大家都懒得搭理他。 周永昌会长觉得很为难,不知道该不该把小孩子都明白的残酷现实讲出来。倒不是说周会长不敢面对世界中的残酷,而是担心说出来之后,吴有平不仅不听,还要再讲一番歪理。 现在若是太平盛世,商人们对官员也不过是尽尽礼数,谁会真的想尽办法将自己辛苦赚来的钱送给那些翻脸如翻书的军头。 看何锐夺取四平的手段,哪里是太平盛世该有的路数。与满脑子书生蠢念头的吴有平不同,何锐精明狠辣,无疑是乱世中的混世魔王。此时不接受商人们的拉拢,就意味着何锐对商人们动起手来,就绝不会留情。 周会长正想着该如何派人去劝说吴青山吴老板把他这傻儿子劝回家,别出来给吴老板丢脸,更别给大伙添乱。仆人又跑进来,附到周会长耳边低声说道:“会长,何督军命警察局的人出操,突然就抓走了四十余人。” 何锐又动手了!周会长心跳加速,又觉得自己的预测再次被验证。 要说有什么超出周会长设想,那就是何锐下手毫不迟疑,比周会长所想的还早了些日子。 看着面前的吴有平,周会长心中更烦,便笑道:“既然如此,吴贤侄可有什么想法。” 吴有平答道:“诸位叔叔伯伯,小侄以为,与其给何督军送钱,不如大大方方询问何督军对四平未来的规划。商会生意遍布关外,能做的事情如此之多。若是真的想有所贡献,何督军未来要做什么工程,哪怕赚的不够多,也接下来。好好完成。那时候大家赚到钱,也显得何督军有识人之明。岂不比送钱要体面百倍?” 商会议事厅内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一阵爆笑声响起。那是被荒谬之说逗乐的笑声,有几人笑着笑着脸上已经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神色,眼瞅就要骂出不中听的话。 周会长站起身,走到吴有平面前,亲切的拉着吴有平的手,“贤侄,有志气。既然你主动请缨,现在便请你去求见何督军。” 说着,周会长亲切的揽着吴有平的肩头,将其带到商会大门口。在吴有平出发之时,还亲切的拍了拍吴有平的肩头,鼓励他两句。 等回到议事厅外,周会长叫过一直在议事厅内的得力手下,大声问道:“方才吴少爷的话,你可听到了?” “会长,属下听到了。” “既然听到了,就把这话一个字不少的去告诉吴老板。还有,把吴少爷的去见何督军的事情告知给吴老板。去吧。” “遵命!”周会长的手下奉命而去。 周会长将何锐清理警察局的事情讲给众人,当即有人说道:“何督军从四平本地可靠的人中选出新的税务员,就是要替代旧税吏。警备团被何锐解散,银库完全落在何锐手中,税务也被何锐控制。现在警察局也被清理,接下来只怕就是咱们了。” 听到这话,有商会头面人物不安的问道:“会长,方才那吴有平去见何督军,若是他惹恼了何督军,何督军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周会长哈哈一笑,脸上却全无笑意,“何督军气量大得很,怎么会怪罪。” 嘴上这么说,周会长心里面盘算着。这吴有平前去得罪了何锐,吴家被何锐收拾,的确会对商会不好。但是商会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也能处理下来。 而且倒霉的时候,也是机会。借此机会反倒能看出何锐到底想要什么。至于吴家么,只能说他们自己家门不幸,生此逆子。 这边吴有平却没有直接前往何锐的司令部,他先跑回家,换上唐山路矿学堂上学时候的学生服。背上书包,到了吴青山屋里,“爹,我已经准备好了。这就去见何督军。” 正说话间,仆人前来通禀,“老爷,商会的人来了。” 吴有平先到了侧屋,听商会的人讲完自己在商会上所说内容,父亲打发走了商会派来的人。这才重新回到父亲面前。 吴青山完全不提方才商会所说,直接问道:“你可确定何督军真的是个救国救民的人?我看他手段凌厉,又勾结日本人,怕是野心勃勃。” “不会。何督军写过《日本の命运》一书,对日本过去未来都有讲述。以儿子所见,何督军早就看透了日本,怎么可能投奔那全无前途的国家。” 吴青山听到这里,叹口气。他早年间加入过同盟会,见过不少人物。大家早先自然是讲着救国救民的道理,然而时势变化,立刻原形毕露。 这次儿子在商会中说那些话,吴青山早就料到结果。之所以还是要儿子说,也有想让儿子多见见人心,不要太意气用事。以吴青山的打算,是想再过一段,对何锐更仔细观其言行之后再说。 吴有平看出了父亲的迟疑,便说道:“爹。我那同学胡秀山为人正派,只是出身低微,不愿意做惊人之语。既然他肯跟随何督军远赴关外,定然是因为何督军真抱着救国救民之心。再说,文如其人,何督军的书道理通达,坦荡诚恳。心怀叵测之人不可能写的出来。至于何督军那些手段,就看这些商会头面人物,和他们讲道理,他们能听懂么?” 看着一身学生装,朝气蓬勃的儿子,吴青山叹道:“去吧。一切小心。对了,我刚得到消息,何督军清理了警察局,现在应当不在督军府。你在门口候着就好。” 第38章 四平开局(六) 吴有平出门之后,直奔何锐的司令部而去。到了门口,掏出准备好的求见信和名片递上。 警卫接过名片看了看,直接告诉吴有平,“督军今日不见客。” 吴青不再多话,只是在门外等着。不多久,就见一行军人向着督军府而来,何锐正在其中。吴有平走上前去,随行警卫立刻上前拦住。 门口的警卫见状连忙到上前,把求见信和名片递给何锐。何锐翻开看了看,见吴有平是个商人子弟,也没难为他,将其叫到面前,“我已经说过多次,只要商人们奉公守法,按时纳税,在四平就绝无危险。你回去告诉吴老板,不必担心。” 吴有平伸手从书包里掏出几本书,诚恳地说道:“何督军,在下在唐山上的唐山路矿学堂,也就是之前的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求学,1914年毕业。前日里有些老师和同学给我寄来督军的这些著作,学生拜读之后,对督军的格局见识极为敬仰。此次前来求见,是因为有些疑惑想要当面请教。” 何锐闻言错愕,重新打量了吴有平,见这年轻人一身学生装,神色自若,毫不畏惧,脸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温言道:“这位同学,不知你有何疑问?” 吴有平盯着何锐,眼中带着期待,“为何何督军写了《日本の命运》,却没有写一本《中国之命运》?” 何锐哈哈一笑,心中很是喜欢,拍了拍吴有平的肩膀,“走,进去说话。” 两人在司令部内坐下,有警卫员送来白开水。何锐很自然的说道:“谢谢。”全无军阀骄纵之气。 吴有平心中有些佩服,心下不禁又多了几分亲近。 “报告。会议已经准备好。”一名警卫进来报告。 “好。”何锐应了一声。 见何锐公务繁忙,吴有平也不试探,单刀直入道:“督军到四平来,可否要发展工业?四平此地煤炭丰富,又是铁路枢纽,必然大有可为。” 何锐笑道:“为何不谈国家命运?” 吴有平笑道:“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何锐心下更是喜欢,笑道:“这话虽然对,也不全对。你是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毕业生,学的就是铁路矿山机械,机械设备固然重要,若是没有整体思路,不懂经济运行原理,没有配套产业政策,没有政府公共财政倾斜,只是机械照搬教科书,就算是建起了几座工厂、开发了几座矿山,恐怕也很难改变国家当前的状况。” “那学生请教督军,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吴同学既然看过政治学,可知国家为何相近的国家大不相同。反倒是相隔万里的国家很有可能颇为类似?” “地缘政治学,是把国家作为地理的有机体或一个空间现象来认识的科学。并非是独特的人创造出某个国家,而是限于其地理、环境、气候,决定了一个国家各种发展可能。其重在抛去主观,实事求是。” “正是如此。”何锐确定吴有平是真的读过自己的书,“当今中国所处的世界,乃是地理大发现之后的世界,西方列强利用地理大发现这个历史契机,率先走上了工业文明的道路,由此逐渐改变了社会经济状况,利用工业文明自身的高效率、高产出,利用贸易优势,逐渐夺取了工农业产品定价权,盘剥世界其他落后区域。而我们中国,现在整体上依然还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眼下当务之急,是进行社会体制进行改造,为全面工业化扫清障碍。” 吴有平连连点头,却忍不住叹息,“只是没想到中国之命运如此煎熬。” “我辈有志青年看到中国的现状,无不痛心疾首。都想改变中国之现状。便是满清,腐朽到那般地步,它也是奋力挣扎过的,只是没能改变现状而已。既然中国人人都不想走到今日,如此局面又在眼前。定然是有些被人极力维护的东西,导致了中国的现状。” “正是如此啊!何督军!”吴有平大喜,几乎是喊道:“在下学习机械,虽然感觉追赶起来非常困难,但只要有时间钻研,我们都能解决。然而列强日渐强盛,中国积贫积弱,想来这导致中国积贫积弱的缘由应当还有其他因素。” “国家营运,无外乎生产与分配。便以工业为例,制造出机械,需要投入成本。生产出机械,也得运行调试。这其中不仅不产出分毫,更要大量投入。便是在机械运行之时,也需要各种维护。所以,若要把一个农业国改造成工业国,国家在分配预算之时,应当对工业孵化给与长时间的投入,而这个投入,在一个周期之内是不能追求回报的。先发国家有几百年时间发展,只要方向对了,慢慢积累,终有突破的一天;然而后发国家,无一不是先从农业收入中挤出资源,用于工业投入,利用关税壁垒,呵护本国工业发展。待得工业水平提升,再逐渐放开市场,让国内工业品与世界同类产品竞争。以确保本国工业不会失去活力与进取心。” 吴有平连连点头,何锐在书中讲述过德国日本的发展,都是走的这条道路。 何锐继续说道:“当此之时,中国当优先解决国家安全问题,若国防问题都不能解决,本国工业决计没有实现的环境。而在解决国防问题之后,我们当建立起一个切合中国国情现状的、先进的政府来推动整个国家工业化的实现。” “何督军,这些我都在你的书中看过。但是何为先进政府,何为切合中国现状。”吴有平说完,又觉得大大不足,想表达的更切合内心所想。思索片刻,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的问题,“何督军,是什么导致了中国积贫积弱。” “哈哈,你是想找出这些积贫积弱的罪魁祸首,将其除掉么?”何锐笑道。 吴有平大声应道:“是!” 何锐微微叹息,这就是青年的特点,有强烈的善恶对立情绪,总想立刻找到要为问题负责的人或事,“吴同学,若是按照我所说的政策执行,中国是否能走上了国富民强的道路?” “是!” “与这个政策对立的,就是阻止中国富强的阻力。就是我们要与之对抗的对象。这些阻力往往不是某个人,也不是某些人。你是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毕业,应该听说过因为怕影响祖坟与风水,阻止铁路修过那边的事情。现在可还有这样的事情?” 吴有平当然听说过,只能叹息一声。 何锐笑道:“那些人并不是为了让中国积贫积弱而那么做,他们只是没有如你这般受过教育。而且当下再修铁路,没铁路的各县见过通铁路各县享受的好处,都希望铁路通过本县。再不会阻止。这就是进步。所以中国的命运,就是知识驱逐愚昧,文明战胜野蛮,团结替代画地为牢的进步过程。这不仅是中国的命运,也将是中国带给世界的命运。而这个命运的起点,就从四平开始。” 第39章 四平开局(七) 吴有平听得心潮澎湃,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白水,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想起何锐说起点从四平开始,连忙问道:“不知督军要如何治理四平。” “吴同学是四平本地人,又有见识。想来也有些思路。何不说来听听?” 吴有平听到这话,定了定心神,神色却有些为难起来。不过吴有平还是说道:“在下于天津上学,见到租界,心中沉重。不过租界治理的确超出关外许多,若是能借用其合理的思路,又没有那些丧权辱国的法条,当是现在四平发展的样板。” 何锐对吴有平的评价登时高了许多。即便是徐乘风这样的人物,提到租界也恨之入骨。若是此时让徐乘风率军夺取租界,徐乘风当然也会建设,不过只怕是在尽情摧毁一番之后重起炉灶,而决计不会思考其中的先进要素。 吴有平同样对丧权辱国的租界痛心疾首,却已经能用借鉴学习的思路,的确大可期待。 交流中,吴有平指出了四平的优势所在。虽然此地并非是奉天与长春那般大城市,却位于关外中东铁路中间位置。从商品贸易的角度,拥有仅次于长春的优越位置。自然资源也十分丰富,可以工商并举,快速发展。 听了吴有平的讲述后,何锐提了个问题,“有平,你为何两次说四平受限的乃是水源不足?” 吴有平没想到何锐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是有感而发,并未想太多。思索一阵才答道:“大概是因为我学的铁路科目中就有一条是关于火车供水。关外不比关内,没什么大江大河,到了旱季用水困难,才有感而发。” 就在此时,勤务员再次通报,“报告督军……” “好。我知道了。”何锐站起身,向吴有平伸出手,“我是第一次碰到读我那些书的青年,近日有空,我会请你来。” 吴有平连忙与何锐握手,“督军,”他突然有些脸红,期待的道,“在下愿为督军效力。” 何锐用力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们欢迎所有志同道合的同志!” 何锐到了会议室,把吴有平的名片交给已经被正式任命为统计科科长的许嘉,“派人去调查一下这个人,准备对他进行政治审查。” 许嘉看了名片,稍微露出些讶异的神色。 “你知道此人?”何锐有些不解。 “我只是在给四平头面人物做调查统计的时候见过这个名字,并没有见过面。只是听胡秀山说过一句,此人是他中学同学,我记在档案里,这才有印象。” 何锐也是第一次听说胡秀山与吴有平还有这层关系。胡秀山平日里沉默寡言,工作却完成的极好。是个有内秀之人。胡秀山不张扬倒也正常,这吴有平只以学问见识求见何锐,也不提这层关系,可见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个有自信的。 不等何锐说话,许嘉又说道:“我在审查的时候绝不会提此事,就看这个吴有平写社会关系的时候,是否会如实写出。” 何锐点点头,便开始主持会议,“同志们,现在四平的情况已经初定。我们未来几年内的目标是统一中国,解放中国。根据国际局势判断,一旦我们开始统一中国的进程,日本基于自身利益诉求,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咱们增加不必要的麻烦,甚至不排除武力干涉。所以,我们要在进军之前先击败日本,逼迫日本中立,预先为统一国家扫清障碍。” 与会的众人都露出惊喜的神色。大家原本没想到竟然能这么快拿下四平,睡前在宿舍卧谈会的时候自然会谈起未来。主要谈的都是如何尽快夺取关外以及蒙古,绝了日本觊觎满蒙的野心。谈到统一全国,都感觉到受到日本与俄国趁机入侵满蒙的巨大压力。 此时何锐说了要用先发制人的方式对付日本,大家都不禁同时想到了俄国。 就听何锐继续讲了下去,“俄国工业发展比西欧晚,又在法国的货币资本支持下发展迅猛。德国之所以急切的发动战争,原因之一就是担心俄国发展起来之后向西扩张,法俄联手,使欧洲局势失衡。然而此时的俄国社会中旧的农业社会开始解体,工业虽然成为国家经济的主要部分,却还没能建成一套适合工业社会的政治制度。恰恰是国内上层建筑最为撕裂的阶段。世界大战对俄国的影响极大,我判断战争没结束之时,俄国国内就会爆发革命,让俄国陷入内战之中。即便决出胜者,俄国也元气大伤。等俄国恢复元气,最少得十几年之后。只要咱们能够妥善使用外交手段,应该能够避免俄国干涉。” 众人本有些疑问,但听何锐语气坚定,言之凿凿,也只能把疑惑留在心中。 “至于日本,虽然国内制度与俄罗斯不相伯仲;但因为地理方面的原因,没有直接参加世界大战,暂时维持住了政治稳定,但一旦大战结束,经济发展中积压的社会矛盾就会迅猛爆发,为了转嫁这些国内压力,日本的政客和军人一定会选择入侵中国。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在他们预先发动之前先发制人,率先击败日本,以免干扰到我们的发展进程。” 众人面面相觑,徐乘风忍不住问道:“督军,日本经过明治维新,有先发优势,我们要击败他,恐怕很难吧?” 何锐笑道,“我留学日本多年,对这个国家非常了解。就我的判断来看,日本国力很弱,国内社会矛盾尖锐,军队战斗力很差,只要定好战略方向,解决它不难。” 一众青年精神振奋,低声议论一阵之后,又感觉忐忑不安:“督军,日本与我国多次交战,就战况来看,日本军队表现得很出色,为什么督军会认为他们战斗力很差呢?” 何锐耐心的解释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建立起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军队,日军和我们打仗,要么打的是中国封建军队,要么就是在打民团之类半职业化军队,所以从战绩对比来看看上去强大,实际上这支军队海军尚可,陆军基本上还处于半封建、半现代化状态,军官团整体军事素质低下,依靠极端民族主义和恐惧威吓来驭使士兵,装备也谈不上好,能够进行一些中低级别战术操作,除了不怕死之外没什么特点,总体来看,这依然是一支停留在野蛮时代的武装。” 第40章 四平开局(八) “督军。”徐乘风和程若凡同时举手。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想让对方先表态。 两人都开始内敛,与会的其他人都有些讶异。徐乘风见程若凡没有和自己争,就问道:“何时开始征兵?何时和开始建设兵工厂。” “扩军不用急,恢复原有警备团建制即可。当下我们暂时没有遭遇到严重的军事威胁,短期内还不需要大量军队保护。四平财政还没理顺,又要向四平民众提供公共产品服务,民政和经济上要投入大量资源。一旦扩军,就形成了资源挤压。当下要尽快整顿四平,扫清障碍,为接下来的工农业快速发展做好准备。工业建设之时,国防工业是第一期工业计划的重点和核心,大家不用担心。” 程若凡则问道:“那接下来就是教育了。” 何锐大力敲了敲桌子,提醒大家格外注意,“教育政策乃是国策,是未来重中之重。我会专门写份报告。记住,这已经不仅仅是政策,而是国策。在所有工作中都要执行。” 与会众人都知道教育的重要,即便以前不知道,何锐组建队伍的第二步就是招收文化教员,与会者也都明白何锐对于教育的重视。 “具体执行方法上,有德国珠玉在前,我们学了就好。德国教育政策有几大要点,第一是强制义务教育;第二是禁止私人开办学校;第三是国家财政定向投入;第四则是成人职业再教育体系化。尤其是这第四点,格外重要,必须坚决贯彻。我们的教师数量严重不足,非得靠这个办法才能解决。” 青年同志们都很清楚教师匮乏的现实,尤其是文化教员们。大家本以为自己的工作只用给一个排的士兵扫盲,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四平之后自己先当了官员干部。在给别人教课前,反倒要先学习知识。 大家私下商议的时候都发现,便想学习,也没有能解惑的教师。除了何锐之外,四平的旧官员们是真的靠不住。可何锐只有一个,他也忙得够呛。听何锐此时要说解决办法,都用心倾听。 “滥竽充数充数这个成语,是指几百个人里面混进几个不合格的成员。咱们当下只怕是几百个人里面挑不出几个合格的。所以,教师们整体数量要比讲课所需的教师数量多。讲课要采取轮换制度,教师每隔两个月都要到师范学校进行集中培训,进行职业再教育。根据他们已经获得的工作经验,在其基础上提升水平。不仅是学校要这样,各个部门都要建立起培训机构,贯彻再教育政策。” 徐乘风向何锐提出过再去保定陆军军官以及天津继续招人,被何锐拒绝了。此时听到再教育的办法,觉得也算是个解决之道。 而何锐又敲了敲桌子,“再教育不能孤立,需要和档案管理制度密切配合。我们一定会遇到出类拔萃的人才,所谓出类拔萃,其实是公论。大家能理解么?” 徐乘风用民间俗语应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但是更多的人都是普通人。对他们的评价得定出标准。工作表现评分,参加再教育次数,接受的再教育内容,再教育其间各项考试成绩,再教育机构评价,重回工作岗位后的工作表现评分。有了这样的评价系统,才能尽可能公正客观的选拔出合格的人才。许嘉,统计科不仅仅是自己要工作,还要在各个部门建立起这套档案管理制度。你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工作量也非常打。优秀的人才会优先补充到统计科去。” 许嘉毫无畏难情绪,反倒欣喜的答道:“是。” 众人虽然觉得统计科被格外照顾,却也听明白了统计科的工作内容,也没人表示反对。只是颇为羡慕。 钟义府问道:“督军,既然如此,要招多少人?” “先确定每年能够稳定收上来多少税。根据政策优先度,确定税收分配,这就是财政预算制度。各个部门应根据工作量,工作内容,安排人员规模和预算额度,量入为出。同志们回去后对各自的工作进行核算,制定各个部门的预算申报。我们会开专门的预算会议,集体组织复核。咱们刚到四平,暂时没有赤字能力,所以请同志们务必以严谨务实的态度制作部门预算。散会。” 吴有平回到家,将自己与何锐交谈的内容详细讲给父亲吴青山听。吴青山并没有被儿子激昂慷慨的情绪打动,不时询问交谈中那些能落实的具体问题。 等儿子讲完,吴青山依旧冷静,只是叹道:“何督军像是个做正经事的人。” “何督军乃是日本陆军大学第一名毕业……” “袁世凯还是大总统呢。”吴青山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浇下。看着儿子尴尬的神色,吴青山补上一句:“不要看他们说什么,要看他们做什么。人是会变的。” 父子两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子,还是吴青山先打破了沉默,“你想好没有,要在何督军手下谋个什么差事?” “那就得看何督军如何安排。”吴有平答道。 “嗯。多看,多听。”吴青山给了儿子忠告。 第二天,吴有平兴冲冲等到下午才有人来请他前去司令部。进了司令部,里竟然没几个人。到领进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的房间,桌子对面坐着两人的站起身。 其中一人身材矮壮,带着少尉阶级章。他上前与吴有平握手,“你好,我是统计科科长许嘉。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一下。” 许嘉的声音低沉稳重,光是听就令吴有平感觉安心。选择投奔何锐前,吴有平已经仔细调查了何锐团队的做法,便试探道:“要政治审查么?” 许嘉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三人落座后,政审开始。如吴有平所知,政审从家庭情况开始,是否结婚,父母的姓名,年龄,家庭其他成员的资料情况。 这些与是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入学调查颇为类似,让吴有平生出些怀念。 但之后的问询就令吴有平不太舒服,吴有平结交过的人,做过的一些比较有名的事,都在问询之中。不少事情连吴有平都忘记了,被问及才突然想起。 见吴有平脸色不好看,许嘉笑道:“不用担心。我们这些人都接受过这样的政治审查。” “我们?”吴有平对这个词有些敏感。 许嘉点点头,“现在屋里的三个人,我们两个都接受了全部政治审查。你正在接受政治审查。” 吴有平沉默片刻,理解了许嘉的意思。何锐团队里面的核心成员才佩戴阶级章,只有完成这样的政治审查才有机会成为何锐的核心成员。 是忍受这样的不快,还是被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吴有平立刻做出了决定。 第41章 四平开局(九) 吴有平并非毫无准备。他拜访通过政治审查的人,根据那人所说,就是把生平经历问一遍。除了烦人之外倒也没什么刁难。 自己遇到的的政审比那人严格的多,已经远超过繁琐的程度。 听了许嘉的讲述,吴有平明白了自己面对的政审与何锐的期待对等。这是完全值得忍耐下去的。 然而,吴有平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政治审查。即便做好了准备,有了信心,吴有平感觉要是这么查下去,自己所有的家庭秘密都会被何锐的团队了解的一清二楚。 根据传闻,除了当面询问之外,政治审查还包括家访,到邻居和街坊家调查。等这一套调查走完,说不定这位叫许嘉的统计科科长对吴有平的了解,比吴有平自己还详细。 吴有平整个人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回答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好不容易询问完毕,又写了生平简介。许嘉拿出印泥,让吴有平在所有写了名字和时间的位置按上指印。 吴有平觉得自己好像在签卖身契。按了一半,实在是有些按捺不住,吴有平停下问道:“为何要这么做?” “组织上要保证你政治可靠。”许嘉坦然答道。 “我政治可靠?”吴有平觉得不是很能理解。 “譬如,有人冒充你的亲属,或者有人诬陷你。这些档案都是调查的基本证据。那些人用近期的事情做手脚,有近期的各种证据,比较容易搞清楚。若是指责你以前的事情,时间久了,自己干过的事情都会忘记,那些人凭借记忆,或者什么道听途说的事情。定然有各种出入。但是档案不会忘记。查一下档案,以及相关事件人员的档案,对照之后就能看出端倪。” 许嘉的声音低沉好听,本来很能舒缓听者的情绪。然而吴有平却觉得有些悚然。没错,档案白纸黑字,又在关键的地方按上指印,想篡改是很难的。这也确保了写进档案的事情就被记录下来,若是写档案的时候说了假话,也会被查出来。从一开始,何锐的团体就不做任何敷衍。 “吴同学,我们这个团体的目的是为了解放中国。为了让组织发挥出真正的战斗力,必须确保组织成员政治可靠。只要政治可靠,即便是与素昧平生的同志合作,也能有足够完成工作的信任。我们不强迫任何人加入我们的组织。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政治审查,随时可以退出。对组织来说,也不愿意把不可靠的人放到我们的同志身边。” 吴有平无语了。许嘉的话坦率诚恳,冷酷淡定。稍加思索,吴有平突然有些释然了。 何锐以区区50人就解散了500多人的四平警备团,夺取了四平的权力。吴有平认为这证明了何锐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胆量与勇气,也是促使吴有平做出选择的原因之一。 现在,吴有平有点能理解何锐竟然毫无畏惧。包括何锐在内,通过政治审查的这50人,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的战友。这个团体的规模会越来越大,在未来,那又将是一个何等的存在! 举起手指粘了印油,吴有平开始继续按指印。 完成了档案记录,许嘉并没有直接收走,而是把档案放回吴有平面前,让他最后确定一次,是否内容有偏差。吴有平读着读着,只觉得有些恍惚。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人生就在纸上呈现出来,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等吴有平最后写下‘本人保证所有内容都是真实’的签名与日期。按上了最后的指印。许嘉收起了档案,拿出另外一张纸,上面已经写了问题,他问道:“你是自己写答案,还是我们一一询问?” “这……还是问吧。”吴有平实在是不想再写了。 等终于完成了政治审查,吴有平只觉得心情相当低落。本以为能热情洋溢的成为何锐团队中的一员,大展拳脚。没想到迎面就是这么一次经历。 但过了一阵,吴有平又想起与何锐的对谈,心又慢慢热了起来。 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求见吴有平的父亲吴青山。吴有平一看,来人竟然是许嘉。见吴有平在家,许嘉说道:“抱歉,按照规定,家访的时候还请吴同学暂时回避。” “这……”吴有平很是无奈。 许嘉笑道:“如果通过了政审,吴同学以后也要参加对新加入人员政治审查的工作。那时候你就知道不光是被审查的人尴尬,咱们面对审查对象的不理解,也挺尴尬。” 吴有平苦笑一下。他不知道许嘉是不是尴尬。但是被许嘉这么讲,吴有平倒是更尴尬了。 “督军派我来的时候,让我请你去见他。若是吴同学此时没其他事,何不先去见督军?”许嘉给了个建议。 见到何锐,不等吴有平确定自己是不是稍稍抱怨一下,何锐已经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督军,这也是政审的一部分么?”吴有平小心的问道。 何锐毫不掩饰,“是的。还是很重要的一部分。这牵扯到你基本的政治立场。” “请问督军要问什么问题?” “对于中国来说,开工厂企业的厂主和工厂里雇佣的工人,是不是都很重要。” “是。” “那么,如果两者之间必须做一个取舍,你认为谁更重要?” 吴有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个问题,左思右想找不出答案。 “和同学是想知道正确答案么?”何锐笑道。 吴有平愣了愣,“有正确答案?” “凡是加入组织的成员,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样。” 听何锐这么讲,吴有平索性放开心胸,“我觉得工人还是重要一点点吧。” “因为那些厂主也能干不少事。” “好。我没问题了。”何锐答道。 吴有平赶紧问道:“我通过了么?” “你其他政审还没做完,我怎么知道能否通过。” “督军真的完全是用制度来管理。”吴有平叹道。 “国家本就是一台运行复杂的机器。这台机器上的每一个零件在设计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够良好运行的标准安排。” 与何锐聊完,吴有平回家见到父亲的时候却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将父亲扯进自己的事情之中。正不知道该怎么对父亲解释,就听父亲吴青山说道:“吃晚饭吧。”父子两人都没提起政治审查的话题。 又过两天,何锐把吴有平叫去司令部。一进会议室,就见里面站了不少人,有许嘉,有其他几名挂着少尉军阶的军人。还有自己一直没露脸的同学胡秀山。 何锐问道:“吴有平同志,我正式问你,你是否自愿加入我们的队伍?” 一阵强烈的欢喜油然而生,吴有平只觉得前几日的阴霾顷刻散去,连忙应道:“是。我自愿加入何督军的队伍。” “好。同志们,欢迎吴有平同志的加入。” 掌声中,何锐继续说道:“接下来,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第42章 四平开局(十) “吴家小子当了彭敏生的助手?”永昌商会会长周永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手下的禀报。 “禀报会长,这是真的。这几天何督军那边对吴有平做了政治审查,何督军还见了吴有平好几次。昨天,吴有平就去了市长彭敏生那边当了助手。彭敏生那边的人说,他们都亲眼看到了委任书。” 周永昌脸上阴晴不定。永昌商会的头面人物们也都被这消息弄到不知所措。 商会都认为,彭敏生迟早要被何锐派去的助手顶替。吴有平去见何锐,就得到了市长彭敏生助手的差事。那个疯言疯语的吴有平居然要当上四平的市长。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么? 彭敏生也觉得很滑稽,因为自己写的《敦促以下几类人员三天内自首通告》的文稿竟然被吴有平给否定了。 即便知道自己的位置迟早要被面前的毛头小子替代,彭敏生也不觉得自己必须卑躬屈膝的度过最后身为市长的时光。命人把吴有平叫来,板着脸问道:“吴助理,这通告有何不足?” “报告彭市长。通告太过文邹邹,民众们读不懂。而且通告中又带威胁的语气,不敞亮。”说完,吴有平送上一份手稿,“这是在下写的通告文稿,还请彭市长过目。” 彭敏生接过来看了看,只觉得行文间毫无文采,只是冷冰冰的讲述四类黑恶人员必须在通告发布三天内前去警察局自首。若是对此通告视若无睹,三天后被抓就不再有任何优待。 读完之后找不出任何毛病,彭敏生决定用了。却问道:“不知督军对三天后有何安排。” “在下也是刚接到督军命令,完成公务而已。至于三天后的安排,在下也不清楚。若是彭市长有疑问,何不前去问问督军?” 彭敏生最不想见的就是何锐,只能随便应付几句,将吴有平打发走。 吴有平离开之后,彭敏生越想越气。他乃是前清秀才,以满清制度,正经的进士也得交钱买实缺。一个秀才根本没有机会。然而清末之时,读书人不愿意给即将覆灭的大清当官。这才有了彭敏生的机会。之后他小心钻营,才混到今日地位。 眼见一个毛头小子就要顶替自己,不过来了两天,言语间就如此不客气。更是恼怒。只想抓着吴有平写的通告文稿撕了。 却见文稿上的四类人中有‘以替人作恶为业的歹人’,突然心念一动。便叫过来亲随,低声吩咐几句。亲随去了,彭敏生又命手下去请吴有平。 就见吴有平刚写完一份公文,听彭敏生有请,便将公文交给何锐派来的办事员,“把这些送去督军府。”这才前去彭敏生的办公室。 彭敏生的亲随出去之后直奔彭敏生家,过了一阵才出来,左兜右转到了一处院落。见附近无人,三长两短的敲了几次门。门突然开来,倒是吓了彭敏生的亲随一跳。方才竟然完全没听到有人走到门口的脚步声。 就见开门的人身材精干,容貌普普通通。但是双眼中都是戾气。与之对视,就觉得惹不起。彭敏生的亲随并不喜欢和此人打交道,却也只能进去。那人随手关上门,低声问道:“彭老爷让你来做什么?” “彭老爷说,明日就要贴一个通告。只怕三天后何督军要做做样子,抓些人立威。派我来知会孙二爷。若是二爷在城内没什么生意,何不出城去几天。” 这孙二爷目中凶光一闪,不快的说道:“何督军我管不了。我怎么听说彭老爷的位置坐不稳了?” “你胡说什么!”彭敏生的亲随呵斥道。声音虽大,却也有些色厉内荏。 孙二爷冷哼一声,“哼!你回去替我谢过彭老爷。不过这几年我也替彭老爷做过不少事,既然彭老爷还想着我,那就得请彭老爷多给我准备些盘缠。这四平,我是不想待了。” 话音方落,就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彭敏生的亲随听出来的人可不少,那孙二爷更是眼冒杀气,一脚踹翻彭敏生的亲随。 孙二爷的身手着实了得,放倒一人后毫不停歇的冲进屋内,后窗一响,他已经跳出窗户。 眼见窗外胡同里没人,孙二爷沿着胡同狂奔。突然间数人突然出现在胡同口,堵住了去路。孙二爷也不硬闯转回身就走。到了两处房屋间隔不足一米之处。孙二爷双手撑住两边的土墙,双手双脚轮番发力,竟然如猴子般快速爬了上去。 枪声响起,孙二爷哎呀叫出声来。身子晃了晃,实在是撑不住,跌落地面。 此时大队警察冲上来,将孙二爷按住,结结实实绑了起来。孙二爷破口大骂,警察们则欢天喜地的先给孙二爷包扎伤口,又找了个门板,将其横捆在门板上,兴冲冲而去。 快到傍晚之时,彭敏生正准备下班。往日里下班,难免会有人来相请。现在何锐夺了四平,商人们再不敢来。彭市长又把亲随派出去,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只觉得形单影只。不由得生出凄凉之感。 敲门声响起,彭市长赶紧收拾心情,说道:“进来。” 来的正是吴有平。下午彭市长派出亲随之后,又与吴有平聊了一阵。说的都是自己对抓捕坏人的想法。这吴有平明显不感兴趣,只是问了些市政的事情。 彭市长哪里肯教,就各种敷衍。两人虽然谈不上不欢而散,至少关系也没丝毫拉近。 此时见吴有平进来,彭市长正想发问,就听吴有平问道:“彭市长,请问你的亲随去了何处?” 彭市长一惊,就见吴有平神色淡定。便知道了事情定然出了差错。念头一转,彭市长是想明白了。这吴有平虽然傲慢,对其他人却是和和气气。加上吴有平刚来,彭市长误以为吴有平会迟些才找借口。 不成想吴有平竟然与何锐一样,从来的那天就已经开始布局。不用说,自己派出亲随做事,吴有平一定派了人盯梢。 彭市长脑子转了几圈,也不答话,径直往外就走。吴有平也不拦着,只是轻笑一声。等彭市长走出门外,就见外面站着四名警察。为首的警察故作礼貌:“彭市长,耽误你时间了。不知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里?” 第43章 四平开局(十一) 三日后,四平城突然热闹起来。两百多警察拂晓时分闯入五六户人家,将其中人等一网打尽。 扫黑除恶行动自此正式开始,四平暂时不许进出,警察们在四平城内大捕三日,监狱很快就人满为患。 到了第五日,新告示震动了整个四平城。市长彭敏生勾结诨号‘孙齐天’的匪人孙二,数年来做了许多恶事。此时孙二被捕,交代出彭敏生。彭敏生已经被革职下狱。 永昌商会众人被这消息震惊到不知所措。就听有人已经哈哈大笑,“我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今天。可是报了两年前的仇!今日我请大家喝酒,庆贺彭敏生与孙二下狱。” 大家看去,原来是被孙二打伤过手下的一位老板。 周永昌仿佛完全没听到这话,他对众人说道:“吴三哥卧病多日,我们当请医生前去吴三哥家问诊。” 商会成员皆说应该,立刻有人奉命而去。路上见到吴有平正与何锐手下军官走进华清楼。商人很想装作吃饭,跟上去看看。到了华清楼门口,就见通向二楼的入口处有警卫把守,只能作罢。 此时吴有平已经上到二楼,就见何锐正与三名穿着西服的男子坐在一起。见到吴有平与徐乘风赶到,起身给双方介绍。 “赵兄,徐乘风你见过。这一位乃是新加入的吴有平,毕业于山海关北洋铁路官学堂,乃是四平的市长助理。我写信说要在四平兴建水利工程,就是他先提出。” 赵天麟打量了吴有平一下,赞道:“年少有为。” 何锐又将赵天麟等人介绍给吴有平,大公报记者莫杨倒也罢了。同来的卢道明是留美的清华学生,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土木工程系毕业,专修水利技术。 吴有平大喜,当上关外并无大江大河,家乡四平境内连关外水准的大河都没有,仅有6条小河。各条河流的都是流程短,流量小,河道窄,水位浅,旱季近于干涸。四平人口这些年快速增加,已经是十年前的两倍还多。水源不足的问题更加凸显。 吴有平就听何锐问道:“赵兄要在四平停留多久?” 不等赵天麟回答,大公报记者莫杨插话进来,“何督军,现在京津都知道你前往关东总督府,说服日本退兵的事情。请问何督军,当时难道不怕么?” 何锐笑道:“为国效力的事情,为何要怕?” “难道何督军就不担心日本蛮横无礼,无法完成使命?” 吴有平觉得记者实在是无礼,对着已经完成的事情问些莫名其妙的话。 何锐笑道:“难道是莫记者以为我在会谈中答应了日本什么条件?” 听到这话,不仅是吴有平,全程参加了会面的徐乘风眉毛一立就要开口。 何锐挥手阻止了徐乘风发怒。莫杨仿佛没看到何锐部下的不满,“京津不少人称呼何督军为外交奇才。不过也有人说,何督军是许给了日本人什么好处。我身为记者,有报道事实的责任。这才冒昧询问何督军。” “这篇采访会刊登出来么?”何锐问道。 “若是何督军肯据实已告,我当然要刊登。” 此时酒菜已经上齐,何锐请大家开吃,自己边吃边聊,除了没讲三井康木在内的私人关系之外,将在会面中对中日贸易的看法全讲了出来。 莫杨越听越是讶异,“何督军,难道日本竟然这么简单就答应下来?” 何锐笑道:“日本的蛮横是为了利益,日本讲道理也是为了利益。如果讲道理的利益大过蛮横的利益,日本为何还要继续蛮横?” “可是……”莫杨有些迟疑。 “这样的合作关系绝不会长久持续下去。等欧洲大战结束,就没了合作基础。那时候中日双方的利益自然要换个模样。还请莫记者务必写下这句话。” 莫杨忍不住叹息道:“请何督军放心。可何督军就不担心么?日本人看到《大公报》上这篇报道后会提前翻脸。” “莫记者报道就是。出了什么事,我何某自会承担。” 何锐端起酒杯,“诸位远道而来,敬大家一杯。” 喝完,何锐端着酒杯来到卢道明面前,向卢道明伸出手。 卢道明虽然有些诧异,也起身与何锐握手。何锐诚恳的说道:“欢迎卢兄来到四平来。四平缺水状况越来越严重,莫说发展工农业,城区吃水都要不足。卢兄能到四平走走,已经是四平百姓值之幸。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何锐一饮而尽。随即命道:“有平,来给卢先生敬酒。” 吴有平是真的想请卢道明这水利专家留下。连忙到了卢道明面前,诚恳的说道:“卢先生。我乃是四平本地人,何督军到了四平,四平百姓总算是能过上安定的日子。卢先生来了,我觉得四平百姓终于有望能过上好日子。不知卢先生可否会留下来,帮四平一把。但凡卢先生有命,我等将全力相助。” 卢道明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赵天麟。就听赵天麟问道:“为何只问卢兄,却不问我?” 吴有平愣住了,倒是何锐正色问道:“赵兄不会故弄玄虚的人。可我着实不敢相信竟然能有如此好运!” 赵天麟微微叹息:“何兄,天津法租界当局计划侵占老西开地区,天津一批绅商发起成立天津维持国权国土会,请我担任副会长。法国人蛮不讲理,政府畏惧法国人,反倒打压国人。我对政府失望透顶,见到何兄信件,便辞了校长,来投奔何兄。” 听赵天麟这样的人物也因为对何锐有期待而前来加入,吴有平感觉追随何锐没错,只觉得心潮澎湃。 青年军官们纷纷起身,正想表示欢迎,就见何锐正色问道:“赵兄可还记得咱们分别时我所说的话?” “当然记得。”赵天麟颇为感慨。 “有赵兄等人加入,中国解放之日又能早上几日。”说罢,便向赵天麟伸出手。 赵天麟与何锐紧紧握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几日后,天津《大公报》上刊登出莫杨记者的报道。不仅介绍了何锐前往关东总督府谈判的内容,还讲述了何锐在四平开始兴办教育,兴修水利。连赵天麟与卢道明这样留学的才俊都前往相助。 段祺瑞看到报纸,微微叹息,命道:“命人,让报纸刊登新闻。政府嘉许四平施政,拨给大洋一万。” 又过几日,看到报纸的张锡銮笑道:“果然是豪杰。刘副官,给大公报发消息,奉天镇安上将公署支持民生,拨给四平大洋一万。” 等《大公报》刊登了国府和省府拨款的消息,两笔钱随后送到了何锐手中。 收到钱的当天,何锐接连下令颁布两份新的通告。‘关于四平实施新教育政策的通告’,以及‘四平政府推行医院收容制度的通告’。 通告刚发出去,就有人来禀报,“日本三井株式会社的代表求见督军。” 第44章 四平开局(十二) 上一章重写了,大家可以回去看一下。 “我现在要整理采访稿件,不能陪大家喝酒。抱歉。”莫杨说完,就去了旁边一桌伏案疾书。 赵天麟与莫杨记者关系不错,自己并不在意。就见何锐,警备团团长徐乘风,已经是代理市长的市长助理吴有平也不在乎,就问道:“何兄对国际政治和国际法的了解足以考取一个法律系学士学位。这绝不是东大平丰盛教授这么短时间就能教出来的水准。” “呵呵。”何锐笑了,“国际法和核心就是为现有国际秩序服务。本质就是强权即真理的那套。只要知道制定国际法那些国家几百年的行为,就能清楚理解各个条文的含义。在我看来,那就是个历史课程加修辞学的组合,其实不难学。” 赵天麟听到这话,忍不住微微叹息。 何锐继续说道:“反倒是水利专业,哪怕是从都江堰这个现在还在运行的无坝引水设施开始计算,也已经有两千多年历史。那时候根本没有现在的国际法。只要人类还能继续存在下去,现在国际法也会变作废纸,但水利技术却只会继续留存下去,而且日渐完善,为人类文明作出伟大贡献。” 说完,何锐端起酒杯走到卢道明面前,向卢道明伸出手。 卢道明虽然有些诧异,也起身与何锐握手。何锐诚恳的说道:“欢迎卢兄来到四平来。四平缺水状况越来越严重,莫说发展工农业,城区吃水都要不足。卢兄能到四平走走,已经是四平百姓值之幸。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何锐一饮而尽。随即命道:“有平,来给卢先生敬酒。” 吴有平是真的想请卢道明这水利专家留下。连忙到了卢道明面前,诚恳的说道:“卢先生。我乃是四平本地人,何督军到了四平,四平百姓总算是能过上安定的日子。卢先生来了,我觉得四平百姓终于有望能过上好日子。不知卢先生可否会留下来,帮四平一把。但凡卢先生有命,我等将全力相助。” 卢道明没有回答,而是看向赵天麟。就听赵天麟问道:“为何只问卢兄,却不问我?” 吴有平觉得赵天麟不像是蛮横之人,自己全力请求卢道明留下,不该赵天麟做决定。不由得愣住了。 倒是何锐正色问道:“赵兄不会故弄玄虚的人。可我着实不敢相信竟然能有如此好运!” 赵天麟微微叹息:“何兄,天津法租界当局计划侵占老西开地区,天津一批绅商发起成立天津维持国权国土会,请我担任副会长。法国人蛮不讲理,政府畏惧法国人,反倒打压国人。我对政府失望透顶,见到何兄信件,便辞了校长,来投奔何兄。” 听赵天麟这样的人物也因为对何锐有期待而前来加入,吴有平只觉得倍感光荣。 就见何锐正色问道:“不知赵兄想在四平做什么?” “我只想教书育人。若是有机会,也想建设起一座学术自由,不受政治干涉的大学。” 何锐大喜,立刻答道:“四平此地一定可以满足赵兄的期待。以后能与赵兄共事,实在是喜不自胜。” 卢道明这才说道:“我从未到过关外,虽然有心想做事。却不知道能做到何种地步。想听听何督军有什么要求。” 吴有平也是大喜,连忙表示欢迎。何锐这才说道:“欢迎卢兄加入。不知卢兄可去过美国五大湖地区参观?” “去考察过好几次。” “我已经命吴有平助理收集了一部分四平降水的情况。关外与美国五大湖地区差不多,水源大多来自融雪和降水。更多的部分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会派本地水利人员以及测绘人员与卢兄一起前去实地勘测。” 吴有平没想到何锐虽然没提过四平缺水的事情,实际上一直在为四平操心。心中更是下了决定,要为故乡的乡亲们把此事办好。 几日后,天津《大公报》上刊登出莫杨记者的报道。不仅介绍了何锐前往关东总督府谈判的内容,还讲述了何锐在四平开始兴办教育,兴修水利。连赵天麟与卢道明这样留学的才俊都前往相助。 段祺瑞看完大公报的报道,又将国内统一与分裂势力斗争那段读了两遍,不禁微微叹息。 幕僚上前问道:“总长,既然报纸都登出来了。是不是按照规矩办事?” 段祺瑞点点头,“命人,让报纸刊登新闻。政府嘉许四平施政,拨给大洋一万。” 又过两日,张锡銮是随手将看完的报纸放下,笑道:“果然是豪杰。刘副官,给大公报发消息,奉天镇安上将公署支持民生,拨给四平大洋一万。” 等《大公报》刊登了国府和省府拨款的消息,两笔钱随后送到了何锐手中。 收到两笔钱的当天,何锐接连下令颁布两份新的通告。‘关于四平实施新教育政策的通告’,以及‘四平政府推行医院收容制度的通告’。 通告刚发出去,就有人来禀报,“日本三井株式会社的代表求见督军。” “有请。”何锐站起身准备见客。 来人是一位叫做野比大雄的男子,三十岁左右,非常有精神。 等两人落座,野比大雄送上一封信,“请督军过目。” 何如看完了三井康木的亲笔信,问道:“既然三井先生想尽快展开合作,想来野比君已经有了清单吧。” “不知督军治下的四平,粮食日交易量多少。货源都来自哪里。对方的产量如何。都有什么产品。” “一项项讲,都是数字。不直观。野比君何不随我到四平走走,很多事情就能更直观。路上的时候正好也能回答野比君的问题。” “如此就太好了。何督军。”野比大雄一脸欣喜的答道。 正说话间,情报室又送进一份电报,何锐看完之后直接递给了野比大雄。 日本课程中有专门的汉语课程。野比大雄又是京都人,京都大部分店铺招牌与文化典籍都是汉语,电报上汉语内容一看就懂。原来三井康木竟然要亲自前来四平与何锐会晤。 野比大雄知道三井康木很看重何锐,却没想到如此看重。放下电报,野比大雄毕恭毕敬的说道:“轻容在下告退。等三井先生抵达四平,再来拜访。” 第45章 成体系教育(一) 何锐在屋内伏案疾书。窗外,封闭训练的部队操演的号令声与士兵们齐声回应的声音传入屋内。500青年组成的队伍即便分为两个大队,声音也足以穿过城区老军营的围墙,让路人为之侧目。 至于训练场旁边的房间内,听得更加清楚。何锐却充耳不闻,连上午的操练结束后,徐乘风等人进来。何锐都没抬头看一眼。 青年们见到桌上已经放满了文稿,想帮着收拾。何锐这才抬起头,“不必动。我是为了方便取用修改才这么放。” 徐乘风等人顺势坐下。副团长程若凡问道:“督军新拿出来的练兵方案与保定军校区别很大,与日本和德国的练兵方案也大不相同。不知督军为何如此安排?” 见大家准备了问题,何锐才放下笔,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在青年军官的注视下答道:“已经召集的500人都要接受的是军官团训练,并非部队训练。我们现在还没面对军事威胁,有时间这么做。最晚到18年初,我们就要开始战争。” 何锐之前并没有向青年军官说明这点,青年们是从训练内容上感觉到不对劲。此时得到的结果与预测相同,大家都松了口气。 没想到何锐却对青年军官们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部队中官兵一体,指的是内部的公平,决不许存在不正义的事情。但是军队本身是一个等级分明的组织,大家认为军官和士兵之间的区别在哪里?” 青年军官们皱起眉头,连徐乘风和程若凡都欲言又止。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胡秀山却率先答道:“从军只是士兵们人生经历的一段,以军人为自己的职业是军官的选择。” 青年军官们都被胡秀山的回答惊到了,纷纷看过来。胡秀山平静的答道:“在新兵训练计划里面,有这一段。” 大家纷纷回忆,并没有特别想起看过这一句。 何锐的确写了这一句,却是在几篇附属的说明内。如果不是仔细读完全部资料,不可能读到。胡秀山读到了,还记住乐。让何锐对胡秀山的认知也有所更新。 把一份写好的训练安排钉在挂地图的木板上,何锐继续介绍道:“训练入伍人员的目的,并非是简单完成训练内容。不管是队列操演等纪律训练,还是衣、食、住、行的规范化管理,又或者是军官们以身作则,都是努力让入伍人员耳濡目染身体力行的感受到,什么是军人,什么是军人生活。军人生活与民众的普通生活完全不同。并不是拉个壮丁塞把枪,就成了一名军人。军人必须从每一个细节入手不可。” 听到这里。程若凡已经把自己有些散漫的坐姿调整回规规矩矩的军人姿势。 何锐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新兵训练大概一个月。能够服从纪律,掌握了军人生活基本内容的就是合格的新兵。新兵们将分配到各个部队去,开始体能训练。” “体能训练要吃好,营养充足。训练出能够完成后面军人技术训练内容的健康身体。从上一个阶段开始,扫盲就开始了。你们需要和文化教员紧密结合,学以致用的提高新兵们的文化水平。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学习文化知识,是军人生活中的一部分。” 青年军官们都知道此事很麻烦,只是点头,却没有提出问题。 “体能训练大概一个月。下一个阶段是日常训练,包括步兵日常武器训练,步兵支援武器训练。就是步枪和机枪操作。还有掷弹训练。现在咱们还没有批量生产手榴弹的能力,训练中先用模型来替代。这个阶段的最后阶段,就是实弹训练。” “在此阶段中,就要建起作为全军战术应用中心的教导队。教导队拥有包括火炮、重机枪在内的全部武器装备,负责技战术的培训和研发两项工作。普通部队里面的轻机枪手,重机枪手,并不在本部队进行训练,而是到教导队进行训练。普通部队在本部队进行包括步枪、投弹,机枪在内的合成训练。完成这部分训练,就能称为能打枪的军队了。” 何锐的话逗得青年军官笑们出声来。何锐没有笑,“这并不好笑。懂纪律,有荣誉感,会组织射击,安排机枪阵地,这种军队在当前的世界虽然谈不上先进,至少也不是最差的。大家莫要忘记了这支军队已经训练出了纪律和荣誉感。” 青年军官们的笑容消散了。逗乐大家的只是‘会打枪’这个说法,军校里面是用这个词嘲笑那帮和土匪没多大区别的地方武装。至于地方武装算不算军队,只是看上头当时的需要。 拥有纪律和荣誉感是真正军队才会有的特质,北洋军是不是有这样的荣誉感不好说。但是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却有。 “完成了日常训练,部队要开始拉练。检验部队能否在长时间行军中随时保持日常战斗水平。确定能合格后就要进入战术训练。” 徐乘风很是讶异,“督军认为之前那些训练不是战术训练?” 程若凡叹道:“督军说了,方才那些只是日常训练。只是日常训练到这个程度,哪怕是与北洋六镇作战,只怕都不会落下风。” 其他青年看向程若凡,程若凡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大家都没说什么。北洋内部的分裂对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学生谈不上秘密,跟着何锐的青年军官更是相信北洋内战只是早晚,绝不会不发生。只是没想到程若凡能够如此坦率的说出来而已。 何锐对北洋内战毫无兴趣,继续自己的教学工作,“战术训练包括在各种地形上的土木作业,班级战术,排级战术,营连级战术训练。到了这个阶段,各国军队的基本战术区别就能看出来了。我设计的基本战术,是三名士兵组成一个战斗小组,一个班由三个战斗小组与一名班长组成。部队的规模再大,火炮等支援兵种数量再多。战斗小队为核心的基本战术体系不会改变。外人看我们是千军万马,我们自己看自己的部队,就是大量战斗小组以及各种技术兵器根据不同战场情况下采取的不同组合。” 青年军官们都愣住了。在提及基本战术之前的部分虽然很新奇,却都是他们能理解的范畴。其中不少还是他们学习过的。 提出基本战术的概念是另外一回事。青年们好像明白了什么,又觉得好像完全不明白。 何锐知道今天只是介绍,并不指望青年军官们立刻掌握。便继续推进,“战术训练或许需要3个月,目标是建起一支有自己基本战术的军队。但是军队是用来打仗的,接下来要进行演习。演习的目的是训练与假想敌对抗作战。日军是我们的假想敌。开始演习前,部队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我军,另外一部分是扮演敌军的我军。扮演敌人的部队,要采用敌人的装备,采取敌人的战术。扮演日军的部队由我来指挥。” “对抗演习又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军事技术对抗。譬如,听到对面一声枪响,就得能够判断出对面使用的是步枪还是机枪。是什么型号。还得判断对方的火力配置,了解接下来会遭到敌方何种火力打击。打击方向和打击范围。我军要针对假想敌的军事技术进行何种应对,这中间包括火器对抗以及冷兵器对抗。” “熟悉了与对方军事技术对抗,第二阶段是根据我军的基本战术,在包括平原、山地、河流等各种作战场景下与日本进行战术对抗。规模也从班排级别对抗,到营连级对抗。完成了这个阶段的训练,部队基本可以拉出去打仗了。” 看着青年军官们各不相同的模样,何锐问道:“听了这么多,有什么感觉?” 程若凡立刻站起身,声音中都是喜悦,“自从督军提及未来与日军作战,我等就在商议如何打这一仗。讨论多日,也没能打赢日军的必胜之法。听了督军建军练兵之法,只觉得眼前拨云见日。只要部队真能切实完成这些训练,我不仅明白怎么和日军打仗,我还觉得能赢!” 徐乘风跟着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答道:“督军。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感谢督军指明方向,今后定然会以所学杀敌报国。” 其他青年军官跟着起身,“感谢督军。” 何锐摆摆手,“我们是有相同目标的同志。方才所说的只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描述。后期有大量的具体工作要做。我们的工作就是学以致用,在此次训练中成长起来。成为中国现代军队的种子。” “是!”青年们齐声答应。 何锐看着这年洋溢着活力的年轻面庞,觉得时机开始成熟,决定推进一个关键概念,“我方才还有一段没说。” 青年们立刻齐声答道:“请督军指示。” “真正的现代军队有一个必须具备的条件,就是高度政治化。支部要建在连队上。” 青年们并没有露出抵触的神色,倒是程若凡好奇的问道:“难道督军要建立革命党?” 因为与北洋争夺权力的南方势力以革命党自居。所以在北洋上层眼中,革命党并不是什么好词。程若凡能够很自然的提出这个问题,其他青年军官们也毫无异样的反应,让何锐对成功建立政党组织有了信心。 想了想,何锐写下三个字递过去。青年军人们凑上前一看,纸上写了三个字,‘文明党’。 何锐不想让这些青年们现在进行讨论,就命道:“解散。” 青年军官们也不多话,敬礼告辞后,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办公室。 看了看进度表,何锐找出机枪阵地安排的部分,开始从日本带回的两个大箱子中找出关于机枪阵地布置的笔记,放到相应位置上。 军事体系训练是一个庞大的过程。过去几年中,何锐一直在做准备。 第46章 成体系教育(二) 下午时分,警卫员来报告,“赵校长求见督军。” 何锐连忙迎出去,赵天麟见到何锐后也不客套,直接亮明来意,“何兄,我是来申请教育经费的。” “就这么几天便完成了对四平教育情况的调查?赵兄可是辛苦了。”何锐赞道。 赵天麟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就把四平地区的教育情况讲给何锐。现在四平公立学校体系,有两所公立小学,一所高小,一所中学。私人开办了一所小学。其他打着学校旗号的都是私塾之类的学习班,私塾先生最多不过三个,不过是教人认字。 “我去了那些私塾,请教私塾先生对教育部勘定的教材有何看法。一半以上的人只是听说过,没看过。这些私塾必须全部纳入到教育体系内。学校要采用民国教育部统一教材。” 到了办公室,赵天麟递给了何锐一份报告。在报告里,赵天麟根据强制义务教育政策,结合四平现有2-4万学龄人数,教师数量,定出建立最少十八所小学,六所高小,三所中学的计划。 何锐已经下令统计科进行四平社会现状统计,赵天麟所讲述的情况大多是从报告中的内容。只是没想到赵天麟竟然亲自前去私塾做调查,选择民国教育部编撰的通用教材。 中华民国教育部编撰的教材当然比不上21世纪的教材,却一定会比21世纪的教材更加容易贴近当下。何锐心中认可了赵天麟的方案。 赵天麟见何锐沉默不语,问道:“何兄,可以拨钱么?” 何锐点了点报告书上小学与高小的数量,“我认为,最好能将小学与高小的课程合并在一起。建立与中学并列的职业学校。职业学校可以看作由政府兴建的学徒学校。从学生在校期间就进行各种职业培训,提供实习机会。” 赵天麟与何锐讨论一番,觉得可行,就定了下来。见何锐不仅没有因为四万多大洋而推脱,反倒全力支持。心中欢喜,就补充道:“何兄从日本回来,定然知道日本从伊藤博文时代开始,就为穷困学生提供免费午饭的事情吧。” “当然知道,我也很支持这个政策。赵兄放心去做。若是遇到问题,就去找吴有平。他已经是代理市长,学校粮食调拨归他负责。” 赵天麟早就猜想四平教育定然不会令人满意。在四平实地调查,也没之前想的那么差。既然得到何锐全力支持,就要告辞。 “赵兄莫急。”何锐拦住了赵天麟,“现在咱们谈的是学龄教育。我还想对成年人进行扫盲教育,不知赵兄有何建议。” 赵天麟坐回到凳子上,思索片刻才答道:“天津就有夜校,工厂里上班的成年人到夜校接受教育。那得在建立起学校教育体系之后。” 何锐连连摇头,“赵兄,我所指的不是青年教育,我说的是全民扫盲。学龄人口要接受学校教育。学龄教育之外的,不管男女,都要接受扫盲教育。目标是每个人能够认300到500字。最好还能学会加减乘除,背会九九乘法表。不过是小学二年级水平。” 见赵天麟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何锐继续说道:“想让整个中国都工业化,就必须让全中国的人都不是文盲。想在四平推进工业,普遍拥有小学二年级水平的全民教育水平并不高。” 这个要求完全超出赵天麟的意料之外。当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期间,赵天麟与北洋政府在教育经费上经历过太多的争论。来来往往就是‘没钱’二字。 听了何锐的理想,赵天麟并没有立刻回答,考虑了好一阵才答道:“何兄,实不相瞒,我做预算的时候已经尽力删减所有不必要的开支,尚且觉得何兄未必能答应。关于全民扫盲,我对何兄的志向十分钦佩,可说些越俎代庖的话,四平真不是一个富裕所在。全民扫盲,何兄真的有那么多税收么?” 何锐想做最后的努力,从书包里找出一份计划书递给赵天麟,“请赵兄给斧正一下。” 赵天麟只看了头两条就赞道:“能写出自己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家人姓名。就发给两斤粮食。这个办法妙啊!只是有这么多粮食么?” 何锐微微一笑。赵天麟是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自然能看出扫盲行动兼具的社会管理目的。既然赵天麟说的明白,何锐答道:“关外土地肥沃,只要好好经营,粮食并不匮乏。” 赵天麟闻言,微微皱眉。他是教育家,深知学习根本不是认字数量的积累。即变为了收益而短时间内强行记住字,若没有长期应用,也是无用功。 不过计划书后面的内容吸引了赵天麟的注意力。从家庭活动到街道运动会,从妇女联合会到工作介绍培训班。扫盲工作并没有硬邦邦的以官府命令方式展开,而是用举办各种活动,提供奖励的方式推行。 看完方案,赵天麟思索起来。这些手段在他这个博士兼前大学校长眼中实在是有些急功近利,但赵天麟又不想提出批评。 左右为难之中,赵天麟把计划书交还给何锐,“何兄为国为民的努力令人佩服。但我不懂该如何执行何兄的计划。还请何兄另请高明。若是执行中需要我来做什么,我定会尽力。” 何锐有些遗憾,却没有强求。赵天麟是一位优秀的教育家,面对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果断选择退出,而不是贪图功劳的占住位置,人品方面十分优秀。 但社会层面的扫盲已经不是学校教育的范畴。如果不能指望赵天麟的话,从组织角度来看,最合适的人选就应该是当下的四平市长。 四平市长空缺,该由四平代理市长担起这份工作。何锐心中难免对吴有平有些担心。 赵天麟告辞之后,何锐考虑起是否自己亲自主持此事。看着桌上铺开的军事训练资料,何锐有些迟疑。 就在此时,警卫员进来,“督军,徐乘风徐团长的家人求见。” 何锐有些意外,“徐乘风的家人?” “他自己这么说的。已经有人去请徐团长。” 这就是家访么?何锐已经决定见见徐乘风的家人。 第47章 成体系教育(三) 在何锐早期的49人之中,徐乘风和钟义府是唯二地主家庭出身的成员。根据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资料,徐乘风是河南陈州府人士,家里是鹿邑地区的士绅。 见到徐乘风家里人的时候,何锐试图拉拉家常,想了解一下徐乘风的更多情况。 对方叫徐松山,和徐乘风是同族。见到何锐的时候的确努力表现出奉承,又十分警惕。让何锐想通过拉家常的努力失败了。 见无法完成目标,何锐果断放弃。把许嘉叫来应对,自己继续编写训练手册。 许嘉先把徐松山安顿到部队招待所,请徐松山吃个饭,聊了好一阵。这才去向何锐回禀。 晚上9点半,熄灯号响起。结束了听新闻课外活动的训练兵们全都睡下。徐乘风等军官安排了执勤与执勤工作,这才回到宿舍。 看着徐乘风闷闷不乐的神色,程若凡叹道:“乘风,我也觉得训练科目着实太多。咱们是不是想想办法,针对不同的人采用不同的训练重点。” 钟义府并不认同,“哪里有那么多力气管这些。别管那帮能完成的,我们要的是所有人都能过关。” “耽误时间啊。有些人就是笨,有什么办法么?” “办法有啊。找督军问不就好了么!” 听钟义府的求助建议,程若凡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忘记请教督军呢。”说完,程若凡又迟疑了,“可督军正在忙,我不想打搅督军。” 钟义府觉得程若凡的担心很可笑,“督军在忙什么?不就是在忙怎么把部队训练好么!” 听着两位同学的交谈和自己的心事无关,徐乘风更是烦躁,索性问道:“若凡,你家是做什么的?” 程若凡愣了愣才答道:“我家?我家是种地的,我爹农闲的时候做豆腐。” “义府,你家呢?我只知道你家在汉中有地,有多少地?” 钟义府也很不解,“你这么说,怎么和许嘉做政治审查一样?” “就是问问。”徐乘风答道。 “我家,大概有百十亩吧。反正我从来没管过。再说,我懂事的时候就上了北洋小学堂。这都多少年没回过家了。” “百十亩啊,挺好。”徐乘风感叹道。 钟义府对徐乘风的问题很是不解。却听程若凡那边已经哈欠连天,很快又没了动静。应该是睡着了。他对徐乘风说了句,“没事别瞎想。”也很快就睡着了。 徐乘风心中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却睡不着。 一回想起家乡,徐乘风最想念的就是母亲。但是母亲的面庞却在慈祥和凶狠之间切换,让徐乘风心中十分难受。 十岁的时候,徐乘风第一次见母亲对父亲说道:“那些地非得收。不收,咱们的脸往哪里搁?” 父亲倒是叹息道:“那也是咱们叔伯的地。是不是再看看。” “看也没用。他们破家了。现在买他们地,他们以后还有地可以租。咱们不买,他们只会把地都给糟害了!” 父亲只是叹气,却没有反驳。 两天后,徐乘风在私塾里最好的玩伴,也就是徐乘风的堂兄冲到徐乘风面前,指着徐乘风大骂:“恁家都不是好东西!”说完,堂兄转身就走。他和他的兄弟退学了,再没到过私塾。许嘉从此失去了最好的朋友。 十二岁的时候,徐乘风清晨醒来,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和哭声。跑出去看热闹,就见清晨门外的树上挂着两个吊死的人。徐家的手下正想把人解下来,死者家属们嚎哭着咒骂着,不许徐家的人解绳索。 那是徐乘风第一次见到上吊而死的人。到现在,许嘉还能记得拿翻起的白眼与长长伸出的舌头。之后徐乘风强烈的要求上军校,固然是因为对列强不满,很大原因也是因为徐乘风再不想看到自己家庭带来的死亡。 徐乘风对父母的敬爱依旧,却认为自家人道德有亏。 史书中记载,有人吃了秦穆公的好马,秦穆公说‘君子不以畜害人。吾闻食马肉不饮酒者,伤人。’乃饮之酒。 徐乘风不认为为了点粮食就要把人逼死。但是母亲的想法与徐乘风不同。至于父亲,虽然每次都说的冠冕堂皇,但是说归说,做起来的时候,父亲从来和母亲都是一条心。 所以听到家里人要给自己安排亲事,徐乘风觉得父母大概要把一个和母亲差不多的女人塞给自己。这是徐乘风决不能接受的事情。 就这么胡思乱想间,徐乘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床号响起。徐乘风和官兵们一起参加晨操,一切安排都按照作息表中规定进行。 到了午饭时间,在部队招待所住下徐松山不知怎么进来的,直奔徐乘风这一桌,抢在徐乘风躲开之前挡在面前。 徐松山声音响亮,毫不在意周围的人都听到,“少爷,老爷让我传话给你,上军校这件事已经遂了你的心意,成亲这件事就得老爷说了算。老爷派我来的时候已经说得清楚,我只用把这件事告诉你清楚,就回去禀报老爷。新娘子会先娶进门,再给少爷你送来。” 说完,徐松山转过身对着食堂里一众官兵大声说道:“诸位军爷,大家可都听到了么?” 徐乘风万万没想到,自己老爹做事这么不留余地。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徐松山继续说道:“等我家少爷的新媳妇送来的时候,我家老爷也会摆酒请客。请诸位军爷赏脸吃喜酒。” 虽然没人凑趣的出言应和,徐乘风已经看到不少官兵脸上露出或羡慕或期待的神色。 徐松山说完就要走,徐乘风连忙说道:“若凡,义府,你们两个拉住他。我找督军去。” 这边急匆匆正想走,就见何锐拿了碗筷前来食堂吃饭。徐乘风连忙上前低声求助,“督军,只要你肯帮忙,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何锐被逗乐了,这话明摆着是小孩子急了之后的瞎承诺么。 见徐乘风找何锐求助,徐松山走到何锐身边作了个揖,“何督军,等我家少爷成亲之时,何督军可一定要赴宴啊。” 何锐微微一笑,“这位徐兄,回去告诉徐老爷。徐乘风同志已经加入我们文明党。文明党里面有规定,禁止包办婚姻。徐乘风同志是我们文明党的高级干部,如果他坏了我们定下的规矩,以后他就没有任何升迁的机会了。” 徐松山愣住了,思索片刻,立刻陪着笑说道:“何督军,能否出去说话?” 何锐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在这里说就好。” 徐松山叹口气,“何督军,我家少爷是耍小孩子脾气。请督军不要惯着他。我们老爷给少爷找的人是大家闺秀,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还请何督军帮着劝劝我家少爷。” 何锐看了看一脸期待与不安的徐乘风,脸一沉,对着徐松山说道:“徐兄。如果对方的姑娘是徐乘风自己认识的,他们两人都愿意结成夫妻,这件事也得经过我们文明党的党委开会讨论。如果徐乘风连见都没见过那姑娘,那就是包办婚姻,连讨论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绝不会答应。你听明白了么?” 徐松山有些急了,“何督军,你何必和这么霸道呢?你这不是抢男霸女么?” “呵呵。霸道么?徐兄,你觉得在这个四平,谁说了算?”何锐问道。 徐松山一时气结,说不出话。何锐继续说道:“我是文明党的人,在这四平,文明党说了才算!你回去告诉徐老爷,既然对方门当户对,知根知底,那就是世交好友。请徐老爷赶紧把这门亲事退了,可别耽误自家朋友的闺女。我向你保证,就算是徐老爷把姑娘娶进门,送过来。送亲的人也进不了四平城!” 也不管徐松山气的发抖,何锐转头命道:“郑营长,送徐先生出去。然后你们到办公室来见我。” 郑四郎应了一声,徐松山还想再说点啥。却被郑四郎一个小擒拿就给制住,身不由己的被郑四郎给拉了出去。何锐把碗放到打饭口,对炊事班的人说道:“给我留一份饭。”就回办公室去了。 不久,青年军官们都到了何锐面前。何锐问道:“我方才说的都听到了么?” “督军是真的反对包办婚姻么?”程若凡有些不解。 “包办婚姻是一种强加,不管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我们都反对。人身自由和婚姻自由是文明党的基本观点。你们能接受么?” 程若凡很是欢喜,“还有什么规定,请督军都说出来,我一定接受!” 徐乘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选择可言。跟着何锐,至少还能与何锐在各种意见不同的事情上探讨。跟着家里人,只会被家里人强加给各种事情。便跟着说道:“我要加入文明党。” 何锐让大家坐下,“不要急。以后每天晚上抽出半个小时,我给大家上预备党课。大家要有心理准备。党课与其他的课程不同,每次党课之后,大家要写心得报告。党员不是要对我负责,而是要对文明党负责。要对文明党的事业负责。那需要极大的勇气。” 青年军官们本就十分佩服何锐,听何锐说的郑重,都觉得何锐要做的定然是好事,都向何锐敬礼。他们并没有意识到,何锐在选拔人员的时候就非常重视责任心。 相处已经两个月,何锐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青年军人们都非常有责任心。所以大家在日常中虽然也有些磕磕碰碰,工作却能顺畅的执行下来。这就是何锐敢现在提出建党的最大底气。 第48章 成体系教育(四) 清晨,四平城还沉浸在淡淡的晨曦之中,起床号声把军营从沉睡中唤醒。极短的时间内,官兵们迅速被惊醒,起床、着装,快速在操场集结。 新兵们以大队、区队、分队、小队列队,被选出来的小队长候补士官大声喊道:“报数。” 出勤人数确定,值班带队士官立即申请指示,得到允许后,部队开始跑操。 哨子声中,入伍人员以40人为一个小队,排成4*10的队列开始绕着校场跑步。何锐就是长龙般跑操队列中的一员。 各个小队之间都有一定空隙,在各个位置的指挥员根据基本奔跑速度以及相对空隙距离,要各个队伍加快或者降低速度,以保持整个队形的稳定。就如古代车悬阵般的环形队列井然有序的在并不宽阔的场地上运行着。 参加完两公里晨跑,何锐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接连干了好几天,难免有些疲惫。但何锐却心情不错,只要再努力半天时间就可以完成这部分教材编撰工作。 配给何锐的秘书按照编号将内容分类放置,何锐自己只用校对编号顺序,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不少。 接近中午时分,何锐总算是完成了预定的文书工作。青年军官们来接收文稿的同时,何锐趁机去洗头洗脸剪指甲。 “是张上将要来了么,督军这么打扮。”程若凡有些好奇。 何锐答道:“是三井财阀的三井康木要来。” 果然如何锐所料,听到一个日本名字,青年军人们不由得都皱起眉头。 何锐知道部队中仇日情绪比较严重,笑道,“我知道你们不待见日本人,就不用露脸。接收完就回去工作。” 见何锐要走,程若凡赶紧问道:“报告督军,我有个问题想请教督军。我每次看到笨家伙,就上火。就算是知道官兵人格平等,还是忍不住想打骂,该怎么解决?” 何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其他青年军官,见大家都是於我心有戚戚焉的模样,才答道:“这是一个心理上自我克制的问题,实际上,根据我们的征兵标准,大部分新兵都能完成基础训练,但个体上可能会有差异。此外,士兵们大部分是文盲,对军队集体化生活和标准化训练是很陌生的,大家要给与一定的谅解”,他想了想,严肃的道:“打骂是军官们对自身无能的发泄,无助于解决训练问题,我希望大家能够自我克服,不要蜕化成北洋那般军阀旧军队。具体方法,我给大家提一个。” 下午,在前去火车站迎接的官兵带领下,三井康木与之前到达的野口信雄抵达何锐司令部门口。何锐亲自出来迎接,与三井康木握手时候热情的说道:“在下得知三井先生亲自前来,真的是喜不自胜。” 三井康木满脸微笑,用力地握着何锐的手:“阁下太客气了,昔日在日本,我便知道何君绝非池中之物,却不想区区两月,何君便已锥破囊出。” 进了司令部落座,已经到了训练时间,外面脚步声响,偶尔间杂着口令声,部队已然完成了今天的体能训练,现在是队列训练时间。 三井康木侧耳听了一会,“何君整军经武,好一派兴旺的景象,”言罢,又微微一笑,“听闻何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掌握了四平,东京的老朋友都很高兴。” 何锐谦逊道,“诸位抬爱,在下不过是尽军人职责而已,东北为中日俄交汇前沿,早日掌握四平,在下也能尽快为国际和平交往尽一份心力。” 三井康木点点头,肃然道,“何君真与我心意相合,我们三井家向来以为,当今之东亚,唯有中日携手、共存共荣为上策,其中,更以经济合作为重中之重,此次前来中国大陆,生意倒是其次,鄙人更愿意为何君之事业、中日之经济交流尽一份心力。” 何锐面带喜色,伸出大拇指赞叹道,“三井家真是深明大义,真不愧是日本第一商业家族;阁下谋略深远,真不愧帝国精英,何某佩服之至。” 三井康木笑道,“大家当然志同道合,只是不知何君有何需求,我三井家愿为何君大业效力?” 何锐连忙摆摆手,“哪里哪里,阁下抬爱,应该请三井康木先生示下,何某自当配合。” 见何锐也不吐口,三井康木索性单刀直入道,“何督军,现在日本急需的是原材料和粮食。”三井康木说着,就拿出一份商业清单递给何锐。 何锐打开看了看,粮食主要是是大米,矿产则是煤炭与铁矿,其他的则是棉花、大豆等。 此时勤务兵已经端进茶水果品,何锐放下说明书,随手拿起一块高粱饴递了过去,“三井先生,我们也在发展甜菜榨糖。这是我故乡山东的特产,叫做高粱饴,要不要试试看?” 说着,何锐就先吃了一块。现在何锐没有白砂糖,玉米糖浆的制法也只存在于纸上。还得等赵天麟请来的化学系教授到了四平之后才能开始研发。甜度完全来自于饴糖,却也能称为甜品。 三井康木试吃了一小块,也看不出他是否喜欢。喝了口茶,三井康木问道:“价格呢?” 何锐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三井康木。三井康木看完后稍加思索,就问道:“在下想参观一下工厂,还请何君允许?” 何锐心知他想实地考察,当即允了。一行人骑着马出发,不多时在工厂与吴有平汇合,一行人从原料库房,燃料库房,生产车间,储藏库房一个个的看过。 三井康木话语不多,问的每一句都针对生产流程安排,何锐近期在工业起步阶段着实也花费了一些功夫,回答起来非常轻松。倒是中途赶来吴有平有些紧张。 关外民众中相当一部分来自山东,四平城内也有几家零散生产饴糖的人家。吴有平接到何锐的计划书后,发现何锐要求的是如何组织生产,如何理顺生产流程。暂时对产量并没有要求。 饴糖厂规模不大,原材料供应压力不大。只是在建设过程非常繁琐。吴有平听翻译讲述何锐与三井康木的交谈,也听不出两人意思,心中难免不安。 参观完毕,三井康木赞道:“如果不知道何督军毕业于陆大,我会相信何督军是东大商学系毕业。不知何君未来的计划是什么。” 何锐笑而不答,指了指前方,“三井康木先生,要不要往远处走走?” 三井康木略一错愕,随即爽快答应,笑道,“自然是客随主便,但凭何君安排。” 一行人往北行进,在郊外十几里的地方驻足观望,就见荒地上建起了营地。一些穿着囚服的人正在清理土地。 何锐指着大片的荒地,“三井君,东北还未经历过大规模开发,地广人稀,吉林一省都非常适合规模化经营。这就是我未来要发展的方向:动用大量劳动力,兴修水利,开垦土地建设超大规模农业生产基地,大规模种植粮食和经济作物。” 三井康木眉毛一挑,大为意外,他仔细观摩一阵,冷静的问道:“何君果然胸有大志,只是不知对成本控制和销售渠道有什么安排?” 何锐指着众人面前的大地,“东北土地肥沃,在大规模集约化生产上有地理优势,前期总体投入虽然不低,但一旦以亩为单位衡量单位产出,相对于中日两国传统的小农经济就显得很有优势;至于销售渠道,”他笑了笑,“中日贸易源远流长,不会因为欧洲大战的结束就终结。” 三井康木思忖片刻,试探道:“不知我三井家可否能参与投资?” 何锐大笑道,“三井家乃日本第一财阀,这等粗苯的农活,何劳阁下出手,”他转头看着三井康木,“我想和三井君在农产品加工领域进行合作。” 三井康木并没有久留,第二天就乘火车离开,临走前让野口信雄暂时留在四平作为三井财团的代表。 送走了三井康木。吴有平有些担心的问道:“督军,三井来去匆匆,他是来做什么的?” “前期商业考察而已,你不必多想。” 吴有平很不解,“从日本跑来这里,竟然只是随便看看么?督军,我们要做的事情可比他看到的要多得多。” “三井需要的是能够稳定合作的商业伙伴,对他来说,看到我们已经稳定的控制四平,能够良好的组织生产,这些就已经足够了。”说到这里,何锐开了个小玩笑,“他在意的是鸡蛋,而不是下蛋的鸡。” 吴有平倒是没有这么乐观。他从徐乘风等人那边听说,日本国内有人主张满蒙是日本生命线,觉得日本人贪婪之心不可抑制。 心中有些犹豫,但却没有说出口,吴有平问道:“督军,根据上次的会议决议,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展开农村工作了。现在做乡村调查的人员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派下去?” 何锐点点头,“现在就派。尤其是上了名单的村子,前期摸底调查工作一定要足够细致。” 听到这里,吴有平也用力点头,“请督军放心,凡是勾结黑恶势力的地主,都在名单上。” 第49章 四平土改(一) 三伏加一秋,秋后加一伏。关外的清晨已经感觉不到暑气,开始凉爽起来。韩海涛一早起来,收拾停当,直奔集结点参加今日的市区巡逻。 集结点处干部人数稀少,都以中年为主。韩海涛猜测,青年干部们应该是去参加执行《农村土地上限规定办法》的行动。 韩海涛猜的没错。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四平城内的干部成员剩下不到百人,其中还有40名青年干部同军人驻守银库与军营等要害所在,其他90%的部队与干部们都在何锐等人带领下离开四平前往农村地区。 马家沟。一个很普通的东北村落。一条小水沟从不高的山里延伸到平地,水沟里一点水都没有。只有下雨的时候,或者融雪的春季才能看到水流。 马家村工作组组长唐贵看着面前一众神色冷漠的村民,心中有些许不安。趁着向村民宣传土地政策中喘口气的功夫,唐贵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村民们的反应太冷漠了。 唐贵有那么几瞬,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天津口音,让村民听不太明白政策内容。但是唐贵很快排除了这样的想法。 即便是冷漠无比,村民们依旧没有离开。他们都在听着,只是面无表情而已。这样的神情对唐贵来说并不陌生。他在天津的家人,街坊邻居,每天下工的时候都是这般模样。 每天的沉重劳动耗尽了大家的最后一丝力气与期待。如果还有什么能让冷漠甚至是麻木的人们有所反应,那些反应绝大多数都是源自愤怒。 平复好心情,唐贵继续宣传政策。 土改政策并不复杂,每个村按照现在的人口,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按照人头算,每个人分到5亩耕地。村边不适合开垦的土地,包括山地、河沟等归村里管,但村里对这些土地的使用要服从政府的计划安排。 每一家都要分到土地,这些土地禁止买卖。 拥有的土地多于规定面积的,要将土地卖给政府,再由政府将这些土地分配给其他人。 何锐观察着唐贵向村民们讲述土地政策,观察着村民们的反应,偶尔看到有个别人神色紧张的离开人群。这些人急匆匆的背影消失的方向,都能看到体面房屋的高大屋脊。 在距离何锐所在马家沟30里外的张家屯,张家屯工作组组长陈得力也做着同样的工作。刚讲完政策,就见村里的大地主张德彪的家人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穿长袍的家伙走到陈得力面前作了个揖,“陈老爷,我们家张老爷想请陈老爷到家里坐坐。” 陈得力微微一笑,“知道了,我待会就带人去张老爷家坐坐。” 听陈得力这么讲,管家陪着笑拱拱手,等着陈得力聚集起部下去张德彪家里打秋风。 看着满前这个有些过分年轻的‘官差’,管家心里面着实不以为然。 所谓的土地政策,管家完全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管家心里面很是不以为然。这就是变着法子捞钱的借口罢了。 张德彪一家在何锐到了四平后的第五天,就听说了何锐三天就解决原本的警备团的手段。知道这位年轻的督军是个厉害人物。 之后何督军整顿税务,抓捕城内道上的朋友。充分展现了何督军的狠辣手段。 张德彪张老爷见过那么多督军,知道这位何督军迟早会对士绅地主们下手。钱是早就准备好了。 果然,这位年轻督军在四平待了两个月就已忍不住,开始对四平农村的大户动手了。这多少有点出乎张老爷的意料,他本以为何督军得等到秋收的时候才会下乡聚敛呢。但早来晚来都会来,这点是从不会错的。 管家看着并听完那些所谓土地政策的百姓竟然没有立刻散去,心里面就有些不快。 他知道,这些穷人根本不信官府说的话,但是官府到了乡里,有时候会为了装面子,逼着大户们给穷人们开一顿酒席,这帮人是等着搂席呢。 “这帮犊子,真是不个玩意。”管家心理暗骂道。摆酒也很花钱的,把这笔钱省下来,待会给督军手下多添几个肉菜,不比让这帮犊子吃了强? 正在想,就听脚步声响。片刻后,大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沿着村里的土路直扑张德彪张老爷的家而去。 不等管家出言询问,已经上来两名警察,把管家按倒在地给绑了。 这时候管家才喊出声:“陈老爷,这是干什么啊!误会!误会啊!” 村民们眼见突然来了这么多警察,知道已经出了大事,再不敢围观,立刻往家里逃去。一进家,立刻就关窗关门。只有少数胆大的才逃到远处,躲在墙角树后观望。逃回家的,则偷偷扒着墙头隔着门缝往外面看。 见到村民已经散开,陈得力反倒轻松许多。何锐在此次下乡的安排中强调,土豪劣绅并不在新土地政策覆盖范围内,政府对他们的土地也不进行收购。为了推动土地政策,第一个要果断打掉的就是这些土豪劣绅。 旁边的管家虽然被绑起来,依旧挣扎着试图解释‘这是误会’。陈得力转头对管家笑道:“张德彪勾结孙齐天孙二杀人越货,哪里有什么误会,” 听陈得力说出‘孙齐天’的诨号,管家狡辩的话堵在喉咙里再发不出来。孙二是四平一代的惯匪,张德彪雇佣孙二干的那些事,管家其实都知道。 此时武警队长段永鹏快步跑来,在陈得力面前站定敬礼,“报告队长,已经把张德彪家的大院围上了。” “有没有人跑掉?”陈得力问道。 段永鹏摇摇头,“我们围上去的时候没见到。” 此时张德彪的大院里乱了起来,住后院的炮手们得知被围,端着火枪就奔到大厅,为首的大声说道:“东家,那些不长眼的是哪一路的绺子,竟敢来砸咱们的响窑。他们就不知道村里还来了官府的人么?” 说完,炮手头目就见大厅里几个人用看傻子般的目光看过来,一时很不解。 就见张德彪脸色变化,有愤怒,有困惑,既不回答提问,也没有命炮手们上墙抵抗的意思。 此时有已经上墙的炮手奔入大厅,惊恐的对着炮手头目说道:“大哥,外头没见到砸响窑的绺子。” “那外头的是谁?”炮手头目怒道。 “外头的……外头的都是官军。”炮手说完,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炮手头目也被这出人意料的消息惊到手足无措。顾不上张德彪怎么回答,炮手头目快步出去上了围墙。就见外面荷枪实弹的人马都穿着警察的制服。 炮手头目知道土匪们绝不会这么穿,就算是他们想骗开大门,也弄不到这么多警察制服。 “大哥,怎么办?”已经上了墙头炮楼的炮手们跑过来问道,这是他们第一次与官府的人对峙。 此时就听墙外的警察喊道:“上面的炮手兄弟,我们是来抓张德彪的。张德彪勾结土匪孙齐天孙二。孙二已经被抓,供出和张德彪杀人越货的罪行。你们不过是受雇张德彪,大家只是混口饭,犯不上为了张德彪,把小命丢在这里。” 听到这番劝说,炮手头目也不拖延,对着手下兄弟们命道:“开门,让官府的人进来。” “……”墙上的炮手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炮手头目怒喝道:“打了土匪,咱们可以找张德彪领赏。和官军打,咱们找谁领赏去?” 第50章 四平土改(二) 张德彪的侄子张二顺亲眼看着警察们冲进张德彪的大院,不多久,炮手们就高举着双手被押出院子。与此同时,张家大院墙头的大旗被警察拔起,从炮楼上扔了下来。 眼见张家大院竟然被官兵砸了响窑,张二顺虽然心急如焚,却也再不敢多看,沿着村里僻静的小道直奔村外。 村口有警察把守,这难不住本地人张二顺。他绕了点远路,就避开了村口,进到田地里。村外的高粱玉米连片种植,杆子已经长得老高。往里面一钻,周围都是青翠的庄稼秆子,别说外头的人看不到里面,张二顺也完全看不到外头是什么模样。 顺着田埂一路奔跑,穿出地里,一条小道就出现在眼前。 眼见周围无人,张二顺也不敢放慢脚步,沿小路直奔大路。 张二顺之所以没有被抓,倒不是他机灵,而是何锐的人到了张家屯之后,张二顺被派去给长春的张家人送信,张德彪想让张家在长春当官的人派人回村,从而少出点血。可即将出村前,张二顺看到村里有动静,就折返回来,这才看到了张家被攻破的场面。 张家有人在长春官府里面当官,是在警备团里面做军官。现在张二顺的使命不是报信了,而是去试试能不能搬回救兵。 上了大路,张二顺向北奔行,跑出去几里地,就跑不动了。眼见两个货郎推着小车向张家屯方向而去,张二顺放慢脚步迎上去,想买点吃的。 货郎停下小车,拉开蒙在车上的布,热情的招待起张二顺,张二顺不想节外生枝,指了几块吃食,摸出钱就要买。其中一名货郎看张二顺并不讨价还价,笑着问道:“这位兄弟,你不会是张德彪张老爷家的人吧?” 张二顺愣了愣,刚觉得不对,另一位货郎已经出手了。他抓住张二顺手臂一拉一扭,已经把张二顺制住,两人随即用绳索捆住张二顺。 张二顺以为遇上劫道的,赶紧喊道:“两位好汉,钱好说。放我走,钱都给你们。” 货郎仿佛听而不闻,从容的把小车上的布盖好,并没有去搜张二顺身上的钱。 张二顺大为讶异,不知道自己落在何人手中。 突然间,张二顺有点明白过来,连忙喊道:“兄弟,我们家有人在长春当官。放我走,兄弟们以后都有富贵啊。你们何督军这么干,长春那边早晚会知道。你们何督军给你们多少,我们张家加倍。” “何督军能让村里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们张家能么?”一名货郎不屑的答道。 张二顺搞不清楚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努力想了一阵,才憋出一句,“我不知道何督军说了什么,可当官的最会骗人了。兄弟,钱拿到手里才算数啊!” 听到这话,那名货郎变了脸色,“何督军骗我们?张德彪贩卖人口,是不是真的?张德彪勾结土匪抢劫杀人,是不是真的?” 张二顺很想狡辩,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杀人越货的事情不是张二顺管,他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但是贩卖女人,张二顺是参与过的。其中一个被拐走的女人长得挺俊,虽然张二顺没真做什么,但是在拖走女人的时候,他还是上下其手,大肆揩油。女人受到这样的侮辱,反抗的同时也怒骂张二顺,张二顺一耳光打倒了女人。 看着何锐手下那种愤怒,张二顺也不敢再说什么,就听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队停在三人面前,马上的军官说道:“这是逃出来的?” 货郎立正敬礼,“报告程团长,应该是逃出来的。” 马上的人正是程若凡,他负责此次行动中的道路控制。四平面积有一万多平方公里,道路虽然不多,但部队只有500人。为了能够有效的控制消息,不放走漏网之鱼。程若凡和团部的人殚精竭智。 虽然抓到了漏网之鱼,程若凡却也没丝毫放松。他命人把张二顺带回村里,自己率领机动骑兵调转马头往回走。现在部队已经设下路卡,若干化妆的小分队以及骑兵在小队在路上来回往来。圈定的土豪劣绅有五家,张德彪只是其中之一。 第二天上午,张家屯的群众被召集起来,参加对张德彪的公审。 在张家大院门外宽阔的场院上,张德彪等犯人五花大绑的被拖上公审台。由部队里面的文化教员当众宣布张德彪等人的罪行。 放高利贷等事情并不是定性为土豪劣绅的标准,要是按照这个标准进行打击,只怕整个四平的地主富农都得被收拾。 定性的标准限于杀人、贩卖人口这样公认的大罪,听到公审员一件件讲述张德彪的罪行,群众们冷漠的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 张家屯工作组组长陈得力知道群众的变化是这次正义伸张带来的,主持这样的公审,陈得力心中也十分痛快。 公诉人员讲完张德彪的罪行,询问张德彪是否认罪。张德彪当然对自己的罪行矢口否认。 等张德彪说完,已经有少数群众发出嘘声。虽然少数几人并没有出来指认,却明显是一些知情人。 张德彪见局面不对,赌咒发誓,他说诨号孙齐天的孙二是个该挨千刀的惯匪,身为有身份的士绅,自己就没见过孙二,更别说和孙二勾结杀人越货。 等张德彪说完,公审人员示意,警察把场地一角几个头套麻袋,被捆的结结实实的人带上公审台。其中一人头套被摘下,张德彪脸上不禁满是惊讶。 这人竟然是孙二。 孙二此时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豪爽,他哈哈笑了一声,“张老爷,你现在说我挨千刀,这两年你让我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讲的。若是你早点这么讲,我们一拍两散,还能少害几条人命。” 村民都听说过孙齐天孙二的匪号,倒是第一次见到孙二本人。听孙二这般说话,再看张德彪此刻那狼狈至极的模样,人群中传出一阵低声哄笑。 公审一直进行到下午,虽然张德彪各种抵赖,但是人证很多,不仅有孙二,城里受害的商会也派出人来作证,其中几名受伤的商人作证之时,更是解开衣服露出身上的伤疤。 看到这些,村民们基本都知道这张德彪按理定然是死罪了。可村民又很清楚张德彪的背景,何锐是四平督军不假,可张家也有人在长春当官呢,真的敢给杀了? 此时,负责审案的文化教员起身对着村民大声说道:“张德彪犯下杀人、买凶杀人、贩卖人口等罪行,张家……” 张家的罪行可不少,念了好一阵才念完。村民们都等着听要怎么处置,等的都有些不耐烦。 文化教员也念的口干舌燥,端起碗喝了口水,才继续念审判结果,“张德彪,死刑。秋后处斩。经查证,张家全部人员都或多或少的牵扯到张德彪各种罪行之中,所以,全部带走,送去劳改营改造。张家家产没收充公,交于之后的村委会处置。” 村民们也搞不清楚那些名词都是什么意思,当天晚上,大家就议论纷纷。 第二天一早,起的比较早的村民就发现警察们出发了。 张德彪的家人被绳捆索绑的带出张家大院,男人们哀求着,女人们哭嚎着。 这动静惊动了整个村子,房门打开了,院门打开了,村民们在道路两边看着整个张家被一网打尽,全部带走。 有些人惊愕,有些人欢喜,有些人不安。 村民们目送张德彪一家人在警察们的押送下离开张家屯,消失在道路尽头。 上午时分,村民们再次被召集起来。 陈得力继续宣讲土地政策,刚讲述完,就有村民问道:“官爷,俺是佃户,也能分地么?” 第53章 四平土改(五) 半个月后,张家营的张青山和张金山从四平城内接受完培训,回到了村里。 只是看到村口,张青山就已经加快了脚步。虽然离家只有半个月,此时却觉得离开了好久,恨不得立刻奔进家门。 回到家,张青山拿出培训班发给的礼物分给家人,一家人欢欢喜喜聊着在四平的经历。家里人听说干部培训班竟然是何锐何督军讲课,都不敢相信,忍不住问道:“督军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给你讲课?” 张青山目光坚定道:“农村工作这么重要,督军当然要亲自讲课。” 家里人听闻一阵困惑,忽然觉得这半个月不见,张青山似乎哪里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青山兄弟在么?”门外传来叫门的声音,是留在村里的两位干部。 一阵寒暄过后,张青山讲了自己在四平的经历,又将政府要干部们在村里安排专项种植户的工作讲了出来。 听完张青山的讲述,一人叹道:“粮食都不够吃,专项种植能行吗?谁愿意种啊?” “政府提前会给愿意专项种植的人家半年口粮,你们可以理解成这是定钱,等到秋收的时候政府会把专项种植的东西再收走,怕啥?” “这……”听着张青山的话,那二人有些迟疑。 “政府的话算不算数,咱们就看着呗。先看今年到底分不分地,明年再看是不是真的提前给半年口粮。只要都做到了,那有什么不能信的?” 张青山把政府要求两人前去附近镇上报道的公文拿出来,说道:“你俩是第二批干部,在镇山和其他村的第二批干部会和。” 半天后,第二批前往四平受训的农村干部们很快集结起来,开始向四平进发。 此时距离发动土改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唐贵与陈得力两个驻村工作组组长也接到命令回四平。两人许久没见,率领第二批农村干部们回城的路上谈论的都是土改过程中的心得体会。 与离开四平的时候相比,两人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都经历了太多。一路上畅谈,都发现对方同样积累了大量经验。唐贵与陈得力都出生在天津城里的工人区,从祖父一辈就没了土地,这次刚下乡参加土改的时候,对于农村具体社会结构知之甚少。 此时再看远处的农田,两人都感觉欣喜。土改是一场政治斗争,获得胜利的一方将掌握农村,掌握基层。两人都知道自己目力所及的田野上已经建起基层政权,再不是由土豪劣绅当家作主。 四平农村肯定不如四平城繁华,但面积却是四平城的千倍,两相比较,唐贵只觉得豪情万丈,“把农村都整顿起来,四平群众很快都能安居乐业。” 陈得力听了这话后虽点头,却是若有所思,他向唐贵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四平之外呢?那么多土地上的百姓依旧被土豪劣绅压迫。我到过四平边上的村里,隔壁不归四平管辖的村镇怎么办?” 话说到这里,两人就没继续谈下去。身后就是从未参加过土改干部培训班的成员,两人觉得有些事情并不需要在现阶段让土改干部们知道。 一行人到了四平。不少农村干部都是第一次到四平城里来,眼见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川流不息的人群,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不敢向前。好在干部培训学校派人迎接,热情寒暄后,领着这些农村干部接去学校安顿。 唐贵与陈得力急着汇报,急匆匆赶往何锐那边。到了司令部,就见其他主要干部们都已经回来。 报告会的情况介绍工作就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听完主要人员的报告,唐贵才完全确定整个四平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20个镇子,407个村子都推行了土改。 唐贵由衷的感叹道:“督军,我们真做到了!” 听到这话,大家皆是感叹。毕竟刚到四平的时候,整个队伍不过50人而已。 等大家情绪平复一些,何锐才说道:“这次土改的经验证明了一件事,只要政策正确,就没有不能合作的劳动群众。我已经准备好了下一阶段工作规划。” 新来的书记员听何锐说到这里,起身把文件发给众人。 大家看了片刻,陈得力问道:督军,“对周边调查,是为了对外进行土改么?” 何锐摇摇头,“现阶段的目的在于发展工业,建成兵工厂。对四平之外的调查主要是针对那些土匪山贼。在四平彻底剿匪的时候,周围也要打扫干净。” 陈得力劝道:“督军,以现在的经验加上培训班里面的农村干部,按计划从10月到明年3月,半年里面咱们只怕能土改半个吉林。” “我能理解大家的急切心情。但是解决国家问题更需要讲政治。譬如,这次土改到现在为止的成功,就是同志们能够贯彻政策,讲政治。” 陈得力知道土改本身就是一次政治行动,却觉得不太能理解何锐现在所说的政治。想提出问题,又无从下手。 何锐让秘书把入党宣誓文件给同志们传阅。青年们看来竟然是文明党的基本纲领以及入党誓词,皆是惊喜。程若凡已经跳起来喊道:“督军,我愿意入党。我愿意接受督军的安排!” 眼见其他青年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何锐笑道:“若是我能创造出世间的规律,接受我的安排也挺不错。可惜,和大家一样,我也必须遵守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 说到这里,何锐收起笑容,“我们的工作已经走到今天。组建政党已经势在必行。选择更可靠,更愿意努力工作的同志成为党员,已经势在必行。我们方才讨论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是党的秘密,不能被不需要知道的人知道。而土改政策则是要全力宣传,让农民群众都知道。大家能分清两者区别么?” 青年们有些表示清楚两者分别,有些表示虽然不怎么清楚,但是会按照何锐所说的去做。 何锐觉得同志们大概是不明白的,继续讲了下去,“组建政党不是安排大家去做什么,而是为了更有效的工作,必须更懂政治,更讲政治,更有组织纪律性。如果做不到,我们一定会遭到失败。关于组建政党,大家觉得要提出什么问题?” 青年们沉默下来。想提出一个好问题并不容易,非得仔细想想才行。 此时有人打破了沉默,却是平日里比较沉默的胡秀山,“请问督军,文明党的目标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青年们都觉得胡秀山问得好。便看向何锐,等着何锐给大家一个回答。 第54章 秋收(一) “文明党的目标是什么?我们是中国人,就从中国的问题作为切入点。中国文明的延续和发展,经历了很多次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对中国产生的作用中,是推进的作用大,还是破坏的作用大?” 何锐抛出这个问题后,扫视过面露迟疑的青年们。看大家不敢立刻做出判断,何锐索性让大家投票。 投票结果挺有趣,认同推进大的,认同破坏大的,还有认同推进和破坏同样大的,各占三分之一。 何锐这才说道:“同志们都参加了土改,应该知道每一个朝代,除了元朝和满清之外,从刘邦到朱元璋,各个朝代都会在开国之初推行全国范围内的授地政策。大家说说这是为什么?” 青年们这些天里面也接受过不少学习,看了些学习资料。但之前却没时间聚集在一起交流,于是各种答案都说了出来。理顺生产资料,接受前朝覆灭经验的说法是大多数,包括获得民众支持的观点也有人提出。 何锐说道:“根本原因,是因为改朝换代死的人太多,空出来大量土地。授地可以迅速恢复生产,获得税收。改朝换代中战争极为激烈的几次,中国死亡人数可能达到人口的三分之一。” 青年们全都被三分之一的死亡数字震惊的说不出话,震惊之后,神色中都是悲悯。 徐乘风叹道:“扬州十日,嘉庆三屠……” 何锐打断了徐乘风的话,“社会秩序荡然无存的时期必然会出现此类悲剧。王朝覆灭,都是源自于社会矛盾空前激烈。一个王朝两三百年,经过漫长人口增长与土地兼并,社会矛盾已经到了国家制度完全无法调解的程度。矛盾到了这个阶段,只有通过矛盾各方的彻底毁灭才能消除矛盾本身。史书上说的民心思定,就是因为处于矛盾核心的那些人死光了。而无政府无秩序的社会现状损害了所有生者的利益,人民渴望和平与秩序的心情全面压倒了社会矛盾。如果我们不能解决这个根本问题,以后还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徐乘风不再发言,只是微微叹息,其他同志也差不多。见大家情绪受到些影响,统计科长许嘉问道:“督军是认为改朝换代的破坏作用更大么?” “我们没办法从当时人们的角度看问题,只能从后世角度看问题。每次改朝换代并没有解决产生社会矛盾的根本问题。而且每次改朝换代中,死掉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百姓。中国文明发展的尝试被打断,很多领域的积累荡然一空,只能重新来过。所以从后世角度看,破坏的作用要更大一些。文明党在中国现阶段的目标,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青年同志们没说话,大家都期待的看着何锐。何锐继续讲述,“小农社会的生产力水平低,与之相比,工业化国家的生产力几乎是无限的。而科技发展又能极大促进生产力发展进程。只有让中国发展成一个工业国,才能跳出几千年来的治乱循环,进入新的文明发展阶段。” “文明的核心构成是生存与发展。生存与发展的实现方式,表现为生产与分配。生产与分配在实际应用上,则表现为效率与公平的不可解。效率与公平的不可解的问题并非是现在才被发现。两千五百年前,中国先贤老子就在《道德经》里面讲,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这个不可解在于人性的贪欲,但同时,提高生产力的源动力也在于人性的贪欲。” 看到一些青年同志因为贪欲这个词而微微皱眉,何锐笑道:“但同志们需要注意的是,贪欲的表现并不完全一样,有的人贪财,有的人贪名,也有人对未知事物充满无尽的渴望。你们说说,你们都贪什么?” 听到这里,青年们笑了。徐乘风问道:“督军,贪欲我们肯定都有,但我认为,贪欲不能无限制的发展。就比如地主们的贪欲无限的话,就会恨不得全天下的土地都归其所有。这么想想倒是无所谓,真的做起来,必然导致无数悲剧。所以靠国家制度来解决。但是,公平又该怎么实践?” “绝对的公平并不存在,因为公平的标准是一种非常主观的看法。所以公平应用的领域应该在于保证底线。譬如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是必须确保的底线。不过大家注意到一件事没,越是这种该讲公平的时候,绝大多数人反倒不想公平。这也是为什么不要滥用公平的原因。” 青年们纷纷点头。经过学习和工作,大家都更清晰的感受到公平难得的现实。 “发展生产力的过程就是变化的过程,任何变化都不会让人完全满意。政府的工作之一就是根据现状制定政策,对其中的破坏性部门进行限制,对造成的社会不公进行调整。但是有一点非常重要,同志们千万不要认为生产力发展与社会发展会造就一个整体公平的世界。恰恰相反,发展越是迅猛,导致的不公平差距就越是巨大。解决不公靠的是社会管理,靠的是生产分配的调整。而不是对发展的限制。” “发展真的会带来不公平吗?”陈得力对此很好奇。 “我举教育作为案例。正好也为接下来谈科技、教育、工业发展做个准备。有些人对于读书兴趣真的不高,有些人读书就格外的优秀。如果大家只接受小学教育,双方差别反倒有限。但是我们一定要大力发展教育,以后大学教育都会普及。那时候大家就会发现,有些人只是掌握了学校教育提供的知识,有些人则能在学校教育的基础上推陈出新,成为学术带头人。这就是发展带来的不公。” 陈得力恍然大悟:“发展确实会带来不公平,但这个例子中的不公平我能接受。” “这是现实,我们当然要接受现实。所以在教育体系上,我们必须保证每一个人都有接受公平教育的机会,考试本身更是必须公平。中国的发展定然少不了科学,技术,工业的全民发展。科学发展建立在受教育人群够大的基础之上。但科学的发展除了大量基本科学工作者,其突破往往要靠有天分的研究人员。极端点说,每一个科技领域的带头人都不是教出来的,而且靠自己学习学出来的。所以短期内就想在科学领域全面超过列强,不现实。” 说完,何锐站起身来,“但是技术和工业却没想的那么难,这两个领域都是工程学领域,工程学领域需要的是执行力和自我纠错能力,按照工程学的规律执行下去,工业劳动人口越多,发展速度就越快。我们中国人口众多,民众智商很高,又勤奋刻苦。只要方向正确,制度合理,在教育和工业领域的发展速度会比其他国家快得多。” 面对着青年们的笑容,何锐继续说道:“政府要通过提供社会服务创造出适合发展生产力的社会环境,通过打击违法犯罪提供良好的生产环境,通过提供资金与基础建设为生产力发展注入动力。同样也要建立起良好的分配体系,让整个社会都享受到发展带来的红利,以解决发展引发的社会不公。这一切,就是文明党现阶段在中国的目标。” 既然提到了中国,自然有外国。但是大多数青年都觉得外国未免有些遥远。 但程若凡就问了出来,“督军,我们未来在世界上要扫平何种不公?” “主导现在世界秩序的是欧美建立的掠夺型秩序。欧美凭借了先发工业国的优势,从弱国掠夺利益。把这些利益输送回其国内,将掠夺红利中一小部分发给其国民改善国民生活,缓解其国内矛盾。当中国完成了国内民族主义革命,就要打破现有的国际秩序。帮助弱国乃至列强国内的受剥削民众获得解放。那时候我们要建立的国际秩序,就是通过全新的国际秩序,完成强国对落后国家的财政转移,帮助落后国家发展生产力。对我们中国人而言,非常容易就能理解和接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国际秩序。而不是和欧美一样,采用竭泽而渔,人为制造差距,以方便轻松掠夺的国际秩序。我们文明党在国内,要带给中国以解放。在世界上,则要带给世界人民以解放。这就是我们人民党在国内和世界上的目标。” 听到这里,青年们各个欢喜,纷纷表示赞同。 何锐却让大家先不要激动,“文明党的理念其实不难理解。我相信同志们在工作过程中都能更深刻的理解。但是建立政党的目的不是简单的开会学习,而是更有效完成党的工作。在工作中必须讲政治。我们对政治的理解,是基于我们对于改变现在世界的共同愿望。人民或许考虑政治,或许不考虑。但是他们一定会考虑的是如何在世上好好的生活下去。凡是能让人民好好生活,给与人民希望的政府,人民就会支持。人民的支持就是政权的合法性。政权合法性是关乎我们生死存亡的政治问题,讲政治,很大一部分就是指的政权的合法性问题。” 第55章 秋收(二) 眼见就要到了西历9月初。关外的白天是越来越短。上午八点半,偏向南边的日头升起来没多高。此时韩海涛老板的茶馆已经开门。这些日子韩老板的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好,每日里人来人往,不管是交税的还是打听消息的,要么来壶茶,要么买点小零食。 以往的时候,韩老板总是会坐在柜台里面。现在却不见他身影。前来交税的人有些讶异,却觉得韩老板或许是起的晚了些,也就耐心的等下去。 就听旁边一桌上的茶客正在高谈阔论,说的都是袁世凯大总统要称帝的事情。 “大总统要当皇帝,南边的革命党们会不会又要打仗?” “怕什么,大总统手下那么多大帅,哪一个不能打。听说大帅们已经组成了请愿团,求着大总统称帝。” “是啊,还听说洋人也支持大总统称帝。” 大家虽然聊的带劲,但是关外距离京城太远。大家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个事。前来交税的这位也觉得没趣,正好见到伙计出来,便问道:“韩老板什么时候出来?” 伙计神色有些失落,只是答了句,“一会儿吧。”就低下头擦桌子。 旁边一桌的人见这般模样,对着交税的这位说道:“韩老板今天只怕是不会出来了。” “为啥?”前来交税的这位有些不解。 旁边一桌的客人招招手,等这位坐过去才低声说道:“督军下了命令,以后做税务员的,就只能做税务员。不光自己不能做生意,家里也不能做茶馆、饭店这类买卖。” “啊?官府真的管到这个地步了?”前来交税的这位很是讶异,想了片刻后神色中竟然有点惊喜。 此时在茶馆里面的房间,韩老板和街上几位老板坐在一起。老板们一个劲的劝道:“韩老板,咱们街上到现在为止,就只出了你一个当官的。你要是不干税务员,咱们兄弟们可就不好过了。韩老板放心,这茶馆我们盘下来,不会让韩老板吃亏。” 韩老板心中此时已经有了想法,便率直的说道:“诸位兄弟,我能当上税务员,都是督军当时缺人。现在督军已经在四平站稳,哪里还缺我这一个。我还是想回来继续做生意。毕竟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真的能改行。” 听到这话,一位老板当即表示了反对,“韩老板,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你看督军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能耐,再过几年他还能在咱们四平么?” 韩老板一愣。这话听在耳朵里自然就懂了,然而韩老板还真的没想过何锐的未来发展。 其他老板连连点头,“没错啊,韩老板。我听说书的讲,姜子牙辅佐周王的时候都七十岁了。韩老板这才多大年纪,正是能干事的年纪。东北大帅总是有人要做,若是何督军当上了大帅,韩老板现在就跟着何督军,那时候又会是什么位置。” 韩老板轻笑一声,觉得这话真的可笑。然而片刻后韩老板已经笑不出来。何锐是京城段祺瑞段总长派来的人,现在的镇安上将张锡銮张大帅数次给何锐送来军火。何锐正式出任四平督军的时候,日本关少将从关东州专门前来祝贺。光是这份体面,何锐当上东北大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看韩老板有些迟疑,几位老板赶紧劝道:“韩老板。我们方才说的想让韩老板帮我们的话都是开开玩笑。遇到何督军这样的人可不容易,韩老板应该多为自己的前程想想啊。” 便是有着新的想法,韩老板还是去了税务局一趟。就见税务军门口的人进进出出,十分的匆忙。 本以为求见陈得力会很忙,没想到很快就见到了。就见陈得力面前的桌子上的文件已经垒起两大摞,陈得力本人对着一位工作人员命道:“给各个镇的税收单据印刷都准备好。就按照之前的格式印刷。哪怕是税收内容不同,也先按照那些做好的格式印刷好。现在咱们没完成新的税种规章。所以做一个档案说明,说明这次到底收的是什么税。” 等工作人员快步离开,陈得力请韩海涛坐下,“韩老板,想好了么?” 韩海涛小心的问道:“陈助理,我要是加入税务局,会被分去做什么工作。” “现在四平这么多镇子都缺乏税收员。韩老板懂税收,又懂记账等工作。会先把你派去一个镇上当税收员,先把今年镇子上的税收完成。” 韩海涛心中一惊。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四平继续做税收员,却没想到会被派去乡下。 看着陈得力盯着自己的目光,韩海涛知道陈得力的决定无法改变。心中稍一交战,即便是对去乡下非常不愿意,韩海涛还是答道:“我把茶馆出了,专心做税务工作。” 陈得力点点头,爽快的说道:“欢迎你正式成为税务员一员。请回去准备一下,到人事处报道。人事处会安排。” 第二天,韩海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经营了许久的茶馆,前往集结地。此时集结地已经等了许多人,都是前往农村开展工作的干部们。没有分别的不舍,也没有谆谆叮嘱。完成了身份对照后,一个个小队就向着四平广大的农村出发。 何锐与往常一样,继续着大量的文字工作。书记员送来一叠要发出去的信件,何锐正在看的时候,赵天麟就来了,见到何锐就说道:“何兄,我又有几个同学听说督军的事情,想来四平做事。” 何锐本以为赵天麟是来谈拨款或者粮食之类的事情,不成想赵天麟带来的都是好消息。何锐就与赵天麟聊了几句,询问完那几人的专业后,何锐说道:“赵兄,能否请大公报的记者再来一次。四平土改即将完成,等完成后就可以开始建设国营农场。我需要记者帮我发些消息招商引资。” 赵天麟眉头微皱,“难道何兄是想请外国人来做生意?” 何锐知道赵天麟今年刚和法国人在天津起了争执,导致赵天麟愤而辞职。但何锐并没有因此而有所隐瞒,爽快的答道:“没错。国内有实力的商家都已经有自己的经商范围,他们不太可能跑来关外寻求商业机会。肯来又肯投钱的,只剩下外国商人。” 赵天麟虽然不高兴,却也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叹道:“何兄要小心那些人啊。” 第56章 秋收(三) 韩海涛抵达了镇子,这边已经准备好了税收办公地。一群税务员们接受着下乡收税的培训。韩海涛觉得这些知识未免太浅,听课就有些不是很上心。 下课之后,负责镇上工作的教员把韩海涛请去,“韩同志是不是觉得现在制定的规定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不足?” 看着对面的青年神色诚恳,韩海涛也不知道该说啥。这些青年都是跟着何锐从京津两地而来。几位军官二十二三岁,天津来的最大的也就是20岁。韩海涛还不到四十,成亲也不算早。现在长子也十岁了。 被这样年轻的上司这么诚恳的询问,韩海涛觉得有些尴尬。 想了一阵才答道:“我不觉得规定有什么不足,只是觉得这些规定在执行的时候得明白其中的要点。若是不清楚,难免被人利用。” 对面的年轻教员登时露出喜色,“韩同志,我也觉得是这样。只是我干了不久就被调来讲课。对于应用真的不熟。请韩同志看看这个。” 说完,青年教员拿出一叠文件。韩海涛接过看了几页,心中大受震动。这一叠内容全是针对每一条税务规定在具体执行时候的解释。韩海涛对当下税务执行的看法并非他一个人这么想,税务局里面的也有人抱持同样的看法。 所以这份具体解释的大纲中说的明白,这并非最终解释,需要税务人员在执行中不断完善,纠错,需要定期总结汇报。 见税务局里有明白人,韩海涛诚恳的答道:“是我自己不用心听课。” 青年讲师连忙摆手,“韩同志不要这么讲,我们需要的就是韩同志这样有经验的同志。不如这样,请韩同志先到村里看看具体情况,与村民们谈谈关于税收的事情。有什么想法就直接写成报告。这样我们也有更多案例可以在课堂上讲。” 韩海涛虽然想拒绝,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即便到现在,韩海涛也不太能确定是否真的要跟着何锐干下去。自己年龄太大的确是一个很糟糕的地方,而且韩海涛也真不知道何锐在四平农村到底做了什么。能先去看看也不错,若是真觉得不行,就早早告知给税务局的陈得力,这样就不会耽误大家的功夫。 正好镇上的税务局送一批学习资料与税收单到村里,韩海涛参加了押运队伍直奔张家屯。 此时的张家屯,六名农村干部之一的张青山正在农田里收割。挥动镰刀的动作让他感觉到疲惫,却又不能停下。只要一场大雨,一阵狂风就能让成熟的庄稼倒伏,倒伏的庄稼很容易腐败发坏。这不仅会导致半年的辛苦全部化作流水,未来一年的粮食也会跟着没了着落。 不仅是张青山,所有村民都一样。那些还没能习惯这般劳动强度的半大孩子停下手的时候,立刻会遭到家长的一顿叱骂。半大孩子委屈,家长却是真的怒火上涌。 收割的日子就这么进行着。 清晨,昨日收割一整天的张青山从睡梦中醒来。身上的疲惫和疼痛并没有完全消除,但没时间睡懒觉了。张青山起床收拾,吃了饭准备下地时,才发现镰刀不见了。 难道家里进了贼么?一时间张青山又惊又怒,四处寻找时,就见放镰刀的位置上挂着一个穿了绳子的木牌。木牌上写着在农村干部培训班里面学到的数字‘56’。 张青山松了口气,拿起木牌赶往村头的铁匠铺。村里配备的磨刀师傅正在工作,镰刀在磨刀石上往复的声音有些刺耳,但是听在张青山的耳朵里,却有种近乎美感的节奏。干了近十年农活,张青山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在收获季节里每天都用上经过磨刀匠磨好的镰刀。 用手牌到负责管理的民兵队长这里取回自己的镰刀,张青山仔细打量。刀口磨得非常锋利,刀身并没有额外的打磨。这手艺可比自己高明多了。 正准备和其他村民一起下地,就听到旁边吵闹起来,“那就是俺的镰刀,难道俺还会说瞎话么!俺只是忘了带手牌,等俺下地回来再把手牌给你送来!” 张青山在培训班里学习过规定,手牌换镰刀是规定。却也能理解大家急迫的心情,万一来阵风雨,今年的收成就要受损失。虽然回家就几步路,但是心里面着急,就是不想回去。 负责手牌的民兵队长寸步不让,按照培训班里面的训练内容,民兵队长板着脸说道:“用牌子换镰刀是规矩,你现在就回去拿牌子,能几步路啊。有吵吵的功夫,早拿回来了。” 能当上民兵队长,这身体自然是好。看着民兵队长结实的身材和锐利的眼神,忘记拿手牌的村民只能悻悻的转身就走,就听到他嘴里骂骂咧咧,“我今晚就把镰刀拿回家自己磨,没有你们还磨不了刀了么!” 已经到了村里的韩海涛沉默的看着发生的事情,村民们的反应没什么好奇怪的。开了这几年茶馆,韩海涛见识过比这更离谱的事情,见过比村民更不堪的人。 等下地的村民都去了田里,民兵队长把所有牌子和镰刀都整理好,转身就前往临时的托儿所。 走出去几步,民兵队长转过身看着跟出来的韩海涛。民兵队长身材结实,单衣下的肌肉把衣服都撑出健美的轮廓。应该是练过武的。 虽然看着彪悍,民兵队长说话倒是很和气,“韩税务员,你是要跟着我一起去托儿所么?” 韩海涛坦率的答道:“我看李队长做事干练,只是想跟着李队长看看。” 民兵队李队长也没多话,只是邀请韩海涛一起前去。韩海涛饶有兴趣的问道:“我看李队长连着几天,每天都要去托儿所好几次。好像是信不过那些人。” 托儿所里面都是各家的小娃娃,由村里脾气好的女人和老人集体看护起来。这让村民们省了不少心。尽管还是有些懒婆娘们依旧用带孩子为借口不下地,但是大多数女人还是节省出不少时间帮着家人做点力所能及的活。除了送饭之外,甚至还能抽空下地干点活。 李队长没想到韩海涛竟然能从里面看出些门道,有点讶异看着韩海涛,却也没有隐瞒,“韩税务员是觉得我每次去的时候凶神恶煞么?” 韩海涛摇摇头,“李队长做事用心,我是很佩服的。你完全没有恶意,何来凶神恶煞之说?” 李队长又看了韩海涛片刻,才叹道:“不瞒韩税务员。脾气好的人中不少只是想让别人觉得他们脾气好,其实做事的时候并不认真。可这些孩子们都是家里人的心头肉,万一磕碰到,也对不起人家的信任。我经常去那边走走,也是让那些人能够认真起来。” 韩海涛连连点头。心中对何锐的部下竟然能准确的从村民中找出李队长这样的人十分佩服。韩海涛素来认为,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李队长这样的人做民兵队长,维护村里秩序,真的能保住村里的太平。 第57章 秋收(四) 村里托儿所里的小娃娃们岁数都在三岁以内,有些叽叽喳喳,有些在哭闹。光是看这么一群小家伙,韩海涛就觉得头疼。 开茶馆这么多年,韩海涛觉得最难对付的就是真正的混人。而不到三岁的小家伙们比混人还可怕。混人只是混,小娃娃们则是不可理喻。 李队长视察完,眉头皱起,“韩税务员,你觉得孩子们为什么这么闹?” 韩海涛回想着自己养孩子的经历,对比后试探性的答道:“他们是不是饿了?” 李队长眉头立刻全舒展开来,随即出门就走。韩海涛赶紧跟上去,走了一段,就见李队长进了间简陋的茅草屋,不多久左肩扛着一袋粮食,右手拎着一口锅出来。 回到托儿所外,李队长去弄了点柴火,架起火来。 锅里清水烧热了,李队长左手将高粱面撒入锅中,右手抽出腰后别着的擀面杖,顺时针方向快速的搅拌面粉。直到面汤开始粘稠。等水烧沸,一锅高粱面汤就算烧好。 高粱的气温闻着很好闻,连韩海涛都觉得很舒服。托儿所里面闻到这味道的小娃娃们哭闹的更激烈起来。连那些看管小娃娃们的老人和女人都挪到门口。 李队长对着看护人员喊道:“赶紧去拿碗,大家一起喝粥。” 韩海涛好不容易才给十几个小孩子喂完粥。好在小孩子们注意力都在吃上,吃饱之后先是有些欢乐,没多久就困了。那些自己先两碗粥下肚的老人和女人们给小孩子们都撂到炕上,看他们睡着了,自己也慵懒的坐在屋外的太阳下。 李队长解决了孩子们哭闹的事情,就去村里巡逻。韩海涛跟着走了一段,见那间简陋的茅屋就在前面,便说道:“李队长,我有些走不动了。不如去你家坐坐。” 果然,那间简陋的茅屋就是李队长的家。屋里没什么家具,却收拾的很干净。两人坐下聊了起来。李队长是从关内到这里投奔亲戚,亲戚也没有多余的土地,就给李队长安排了个带了个孩子的寡妇,算是在这里安顿下来。 听李队长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不满。韩海涛递给李队长一根烟,两人点上,韩海涛才问道:“李队长,若是我没猜错。那些粮食你自己家的吧?” “……是。”李队长答道。说完,李队长叮嘱道:“韩税务员知道就好,可别说出去。” 韩海涛露出了职业的笑容,换了个话题,“李队长怎么想起跟着政府做民兵队长呢?” “村里面推举人,有几个朋友推举了俺。俺也没想到排在前面的怎么就没被选上。官府让俺做事,俺也不能不识抬举。” 又聊了一阵,韩海涛感觉自己很喜欢李队长。此人虽然粗鄙无文,心思却是很缜密。尤其是李队长身上的那股正气格外不容易。聊了好一阵,李队长根本不提自己拿粮食出来的事情,韩海涛明显感觉李队长是真的把此事放下,心中更生出些钦佩。 晚上,韩海涛左思右想,拿出报告书的稿纸,摸出蜡烛点上。原本他只是想应付差事的时候写点报告递上去。回想起李队长白天闲聊的话,以及李队长的做事,还是忍不住提笔写道,‘托儿所是一个很好的部门,然而托儿所里面没有给娃娃们准备伙食。如果还有粮食,请适当给与补贴。孩子们吃饱了之后容易睡着,不会哭闹。方便照看……’ 这份公文第二天一早就派人送去镇里,当天傍晚,镇外响起马蹄声,李队长警觉的迎出去,就见两名穿着制服的军人骑了马匹,牵着骡子到了村口。 骑兵们跳下马,问道:“请问是李队长么?” “是俺。” 骑兵立刻上前敬礼,“李队长,这是镇上送来的粮食。分了两份,一份是给村里托儿所的。得让村长签收。” “我这就去叫村长。”李队长喜道。 “请稍等。”骑兵拦住了急匆匆想走的李队长,“还有一袋是给李队长的。请接收。” 李队长愣了愣,转头看向韩海涛,目光里又是讶异,又有些感激。韩海涛笑了笑,却没说什么,只是心里面着实有点震动。 好人没好报,也算是这世道的一大特点。官府办事更是如此。官府要的是从百姓身上捞好处,若是给百姓好处,那得官员自己出。 这方面的事情韩老板见过不少,直到在新政府手下上课,课上讲了‘公共服务’后,才真的恍然大悟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韩海涛就是想试试看,何锐手下的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按照课上讲的去做。其实韩海涛没什么信心,只是想着如果何锐手下也是说一套做套,正好等回去之后辞职不干。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进展到了这个地步。 等李队长去请村长过来接收粮食,骑兵又问道:“是韩同志吧?” “是。” “这是镇长给你的信。”说着,骑兵掏出信来。 韩海涛看完,由衷的说道:“请回复镇长,我给他添麻烦了。” 骑兵摇摇头,“镇长让我们带话给韩同志,你发现了工作里的问题,干得很好。” 傍晚,借着落日和霞光,韩海涛又把信看了一遍,‘韩海涛同志敬启,关于托儿所伙食问题,镇上知道了。已经派人送粮食过去。而且镇上也已经把韩海涛同志的建议书送去市里,交给领导部门。韩海涛同志发现了工作中的缺失,及时提供反馈。并且注意观察村里面工作出色的同志。请再接再厉,努力工作。此致,敬礼。’ 韩海涛叹了口气,却发现没办法因此平息心中的激动。 这就是当官么?韩海涛不太敢确定。但是何锐督军的政府真的这么做事的话,韩海涛倒是愿意继续干着。 行军打仗,或者耕田种地。韩海涛知道自己不行。不过查缺补漏,管理税收,韩海涛觉得自己能做得了。 但韩海涛还不敢完全相信何锐。有些事情一开始容易,真的往后做,大家也未必就是恶意。却是真的身不由己。 继续看看再说吧。韩海涛做了决定。 第58章 秋收(五) 比往年早了两天,收割全部结束了。村长张青山明显感觉今年没有去年那么累,这不是仅仅镰刀磨的好。为了能够让大家干活的时候更方便,村里面按照干部培训班教给的流程,为下地的人准备了更多的照顾。不管是农具的支持还是托儿所的帮助,都让大家省了不少心。 张青山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收割之后还有晾晒脱粒。依旧很忙。而且镇上的税收员韩海涛也开始准备在村里开始收税。 韩海涛给张青山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这个城里来的干部,穿的干干净净,在村里面不惹事,不说话。镇上给村里的托儿所送粮食的事情只怕也和韩海涛有点关系。那些看孩子的老人和女人说,娃娃们吃饱了之后就睡,不闹人。韩海涛税收员还真的帮上了忙。 按照镇上的要求,村里的六名干部把村民召集起来跟着税收员开学习会,全面了解全新的税收政策。只是三位民兵队长之一的李队长领着人巡逻,没办法参加。 韩海涛没有故弄玄虚,用了不到十句话就把现在的税收情况完全介绍清楚。 “何督军在村里只收一种税,就是粮食税。何督军收三成,剩下七成都是大家的。苛捐杂税也都不收了。但是在兴修水库,盖学校,修村里的场院之类的事情,大家还的出力。总结起来,政府让大家出村干活,会给粮食。大家在村里给村里干活,大家和村里干部商量着办。” 听完这些,佃户们可高兴了。地主们的租子是四成,已经比何督军定下的税收要高。而且佃户的人头税之类的税收也从来没少过,要是只收三成税,大家日子真就好过了。 更重要的是,何督军说的清楚。佃户们今年不用给地主交租子,只用给政府交税。交税之后的粮食都归佃户所有。当即有佃户站起身大声喊道:“现在能不能去俺家收税。要是你们不想动,俺把粮食先给送来。” 张青山心中好笑。看来这些佃户们是想趁着官府的人在,要把事情砸实。这样就不用担心官府的人走后,地主们又翻脸不认账。 税收员让村民们先坐下来,神情严肃的请六名干部站到他身边,这才继续说道:“乡亲们。我们选出干部,就是为了执行政府的政策。以后谁跑到村里要求收税,大伙都来找干部们,和他们一起应对。若是干部们应对不了,就去镇上找镇政府的干部。我们的干部不是过去的保甲,不会搞出各种苛捐杂税,因为我们每一个干部,每个月都可以从政府领一块大洋和20斤高粱面……” 村民不自觉的发出叹息,20斤高粱面,够一个人吃一个月。至于一块大洋,对于普通村民来说真不是一个小数目。 张青山在培训班的时候听说过此事,当时就非常期待。此时听到终于宣布,心中的担忧消散了一大半。 税收专员则从兜里掏出六块大洋,当众分发给六人。又拿出收据让他们写据收。 拿着笔,张青山觉得手都有些抖。按照政府的说法,自己以后每个月都能拿到一块大洋。一年就是十二块大洋。这个数字对于张青山来说,真的是只能想想而已。 税收政策已经讲述完毕,村民们又见到张青山等人已经公开拿了政府的钱,认定了村干部真是政府的人。当天晚上,就有人前来张青山家拜访,乃是本地的佃户。一见面,佃户甚至没有寒暄,开门见山的问道:“青山兄弟,啥时候开始分地啊!” 张青山自信的答道:“政府说了,等秋收之后就开始分地。大伙好歹把粮食打完啊。” 在四平政府,何锐与吴有平等干部正在开会。现在的水利局副局长卢道明穿着普通百姓的短衣,一脸风尘的说道:“督军,分地的时候得注意灌溉问题。要留出来河道水渠。” 吴有平听到这些,忍不住有些埋怨,“卢局长早些说啊。现在有些村子已经开始工作起来了。” 卢道明并没有因为吴有平这话而不快,反倒是叹道:“这事的确怪我,我真没想到督军就这么干起来了。” 这下干部们目光里面有些不快,何锐率先笑道:“难道卢局长不支持分地么?” “当然支持。百姓的们的日子太苦了啊。”卢道明叹息道。说完,卢道明又问道:“督军,我看你要大建国营农场,这又是为何?” “百姓们分地,很大目的是为了消弭社会矛盾。吴局长在美国留学,见识过美国的农场。咱们中国耕地数量少,人口又是美国的四五倍。把土地都分给农民,也达不到美国的水平。既然如此,就完全不用考虑照搬美国的办法。” 卢道明回想着美国广大的平原,微微点头。不过他还是觉得东北这广大的平原也未必就逊色于美国的大平原。 何锐继续解释道:“另外一件事就是社会生产方式。小农经济讲的是自给自足,能自己提供的就会自己做,尽量不进行交易。中国想变强大,非得实现工业化不可。而工业化是一个交易非常频繁,对于各种零部件要求通用的模式。天然就与小农经济不同,甚至是互相抵触。所以大农场才应该是我们的方向。” 卢道明想了想,觉得这思路没什么问题。不过何锐如此果断,的确让卢道明感觉很佩服。 此时吴有平问道:“督军,开垦土地需要大量劳动力。而且很多土地都是生地,只怕头一年收成不会好。” “这就得看开发的时候能用上多少农具。犁地够深,肥料足够。都能改善产量。积肥这事就得靠饲养牲口。咱们青饲料加工的场地准备的如何了。” 吴有平语气里面有些不快,“督军,咱们从西边蒙古部落地界购买羊,那边的部落不知道怎么想的,要的价钱可不低。我觉得他们是不是想打咱们的秋风。” “不管部落怎么想,咱们不用跟着他们的思路走。生意就是生意,也不能让他们强买强卖。咱们派人前去更远的部落购买牲口,去的时候给那些部落说清楚。早春羊,秋天的羊。只要他们价钱合理,赶到咱们这里,咱们都收。” 说完,何锐对参加会议的徐乘风等人说道:“秋后各地盗匪横行。牛羊要养膘,土匪也要抢东西过冬。咱们对于土匪绝不会放过!要开始准备战斗了。” “是。”吴有平与徐乘风齐声答道。 第59章 秋收(六) 剿匪的战斗在军事行动领域从来不是难点,很多事情能用军事手段解决,也能用政治手段解决。当下的四平就处于这样的局面。留徐乘风继续参加会议,是因为何锐希望徐乘风的视野不要仅限于军事领域。让他继续参与会议,很大原因是想让徐乘风了解今后的经济安排。 “有平,你遭遇的牧民问题对咱们打秋风问题,可这样解决,我们可以招募牧民到咱们的饲养场当管理员,如有有牧民想用他们的牲口入股,那是最好。牲口就是他们股本。但是入股之后,牲口就归牧场所有。他们带来的牲口出栏后,我们会按照劳动分给他们红利。” 吴有平想了想,觉得不乐观,“牧民会觉得咱们是骗他们过来吧?” “畜牧业总是要发展的,如果咱们尽力之后他们还不接受,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何锐说着,就看向徐乘风,“在四平的牧区建立牧场,由军队保护。” 徐乘风有些迟疑,“督军,我们的部队扩编速度不够快,得等土改结束之后才有那么多兵力。” “最多40天,第一批青饲料就有了结果。那时候我们把合格的青饲料分发到村镇的牧场去,一部分运去牧区的牧场去。我其实在乎的是牧区能尽量的少宰杀些牛羊。” 吴有平听完后思索片刻,觉得自己可以借用商会的人脉,便答道:“我会派人去和牧区那边谈。” 何锐转向负责水利的卢道明,“卢局长,再过两个月就天寒地冻的。有没有能解决冬季大规模牲口供水的临时方法,大概十万头牲口,需要干净的水。” 卢道明想了一阵,无奈的叹道:“这么大规模的牲口群,凿开冰面取河水肯定不行,容易产生群体传染病。井水安全系数高,但是四平没有机械设备,靠人力去挖井只怕是赶不上。但这个问题交给我吧,我会尽力解决。” 说完,卢道明忍不住问道:“督军为何对饲养牲口这么在意?” 何锐答道:“关于土改,第一步自然是要把基层从地主士绅手里争夺过来。第二步则是解决人民的就业问题。有了土地,只是有了生产资料,以小农经济的现状,依旧谈不上充分就业。给四平民众提供尽可能多的就业机会是当下政策的第二步。人民的生存能靠一人几亩地维持,想有收入,非得农闲时节有工作可做才行。” 听到这里,卢道明觉得对会议谈论的内容有了脉络。既然何锐已经将水利工程与饲养业进行了整体规划,卢道明来了兴趣,“参与兴修水利以及畜牧业都是督军给农民提供的就业机会吧?” 何锐点点头,“这本就是定下的政策中的一项。只是到四平时间太短,事情千头万绪。到现在才有了推进此时的基础。” 卢道明这段时间虽然四处走,却也听说不少何锐的事情。从6月初到四平,此时不过是9月,何锐等人在三个月时间中已经做了太多事情。虽然卢道明原本只想做技术上的工作,此时也忍不住问道:“督军,我听赵兄说,督军要在四平发展工业。请容我问一下。提供就业机会,需要开办企业,购置设备,这需要非常多的钱。督军已经铺下这么大的摊子,每年需要的钱只怕比税收还要多。请问钱从何处来呢?” 听到这话,吴有平与徐乘风等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见卢道明能够如此交心,何锐着实有些意料之外,赞道:“说得好。我们现在政府清廉高效,税收大增。虽然有亏空,却不多。我们必须拉人投资。” 说到这里,何锐见到徐乘风有想说话的意思。便对徐乘风摆摆手,让这个大地主家的儿子稍安勿躁。 “国内投资只怕很难,因为他们对四平的产出需求有限。但是国内外的局面可就不一样,欧洲大战打了一年。日本尚且产销两旺,我们四平距离西伯利亚大铁路这么近,商机多得是。让国外投资,就得从关内那些外国商人入手。” 卢道明在美国留学,见过世面,对此倒是能理解。皱起眉头想了一阵自己在海外的那些关系,卢道明试探道:“督军可要我帮忙?” 何锐正色答道:“这正需要卢兄帮忙。我们现在已经有了良好的市政,马上就要消灭土匪。现在土改也已经进入关键阶段,完成之后,就开始兴修水利。那时候请外国客商到四平走走,到咱们工地上看看。告诉那些客商,水库修成之后,四平再不受缺水的困扰。人民安居乐业,粮食五谷丰登,这比什么空口白话都有用十倍百倍。” 跟着何锐的描述想象着外国人看到中国生气勃勃的劳动场面的反应,卢道明突然鼻子一酸,连忙用手抹了抹眼眶。却觉得情难自己,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卢道明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哭了,站起身走到窗户口。 卢道明学业优异,一心想报效国家。然而回国后见到国家乱成这般模样,各地都是争权夺利。别说兴修水利,连满清时代修建的水利工程都已经残破不堪,近乎报废。心中十分郁闷痛苦。一度想再次出国,就不回来了。在这样近乎绝望的心情中,才应赵天麟之邀来到四平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关外小地方看看。 最初的时候卢道明只是感受到何锐身上的那进取心,加上本地人吴有平想造福家乡的诚恳心意,这才决定留下来试试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开心。 此时听到何锐讲述四平的发展和未来,原本的好感突然化作一种强烈的期待。竟然觉得何锐或许真能改变中国的命运,以至于情难自己。 等情绪平复,卢道明转过身走到何锐面前,“若是何兄真的带人来参观,我定然让他们看到最合理的水库。” 卢道明来四平有了些日子,一直称呼何锐为‘督军’。此时却是第一次对何锐兄弟相称。 何锐站起身,向卢道明伸出手。卢道明握住何锐的手,只觉得何锐的手掌坚实有力。 卢道明的手掌粗糙结实,握着卢道明的手,何锐也很欣喜能遇到这样的人才。搞测绘乃是苦差事,每日里风刮日晒,还得扛着沉重的装备到处走。非得吃苦耐劳的人不可。 “卢兄,中国屹立世界数千年不坠,绝非幸运。而是华夏文明的生命力坚毅沉稳。有我们大家在,中国定然有希望。” “我会尽力。”卢道明诚恳的答道。 第60章 剿匪(一) 和卢道明和吴有平谈完,何锐就与徐乘风一起前往司令部。路上,徐乘风说道:“督军,我想写信给家父,请他出些钱。” 何锐坦率的答道:“不必。我没有小看令尊的意思,不过当下我们要招商引资的对象真的是外国人。而且令尊既然出了这笔钱,定然有所期待。” 徐乘风点头,“督军最近在党课上讲组织纯洁性问题,我很是认同。决不能让那些投机分子混进队伍里面。不过当下咱们缺钱,我毕竟是我爹的儿子,我已经决定对我爹据实已告,绝不会欺瞒他。” 听徐乘风态度还算端正,何锐拍了拍徐乘风的肩头,“乘风,你就把我们的经济政策如实告知给令尊。令尊是生意人,在商言商,若是肯出钱,定然会提出些要求。我们能答应就答应,不能答应要把话说明白。” 两人到了司令部。此时青年军官们已经等在里面,剿匪会议立刻开始。本以为是程若凡先发言,然而率先开口的乃是胡秀山。 “督军,我做了个计划,请大家看看。”说完,胡秀山拿出了一卷地图,在桌上铺开。 大家只看了几眼,程若凡就叹道:“竟然做的如此细致!” 地图是手绘的,四平各地的村镇地形全都在上面。对于已知的土匪都有详细标准,大到匪帮,小到零星活动的土匪。他们的活动区域,人数,记录的清清楚楚。 除了这些之外,地图上标注清楚了大量土匪袭击过目标。根据被袭击的村落里的人数,武装,地形,时间,当时天气。对土匪行动的方向,人数,逃脱路径,都做了明确推演。 通过这样细致的工作,配合了已经了解到的土匪情况。胡秀山对多少案件是本地土匪所为,多少案件是外地土匪所为都做出了推断。 何锐没想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胡秀山竟然完成如此优秀的参谋工作,正想询问。参谋专业出身的钟义府笑道:“督军,我最近全心练兵,秀山前来请教我的时候我才会回答他的问题。这些东西都是秀山自己做的。” 许嘉跟着说道:“督军,秀山向我要了各村里面干部们提交的匪患记录。现在咱们土改进行的不错,各村干部都踊跃的把消息告知咱们。秀山真是辛苦了。” 何锐明白了胡秀山这份计划书的情报来源和技术支持,便让胡秀山讲述计划。 “我们的兵力现在只有1500,大多还是刚加入不久的新兵。兵力散下去定然有各种疏漏。现在各村都有了民兵队长,分地之后也能召集起民兵。那些土匪里面的单干户,各村正面遇到就能对付,甚至能抓住。那些逃走的,由镇子上的常备武工队负责接到村里面的消息之后负责道路上设卡,对可疑地区搜查,应该也能应对。部队不用管这些单干户,要对付那些成股的土匪。” 说着,胡秀山指向本地最大的两股土匪,“先剿灭他们。” 说完,胡秀山指着周边的地形与道路,开始讲述在何处布置兵力哨卡,断绝土匪逃走的路线。接着该如何收缩包围圈,将土匪的活动范围逐渐压缩,最后一举歼灭。 讲完这些,胡秀山又点了几个要点。地图上标记的清楚,都是对外地土匪进出四平地区的交通要道,“在这些地区派遣部队,调集民兵防御。防止我们剿灭土匪的行动中,有其他地方的土匪进来作案。” 等胡秀山讲完,大家都非常赞叹。不过大部分赞叹都是针对胡秀山的情报收集和分析。剿匪的具体战术并不复杂,要么是围攻其老巢,一举歼灭。要么是发现土匪之后就紧追不舍,穷追猛打。这些方法大家都讨论过,胡秀山采用的也是一样的方法。 但是土匪们行踪飘忽,绝不会傻乎乎的在一个地方等死。而且土匪出身复杂,不少人平日里看着只是普通的农民,有同伙召唤或者瞅见机会的时候就蒙面出来作案。 有了胡秀山的详细分析,土匪的行动方向就有了一个大致轮廓。即便只是一个轮廓,就能有的放矢。 何锐此时完全放下心来,便将工作交给同志们来做。只是补充了两点,“第一,土匪是个治安问题,也是个社会矛盾的体现。能活捉,还是尽量活捉。手上有血债的,公审后处决。从犯,送去劳改营里面劳动改造。第二,要对土匪进行攻心,让他们能够交代同伙,以及他们知道的其他土匪情况。这不是靠刑讯逼供就能完成的,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被抓只是运气不好,然后在咱们面前装好汉,从而包庇其他土匪。许嘉,这个审问工作,你找几个能做这样工作的同志。” 许嘉当即重重点头。 郑四郎看向徐嘉,说道:“若是人手不够,这个工作可以算我一个。” 听到这话,许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郑四郎是骑兵专业,平日里性如烈火,练兵时候十分严格。剿灭土匪,郑四郎绝对是上佳人选。不对被捕的土匪刑讯拷打的情况下说服他们真正的招供。郑四郎能做到么? 何锐却对徐嘉点头,说道:“我倒是觉得可以让四郎试试看。” 许嘉只能答道:“好!” 何锐起身说道:“既然有了计划,大家就对计划进行修订,然后开始执行。有什么问题,多商量。” 徐乘风、胡秀山、郑四郎等人一起起身答道:“是!” 第61章 剿匪(二) 核对完最后的账目,请六位村干部签字画押。韩海涛把账本仔细收好,就起身向村干部们道别。 “韩税务员,吃完饭再走吧。”张青山邀请道。 韩海涛摇摇头,“我得赶紧赶回镇上交账。若是镇上有了培训安排,会请镇长尽快下达公文。” 听到培训,村干部们都很期待,李青山笑道:“我们都等着镇上给的好消息。” 民兵队长李正清把韩海涛送到村口。韩海涛在村里最欣赏的就是李正清,到了村口也没立刻道别,忍不住劝道:“李队长。镇上让村里制作的青饲料一定有用。还请李队长抓紧学习,公文上说的清楚,就是那么几个要点。” 李正清李队长笑道:“韩税务员,俺现在还没办法认全那些字。若是镇上能派些人到村里指点,俺会尽力学。” “我会向镇长说明这个事情。”韩海涛答应下来,“不过李队长,我看了镇上的计划,今年会派人到村里组织扫盲,还请李队长务必参加。李队长若是能识文断字,就能如虎添翼。” 李队长笑了笑,“韩税务员太高看俺了。” 正要道别,李队长却迟疑了一下。这个平日里很是有主心骨的汉子声音低了不少,“韩税务员,俺真的能学会那些么?” 韩海涛劝道:“不难。李队长参加了培训班,我听培训班里有句话说得好。识文断字是掌握了一门手艺。只要不是为了掌握了这门手艺之后高人一等,那就很容易学会。” 李正清队长有些不自信,却答道:“多谢韩税务员,你一路可要小心。” 韩海涛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听村里传来几声枪响。距离的远,韩海涛也不敢完全确定就是枪声。韩海涛停下脚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村口处,李正清快步奔出来,不多久就到了韩海涛面前。他着急的说道,“快去镇上,把消息告知镇长。村里面来了土匪。” “李队长要小心!”韩海涛叮嘱一句,赶紧向镇上赶。 第二天下午,正在开会的徐乘风等人就接到了消息。张家屯遭到了土匪袭击,一名村干部受伤。所幸没伤到要害。土匪打伤了人,见民兵在干部率领下迅速展开包围,没敢抢东西,直接逃走了。 对着地图上找到张家屯,大家就有些皱眉头。张家屯距离四平不太远,匪患一直很少。在胡秀山的预计中,这里是匪患低风险地区。 程若凡忍不住问道:“秀山,这股土匪是从哪里进来的?” 胡秀山盯着地图看,虽然没有回答,神色却波澜不惊。 徐乘风想了片刻,让参谋取来土改记录。翻到张家屯那份看了片刻,就把资料交给程若凡。自己开始和胡秀山讨论起如果是外地土匪长途奔袭的可能。 程若凡看了一阵,猛然领悟过来,不快的问道:“难道是长春那边的人故意报复?” 其他军官已经围过来看了资料。张家屯首富张德彪因为有血债,张家被连根拔起。 张家之所以在地方上敢如此做事,就是因为他家在长春有人做官。得知张德彪全家被抓,张家在长春的那一支前一阵子还派人来斡旋。 即便那边带来的礼物是一百条枪,何锐也没收下礼物,而是坦率告诉对方,张德彪等恶首欠下血债,必须血债血偿。能够释放的只有张家那些无关人员。 然而对方此行目的就是让何锐释放张德彪等人,见何锐竟然毫不通融,百般说项无效后,,气哼哼而去。 郑四郎拍案而起,怒道:“都说官匪一家,咱们除了打土匪,这还得连官匪一起打!” 徐乘风抬起头明道:“都坐下!” 在四平,何锐是督军,官职第二高的就是团长徐乘风少尉。被徐乘风这么命令,郑四郎虽然气鼓鼓的,最后还是坐下了。 徐乘风这才说道:“土匪就是土匪。不管是自发作恶或者被人雇佣,土匪始终会按照土匪的模式行动。咱们就按照打土匪的模式做下去,总有把土匪彻底消灭的一天。” 说完,徐乘风看向郑四郎,“四郎。咱们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剿匪?” 郑四郎阴沉着脸点点头,“我明白。现在一切都会以剿匪为最优先,要服从剿匪展开行动。” 见郑四郎如此明白事理,徐乘风心里面松口气,转向大伙,“督军昨天说,要咱们发动群众。回想这次土改,咱们打掉了土豪劣绅,争取到了群众。那么敌人已经开始反其道而行之,对咱们的干部下手。这就是争夺主导权的斗争。既然如此,我们就发动那五家土豪劣绅所在村镇的群众。我相信,人民希望自己的日子过的太平。” 两天后,郑大棒化妆成货郎,推着小车出现在李家营外。身边的小头目看到远处女人的身影,就忍不住伸长脖子看。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就差踮起脚尖看。 郑大棒低声喝道:“别这么没出息。张老爷的家人说了,只要找杀一个村干部,就给咱们二十块大洋。二十块大洋,够去窑子睡多少女人。” 听到这话,小头目连连点头,总算是恢复了该有的样子。 郑大棒先在村口停下,摇响手鼓,用行脚商人的腔调喊道:“看看啦,看看啦。花布,针线,要啥有啥啦!” 没多久,就有人到了郑大棒的小车前停下,开始询问价钱。郑大棒先是观察着村里的村民。对于卖东西,就交给小头目负责。小头目虽然好色,却也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和买东西的村民锱铢必较,最后还做成了几单生意。 趁着人变少的时候,郑大棒就问起旁边的一位中年,“这位大哥,听说村里土改了。村长住哪里啊。” 中年人问道:“你找村长做啥?” “都当上了村长,肯定有钱。我想去村长门外吆喝几声,看看村长家有什么要买的。” 听到这话,中年人上下打量了郑大棒几眼,“你外地人吧?” “是。我是从长春那边过来的。” 中年人又看了郑大棒几眼,丢下一句“不知道”,起身走了。 郑大棒愣了愣。不知道这中年人是怎么回事。 之后又问了几人,都一样的回答,‘不知道’。 郑大棒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甘心。见到一个青年走过来,就上前陪着笑问了村长住哪里。 青年倒是热情,听了郑大棒的解释后,就带了郑大棒到了村中一家人门外。指着大门说道:“村长就住这家。” 郑大棒赶紧谢过,便开始叫卖起来。没多久,门开了,一人走出来怒气冲冲的对着郑大棒骂道:“你知道这是谁家么?这是村长家。大中午的喊什么喊!不知道正睡着呢么?” 听到这番叫嚷,郑大棒确定应该没错。赶紧装作唯唯诺诺的推了车就出村。走出去五六里地,见左右无人,郑大棒带着小头目上了小路,到了一座小庙旁边。 几声呼哨,小庙里出来数人。都是郑大棒的兄弟,郑大棒对着兄弟们说道:“记号我已经做好了。等晚上就去打那村长的软窑!” 听到这里,土匪们皆是欢喜。关外绺子门抢劫叫砸窑。这窑分为响窑,软窑。软窑指的是防护很弱的家院。一个村长家是软窑,对于土匪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更不用说这次抢劫有悬赏,杀了人之后就给赏金。便是没抢到东西,也已经赚到。 土匪们布下了暗哨,其他人都开始休息。此时刚过中午,土匪们也没吃饭,秋风一吹,都缩进小破庙里面打盹。 也不知道多久时间,突然喊杀声起。郑大棒一个激灵爬起身,就见庙门虽然用破门挡好,但是官兵却从围墙外直接翻进来。落地之后动作麻利的举枪瞄准庙内众人。 看着一排黑洞洞的枪口,郑大棒哪里敢动。他的手下更是乖乖举起了双手。 竟然没有费一枪一弹,郑大棒这伙七人土匪就被尽数抓获。 第62章 剿匪(三) 通往黑龙江的路口,李四爷看着身后剩下的两名当家,忍不住悲从中来。 三天前,四平官兵突然对李四爷的山寨发动了进攻。和四平前保安团那种排着大队进攻的模式不同,这支部队竟然分成了数个小队,静悄悄的靠近,突然发动进攻。 李四爷觉得自己算是谨慎,在各个路口都安排了人。却有两支小队还是突然出现在山寨旁边,一通枪就打跑了守门的喽啰。 逼不得已,李四爷只能率领部下逃走。官兵则紧追不舍。一转眼就追到了第三天。四十几号手下全都折损干净。自己和二当家三当家全靠着有马,才勉强逃出来。 李四爷无比后悔,当时知道新来的何督军是个厉害人物,就该立刻带着兄弟们走人。然而听派去四平城的兄弟们讲述四平近期的繁华,李四爷还是起了贪念。觉得或许有机会捞一把。现在反倒偷鸡不成蚀把米,把队伍都折了。 但李四爷也是积年的老匪。把心一横,对着两名手下说道:“黑龙江的周三爷是条好汉,咱们投奔他去。” 听说要前去黑龙江,二当家心中着实不肯,试探道:“大哥,要不要前去刘四爷那边看看。” 李四爷脸一黑,“之前咱们就是吃了贪心的亏,现在丢光了兄弟。四平是待不下去了,咱们在吉林也得罪过不少人。现在只剩咱们几个,留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害了!” 说完,看着二当家神色间依旧犹豫。李四爷冷冷的问道:“怎么,老二,你不想走?” 二当家听到这话,赶紧答道:“怎么会。大哥带我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李四爷也不多话,向自己的山寨方向回头看了一眼,便催动疲惫的马匹向北而去。 在四平的司令部,捷报接连传来。李四爷虽然逃走,但是他的手下被一网打尽。另外一股大土匪则是被彻底剿灭,无一人漏网。 徐乘风面前的纸上写了好个当下的问题。位于问题之首的是农村干部受到袭击的问题。最近又有一个村的农村干部被枪击,好在这次的枪手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只是远远放枪。子弹打中了制作青饲料的料堆,没有伤到人。 便是如此,知道这件事的村子和镇上都受到了不小的震动。 徐乘风已经确定,袭击村干部绝不是土匪们的自发行为。连背后的主使者都已经圈定。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次土改打掉了这么多地主,总是有人会想办法报复。 想了一阵,徐乘风写下了对当下问题解决办法的思路。 又过了两日,部队押着在各村公审批斗后的土匪们回了四平。此次行动进行了十几天,一共消灭抓获了五百多各路土匪。 总结会上,许嘉说道,“这些人竟然还有村里的人,勾结土匪为非作歹多年,我看比土匪还可恨。” 程若凡表示了赞同,“群众对这些人也恨之入骨。咱们发动群众,群众自然希望咱们能把这些人都给一锅端了。” 青年军人们纷纷表示赞同。以前大家痛恨的是贪官污吏,现在发现群众们更痛恨的是身边的坏人。只要有清除这些人的机会,就不会放过。 谈论完感受,徐乘风才开始正式讨论,“此次出现了两起打黑枪的案件。这是雇凶杀人,属于极为恶劣的事件。” 青年们神色都严肃起来。大家审问抓获的土匪,有两支土匪都是干这样事情的。而派他们来的都是北边长春地界上的人。 程若凡问道:“我们直接去抓人,应该不容易吧?” 徐乘风点点头,“那些人中间有的是官员。想动他们可不容易。而且土匪空口无凭,也没办法拿此事真的扳倒他们。我觉得请长春那边派人来参与审案比较好。” 同志们微微皱眉,考虑着徐乘风的目的何在。钟义府率先说道:“这么做的话,岂不是要会审么?” 程若凡若有所思,“长春毕竟是省府,他们是要把土匪带回去发落就有点麻烦。” 徐乘风点点头,“我的想法是,咱们当下管不了长春那边,索性把此事给挑明,让长春那边没有和咱们为敌的人知道其中的冲突关键。张德彪等重犯,非得处决不可。现在有人袭击村干部,若是不处决张德彪等人,干部们肯定会胡思乱想。” 听到徐乘风这么讲,青年们虽然对长春那边参与会审不是太高兴,最后还是表示同意。 只有程若凡忍不住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徐乘风笑道:“我看当下局面,其实越来越有信心。群众们想要的是过上安定的生活,只要四平的群众们能和咱们一条心,就没什么好怕的。” 就在此时,门一开。何锐快步进来,“我来晚了,情况如何?” 青年军官们把工作的总结以及重点问题应对讲给何锐,何锐听完后当即表示同意,“事情就这么做。另外,乘风所说的强化民兵的工作要抓紧。只有群众觉得自己有力量,四平才能真的安定。还有,大家准备一下,要开始进行水利建设。趁着公开处决张德彪等人的机会,这个工作要向干部们讲清楚。” 程若凡还是有些期待,试探道:“督军,能不能请奉天的人前来审案,而不是叫长春的人?” 何锐笑了,“奉天派人来审案,长春那边怎么能知道咱们的态度?” 程若凡顿觉有些羞愧,连忙解释道:“督军,我只是觉得让长春的人来参与会审不舒服。” “无论谁来,结果都是我们来决定。” 何锐把目光投向众人,“此次土改和剿匪,足以让同志们看清楚人民对安定良好生活的渴望,我们现在的工作重心就是满足群众的需求,而经济的向前发展是这一切的前提,我们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经济发展扫清障碍。” 说完,何锐看向徐乘风,“部队要加紧训练,先不用参加水利工程建设。近期要对所有吸大烟的人进行统一抓捕。部队需要加强教育,甚至观看那些烟瘾上来后生不如死的家伙。文化教育部分,部队要给家里写信,对禁烟进行宣传。” 第63章 剿匪(四) 警察局长段长贵听到要关烟馆的消息,登时愣住了。代理市长吴有平一言不发,等着段长贵回应。 迟疑了好一阵,段长贵大声说道:“早就该对这帮赚绝户钱的王八羔子动手了。这些大烟馆害了多少人啊!” 说完,段长贵又压低了点声音,“可是吴市长,有些烟土是日本商人卖给大烟馆的……” 吴有平笑道:“没想到段局长对禁烟如此坚决,查封日本商人的事情定然要段局长来做。” 段长贵见吴有平完全没有丝毫被日本人吓住的意思,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低头暗忖了好一会才道:“既然吴市长有命,我一定冲在最前头。” 到了晚上,段长贵左思右想后,还是派了人出去。此人趁着夜色直奔大烟馆外。此时大烟馆生意正是好的时候,那股子特别的气味让来人皱起了眉头。 烟馆老板见到段长贵派来的人从后门进来,赶紧让进里屋。正说着话,突然脚步声响。有人冲进来喊道:“老板,外头来了军队!” 段长贵这一宿都睡得很不安稳。以前当局长,各路人等都要给他上贡。可现在,何锐何却对于贪污受贿决不允许。段长贵早就萌生退意,现在四平土改之后,段长贵连在四平当地主的愿望都破灭了。更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唯一能给段长贵赚钱的就是私下在烟馆里面的股份。现在何锐还要禁烟,段长贵自然知道何锐不是走走过场。已经发生过这么多事,何锐不做就罢了,做起来是来真格的。 左思右想,段长贵觉得还是不要赌运气了。赶紧穿好衣服直奔何锐的司令部,等被带到何锐面前,跪倒在地,“督军饶命啊!请督军饶了我的狗命!只要督军给我条生路。我从此再不踏入四平地界一步。” 何锐让警卫员带几个人护送段长贵回家。第二天一早,段长贵灰溜溜的离开了家,除了五十块大洋,其他家财是一件也没能带走。 但他大可不必因此难过,因为其他前官员想必他,可没那么幸运。 就在警察们查封烟馆,抓捕瘾君子的同时。统计局的特别行动队也开始行动,将这些人全部抓了起来。 面对这些喊着‘我要见督军’的家伙,许嘉也懒得和他们废话,就让负责调查的人处理他们。 这边赵天麟被请来参加审问。每带进来一人,统计局的干部就念起了调查报告。这些人听到自己私下投的烟馆、赌场、妓院的生意竟然大多被调查出来。各个脸色发白。 赵天麟看着这些人的变化,神色凝重起来。等上午的问询结束,赵天麟直接找到了许嘉,“许科长,这不是司法程序。” 许嘉非常尊敬赵天麟,就率直的答道:“赵博士,现在也没有明确的法律来处理他们。我们也只能尽量保证事实清楚,证据明确。而且这些人做的事情,在关外各地都在做。说他们做错了,他们真的不认。” 赵天麟摇摇头,“许科长,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四平法院只是刚有个架子,更没有专业法官。我的意思是,先把他们扣着,我会写信给我认识的法律系毕业的朋友,邀请他们前来四平。如果督军认可他们,咱们就把法院办起来。至于那些人……我是学法律的,不能预设立场。但是听了许科长收集到的那些,我更希望他们受到公正的审判。” 看到许嘉很是不解,赵天麟诚恳的说道:“许科长。我与何督军做了一年的笔友,又和他一起共事两个月。何督军说,法律是统治阶级实现自己意志的工具。我深以为然。以文明党的理念,现在世界上很多国家不认为是犯罪的事情,在四平都是犯罪。这已经开创了中国司法的新时代。我看着要大费周章,其实不是要给那些罪犯们体面,而是要彰显我们的司法体系的严肃性。司法体系本身就代表着国家的权力和意志,我们必须尊重我们自己的司法体系!而司法体系的自尊,就是来自于其程序的规范。” 许嘉觉得大概能够理解,却还是不能完全理解赵天麟所说的规范。 但是有一点是没错的。赵天麟是真心想让四平的司法体系变得更好。 许嘉想了想答道:“既然如此,我就先按照我这边的安排推进。也请赵博士按照你所想的去做。若是赵博士请到了人,我就会等着赵博士推进进度。不知赵博士觉得可好?” 赵天麟当即表示同意,随即去见何锐。没想到警卫员却礼貌的拦住了赵天麟,“赵博士,何督军正在和日本商人会面。” 赵天麟大概猜到里面在发生着什么,便道:“请告知督军,我也读过一点海牙禁毒公约。” 很快,警卫员就出来请赵天麟进去。 何锐已经站起身,请赵天麟就坐的同时,对面前的几名日本商人以及一名日本军人问道:“你们可知道这位先生是什么人么?” 日本商人和军人看赵天麟一身西装,神态都是学者气质,都摇摇头。 何锐说道:“这位是美国哈佛大学法学院博士,赵天麟阁下。你们方才说鸦片是合法的国际贸易。我就请赵天麟阁下给你讲讲,鸦片到底是不是合法的国际贸易。” 见何锐义正词严,正气凛然,赵天麟也不推辞,直接把《国际鸦片公约》的内容讲给这些日本人。 1909年,美国协同包括日本在内的其他13个国家就国际鸦片公约于1909年在上海召开会议,会议就加大谴责国际鸦片贸易取得共识。 1912年2月1日,海牙第二届"万国禁烟会议"通过了《海牙国际禁止鸦片公约》。从此以后,各国不再把反毒禁毒当成中国的"内部事务",而是认识到毒品贸易对"全世界是经济上的损失"。 等赵天麟讲完这些,何锐对这些日本人冷冷的说道:“日本作为《海牙国际禁止鸦片公约》的缔约国之一,有义务配合中国实施禁毒。你们告诉背后那些人,即便现在正在战争时期,如果继续要求销售鸦片,我会派人到北京,向公使团申诉此事。各国公使团一定会给与日本政府谴责。面对在国际上丢了颜面的日本政府,诸位做好切腹谢罪的准备了么?” 第64章招商引资(一) 目送日本人走后,赵天麟把一封信递给何锐,“大公报记者莫杨要再次采访何兄。他信里说,他还请了些有兴趣的法国商人。还专门询问我对大总统称帝的看法,想来见到何兄之后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何兄。” 何锐笑道:“如果莫记者采访四平,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天麟知道何锐说的是真心话,打趣道:“难道在何兄看来,大总统称帝竟然不是大事?” “国家的事情才是大事。谋取个人私利的事情闹得再大,本质还是小事。” 赵天麟是学法律的,按照何锐的思路稍一考虑就明白何锐的意思。便叹道:“何兄说的对。但毕竟是大总统。” “我小的时候对着世界地图看,根据自己所知,尽情想象如何去征服这个世界。据说,欧洲各国的少年们也有差不多的经历。在我来看,这种事比袁大总统称帝要大的多。国家能够支撑起多少梦想,就能走多远。” “征服世界的梦想?”赵天麟不禁微微皱眉。 “少年们并不懂得世界的残酷,他们所谓征服,只是对世界的好奇心。不要用成年人的想法去理解少年们的说辞。” “我在意的是欧洲那些少年。”赵天麟叹道。 “若是全中国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世界地图和地球仪。每一个孩子都能上到中学,我觉得十个里面至少有一个男孩子会这么做。”何锐坦率的答道。 赵天麟没有接腔,而是掏出预算申请,“何兄,在镇上和村里开设的学校花费已经计算出来了。” 何锐接过看了片刻就赞道:“赵兄让民兵队长做体育老师,这个设想真的是合理。” “难道何兄以为我就食古不化么?”赵天麟大笑道。 何锐也笑了,“不是这样。我知道体育课是很科学的课程,必须有专业老师来做。我也知道赵兄在这些细节上非常认真。所以才感叹赵兄竟然能够破除成见,接受不完善的解决方案。请赵兄放心,村里的民兵队长们到镇上训练的时候,我尽可能教给他们运动学的基础内容。这方面的教材已经开始编写了。” 赵天麟已经有些动容,“何兄的学识真的是深不可测。” “第一,我虽然知道运动学,却知道的有限。第二,我也不可能去研究这方面的知识,只能组织人在这方面研究进步。我能做的只是指出有这个方向,并且提供资金支持这方面的工作。这件事咱们知道就好,倒是另外一件事,我得和赵兄商量一下。” 几天很快过去,大公报记者莫杨带了七八名法国与英国商人抵达了四平。 一下火车,就见迎接的队伍已经打起横幅。横幅下中央是民国国旗,左边是英国国旗,右边是法国国旗。 鼓队节奏明快的整齐轻声敲击中,一名长袍男子走出队伍,吹起了长笛。 笛声悠扬,鼓声随即停止。英国商人听到乐曲,立刻有些动容。虽然风笛与中国长笛大不相同,但是《友谊天长地久》的曲子却是同样的动听。 这首曲子是苏格兰民乐,但是苏格兰与英国格兰合并了200年,也深受英格兰人喜爱。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熟悉的故乡音乐,英国商人满面都是惊喜,苏兰格商人眼圈都有点红了。 法国人虽然有些讶异,却也带着礼貌的样子傲然听着。曲子不长,两分钟就奏完。吹奏长笛的乐手稍一停息,就吹奏起《马赛曲》。法国商人们不自觉的采取了立正姿势。 虽然长笛悠扬,并没有交响乐团的雄浑有力。但是鼓手们在乐队指挥下整齐的低声鼓声让气氛也得到了凸显。 音乐结束,军服笔挺的何锐已经走了出来,先用法语大声说道:“欢迎来到四平。”又用英语大声说了一遍。随即上前和商人们一一握手。 莫杨这一路上已经向商人们大大鼓吹了一番何锐,也做了设想,等抵达四平火车站后要好好向两边介绍。却完全没想到何锐竟然会这么做,从现在的效果来看,已经大大超出莫杨最好的预期。 然而何锐也不多话,握手后就说道:“在下已经备下薄酒,为诸位接风。请跟我来。” 说完,便率先领路。莫杨在背后看着何锐,见这位年轻的四平督军虽然礼貌亲切,那气度又是大人物的气派,仿佛是一位国王正在招待自己的客人。 一行人乘坐黄包车直奔华清楼。莫杨看着街道,觉得与自己上次前来完全不同。倒不是街道两边的建筑发生了变化,而是街道本身的干净程度全然不同。而路口还有交通警察指挥通行,整个四平原本是关外一座普通县城,现在隐隐然有了天津这等大城市的感觉。 到了华清楼二楼,一个穿着合体的西装,脚蹬手工皮鞋,头发打了发蜡,发型整齐的青年从包间里走出,先向何锐敬礼,然后转向商人们,用伦敦腔问候这些商人。 法国商人们虽然平素并不说英语,但是在海外做生意,英语也都听得懂。 莫杨仔细分辨,终于在记忆中找到回忆。这位年轻人竟然是上次来的时候遇到的四平市长助理吴有平。 商人们也很讶异,吴有平做了自我介绍,“在下是四平代理市长吴有平,以后诸位若是前来投资,难免要多打交道。” 说完,就引领商人们到包间里休息。 趁着空档,莫杨拉住了吴有平,“吴兄弟,你这英语……” 吴有平笑道:“我在天津上的教会学堂,自然学过英语和法语。只是法语不熟,能听,说不了几个字。” “那你这身?”莫杨即便确定了吴有平的英文来源,却也没办法和上次那个一身短衣的青年与现在英伦范儿的青年划上等号。 “这身衣服。是毕业时候家父请天津的裁缝给做的。莫兄,这衣服是不是已经过时了?” 莫杨连连摇头。西服是不是过时,他完全没想过,只是没想到吴有平竟然能够展现出这样的一面。光是这行头,以及英语,便是民国外交部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吴有平却说道:“莫兄,一会儿入席的时候还得先请莫兄一一引荐。” 莫杨这才想起自己之前的准备,本来是想在火车站一一介绍。然而入席前引荐才是完全合乎欧美礼数。莫杨连忙答道:“这个自然。” 第65章招商引资(二) “这位是威廉·德·布里卡扎特先生。”莫杨向何锐介绍了最后一位英国商人。 何锐笑道:“布里卡扎特先生,您祖上是法国南部人么?” “是的,我祖上是马赛利亚人。”英国商人自豪的答道。 “那可是追随威廉征服抵达英国的贵族,真的是历史悠久。请问您现在还有爵位么?” 英国商人脸上的自豪变成了苦笑。却听何锐笑道:“那不用说,定然是克伦威尔对令先祖做了什么。” 威廉·德·布里卡扎特先生愣住了。他到了中国之后,这是第一次被人注意到他姓名里面蕴含的古老传承。连克伦威尔对英国贵族们的打击也被何锐说中,真的是太过意外。 被引领进座位后,威廉先生扭头看向这位年纪轻轻学识渊博的中国督军,以及年轻督军身边的年轻市长。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人。 低声与身边的同伴交流,同伴也搞不明白怎么会在关外的大农村遇到这样的人。威廉忍不住低声说道:“我现在有些怀疑火车是不是搞了什么把戏,把咱们拉到上海了。” 同伴轻笑一声。转头看着面前长条型餐桌,洁白的桌布,用花朵与漂亮果实组成的看盘,绣花的餐巾以及漂亮的瓷器餐具,还有明亮的刀叉。 即便上海的餐厅也不过如此吧。 此时何锐已经到了主位,左边是清一色的法国商人,右边是英国商人。 何锐说道:“诸位,现在还有两位客人马上到。大家稍等一下。” 话音未落,脚步声响。保安团团长徐乘风走上了二楼。他长靴锃亮,军服笔挺。见到何锐之后立刻敬礼。 何锐向商人们介绍了徐乘风,商人们纷纷问好。 吴有平对着厨房方向招招手。立刻有人端着盘子前来。法国商人面前统统放上白兰地,英国商人面前则是威士忌。 侍应生给众人斟上酒,何锐与徐乘风面前都是东北高粱酒。 何锐端起酒杯,“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就领着徐乘风与商人们一一碰杯。随即和徐乘风把酒一饮而尽。 这边就已经开始上菜。华清楼的大厨看着跑堂的把菜端出去,不禁嘀咕着,“洋鬼子就是奇怪,那么大盘子里偏偏只放一点菜。穷讲究也不是这么一个讲究法!” 说完,又看了看旁边黑板上的草图。这些草图都是何锐请大厨去,一起商量的结果。 虽然摆盘的法子与中国传统大相径庭,但是能盛进盘子里的都是饭菜中最美味的部分。即便是鱼肉,虽然鱼脸肉和鱼尾肉最嫩。却因为过小而不适合摆盘,所以盛入盘中的是看上去就最肥美的鱼肉,还已经去除了鱼刺。 眼见这些摆盘,商人们就觉得自己参加的是总督级别人物的宴会。而且摆盘也不都是法国模式,如炸羊肋排,色泽金黄,香气四溢,就满满的堆满了盘子里。眼看菜色上齐,何锐依旧没有开动的意思。让商人们想起说等两人。徐乘风团长是一位,那么还有另外一位。 正想着,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位穿着丝绸长衫的文雅男子缓步上了楼。何锐上前迎接,领着赵天麟到了桌边。其中两位法国商人露出讶异的神色。 何锐介绍道:“这位是前国立北洋大学堂的校长赵天麟阁下。是哈佛大学法学院的博士。” 英国商人虽然觉得美国大学不如英国大学,但是哈佛大学还是听过的。尤其是法学院这种贵族才能上的学校。英国剑桥大学三一学院,其图书馆的屋顶上伫立着四座石像,代表的是四门最古老的学科:神学、法学、医学和数学。 法学是仅次于神学的学科,是贵族子弟们热衷的学科。法学院博士,在英国也是很有地位的人。这样的人又得到了何锐督军这样实权人物的器重,至少在四平这个地方的前途不可限量。 大家入席之后,赵天麟也没吃饭。只是用流利的英语问道:“诸位是来投资的,还是来考察的?” 商人们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不管是法国商人还是英国商人,都是第一次前来四平。以前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中国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之所以来,完全是因为他们得知有何锐督军这样的人物在四平当政。大公报记者莫杨邀请大家来的时候,把何锐吹嘘的乃是军事和外交的人才,最优秀的地方统治者。 接受了何锐的招待,见到何锐举手投足间的气派,商人们觉得莫杨所言不虚,何锐或许还真的能合作。但是这不等于商人们已经决定投资。 赵天麟也是大概知道商人们的想法,笑道:“四平本就是个好地方,现在又有了何督军,就更加是个好地方。这简直太有诱惑了,我不得不从北洋大学堂辞职,来四平追随何督军了。” 赵天麟话说的很有用意,何锐心照不宣。 法国商人们知道赵天麟。就是两个月前,赵天麟作为天津一个反对法国人在西区扩展商业区的天津地方士绅反对团体中做副会长。的确是天津的头面人物。英国商人们却不不知道,转头看向大公报记者莫扬,莫扬用点头作为回应。 何锐端起酒杯做了祝酒,“诸位,再次欢迎大家来到四平。” 饭菜非常美味,商人们吃的很开心。酒席上,商人们询问起何锐有什么打算,何锐答道:“四平有一万多平方公里。其中有五千平方公里完全属于四平政府所有。这些土地已经开垦成农田,就等明年耕种农产品。四平作为铁路枢纽,大量商人都把农产品运到四平销售。所以我希望先从农产品上合作。” 法国商人问道:“督军阁下,怒我冒昧,四平有生产工业品的计划吗?” 何锐笑道:“四平人口有三十万之多,具备产业工人条件的大概有五万。四平的工业发展正必然展开。不过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产品,我们可以考虑优先合作生产。” 第66章招商引资(三) 天津来的英法商人在四平的参观由吴有平负责,他们待了三天就告辞。得知这消息的莫杨有些遗憾找到赵天麟,“赵兄,我能力只尽于此。想来让督军失望了。” 赵天麟笑了笑,“莫兄莫要自责。我听吴市长讲,那些商人本就是来考察,自然不会立刻投钱进来。他们若是真的这么做,倒是不符合逻辑。” 莫杨听到这话有些讶异,最后试探道:“这是何督军说的吧?” 赵天麟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莫兄还准备访问督军么?若是要采访,我帮你安排一下。其实我也很好奇督军对那事的看法。” 莫杨有些不解,“难道督军竟然没对赵兄说过大总统称帝的事情?” “我也问过。只是何兄的心思全在如何建设四平之上,对那大事完全不在意。既然何兄请莫兄前来,想来是会认真谈论此事的。” 莫杨确定自己的采访不会受到影响,便问道:“能否宽限两日,我还得等个人。” 赵天麟笑道:“看来莫兄还准备了惊喜。” 莫杨等待的人抵达四平之后,他立刻带着这位前去见赵天麟,就见赵天麟正一身长衫准备出门。 互相介绍后,赵天麟笑道:“果然是惊喜。想来何兄应该很高兴。” “赵兄可是要去见督军?”莫杨问道。 “是。请随我一起去吧。” 在四平待了这么几天,莫杨对这座县城比较熟悉。见赵天麟往城外走,而不是前去何锐的司令部,就觉得不太对劲。 果然,一行人直奔郊外。此时的郊外最后成熟的庄稼东一块西一块散布在田野里。走到了一片麦田旁。正在埋头收割的男子直起腰,对着赵天麟招呼道:“赵兄可是来了,要不要下来一起干活。” 莫杨定睛一看,就见这位穿着农民衣服的男子居然是何锐。何锐此时头上带了个草帽,右手拎着一把镰刀,左手将割下来的麦子放到旁边。哪里看得出是一位督军。 赵天麟脱下长衫,露出里面的短衣。拿了把镰刀,从田埂跳下去,随何锐一起做起了农活。 莫杨与来客看的目瞪口呆,想一起干农活又有些心疼自己这身西服。何锐却放佛看不出二人心思,邀请道:“两位有兴趣帮着运稻子吗?” 有负责打捆的农民把麦子抱到旁边垒起来,又有人把这些比较分散的麦子收起来放到车上,推去脱粒。莫扬与那来客相视一笑,便也跟着做了起来。何锐把负责的麦田收完,就叫上赵天麟与莫杨等人到了树下摆开的老多茶水摊,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有农民家的小孩子们围过来,喊道:“何叔叔,还有糖么?” 何锐一脸的温和,从兜里掏出几块高粱饴分给小朋友们,又把兜里剩下的几块掏出来放到桌上。已经有负责茶水的人拎了壶茶放到桌上。赵天麟给每个人倒了一碗,莫杨见陶碗里的叶片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茶。又见何锐端起来几大口喝完,莫杨也跟着喝了一口。发现茶水还真的有茶的味道。 缓解了口渴,莫杨介绍道:“这位是童伯康童兄,我的大学同学。现在在《申报》任职。” 何锐与童伯康互相问好之后笑道:“莫兄是《大公报》的,童兄是《申报》的,你们一南一北,算是商业竞争关系吧。此次两位一起前来,我是不是该紧张才对啊。” 童伯康见何锐说话风趣,没有丝毫紧张的样子,也笑道:“上次看到《大公报》的专访,何督军的见地着实令人佩服,总编就下令让申报记者无论如何都要采访何督军。正好莫兄说起有此机会,就从上海专门赶来。” 介绍完自己的目的,童伯康本想率先提问,却发现自己已经准备好的问题无法问出口。因为周围的环境与童伯康想象的着实相差太多。 这里是货真价实的田间地头,面前要接受采访的何锐一身农民的衣服。虽然何锐的确气度非凡,干了这么久的农活,依旧精神饱满,但童伯康确实短时间难以调整好自己的采访语境。 “督军,请问你支持大总统称帝么?” 见童伯康迟迟没有发问,莫杨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何锐语气轻松,反问道:“莫记者觉得大总统为什么要称帝?” “……”莫杨沉默了下去。 申报在上海,素来比较倾向南方革命党,童伯康便答道:“想来是大总统是为了权位吧。” 何锐微微摇摇头,“论权位,大总统已经是中国名义上的最高执政者。权位还不够么?至于说大总统为了他的子孙千秋万代,硬要称帝,这就更小看大总统了。隆裕太后抱着小皇帝才退位几年,袁公记性没那么差。而且袁公乃是从团练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从地方到中央,从军务、政务到外交都做过,还都做的相当不错。便是放到整个世界政坛,也是从政履历十分完备的人物。以袁公的眼光,他的子孙们有没有能力在这乱世中保住皇位,袁公不可能不知道。” 听何锐这么讲,童伯康与莫杨都十分诧异,童伯康连忙问道:“难道何督军是支持大总统称帝?” 何锐再次摇头,“既然中国已经实现共和,就走不回帝制的旧路。不管袁公出于何种目的,都必然会遭到全中国的反对。我也会反对。” 这下童伯康更是好奇,“可何督军……那何督军以为大总统为何要称帝?” 莫杨也是非常好奇,他回想起上次采访何锐的时候,何锐说过,当下中国存在分裂与统一的两股势力,这两股势力正在激烈对抗。虽然这话很惊人,却让他有种一语中的之感,但其中又多出很多困惑。只是当时莫杨觉得何锐初到四平,应该是不想惹麻烦,也就没深刻追问,但心中的困惑却是在日后只增不减。 现在,莫杨隐约中感觉到,困扰自己多日的那些困惑,即将要有了答案。 第67章招商引资(四) 见何锐与穿着体面的两人聊天,旁边喝茶休息的老乡们端着茶碗围拢过来,站在旁边听。 何锐对着两位记者说道:“袁公逼清帝逊位,也是逼不得已。慈禧死后,满人贵族中一群少壮派没胆子去前线作战,在朝廷里夺权的胆子倒是大得很。若是袁公不发动,只怕就要死于非命,他那么做也是自保。袁公逼清帝退位后,满清朝廷官员中满人官员对袁公恨之入骨,断然不可能与袁公合作。满清的政府里面,实权主官由满人来做,充场面的官员由汉人来做。驱逐鞑虏,建立共和,朝廷一半满人官员自然当不了官。剩下的一半汉人官员中,督抚多在南方各省。南方革命党当政,怎么能容得下这些人。满清虽然失去了执政合法性,但是直到满清覆灭,其执政能力还在,所以满清中央还能收的上来税。共和后,政府顷刻失去了四分之三的官员,袁公拼拼凑凑,也没办法维持旧有的税收体系。直接结果就是,袁公连北洋军的军饷都负担不了。” 两位记者愣住了,沉默片刻,童伯康恍然大悟,“督军难道是说,大总统把北洋督军派遣到地方,是就地筹饷么?” 莫杨乃是北方人,又常驻天津,对此的感受不深刻。听从上海的童伯康这么讲,片刻后也领悟了其中的缘由。 童伯康本想继续追问,然而眼见周围围了一圈身穿破烂衣服的农民听得津津有味。一时心中不喜,就听莫杨继续问道:“那督军以为袁公派遣督军前往各省,是为了维护国家统一?” “中国的统一标准,指的是各省官员由国家任命,这些官员负责执行税收等职能,并且向中央移交税收。如果做不到,就谈不上统一。派遣北洋军前去地方,本来是想用军队威压地方,让地方为中央提供税收。然而军队一旦和税收挂钩,就导致了原本单纯靠中央财政供养的北洋军开始政治化。自此,军队不再是只服从于中央的武装力量,而是各省地方政治的一部分。自此,各地督军也不再是单纯中央派遣到地方上监督收税的将官,而是地方政权的一部分。各省原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现在通过对北洋军的收买与合作,把北洋军转化为某种地方武装。袁公最初的目的应该是重建统一的中央,反倒促进了国家的分裂。” 作为《申报》记者,童伯康很不喜欢北洋。童伯康认为北洋就是一群争权夺利的军头,只是趁着天下大乱乘势而起。听了何锐的分析,却发现政局变化好像是另外一个模样。令人厌恶的袁世凯隐隐然成了维护中国统一的人。这个反差让童伯康陷入了某种混乱,一时采访不下去。 莫杨身为北方人,对这个事实的接受度要比南方出身的童伯康好些。虽然何锐对政局的看法让莫杨也受到巨大冲击,莫杨心中就没有不高兴,而是继续按照事先准备好的提纲提出问题,“请问督军,各省督军纷纷表示支持大总统称帝,这种支持的可信度有多少?” “袁公的缺陷在于并不理解现代工业国家,他治国的手段还是帝制的那套,用高官厚禄笼络督军,希望成为天下共主。然而袁公或许没有注意到,一省的税收到底有多少,把给中央的税款截留下来,每一个省的督军所能获得的远胜袁公能够给与的那点个人俸禄。而袁公给与的爵位也存在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法统不足。现在的督军们之所以口头支持袁公称帝,是忌惮袁公在军中的威望,不敢率先跳出来当出头鸟。既然其他督军口头支持,自己为何要反对呢。但是口头的说法敌不过现实,各省的地方势力都不想给中央缴税,所以各省地方势力都在拉拢督军。只要能不交税,让他们说什么都行。” 童伯康勉强恢复了心情,他正想继续提问,就觉得周围这么多人实在是有点影响心情。就低声对何锐说道:“督军,能否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何锐笑道:“这都是要写到报纸上的东西,有什么不能让大家听的。再说,你真以为大家就对此事非常感兴趣么?” 仿佛是在呼应何锐的话,远处有人喊道:“老二,歇够了么?歇够了就去干活。早点干完早点回家睡觉。” 人群中当即有几人转身离去。其他人也纷纷举起茶碗喝干茶水,继续下地干活去了。原本一拉溜茶水摊位旁边围了许多人,顷刻就只剩下几个老人抽着烟袋锅,自顾自的聊着。 几个小朋友此时又凑过来,眼巴巴的看着何锐。何锐抓起桌上剩下的几块高粱饴,走过去一一分给小朋友们。小朋友们道了声谢,就跑去旁边玩。 童伯康见到周围再无人围观,只觉得好受了不少,思路也活跃起来。 就在此时,赵天麟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何兄,难道大总统搞了几次大借款,真是为了充实军费,营运政府么?”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袁公有必要背负着骂名,接受条件那么苛刻的借款条约么?” 提到善后大借款以及二十一条,童伯康觉得胸中仿佛有怒火燃烧,立刻问道:“督军,如果大总统要求军令政令统一,难道就做不到么?” “童记者也提到了做到做不到的问题。这是个好问题。现在各省的地方势力不用给中央交税,他们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各省放弃这个利益,定然是因为有不得不放弃的原因。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枪口没有顶在脑门上,他们断然不肯放弃。如果要求搞政令与军令统一,各省可以和中央谈么。谈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谈的过程中,地方上当政的还是那些受到税的人物,可中央呢?那时候大总统会是何人只怕都不好讲。” 童伯康一时无法回答。因为何锐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袁世凯中央政权没有钱,又要维持中央政府,这局面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一时间童伯康陷入了两难的地步,到现在为止,童伯康认为革命党好,北洋不好。但是新的念头隐隐升起,有没有可能,其实两方都不够好。 第68章招商引资(五) 此时已经是九月下旬,一阵秋风吹来,风从西服漂亮的领口钻进去,大公报的记者莫杨打了个寒颤。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反倒觉得来了精神。 再看自己准备的采访提纲,莫杨选中了一个问题,“请问督军,大总统只剩下称帝的选择了么?” “袁公当下面对的最大问题是政治合法性问题,南方革命党十几年来始终坚持共和,实现共和后的法统其实不在大总统手中。如果袁公想获得法统,就要得到全国各省的真正支持。而支持南方革命党的南方各省要的是什么?他们要的是地方自治,有限政府,地方向中央少量交税,甚至不向中央交税。以袁公的政治理念,这无疑是分裂国家,断然不能接受。如果不能从政治上获得法统,就只能靠纯粹的军事征服。现在北洋军已经政治化,分成了各个地方派系,加上各省督军,现实中已经不可能靠军事征服统一中国。袁公剩下的方法就只剩下称帝,通过恢复帝制获得法统。只要获得法统,就能重建中央财政,进而解决其他问题。” “大借款能帮助大总统解决问题么?”莫杨追问道。 何锐摇摇头,“解决不了。因为列强没有那么强大。即便列强全力借钱给袁公,袁公称帝后要面对的也是漫长持久的统一战争。这样规模的投入,列强从财政上负担不了,更不要说从外交上完全没有促成中国统一的意愿。” “如果借款解决不了问题,大总统称帝之后会面对什么局面?” “当下中国已经不能再接受帝制。原因各异。地方势力不能接受一个集权的中央,督军们要获得自己在势力范围内的财政权,文化阶层认为帝制是落后的,是导致中国衰弱的原因。普通百姓不能理解袁公为何逼迫清帝逊位后自己又要当皇帝。所以事情已经无关袁公的想法,只要他称帝,会立刻遭到所有人的反对。以袁公当下的实力,他应对不了。” 听何锐这么回答,童伯康神色中都是无奈,忍不住哀叹道:“难道真的没人肯秉持着正义之心为国家做些事情么?美国也是地方自治,中国为什么就不行?” 看着童伯康痛心疾首的发自内心,何锐同情的答道:“美国只有两个邻国,一个是加拿大,一个是墨西哥。如果中国周边同样只有这两个国家,中国也可以采用地方自治的政体。” 这样的安慰反倒激发了童伯康的怒气,他的语气几乎是质问,“何督军,或许事情并不会变成你所预言的模样。” 何锐这次忍不住叹息一声,“袁公的想法只怕和你一样。在底牌翻开之前,袁公同样期待事情能够如他所愿。但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分裂的经济体系已经成型,个人的愿望与抱负,只是个人想法而已。” 此时,莫杨已经开始刷刷点点的快速记录采访内容。写到一处,莫杨抬起头问道:“督军,这篇采访一出,定然天下震惊。若是督军有什么顾虑,一部分内容可以不报道。” 何锐摇摇头,“如实报道就好,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么稿件发出来之前,我会请督军过目。” 赵天麟见两位记者都开始记录,就对何锐招招手。两人走到收获完毕的田边,赵天麟低声问道:“何兄,你认为大总统是为了国家称帝么?可你之前说起大总统称帝,却说为一己私利的事情,都是小事。” “大总统称帝这件事对于中国政坛来说是一件大事。但是在我看来,评价政治事件不能论私德,不要论个人想法。既然大总统已经无视现实,一厢情愿,称帝本身就是个人愿望。” 赵天麟听完,叹息一声。过了一阵又叹道:“我听过严复先生的课,听严先生讲述《天演论》,提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只觉得眼界大开,喜不自胜。严复先生加入筹安会,推动大总统称帝。若是局面果然如何兄分析的那般,严复先生可惜啊,可惜。” 何锐并没有安抚赵天麟的感伤,转而询问起赵天麟负责的教育问题,“赵兄,四平四百多村镇的扫盲以及小学工作安排好了么?” 赵天麟目光立刻明亮起来,自信的答道:“冬天来临之前一定可以解决。我询问了吴市长,他说大部分村镇已经确定了教学地点,到时候就可以开课。”说完,赵天麟忍不住问道:“何兄,经费真的没问题么?” “这次禁烟,又彻底清洗了那些旧官员,多出来了十几万大洋,赵兄不用担心经费。” 这边莫杨与童伯康两人先快速记录完专访,又回去旅馆互相对照。将专访稿件写了出来送给何锐。很快稿件就送了回来,趁着莫杨最后校对整理的时候,童伯康前去求见何锐。 此时何锐又是一身农民装束,看着要出门的模样。童伯康问道:“督军还要去田里收割?” 何锐笑着回答:“上次是今年最后一批粮食,政府所有公务人员都参加抢收。现在粮食已经收完了,此次要去的是修建水库,童记者要不要一起去啊?” 童伯康对这些没了兴趣,直接说出了心里最难受的地方,“督军,我有一事不解,为何你如此反对地方自治?” “去给童记者找身衣服,还有鞋。”何锐对勤务兵命道。说完,何锐才对童伯康说道:“从地缘政治学来讲,中国的地理位置不适合地方自治。中国周围有英国、俄国、日本三个列强国家。太平洋对岸还有美国这个世界第一工业国。必须有一个中央集权的国家才能保护中国。至于中国国内,每年总是会有地区受灾,光是长江沿岸就有许多江岸需要在汛期戒备,地方自治的政体没有能力解决这样的问题。” “但是朝廷横征暴敛,百姓深受其害。”童伯康大声答道。 何锐看了看童伯康,“上海到处都是租界,总不至于有朝廷横征暴敛吧?童记者在《申报》任职,可知上海冬天一天里面就要收容无主的尸体上千人。” 听何锐提到这个,童伯康一时无语。此时警卫员已经拿了一身衣服过来,递给童伯康。童伯康看着这破破烂烂的衣服,咬咬牙准备换上。 就听何锐笑道:“把你那丝绸衬衫什么的都脱下来。只要干起活,汗流浃背的,很快就不冷了。” 童伯康看着何锐也是光着膀子外面套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把心一横,答道:“好。” 何锐看童伯康强打精神的模样,笑道:“这破衣服的确是故意的。童记者,农民下地的时候是绝对不会穿好衣服的。咱们要在泥地里打滚,好衣服不都让糟蹋了么。” 第69章 招商引资(六) “全体都有,立正!报数!” 1、2、3、4的报数声响起。片刻后,队长跑到何锐面前大声答道:“报告督军。市政府队伍计划出勤109人,实到109人,报告完毕!” 何锐大声命道:“归队!”随即上前几步,走到队列正前方。童伯康眼看何锐一身与民夫别无二致的衣服,自信的气质竟然没有受到衣服的影响,举手投足间宛若统帅千军万马,心中不免诧异。 “同志们,四平缺水的问题已经很严重。而四平还正在发展,不管是市民生活用水,还是工业和农业,每天需要的水只会越来越多。这是咱们在四平做的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同志们有没有信心把工作完成!” “有信心!”上百人齐声答道。异口同声的呐喊刺激的童伯康心跳加速,一时甚至生出些不解。难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民众或者政府工作人员,而是军队么? “全体都有,向右转!出发!”何锐一声令下,上百人的队伍排成整齐的四人一行的队列右转前进。 街上,四平民众见到队伍走来,纷纷让路。神色中不禁没有不快,反倒颇为欣喜。 很快,有其他队伍加入出城的行列,好几支队伍还打着旗,‘四平税务局水利突击队’,‘四平农村干部学习班水利突击队’,‘四平工人学习班水利突击队’。队伍都是四人一排,宛如长龙般向着四平东南方向而去。 童伯康心中后悔没带上照相机,迟疑间放慢了脚步,旁边的何锐笑道:“不急,有的是机会拍照。童记者体验一下我们的工作,就知道我们这些工作人员承担了什么样的工作。有了实际经验,一定能写出非常好的新闻报道。” 沿途又有好几支队伍加入,穿着与队伍中的人一样。在路边设下的茶水摊旁,队伍停下喝水休息。童伯康灌下去两口热茶,这才问道:“这条输水渠有多长?” “大概40里。” 也不知道是行军累的,或者是被这个数字惊到。童伯康又有些口干舌燥。上海号称十里洋场,乃是极为繁华的所在。偏僻的四平县城一条输水渠就要修40里长,这水库到底得有多大,才能为这个长度的输水渠提供足够的水源。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都黑了,童伯康只能在夜色中看到隐约的山体轮廓。一天走了40里路,真的把童伯康累坏了。在村民的家里,柴房里,地上铺了高粱杆与玉米杆,上面再铺床褥子,几个人挤在上面,盖一条被子睡下。便是如此条件,童伯康也觉得有了点上海旅馆床铺的感觉,片刻间就酣然入梦。 等童伯康醒来,就见旁边已空无一人。迷迷糊糊的想了片刻,突然想起昨天的经历,连忙爬起掀起褥子,就见自己在上海花十块大洋买的进口背包还在脑袋下枕着的位置。打开查看,价值五个大洋的进口金笔稳稳当当插在放笔的皮套里。笔记本,墨水也都在。 童伯康这才放下心,赶出去几里地,到了工地上。就见四周山峦环抱,层峦叠嶂。忙碌的众人集中在一处山坳中,地面上杂草丛生,颇为潮湿,完全是荒山的模样。至于湖水什么的,完全看不到迹象。 好不容易找到何锐。因为睡过头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就见何锐正和一个胳膊上绑了红袖箍的人对着图纸说话。见到童伯康过来,何锐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继续和红袖箍对着图纸讨论。 图纸上,三面环山的空地出口,被一条水坝在最窄的位置截断。红袖箍用南方口音的京腔说道:“督军,现在的土方量就这么多,我着实没想到督军竟然能动员起近万人。今年的工作应该能如期完工。” “放心,明年水泥厂一定能够开始生产,那时候配合采石场,把水坝两侧斜面修好。” 听红袖箍用词颇为专业,童伯康等两人谈完工作,上前说道:“我是申报记者童伯康,请问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原来你就是童记者,我是四平水利局副局长卢道明。”红袖箍说着,与童伯康握手。 “卢局长……难道是清华大学毕业,到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留学的卢道明卢先生?我听莫杨说过你。”童伯康激动的说道。 卢道明文雅的答道:“正是在下。” 童伯康一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只能上下打量卢道明。就见卢道明手掌粗糙,脸晒得黑黑的,一身与民夫别无二致的衣服,脚上一双皮靴满是泥,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偏偏看上去和那些四平政府的官员一样精神饱满,对自己此时的待遇甘之如饴的模样。 见童伯康不说话,卢道明说道:“何兄,我去其他工程队那边。有事情晚上再聊。” 童伯康目送卢道明而去,只能想着晚上如何采访这位四平水利局副局长。然而吃了晚饭,童伯康只觉得疲惫到了极点,和其他人一起倒在铺位上酣然入梦。再醒来的时候,又已经是天光大亮。 童伯康对兴修水利毫无理解,他今年也要30岁了。从记事起,就没听说过在中国有兴修水利的事情,更别说修建水库这样的工程。 本以为兴修水坝是如何有技术的工作,童伯康跟着何锐一组干活,工作就四项,挖土、运土、填土、夯土。 虽然有万人参与到工程之中,工地上的哨子声,分配路线的呼喊声,指挥抬起夯土木桩重重砸实地面的号子声起此彼伏,让整个工地宛如沸腾起来。童伯康习惯拿笔的手早就磨破,浑身每一块肌肉和关节都酸痛无比,只能做在运土的小车前面拉绳子的工作。 四天后,工程队终于休息一天。童伯康用依旧肿胀的手指握着钢笔,在工地高处避风的所在开始采访。 “请问卢局长,这个水库规模有多大?” “按照计划,水库库容能够到2200多万立方米,如果水位蓄积到预期目标,每年可供水700万立方米。” 童伯康的手停住了,千万与百万级别的单位完全超出了童伯康的想象之外。转头看向山坡下,一条近两里长,几十米宽,近三米高的夯土大堤已经成型。在大堤靠近库区的方向,一条一米多高,几米宽的小型堤坝也已经完成。 转回头,童伯康按捺住质疑的冲动,选择了更文雅的用词,“这个库区容量是卢局长亲自测量的么?” “是的。” “卢局长,您是麻省理工大学毕业,为什么要到四平这个地方来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看着童伯康的神色,卢道明笑道:“我学的就是水利工程,在入学的时候,导师就告诉我,水利工程做的就是这么辛苦的工作。等我归国之后,除了四平之外的其他地方完全没有修建水利工程的工作,除了来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不然的话,数年大学岂不是白上了。” 采访完卢道明,童伯康兴趣大起,接连采访了好几个人普通的村民。村民对自己和村子的描述各不相同。谈到怎么来的这里,说法都是村长和民兵队长选派大家前来参加修建水坝的工作。 再问对水坝的看法,村民们的回答竟然与水利局长卢道明说的一模一样。水坝修好之后,可以解决四平地区的缺水问题,输水渠经过的所有村镇都可以获得大量干净的饮用水。 工程总指挥与干活的民夫竟然对同一个工程的目的有同样的认知,童伯康更是好奇,忍不住对村民用了在圣约翰大学学习欧美采访技巧的话术,“如果你们不来参加,会不会就分不到水?” 村民最初没搞明白,等童伯康换了能让村民听懂的遣词造句再问一下,关外大汉登时变了脸色。其中一位腾地站起身,逼近到童伯康面前,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关外口音与上海大相径庭,可这神态动作让童伯康完全明白对方很可能就要动粗。正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旁边带红袖箍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大汉,用天津话笑道:“南方人说话和咱们北方不同。他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大汉依旧不依不饶的问。 “他是想知道,大伙是不是被逼着来修水坝的。” 大汉的脸色这才稍微好了点,却还是余怒未消的喝道:“督军给俺们分田分地,又修水坝给村里分水。什么都不干就要分水,还要脸么?” 童伯康连忙陪着笑答道:“误会了,误会了!”便随着干部离开。 等走远,干部突然停下脚步,板着脸对童伯康说道:“童记者,你别和外国记者学好么?难道觉得这么问很高明么?” 这话里面蕴含的信息量比当面遭到关外大汉威胁更让童伯康震惊。打量了这个一身破烂工作服的青年,就见他好像还不到二十岁,坚毅的神色中竟然有点读书人特有的敏锐,童伯康问道:“这位兄弟,请问尊姓大名,哪所学校毕业。” “我叫朱广友,天津史蒂芬教会学堂高小毕业。” 童伯康心里面着实有些震动。即便是一个不出名的干部都是这样的学历,更不用说何锐身边那些核心人物。如此一群人和乡下村民们一起从事如此辛苦的工作,除了一个袖箍之外竟然分辨不出彼此,这等事真的是从所未见。 第70章 招商引资(七) 撕下了9月22日的那页日历,露出9月23日的新一页。杨度拿起《大公报》与《申报》,将其中两页翻到前面,这才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戊戌变法期间,杨度接受康有为、梁启超等改良派的维新思想,反对帝国主义。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主编《中国新报》,发表《金铁主义说》,主张君主立宪。同年,杨度又写《中国宪政大纲应吸收东西各国之所长》和《实施宪政程序》两文,与梁启超的《东西各国宪政之比较》一起上奏。 确定袁世凯真心想在短期内统一中国,杨度立刻全心全意投奔袁世凯旗下。袁世凯也将杨度调入总统府任职。。 杨度办公室位于一座仿欧洲古典风格的砖木结构建筑群中,这里是清廷最高军事指挥部的陆军部和海军部所在地,1906由英国留学的中国建筑师沈琪主持设计,修建的资金来源于慈禧太后修颐和园的余款。 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后,袁世凯将总统府和国务院迁到此处,他与孙中山进行的13次会谈,其中12次就在此处举行。 维多利亚式折中主义风格的西式建筑,楼体遍布精美的砖雕花饰,非常漂亮。杨度穿过总统府大楼,走到后面一片小洋楼前。 其中一栋小洋楼的二层是袁世凯的书房,杨度在门外站定,正想请侍从禀报,袁世凯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皙子,进来。” 虽然是西式建筑,房间内的布置完全是中式。和外界想象的不同,除了墙上挂着大师的字画,书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之外,袁世凯的书房十分素雅。放满了书的书架紧靠着雪白的墙壁,招待客人的一桌四椅,再无别的家具。 袁世凯须发斑白,目光依旧锐利专注。看到杨度手中的报纸,便轻蔑的哼了一声,“除了马屁文章和骂我的文章之外,竟然有什么让皙子都在意的新闻么?” 杨度赶紧答道:“袁公,两份报纸刊登了对四平督军何锐的联合专访。” “何锐?是那个让日本从长春撤军小子吧?”袁世凯说着,接过了报纸。 看到新闻第一段里,何锐公开表示反对袁世凯称帝,袁世凯的神色很是不屑。随着目光掠过第二段,袁世凯神色凝重起来。 何锐坦率的提出了一个问题,‘……袁公或许会有个疑问。当年满清建起北洋水师,训练北洋新军,还能给慈禧修园子,财政依旧负担下来了。可到袁公当上大总统的时候,连北洋军都已经养不起了。这不是很奇怪么……’ 杨度见到袁世凯阅览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便端起侍卫送上的茶水,耐心的等待着。 袁世凯看的很慢,很认真。看完一遍后又返回头将其在意的部分又重读一次,随即站起身背着手满面怒容的在书房里来回走动。 杨度站起身率直的说道:“袁公,何锐所说的国家分裂现状切中肯綮。虽然何锐明确表态,不支持大总统称帝。但是此人坚定支持统一,当可成为袁公助力。” 袁世凯停下脚步,“皙子以为该怎么用何锐?” “以大总统的名义给何锐在关外授权,授兵。看何锐如何上奏。” “皙子。局面已经混乱至此,北洋人心思定。给何锐扩权,只会让那些存心挑拨之人找到借口。当下一动不如一静。” 杨度还是不死心,继续建议道:“既然如此,就调何锐进京,到保定陆军学校当个督学。” 袁世凯知道杨度的心思。当下老北洋们各个拥兵自重,各支北洋军虽然是袁世凯的部下,但是每一支北洋军又已经不再是袁世凯的部下。还能够直接调动的大概只剩下保定陆军军官学校那些年轻军官。 虽然知道杨度的忠诚,袁世凯还是忍不住笑道:“当年我孤身前往朝鲜,周旋于日俄以及朝鲜各势力之间,尚且没有怕过。怎么年纪大了,反倒怕了呢?” 见杨度还想继续提出建议,袁世凯挥手命道:“你先下去。” 见袁世凯态度坚定,杨度只能退了出去。 等杨度离开,袁世凯又拿起报纸,看了片刻突然悲从中来。他万万没想到,北洋中真正理解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后生晚辈。 在签署《中日民四条约》之时,袁世凯就说过,只要能重建统一的国家,数年建设后,日本不足道。然而这话却完全没人在意,反倒成了别人攻击袁世凯的借口。 何锐在专访中对国家分裂的看法,对北洋军政治化的讲述,袁世凯早就发现了。但是袁世凯并不能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宣还能相处,如果说出来,定然要引发北洋内部的腥风血雨。 当下紧要关头,北洋里面只有何锐一人坦率的讲出了袁世凯的心意。反观其他北洋老兄弟,要么心怀鬼胎,要么颟顸无能。不管袁世凯怎么讲述称帝的原因和必要性,这些人心中全然不信。便是知道,却根本不考虑袁世凯的复兴国家的理想,一味的从他们个人的身后名声考虑。 这一刻,郁闷之情全化作愤怒。袁世凯心中忍不住咒骂,冯国璋,可恶!王世珍,可恶!段祺瑞,尤其可恶! 当此该为国家出力的关口,这些人各个都靠不住。真的是可恶! 正在此时,随着脚步声响,曹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请禀报大总统,曹锟求见。” 曹锟拿着报纸进了书房,一看袁世凯的桌上也放着同样的报纸,便大声说道:“大总统,也不知道何锐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蹬鼻子上脸,竟然敢挑拨北洋的兄弟!请大总统下令,让张锡銮剿了这混账!” “剿了何锐?好啊。仲珊,何须请张锡銮出马。你带吴佩孚吴子玉前去把何锐剿了。” 虽然袁世凯语气轻松,曹锟却见袁世凯脸上都是冷笑,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赶紧陪着笑说道:“大总统,卑职是觉得何锐此时胡言乱语,乃是北洋的祸害。” “祸害么?我倒是觉得何锐乃是我北洋的豪杰,北洋的未来就得看他了。” 曹锟急了,赶紧说道:“大总统的两位公子才是北洋的未来,何锐算是个什么东西。” “仲珊,我知道那几个儿子什么成色。若是我死了,老兄弟们若是能记得咱们兄弟一场,能安置他们回乡,让他们生下一儿半女,给我袁家延续血脉。就是老兄弟们对得起我了。” 听袁世凯这么讲,曹锟知道话题已经说尽,只能起身告退。 当此紧要关头,到处都是打听消息的人。段祺瑞已经五次求见袁世凯,前三次双方会面的时候弄的极不愉快。段祺瑞后面两次求见,袁世凯根本就没见段祺瑞。段祺瑞也直接辞职。 但段祺瑞辞职之后并不等于就退出了权利中心。事情发生了不过半天,段祺瑞的幕僚就前来禀报。曹锟看到了报纸上何锐的专访,气冲冲前去求见袁世凯,最后却无疾而终。 曹锟经常说:“我就是一个大老粗,什么也不懂。” 这话也就是曹锟自己说说,北洋上层谁都不信。一个大老粗绝不可能坐到曹锟此时的位置上。但是段祺瑞知道曹锟做起事来还真有‘大老粗’的范儿,绝不会轻易放弃。 既然曹锟从袁世凯那里出来之后竟然对弄死何锐的事情一言不发,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袁世凯阻止了曹锟。 合上刊登了专访的报纸,段祺瑞站起身,对勤务兵命道:“磨墨。” 幕僚正是奉命帮何锐办理手续的那位,他问道:“总长,何锐是不是要坏事?” 段祺瑞轻笑一声,“何锐不愧是能从我这里弄走一万大洋的小子。只怕这次死不了。” 说完,挥毫写信,信的开头写道:金坡兄钧鉴…… 也就在此时,杨度正在与英国记者乔治·厄内斯特·莫里循聊着各国对袁世凯的支持。杨度当然知道了曹锟前去袁世凯那边要弄死何锐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就列强到底多大程度支持的问题,与乔治·莫里循这位袁世凯的外国幕僚交流着想法。 当时《泰晤士报》在国外的影响力很大,以至于报社的驻外记者常被人们视为第二大使。乔治··莫里循在泰晤士报上发表过多篇关于东亚文章,因为远东当时不是英国政治重点,泰晤士报也懒得派专职常驻记者,所以拉他做了个兼职。莫里循到了中国之后,周旋于以洋务著称的士大夫之间,此时入幕袁世凯帐下。因为做中国人和列强的中间人角色,受到袁世凯的器重。 听杨度对英国政府支持的说法,莫里循并没有立刻回答。等杨度说完,莫里循答道:“杨先生可曾听说过何如何督军么?” 杨度一愣,不知道莫里循是什么意思。莫里循平静的说道:“也不知道那两位采访何锐的记者有没有从关外回来。” 第71章 招商引资(八) 在四平的宾馆会议室中,谈判正进入关键阶段。西服笔挺的四平市长吴有平正色向法国商人说道:“如果各位有意愿购买四平明年的粮食,就要必须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支付定金。” 法国商人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有主动回答。谈判一时就僵在这里。看得出,这批来到四平的法国商人依旧有担心之处。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吴有平,“诸位,现在欧洲大战正酣,法国英勇的军队正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而四平就在这里,跑步了也丢不掉。” 法国商人们的神色起了一丝变化,其中一人终于开口,“市长先生,您要多少定金?” “40%。”吴有平果断答道。 法国商人看吴有平态度坚定,轻轻咬了咬嘴唇,又沉默下去。眼见谈判再次陷入了僵持之中。赵天麟提出大家休息一下。 在四平谈判方面的小休息室中,吴有平问道:“赵先生,你处在法国商人的位置,你会接受这样的定金么?” “我会接受。”赵天麟果断答道。 此时门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赵天麟系上纽扣,推门出去了。 充当宾馆的住处是由一个四合院改出来的。在厕所门口,两位法国商人走了出来,迎面就遇到了赵天麟。那位在谈判中开口的商人当即问道:“赵先生,如果是30%的话,我们可以接受。” 赵天麟摇摇头,他作为谈判团队成员,必须跟团队意志保持一致,即便觉得法国商人们有所松动,或许让一点就能达成交易也不行。 赵天麟诚恳道:“抱歉,先生们。40%的要求已经是我们的底线,我们不会退让了。” 说完,赵天麟也不管法国商人,径直进了厕所。 等谈判再次开始,法国商人开始质疑起四平的国营农场能否生产出足够量的粮食。 听着商人们的担忧,吴有平却是自信一笑。 此时的四平即将进入初冬,但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之中,修建引水渠的修建工作依旧进行着。不仅如此,两个多月来,国营农场的工作一天都没停过。整个四平都在为明年的农业生产竭尽全力。 等商人们发表完对四平明年粮食产量的质疑,吴有平才从容的答道:“诸位能买下的粮食有多少呢?三万吨?五万吨?或者是十万吨?我们要谈论的并非是诸位能够买下的粮食,而是四平粮食交易的规则。我请诸位把这些看成期货贸易,本月交易的期货粮食,诸位只用交20%的保证金就够了。但是诸位要定下的是明年的粮食,40%的定金是非常合理的价格。我现在能向诸位保证,来我们这里购买期货粮食的所有商人,定金至少会是40%。” “市长先生会向其他商人要更高的定金?”法国商人有些讶异。 “如果对方要的是数万吨的粮食,定金必然要会更高。这本就是期货的规矩。”吴有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的讲述着半个月前才学到的知识。 法国商人们对期货的了解比吴有平早的多,他们再次低声交谈几句,之前说话的那位说道:“如果我们预定3000吨的大豆,请问用什么货币支付。” “法郎。”吴有平答道。 听到无需用英镑支付,法国商人们交换了目光。那位商人点点头,“成交,那么就3000吨大豆。” 一旁的赵天麟顿时松了口气。在当国立北洋大学堂校长的时候,赵天麟多次从外国采购过设备和资料,知道谈判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基本完成。只是那时候赵天麟是作为购买方,需要各种砍价。 吴有平也觉得轻松了许多,规矩之所以能够成为规矩,核心是得有人能够接受,如今,40%的定金表中既然有人接受了,那么,这规矩算就算是立了起来。 既然对方已经愿意接受四平的规矩,吴有平开始了下一个回合。 “诸位,我们四平近期的工作是尽快扩大生产,为协约国这场战争提供更多物资。为此,我们已经沟通多轮,想来诸位都清楚了我们的需求。” 法国商人们点了点头,生意既然已经开始了,他们自然不介意将生意进行的更深入一些。 吴有平笑道:“为了扩大生产,我们一些需要购买的商品,就有劳各位了。” 随即,吴有平拿出几份清单交给法国商人。 法国商人中有一人看的最快,浏览完了清单,开始确认细节:“市长先生,你们购买商品的时候也是用法郎计价么?” “是。” “可用预付款抵账么?” “我们已经成立了四平银行,这些结算工作将通过银行完成。” 法国商人点点头,“我要订购四千吨大豆。而且清单里面需求的法国建筑设计师,我可以负责从法国直接邀请。” 赵天麟听到这话,当即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请设计师一定要带上推荐信。” 商人们转向了赵天麟,“赵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推荐信乃是欧美重要的信用凭证。这当然不仅仅是一封信,信上面还会有签名与印章。如果有人伪造,会被经验丰富的人员查出来。而且一旦被查出来,造假者最轻也会在赔偿损失的情况下在上层彻底社会性死亡,这还得是有大人物相助的情况下。否则吃官司是必然的。 一旦破坏信用的行为普及来开,破坏的是整个上层社会的信用,极大增加上层社会的交易成本。所以上流社会为了维护秩序,是不可能对这样的破坏行为置之不理。更谈不上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了。 谈判后的餐会上,法国商人终于问出了对于请法国设计师前来四平很的好奇。 吴有平爽快回道:“未来的四平,会有很多来自法国的朋友。我们想在他们来之前,找法国的设计师为他们设计好宾馆。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宾至如归。我们希望每一位来到四平的法国朋友,都能跟回到家乡的感觉一样。” 法国商人们一脸疑惑,但他们却从吴有平的话语中,感觉到了真诚,与此同时,他们也清晰的感知到,吴有平口中的法国朋友,肯定不仅仅是他们这种商人团体。 沉默了片刻,那之前提问的法国商人倒也坦率:“市长先生如果相信我的话,我愿意现在就发电报回法国。一栋建筑先要进行设计,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慢慢等推荐信。您觉得如何?” 吴有平点头同意,旋即端起酒杯看向众人,热情洋溢的说道:“诸位,让我们为法国的胜利,干杯!” 法国商人们纷纷举起酒杯,“为法国的胜利干杯!” 第72章 招商引资(九) 三井康木从汽车里出来,一阵寒风吹来,让三井不禁打了个寒颤。比起日本北方,四平的气候也更冷一些。 此时司令部门外站了几名欧洲商人,见司令部的大门打开,何锐大步走了出来,欧洲商人们立刻想向前靠。被警卫给挡住了。 何锐与三井热情握手,用日语笑道:“欢迎三井君莅临四平。” 三井康木微微躬身,“上次有些事情必须赶回东京,仓促离开,绝非我本意。还请何君见谅。” “不说这些,快进去暖和一下。”何锐说着,就请三井康木进入司令部。 大门一关,外面的声音被挡住,三井康木这才问道:“外面的欧洲商人怎么会堵在司令部门口。” “在四平做生意需要资本认证。那些商人都是听说四平能够赚一笔,跑来投机。我们的吴有平市长当然不能接待他们。这些人就想到我这里碰碰运气。” 说话间,已经到了会客室。此时土炕已经烧热,何锐扶着三井康木上炕,又邀请了同行的三井财团代表野口信雄上了炕。在这边茶水和瓜子等物已经摆上。何锐与徐乘风两人坐到三井康木对面。 感受着炕上的温暖,三井康木摘下蒙了层水汽的金边眼镜,笑道:“欧洲战场正打的血肉横飞,中日两国民众还能如此悠闲的生活,和平真的是最大的幸福。” 何锐点点头,“正是如此。但幸福生活需要有人来维护,三井君是有能力维护中日和平友好的能人志士。” 三井康木慨然答道:“我三井家乃是大阪商人,从战国时代就开始资助能够维护和平之人,何君一直是维护中日友好的志士,此次在下前来就是要为何君提供支持。” 何锐一副深受感动的神色,“和平与繁荣需要更多人参与,在关外,我何某义不容辞。不知三井君可否愿意作为日本国内友好势力的带头人?” “自当如此。”三井康木点头称是。 “既然三井先生与我有共同的看法,何不成立一个四平中日友好贸易协会。虽然三井先生平日里事务繁忙,还是要请三井先生能够出任会长一职。” “既然是在四平,这会长一职何不如由何督军来做?” “军人经商算是什么呢?”何锐笑道,“不如这样,我们四平的商会和三井先生那边各派三人,组成委员会。事情由委员会协商决定。” 三井康木表示了赞同,随即问道:“既然如此,不知何君需要什么帮助呢?” “四平正在兴建农场,需要提升粮食加工能力。如果三井君能够提供这方面的帮助,我就感激不尽。” 三井康木没有立刻回答。现在日本是真的产销两旺,日本国内生产机械设备的企业订单排到几个月后。真的没办法提供粮食加工设备。而且日本国内农业产量本就不高,粮食加工的需求也不足。 何锐看出三井的迟疑,便笑道:“不如这样,三井君可否请一些日本农学学校的技术人员到中国的农业学校教课。这也帮了我的大忙。” 三井康木笑道:“这个自当从命。” “还有件事。请三井君派遣日本建筑师到四平来,帮助我们建一所纯正日本风格的宾馆。日本商人到四平做生意,也好入住。” 三井康木转头对野口信雄命道:“记下来了么,立刻去办。” “嗨。”野口信雄立刻应道。 何锐转向野口信雄,“野口君,你直接与吴市长联络就好,” “嗨。”野口信雄再次应道。 见何锐处置的利落,三井康木笑道:“何君,不知四平可有什么风景名胜,可否请何君引领我一观?” “四平这里的名胜是谈不上的,至于风景么,现在或许有一点点。” “那就劳烦何君了。” 何锐知道三井康木是借着这个和自己交谈,便命人开车前去山门水库。路上,三井康木问道:“何君,你觉得俄国会不会战败?我看战报,德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波兰地区,眼看就要进攻基辅。” 何锐表面上却泰然自若,“俄军虽然也有些折损,但俄国与德国之间的土地阴湿泥泞,又没修好铁路,德军推进速度并不快。以我看来,德军不会重蹈拿破仑冬季进攻俄国的覆辙,进攻会停止下来。” 听何锐这么讲,三井康木点点头,“何君的看法竟然与参谋本部的看法一致。不过何君有没有担心过中国内战呢?我看了何君的专访,何君的眼光比在日本更深刻了。” “三井君。你不觉得袁世凯大总统是个悲剧人物么?”何锐叹道。 “哦?”三井康木没想到何锐竟然会这么讲。 “袁大总统很想做事,一展心中抱负。但时也命也,称帝之时就是他失败之日,思之令人唏嘘不已。” 三井康木愣了愣,看何锐神色中毫无虚假,便叹道:“没想到何君竟然会如此看袁大总统。” “袁公便有种种,却是个有英雄气的豪杰。见到英雄迟暮,难免感慨。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何锐说完,见三井康木又想继续说些中国国内的事情,便换了个话题,“以前在大藏省当顾问的时候,数次得到高桥大臣指点,甚是感激。不知高桥大臣最近可好。” 日本国内的局面还算稳定,三井康木与何锐聊了一阵日本的事情,汽车就开到了石门水库前。 此时工地已经收工,只剩下一小队负责看守场地的民兵。民兵队长见到何锐,连忙上前问候。听何锐要去湖区看看,赶紧在前面引路。 入冬后下了两场雨,三井康木随着何锐上了长堤,就见拦水的小堤下已经蓄积起了些水。岸边一艘小船停在水上。再看地形,就感觉出未来的模样,忍不住赞道:“何君治理能力令人佩服。” 何锐指着即将成为湖区外的山群说道:“明年开始,这里就会封山造林,涵养水源。最多两年,山门湖定然会成为四平一处美景。等水满之时,我与三井君在湖中泛舟饮酒。” 听何锐说的自信,三井康木点点头,“在下期待着收到何君邀请信的那天。” 第73章 招商引资(十) “督军,三井家的预付款能按时到么?”吴有平问道。 “只用把三井看成一家普通的合作者。商业活动就是商业活动,按照约定的商业合同办事就好。三井家并不比别的商人更重要,或者比别的商人更不重要。” 吴有平心情轻松下来,就问了下一个问题,“督军,军服厂已经能够开始运行。部队同志表示,军服样式与民国军服不同。” “样品出来了?”何锐露出笑意。四平军队的军服样式是何锐画出来的,但是何锐一直没空管此事。 这边赵天麟忍不住接过话来,“何兄,我已经写信给我的导师,请他帮忙邀请做美术设计的人前来组建美术系。不过论美术方面,还得看欧洲国家。这又是一笔支出。” 何锐笑道:“不妨事,这笔钱应该投。美学设计以及摄影、摄像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们要建设这样的学校。” 这下连赵天麟都有些吃惊。但是看何锐态度坚定,赵天麟又看了看管钱的吴有平。此时吴有平却没有提出不同看法,而是继续问道:“督军,既然军服厂已经能够运行,给他们下多少订单?” 何锐笑道:“既然军服都做好了,何不让徐乘风他们穿出来看看?” 没多久,十几位各种军阶的青年官兵穿着军服出现在何锐面前。赵天麟也是第一次看到新军服,竟然愣住了。军服设计的时候就很特别,没想到穿出来的感觉更是不同。 大翻领,大纽扣,宽腰带。第一眼就感觉军人身材很好,第二眼则感觉军人们气质和北洋军完全不同。 看完了军服,赵天麟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叹道:“这军服穿上去着实好看。” 何锐并没有评价,他仔细查看着军服,同时提出了改进要求,“后脖颈位置的领子再提高一些,领子前面位置要降低。要让喉结下方的梨状隐窝露出来。” 骑兵连长郑四郎不解的问道:“这不冷么?” “冬天当然会冷。所以部队内衣配发衬衫,还要配发围巾。” “没有风纪扣,不合适吧?”徐乘风对于小衣领不是很认同。 何锐摇摇头,“风纪要是靠风纪扣就能解决,北洋军的风纪就不会变现在这样。” 说着,何锐把程若凡拉出来,按照自己的看法,将军服硬调整到方才所说的样子。吴有平正在看,就听何锐命道:“有平,把衬衫脱下来,让程若凡穿上。还有,请裁缝师傅过来看着。” 不多久,程若凡就作为模特被众人围在中间。郑四郎左看右看,不禁笑道:“这么一穿,看着若凡聪明不少。” 程若凡听到这话,立刻怼回去,“放屁!我原来就不笨!” 赵天麟则赞道:“这么一穿,立刻就有了书卷气。” “当然。”何锐也很满意。眼前的军服就是二战德国军服的抄袭版,不好看才奇怪。又向赵天麟借了围巾给程若凡围上,众人不禁感叹,程若凡已经有了文质彬彬的感觉。 这也是何锐所追求的。二战德国军服设计的时候重视对身体线条的塑造,尽力加入笔挺,冷漠,智慧的视觉效果。设计的内在元素产生出惊人的视觉效果,创造出军服历史上的经典。 当然,有人认为这样军服的作战效果就被牺牲了,何锐却认为,一条围巾比所有风纪扣更能保暖。见大差不差了,何锐问道:“师傅,冬季的棉大衣要能遮住小腿。为了方便行动,军服本就不厚,更需加长些,以强化挡风。这样一套军服需要多久时间?” 裁缝师傅估算了好一阵,才答道:“这身军服几个人赶紧,得干十天。要是正常做,得十五天。” “好,就请师傅把制作这身军服的流程安排写出来给我们。” 等裁缝师傅离开,众人把衣服换回来,何锐才对吴有平命道:“咱们现在有两千人,部队会扩编到五千人。先把当下部队、警察的服装给做好,加起来也快三千套。” 吴有平答道:“督军。稍等。”说完,拿起笔就计算起来。没多久,吴有平算出来一个数字,“督军,军服厂现在有四百人。三千套衣服,需要四万五千天的工时,全部做完,需要112天半。四个月。督军,咱们是不是要多招收些人?” 何锐摇摇头,“我不准备在军服厂多招人。但是必须扩大人手,有平,你派人到村里,告诉村里人,村里面组织人参与生产,我们给钱。” “村里面的人怎么懂做军服?”吴有平当即表示不同看法。 “他们不用学会完整的做出军服,每个村只要能够完成生产军服的一个环节,做一套军服也不过几十上百个环节。肯定有村子能够完成。” 吴有平想了一阵,依旧摇头,“光是组织他们,培训他们,就得花不少功夫。如果扩大军服厂的规模,好组织,好生产,还能控制产品质量。咱们也能省下许多力气。” 何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大家先坐下,这才说道:“报告中讲到一个情况,我们在农村推进的政策,佃户出身的民众都非常支持。中农反应就不热情,富农反应更是一般。至于地主么,他们不反对就不错了。为什么?” 回答的是统计局长许嘉,这位身材粗壮的青年用他好听的中低音说道:“每个人都有两面性,佃户从土改中单纯受益,而越是富裕的阶层,固然有受益,也受到一些损害。而且土改之后,土地禁止买卖,那些自耕农,富农,再不可能成为地主,他们觉得被咱们堵了上升通道。当然觉得吃亏了。” 何锐继续问道:“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觉得上升通道受阻?” 许嘉稍一思索,答道:“这……咱们政策不允许他们成为地主。” “我们换一个思路,现代国家建立在权利和义务基础之上。到现在为止,佃户、自耕农、富农、甚至是普通地主,都没能与政府之间建立起基于权利和义务的关系。既没有政府要建立这样的制度,更没有人对他们进行宣传。只要不出现大灾,政府单方面从农村获得农产品和税收。对于这些人而言,他们只能靠自己,才能获取阶层跃迁。从自耕农变富农,从富农变地主。然后培养子弟学习,考功名。成为权力阶层的成员。” 许嘉当时就明白过来,拿起笔记本就开始记录。 其他人也都明白的差不多,吴有平问道:“督军,与各村合作生产军服,就是为了给大家新路么?” “先通过宣传教育,指出有参与工业生产的新道路。再通过向农村提供机会,让其中的一部分人加入到工业生产之中。军服生产只是其中之一,也许有些村子更擅长编织,饲养,育种,或者物流。没必要强加给某个村特别的内容,通过和合作引导判断,决定合作方向。这也是接下来要对村长和村民兵队长等干部们培训的内容之一。” 赵天麟非常认同何锐的看法,却还是有些担心,不禁问道:“效率呢?” “不同层次就有不同层次的效率评价标准。从制衣厂的角度,那就是工作效率最高,合格率越高,残次品率越低,效率越高。从地方经济角度,把越多的人拉入到社会化生产,社会劳动参与率提升,整体效率就越高。如果三千套军服一个月就完工了,大家觉得效率是高还是不高呢?” 想到工作的难度,吴有平眉头不禁皱起,却坚定的答道:“督军,我会尽力推动此事。” “推动的第一步是宣传和教育。当年商鞅在秦国搞改革,第一件事就是要取信于民。如果不能让群众知道咱们要做什么,怎么可能让群众支持咱们。我再举一个例子,三井家为什么要和我们合作?” 听到这里,大家立刻从畏难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三井康木与何锐经过几天游山玩水后,突然就与何锐合作的事实,让同志们觉得非常好奇。大家都不相信三井康木是一个浅薄的人。 “因为三井在对我观察了几个月后,又亲自过来,确定了我们的一个政策,政府和军队要为经济发展服务。正因为如此,三井才觉得有合作基础。” 钟义府有些不快,“督军,我们是为了国家和人民执行这样的政策。三井只是为了给他自己赚钱。” “我们执行了更合理,更有利于发展生产力的政策,连资本家都会来寻求合作,人民群众也一定能够看清楚这点。而我们的工作是要按照人类认识事物的规律,先让人民群众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接着帮助更多群众有能力加入到发展生产力的行列中来。只要认清规律,按照规律办事,人民群众就没有不能合作的。” 吴有平感叹道:“光是考虑到这些工作量,就觉得非得强化干部培训不可!” “没错。”何锐表示同意,“所以接下来徐乘风等军队干部也要轮换,去基层农村工作。” 说完,何锐对吴有平说道:“现在抓紧时间到天津、上海等地打听,欧洲那边对于军服、鞋袜、绑腿等要求。咱们能够自造的话最好,若是不能自造,尽可能找到能够提供这些产品的供货商。” 【作者题外话】:道歉声明。最近对书的脉络进行梳理,所以断更了三天,着实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