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古言】宝狐》 一只宝狐-雾 “东海麒麟西山虎,北方玄鸟腾蛟雾,桑州的狐狸会跳舞……” 霍坚掀开乌篷布从摇摇摆摆的小船上走出,染了尘土的皂靴踏在刻有古朴图样的青石板上,留下浅浅的水渍。 有小孩子嘻嘻哈哈唱着歌从这个小小的码头上跑过,商船进进出出,驭夫、商人,还有扛着大包小包的渔夫都步履匆匆,在拥挤的木板上擦肩而过。 霍坚四下看看,从衣袖里摸出几枚铜板递给身后的船夫。 老人家一张脸被水域的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布满皱纹,却带着无忧的笑脸,像年画上喜气洋洋的老寿星。 他接过渡资连声道谢,临分别时,霍坚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船家,这桑州……一向如此热闹吗?” 忙碌,却富庶安定。 船夫笑呵呵点点头:“可不是嘛,客官你可来了个好地方。任外面风吹雨打地动山摇,这辛家罩着的桑州也照样财源滚滚,只要不是懒汉,就总能吃一口热饭。” 辛家。 霍坚还想叫住他再问问,听到了身后走近的足音,也只好停住步伐,看着老人走上自己的小船,船篙一撑岸边的青石地砖,飘飘晃向来时的水面。 隐约的雾气中传来他古朴的船调:“桑有宝狐唻……” “霍大人。”身后那人已经站定,轻声喊他。 他转身过来,回了一礼。 面前是个清瘦的男人,身量不算很高,一袭文士白袍,眉眼细长白净,看着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在下辛于翰,是个管事,”男人向他拱手:“霍大人且跟我来。” 霍坚不太擅长说场面话,幸好这个辛家的管事看起来也不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回复,礼数周全地转身走在两步前引路。 他走动的时候身上咯噔作响,不像那些富贵人家爱戴的玉佩,霍坚低头看过去,发现这个一身儒朽文气的男人腰上竟然佩了两枚铜钱。 辛于翰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面上带出不好意思的微笑:“啊……辛大人见笑了,出来得匆忙,未来得及换上合适的衣装。” “无妨。”霍坚并不在意,也不欲多问。 不过这个辛家管事大概是怕他无聊,开始给他讲解自己腰间铜币的由来,是他十四岁赚来的第一桶金,佩着它可以让他财运旺盛云云。 一直到坐上马车,辛家管事也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眯着笑眼为他掖好门帘:“霍大人坐稳咯。” 帘子被掩住,隔绝他人目光,霍坚才暗暗吁出一口气。 不愧是古族辛家,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都能风趣地谈上一路,又半点不透露家中的底细,不动声色地引着话题。 这些有家神庇护的氏族,特别是古族,其底蕴远远不是他这种草根出身又不善言辞的人能揣测的。 马车上点着气味淡雅的香炉,有稀薄的白烟一点点弥散开,又消失不见。霍坚沉默地坐在座椅上,在这些雾气中深思游移。 出发前,那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兽足香炉里升腾的白烟,不发一语。 巨大的香炉是黄金镂刻而成的,花纹繁复而精美,描绘着云雾缭绕的神树,树上栖息着英武的神鸟,神鸟有着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瞳孔,在烟雾间明明灭灭,似乎在窥探他。 “霍坚,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王座上的那个男人吩咐他,声音遥远而安宁,仿佛那只烟雾中高贵的神鸟。 “去桑州,找到辛家的家神。” 辛氏的主宅在桑州城外的小山上,楼宇高挑,雕梁画栋,曾为官多年的他依然不懂这些精美装饰的条条道道,只觉得这里每一寸都透露着富贵的气息。 桑州多水多雾,辛家的大宅子也半掩在缭绕的云雾中,长长的白玉回廊连接起了一座座屋宅,湖面上开放着秀美的花朵。 霍坚下了马车,带着花香和水气的清淡气味扑面而来。 另一个辛家的管事迎了上来,这位也是白净文雅的相貌,也是不计入家谱的旁系,说话办事依然密不漏风。 “霍大人且跟好我,辛氏老宅路途曲折,在下也是背了叁年路才背住的呢。”管事笑嘻嘻地打起一盏灯笼,带着晕黄的光团一步步走近雾里。 霍坚是北地出身,不是很适应这种湿漉漉的天气,总觉得呼吸间都带着水汽,强自忍耐着拧眉跟在管事后面。 两人的足音在白玉长廊上敲打出声,管事的平底布鞋声音低软,他的皂靴清脆有力。 起初只是浅浅一层雾气,像冬天的吐息,又清又薄,在太阳下一绕就散了,走得越深这雾气就越浓了,浓艳的荷花由清晰可见逐渐变成模糊不清的红点。 管事的背影也一点点被吞没,只留下那团晕黄的灯盏,一成不变地行在前方。 霍坚皱着眉四下打量,觉得不妥:“这里一向都是这样多雾的吗?” 裹挟着灯光的管事不好意思地道歉:“可能是最近雨水多吧,霍大人初来乍到,不适应也很正常。” 进入桑州时,摆渡的船夫也说雨多涨水。似乎说得通。 他没有再提出异议,只是谨慎地放轻了步伐。 行走了半盏茶工夫,似乎走到了湖泊深处,此时的雾气已经像牛乳一样浓白。 他将五指在胸前张握,竟然看不清自己的手,而身前那一团如星如豆的暖黄色光团,不知何时也被吞没在了雪白的雾气中。 他停下脚步,握住腰间的佩刀。 一片寂静。 那位管事的脚步消失了,就仿佛这一片死寂的月白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浓雾在身侧翻滚,清淡的水汽中夹杂着花香,似乎一切正常,又分明绝不正常。 雾气打湿了他的深蓝色布袍,留下深色的水渍,他额前的两缕碎发也被沾湿,水珠滚落在坚毅的面庞上。 他沉默而立,挺拔的背影如同绷紧的弦。 “……” 有人在他背后轻轻笑了一声。 霍坚肩背猛地一缩,握刀的手臂用力,几乎就要下意识挥出,最终还是停住没动,肌肉放松,五指一点点松开。 男人无声地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几步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量娇柔的女子,举着一盏米黄色的小灯,隔着浓雾朦朦胧胧看不清晰,似乎是在打量他。 他过人的耳力依然什么都没听到,那女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是侍女吗? 他第一时间在心里否认了这个猜测,面前的女子虽然头发只是松松挽着,隔着雾气只能看出身上穿了一件普通的天青色大袖长裙,但浑身的气度还是让他一凛。 但对方没有报上自己的身份,只是一动不动地上下扫视他,他便也没有出声叫破,只是沉默地一拱手。 “你身上一股鸟味儿。”女人悠悠开口,声音是玉石交击般的生脆,又有些酪浆般的甜。 她一步一步走近,灯光照亮彼此的衣襟。 霍坚看到她皱了皱鼻子:“……还有股死人味,恶,是个打仗的。” 这出言不逊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他。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宫廷壁画上的神女。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面孔雪白皎洁如同天边弯月,一双露水洗濯般莹润欲滴的深黑眸子泠然地望着他,她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仙,却又带着万丈红尘倾泻的明艳。 天青色大袖裙上绣满了大幅大幅的绝烈牡丹,这般冲击的花样即使在最华贵的公主身上都会显得突兀,可她穿着却是恰到好处的娇艳,那些火焰般的花朵不会夺去她半分光芒。 有着豆蔻少女的清新稚嫩,又有着雍容妇人的风情气度,甚至也有着耄耋老人的端庄智慧,她身上糅合了一切岁月的特质。 她……不会是人。 霍坚猛地收回目光,守礼地将自己的视线锁定在对方的绣鞋上,那里缀着两团茸茸的毛球,还镶了硕大的东珠。 灯光下的绣鞋挑衅般地向前一步,绒球颤动。 珠玉碰撞的脆声在前方响起,她带着高傲的笑意:“怎么,不是身怀要务吗,连看我都不敢?” “……”早就听说这一位有点难缠,但没想到是这种方面的难缠,霍坚干脆低头不出声,以不变应万变。 那双绒绒绣鞋绕着他走了一圈,一种混杂着脂粉花香、还有青草微风的气息萦绕开来。 浓郁潮湿的雾气忽然没有那么让人觉得难受了。 猝不及防地,她贴近他左耳:“你来干什么?” “……”他咬紧牙关,压下一瞬间传来的眩晕感:“在下奉命来请辛氏家神。” “请?”她忽然又离开他左畔,慢悠悠晃到他身后:“若她说不呢?” 男人沉默敛眉,一副谦卑的样子,只他的脊背却不曾弯下半分:“那在下便会离开。” 身后的女子嗤笑一声,出声嘲讽:“你离开,换大军直接踏入我桑州?” 他更沉地出声:“霍某从不想危及桑州半分,山河飘摇,唯独在这里看不到战火的磨难。” ——只有忙碌,充实的、幸福的忙碌,还有自由的笑容。 他霍坚在战场上博杀了十余年,所渴望的,无非就是这一抹薄薄的笑脸。 “哼。”玉石交击的轻哼远去,那种致命的晕眩窒息感一空,他额上沁出汗珠,听到女人泠泠的话语:“顺着路,直走,过一会就能找到人。” 男人没有回应,低着眉向前方行了一礼。 再抬头时,浓雾已经散去了,清澈的湖水平静无波,娇艳的莲花在湖心摆动,蜻蜓和游鱼穿梭其间,安闲自适。 面前的白玉长廊上只留下一只米黄的灯盏,他捡起来捧在手中。 灯盏已熄,米黄色油纸外裹一层铰银,右下角纹成拥有蓬松大尾巴身体又细长的狐狸,正狡黠地对着他笑。 =========== 基友:这里有老实男人,日他! 惹! 我在考虑一件事情,因为要忙毕业还有实习,之后可能更新很不稳定,所以要问问你们是想我一直两天更一次然后更新比较平稳,还是我先日更把存货都发完然后开始缘更呀! 不过完结肯定是会完结的。 沉痛 大家好,我是基友,辣椒本人去了遥远的山村里,可能没有信号,她跟我说八点没有找我那就是暂且无空去镇上网吧更新,今天会迟一点,鞠躬 两只宝狐-争 在霍坚还是个苦寒边塞地区长大的贫苦孩童时,他总是对话本里那些腾云驾雾的家神充满了好奇。 大历朝疆土辽阔,北方领土广博,却多半是贫瘠的土地,这里没有望族,也没有什么叫得上名的家神,那种神秘的存在只在辽北人民的茶余饭后谈起。 据说,在遥远的县城之外,他从未踏足过的那些花团锦簇的富饶城镇内……那些威名赫赫的大家族们,背后都有着睿智慈祥的神明坐镇,他们护佑着家族的繁荣与安定,给家族每一个新生儿最美好的祝福。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那几支古族。 以睿智出名的东海麒麟尹氏、文人雅士辈出的北方玄鸟周氏、骁勇善战的西山虎欧阳氏、川蜀一带的食铁兽唐氏……还有江南桑州辛氏。 每当讲到这个古族的时候,脏破小茶馆里的说书人都会露出那种隐晦又心领神会的笑容。 因为桑洲辛氏的家神乃是狐族。 家神们大多护佑家族成百上千年后就会因为各种原因退位陨落,每一任家神对氏族的影响又会发生变化。 但,多半万变不离其宗。 狐族的家神们……一向带给族人们的天赋都是狡猾、美貌、身段、音律,这些取悦于人的特质。 不管是男人、女人,辛氏的族人在外貌条件上向来不逊于人,所以辛氏几乎每一朝都会出几个宠妃,但本家因为无兵无权又被远远排除在权力斗争之外,在各种香艳话本中被人津津乐道。 这是辛氏的不幸,却又是他们的幸运。 在漫长的权力斗争更替中,比辛氏更弱小的古族早已被吞并,也不乏一些远强于他们的古族逐渐倾没在时间洪流之中。 古族凋敝,神明死去,唯有远避于朝堂之外的桑州辛氏,一代一代地流传了下来。 而几百年前,桑州辛氏迎来了新的一位家神,这位奇怪的狐神却带来了完全不同的天赋——财富。 这是很少见的,几乎让氏族改头换面的巨大差异。 在传说中,这位新任狐神浑身由黄金雕琢,眼珠是最华贵的东珠,指甲是流光溢彩的南洋水晶,每一根毛发都价值连城,呼出的气落在地上都会生长出一条铁矿。 如果不是这样,那百年来他们辛氏族人都是怎样往桑州城里赚去成百上千条船的黄金的? 桑州由普普通通的种植区一跃而成整个大历的商贸枢纽,破败的土坯房被推倒,高耸的燕翅楼建立起来,就连周边以打鱼为生的小渔村,都变成了富贵奢靡的大镇。 其他氏族们冷眼看着,也为之而吃惊。 据说,这位狐神天生吸纳宝气,眼中可以分辨黄金,甚至可以嗅出每个人的财运,只要得到这位的祝福,便可一跃变成最富有的人。 时人谓之——宝狐。 霍坚坐在迎客厅里,脚下踩着绵软的细羊绒地毯,手中端着最名贵的白叶奉茶,一旁的香炉里飘散着沁人心脾的华贵熏香,他不懂品香,但能猜测到这香料的贵重。 桑州辛氏,果然一如外界遐想,富可敌国,华贵逼人。 当时被摆了一道率先审了一遍的霍大人从迷雾里被放出来时,迷茫了一小会,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惹怒那位据说性情刁钻的狐神。 不过按她说的路走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被前来迎接的侍女们找到了。 她们个个都容色出众,用眼角不善地看着他,大概得到了狐神不喜欢他的消息,敷衍地把他带到家主面前就脚底抹油了,连行礼都不愿意好好行。 而那位家主则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敌意,起码在霍坚看来,他脸上只有如沐春风的笑意。 但他做起事来也并不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家中仆人顽劣,是梓驭下无方。”美得像女人的家主叹息着,一边说着重罚,一边挥手让那些侍女们安然无恙地退下。 他身体似乎不是很好,面孔雪白身条瘦弱,像是一副苍白的水墨绘卷,倦倦地靠在金丝雕线的美人榻上,即使快要进入暑日,也披着厚重雪白的貂皮。 单名一个梓,辛梓,是如今宫中那位盛宠正浓的贵妃辛枝的胞弟,都是辛家这一辈的嫡出儿女。 两人对坐着喝了会茶,假惺惺地往来了一小会,直到霍坚忍不下去这种太极拳法,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他对面坐着的男人轻咳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霍大人,您不觉得您的要求有点失礼吗?”这位如今的辛氏当家人微笑着看他,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您要求,我们家的家神跟你一起同行,不能告诉我们理由,还不能带私兵?” 霍坚心知自己的到来本来就不受辛氏欢迎,还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人家瞪他也是正常的。 但他没有退让:“霍某会拼出性命保护狐神的安全。” 辛梓倦倦地扫了他一眼,眼下有着浓浓的黑青,神色却锋芒尽露:“……恕我直言,霍大人,梓还叫你一声霍大人是敬称,但论官职,你只是一个被废为庶民的败军之将,梓凭什么相信你可以保护我们辛氏的家神?” 瘦弱的年轻人出口辛辣,再无一丝弱势:“如今桑州城外天下大乱,我们辛氏夹在叁家之内本就不得安宁,若家神跟你走了,岂不是要被那虎视眈眈的两家撕碎?” “因而这次出行不能被任何人知道,这也是为什么霍某不敢告诉你们理由。”他不肯退让,一座小山般魁梧的身形坐在锦绣堆成的软椅上,像骑着自己昔日的战马般紧绷。 辛梓扫他,细长手指上的白玉扳指碰撞出声:“没有理由,没有口谕,我们不可能让一个罪臣带走家神。” 他不再喝茶,嘲讽地拱了拱手:“送客。” 霍坚站起身来,他眉眼沉沉,像被风霜浸湿的古老石像:“霍某身怀要务,不能告诉他人理由……但我可保证,不会为难桑州,也不会为难辛氏,霍某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平息战火,让世人于久战苦难中得到安宁。” 辛梓眉眼动了动:“但你仍是罪臣之身,何来要务?” 他浅浅的茶色瞳孔有些薄凉的审视:“陛下为何要用你?”为何要用一个已被罢黜的将军? 霍坚自己也不知道。 那位坐在云鸟宝座之上的陛下,文质彬彬的面孔,看着他的时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是对他的战败而失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希望他能戴罪立功吗?还是……只是不想看到他在眼前出现,又担心他曾经的部下哗变,只好给他派这样一个玄之又玄的任务,让他远远离开朝堂呢? 他想不明白。 但那位终究是他所效忠的陛下,他也终究是大历的臣子。 于是霍坚没有出声,他沉默地立在绵软的地毯上,像块冷硬的顽石,与这一方锦天绣地格格不入,又一步不退。 辛梓咬牙,正想挥手喊护卫将他推出去。 香炉蒸腾的白烟动了动,他浅茶色的瞳孔敏锐地一瞄,像是知道了有什么即将发生,只好强行按捺住自己的脾气,从软榻上站起身来。 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让家主如此恭敬的存在,霍坚反应过来是谁来了。 袅袅的白烟缭绕起来,团纱笼回,如雾似幻,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沾染了泥土的皂靴。 不知过了多久,白雾消散,裹挟着似乎是阳光又似乎是花朵的馨香,那双嵌着颤颤绒球的鞋子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她绣着硕大花朵的裙摆堆迭在地毯上,天生的雍容华贵。 “您来了。”辛梓率先出声,他声音里没有太多畏惧,更多的是亲近,他似乎和家神关系不错。 那把玉石嘈切的嗓子又响起来了:“你身上明明带着那个鸟皇帝的手谕,为什么不拿出来?” 鸟皇帝…… 霍坚错愕,一时间因为这个粗听大不敬但细品又却是如此的称呼而些哭笑不得,又一次体会到了这位的刁钻,干脆把头更低了一点。 辛梓似是没想到他还带了这东西,又不拿出来,站在远处用眼角削他。 “霍某知道这是强人所难,这次是来求人的,不是来逼人。”他低着头,眉眼低沉。 “嘁。”狐神冷笑:“那我不答应你,你可不就又违命了,上次贬官,这次要被鸟皇帝砍头了吧?” 他们辛家真是地位越高的说话越不中听……霍坚有点想念下午那几个说话周全的小管事了。 他拱手:“这是霍某办事不力应该受的。” 狐神轻哼:“傻子。” 接着一截细弱白嫩的手臂忽地伸到了他鼻子下面,手指幼嫩,指根带着华丽的戒指。 她命令他:“手谕给我。” 每次这位说话他都下意识听从,等霍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张今天并不准备掏出来的金色信筒恭敬递上。 粗糙深色的大手骨节有力,还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而那只比起来简直像酥酪般柔滑的雪白手掌轻轻巧巧在他手上一勾,就拿走了信筒。 只留下微凉的、软软的一触。 =========== 可恶,基友听错话了!!不是我去村里!!是我姐去村里出差没信号!!!然后我帮她看她的孩子,快叁岁的男孩,真的是一根手都抽不出来开电脑!!!……(惨叫) 刚刚用尽浑身力气哄睡了才有空开机更新啊!!!!! 三只宝狐-选 信筒打开,里面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卷纸笺。 那位高傲的家神款款坐在方才辛梓的软榻上,似是在认真读信,鞋尖的绒球一翘一翘,御用的黄金信筒被她丢在地毯上,弃如敝履。 霍坚沉默地垂着头,辛梓一边对手谕好奇,一边又忍不住用眼刀削他。 她把信看完了,托着腮想了一会,问了一个有些无关的问题:“阿枝在宫中怎么样?” 阿枝,是那位出身辛氏的贵妃吗? 霍坚身为一个外放的武将,其实不太了解这些宫内琐事,他只从一些同僚们口中听说过,辛氏贵妃盛宠正浓,在宫闱里生活还算顺意。 如实回答了自己的认知后,肉眼可见辛梓的神色松弛了一些。 “好了,你下去吧。”狐神翘着脚,冲辛梓抬了抬手。 她问出这个问题,原本就是在安抚这个尚且年轻的家主。 但他看起来不是很想听从,修长的墨眉皱了起来:“您……” 组织了一会话语,他还是收起表情躬身退开,只是临走又嘱咐了好多句:“这是大事,希望您能在做出决定之前知会长老们一声。” 霍坚恰好抬起头来,看到了他冲首座上的狐神做出“不要任性”的口型。 “……”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眼观鼻鼻观心,顶着辛梓杀人目光重新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气冲冲的家主穿着木底便鞋的脚步声一步步远去,这所豪华的雅间,又只剩下了他和那位狐神。 她的气息又传来了,分明浅淡如云絮,却生生压过了名贵熏香,存在感十足地被他捕捉。 长久的沉默后,上首的狐神轻轻哼了一声:“所以,那只鸟来求我出山,是让我当寻宝犬?” 霍坚:“……” “陛下只是耳闻您对宝物的探知能力,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以解燃眉之急,并非折辱于您。” 他并不会说什么好听的恭维话,只能把己方的筹码干巴巴地摆在桌上:“若事成,您可分得叁成。” 狐神笑了笑,语气不屑:“且不说叁成能有多少……金龙李氏的宝物一直是传说故事里的东西,给小孩子们听听便算了,你们还真的打算去找啊?” 金龙李氏,是已经倾颓在历史长河里的一支王族,曾经他们稳坐天下之椅,只是后来战火纷争,属于这个氏族的一切,包括他们的神明,都早早地陨落了。 传说中,李氏贪财,漫长的王朝存续期间囤积了大量的金银财宝,而那些小山般的财物都被藏在一个神秘的地方,等待被后人发掘。 这样的一份“宝藏”,起初连霍坚都是不信的,像话本里一样荒谬。 但…… “您应该知道,在如今大历之前,皇位是蛟龙刘氏的。”他一点一点地,将陛下出发前告诉他的理由道出。 “而蛟龙一族起事时,曾打着的旗号是‘金龙正统’,众所周知,蛟与真龙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们手里有一些李氏的文献并不奇怪。” “再后来……”后面的话由他这个臣子开口有些大逆不道,霍坚犹豫了一小会。 然后那个玉石泠泠的声音就主动替他补完了。 “再后来,你们鸟家一直跟着蛟家混,结果最后趁其不备取其而代之,也顺其自然得到了蛟家手里的这份‘秘密’。”上首的狐神好整以暇地晃着脚,“以前觉得这玩意太玄乎了没必要兴师动众,但现在节节败退,皇位马上就要保不住了,才来病急乱投医?” 虽然不是很好听,但她说的是实话。 霍坚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视野里那只晃悠的绣鞋缩进了裙裾里,她站起身来了。 “抬起头来。”家神命令他。 霍坚僵硬了叁秒,缓缓地抬起头来,再一次真正的、清晰地与这位神明对视。 那双漆黑的,沉淀了百年的墨瞳看着他,眼角微挑,波纹不铸,是无与伦比的高傲。 她像是镜中花,又是水中溶溶月,几乎刺痛人类双眸的精致与极致的妍丽,锦绣绮华堆织而成这一道茕立的身影,冷漠而致命。 “原本你们周家、尹家和欧阳家争天下,而我们偏安于桑州,向叁家提供同等的财奉,从不曾插手半分。”狐神高高在上地看着他,眼眸冰冷淬雪:“而此时,怕是那两家的探子都知道你来桑州了吧?说着求人,实则把辛氏牢牢绑好……” 她的红唇微启,露出尖利的犬齿:“我要六成。” 这斗争的叁家,或多或少都来拉拢过辛家,毕竟这样的财力让人望之眼热,但麒麟尹氏和虎族欧阳氏都是正正经经递了拜帖,派使官来的,大家都恪守礼法,没人撕破脸。 而玄鸟周家,却派了一个罪臣,一路无声无息地进入了桑州,既然他们桑州的探子早早就知道霍坚来了,那其他两家的一定也可以。 坐在飘摇皇位上的那位,在逼辛家站队。 如果现在主动站出来说他们并没有和周家达成什么协议,怕是另两家也不会相信了。 这样的绊子,她一定要狠狠咬回来一口才是。 辛梓知道辛秘最终还是答应了那个皇帝派来的人时,眉毛狠狠挑起,想要骂人,又咳喘着跌坐回座椅上。 “你怎么又任性了!”他气急,连“您”都不说了,眸光恨恨。 辛秘无所谓地瞟了他一眼,手指轻动,柔和的气团送到他的口鼻旁,让他咳嗽平息:“我是你们的神,你们都听我的,我任性不正常吗?” 辛梓瞪她,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急的,眼里波光粼粼,配上他阴柔的容貌,有些令人移不开眼的夺目。 好心的狐神只好给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年轻人顺毛:“战局已乱,趁这个机会出去捞一笔多好呀。” “骗人。”辛梓不依不饶,直白地戳穿她:“六成宝贝能有多少?只要我们辛氏一直有你,不出几年就能赚到,你现在这样无异于与虎谋皮。” 说着说着,他语气带上了苦涩:“说到底,还是辛氏太弱了……只能用金银换来偏安一隅,才让他们这样欺辱。” 辛秘向他翻白眼:“你这好像是在说我不够强,如果我像西山那个无脑将军一样给你们善战的能力,你们是不是也能出去争一下天下啊?” 辛梓本来正在酸涩,被她一噎也有些无语:“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女子慵懒地倚在榻上,鬓发散乱搭在眉角,无端有种海棠残红的美艳。她拨弄着衣袖上的流苏,不悲不喜:“周家毕竟还是皇帝,我听他的又怎么了,有本事来桑州杀了我啊?” 辛梓已经习惯了自家神祗的尖酸,并不吃惊,习以为常地回嘴:“你当他们不想?如果不是想从我们这里捞源源不断的金银,桑州早就被打下来划作军粮地了。” “那不就得了。”辛秘单手支颌,淡淡看了他一眼:“他们只想要我们的钱,并不知道周家找我做什么,你着人运两车白银进京,这样起码能瞒一瞒那两家,让他们误以为周氏只是来要钱。” “怎么瞒得住?”辛梓又咳嗽起来,颧骨处晕开两团薄红:“一旦发现家神离开,你会被他们追截的!他们又不是傻子。” 话音未落,那双无波的深黑眸子看了过来,他所供奉的神用一种暗含压力的神色看着他,红唇微启:“……那就不要被他们发现。你是家主,你要保护好整个辛氏,还有辛氏的神。” 瘦弱的年轻人一愣,接着面色转为坚毅,站起身来应下这份责任:“是。” “现在皇位还是周氏的,他已经发来了诏书,如果我们抗命,他完全有理由挥兵而来。”辛秘冷冷淡淡地向这个年轻家主解释,“我们不怕虎家或是麒麟家,因为他们都有希望,胜券在握,不会做蠢事。而玄鸟周氏现在日薄西山,已经到了想靠宝藏翻身的程度,如果受挫,说不定会拖着我们一起下水。” 她叹息着:“还有阿枝……阿枝也在他们手里。” 这些孩子,是她所守护的人。 他们在她的护佑下长大,逐渐枝繁叶茂,反过来荫蔽自己的族人……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仍是她所钟爱的孩子。 霍坚很快就第叁次见到了那位家神。 他被请到辛家的长老们面前细细盘问,来回考量,那些耄耋之龄的老人们用锐利的眸光来来回回打量着他,道出刁钻的质疑。 “你不能告诉我们原因,但要无声无息地让家神与你同行,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位头发全部花白的老者逼问他:“这意味着辛家的私兵不能随行,甚至家神不能使用神术,不然她的存在就会被另外的神祗察觉。” “你这是让辛氏的神引颈就戮。” 霍坚拱手:“……霍某会拼上性命保护好狐神。” 他不会慷慨激昂的陈词,只能将苍白无力的保证一遍遍重复,他知道自己的决心,当然也知道这要求的唐突。 云雾翻腾,他的身后出现了微风,衣角轻轻飘起。 他意识到了什么,倏然扭头。 穿着一袭天青色团花长裙的狐神再次出现了,这次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没有给他低头礼让的机会。 高傲的家神轻哼一声:“……希望你能信守诺言,保护好我。” ========= 基友:好想知道男女主滚在一起之后这些辛家人的表情……他们会杀人的吧。 笑死 我发现我真的很喜欢写一开始身份对立的男女主?怎么写了几本总是这样的,连配角很多也是,好奇怪啊哈哈哈。 四只宝狐-梦 既然家神自己已经同意了,长老们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唉声叹气地离开了紫檀雕花的房门。 辛秘整个人都像一团无垠的云絮般飞舞在空中,衣袂翻飞,烈烈的花朵开在裙角。 她斜眼瞥了霍坚一眼,后者不知什么时候又找到机会低下头去,高大挺拔的身体沉默得像一颗崖边老松。 她扯扯唇角冷哼一声:“麻烦大人今晚就在寒舍留宿一晚了,休整一番再作计议。” 口上说着寒舍,但这富丽雍华的客房可远比他曾经住过的居所好上许多。 霍坚有些拘束地在屏风后的净房里洗漱出来,身上的便衣已经换成了轻柔如云絮的寝衣,蚕丝般细柔包裹着他强健的身躯,让他有些不适应。 净房里摆了许多精精巧巧的用具,有的是香喷喷的,有的有些刺鼻,有些一触就会溢出泡泡,还有些他根本不知该怎么下手的。 这一澡洗得很憋屈,还没有他在家乡的雪山脚下钻进水里滚一圈然后打着哆嗦爬出来爽快。 他将湿漉漉的头发随意一撩搭在肩头,浸湿肩膀的衣料。 他是外驻的武将,虽然曾经拥有过高官厚爵,但大历近年来战乱频发,他几乎常年在外。因为边关的风吹日晒,发质有些粗硬,也不是单纯的黑,而是一种有些潦草的微棕色。 这头他熟悉的乱发正散发着清雅柔淡的味道,是刚刚沐浴时香露的功劳,是这个和煦富饶的桑洲城适宜的味道。 却不是他这个不受欢迎的外来者所适应的。 霍坚叹息了一声,隐隐总觉得这趟任务可能要很为难他,当然不是说生活享受方面,他是吃过苦的,有口饭吃有稻草堆睡就可以。 只是……那位狐神,应该不会很好相处吧。 他心底闪过那幅青色大花的长裙,那双寂寂如雪的黑眸,顿觉自己有些失礼,干咳一声挥去脑子里的内容。 外面天色已经深了,霍坚从雕花精美的梨花木窗口看一眼外面的月色,天边没有雾气,蔚蓝的夜空中一轮明月洒下白霜。 他关上门窗,用随身携带的各种小刀挡好门销,将那把灰扑扑的陪伴了自己很久的宽刀放在枕边,躺上了床。 辛家的床铺也很软,宽大的铺面怎么翻身都不会有劣质木料的噪音,绵软的褥子几乎将他包裹起来。 他好像陷进云朵里,又被轻柔的另一朵云覆盖着,暖意驱散了夜间山间的寒意,这种舒适终于让他感到了一点放松。 他睡着了。 他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他回到了白天的那条浓雾中的回廊,翻涌的雾气包裹了他,连身上的被子都变得像轻薄。 梦里的回廊处处真实,有浅浅水渍的栏杆上攀爬着什么不明的小花,地上也丢着那杆灯笼。 木质的手柄用银质锁扣连好,银色笼身的右下角雕着狡黠的狐狸。 这是从那位高傲的家神手里遗落的小灯笼,上午砸在地上时已经熄灭了。 可现在,在他的梦里,这团雾气浓绕的长廊上,他手里的小小灯笼忽闪着重新亮了起来,米黄色的灯光在他手心里暖洋洋地晕开,让他觉得安心。 ……但,他是戎马十多年的武将,在不完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他本不应该这样松懈的。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像这样完全放松地安眠过了,甚至还做了一个安详柔和的梦。 霍坚捧着那盏小小的米黄色灯笼沉默不语,他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放松和梦境有些异常。 身后传来了细细的脚步声,他压下眉头,有些犹豫。 这个场景,难道是那位有些娇横的家神有在捉弄他吗?当时那里只有他们二人,而他也并没有察觉到有其他人出现的动静。 那就是她吗……可,为什么呢? 男人没有出声,几乎是顺从事态发展,那段脚步一点点从雾中踏出,靠近他的后背。 然后一只绵软的手轻轻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豁然转头。 是狐神,她正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的长廊上,一袭水红色的长裙,披着绛色的纱质外袍,一头长发并未挽起,松松垮垮地披散在两肩背后,黑得发亮。 霍坚蹙眉,一双锐目在面前的狐神脸上扫过。 是她,还是那张让他觉得多看一眼都会动摇心神的绝艳面孔,只是今天的她竟是笑着的,不是冷笑,不是讽刺的勾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淡笑。 冷漠的她像他家乡雪山传说中的女仙,裹挟着风雪,致命危险。 而现在笑着的她是彻头彻尾的桑州牡丹,浓艳的五官绽放,一颦一笑都是动人心魄的绝美。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雾中长廊上,衣着轻薄,长发松垮的她几乎照亮了整夜的黑暗。 这样的狐神让霍坚本能地眼神游移了一瞬间,毕竟他是个审美正常的男人……但是,这不是她。 他清了清嗓子,鹰隼般的双眸重新锁定在面前那张娇媚的脸蛋上:“你是谁?” 脚步声不同,姿态不同,神情也不同。他并不觉得那位高傲到大部分时间一直飘着行动的家神会冲着他这个看不上的人露出这么……温婉的笑容,还来挑逗般地拍他肩膀。 “狐神”一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看了他一圈,还在嘴硬:“你想着谁,我便是谁咯~” “……”霍坚抚去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立起来的汗毛,下意识伸手去腰间摸索起了佩刀。 当然是摸了个空,梦境里没有这东西。 不过他的动作足以让对面的假狐神警惕起来,她跳了跳:“好了好了,认出来就认出来,拔什么刀!哪来的蛮子啊?” 霍坚没有因为对方看起来不太聪明的举动而放松,他下盘用力,蓄势待发。 第一次在自己的梦里对敌,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狐神”被他的气势惊得一愣,向后退了一步:“干、干什么?”她有些赌气地来回看自己的手臂腿脚,雪白的小腿在裙子下面一闪而过:“这次怎么露馅这么快?还喊打喊杀的,我到底变成谁了?” 霍坚一愣,问她:“你不知道自己变成谁吗?” “狐神”瞪他,这种动作做在这样一张艳丽的脸蛋上有些诡异:“我当然不知道,我变的都是你们在想的那个女人!我只会跟着你们的企图变!” “企图……?!”霍坚也瞪回去了:“休要胡言!” 嘴上说的言之凿凿,手上动作也凶悍无比,好像要把这个乱说话的精怪一把掐死,霍将军耳朵却红了起来。 他在内心反思自己,莫不是真的垂涎人家的美色,整个人都有些混乱。 精怪睨着他,看他这副乱了方寸的样子,撇了撇嘴:“逗你的,我只会变成你们觉得最美的女人。” 这样还略微说得通一点,霍坚感觉自己耳朵热得滚烫,嘴里又是苦涩又是窘迫,再说不出话来。 那位狐神……当然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了。 不管是他家乡的山野少女,还是宫中的贵妃美妾,没有一人及得上她半分。 只是,她注定是天上的那弯明月,而他是地上无根无萍的野草,生于泥土,最终也将在泥土里腐烂枯萎。 假狐神看着他,目中渐渐充满了诱惑:“我好像是你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啊,怎样,这里不过是你自己的梦境,不想与我放纵一次吗?” 她就连声音都变成了真正的狐神,霍坚听她那把珠玉般的嗓子说出这种话来,几乎有些不明所以的怒火:“放肆!住口!” 他脸色变得太快,假狐神看的一愣一愣,不由得好奇起来。 脱到一半的外套卡在肩膀上,那一块圆润的雪肩在雾里也分外鲜明,她也不提,站在原地发问:“……她到底是你的什么人?”怎么感觉这人情绪这么复杂? 不过霍坚并没有回答她,他这次铁了心不跟这个邪祟继续纠缠,疾冲向前,欲要将这个心怀叵测的妖精直接灭杀。 “狐神”看他气势汹汹而来,似乎要玩真的,吓得尖叫,一转身就要逃跑。 霍坚毫不留情,一掌向她背心拍去。 他豁然从床上坐起,呼吸沉沉。 右手一摸,直接摸到枕边的佩刀,拿在手里下床巡视一周,门窗完好,他放置的匕首也都卡得好好,没有人进出过这间客房。 他放松了一点。 夜色深沉,时间似乎还不晚,那个荒唐的梦没有持续很久。 但他睡不着,一想到有妖怪读到了自己的心意,变成了……那位狐神,还入梦来色诱他……他就一阵一阵的冒汗。 虽然妖怪说她只是变成他觉得最好看的女人,但霍坚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样心虚又惶惑。 他找来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几杯,一口饮尽,心口还是躁郁不已。 睡是睡不着了,霍坚叹了口气,脱下已经被冷汗打湿后背的丝薄寝衣,重新冲了个凉,换上了他自己的棉布粗袍,终于觉得自在了一些。 推开门,他迎着月色走到了小院子里,在那方石桌上坐下,在树丛沙沙的低语中静静地吹着夜风。 ——然后他一转头,又看到了刚刚梦里几乎让他肝胆俱裂的那个女人。 狐神一袭轻薄白衫,披散着头发,正居高临下地踩在围墙的琉璃瓦上看着他,眸色如月如霜。 ========== 基友:霍坚不会又去揍她一顿吧? 笑死,他又不是傻子。 题外话,今天看了那个林先生的新闻,外人什么都不了解,所以也只能叹息了。 希望姐妹们永远把自己和父母放在第一位 五只宝狐-鬼 在刚做了那样一个梦后,立刻又见到了真的狐神。 霍坚饶是再淡定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面上装作一派正常,在对方冷冽的眼神里拱手行礼。 “你不睡觉,在干什么?”狐神先发制人,不客气地开口。 总不能说是梦里你来诱惑我了吧……霍坚叹息,隐瞒了这一点:“在下有些睡不着,出来坐坐……打扰到狐神大人十分抱歉。” “你打扰不到我。”狐神面容倨傲:“我不是人类,不需要睡眠。” 这还是霍坚第一次知道,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过去。夜色里她的轮廓隐没在月光里,发丝在微风里柔摆,莫名的遥远。 她没看他,正低着头在院子里扫视,像是在找什么。 霍坚无声地低着头,月色下他的影子好长一条,投映在芳草萋萋的院子里。 他想等这位难搞的神自己找到然后离开,继续冷静,但她站在墙上看来看去,眉头越皱越紧,就是不出声也不动。 无奈,他只好开口了:“……您在找什么?” 狐神像是就在等他开口,立刻回答了:“一只尾巴棕黄的野狐狸,它的味道在你这里。” 野狐狸?霍坚细细回忆了一遍,表示自己未曾见过。 狐神精致的眉毛扭起来了:“你就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吗?那小东西可不是来你这里散步的。” 奇怪的事……那确实有。 霍坚把头埋得更低了:“是什么类型的事?我方才一直在屋内,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 “它只是个成了精怪的野狐,现在只学会了入梦,还没什么杀伤力。”狐神的声音轻轻泠泠,听在霍坚耳朵里却让他坐立不安。 怪不得那只精怪冲他来,原来是狐神的小宠物拿他出气。 万幸那只野狐狸没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变成了谁,不然他现在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狐神察觉到了他的动摇,从鼻腔里疑问地嗯?了一声。 霍坚强行转移话题,他向房门拱手:“如果需要的话,您可以随意去找,我不回去打扰您。” “不了。”谁料狐神一口拒绝了,她目光从房门上一扫,似乎有些暗示意味地看了看院子里一处角落:“我早就烦它了,如果它就这样消失,那可再好不过。” 在霍坚没反应过来的愣神中,她转身就走,衣袂飘飘。 不过比她的脚步更快的是一声惨嚎。 “呜哇哇阿秘阿秘!!”一个灰黄灰黄的小身影从刚才她看过的角落里一溜烟地冲出来,屁滚尿流地爬上墙去,像个上色不均的小土球。 “不要丢下我!!这个男的好凶!还要杀我,我才不敢出来的呜呜呜哇——!”它哭声震天。 最后哭累了的小黄球被狐神捞在怀里,一抖一抖地打着哭嗝,狐神坐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翘着腿摸它的毛。 而原本只想坐一坐清净一会的霍坚立在一边,狐神冲他抬了抬下颌,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从桌上接了一杯冷茶,递了过去。 她挑剔地转了转,戳了戳杂毛小狐狸的脑壳,对方唧唧哇哇地从她怀里拔出头来,凑上去大口喝起来。 大概是哭渴了。 小狐狸一边吨吨喝水,一边用泪汪汪的眼睛瞥着霍坚,它整个脸上毛都被打湿了,巴巴黏在一起,有些滑稽。 霍坚觉得狐神特意留在这里应该不止是为了蹭一口茶。 果然,过了一会小狐狸不再哭了,她就拍拍它的背,让它从墙上翻出去。 灰黄色的毛球不安地看看自己的主人,再瞪那个凶巴巴的男人一眼,又看看主人催促的目光,耷拉着尾巴跑掉了。 剩下的冷茶被狐神直接泼掉,滋润了花丛。 她抱着臂,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说说吧,你们是怎么知道李氏秘宝的,还有它到底怎么找?” 来了。 特意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不光是为了找自己的小宠物,还是要避开家族里的人密谈。 霍坚下意识地挺直后背,简明扼要地解释起来。 其实最开始,玄鸟周氏真的将王位打下来之后,他们并没有将搜索的重点放在藏书浩瀚的御书房里。 毕竟他们周氏出文人,自家的藏书已是当世之绝,初接手后的重点一直在兵符、屯粮、科举上,并没有人想到去御书房里翻找,只是派人保持着日常的维护。 直到六年以前,当今陛下即位。 这位一上任就接过了烂摊子,外有狄人扰边,内有虎视眈眈的两支强族划地而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打进帝都,改朝换代,当时的大臣们还都在忧心年轻的新帝该如何打理这一团糟。 新帝的答案很简单:我不管,你们来。 他一头钻进御书房里,天天写诗作画,吟文颂字,笔下写过了千秋万代,一眼都不肯看看自己千疮百孔的社稷。 然后他发现了一本薄薄的绢书。 “绢书上有一首诗,诗中描绘了在苗疆的八万大山中,一处龙脊之下的山谷里,铺满了李氏多年敛财得来的黄金与白银,珠玉宝石嵌在小山般的金块中间。” 狐神托着腮,低垂着眼眸,浓密卷翘的长睫在面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哦?” 霍坚的声音有些北风的凛冽沙哑,他在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向面前的清贵女人讲着那个神秘的宝地:“除了金银财宝,在被称为‘龙眠山谷’的密地里,还有着上千套精兵神甲。金龙李氏曾经掌握着最为卓越的冶炼之术,曾经一支金龙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所向披靡……” 女人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多坚固的盔甲也没挽救李氏王朝,末代龙帝直接命令金龙军退守谷地,最后被刘家围杀,弹尽粮绝而亡。所以,你主子,那只鸟,不会只想靠这些兵器甲胄扳回局面吧。” 她的讥讽挡都挡不住,不过她也根本没有遮掩就是了。 霍坚沉默着,没有反驳。 谁看不出来呢,玄鸟周氏的江山已经被几十年的战乱熬的千疮百孔,除了叁面环水一边靠山而天然隔绝的桑州还是一片祥和,外界的每一片土地都因为连年的战火而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一些饥寒交迫的贫民们甚至靠吃土维生,他曾经带兵经过一个村庄,那里的村民们都是从战区逃来暂住的难民,地里的庄稼都被翻的干干净净,连野草都被割来煮汤。 他们生锈的铁锅里炖煮着什么混浊的东西,发出难闻的臭味。无神绝望的一双双眼睛看向这队死气沉沉的士兵,像濒死的野兽,面色干枯,身体瘦削。 难民里,一个小孩老人都没有。 易子而食,人间惨剧。 听说麒麟治下土地肥沃井然有序,人人都能吃饱,安居乐业。就连鲁莽自大的虎氏领地里,都法规俨然,不可剥削平民,令其休养生息。 只有周氏的大历朝,大厦将倾,已经孤注一掷,连年加征兵税,又连年败仗,若不是麒麟和虎两家互相牵制,唯恐对方占了便宜,重蹈蛟龙刘氏覆辙,王位怕是早已倾覆。 但……平民们到底希望谁来做自己的皇帝? 龙椅之下山呼万岁的人民们,到底希望大历千秋万代吗? 霍坚不敢想,每当看到麻木的难民们,他都觉得喉咙酸痛。 可……他终究还是大历的臣子,大历的将军给了一个即将饿死在边关的少年一顿饭,他这一辈子都只能是大历的剑。 他只希望……如果真的能找到传说中的宝藏,得到那些甲胄,得到那些金钱,朝廷胜利能给人民一条生路。 胜与败、生与死。 这些天天在朝堂之上争执不休的道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他已经不重要了。 打了胜仗,或是输掉,这片赤地焦土之上的万万苦民,仍要在天地熔炉里熬炼。 作为臣子的忠诚和作为人子的怜悯在他的心里灼烧,让他夜夜挣扎,翻滚不休。曾经他做出了选择,后果那样惨烈,而现在的他身负冤孽,已经是个麻木的罪臣,丧失了选择的机会。 “真有趣。” 狐神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挣扎的面孔和眼中的狼狈,带着笑意揶揄出声:“一个苦闷的灵魂……找到宝藏之后,你并不会去给周家复命,对吗?” 霍坚一僵,倏地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眼眸深得如同冰层之下封冻的恶鬼。 面前的女人笑了起来,不是他梦境中看到过的那种温婉愉快的笑,而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感到可笑一般的嘲讽。 “我的名讳是秘,行走在外时,你可以叫我辛秘。” ——她捕捉到了他眼里的恶鬼,并硬生生撕掉了他沉默谦恭的外皮。 霍坚曾是一个来自极北边境的贫民,无名无姓,无父无母,被异族踏平了家园,是千千万万个普通难民之一。 他能活下来,最终成为一员朝臣,靠的从不是运气。 “好了,故事就听到这里。”辛秘站起身来,水袖垂落在地,乌发在夜风里丝丝如粼。 “明天我会正式召见你,到时候你可以为我详细介绍那张绢书上的藏宝地,也许能早日找到我们想要的。” 她的神情满足而娇矜,终于正式应下了承诺。 =========== 想不到吧!老实人并不是真的老实人! 两个人都不是老实人! 六只宝狐-刺 第二天霍坚又见到了那只惹事的灰黄色狐狸。 他一早起来,将自己收拾干净,换上比较体面的深紫色圆领袍,再踏进皂靴里,一推门就看到了蜷缩在门口的一小团。 那团小东西毛茸茸的,正用大尾巴盖着身体,睡得起起伏伏,口水长流。 他走过去,用靴子触了触它。 小东西“叽叽”了两声,迷迷糊糊从尾巴下面抽出脑袋,看了他一会,才忽然清醒过来,一个猛子扎到了院子里的石桌下面,毛发根根竖起。 “……”霍坚收回脚来,抱臂看着它:“你又来干什么?” 小狐狸吭吃了半天,用尖细的童音沮丧嘀咕:“……阿秘让我来道歉。” 阿秘?辛秘吗。 霍坚又盯着它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如果不是它的毛色看着就是普通的山间野狐,他都要怀疑那位狐神是在养孩子了。 他今天早上还有事做。昨晚深夜狐神答应了今天会召开长老会,详细商讨这件事。虽然这件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但这已经是辛家的让步,他当然不会拒绝。 所以现在就在等着去做他不擅长的商谈,辛家大宅又深又绕,他可没什么时间等这个别扭的小孩做心理建设。 他迈步欲走,灰黄色小狐狸又蹦又跳地跟在他脚边,四只小腿跑得飞快:“你别走!” 霍坚不理它,仗着身高腿长,几步就出了小院子的门。 门廊两边悬挂着玉石浮雕,白玉刻成的小狐狸扬着云絮般的大尾巴盘绕在墙面上,微微眯起的狐眼似乎在盯着他看。 这些都是辛氏的眼。 古族的老宅里,几乎每一个来客都没有秘密。 小狐狸见他根本不理,气得一跳扒在他腿上:“我就是来给你带路的啊!你要去哪?” 高壮得像小山一样的男人终于停下了步伐。 道歉就免了,他大手一挥,直接把叽叽咕咕个不完的小东西捞在怀里,让它带路:“狐神大人让你来的?” “对啊。”小家伙又趾高气扬了,换个了舒服的姿势窝好:“阿秘怕你个傻子睡过了或是找不到路耽误了时辰。” 霍坚用眼角去扫它:“若说到睡过……霍某倒有个问题。” 小狐狸耳朵一夹,心虚地把头塞进他臂弯里装死。 冷酷无情的男人两指捏着它的脖子拔出来,锐目扫过它:“你昨日为何要进我梦里作祟。” 到底是淘气还是别有用心,毕竟是凡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的梦境,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毕竟这小狐狸又不是他的宠物。 掌中灰黄色的一团被他的杀气吓得发抖,又想起来昨晚在梦里追过来的那一掌,这人是真的想要它死的! 它又怕了,气焰顿消,黑溜溜的眼珠蓄满眼泪:“因、因为阿秘讨厌你,我只是想给阿秘出气!” “出气?怎么出?”男人一点不在乎它的眼泪,手上用劲。 小狐狸头皮被扯得阵阵刺痛,在心里大骂这个蛮子!嘴上一点不敢反抗,连声求饶:“我只是个小妖精!只会用不入流的法术,本想着让你陷入梦境出个丑,然后阿秘找我来到你的院子,正好看到你的丑态……” 霍坚眼皮跳了跳。 具体是什么丑态,他不想问了,但是手很痒,很想就这样一把掐死手里这只毛茸茸的东西。 灰黄色的小狐狸打了个哭嗝,眼睛湿润地望着他。 辛家的会客厅依然十分豪华奢靡,隔着一片透亮的湖泊,他远远就看到了古朴厚重的木制穹顶。 霍坚一路上没遇到几个侍女,偌大的老宅里人气寥寥,如果不是有辛秘提前派小狐狸来给他指路,他说不定还真的找不到。 几个为首的长老都与他见过,只是上次更像一次敷衍的会面,这次双方打量一番接连落座,就开始细细碎碎的谈判。 霍坚不善言辞,一旦对方问到他自认不可透露的话题时,就沉默以对。 长老们空有一肚子套话计谋,就是绕来绕去一问到关键问题,对面那个浑身血煞之气的小子就变成锯嘴葫芦,纷纷吹胡子瞪眼,气得够呛。 最后霍坚告诉他们的也只有金龙秘宝,和它大致位置在苗疆的八万大山里这些粗略得不能更粗略的消息。 最后长老们阴郁地坐在厚重的木桌后看着霍坚,不得不勉强答应。 而霍坚一直是那副低头沉默的样子,在达成目的之后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不见喜色。 这些都是辛梓讲给辛秘听的。 她早上的会议没有出现,涉及到家族利益的事自然有专门的人去负责,她的职位原本也只是类似于吉祥物的存在,很少会插手政策的制定。 这在大家族里也是很少见的,通常家神才是家族第一决策人,族长、长老们更像是家神们的副手。 辛氏的长老们在接过重担后又是甜蜜又是沉重,甜蜜是因为家神的信任和依赖,沉重则是他们隐约发现家神不参与政事似乎只是因为惫懒……连带着家神养大的现任家主辛梓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就连早上的会议,知道自己没法改变辛秘决定的辛梓就翘着脚,披着厚重的披风,半眯着眼睛听他们扯皮,一句话也不说。 长老们会后埋怨他不出力,他又挂上虚弱的笑脸:“梓自知命不久矣,诸位管理辛氏已久,远强于梓,梓还是不班门弄斧了。” 说白了就是,你们做的挺好的,我没发现啥毛病,那就这样呗。 长老们又吹胡子瞪眼。 辛秘被他绘声绘色的描述逗得发笑,弹他脑门:“不要咒自己,我离开之前会给你留下足够的蕴养之材,你的药浴和针灸不要断,我会着人看着你。” 辛梓咳了咳,眼下青黑浓浓:“我注定活不过叁十,折腾这些干嘛呢?天天喝药泡澡,不如让我痛痛快快过几年。” 辛秘睨他:“没门,好好喝药,当年我可是答应你们娘亲好好养大你们的。” “您还答应我保护我娘呢,”辛梓嘀咕:“不还是没保护好吗?” 高傲的狐神可听不得这些,一挥袖子就把他打了出去,气团包裹着他的身体,晃晃悠悠地落在门外的青石小径上,站得稳稳。 “当年我可没答应你,小兔崽子,是你自己哭着求我我没说话而已。”隔着院墙,传来了狐神火大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是梓错了!”他笑嘻嘻地喊回去:“离出发还有叁天,这几天您可要好好享受一下奢华平静的生活,一踏出桑州,可就要吃苦了!” 辛秘冷哼一声,院门在他脸前哐地合住,辛梓闷笑着喊过门口的小厮,盘算着送些什么稀罕玩意来求饶。 但他还没来得及送,变故就先行发生了。 当天夜里,就有刺客摸进了辛氏古宅。 脑中的弦被倏然拉满,霍坚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眼中毫无睡意,像是敏锐的鹰隼。 他一掌摸过枕边的长刀,伏低身体滑下床去,床帐在微微的颤动之后恢复原状,帐内被褥隆起,如同主人并未醒来。 不出几瞬,屋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是有人踏在上面。 一个、两个、叁个……七个。 他的住所一共进来了七个不速之客,黑暗里的霍坚双目紧闭,呼吸几乎完全被压制,悄无声息地聆听着周围的环境。 来人脚步轻便有力,武功高强,踏在轻薄如纸的流彩瓦片上都几无声响,不知是哪家派来的高手。 有五人摸进了房内,剩下二人一人在高处警戒,一人在门边设伏,井然有序。 刺客借着霜白的月光看清床上安稳的人形,向身后队友打了手势,几人轻巧接近,两柄被涂成鸦黑的短刀出鞘,如同夜行者的索命之刃。 “呼——”不知是谁的呼吸吹动床帐。 眨眼之间,五柄短刃狠辣扎进床幔,那个躺着的隆起。 利刃刺破布匹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几乎是刺客意识到刀下触感不对的瞬间,又有另一种破空声从床下传来。 “有诈!”为首的刺客猛地跃起后退,手中短刀带起棉絮——他们刺进了伪装的枕头,床上的人已然不在那里。 但是太迟了,他身侧的队友没有反应过来,被床下一闪而出的刀光抹断喉咙。 霍坚长发散乱,寝衣半敞露出健硕的胸膛,温热的古铜色肌肤上溅上了腥热的血。 他锐目扫视着剩下几人:“夜鸦刀。” 一击不成,刺客们并不多话,猱身而上。 霍坚赤足踏在青砖地面上高高跃起,臂膀肌肉隆起。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无甚技巧,唯有战场上多年磨练而来的坚定与杀气。 一刀之下,劈开对方格挡的短兵,又深深砍进对手的胸口,再沾一身热血。 再损一人,己方鬼魅般的身法对上烈阳般刚猛暴烈的刀法并不占优势,为首刺客谨慎后退,向队友做着手势,示意最后一击。 刺杀本就讲究快速,若是不成,只有暂退。 但他们没有机会了,兵戈交接的锐响和血腥之气已经被院门口的白玉狐狸捕捉到。这些小小的装饰物眼睛睁开,发出灼目的亮光,同时示警的刺耳叫声从大张的口中传出。 很快,辛氏的私兵就会赶来这处院落。 刺客咬牙,直接勒令撤退。 但——只着寝衣的男人将刀一横,拦在了门口。 他抬眼,背着月光的双眸黯淡无光,却又亮得惊人。 ============== 首-发:yanqinggang.com (ωoо1⒏ υip) 七只宝狐-夜 夜里的刺杀来的悄无声息,也结束得迅捷无声。 辛氏的家兵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玉白的石廊上溅了血,腥味与夜风中的花香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隐约令人作呕的味道。 辛梓披着厚重的大毛披风,乌发散乱,满脸阴郁地被簇拥着走进小院。 “死了六个,活捉了一个?”他听着侍从报来的战况,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他自己一个人杀的?” “是的。”侍从跟在他身边回答。 被吵醒的起床气旺盛家主满脸阴森,扫过院子里淋漓的血迹。地面上只有拖拽的深色痕迹,战斗的破碎冲击只到院落中间,那些刺客在这里就丧失了还手能力。 穿着染血寝衣的男人站在院落中央,在嘈嘈的人声里沉默地抓着手上奄奄一息的俘虏。 辛梓最反感这些喊打喊杀的崽种,啧了一声,对上霍坚在火光中熠熠反光的锐目,装模做样地扯开嘴角:“哎呀,是梓招待不周,让客人受惊了。你,还有你,快去,把脏东西拿过来。” 霍坚没有说话。 他袖子被削掉了半幅,露出的小臂在灯光下饱胀鼓起,用力地扼着幸存刺客的下颌,不让他咬破牙边毒囊。 侍从去接他手中的人,他向后一步,留下了几个带血的脚印,避开了那些手。 “刺客来的时间很巧。”他看着辛梓,一字一句地说。 确实很巧,早上刚在会议上定下计划,签好约书,当天晚上就有人摸了进来,直取他所在的小院子。 辛梓读懂了他的暗示,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这个活口还是暂且留在我手里吧,”霍坚挥去手中宽刀上的残血,将其单手入鞘:“我希望能面见狐神。” 辛梓虽然年轻,但大事上分得清轻重缓急。他一抬下颌,让身边的心腹去喊几个可信的长老过来。 “狐神畏血,你不能这样见她。”他着人去找干净的衣物,皱着眉上下扫视霍坚这浑身淋漓的血。 头发散着,衣服散着,赤着脚,几乎整个人都在血腥味里打转,臂膀上还有些细碎的伤口。 夜色里高大的男人沉默着思索了一下,手上“喀哒”一响,卸掉了刺客的下颌骨关节,那人发出痛号。 霍坚手上用力,找来结实的粗绳将他手脚捆得死死,几乎一动不能动,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劳烦家主帮忙盯好他,我这便进去清理。”他一拱手,大步向房内而去,宽阔的背影沾染了血痕,足下一步一片赤红,在夜色中如同修罗恶鬼。 “哼。”辛梓因为他自然而然的吩咐而翻白眼,但随即转过身又换上了威严的家主面孔:“所有人有序退到院外,辛廿六、辛廿九,你们两人守门,有人无端闯入一律视为叛族,就地格杀,亲眷入罪籍,同队、同舍友人一并捉拿追查。” 他薄唇轻勾:“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谁敢来。” 辛秘在第一声狐鸣示警之前就留意到了。 她掌控着辛氏的眼,或者说,她就是辛氏的眼。 夜风寂寥,身为家神她不需要睡眠,几乎每一个无声的夜里她都是坐在自己居所的白玉栏杆上望着远方的明月发呆,或是闲来无事扯扯花瓣戳戳小鱼。 今天她本来也在玩小虫子,玩着玩着忽地一怔,那种模糊的血腥味透过白玉狐狸的探查传到了她这里。 在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可怖气味中,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小小的亭子里,闭眼将自己的触觉蔓延到整座老宅。 千万只白玉狐狸都睁开了双眼,雕琢出的瞳孔在夜色中散发着幽幽的光。 狐狸们巡视着每一处幽深的回廊、花坛、宅邸,除了霍坚那处僻静小院子里的血腥外,什么都没发现。 她透过狐狸们的眼,看到他快速但细致地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重新换上他那身粗糙妥贴的粗布衣袍,半湿的粗糙长发被他扎起,在肩头流下淅沥的水印。 然后—— 他带着隐隐挥不去的血腥味,躬身站在她面前,犹带着方才的杀气,如同嗜人的恶兽。 “不能等了。”霍坚眉眼沉沉:“来的是夜鸦——也许不是,但他们装扮成了夜鸦,这说明辛氏与在下的交易也许已经被泄露出去,我们必须在他们彻底弄清楚发难之前上路,否则时间一久,盯着您的人会越来越多。” 夜鸦,是东海鸦族祁连氏的暗杀部队,一向是隶属于东海麒麟的下属小族,这样大胆地出现在这里,若不是麒麟粗心大意,就是虎族祸水东引。 不管是什么,辛氏都被人盯上了。 “您需要连夜审问那个刺客。”他低着头,语气恳切。 ……毕竟,对方不可能凭空知道他的住所,在出发之前要将一切危险抹杀。 辛秘叹了一口气,涂成朱红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敲:“去吧,该杀的杀。再准备好我的行囊。” 她身后出现了几个恭顺的黑影,领命而去。 这一夜的辛氏老宅风声鹤唳,迷雾重重。 有多少人在睡梦中掉了脑袋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醒来,很多人都听到了前一晚瓦片被踩踏的声音,还有叁位长老宅院燃起的大火。 许多小管事算账时怎么等都等不来自己的同僚,再一问,竟是整个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梓出手大胆而狠辣,一晚之间清洗了辛家,第二天一早,更是往东海麒麟尹氏寄去了一封雷霆之怒的信件,斥责对方派来黑鸦刺杀皇帝的来使,还买通了几位长老,用词狠厉,逼问对方究竟存的是何居心。 这封信到底在尹氏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暂且未知,西山虎族欧阳氏有在这件事情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同样不明。 但至少,眼下这些辛氏老宅中的探子被处理得差不多了。 辛梓拧着眉毛从地牢里迈出来,因为熬夜和久站而脸色苍白,咳嗽了几声,接过身边侍从的软布擦掉手上沾的污渍。 侍从是从小陪着他的,看着自家主子苍白如纸的脸,有些心疼地埋怨:“您就不该来这里的……说狐神怕血呢,您不也怕吗?” 怕血又体虚的人,硬是不睡觉,在阴森潮湿的地牢里熬了一宿与家中的大长老一起参与对刺客的审讯,那过程可不让人感到愉快。 辛梓不让他继续说下去:“畏血又如何,我是家主,在我死之前还要做几年的家主,躲着血腥可管不好辛氏。” 一口气上不来,他狼狈地站在假山边的阴影里喘了好久,清俊柔美的脸上飞起两抹病态的绯红:“我们日子过得太平静了……一味躲着永远也躲不掉,往后我估计会看更多的血呢,你也得习惯了。” 他将自己狼狈的样子整理好,换上昂贵的玉簪和洁白如雪的绒绒披风,疾步赶往狐神的小院子。 辛秘还在自己的亭子里等待,霍坚垂着眉眼站在她身后,两人都没有出声。 天快亮了,阴沉的天幕东侧渲起微微的青,绛紫的浓稠云朵翻涌着褪去深厚色泽。 辛梓一进门就先告知他们最关心的一点:“消息没传出去。” “刺客没经住拷打,死了。”他直接赶到亭子里,灌了一杯冷茶:“死之前没交代主使,但交代了他们的任务就只有杀掉你,还顺着他摸了几条线。” 辛秘看他气喘得太急,纤细食指微抬,清风絮流送了过去,让他一点点顺气。 “审了辛宇和辛灾,他们刚知道皇帝派人来是为了找金龙秘宝的时候没有相信,所以准备斟酌一下再把消息给出去,现在被我们捉了,还没人知道。” “这两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上家是谁,辛寓那厮算是比较高的身份,他一定知道,但这老鬼咬得太紧,什么都不说,又不能上重刑,他身体还没我好,怕受不住。” 外人面前又疯又狠的年轻家主暴躁地骂着脏话,像个孩子,一进辛秘的小亭子他就没什么形象管理了。 “辛寓……”辛秘皱着眉,从自己的脑海里回忆他。 记忆里出现了一个白净干瘦的青年,脸颊凹陷,眉毛有些耷拉,看着温文无害,也曾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她叹气:“他在外面有个女儿,算算时间,也该有外孙了,你们可以找到他的外孙试试。” “好。”知道她不喜欢族人相残的局面,也不喜欢这样吐出被她庇护之人的秘密,辛梓很快转移了话题。 他瞟了霍坚一眼:“你们确实得尽快出发了。” “现在明面上我在肃清家族,家里的探子借此机会清了一波,如果你们现在出发,被发现的几率更小。此外,接下来的几个月我都会整顿家族,一方面继续清理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另一方面替你们吸引火力,肃整阶段我会对外说家神被严密保护着不见外人。” 辛秘看着他脸色阴沉神色紧绷,忽地笑了一声。 正在拧眉规划着接下来手段的辛梓被她打断,愣了一下,正要抬头看过去,一个清脆的脑瓜崩弹在了他的额头上。 美艳的不可方物的狐神正看着他,笑得张扬:“想做什么就去做,别害怕。” 他一怔,终于也低低笑了起来。 握着茶杯关节僵白的手指终于不再颤抖。 他喝光杯子里的余茶,将目光转向站在辛秘身后的高大男人:“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必须把她完好地带回来。” 霍坚抬起眉毛,眼眸沉沉与他对视,短促而沉重地拱手示诺。 在辛氏动乱的清晨,两辆采办用的青布马车一路缓慢地驶出了辛氏老宅。 ========= 首-发:iyushuwu.xyz (po1⒏ υip) 八只宝狐-凡 辛秘上一次离开影影重重的辛氏老宅,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久到……她有些记不清。 那时的阳光也像现在一样吗? 集市上蒸腾着缭绕的烟火,空气中有食物的味道,有初夏清晨的微风,有来往商贩们繁忙的脚步。 驼货的驴子从马车窗外经过,尖尖的耳朵一晃一晃,大板牙一嚼一嚼地咀嚼着。她有些被吓到,倏地收了手,帘子哒的掉了回去,过了一会,她又掀开来看。 这次旁边不是驴子了,换成了一个糖人摊子,大锅里的糖浆正在沸腾,冒着焦黄浓郁的气泡。 老板娘正在教训自己的孩子,横眉竖目的脸一转对上了她窥探的视线,瞬间笑出细细的皱纹。 “客人要来一个吗?现熬的糖,可香啦!”她殷勤地洗了洗手,带着些家乡口音的嗓门又大又亮。 有点想来一个。 辛秘看着她摊子上那只眉眼高挑下巴尖尖的骄傲糖狐狸,袖子动了动,细白的小手蠢蠢欲动。 坐在车辕的侍女轻声劝她:“大人……小姐不可!外面的东西都脏得很。” 为了不被另外的家神发觉踪迹,狐神大人可是才把自己的法力封起来,化作了普通凡人的身体,正是娇贵羸弱的时候,她们怎么可能看着狐神大人吃小脏摊儿啊。 跟在马车外伪装成小厮的两名护卫也用不认同的眼神无声地劝阻。 辛秘被拦住,左右看看大家都是这个态度,也不愿置气,撇了撇嘴,关上帘子缩了回去。 只是,糖浆真的很香。 浓郁的、廉价的热气一股股地钻进马车里,她无聊地踢了踢腿,对从未感受过的凡人身体感到奇妙。 虽然吃过早饭,但是口水加快分泌,鼻子也总是忍不住去嗅,脑子里也回想着刚刚那锅翻涌的焦黄。 啊,这就是“馋嘴”吧。 狐神新奇地想。 马车离开山中老宅驶入桑州城内的时候刚过中午,他们在一家装潢精美的酒楼里停脚歇息。 豪华的多层酒楼里,店小二胳膊上放着好多个盘子跑上跑下,吆喝声热闹喧嚣。 各种菜系的菜品被喊出来,送上桌去,酸的甜的辣的……混杂的味道交融在一起,又变成了另一种霸道而浓烈的香气,令幽居许久的人感到新奇。 对辛秘而言,此刻肚腹里翻滚的感觉也很新奇。 特别是身旁跑过一个店小二,辛辣鲜美的味道窜入鼻腔,她腹中就愈发作乱。 总不会是被下毒了?她想。 随行的一小批侍卫们分头去探查酒楼环境,侍女去订房间和饭菜,她带着长长白纱遮蔽身体的斗笠站在人声鼎沸的大堂一角,身后只有两个随行的卫兵和低着头沉默如山的霍坚。 辛秘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霍大人。” 男人侧头,带着质询的目光看她。 “我似乎……不太对劲。”她拧着眉将自己的身体情况描述了一遍,她不能用法力,身边跟随的人是她的倚仗。 高大的男人听完她的描述,也愣了一下,眼神迅速地在她收紧的腰腹上扫了一圈,有些难言地抿了抿唇。 “怎么?”辛秘挑眉看他。 “您似乎是……”他斟酌着,小声地告诉她:“饿了。” 饿?饥饿? 辛秘愣了一瞬,下意识地伸手捂着揪来揪去的那里,隔着衣物平平坦坦,还有一点微微凹陷。 “您现在是凡人之躯,我们为了赶路过了午时才停下来,饥饿也是正常的。”霍坚低头告诉她,声音里隐隐有一丝柔和。 初生的人类,茫然地面对一切凡人的本能,感到手忙脚乱又无措。 “饿了,应该要吃饭吗?”她下意识地问着身边最靠近自己的人,也是刚刚为自己解答疑惑的可靠的人。 她在家里时也会吃东西,只要她想要,美味珍馐应有尽有。 但她不会感到饥饿,也不会有多大食欲。在脱离神性之前,就连享用美味都带着接受供奉的神圣感,不牵红尘俗世。 所以她大多时候更喜欢看一看,嗅一嗅,或是让辛梓来她这里吃饭,看别人吃,自己并不喜欢入口食物。 此时她看着那些虽然精美,但远不如家中饭食的一盘盘佳肴从小二手中端过,却真切地感受到了渴求的滋味。 这就是饥饿。 让人头脑发空,四肢无力,讨厌的感觉。 眼看她怏怏不乐地等着采办饭食的侍女,霍坚轻咳一声,脑子里有些纷纷乱乱的混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襟,按到了那油纸包裹得好好的、薄薄的一片。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买下这个。就好像身体替他做了决定,在看到那个满眼新奇的姑娘嘟着嘴拉上车帘时,他竟走了过去。 “买一个。” ……是为什么呢? 陷入怔愣的男人犹豫着,最终还是没有将衣襟里的那个东西掏出来。 这还是辛秘第一顿出自食欲和饥饿的午餐。 侍女精通营养搭配,加上又是避人耳目出行,只为狐神大人精挑细选了五道菜,两荤两素一汤品。 比平时的宴席差太多了,她有些内疚地向狐神请罪。 但是辛秘根本顾不上责备她或者劝抚她。她动作优雅快速地在桌边坐下,举起小银箸直接扒了一团米饭,糯糯的冒着蒸汽,满足地送进口里。 满足,十分满足。 挑剔的家神挑了挑眉毛,从鼻子里发出轻轻的哼声,以示自己的满意。 菜品是桑州特色的偏甜口味,一道鱼被摆在最中央,剔了骨的烹饪方法让她可以放心地用小勺连带着浓稠的汤汁一起舀在自己的米饭上,晶莹剔透的白肉吸饱了酱色的汤汁,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沾饱了浓郁汤汁的米饭再来一口,唔,饱腹又香浓。 还有碧绿的清炒莴笋,生脆的鲜核桃肉点缀在上面,辛秘用小银箸夹了一会,因为不经常用而生疏,一颗都没夹起来。 “……”气闷地看了那几颗晶莹润白点缀在碧绿间的核桃一会,她倏地转头去看随侍在身旁的侍女。 侍女咳了一声,体会到了她的意思,假装扭头去看一旁的窗户。 然后姿态优雅清傲的狐神大人火速换了勺子,笨拙地舀了好几颗核桃进自己碗里。 只要没人看到我礼仪不当,那我就没有礼仪不当。 …… 新奇又满足的午餐吃完,辛秘用热茶漱了口,又将净味用的鲜花饼在嘴里细细嚼过,吃饱喝足之后重新变成了那个高傲优雅的小姐。 霍坚也休整完了,作为这一段旅程的实际引路人,他要决定大部分的行程。 “家主和您说过吗?”他以一贯的谦恭姿势低着头,“我们只在桑州城内待一天,下午赶到渡口,明天一早就出城。然后在城外伪装成商队,护卫和杂役由家主安排,已经在城外驿站等着我们了。” 辛秘犹豫了一小会:“人数有点多了,去苗疆的商队要么是大商团运货,要么是结伴而行的一小部分走商人,像我们这样十多个的反而是最少见的。” 没想到她这样的吉祥物还正儿八经懂经商,霍坚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我们还会雇佣镖师,下午我便去购置一些绸缎布匹,再去雇人。这样本家的商人杂役,加上镖局的镖师,差不多就是完整的大型商队了。对外就说我们要去苗疆运送丝绸,再贩茶叶、药草和香料回来。” “只是……”他拱手:“您就需要假扮成女商了,可能要劳累您。” 这个年代女商不少,但也不多。因为出过几个女帝,妇女的地位并不局限于家室门厅之内,起码辛秘就知道家里很有几个走南闯北的出息姑娘。 但这也意味着,在镖师、外人面前,她不能随心所欲置身事外,起码得装出一副商队主事人的样子。 有点麻烦。 辛秘拧眉,无意识地拨弄起自己的衣袖。她毕生最怕麻烦,也最不喜欢多管闲事,这个小子说的固然是好办法,但确实很让她烦躁。 霍坚听她沉默不语,立刻表态:“您只需要装出样子即可,一应管辖之事可以交给我或者管事来。” 其实还有种方法,又能合理安排她的身份,又不用她受累……若是直接让辛秘装成大商人的娇妻美妾,他们反而更好管理商队。 但……他提都不敢和辛秘提。 不用想也知道她横眉竖目的样子。 他们又在桑州城内忙碌了一下午。 辛秘待在下榻的酒楼里,坐在窗边看着下面热热闹闹的市集,嗅着湖畔吹动杨柳的清风。带上特制的用于封锁神性的璎珞项圈,她仿佛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花季少女,对什么都感到好奇。 比如楼下叫卖的酸梅汤,对面酒楼的蟹黄汤包,游走小贩手里花里胡哨的糖块…… 侍女一直温声阻止,中间霍坚回来了一趟,看到她又好奇又渴望地看着楼下的喧嚣,忍不住叹气了。 她百年来终于能体验凡人的喜怒哀乐,等出了桑州,外面焦土赤地,又有什么还能让她开心呢?等一切尘埃落定,回到辛氏古宅,她又要做回那尊寂寥的神,无情无欲,无心无爱。 他从怀里摸出那块包了好久的狐狸糖画,轻轻地放在她的桌上。 ====== 首-发:sanyeshuwu.com (po1⒏ υip) 九只宝狐-吵 糖狐狸是金黄色的,糖体中间凝固着小小的气泡。狐狸眯着眼睛半蹲在自己庞大的尾巴上,四只小小的爪子露出来,惬意无比。 辛秘盯着它看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把它耳朵送到嘴边舔了舔。 嗯……甜甜的。 她掀开车帘,看到了骑着马走在前方半步的宽厚背影。 霍坚依然穿着那身布料粗糙结实的圆领袍,有力的小臂箍着护腕,腰间挂着他那把刀鞘黑钝平平无奇的宽刀,一副普通侍卫的打扮。 他们已经走出了桑洲城。一离开被水雾环绕的城市,那种凛冽、枯热的夹杂了黄沙的风就变得凶猛了起来,桑州城外也有渡口,也有驿站、村庄、农田,可其间穿梭着的人们脸上毫无笑容,只有酷热太阳下深沉的皱纹。 被雇佣来的镖师训练有素,收过了高额的定金,此刻正分散在货物左右,并不向主家的方向多窥探一分。 周围人的这种警惕,还有马车外风中夹杂着的极淡的毁灭和血腥的味道,这一切都鲜明地告诉辛秘—— 你已经离开了桑州,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松手放下帘子,遮蔽住外面强烈的日光。那只缺了耳朵的狐狸,她又看了一会,细细地重新用油纸布包好,放在自己的荷包里。 坐着渡船出了桑州,他们第一时间先去找了辛家在外面的落脚地,在那里接到了另一位辅助的管事,还有几名辛氏的私兵。 号称是商队的小厮,霍坚觑了一会,发现这些人都脚步沉稳有力,腰背挺直,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多半是精英暗卫之类的。 就连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那个管事,上马的时候都一派轻松身体矫健。 那是个中年人,看起来是经常在外奔波的,脸颊被晒得微黑,也穿着一副精便短打,虽然笑起来和煦又自然,但一进队就雷厉风行地翻帐本查背景,补足货物种类,采办的物资也都十分妥帖。 辛宝。 他有个很俗气的名字,但霍坚记得长老会里,多半都是这样的辈分。辛灾、辛寓……这些都是他的同辈之人。 辛氏为了这次的旅程果真准备了很多。 也是,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宝贝,人家可不得精锐尽出好好护着。 他自嘲一笑,打马上前,赶上在商队前半程行进的辛宝。 对方听的身后马蹄声响,早早扭过头来,笑出一副憨厚可亲的样子:“霍大人……啊不,霍老弟。” 这老狐狸,不着痕迹地讽刺敲打他呢,时刻提醒他是个被贬官判罪之人。 霍坚没有在意,赶上前去与他并骑:“辛管事,下一个落脚点是长守村。村中人几乎都投奔了桑洲城,多半成了空村,恐有野兽,在下愿先着人前去调查。” 辛宝惊喜一笑:“还是霍老弟想得周全呐!真是劳烦你了,小六、小九,你们点几个镖师跟着霍老弟一起去吧,如果能住人就发个信号,你们先行在那里做些清扫。” 小六小九恐怕都是辛六辛九,单位数字取名,是真正的精锐。 带走镖师去探路也是老江湖的做法,一方面他们行走江湖多年,对侦察地形很有经验。另一方面如果全带私兵去,留下的镖师人数彻底多于私兵,说不定还有被反咬一口的危险。 尽管他们雇佣了桑州声望最高的柴氏镖局,但警惕心永远不是坏事。 霍坚叹了一口气,也放了心让这个人统领商队。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商队靠后,青布朴素的马车,转头打马去执行自己的任务。 去往长守村的路上,越远离桑州,环境就越发贫瘠荒芜。 快到村口的时候霍坚看到了满眼的焦黑。 那是村外的一片树丛草场,如果没有战乱的话,这里会种着梨树杏树,有小溪潺潺流过村边的大石,现在这个天气,坐在石边摘野杏来吃,会是村人最喜欢的休息方式。 但是没有如果,人对权势的欲望是无穷的,这场纷争的大火已经烧遍了大历,也将这个平凡快乐的小村庄付之一炬。 随性的镖师们也唏嘘,虽然他们经常在外奔波,但每次回到桑州城再出来,都会再次叹息。 穿过倒塌损毁的村口门牌,他们四下分头去勘察,没发现什么野兽在这里筑巢,只有边缘一家农户的马棚里有几个陈旧的小爪印,看起来像黄鼠狼什么的。 这些小东西没什么杀伤力,大东西也没见踪影,大家一致决定可以在这里落脚。 橙黄色的焰火在空中炸开,给村外慢行的商队通知,先头的几骑将马拴在村里一处较大的建筑外,开始着手清理杂物。 这里像是祠堂,尚算可以的木料保存了下来,一旁还有几个隐蔽的耳房,可以分出来给辛秘和她的侍女,还有女镖师住。 霍坚与辛六辛九商议了一番,选定了最完好隐蔽的一间小室作为辛秘的住所,两名暗卫进去布置,霍坚在门边四下观察,检查有无遗漏。 忙活了一会,基本清理出一个能住人的空地,镖师们坐在门边喝水休息起来。 霍坚武功高强,耳目聪敏,自然能听到身后镖师们细语。 “他们这是要让那个辛家的女商住里面吧?照顾的可真上心……” “那是自然,你们没看到那位吗?隔着纱笠都能看出来一等一的身段,又是辛家人,想必姿色也是绝佳的,这要是我家的,肯定也当眼珠子供着。” “做你的春秋大梦……”有人啐他:“辛家人又有钱又有貌,侍女怕是都看不上你,什么你家我家的。” “就是啊,”还有人窃笑,语气轻佻:“能享用辛家女的一向都是贵人,皇帝老儿,几位郡王,还有那些望族,谁家里没几个辛氏美妾啊……?” 这话说的相当失礼。 霍坚沉了脸,一手扶在自己的宽刀上,沉声喝止:“还请诸位慎言。” 屋里的两名暗卫也听到了,他们搬动倒塌横梁的声音消失了,呼吸与脚步都开始放轻,这是武人开始蓄力的象征。 他们的家族乃至家神被侮辱了,自然不想忍耐。 但霍坚并不想镖师与私兵这么快就撕破脸,起码不能公然械斗,否则往后商队很难一条心。但是为了做做样子稳住双方,他宽刀出鞘,刀尖摩擦在地面上,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刮出跳跃的火花,杀气凛然。 镖师那边也带了一个话事人来,那是个脸上有一条长长疤痕的精壮汉子,因为天热而挽起衣袖,露出鼓涨的小臂肌肉。 精壮汉子迎上前来,垂首抱拳:“是我们家的新手不懂规矩,背后议论主家,我会处理他,不会再犯!” 辛六辛九二人已经站在耳房的门边,神色平静暗含威胁。 那汉子看了看他们,向身后一挥手:“柴桂,滚出来!” 刚刚说闲话的年轻人踌躇着上前几步,脸色惴惴不安,偏要强撑着嘴硬:“我说错什么了?谁不知道辛氏家神是个狐狸精,他们天生就擅于此道……” 强硬的一拳打断了他的话,也打断了他的鼻梁骨。 镖局话事人脸色铁青收回手来,拳头关节微红,粘着几痕血丝。 霍坚冷眼看着,并不阻止。一次冒犯已是不该,屡教不改更犯了大错,这样的一张嘴不吃到教训怕是迟早要出事。 柴氏镖局那个小头目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怒斥他:“柴桂,罚俸半年,回去给我思过一个月!滚回去,这趟用不着你了!” 这心高气盛的年轻人心中已有怨念,再跟着商队还要惹祸。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前辈,咬了咬牙,一转身就抓着自己的刀跑出祠堂。 小头目并不管他,转身向霍坚请罪:“我御下无方,愿免除叁成费用以示歉意。” 辛氏护卫二人并不出声,霍坚自然地接过了商议的担子,一番你来我往的推拒礼让后,气氛已经基本恢复平静。 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 商队众人到达的时候,这次辛秘从马车里下来,切切实实地将杨柳身段还有那副角色容貌展露无遗,镖师们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看来柴家的头目还是有警告过自己的手下。 辛宝去张罗货物,霍坚就代替他的位置守在带着薄薄一层纱笠的辛秘身边。 脱去神的皮囊,她变成了一个再羸弱不过的凡人,这样的初暑天气也会感到炎热。她抬起细白的手腕扇风,削葱样的一截从宽大的深色袖子里露了出来,带着细细的碧玉手镯。 “霍大人。”伪装成女商高冷不语的前家神憋了一会,忍不住小声叫他。 霍坚侧目看过去,对上她轻纱后圆滚滚的浓黑双眸。 分明是浓艳的容色,此刻眼角下垂,满含期望,竟有种初生小狗狗般的可怜了。 “饭呢?”小狗狗偏偏还用一副骄横的语气小声质问他:“我饿了,你带人来的这么早,有准备好饭吗?” ——做人的辛秘,拥有一副令人惊讶的好胃口呢。 ========= 可恶,按我的大纲,他们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身体接触,但是我想了想我这个文是在哪发的,好家伙,是在po啊!没肉的po还叫po吗!难受住了,该怎么合理正常地炖肉吃啊! 基友:建议偷摸给我炖 姐妹萌,你们拿基友当小可爱,但她只想做条狗 一只老实人-夏夜 【【与剧情无关的肉汤番外,想保证剧情流畅性可以先不看!】】 外面在打雷。 夏夜的滚滚热浪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驱散,锋利的闪电撕破天空,寂静的室内一瞬间恍若白昼。 辛秘在雷声中惊醒,窗户未关,有水汽的凉风吹拂过床帘。 这种湿润的感觉让她在初醒的模糊里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静谧幽深的古宅里。 但随即这份恍然就被打破了。 一双有力的手臂关上了她的窗户,夹杂着湿润雨丝的夜风被阻隔,在木窗的吱呀声中,她抬头看过去,借着月光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挺拔身影。 霍坚散着发,穿着一袭松垮寝衣,胸口隐约露出有力的起伏。 “您醒了?”他的声音带着些北地的沙哑,在寂静夜色中低沉响起:“害怕打雷吗?” 他还是那副守礼的样子,端着灯盏低着头站在她的床帐之外,目光没有一丝逾距,仿佛只是一个衷心的侍卫,因为担心自己所守护的少女而冒雨前来。 但……真正懂得分寸的人,会在深夜进入神祗的卧房吗? 辛秘坐起身来,云雾般的鬓发松松流泻,锦被下包裹着玲珑的身体。 她看着床帐外的黑影,点漆般的眸中写满被冒犯的不悦。 “进来。”她命令。 帐外的男人一僵,并不行动,面容垂得更低,仿佛是真的谦卑忠仆。 然而辛秘并没有忘记他眼中的猛兽,她冷笑一声,伸出姣白的腿,珠玉般的脚趾掀起一点床帐,让自己锦裘堆迭的软红床幔在他面前露出一角。 “进来,或者滚出去。”她冷漠又高傲,月光在脚下踩碎,像是践踏人心的修罗。 垂首的男人抬起头来,月光从他伟岸的身后洒下,看不清他的面孔,但辛秘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犹如浸饱了毒汁的兽齿,要将她嚼碎吞下。 他动了。 灯盏被挥灭,打翻在地板上,微弱的火苗熄灭。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上了她的小腿,存在感鲜明的粗茧在她薄薄的皮肤上擦过,接着那只手的主人膝行而来,她柔软的床面接纳了更为沉重的身体,缓慢下陷。 纱幔挥起又落下,男人的火热身体包裹上来。 他像是被逼迫无奈的仆从,口中道着失礼,却又像是最无可救药的恶棍,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衣领松开的颈边。 钳制着她小腿的手掌并不松开,一路绵延而上,伸进她松垮寝衣下不盈一握的腰肢上,捕兽夹般牢牢封锁。 “不装了?”冰冷的神女注视着他。 她被卑贱的下仆压制在身下,仍然高傲地像是端坐在云端,即使只是凡人之躯,只有一具羸弱的肉体和怦咚跳动的心脏。 “这是您的命令。”霍坚回答她,湿润的吐息晕红她玉白的耳垂。 她的寝衣散开了,不知该怪睡时的磨蹭还是此刻在腰上作乱的手,名贵的衣料向两边滑开,如同珍珠白的雪肤在蚌壳间出现。 神女无情地嘲笑:“我并没有命令你触碰我的身体。” 嘴上斥责,她却无声抬起一条狡猾的腿,水蛇般攀上他的腰侧。 大腿内侧接触的肌肉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倏地绷紧,他狼狈地寻找她的眼睛,像是茫然可怜掉在陷阱里的猛兽。 可她不看他,肆意妄为的神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依然美得让人窒息,男人目光徒劳地追寻着她,胸膛起伏。他猛地俯下身体,去撕咬她的嘴唇,困兽犹斗。 冰冷的玉白膏脂在他手心里融化,深沉的月色下她胸前的项圈散发着莹润光泽,珠翠闪烁,黄金温润。 一切的源头都是这个细细的圈,它给了她情感,给了她欲望。若有一天她解下它,重新拿回自己神的身份与地位,那现在……这床幔间靡丽的一切,要如何才能遗忘? 霍坚不愿意去想。 如果只是神太过寂寞,想要玩弄自己的祭品。 ……那他甘之如饴。 在他平淡暗含苦痛的颤抖眸光中,辛秘笑了一声,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男人的脸并不细滑,而是一种在边关磨炼而来的粗粝与风霜。 “你看起来快哭了。”她轻声地念着,在他的鼻梁上轻轻一吻。 然后被他抓住,狂风暴雨般的反攻。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逃命的出口,嘴唇胡乱地在她漂亮的下唇上一吮,接着是下颌,修长的脖颈、肩膀、胸口……每一寸肌肤他都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去接近。 亲吻更像是对神明的进献。 他用湿润的唇舌取悦着自己的神,一寸寸舔舐过她紧绷的腰肢,在袅绕的轻声抽吸中,他吻上了她的小腹。 那里雪白、平坦,不着寸缕,正因为主人的急促呼吸而不断起伏。 接着是莹润的大腿,微粉的膝盖和线条流畅的小腿,火热的舌面留下一道液线,在皎洁雪肤上蜿蜒而下。 辛秘轻轻喘息着,化身为凡人的身体拥有着凡人的一切,七情六欲、五感六识。 她并不明白自己的目光为什么会追寻着这个罪臣,但这并不影响曾经高傲的神明直白而热烈地满足自己。 “我命令……嗯、命令你,”白玉般优美的身体微颤,她双颊晕红,因为一个忽然用上牙齿的轻咬而战栗:“……要让我舒服。” 欲念与爱意,都令她新奇,却绝不让她感到厌恶。 霍坚苦闷地喘息,汗珠从额前鬓间滚滚而落,高热的夏夜似乎要将他整个吞没,只有她的身体是沁凉柔软的。 雷声撕裂满室暧昧声息,他起身抱住了她:“……遵命。” 神女的身体莹润洁白,带着不触人间烟火的冰凉冷淡,他的牙齿咬在她纤长的颈项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红痕。他想要将她撕裂、嚼碎、吞下肚去,最终却只是缠绵不已地亲吻着她。 纱绸的寝衣顺着打开的双臂倏然滑落,辛秘轻笑着,将下唇咬得绯红,明明灭灭的月光照亮她轻颤的胸脯。 金黄的项圈搭在雪白乳团上,玉石璎珞缀在嫩肉之间,一时间竟不知是哪里更耀眼。 霍坚不敢看,总觉得自己粗俗的目光都是对她的亵渎。但他又不舍得就这样放手,只能苦闷地喘息着,低下头去,含住红得惊心动魄的那里吮。 “嗯……”辛秘仰头,将自己的身体完全依靠在他掌间,后背沁出薄薄的汗,打湿他托着她腰身的手。 舌面每一次卷缩含吮都像是浪漫的折磨,辛秘细细叫出声,这莺鸟啼哭般缠绵的声线又被滚滚的雷鸣吞没掩盖。 他的手好大好烫,覆在胸口揉捏几乎将她烫伤,辛秘呜咽着,双腿无意识地在床面上碾动,小腹深处蔓延开一种陌生酸软的感觉。 她的不安被霍坚捕捉到,男人喘息着从她胸口抬起头来,方正的下颌蹭的湿漉漉,口唇之间与嫩红乳尖连出暧昧的银丝。 “您怕了,就可以停下的。”他额角筋络微微跳动,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寝衣敞开,露出坚实的胸膛。 上面伤痕累累。 辛秘双腿索性都攀上他有力的腰腹,眼角晕红高挑:“我才不怕。” 从未被他人造访过的秘地被轻轻一碰,她腰肢轻弹,又被缓缓压制,男人粗粝的手指温柔又坚定,不容拒绝地分开湿润的唇瓣,在嫩肉间隐没摩挲。 奇妙的愉悦攀升而起来,辛秘抓破了他的脊背,红唇轻启,暧昧吐息。 这种萦绕着四肢百骸的快感让她觉得昏沉又陌生,原来凡人的身躯有这样的欲求,似是被恶鬼缠绕,又仿若置身神国…… 紧紧合拢的两片花唇被揉开,湿润的手指胡乱穿梭,沾染了气息模糊的花液,又来按揉花瓣之间的宝珠。 “唔嗯……”辛秘并不懂得凡人的廉耻羞窘,她很喜欢这种让人手脚皆软的快乐,整个身体都软绵绵地敞开着,热烈又高傲地命令着服务自己的仆从:“再、再快一点嗯……” 可霍坚手下加了几分力道,她又承受不住一般颤声呜咽,腰肢扭动着要逃脱他的桎梏。 “嗒。”他的汗滚落在她的胸口,炸开小小的水花。 在极乐中翻腾不休的女人睁开双眸,那黑眼再不是古井无波,湿润情欲化作朦胧的水雾,让她的双眼变成无底沼泽,要将他溺毙。 他的手掌规律地揉动捻拧着,幽香阵阵的花液随着他的颤动汩汩流出,沾湿他的手臂,又逐渐漫延开来,打湿她臀下的大片床褥。 夹着他的雪白大腿经络阵阵紧绷,她似乎绷成一根快要断掉的弦。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些什么,但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花瓣般的嘴唇无助呢喃,她额上渗出细汗,手指在他臂上胡乱攀附。 “不、这不对……嗯……”她高傲索求的快感此刻来的太多太猛烈,像是灭顶的潮水,将她汹涌吞没。 那一刻烈焰弥天,窗外暴雨正酣,雷鸣如疾,她在床上、在他掌间融化,失神的尖叫被雷声掩盖,只有暗流的水液无声证明着神明的溃散。 雪白娇躯抽搐未歇,她黑发在床铺间揉乱,眼角渗出细细一滴泪,又被沉默的仆从吻去。 “您还满意吗?”他沙哑地开口,被寝衣遮蔽的下身狼狈鼓起。 床帏似乎变成了香软的陷阱,他被牢牢捉住,一动都不能。 高傲的神明裸露着玉白身躯,每一寸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的精致。她抬起腿来,腿心的软瓣吐出汩汩蜜液。 “尚可。”神明喘息着说,她将雪白足底踩向他胯间狰狞的凸起:“作为奖励,我允许你在我面前纾解你自己。” ——任性的神。 ======== 惹!先炖个开胃肉汤喝喝!不是我不开大,是男主身上还有个伏笔没铺开!但是这个地方又很有味道很性感,如果脱了衣服真正干,不写这里就很难受,所以只能让他不脱衣服光出力了!!! 两个人的相处基本就是这样的,先给各位小馋猫们过过眼瘾!真正吃还要靠后一点! 基友:笑死,断在这里是不是因为你不会写男的撸? (确实,只会写女性向前戏) 十只宝狐-训 暑热未消,商队的晚餐很简单,猎两只兔子炖了肉汤,再将饼烤热泡开,就是一顿美味饱腹的晚餐。 当然,辛秘的那一份不会这样简陋。 辛宝亲自安排了人,去远处猎来了鸡,武功高强的顶尖暗卫辛六亲自拔毛宰鸡,再交给那位精明强干的侍女,没过一会,一盅飘着香气的鸡肉羹就被送到了耳室里。 许是不想表现出自己的重视,辛宝虽然眼角一直往那边瞟,但始终没有亲自去看。一直到最后侍女端着被吃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出来,他才舒了一口气,大口喝起了自己碗里的肉汤。 晚餐吃完,分配好轮流守夜的人,这个谨慎的中年人才走进耳房去,汇报自己的工作。 霍坚被分配了守上半夜。他在队伍里的角色只是商队护卫小头目,仍需要做这些琐碎之事,不过多年的军旅生涯让他从未松懈,也不是什么困难。 在荒废的村庄里细细巡逻一圈,确定白天没什么遗漏,也没什么潜伏的危机,再回到驻扎的祠堂里时,月亮已经升到最高,夜深了。 闹哄哄的商队众人都疲倦地粗粗洗去风尘,靠在自己垫子上休憩起来。 霍坚最后看了一眼烛光已熄的耳房,辛六与辛九就在最靠近门边的地方躺着,连带着辛宝等辛家众人都一排一排地有序安排在耳房外,辛秘的安全已经得到了最大的保障。 他放了点心,将古朴宽刀配好,起身走向自己守夜的院门口。 守夜是二人一组,分配给他一起的是白天那个管事的镖局汉子。也许是觉得自己手下人犯了错事,他自请来守上半夜以示歉意。 隔着火把的光芒,他向霍坚点了点头。 两人都是江湖老手,只是一个走南闯北野路子,一个身上带着官家的气势,互相都有些生疏,淡淡抱拳示意后便分站在院门两边守夜。 无言了一会,月色下只有晚风吹动树丛的沙沙声,镖局的管事汉子从怀中摸出酒囊喝了一口,辛辣的酒香传来,他豪迈地一抹嘴,将水囊递向霍坚:“在下柴荣武,白天的事多有冒犯了。” 霍坚沉默着接过酒囊,也仰头喝了一大口。 酒很烈,不算劣的品质,但也算不上醇厚绵柔,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夹杂着火苗从喉咙口划过,很合武人的心意。 “好酒。”他称赞道,一手将酒囊送了回去:“在下霍坚。” “霍老弟年纪轻轻,却是一手好功夫啊。”柴荣武爽朗地笑了起来。 下午他们镖局的人说闲话自然是小小声的来,结果还是被这个不苟言笑的高大男人听了个清楚,这种耳力可不多见。 “不敢当。”霍坚并不接他的话,抱拳回礼。 柴荣武叹气:“霍老弟当得起,看着不过而立,一身造诣已是远超我等。也不知道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什么时候才能练出您这半分气度。” 他是在引出什么话题,霍坚保持着那副倾听的姿态,听他下文。 “我那侄子……说来惭愧,就是下午那个嘴上没把门的臭小子。”精壮的汉子有些支吾,深黑的脸在火把照耀下泛起红光:“我大哥老年得子,宠爱得太过,只让他学了拳脚功夫,性子却未养好。这次让他跟着我第一次走躺镖,他还闹出了这样的丑事……唉,希望他回家去大哥能好好罚他。” 面前这人是柴氏镖局的叁把头,即当家人的叁弟,那他说的大哥和侄子,恐怕就是柴家的家主和少主人了。 霍坚不动声色地听着,并不接话。 柴荣武看他反应,一咬牙,弯腰躬身:“霍大人看着不像白身……我们柴氏只想混口饭吃,绝无他意,下午那段小插曲,还望霍大人海涵。” 他手里赛过来一块两指粗的金条,这可不是小数目。 霍坚接过来掂了掂,有些自嘲。自以为是个混江湖的老油子,结果这么快就被人家看出来曾经有过官场的痕迹……这个柴荣武还以为卷入了什么官家和辛氏的交易,生怕自己惹到问题,这才小心翼翼地贿赂他。 不过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个被免官的大将军,也不知道身后护送的是什么人吧。 霍坚笑了一声,将那块金条还了回去:“这声大人当不起。霍某曾经不过是个小小大头兵,受了伤这才获准回乡,被招来做些护卫的买卖。” “这……”柴荣武似信非信,有些犹疑地看着他,嘴上还在小心发问:“那我那侄儿做的蠢事,可有惹怒主家?若是主家不满意,柴氏镖局大当家会亲自来谢罪。” “白天已经解决的问题,他也已经吃到了教训,这事就算是翻篇了。”霍坚不欲再纠缠下去,柴家人怕惹事,他们现在又何尝不是? 这番旅程,能默默无闻地结束最好,一点风吹草动都怕会引起多方的注意。 得到了保证,柴荣武终于放了点心,这次换了两个银锭给他,霍坚没有再推辞。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分完了酒,最终还是无话可说的尴尬,柴荣武主动提出去祠堂外巡视,拱了拱手便提脚离开。 夜色更浓,漫天星斗在树丛间投下星辉,留下的火把被风吹得跃动不已,霍坚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张牙舞爪。 他斜靠着院门的竹篱,抱臂看着闪烁的火苗,耳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声响。 那是……小小绣鞋的脚步声,又轻又软。 他站直了身体。 身后传来了冷峭的嘲讽:“哟,这么快就和人家称兄道弟了?” “……”霍坚转过身去,果然是辛秘,她正披散着长发站在他身后,面色淡淡的,只是看他的表情像看掉在地上又被踩了一脚的果子。 ……他又做了什么错事吗? “用辛家的名义收钱,很满足吗?”高傲的少女扬起尖尖下颌,点漆眸子润润的。 “您不知道我为什么收钱吗?”霍坚低着头,想解释给她听,小鬼难缠,收柴荣武几锭碎银可以让他觉得已经压下了这件事,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况且以霍坚曾经的官职,如今他也不会在意这些碎银。 狐神冷冷地瞄着他:“我知道,你不就是为了压下他的心事顺便打好关系吗?” 这些确实是原因……霍坚低着头没有说话,视野里那双绣鞋花纹精致,因为出门在外而换掉了绒球颤颤的款式,但上面的纹绣仍然贵气逼人。 “你是不是觉得他很好打发?” 辛秘肉眼可见情绪不好,嘴角嘲讽地一扯:“柴家的那小子,财运波动巨大,原身的命格里财运一路逼仄,注定要过平平淡淡甚至有些贫困的一辈子。但由于后天改变,他现在的财运一路暴涨,这意味着他会时不时发一笔横财。” “——横财,你不会想不到作为一个镖师,横财是怎么来的吧?”辛秘斜斜瞥他,冷漠的表情没有神身时那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感,只剩下骄傲的刺:“他讨好你,可不只是你想的那样,还怕我们追究起来,把他以前做过的事翻出来。对辛家动手太过冒险,所以我们还是安全的,但你若是真的被他蒙蔽的话,我就要怀疑这次跟着你出行到底是否能成功了。” 她穿着素白的长衣,长发披散垂落,像朵午夜的白净栀子。任谁看她,都不会觉得这个瘦弱清丽的少女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特质……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却能看出他人的财运、一生。 即使封锁了神力,她也还是那个讳名为“宝狐”的神。 霍坚让自己不要抬头去看她,即使胸口有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堵着,他也只是像个衷心的仆从一般,拱手低头:“……受教了,是我大意。” 他只看出柴荣武不太一般,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实,说不定还见过血,却想不到他手中还牵涉过夺财的案子。 “银子收了就好,安抚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发现与自己共事的是同样的人。”辛秘吩咐他,声音又轻又冷:“只是不要再轻信于人了,你为什么会丢了兵符,还没记住吗?” 霍坚一僵,高大挺拔的男人一瞬间冻结。 神女最后看了他几眼,转身离去,只余下发上袖间靡丽香气。 “你也是人,你应当知晓人类有多复杂的。”她的声音消散在夜风里,如同一缕云絮般的轻烟。 是啊—— 他知道的,人性究竟有多复杂。 曾经给他一饭之恩,又悉心教导了他十年的恩师,因为不可触及的诺言中的高官厚禄,欺骗了他,让他独自带兵,去迎击边塞大军。 少了主力的军队几乎全灭,连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几乎死去,而本该包夹而来的援军迟迟不来,苦熬了七天,他再也撑不住了。 再醒过来,他已经不再是镇北大将军,昔日恩师将一切阴云诡谲都推给了他。而那块代表着他十年来鲜血与伤疤、还有兄弟们性命的虎符,也被褫夺,到了一个弄臣手中。 “位卑未敢忘忧国”是他的恩师教给他的第一句话,以身为盾遍守大历疆土,则是恩师言传身教的血的信条。 恩师可以为疆土、为人民付出生命,甚至断掉一臂,仍然在战场上坚守,直至鏖战几天几夜后敌军退尽。 ……却也可以只是因为儿子的仕途,就将上万大历男儿送入必死的圈套,几乎颠覆周氏大历的王座。 他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子呢?那个被他从边关冰原下无意间刨出来的流浪儿,怀着一腔傻傻热血,一路跟着他拼死搏杀,从小兵、小队长、千兵长……做到了大将军,他最骄傲的学生。 也许是想过的,只是这个傻小子从来没有那么重要吧。 也许他老了?曾经的少年壮志已经被磨化了,变成了衰朽腐骨,所追求的从国泰民安变成了高官厚爵。 ——但不管怎样,他霍坚已经是站在这里的罪臣了。 高大的男人沉默着,双拳紧握,手背青筋崩起。 ================= 霍坚,不算傻,但也不是超级精明 基友:其实傻一点也挺好的,人傻被人骑。 ?你好骚啊 十一只宝狐-醒 长守村的一夜很快过去,商队众人清晨就起身,开始收拾行李,伺喂马匹,一天的劳碌即将开始。 辛秘闭着眼睛,听到隔着一座屏风的侍女也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 她走了出去,过了不久就传来了小小的水声,是在给自己的主人准备晨间洗漱的热水。 有热汤的味道传来,粗野的俚语交谈、马匹的走动声、货箱的碰撞,都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这是她在辛氏老宅很少接触的杂乱民音。 辛秘睁开眼睛,瀚然双眸映着窗外的苍青天色,没有半分睡意。 ……嗯,她有些睡不着。 自从变回凡人,她就几乎没有安然睡眠过。身体很疲惫,自己也清楚知道凡人的体质需要睡眠来休息,不然会吃不消的。 但,大概是经过了百年多无眠的岁月,她的意识不习惯放松对身体的控制陷入酣眠,所以最近几天,她都几乎合着眼躺到天亮。 累是真的累,有时候晚上也会很无聊,所以会向暗卫示意一下出门逛逛。 昨天也是这样才碰到守夜的霍坚犯傻,忍不住怼了他。 其实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放松警惕被骗了,又不会影响到她,她可没有那么容易被人类骗到,更何况周围生活的也都是擅长经营钻研的人精,早就对这些人情世故精通得不能再精通。 要不是……要不是曾经听说过他,她也不会恨铁不成钢了。 当她还是个被供奉在古老庭院里的家神,辛枝和辛梓的父母还没有离去时,她曾经与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辛枝辛梓二人是双胞胎,姐姐要早降生几分钟,然后才是先天瘦弱的弟弟,接着就被等待在外的辛秘挨个抱了抱作为祝福,而两人的脾性几乎都继承了他们的父亲辛莘,又赤诚又机灵。 辛莘常年在外,每次回家,都会给闲坐在庭院里的辛秘带些稀罕的玩意,再给她讲讲自己的见闻。 “这是钟海国的首饰,那边的女子大多皮肤黧黑,但我觉得您这般雪肤花容也很适合这种异域风情。” “嗨,多大点事儿,遇到山贼了呗。不过还好我跟您的暗卫学了两手武艺,还砍了个山贼的脑袋呢。” “现在大历乱得很,这样似乎是不对的,可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改变它,我会努力找到方法的。” “我遇到了一个女子,她不是话本和诗集里说的端庄好妇,但我很喜欢她,这次回来就是跟您借个面子,让我去提亲!” …… 眼睛亮闪闪的年轻人鼓动着她替他去跟家族里的人说,毕竟他心仪的女子不仅是平民,还是个胡人,这段关系显然不会被长老们所祝福。 不过如果是家神开口,就又不一样了。 辛秘虽然守护了辛家许多年,但还真没什么朋友,被辛莘撒娇发泼地恳求了几天,犹豫了一会也就真的去了。 等下一次见面,辛莘就带着一个头发卷卷、高鼻深目的美艳女子出现了。那个胡人女子规规矩矩穿着新妇的罗裙,走路却像小鹿一样健康灵活。 “这是我娘子,阿伊罗。”骄傲的年轻人鼻子翘到天上:“她跑得比我还快!” 阿伊罗看到辛秘,也是眼前一亮,一个猛子就扎了过来,上上下下地看着她:“你可真漂亮!比日勒雪山都美,眼睛比最深的亡骨井都黑!” …… 神的岁月太过漫长,又一成不变。因而有什么事情突发时,她第一反应是愣了好久。 辛莘快死了,他残破的身体被运回辛氏老宅的时候,整条幽深的白玉长廊上上都洒满了血。 他在外行走的时候,遇到了暴动的流民,又或许是逃跑的叛军,没人知道。 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 从白玉狐狸们那里嗅到了血腥味,辛秘站在他的床前,有些无言的悲伤。她守护家族的这些年来,看过了太多的别离,可每一次都仍会让她难过。 “嗨,多大点事儿。”奄奄一息的男人笑都笑不出来,还是努力安抚着她:“我死了之后,就只有阿伊罗还有那两个兔崽子陪您玩了,您可不要把他们惯坏啊。” 他不再年轻了,因为在外奔波的风沙,眼角已经有了皱纹。 那双曾经亮晶晶的眼睛,也在一点点地失去焦距。 “其实我还挺想活下去的……”他喘了喘气,“如果,如果有什么厉害的大将军,能守好我们的国家……就太好了。” 他死去之后,源源不断的动乱愈演愈烈,各路武将层出不穷,唯有一个名叫霍坚的年轻人在战报上被一再提起。 这个一路爬升的“仁将”几乎以一己之力镇守北部阔大边境多年。 所以,面对这个曾经镇守边疆抵御外敌的镇北大将军,满身血肉功勋的忠臣,她曾经有过好奇。 但随即她就发现,这个人现在只是个落魄的迷茫武夫。 他的身手还在,但他的将心已经失去了。 辛秘……不是不失望的。 “大人,您该起身了。”屏风后的侍女出声喊她,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睁开眼睛,推开被子下床,头发松松懈懈,从肩头流水般滑落。 桑州地处中原,分外湿热,即使出了桑州,炎热的天气也没有立即好转,反而因为水汽的减少而更加难熬。 她出行带着的衣服都是轻薄的夏装,但毕竟行走在外,又不能太过单薄,这副凡人的躯体真是吃尽苦头。 “您就不该答应他的。”侍女并不知道完整内情,只知道官家要命令自家家神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不能被外人知道。 但看着一向在家里呼风唤雨一求百应的狐神大人委屈自己住在这个小破祠堂里,因为炎热而香汗淋漓,而且……虽然她不说,但狐神眼下的微青作为贴身侍女她看的一清二楚。 她憋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抱怨了。 辛秘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孩子还年轻,来自不太偏远又不是主枝的旁氏,她是真真正正把她当作老神仙一样恭敬崇拜的。 她觉得有些好笑:“可是我不去,你们就要被杀头呀。”她开着玩笑,逗弄小侍女。 侍女瞪圆了眼睛,似是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她皱眉咬唇,思考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看辛秘脸色:“那……也许是我们命中该有一劫?您已经照顾了我们百年多,做的足够了。” “傻孩子。”辛秘失笑,没有再逗她,起身洗漱。 她做的……远远不够回报这些人的期待。 从长守村出发,要转道途径孟县,走上一整天,才算正式走出桑州辖地,也就更危险一点。 霍坚和镖局经验丰富的镖师们商讨着路线,大家的一致想法都是走官道,虽然近些年战火燎天,官道疏于维护,没有以前那么安全了,但起码辛氏商队跟各方势力关系都不错。 直白点说就是每年给的钱多,关节都打通了,各方都会给些薄面,总是会比翻山越岭要安全一些。 因此大家没怎么讨论就出发了,辛宝骑着自己的马,亲自护送在那辆马车旁边。 霍坚落后他两个马身,跟随其后。 他看到一个青色衣衫的背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是那名侍女。 没有故意竖起耳朵去听,但他的常年习武,行走在外时五感都是全神贯注的,因而难免听了一耳朵。 “……大人怕是今晚依然没有入眠。”那位精明的侍女小声汇报,声音里难掩紧张。 辛宝沉默不语,但神色估计也不怎么好看:“……大人可有说哪里不适?” 侍女咬唇:“正是没有,奴才觉得束手无策。大人什么都不说,简直好伺候的很,只是对食物要求高了一点,这也好满足……只是晚上整晚整晚不会入睡,奴在屏风外听大人的呼吸,一直清醒着的。” “这样下去不行。”侍女低落不已:“大人并不会告诉我等,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受着……奴婢太失职了。” 辛宝低声劝了她几句,让她回去了。 只是他的情绪也不好,中午停下来歇息的时候,霍坚看到他脸色阴沉,眉头皱得很紧。 这些人都很重视自己的家神,是他强人所难,让他们为难了。 他沉默着,打马赶上那辆马车。 辛秘在里面坐了一上午,中午惯常是要下来走一走散散心的,他过去的时候正赶上侍女掀开车帘,一只雪白雪白的手臂扶着门边,纤细的身影跨了出来。 带着薄纱的女人微微抬头,冷艳的面容没有表情,眼下带着微微的青黑。 她看着他,声音冷漠:“霍大人?你来干什么?” ======= 基友:直接做晕过去? ?草,也太快了 十二只宝狐-竹 霍坚是极北平原的原住民,毗邻日勒雪山,那里的住民祖上代代混杂了胡人血统,因而他的模样也带着边塞的冷硬,与这湿热温暖的水乡格格不入。 一头有些微卷的泛棕长发为了出行方便高高束起,露出宽阔方正的额头和挺直的鼻梁。他其实看起来有些凶的,而这种生人勿近的震慑感在那双阳光下泛出浅褐色的眸子加持下,更加鲜明了。 更不要说他宽阔的肩膀、骨节粗糙的大手,甚至腰上还挎着一把古朴粗大的黑色宽刀。 侍女一转眼看到这尊煞神一样的男人黑沉沉靠近家神的马车,吓了一大跳,手几乎已经摸上了袖中暗藏的软剑。 辛秘素白的手从枣红色骑装袖中伸出,及时按住了侍女的动作,周围似乎无人注意到这里紧张的气氛。 但霍坚知道辛秘这次出门起码带了十个以上的顶级暗卫,除了装作小厮守在马车周围的辛六到辛十,起码还有一拨人散开潜伏在附近,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更不要提其他私兵了。 他若是想动手,也不是无法伤害她,但恐怕下一秒他的头也要落地了。 男人沉默地低着头,好像瀚然无声的山岳,他双手离开自己的佩刀,轻轻地举了起来。 ——我没有恶意。 他似乎能感受到冰凉的视线,神祗化身的少女隔着一层薄而透的纱帘扫视着他,估量着他。 这种感觉让他有种当年从难民堆里逃出来,被带去军队里,挑剔的士官一个个看过这些面黄肌瘦的孩子,从而决定他们的生死去留时那种令人窒息的挤压感。 他分明已经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稚龄孩童,可在神明面前,即使只是凡人之躯,他仍然如此谦恭。 辛秘看了他一会,确定这人不是来怀恨在心来报昨天的训话之仇的,才一挑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霍大人?找我做什么?” 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但是看到她疲惫的身影,下意识地站了出来。 霍坚叹了一声,向她微微一拱手:“斗胆,请您去林间小叙一番。” 这是要避开人的意思。 辛秘想了一会,点头允了,挥开担心的侍女,率先走进路旁茂盛的竹林中。 霍坚向看过来的辛宝和辛家众人一礼,就转身跟上了她细瘦的背影,规规矩矩地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她枣红的下摆上,她走他跟,她停他立时站住,不逾越分毫。 直到走到竹林深处,商队的车马喧哗已经轻不可闻时,辛秘才站住脚步,回头瞟自己身后跟着的大个子:“这里够远了吧。” 他不看她,分明是很高大的体格,却把头埋得很低,像只乖巧的猛兽。 刚刚走路时也是,对方人高腿长,为了配合她在林间迈过树根而缓慢的行进速度,他几乎是小碎步走着的。 她察觉到这种古怪的迁就好像并不仅仅是出于对神的畏惧,还有些什么她不懂的东西在内,因而有些不悦,口气也并不温和。 霍坚没料到她开口就是暴风雨,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您是否身体不适?” “就这些?从哪偷听到的。”辛秘冷嘲热讽,不饿肚子的时候对他可以说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半点不想这人曾经给她偷摸带过糖。 “是啊,我是身体不舒服。凡人之躯的一切都让我觉得疲惫,我能感觉到以现在的状态再走不出两日,这具身体就要病倒了。”美貌而冰冷的女子半靠在青翠的绿竹上,咄咄逼人。 她不愿意让真正记挂自己的人担心,因而绝不肯吐露自己的困境。现在面对这个看不惯的、让她这么难受的罪魁祸首,这些负面的抱怨却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她在他沉默的面容下读到了那丝挣扎的愧疚,这意味着她可以伤害到他,这让神明感到报复的愉悦。 霍坚果然僵住了,他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无措,几乎就要抬起头来好好看看她的脸色……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有双拳在身侧收紧。 “您可以回去的,”他低语:“是霍某失职,没有照顾好辛氏家神,接下来的旅途在下可以自行上路。” 辛秘有些稀奇地打量着他,没听出什么玩笑的意思:“哦?那你主家不会罚你吗?” 她有些恶意地笑了:“本来就是将功赎罪的罪臣,再办砸了,说不定真的会死吧,可能还要祸及家人。”如果不是真的找不到,那只臭鸟也不会穷途末路拉她入伙,还答应她开出的六成了。 霍坚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恶语相向而动摇,反倒好似更坚定了一点:“惩罚是在下应得的,但您的健康问题不应被耽误。我会尝试一切方法去完成陛下的托福,若真的失败了……我没有家人,也只愿一身应下责罚。” 他还是不看她。 辛秘因他这副严肃的模样有些意外,火气微妙地消失了一点,她手指点着自己下颌,打量着他高挺的身影有些揣测,良久后才露出一个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的轻笑,带着些嘲讽。 “哦,我说呢。”她声音依然是珠玉碰撞的悦耳,说出的话却像寒川一般酷烈:“是不是觉得我很美丽,心里有些喜爱我,所以现在不舍得了?” “……”霍坚干咳一声,就算再蠢也知道对方说的“喜爱”不是什么好话,多半是把他当作见色眼开的登徒子。 况且……她的小狐狸还曾经给他造过一个那样的梦境,他一时有些窘迫,额头都渗出汗来,不知该如何辩白,直愣愣地抬起头来。 她偏偏又恶意地挑眉看他,还把覆脸的纱幔都掀开了,身姿窈窕,面容娇媚,脱离神性的她脱去了那种隔阂的浓雾,唯独留下不变的精致浓丽,再挑起一边的眉时简直像诱惑人心的精怪,让他恍然无语。 不知道呆了多久,仿佛是一瞬间,又仿佛是一辈子,他像被火烫到双眼一般猛地重新低下头去,手掌握得死死。 “……您的身姿举世罕见,是在下唐突了。”他说不出辩白之语,干脆单膝跪下,以更恭顺的姿态表示自己的服从:“但霍某从未敢对您有非分之想,如您所说,在下一介罪人,而您……” 他喉咙干哑,真心实意地吐出夸赞:“……是日勒雪山巅的明月。” 在他还不叫霍坚,没有名字的时候,就是那个呆呆看着天上美月的小男孩。 而现在,过去了十数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羸弱的稚子,但他仍只会称赞这轮明月,在无声的夜里眺望它的光芒,并不敢用自己沾染血腥的手去触摸它。 辛秘自然能察觉到他并未说假话。 这个男人诚实、坚毅,又有着可怖的自制力。他对她的非人容貌表现出了本能的惊艳,却也恪守本分,绝不肯再贸入,沉沦一丝一毫。 有意思。 她的火气淡淡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也说不明的趣味。 辛秘嗤笑一声,放松身体,斜斜倚靠在竹林间的一块大石上,看他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笑声而紧绷,不由得好笑:“你在紧张什么?” 她扬起面容:“看着我。”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霍坚沉默了一会,还是强撑着,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眸对上她漆黑的星眸。 美艳又任性的神明在他晦涩的视线中璨然一笑,红唇勾起是述不完的骄傲:“凡人皆喜爱我……凡人皆应当喜爱我。” “我这一族本就是集合了愿望所诞生的爱欲的神明,女子的期盼,男子的宝爱,皆出自于我,”她耀眼的像是半空中炽热的烈日,几乎让霍坚难以直视:“你喜爱我,再正常不过了。” 男人愣愣地看着青翠竹林间的那抹钻心的红,有汗珠从额头滚落,落进眼中,刺痛难忍,但他仍然睁大着双眼,极力捕捉耀眼的红。 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语,但辛秘已经不想再纠缠这个随手为难引起的话题了。 她敲着脚,问他:“霍将军,从前是北人吗?我听你方才提到过日勒雪山?” 这声将军又是挖苦又是揶揄,好不容易才让霍坚从窘迫震惊中回神,低沉回道:“……是,我的家乡便在山脚下。” “可真巧。”家神托着腮,视线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曾经听过一段阔北长调,不知霍将军会唱吗?雪山的莲花……什么的。” 那是辛莘那位心仪的胡人女子阿伊罗曾经会唱的一首歌。 这首长调她在辛莘不着四六的跑调嗓子里听到过,也曾在阿伊罗嫁来后,听她清冽动听的嗓音唱过,接着是……他们的孩子出生,阿伊罗强忍丧夫的悲痛,沙哑着嗓子唱着这首家乡的歌,哄两个孩子睡觉。 再后来,阿伊罗也死了,辛枝和辛梓长在她的小院里,她也曾胡乱哼唱着,哄他们入睡。 “……在下不善音律。”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到这首记忆里的民歌,霍坚又开始窘迫了,嗓音低哑,干涩地回答。 “哦。”辛秘也就是突发奇想,回过神来想想,霍坚看起来也跟乐伶半点不沾边,她问这话都带了点折辱人的意味了。 不过他脾气还挺好,没生气。 她兴致缺缺地收了声,将乱晃的脚收好:“行了,还有事吗?” 这是在送客了,霍坚识趣地抱拳辞别,反正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个暗卫,即使听不到说话,也足够保护她的安全了。 他向来时的路退了几步,又有些迟疑,回头看了看那个红衣的少女。 她头发简单地梳着,搭在肩膀上,靠着竹子的身影疲倦又瘦弱,看着竟有些弱不胜衣的可怜了。 ——又一次,他也摸不清自己的想法。 回神的时候,脚步已经站定了,伸手摘下一片略宽的细长竹叶,霍坚苦笑一声,没有再挣扎。 他将那片竹叶生疏地贴在唇边,尝试着用力吹气,久违地尝试儿时的技巧。 “哔——” 悠长的、熟悉的清脆乐声,在竹林里响起。 ========= 可恶,前面说过霍坚是北人,有伏笔的!!比起做晕,我果然还是个纯爱写手呜呜!!我会努力的,加油让他们有更多接触!! 十三只宝狐-哄 乐声淙淙,竹叶生脆的哨声在静谧林中悠扬响起,夏暑难忍,但他唇下传出的乐声带着冰雪般的凉意。 我家乡的莲花哟—— 辛莘坏笑着的脸出现在她脑海中,他龇着一口雪白牙齿,被晒得微黑的脸颊还带着粗糙的疤痕,那是上次他的商队遇到一伙山匪留下的痕迹。 曾经白净隽秀的小年轻已经变成了可靠的男人,然后又消失不见。 你可知我的心愿?将你采撷—— 阿伊罗磁性微哑的柔声在夜色中响起,白天她还是那个坚强爱笑的、小太阳般的活泼女子,只有深夜,对着满室寂寥,她的眼泪会砸碎在脚边的玉白地砖上。 白玉狐狸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辛秘也默默看着这一切。 后来呀,她也消失了。 变成了一双团子,被捧在辛秘的手里。有一个胖嘟嘟的白净团子,哭声洪亮,早早就瞪着眼睛看她,还有一个黑黑瘦瘦的团子,连哭都吭吭巴巴,皮肤皱得像个小老头。 他们哭闹个不休,辛秘不堪其扰。 可又只有将他们养在自己的院子里,才能确保安全……她犹豫着,回忆着曾经听过的歌曲,尝试着哄了哄他们。 貌美无铸的冷漠神明试探着向他人倾注自己的关爱。 ……而他们也平安地长大了。 辛梓在胎中就被自己的姐姐汲取了营养,先天不足,几乎是靠她吊命才长大,但他像自己的父亲一样聪慧果敢,最终拿到了族长之位,正在蛮横地成长着。 而辛枝,那个从小霸道妄为,被她养的无法无天的女孩在豆蔻之年就骄傲地扬着下巴,向众人宣布:“我要入宫,当最荣耀的那个女人。” 这似乎是辛氏女孩一贯的追求和夙愿,没人觉得奇怪,长老们费尽心思栽培她包装她,让她变成一份名贵娇艳的礼物,在十里红妆中迈入黄金宫堂。 只有辛秘记得,在辛家的最后一个晚上,那个嚣张艳丽的小小少女不愿入睡,像孩子一样依恋地靠在她膝头,似抱怨似炫耀:“……阿梓太弱了,可能是力量全在我身上,他什么都做不好。跳不高跑不快,活都活不长,就只有脑子好一点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要照拂他才是,等我成了全国最尊贵的女人,就让他当国舅!” 后来,因为有一个当贵妃的胞姐在,辛梓在夺位之战中果然获得了更多的支持。 但辛枝真的快乐吗?她的梦想真的是那个位置吗? 辛秘至今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少女低垂的眼眉,睫毛在玉白面孔上投下的绰绰黑影,还有自己梳理着她长长黑发的手指,辛枝向她撒娇:“阿秘,我想听你唱歌!” “……你可知我的心愿?将你采撷……”她在深夜里小声地唱给彷徨的少女听。 ——带着你回到家乡,回到我心爱的人身边。 竹林里,一曲声歇,霍坚收回了那片竹叶。 有鸟儿啁啾而鸣,枣红色骑装的神明合上了双眼,睫毛轻颤,沉入梦乡。 有暗卫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落下,向霍坚一点头,将一件薄薄的披风覆在沉睡的神背后。 他们早在家神呼吸放轻意识朦胧的时候就将信息传给了大总管辛宝,后者震惊一瞬,当即决定停下商队,就让辛秘在竹林里睡一会。 外男看着人家家神睡觉很失礼,所以霍坚察觉到她入睡之后立刻将头埋的很低,此刻有辛家的暗卫来接手,他自然要告退。 没想到那个暗卫反而挽留他:“霍大人且慢……一会若是小姐醒了……”还需要您吹叶子呢。 霍坚应下,总觉得暗卫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是错觉吗? 不,显然不是。 辛秘在竹林里睡了大概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有些转为黄昏才悠悠醒来,头发散乱双颊晕红,还带着从未感受过的迷茫呆滞。 她呆愣愣地看了看老老实实低着头的霍坚,再看看树上眼观鼻鼻观心的暗卫,咕哝了几句呓语,睡到腿软地抬脚走出竹林。 暗卫已经隐去身形跟了上去,霍坚只好上前抱起刚刚随着她的醒来滑在地上的披风,跟在她后面五步走出竹林。 一出去,就面对了众人各异的目光。 辛家众人皆如同那名暗卫,看着他的样子又欣慰又惊喜,没什么城府的辛九脸上几乎写满了:好小子,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妙用! 就连一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侍女都缓和了脸色,向他点头致意。 辛宝是最沉稳的那个,肤色黧黑的中年人听到暗卫小声汇报,“唔”了一声,挥手安排大家去启程,但他的脊背也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 但镖师们那边就复杂一些了。 不知内情的柴荣武看了看那个窈窕小姐,她还是中午出去那身衣服,衣角有些脏乱,头发也松散了,步履简直称得上轻飘飘,整个人一副柔弱无骨的虚弱样子。 他用敬佩的眼神扫视了一遍抱着一团显然是那位小姐的衣物走回来的霍坚,发出了真心实意的赞叹:“霍兄弟,真乃吾辈楷模!” 隐约猜到了他想歪了什么但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霍坚:“……” 他顶着辛家人慈祥的眼神和镖师们敬佩暧昧的目光,沉默地回到自己的马前,如坐针毡。 发现辛秘听他的北地曲子可以睡着,不知算是坏事还是好事。 好的方面,凡人之躯的家神终于睡得着了,虽然仍然是浅眠,但她的气色好转了许多,脸上也没有那种极度疲惫的苍白了。 相应的,霍坚的地位水涨船高。 以前辛家人对他都是浮于表面的客气,或者像侍女一样对他不假辞色,但现在那些人终于愿意和他分享一个火堆,闲时聊两句小话,即使他并不喜欢聊天,但这种不被排斥的接纳感让人感觉不错。 ……但,也不全是好的转变。 夜深了,白天累了一天的商队逐渐归于安静。 他躺在自己的帐篷里,闭眼假寐,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笃笃”两声轻响,有人叩响了他的篷布。这声音很轻,像是雨滴落下,但霍坚收到了信息,他睁开眼睛,灵巧而无声地摸出帐篷。 一身灰衣小厮打扮的辛六向他点了点头,领着他去往后方被重重保护起来的那个帐篷。 篷布厚实,既隔音又隔热,掀起来的一瞬间有暖热幽香钻入鼻腔,是安神香的味道。 辛六停在了帐篷外,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准许进入。 霍坚无声长叹一声,迈步进入。皂靴踩在柔软的毯子上毫无声息,他走了两步,为了提醒屏风后的人,故意放重了脚步。 “过来。”玉石汀淙的声音响起,蛮横的神明听到了他的脚步,命令他。 他熟悉地摸出一根绸带绑在自己的眼上,确认什么都看不到,这才转过屏风去。 眼睛看不到,别的触觉反而更加灵敏。 香。 不只只是安神香沁人心脾的味道,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泠然花香,糅杂了万千娇艳瓣蕊,陈酿着月光的气息。 这是……她身上的味道。 霍坚不敢再想,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辛秘才不知道他的天人交战,她裹着舒适的寝衣靠在柔软的小床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褥垫,几乎要陷进去的惬意。 她看着男人老老实实绑着眼睛,木着脸站在她的床前,就忍不住想使坏。 “雪莲听腻了,换一首。”神明要求。 霍坚不敢不应:“……白鹿?” “也听腻了。” “……”男人想了一会:“天边的星斗?” “不好听,再换。” …… 几乎把他所有还有印象的歌谣都否定了一遍,理由千奇百怪,霍坚又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坏的方面,自从那一天之后,他就变成了这位神明的睡前玩物。 她听他哼唱北地小曲才睡得着,可偏偏又不好好听,一定要先刁钻地奚落他一会,直到他哑口无言,才肯满足,让他随便哼一首。 他不说话了,等着神明的发落。 辛秘玩着自己的发梢,嘟起嘴来,因为他这副老实挨打的样子而无趣。 她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在烛火下落下的阴影,眼睛一转,忽然想起什么新的坏主意。 “诶。”她叫他,“你以前是流民吧?” “是。”男人回答。 “哦,那你应该什么事情都见识过了。”美的耀眼又坏到极致的小恶棍咬着唇,笑得邪恶:“……勾栏去过吗?唱首艳曲儿来听听?” 霍坚不语,但他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 辛秘因为他的动摇而得意,乘胜追击:“快唱,唱完就让你走。” ……勾栏他没去过,在他活着的几十年里,一半被贫困缠绕,为了食物奔走,另一半又被血腥掩埋,不知道为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挥舞刀剑。 但他还真的听流民同伙们,或是一起的军士们唱过几句。 “……”他咬牙,几乎被这几天接连不断的刁难而折磨得叹息了。 “快唱快唱!”辛秘看着有戏,眼睛亮闪闪的,一翻身就从小床上坐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娇意。 霍坚……霍坚真的叹息了。 他自暴自弃地,给这位刁钻娇横的神明唱起了乡下妓院里的十八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无法拒绝她了。 ======= 哄睡,现在是唱歌哄,以后就是身体力行的哄! 基友:好十八摸,霍坚以后报复回来吧,唱一句摸一句那种。 你好骚啊 十四只宝狐-警 这种漫长的哄睡过程一直持续到商队进入孟县内才停止,主要是因为霍坚的不断忍让,辛秘的小手段更加层出不穷了。 “我现在自己能入睡了,你是不是失去用处了啊?”作一身男装打扮的辛秘骑在马上,出言讽刺。 霍坚正在为她牵马。 这个活原本是辛家的暗卫来做的,但由于他昨天不肯好好配合,拒绝扮女腔给她唱曲儿,狐神今天特意让他做各种麻烦的杂事。 牵马、刷马、擦桌子…… 老实人霍坚木着一张脸,被指使得团团转。 罪魁祸首笑得很开心,在辛宝欲言又止的目光里继续发下更可恶的指令。 他一向沉默不爱说话,此刻被这把凉凉润润的女声居高临下地命令,也没什么排斥感,仍然一言不发,牵着枣红马儿避让周围的小摊贩。 孟县虽然号称县,但划地范围已经不属于一个大城,这里是桑州和外界纷乱的最后一处分界,踏出孟县,也就是正式离开了辛氏领地,离开了较为安定的环境。 因而在这里补货整顿的商队很多,这个小小的县城也因为这些流动商户们而变得繁华起来。 辛秘嘴上不说,但大家几乎都能看出来她对这些小热闹的喜欢,早早就说马车里热,自己骑了一匹马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奇。 翻滚在沸腾热油里的金黄面果子,做法粗糙得很,但味道着实很香。 她眼巴巴地伸长脖子看,又不好意思说自己想要。 下一个小摊又是热气腾腾的馄饨,白白胖胖的大肚子馄饨在热汤里浮浮沉沉,美味多汁的馅料都被包进皮儿里,扎的紧紧。 然后又是漂亮精美的糖画儿…… 虽然看得到吃不到,但还是很过瘾,辛秘都忘了要折腾自己的马夫了,伸长脖子去看。 孟县虽然是乱世里难得一见的繁荣,但这种热闹又与桑州城的井然有序不同,是一种野性而蓬勃的生命力。街头随处可见带着刀剑的武人,衣着奇异的偏远商人,也会有人打架闹事,但随即会有更强大的势力压下这处骚乱。 商户们都是警惕而灵敏地行走着,时不时一扫周边的巷弄。 先头派了两个人来订下下脚的旅店,此时那两个小伙子已经拿着房书回来了,正在前面引路。 毕竟队伍里有一尊神,辛宝毫无犹豫就定了最大的那一家酒楼,位于孟县商业街的街尾处,有好几条小道直通城门,隐蔽又安全。 一直到进了酒楼,辛秘还在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街边的烤芋头。 “喂。”她回头,隔着面纱小声喊跟在身后几步的霍坚:“去给我买点那个芋头!” 霍坚:“……” 他接收到了一水辛家人警告的视线,并且斟酌了一下,虽然觉得偶尔给这个没见过世面的神尝尝鲜也不错,但孟县鱼龙混杂,显然不是什么尝鲜的好去处。 于是高大沉默的男人假装没听到辛秘的小声哔哔,走得不动如山。 辛秘瞪眼睛,隔着面纱那双黑白分明的水润明眸都看的一清二楚,她气坏了,又碍于众人在侧不好发作,红唇咬了又咬,还是含恨进了酒楼。 ……跟被抓的小老鼠似的。 霍坚没来由地想笑,他也真的笑了。 沉毅的面孔微垂,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微勾起,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柔和弧度,仿佛夏日里池塘上蜻蜓点过的细小涟漪。 ——但仍然有人发现了这个笑容。 他抬起头来,与辛宝黧黑的面孔对上了视线。 这位饱经风霜的大总管沉默地看着他,眼中深无一物。但霍坚在那一瞬间感到了不自在,他唇边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柔软像是气泡般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涌来的疲惫感和羞惭。 就好像……他是垂涎他人珍宝的盗宝贼般无耻。 “霍大人辛苦了。”辛宝重新带上笑容,与他拱手行礼。 辛秘纤细的背影已经被簇拥着走了进去,她还在执着地回头瞪他,但凡人之躯并不能听到或详细看清留在门边的两人在说什么,她转过头气鼓鼓地走进了房间。 辛宝的出现仿佛是对他的一种提醒。 霍坚回礼,方才那种轻松愉快,好像午后小憩一般的剔透泡沫,“啪”地破碎了。 “小姐顽劣。”大总管语带抱歉:“平日里我们素来宠着她,将她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眼下你是她所见的第一个外人,与我们不同,小姐觉得你新奇是难免的事,还望霍大人海涵。” 新奇。 挺拔的男人抿嘴:“是霍某失了分寸。” 辛宝依然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暗含恰到好处的警告:“小姐年轻气盛,我等要替她分忧,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才是。” 走之前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霍坚的肩膀:“霍大人,若小姐太过分了,你在商队里躲一躲便是,看不到你,她自然也不会天天折辱于你。” 他不能直接阻止辛秘,却可以让霍坚明白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并让他主动退却。 午餐吃的心事重重,反正他不挑嘴,沉默地用着面前的饭菜。 吃完饭之后辛秘一如既往地消食乱逛,软底便鞋声音又轻又快,哒哒地走到了他的房间外,可门里的男人只坐在桌前,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到脚步就开门。 她火气还没散,轻轻踢了一脚他的门:“装什么死呢。” 咔哒一声,霍坚仍然不动。 门外的辛秘等了一会,见他还是没动静,也不高兴了:“爱开不开,臭蛮子。”她骂人的话都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粗鲁,偏偏还带着几分娇憨的可爱。 霍坚又叹气了,他这一辈子叹的气还没这一周多。 “小姐请回吧。”他不愿让辛秘等在门外,温声恭劝:“在下身体不太舒适,已然睡下了。” 刁钻的神才不吃这一套,眉毛拧的高高:“你骗谁呢?不想见就直说,我又不会缠着你……我最恨别人骗我。” 她一转身,裙摆在身后开了一朵怒气冲冲的花,接着脚步声哒哒远去了,主人听起来很恼火,踩得旅社木质地面咔咔作响。 霍坚下意识站起身来,想去告歉,让她不要生气……但走出去一步,他就停住了动作。 他又不是辛家人,天天和人家的家神泡在一起像什么事,保留一点距离才算正常。 至于那些小小的思绪,被他一层一层放进自己脑海的最深处,外面封存上了礼数、责任、地位……将那种想追出去,让她开心起来的小小奢望,遮掩得一丝不剩。 辛秘并不知道中间还有辛宝的规劝,她只是莫名其妙,猜了猜觉得霍坚被她折腾生气了,想要单方面避开她。 嘁,小肚鸡肠。 她还不高兴和他玩呢。 精致得像叁月春花的女子斜靠在自己的软榻上,倦倦看着自己的指甲,甲缘平整饱满,泛着微微的粉,还有贝壳般光滑的光泽。 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显而易见手的主人一点苦都没吃过,被人爱若珍宝地捧在花团锦簇里。 那那个山野村夫,只会打仗的穷小子,凭什么对她使性子? 娇纵的神明越想越气,一骨碌翻身,询问站在身后的侍女:“方才我看到酒楼的菜单,这里可是有一道锦绣芙蓉芋?” 侍女回忆了一会,点了点头:“对,应是用酥酪和芋头,再加上玫瑰露精制而成的点心。” “很好。”神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去,走我的私账,给商队里每人买一份。” 然后她终于露出爪牙,恨得牙痒痒:“唯独不给那个姓霍的!” 她不过是想吃几口新鲜好看的炸芋头,他推叁阻四不说,还闹脾气,现下她就要他知道,区区芋头,她动动手指就能吃到昂贵又精致的,才不稀罕街边的那些呢。 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不就是钱吗,小姐可怜见的,除了钱一无所有,花就花吧。 辛秘又烦躁地滚动了一圈:“算了,我也不想吃,少买两份吧。”想想装在精致白瓷碟子里的点心,就忍不住又想起街边那锅在热油里浮浮沉沉的酥芋,总觉得没什么兴味了。 侍女领命而去,她无聊地在榻上靠着,听到外面侍女点几名小厮与她一同去采购的声音,接着是走来走去分发的脚步,他们买回来了。 然后是镖师们高兴的感谢声,大家纷纷被敲开门,接过点心。几个相熟的辛家人来她门外致谢,但她心情不好,一个都没应。 过了不知多久,她恍然发现,这些声音都消失了。 也许他们是去关上门用餐? ……可未免也吃得太久,侍女一向不离开她几步的,现在足足过了快半个时辰都没回来,一碟小小的酥芋要吃这么久吗? 辛秘坐起身来,神色难明,小声唤道:“辛十八。” 此次出门,辛氏最精锐的二十名暗卫她带走了十五个,剩下五个留给辛梓防身。跟着她的又分了十人打扮成小厮随行,剩下五名潜伏在队伍后,准备时刻支援。 而现在,十八没有回应。 他带领着五名暗卫,消失了。 ========= 为什么写芋头呢?因为我今天吃了粉蒸芋啊哈哈 独处倒计时 十五只宝狐-逃 从舆图上说,孟县确实已经离开桑州城很远,但与桑州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里对几十人的辛家商队动手,仍然很胆大妄为。 辛秘冷了面孔,侧耳听外面的声音。 一片寂静。 或许是她的凡人之躯太过无用,五感不清,也或许是对方有备而来,整个孟县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居然在这一刻悄无声息,仿佛一张寂静的巨口,将住客吞噬。 不过……虽然说起来不太好意思,但辛秘其实一直在留意外面的动静,本意是想听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问一句“这是何物,为何我没有收到?” 结果被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外界环境不对,几乎是声音消失没多久她就发现了异常。 万幸她灵敏的嗅觉没有闻到血腥味,也许商队众人没有受什么苦,也还安全。 现下若是遇到危险她有两个选择。 一、解放神躯,动用自己的神力进行反抗。但本质上她不是司掌战斗天赋的种族,也没有法术精通的本领,只有对运势的读取和对人心的掌控强一些。 若是回归神躯,不一定能彻底脱身,还会被其他家神发现属于辛氏家神的气息远离了桑州城,后患无穷。 是下下策。 那么就只有…… 她拧起眉,听到自己古朴雕花的房门被叩响:“您还好吗?” ……二、去找那个商队里唯一没有吃预料外的食物,大概率没有中招的,讨人厌的霍坚。 辛秘虽然娇纵,但知晓审时度势,现在作为凡人的她是再普通不过的累赘,十分需要一个武力者作为倚靠。 这个霍坚……虽然人讨厌了点,但身手和脾性还算姑且靠得住。 她跳下软塌,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男人虽然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但亲眼看到她毫发无伤地冷着脸站在他面前,还是一松气。 “您没事就好。”他也不废话,直接走进神明的闺房,如黑豹般四下巡视,没发现什么异样。 辛秘也不在这种时候矫情他怎么长驱直入,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像紧张的小老鼠。 “酒馆和客房里的客人都消失了,”霍坚叁下五除二将木门关上锁好,沉声解释:“商队的人都被迷晕,镖师还在,辛家人也都消失不见了。” 果然是冲着辛氏来的,辛秘咬唇,心里那一丝“只是遇到黑店”的侥幸消失的一干二净。 “其余饭菜都是辛大总管亲自采买吩咐过的,唯有……下午那碟是例外。”霍坚咳了一声:“对方不认识我,将我算作了镖局的人,我装昏逃过一劫,他们应该知道您还醒着,并且不想贸然伤害您,所以我要伪装成您闭门躲藏的样子再带您离开。” 他是想拖延时间,辛秘听懂了。 虽然身体柔弱,但她也不是娇弱之辈,当下没有再磨蹭,抽出束带想将自己繁复的骑装下摆扎起来。 但她不是很擅长这种事,平日里素来穿着广袖罗裙,挽了一会都不得要领,手指还有些僵硬发直。 正在气恼间,一双大手握上了她僵白的小手。 霍坚站在她身前,高大的身型挺拔有力,他低着头,眼帘微垂,一双微黑的有力手指松松拢着她的手,带着她将衣摆捆好收紧,易于行动。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挺直身体,男人身躯结实有力,遮蔽了她面前的日光,几乎将她整个都笼在羽翼里,温暖的气息环抱着她。 ——因为情势紧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只是垂着睫替她打理衣物。 而辛秘,竟有些不知如何而来的心跳。 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强行按捺,率先避开了他的胸膛,将头发绑紧。 “一会要冒犯小姐了。”霍坚将耳朵伏在木质雕花门上听了一会,微微皱眉。有种悉悉索索的细小声音从楼梯处传来,有人在摸上来,还不止一个人。 他一刀劈开纹绣精致的木桌,名贵的黄花梨木碎裂一地,发出巨大的声音。 门外的潜伏者听到动静有些骚乱,他们的脚步声也不再隐藏,熙熙攘攘的混乱声音逐渐从楼梯间传来。 霍坚拿起掉落的桌腿卡住门环,回头又是一刀劈裂了床,更多的破碎木料滚落至地。 他看了一眼辛秘,后者读懂了他的意思,配合地冲着门外叫起来:“辛宝?辛宝!什么破烂酒馆,桌子这么丑,床也这么丑,太碍本小姐的眼了。” 她发挥了十二分的本性,将一个刁钻金贵娇小姐演得淋漓尽致。 门外一片死寂,想必也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展开。 辛秘装出气喘吁吁的声音,完全是打砸累了的反应,她气鼓鼓地对着外面喊:“不准打扰本小姐休息!不然我立马飞鸽告诉我叔叔,他可是大主管,就在叁里地后面,到时候要你们好看!” 霍坚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辛秘回了一个“你当我是谁”的骄傲表情。 哪里来的大主管,哪里来的叁里地后的大队,全都是她骗人的把戏,就是为了拖延门外那群人的脚步。 她的计策基本奏效了。 门外的脚步停歇了,霍坚闭目听着,听到那些人在楼梯口的位置停了下来,有人小跑着下楼去了,也许是去报信。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霍坚道了一声失礼,将她细瘦的身躯揽在怀里,从窗户上一翻就跳出了这间精致雕花的顶层上房,无声落在房顶,让她站好。 他经验老道,在出窗之前甩出腰带绑住了窗锁,此时手腕抖动就将腰带收了回来,窗户自然而然从内里锁住了。 这间酒楼飞檐高耸,琉璃青瓦,不耐重,碰撞声音还很清脆,辛秘觉得自己一步就会被人发现,只能僵硬地靠着男人的胸膛,一动不动。 霍坚内力深厚,此时是动用轻功半黏在瓦片上的。他并没有察觉到神女的窘迫,正用锐利眼眸四下扫视,侦测敌情。 骤然感觉到带着冷香的身躯紧紧贴着自己,他一愣,接着面孔柔和了一些:“请您不要害怕,霍某答应了将您安全带回去,就一定会做到的。” 辛秘:“……” 谁怕了啊! 不过男人为了赶路,又一次揽住了她的腰肢,她咬住了唇,没有来得及口出恶言,憋闷着抱紧他的肩头。 辛秘知道这种武将的功夫都不错的,起码在传闻里是这样,她在白玉狐狸那里看到的霍坚,行止都自有一番气势,脚步有力而沉稳,呼吸均匀缓慢,目光如炬,臂膀坚实。 而此刻,真切被他带着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辛秘,亲身体会到了作为曾经镇北大将军的强大武力。 他并不是真的在飞,但速度只快不慢。 脚下皂靴在琉璃瓦上一点,毫无声息,但揽着她的双臂肌肉硬实勃发,下一秒他猛地发力跃起,从那块瓦片上纵身而起,远远跃向临近的酒肆,又是悄无声息地落地,就连酒家的旗子都没有多余的震颤。 接着是下一步……再下一步…… 霍坚揽着她,几个纵跃就远离了危机四伏的酒楼,紧接着一个翻滚爬上了孟县的城墙。 她没有受伤,浑身上下最大的凌乱也不过是长发绑得不够严密 被高速行进下的狂风吹出几缕,扫在男人的脖子里。 但骤然高升,她难免有些心跳剧烈。 还好靠在男人胸口,听到他心声平稳,以恒定不变的规律震荡着她的侧脸,她的微弱恐惧也一丝丝消散了。 霍坚带着自己所守护的神明绕开守城士兵,停留在城门附近。 他将她放了下来,初踩到地面她还有些脚软,但不肯被他扶,倔强地走了两步才找到平衡。 接下来…… “去那里。”她伸手一指,直直指向城门边一间破破烂烂的颜值铺子。这里生意冷清,愁眉苦脸的老板和小厮正在门口招揽客人,看到他们二人停住脚步,立刻双眼放光地围了上来。 经过之前那一遭,霍坚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右手摸到自己腰间暗藏的匕首。 身后辛秘拉了拉他袖子。 接下来,霍坚也见识到了辛氏网络的普及与复杂。 留着山羊胡,一点都没有辛家人白净俊秀特征的老板一进门就改变了那幅穷酸谄媚的神色,腰背挺直,彬彬有礼地向辛秘一礼:“可是本家来的大人?” 追-更:yushuwx.com (woo18.vip) 十六只宝狐-窗 孟县最大的酒楼今日有些异样,分明还挂着华贵的灯笼,门户大开,动人的酒香菜香照常飘出,但敏锐的商人们仍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早早带着队伍避让开。 有些没什么眼色的酒客还要前往买醉,也被一些面貌严肃的打手轰出门去。 “去别处吃酒去!”虬髯大汉们穿着寻常打手的衣物,身板却比最顶尖的镖师还要壮实:“今日这里有大客包场了!” 酒客们没有多想,骂骂咧咧离开,嘈杂的声音一路传到了略显逼仄的后厨内。 这里捆缚着一些人,满地堆迭着,昏迷不醒。正是辛家众人。 一个在当中吊儿郎当站着的男人不耐烦地啧声,跨过一个昏迷中的护卫,取过一片案板上的腊肉吃。 他用袖子擦掉嘴边的油星,问门外的手下:“后面跟着的人处理了吗?” 手下低头汇报:“那五人武功高强,多半是什么顶尖私兵,只打伤了叁个,被他们跑了……只是那个女人口里说的大队伍什么时候来尚不能确定,现在孟县外荒无人烟,到处都是荒路,不好探查。” 男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跑了就行了,反正我们只是要活捉他家一个大人物,杀了人反而全撕破脸,得不偿失。不过……”他有些疑惑:“什么大队伍?” 手下有些吭巴:“……方才二公子去活捉那女商时,那刁钻的女商误以为我们是商队中的仆从,让二公子不要打扰她休息,否则就找后面大队伍里她的亲戚来。” ——然后向来看大公子不顺眼,又掌握大权的二公子根本不想把这种消息告诉大公子。 大家族的龃龉……大公子辛辛苦苦跑前跑后,最后还是被排挤在外,太可怜了。 看吧,大公子要气死了,侍从好心酸。 “……” 吊儿郎当的男人真的要气死了,他眉毛竖起来:“……然后呢,欧阳治还真信了?真去查探那什么大队伍?” 看着手下点头,男人风流俊秀的脸都气红了:“这蠢货,我怎么会有这种弟弟,远行的商队只恨不得人越聚拢越好,哪里会前一批后一批,还是让人少的一批带着货物先行?!快快快,砸开门抓那个女商啊!” 他气得腊肉都不吃了,“啪”地丢在地上,脚步飞快地走出去。 晶莹剔透的熟肉正好掉在一个面色黧黑的中年男人面前,对方眉毛微动,似乎已经醒来,但是无人察觉。 辛秘坐在这家破烂的胭脂铺子二层阁楼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灰纱,浓黑的眸子看着窗外一片平和的街道。 卖干粮面饼的老妇捶着腰背,从一边的架子上取下自己的葫芦来喝水,她的小孙子笑嘻嘻地掰着属于他的加了糖的甜饼吃。 已近黄昏,祖孙二人收拾起了箩筐,准备回家,小孙子撅着屁股帮奶奶装饼,一不小心头朝下栽进了大大的筐里,张牙舞爪。 霍坚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脸上有些失神的笑意,不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他将手中的漆木托盘放到桌上。 木桌看着是破烂陈旧的模样,但二楼阁楼这个隐蔽的房间里虽然久不住人仍有种隐隐的木香,细看纹理紧凑而有韵味,这足以说明这些木料价值不菲。 辛氏的财力……他瞟过桌面摆放的冰盆,在这种老旧的小铺子里都能随手掏出来一盆冰缓解暑热,皇家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也怪不得几大世家馋了。 他找回心神,有些不适应地开口:“您用饭吧。”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精细伺候人的活。 好在辛秘吃饭时鲜少闹脾气,她放下窗口的帘子,表情淡淡但是脚步快速地靠了过来。 时间紧急,这个隐蔽胭脂铺的老板也来不及变出什么山珍海味,只能绞尽脑汁亲手包了一锅放了虾仁的馄饨。 他将这碗馄饨递给霍坚的时候满脸羞惭:“我太没用了,竟然只能给本家来的大人吃这个……” ……霍坚反而觉得辛秘说不定会很喜欢呢。 果然容色冷艳的女子看了看托盘,看到了那一碗沉沉浮浮的白胖子,眼睛咻地亮了。 ——这种时候的她,一点都不像那个古宅里寂寥冷漠的神明了,圆圆的眼睛带着惊喜的光芒,又透出了初生狗狗般的可怜可爱。 不过惊喜归惊喜,规矩不能忘。 她咳了一声,收好表情安稳落座:“你,去窗边继续盯着那边的动静。”主要是别看着她用餐。 霍坚应下,去她方才坐着的位置站好,透过薄薄窗纱侦察着胭脂铺外的动静。 楼下的街道一片安和,那对祖孙正收拾好行装,牵着手缓慢地归家。耳边传来细微的汤匙碰撞的声音,她大概也饿了,吃的有点急,才发出这种有些失礼的动静。 但霍坚是个粗人,没那些规矩讲究。 他盯着黄昏下的街道,脑海里却出现了狐神满足地将馄饨送进嘴里的样子,还有她狗狗般亮晶晶的眼睛,鼓鼓囊囊的雪白腮边。 ……被窗外的动静吸引回神的时候,他惊觉自己的嘴角竟是翘起的。 无暇去细思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下更重要的事情上。 暮色将近,虽然现在法规名存实亡,宵禁的律令早已变成摆设,但商人们鲜少会在这个时间点出发,天色暗下时他们通常早早找好住宿,养精蓄锐。 此刻一队轻骑却从业已点亮门口迎客灯的酒楼里疾行而出,骑在马上的男人们都身着最普通的粗布短打,做最普通的护卫打扮,看不出来历。 但……霍坚细细看过他们马队的阵型,进退有度,即使是纵马狂奔也不乱半分,这分明是一伙训练有素的私兵。 领头的男人身材魁梧,鬓发粗硬炸起,浓眉直竖,鲜明地宣告着自己的暴脾气。他骑在马上,马蹄腾起滚滚烟雾,几步就赶上了慢悠悠赶路的烧饼祖孙两人。 他也并没有让路,肌肉贲张的手臂一挥,马鞭带着猎猎风声,抽打在老妇慌乱的背上,将二人几乎是整个甩飞至一边。 老人的痛呼、幼儿的哭声响起,那大汉冷冷一笑,一夹马腹,带着身后轻骑几乎是擦着这一老一少疾驰而过,二人险些就丧生在马蹄下。 “叮——” 身后传来瓷器碰撞的声响。 他回头看去,辛秘没有在吃东西了,碗里还剩着几只浮浮沉沉的馄饨,浸饱了汤汁,晶莹剔透,半透明的皮下隐隐露出粉红的虾仁,可面对着它们的娇贵女人却皱着眉头,神色不虞。 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辛秘挑起一边眉头:“怎么了,东西太难吃了,难道还要硬让我吃下去不成?” “……不敢。”霍坚重新扭回头去,微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小祖宗恢复人身后没把晚餐吃完呢。开始时吃得那么开心,应当并不是真的不喜欢吧。 辛秘从桌子边离开,取过帕子擦了擦嘴,不紧不慢地走到他身边,皱着眉看向窗纱外。 那行骑者已经远去,奔出城门,只留下祖孙二人还在满地烟尘之间艰难喘息。 为首大汉那一鞭子实打实地用力,多亏老妇背后背着装了面粉和工具的大筐,替她受了一击,才没有当下要了她的命。 此刻大筐已经半散,白花花的面粉撒落遍地,被马蹄踏得黑黄,又纷纷扬起。 小孙子怕得狠了,又不敢大哭,小脸煞白,老妇一瘸一拐地将他抱在怀里,老泪纵横。 乱象。 尚未彻底离开桑洲城周围,就已经变了一副世道。 霍坚看过远比眼下更惨烈百倍千倍的场景,可在亲眼目睹过桑洲城那样的繁荣富庶之后乍又见到如此景象,还是有些沉默。 余光里,他看到辛秘转身离开了。 “……您还好吗?” 他又逾越了,但推门而入时神明看着楼下那种带着笑意的眼神他不会看错,现在她蹙起的眉也让他忧心。 但高傲的狐神此刻并不想示弱,她冰冷面容洒落霜雪,只用眼尾淡淡地一瞥他:“凡人不过生生死死,天命如此,与我何干。” 霍坚不语,沉默地站在窗边,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慢吞吞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 接着她回头瞪他:“滚出去,休息好,今晚带我出城。” 男人喉咙滚了滚,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为难而无声地伫立在窗边,脚下生了根,一动也不动。 ……奇了怪了,这人发什么疯。 辛秘恶劣的心情干脆全挂在脸上,像刺一样直直地瞪着他:“都说了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去管闲事,你是在担心什么?” 霍坚无奈,咬了咬牙,向门边走去,准备听她的话离开。 但关门之前,他又在神明的杀人眼光里沉吟了几秒,在门彻底合拢之前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把饭吃完。” =========== 首-发:rourouwu.de (ωoо1⒏ υip) 十七只宝狐-藏 ——神明也会做梦吗? 对了,她现在只是个凡人呀。 辛秘睁开眼睛,浓郁的水雾和萦绕的花香里她靠在幽暗的木亭之上,夜风吹拂过黑发,是微微的凉意。 面前的桌子上那只捡回来的小野狐狸正睡得肚子起起伏伏,口水长流。 意识遥远又模糊,她盯着那家伙的鼻涕泡一会,隐约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在做梦。 新奇。 作为神的存在,没有睡眠,自然也没有梦境,这还算是她第一次做梦。 ……原来是这种感觉,好像踩在软绵绵的绸缎上,无所约束,也无所依凭,模模糊糊的意识仿佛透过结冰的窗棂看向遥远的花丛,似醒似寐。 她放轻了呼吸,柔软地靠在身后厚重的廊柱上,细细感受这种朦胧的感觉。 但是、但是……怎么梦里她还是独自坐在这样寂寥的黑夜里呀?为什么不是繁华喧闹的集市或是小吃摊儿呢? 她还记得那锅滚油中金黄飘香的炸芋头,洒满了芝麻的酥饼,还有队伍里镖师不知从哪里买来吃的包子,皮儿软乎乎的,香浓的肉汁从咬开的小口处淅沥滑下…… 她好想吃,但是没好意思表现出自己对别人食物的垂涎,只能默默惦记。 想到这里,辛秘有些气恼。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才不是这种会默默生闷气的人,不高兴的时候,就要让别人也不高兴。 那么,霜枝吧,或者春翘,实在不行辛梓也可以,向他们发发脾气,捉弄他们一下…… 也不对,他们是她要守护的人,不能这样对自己的族人。 那……那还剩下谁呢?是谁有求于她,必须忍耐着她的折腾,不能甩手就走。他也不是她的族人,不需要她的守护,况且,还是她变成凡人以后身边的第一个外人,得把他看紧了,不能让他把自己的秘密说出去…… 辛秘没来由的在梦境里感到小小的兴奋,她从繁花盛开的小亭子里站起身来,四下张望着,寻找着那个沉默高大的身影。 啊,他果然在那里。 在她的院门口,那处幽深的竹林边,影影绰绰的夜色里,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低着头站着,一如既往地不发一言,只用那双泛着棕、带着点北地寒风的眼睛瞄一眼她的绣鞋,发现她在靠近,立刻更深地埋下头去。 “你果然在这躲着,怎么,在监视我吗?”她仰着尖俏的下颌,率先找茬。 此刻她已经忘了这是属于她的梦境,如果她想见到他,那他自然会出现。 梦里的霍坚不说话,也不抬头,像往常一样,他沉默得像是她从未见过的荒漠山岳,晚风吹拂过他高高束起的发辫。 桑洲的男子们都偏好文人雅士的打扮,喜欢绾发巾、带玉簪,衣物多穿浅色,广袖宽袍,十分温润。 而他偏不,他只穿束紧袖口的粗布武袍与最普通的皂靴,不熏香,不佩囊,整个人都像一把锋利又古朴的刀,与她团花锦簇的小院格格不入。 ……与她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这让神明忍不住地,将自己的眼光一次一次地投向他。 “为什么不说话?” 梦里是深夜寂寥的庭院,没有任何人会来,辛秘大胆地上前,一脚踩上他灰扑扑的皂靴。藕荷色的绣鞋精致可爱,还缀着圆润的珍珠,任性妄为地将他的脚碾着,肆意作恶。 “为什么不看我?”她咄咄逼人。 那山岳般的男人仍然一动不动,没有回应她。 这一觉醒来,辛秘心情相当微妙。 不只是因为那个稀奇古怪的梦里霍坚对她爱答不理的,更是因为自己竟然梦到了他。 她不是愚笨之人,自然能察觉到自己心境的变化。从最开始那个鸟皇帝派来的大麻烦,到蠢笨的手下,再到现在……梦里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她看他的视线已经发生了变化。 神明不高兴地坐在自己的窗幔里生气,暂且把一切归结于第一次作为凡人与外人交往,五感都比较敏锐新鲜的缘故。 坐了一会,窗外月色明亮,已近午夜,该是动身的时候了。 她推开被子下床,想要打理一下自己,却有些手足无措。 以前她是神明,不会有身体脏污的困扰,即使心血来潮想要泡一泡院子里的温泉,也有十几个侍女跑前跑后为她服务。 出门之后即使环境不好,也一直有侍女随身,每日洗漱都是经他人之手准备好的。 现在……辛秘皱着眉,端起屋子里的铜盆,并没有找到水源。 还好很快有人送上门来了。 “笃笃。”轻而缓慢的敲门声在外响起,门外的人显然听到屋内有动静,因而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还是他那把沉而沙的嗓子:“……您醒了?” 辛秘刚刚还在恼火梦里出现的霍坚呢,此刻更是一万个不想让他进来,但情势所迫,为了卫生问题…… 她瞪了一会眼睛,绣鞋踩得哒哒响,火大地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的男人有些吃惊,但很快习惯了她没来由的娇纵脾气,习以为常地收回了敲门的手,又沉默下来。 “给我打水。”她翘着下巴点了点架子上空空的铜盆,并不看他。 这又是一个他没做过的事,照顾闺房女子洗漱……霍坚嘴角动了动,有心想说这于礼数不合,但眼看她已经脚步重重地走回床边去,又觉得对她解释男女之事更加难以出口,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端过了那面铜盆。 先在净房盛了半盆胭脂铺老板提前备好的热水,正要加入凉水,又犹豫了一下,担心她会不会觉得烫。倒了一点出去,盆里的水只剩下小半盆,他皱起眉头,开始猜测会不会太凉。 重新加了一点热水,他忽地回神,看着水波荡漾的铜盆里自己破碎的倒影,自嘲一笑。 胭脂铺的老板为他们准备好了包裹,包括几张大面值的银票和小块的碎银,还有一系列工具,包括匕首、结实的绳索、浸饱了桐油的火引等等,悉数装的整整齐齐交到了霍坚手里。 白天那队骑兵已经出城,危险算是降低了几分,但究竟城里还有没有潜伏的敌人不得而知,所以不能走城门。 胭脂铺只是个作为备选的小据点,老板没什么人手,好在已经通过特殊的信鸽向本家传递了讯息,辛梓承诺立即派兵前来救援被困的辛宝几人,但孟县就这么大,如果对方回神,干脆狠辣一点,搜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只会更危险。 所以霍坚还是决定带着辛秘先行,只要出了孟县范围,外面焦土赤地荒无人烟,反而安全一些。 只是环境就会差一些了。毕竟要躲着人,露宿野外必不可少,尤其是前几天没什么行李,可能要吃苦了。 他斟酌着,将自己的分析告诉辛秘。 已经换上灰色短衫将长发牢牢束起的神明正在听胭脂铺老板汇报着信鸽传讯的内容,闻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浓黑的眸又是冷又是傲:“我知道,我不是贪图享乐的蠢货。” 利害关系她比他更懂。毕竟他只身一人,而她若是落入敌手,身后一整个大家族都会被对手掣肘。 在月色都被云层遮蔽的午夜,霍坚率先从胭脂铺侧门踏出,他呼吸极缓,脚步沉稳无声地踏地,这是武人将内力运转到极致的表现。 此刻他的一切感知都极为敏锐,巷口打盹的野猫,被晚风拂过沙沙作响的细竹,邻家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有身后传来的,略带紧张的急促鼻息。 身为凡人的神明,即使再高傲,也总算是体会到了恐惧的味道。 他抿唇,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身后的女子,空口白牙承诺“会保护好你”似乎太过单薄,像是哄骗女子的轻佻之语,他难以说出口。 犹豫了一会,他将左手护腕卸掉了。被金属箍紧的衣袖垂落出来,虽然不是宽袍大袖的风流飘逸,也算是有了一些空余的布料。 “您害怕的话,可以拉住我的衣袖。”他没有回头,仅将自己的左手向后抬去。 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害怕的话”,他都想好高傲的狐神会怎么对这句话瞪眼睛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辛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脚步声响起,那阵浅淡的花香逐渐包裹上来,他的袖子微微一重,被她拉住了。 霍坚定了定神,细细分辨着方位,迈步带着她走出这方小小的院落。 ——她方才的梦里,也是这样,寂静的黑夜,无声的晚风,喧嚣沙沙的竹林,还有那个树下沉默寡言的男人。 只是这次,他主动对她伸出了手。 ……神明微妙地,感到了满意。 ========== 时隔一个月,写写感情戏找找感觉,接下来应该就是顺势走剧情啦,二人旅行什么的。 哦,还有,前几章男二出现了,你们猜是哪个? 十八只恶犬-逃 这家胭脂铺开在城门口不远处,被流动的小摊贩挡得严严实实,卖酒水的,卖果子的,卖肉食的,地上脏污少不了,小胭脂铺自然生意惨淡门可罗雀。 但毕竟老板拿着辛氏开出的高额俸禄,他的愁眉苦脸只是他的保护色,城门口的地理位置对斥候或是像他们这样的夜行者来说可太方便了。 不过今天霍坚并不打算带着辛秘走城门。 胭脂铺的老板下午派小厮去买过烧肉,机灵的小厮早早观察过,发现有两个寻常武人打扮的大汉就着几壶酒几乎在酒水铺子上待了一天,还在东张西望。 “有人在门口盯着,看起来是一帮直肠子武夫。”他恭恭敬敬地给辛秘汇报。 “直肠子武夫”等于傻子。 确实,从下午那帮追击的人用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还那么大张旗鼓地追出城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并非寻常人的表现来看,这群人并不是什么在背后耍弄心思的聪明人。 但凡事都说不好,也有可能这只是麻痹他们的表现。 按照大历律令,城门十尺之内不可搭起建筑,只是现在礼崩乐坏,这些规章早已名存实亡,孟县的城门口长满了茂密杂乱的羽树,那些随意摆摊的小贩儿早早给了守备们好处,过了宵禁时分仍然在外,只是现在天色太晚,他们大多都回家去了。 只留下残羹剩饭的垃圾,白天小厮看到的那两个大汉也不见踪影。 “这里看起来没有人。”辛秘一直无声地跟在他身后,步伐轻轻,尽量不拖后腿:“但我很好奇孟县已经这么混乱了吗?连守军都不见踪影。” 她很敏锐。 霍坚摇了摇头,带着她向角落里后退了一步:“……我不久之前还是守军的一员。”所以他知道,这里一定有问题。 守备军多是他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贫民,没什么大志向,也会偷奸耍滑,即使不想保家卫国,也多想从边城捞一份油水。 偷渡客的口袋最肥了,守军才不愿意放过这份收入。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紧张盯着那边的辛秘,她眼睛在月亮下颜色深深的,黑白分明,剔透地反着光。 “……您很聪明。”他磕磕巴巴地夸奖。 然后那双清洌洌的眼睛转来看他了。 辛秘头发扎起来了,露出光洁的额头,挑着一边眉毛,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些守军每日从辛氏商队里抽成无数,这可是肥差,即使是逃灾我也不信他们会抛掉这份差事。” ……也对,这算是辛氏商队去南边的必经之路。 马匹拍歪了的霍坚抿了抿嘴,不说话了,闷头去看周边环境。 辛秘仍然挑着眉,盯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有些恶劣的促狭,从鼻子里哼出带笑的一声,将他的袖子抓紧了一些。 城门无人,却暗藏着更大的危险,断然不能走这里了。 男人看了看月亮,确定好方位,带着她七绕八拐地走进了一条暗巷,这里两边民居破旧低矮,院子大多打通,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郁的怪味。 “……这是什么味道?”娇贵的神明忍了又忍,强撑着走到深处,还是没忍住,以袖掩鼻。 屋宅矮旧,但对她的身高来说还是足以遮挡视线,她四下看了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样恶臭。 霍坚没有回头,声音淡含歉意:“您忍一忍,这里是卤味庄子堆放卤料的地方,没什么人会偷,又味道大,所以这里的巡逻会少一些。” 卤味? 辛秘想到白天在街头小吃摊看到的酱肉们,肉嘟嘟的肘子,还有红彤彤的筋道牛肉,一时有些匪夷所思,又有些反胃:“卤肉不该是香的吗?怎会如此……腥臭。” “因为太多了,一进院子放十多个大缸,味道混杂,自然会如此。”霍坚低声给她解释,丝毫没有不耐烦。 他小时候,在成为流民之前,曾经在一个作坊里帮过忙。 辽北大地水草丰茂,适合畜牧,牛羊众多,做成卤肉也是很流行的吃法。将南边运来的昂贵的香料进行调配,倒进大缸里,再倒入酱油、水、黄酒,加大了火熬煮…… 最后就变成了褐色粘稠的浓料,熏得人直流眼泪,口中发苦。 他还得忍着浓烟和逼人的高热,将木料不停歇地丢进火焰中,手指灼伤、头发被烧焦都是最小的事,他曾经的玩伴一个脚滑掉进了煮酱的大缸里,被烹地掉了一层皮,很快就死去了。 但这些都是污浊的泥土,他不想用这些来玷污明月半分,因而并没有向她提起。 辛秘皱着眉头,想不到炖肉的料聚在一起会有这样的杀伤力,以前在家里品尝过的精致肉菜顿时不香了。 但她知道轻重缓急,没有闹着要离开这里,只是皱着鼻子,尽力催眠自己:闻不到闻不到闻不到…… 卤料院子里果然没什么人,这种包了一整片小院子的必定是较大的生意人家,肉场会铺的更开,打手多半都在晾晒肉类那边看着,再加上霍坚耳目聪敏又身手好,遇到有人也从阴影里绕开了,两人有惊无险地从孟县中心区走了出来,来到了建筑较为稀疏的民宅区。 走的太急,加上有些紧张,辛秘额头渗出丝丝薄汗,她用袖口擦掉,吐出一口气:“……这里都没什么居民了。” 中心区是繁华的商贸集合地,而县城外围的民宅区反而处处年久失修黑暗无光,老旧的屋门在夜风中吱呀作响,一副许久没有人烟的样子。 霍坚自然知道为什么:“能走的,早就迁移到桑洲城去了,跟着辛家人做做生意,最不济的也能开一块地,起码饿不死自己。” 都是中部平原,孟县的土质与桑洲所差无几,但连年战乱再加上天灾人祸,再好的地都荒废了。 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人,但霍坚能察觉到辛秘的紧张,所以在时不时地憋一两句话出来,缓解一下气氛。 这次他依然在努力:“……你做得很好,桑洲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地方。” 但狐神不领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守在那个黑乎乎的宅子里,所有的事都是别人去做的。” “……”霍坚嘴张了张又闭上,晚风吹得他心头茫然,抬头看看半空中冷冷的明月,似乎悟到了什么,无声长叹一句,还是闷头赶路了。 他也没看到身后神明微微翘起的嘴角。 孟县一边是丘陵,大大小小的山包组成了一片老林,山上有一座寺庙,曾经信众为了礼佛会定期清理山路,但现在战事频发,这座寺庙也荒废了,那条小径杂草掩盖,树木葱葱。 霍坚选这里是有原因的,一方面这片山林与城门是反方向,对手不一定猜得到他们会这么大胆,深夜跨越县城走这边。 另一方面,在平原上想要逃跑躲藏远远难于山林,即使这边有人把守,以下午看到的那队骑兵的兵力来说,分到这里的不会很多。 没有把握全歼,但他有信心带着辛秘逃进山林。 狐神很能吃苦,她一向没走过这么远的路,柔嫩的足底即使穿着便于行动的软靴也早已磨破,疼得钻心,但她硬忍着一声不吭。 只在跨过一丛树藤时绊了一下,她咬住唇,脸都白了,霍坚才发现不妥。 他有些愣,没想到平日里一点不舒服都不愿意忍耐的金贵人物偏偏这次这么能熬,但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看看她站定之后走路都有些跛了,皱了皱眉,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鉴于今晚几次开口想劝慰她都被怼了,这次老实人吸取了经验,一声不吭,垂着眼睛看着地面,只用动作表示愿意帮助她。 两人正躲在进山入口旁边的树丛里,辛秘不敢大声,冷着嗓子:“好好赶路,背着我怎么爬山?” 霍坚摇了摇头,没说什么,执意不肯站起来。半蹲着的宽阔后背迎着月光,粗黑的麻布面料勾勒出结实起伏的身形。 辛秘咬着唇,轻轻踢了他一脚。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倒打一耙,颐指气使。 “?”没想到不说话也会挨骂的霍坚有些迷惑,清了清嗓子,如她所愿开了口:“背着您不会慢的,让您自己走才会拖慢我。” 他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又被辛秘踢了一脚。 她怒得脸红红的,也不顾矜持了,直接跳上他的后背,牢牢挂住。 行吧,神和人是不一样的,这种骄傲也许就是神的特质吧。毕竟他也没见过别的神,辛秘这样小猫探爪似的刁难比起他曾经遭遇到的一些简直不痛不痒,他接受良好。 霍坚扶好她的大腿,下盘发力,稳稳地直起身体,辛秘几乎没感到晃动。 ……哼,这没脑子的蛮子,也就身体好一点了。 她忍着脚上的刺痛,疲惫的双腿终于得到了放松。 他背着她,就像带了一个瘪瘪的包裹,轻轻松松地跨过会把她绊倒的树根,攀上一阶又一阶残破的台阶,身后沉睡在黑暗中的孟县一点点变远。 快要日出的时候,他已经翻过了两个小山头,远远看到了山坳中残破的佛寺。 ——他说的没错,果然她才是最慢的那个。 被困意环绕,强撑着睁开眼睛的辛秘恨恨地想。 ============= 今天一直刷新不出来,裂开 草,又和基友复婚了,起因是这人在豆瓣看到有人说我是厌女作者,因为前两本书都是半强迫式肉开头,气不过和人家辩论,最后太生气了找我吐槽,吐槽完才想起来我们两个在冷战…… 但是话都说了也没法撤回了[doge] 不过厌女这个我真没想到……我还一直把自己归结为女权斗士呢,噗,半强迫式肉开头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顺理成章写肉自己爽嘛……这篇文这么清水我能洗去这个污名了吗,嘤 嘤个鬼,我就是混乱杂食性癖,只要写得好我都吃得下,下篇写肉番外,叉腰 两只老实人-恶(哨向番外) 辛秘从黑暗里醒来,脑后还残留着被袭击过的微微痛感。她皱着眉呻吟一声,尽力睁开眼睛,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身下凸起不平,触手柔软,是堆迭着的布料。她像是被人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视觉完全丧失了用处,心跳剧烈,身体痛软。 她是怎么会在这里的…… 记忆还停留在晚上的宴会上,她和自己的新哨兵第一次见面。对方文质彬彬,虽然外貌看着有点花哨,而且浑身战争留下的伤疤,但精神世界相当稳定平和,一点都不让她觉得难受。 比她的前任哨兵好太多了。 结束了宴会,那个温润的新哨兵邀请她一起去花园里散步。哨兵和向导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关系,为了跟上紧张的战争进度,也没什么时间给他们慢慢熟悉,对方已经是很难得的温和派了,于是辛秘也欣然接受。 只是完全没走到花园里,她只是去盥洗室补个妆,离开了众人视线,下一秒就觉得后脑一痛,强撑着按下了手腕上呼叫白塔的手环,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就躺在这里,身无长物,连鞋子都丢了,赤着的小腿脚踝一阵阵发凉。 思索至此……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索手环,却摸了个空。 “?!”辛秘难抑惊慌,痛嘶一声撑起身体,细细去摸索自己的手臂。 左手腕细细巧巧,皮肤光滑,就连为了参加宴会特意佩戴的钻石手链都完好地挂着,偏偏会跟随着她一生的标志着向导身份的手环消失了,而这也是能被白塔追踪到的唯一方式。 ……现在,没人能找得到她。 她的慌乱只翻腾了一秒,接着作为向导的与生俱来的稳定精神域发挥了作用,她均匀地呼吸着,让自己酸软无力的肌肉重新恢复。 大概五分钟后她能动了。 她咬着牙,摸索着取出一块布料披在有些寒冷的肩膀上,在黑暗中选定了一个方向,默数着走过的步数,一点一点向前探索。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哐”,她赤裸的足尖碰到了金属质地的物面。 辛秘贴上去摸索着,冰凉粗糙,虽然厚重,但很劣质。她在黑暗中松了一口气,这不是什么军事基地或是秘密场所的高级合成钢大门,应该只是个普通仓库,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接着她原路返回,借用布料绑成粗绳控制方向,将这个仓库四面都探索了一遍。 长叁十米左右,宽十六米左右,不大不小,但在寸土寸金的帝都里,这样的仓库不会只用来堆放这种普通的布料。 那么,她应该已经离开了帝都?现在究竟过去了多久,白塔那边发现她失踪了吗?还有她的新任搭档,发现她没去院子里应该有所察觉吧。 忙活了一圈,后脑实在太痛了,针扎般的晕眩感一阵阵袭来,辛秘咬牙扶着墙壁忍了一会,还是脚下一软,整个跌坐在布料堆里。 同时,她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吸。 ——有什么人在这里。 ——就在她醒来后茫然无措四处探索的时候,隐匿着呼吸与心跳,潜伏在这件黑暗的仓库里,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 直到看到她摔倒,对方一个不察,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 辛秘伏在地上,几乎要颤抖起来,心态再平和也被这种恐怖的场景吓得背上沁出冷汗。 下一秒她就知道事态不妙。 即使她只是个向导,也是从小在白塔里成长的、屡次考核摘冠的最顶尖向导,她的精神域稳定而强大,备选的优质哨兵能组一个加强连。 所以,既然对方能完全避开她的感知,那他一定不会是普通人,而是体能优越的那种哨兵。 ——那么,这种强大的潜伏者,会注意不到猎物的心跳此刻忽然开始剧烈跳动吗? 辛秘捂住怦怦作响的胸口,迅速向后跪缩而去,在脑海中的地图里,身后四米左右就是角落,可以作为最简单的防御。 然后她伸手向左大腿内侧摸去。 不出意外,摸了个空。 她贴身放在这里的匕首,即使睡觉也不摘下的最后防御,被人拿走了。 “……” 心里的不详愈演愈烈,辛秘咬紧牙齿,借用疼痛让自己意识清醒。 此刻那名潜伏在暗处的哨兵也不再掩盖自己的存在了,他呼吸沉稳,气息绵长,显而易见拥有极好的身体素质。 “你需要精神治疗吗?”辛秘冷静地开口,并不质问他的身份,努力稳定对方的情绪。 ——这种哨兵绑架向导的事故曾经也发生过,是得不到精神纾解的哨兵神志崩溃后下意识的求生行为,非常危险,向导为了活命,一定要尽量配合对方。 但她这句话不仅没有安抚到对方,远处黑暗中的呼吸反而开始不规则地急促起来。 ……他快要发狂了。 近百年来白塔最优秀的向导少女在这种情况下仍然保持着理智,她知道对方卓越的五感可以在黑暗中清晰看到她的每一根毛发,所以只慢慢地将双手抬起,举至头顶以示自己完全没有反抗之意,同时将自己的精神场缓缓铺开。 她的气息像是海上浓雾中花朵盛开的小岛,花香浓郁湿润,几乎要凝成露珠,却又清新的像是月光纱幔,袅袅娜娜地触碰着他压抑崩坏的精神场,轻轻合拢。 彻底接触的那一瞬间,久违的熟悉感从四肢百骸传来。 那是苍凉雪山的严寒,是火焰炙烤的地狱,又是狂沙呼啸的荒漠,黑暗中的对手的精神场几近溃散,痛苦与狂躁席卷不休,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刺痛了她。 “——!”辛秘呻吟一声,震惊地抬起头来,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可她总觉得自己在与一双温棕的眸子对视。 “是你——” “是你呀。”骄傲的小小少女扬起下颌,扎起的黑长马尾一晃一晃地动个不停:“你就是现在排名第一的哨兵?” 见沉默的混血少年点了点头,她勾唇一笑:“希望你能永远是第一,不然可就要被我丢下了。” 少年有些不解,又有些惊愕地抬起头来:“你……” 少女辛秘不客气地勾了勾唇:“我会永远是最强的向导,而除了你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强大的哨兵,如果你不是最强的,那你就不配做我的搭档。” 少年沉默了一会,低下头去。 他的身体正在发育,薄而韧的肌肉一点点覆盖在青春期拉长的骨骼上,让他开始初具进攻者的体魄。而他面前趾高气扬的小小少女,单薄的颈项,纤细的脚踝,偏偏颐指气使,厉害得很。 他觉得她像月亮,又明亮又冰冷。 后来,他们一点点地长大了。 她就如同幼时的豪言一般,永远是最强大的向导,她的精神力场稳定而华美,像月色下的荷塘,清辉洒下,红莲摇曳。 而他,也长成了一个强壮的哨兵。他的感识、枪械、格斗,全部都是稳定的第一,在学院的所有每一个教官都欣慰地拍着他的肩,夸奖着他的出色,并不忘感叹一声:“只有你才配和那位天之娇女做搭档了。” 可,只有辛秘和他自己,能在每一次任务之后的精神疏解中发现异样。 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强壮到无懈可击,钢筋般的骨骼与细密的肌肉组织之内,包裹着的是无穷无尽的焦躁与绝望。 连年的战争,不幸的平民……一切都在一丝一丝蚕食着他的坚定。 “我不懂。”对精神力的操控炉火纯青的少女睁开眼睛,两人额头相贴,她直直地看进他混乱的棕色眸子里:“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我……”他避开了视线,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还是白塔最顶尖的搭档,但两人都逐渐意识到了这段关系的力不从心。 因为精神力场的崩坏,他的感知开始出错,也变得迟钝,他受的伤开始变多,任务失败率一点点变高。 而最可怕的是,辛秘无法治愈他。 多可笑啊,整个白塔百年来最优秀的向导,竟然无法梳理自己搭档的精神域,让他一步一步走向疯狂。 她发了疯地想要找到解决办法,没日没夜钻进图书馆和练习室,她每天都透支自己的精神力,几乎将自己熬到灯枯油尽。 天之骄子,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搭档,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无法解决他的痛苦。 而他呢,究竟是什么原因,不愿意放弃这段失败的精神链接,并且徒劳地遮遮掩掩? ……他知道,但是这种卑劣的心思他不愿说出口,一层一层地包裹在内心污浊的淤泥里,它又在那里结成肿块,流脓腐烂。 他们一起的最后一次任务,他彻底崩溃了。 辛秘就在他眼前被敌人的狙击手锁定,而他正因为精神问题而满脑子嗡鸣的杂乱噪音,眼前发白,没能在那一枪射出之前找到那名狙击手。 这是致命的过失。 腹部口中涌出鲜血的少女被队友带走的那一刻,他的眼前也弥漫开漫天鲜红,无尽的死亡地狱吞没了他,腥臭扑鼻。 …… 他做了很多事,发狂、疯癫、无差别攻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得到了军事法庭的审判。 “霍坚,一级战犯……处决。” 而他的搭档,那个明月般冷冽的少女,被白塔悉心救回,梳理精神,重新分配给下一个最优秀的哨兵。 ——不是他。 她,不属于他了。 灼热的鲜红再一次覆盖了他的双眼。 一直到……那片熟悉的月光,还有淡淡的花香笼罩了他。他仿佛拨开湿润的雾气,重新见到了那个高傲冷淡的姑娘。 而她正穿着凌乱的礼裙,赤着双脚,警惕地看着他,仿佛从前那些额头相贴呼吸交融的亲昵只是他的一场梦境。 霍坚苦笑一声:“是我……” 是疯掉的我。 =========== 疯子和恶女的强取豪夺戏码,草,我居然连前戏都没写到,我变弱了!!! 哨向设定大家可以!我觉得它其实和abo有点类似,都有那种紧密的关联感,但更妙的地方在于,ao之间的关系是双向绑定的。而哨向嘛……哨兵没了自己的向导会发疯,但向导可以适配很多哨兵,即使哨兵搭档阵亡,换一个就完事了。这种“我不是你的唯一”的折磨感就感觉很妙~ 三只老实人-昏 辛秘看到自己曾经的搭档,应该已经被处决的霍坚,不是不喜悦的。 只是下一秒更深重的恐惧就包裹了她。 “你叛逃了。”她嗫嚅着,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他,又是畏惧,又是迷茫。 他的精神域几乎溃散,全是硝烟与深渊,早在他们分开之前他就已是强弩之末,又这么久没有得到向导的梳理…… “……你也疯了。”她蹲伏在地,满目仓惶。 回应她的是男人痛苦的嘶吼。方才瞬间治愈他的如同泠然月色般温柔的向导的气息此刻变成了汹涌的毒药,短暂退去的海浪再次咆哮着席卷而来,这一次更加危险暴烈。 霍坚双眼通红,脖颈爆出青筋,闷哼着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要远离她。 ——但这只是他在本能面前做出的最后挣扎。 辛秘被重重按倒在地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动作太快了,几乎是瞬间发力就在黑暗中冲到了她的面前,钢铁般的手掌掐上细弱的颈项,她来不及反抗地被按倒在身下的软布上。 “你……”她咬牙,伸手去格挡他的手臂,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些昏昧的早晨。 在白塔的学院里,她举着豆浆,得知自己的搭档又是一整晚没有回到宿舍,皱着眉去训练场找他,轻车熟路。 在那里,她看到了他被汗水冲刷得热气腾腾的壮实身躯,每一寸肌肉都饱含着无穷的战意,他仍在训练。 “为什么不休息?”面对她的质问时,霍坚抿了抿嘴:“……因为我只有身体素质可以变强。” 那时他的感知和精神状态已然开始不稳定,在一次一次的竞赛里、生与死的任务中,他更多都是靠着过人的体能来坚持。 所以……面对一个武力强悍的疯子,她理所当然地丧失了还手的机会。 格挡的手臂被反折,上踢的双腿也被粗鲁而毫不留情地挥开,纯然的黑暗里他的喘息声粗重可怖,热气喷吐在她的脸颊上,喉间的桎梏逐渐锁紧。 缺氧的白光在眼前闪过,在窒息的幻觉里,她脑海中又出现了什么。 ——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她曾经愤怒地质问过自己的搭档,他的精神世界荒芜嘈杂,难以共鸣,今天的尝试治疗再一次失败了。 青年不说话,只用那双棕褐色的眼睛看着她,依然沉默。 现在她分明什么都看不到,却忽然有些懂了记忆里他的眼神。 辛秘抑制不住地干咳着,竭尽全力从他掌下脱出一只手臂,柔软地摸上他的脸。 触手火热,滚落汗滴。 他动作顿了顿。 喉咙的剧痛还在,辛秘咬牙,原本抠挖着他手掌的另一只手也改为抚摸,顺着他一时紧绷一时松懈的小臂肌肉,水蛇一样地攀爬。 喉间的手一点点松开了。 强大的哨兵在怕什么呢? 是战争的无情与残忍,是死亡的乌黑,抑或是……被抛弃? 他一定要成为最强的那一个,才能拥有自己的月亮。可那弯明月冰冷遥远,只是挑剔地注视着他,看穿他的脆弱,看穿他的动摇,他所焦躁的一切都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如果,他脆弱的精神场能不被她发现就好了,如果他是完美的就好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开始本能地抗拒自己向导的治疗。 ——他喜欢她。 掐着她的手已经松开了,那只手掌颤抖不已,在她锁骨之上犹豫动摇,癫狂的杀意让他想要怒吼,想要干脆利落地结束一切,可…… 那双带着浅淡花香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地触摸着他,脸颊、手臂,他像被什么怪兽吞掉,痛苦地呼吸,眼中的猩红明明灭灭。 辛秘双手捧着他的脸,两人脸蛋几乎相贴,身体也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曲线交缠,呼吸可闻。 她安抚着自己曾经的搭档:“不要想,不要想……” 面对着一个疯子,她不敢有一丝托大,抓住他动摇的空隙,咬了咬牙,轻轻解开早已松垮的礼裙腰带。 她听到他粗哑的呼吸停了停。 “你可以……触碰我。”她咬着唇,努力克服那种羞耻感,抬起一条皎白的腿尝试着攀上他伏在她身上的腰侧。 他衣衫单薄,她敏感的大腿内侧明显感觉到那里的肌肉猛地一跳,野兽般苦闷喘息的男人几乎完全丧失意识,只是将自己的鼻子脸颊在她柔嫩肩窝里揉蹭,拼命地嗅闻着她的气息。 ……太近了。 即使他们曾是亲密的搭档,也从未逾距到这一步,辛秘不太适应这种火热的怀抱,就算是在从前治疗时,她都是主导的那一方,像现在这样被男人沉重的身体压着,他闷哼着磨蹭她的身体……这一切都让她不适应。 “呃……”耳垂被咬住,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可这轻微的一个推拒动作又刺激到了原本就处在崩溃边缘的霍坚。他刚有放缓趋势的心跳又开始飙升,怒吼了一声,手下用力—— “哧——” 她精致的礼裙彻底破损,胸前雪白一片,沟壑深深,只有珠串和薄薄的乳贴还在徒劳地遮挡着起伏的敏感。 霍坚喘息粗重,下意识地低头去蹭,火热的脸颊挨着她暴露在空气中而冰凉的软肉上,让辛秘难耐地咬唇。 硅胶质地的乳贴蹭在脸上质感并不好,霍坚没一会就开始研究怎么扒它们,但双臂都在按着身下的女人,他干脆用牙咬,一点点将那两片讨人厌的东西掀下去。 彻底赤裸的时候,辛秘闭了闭眼睛,因为羞耻和寒冷而颤抖,闭着眼睛一语不发,用这种手段浇灭他的杀意是她自己选的,可真正面对这种时候,仍是难免惊慌。 她的身体是修长柔韧的,因为常年的锻炼和健康饮食而纤秾合度,该饱满的地方绝不含糊,而收紧的腰腹又带出动人心魄的弧度。 霍坚喘息沉重,黑暗对哨兵出色的五感毫无影响,她的一切都在他眼里无所遁形。他一点点啃上她的锁骨,留下湿漉漉的水痕。 接着是颤动的两团软雪,他像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珍馐,半是好奇半是沉迷,用高挺的鼻尖蹭着那两粒软软的突起摇。 “你……”这样的玩弄太……辛秘脸颊红透了,不敢太大动作反抗,弓腰缩背,努力将双臂挣扎出来,捂着胸口,脸脖颈都是软软的绯红。 这样的拒绝并没有激怒霍坚,意料之外地,还有些令他混沌神智感到愉悦的诱惑。 被撕破的礼裙还有一部分卡在她细窄的腰上,遮蔽着臀下的风光,他几个用力,那些柔滑的布料统统碎落地面,裂帛的声音更刺激了他的血性,他喉咙里滚动着不成音调的咆哮,猛地咬上她胸前的柔软。 “……痛!”辛秘手臂被他撑开,像是被固定在标本架上的蝴蝶,挣扎着摇头,却只让自己的一头长发纷纷乱乱,胸前火热的唇舌半分不肯后退,他的手掌粗糙有力,稳稳地握着她的腰肢。 又冷、又热。 冷的是身下的地面和裸露的四肢,热的是被触碰到的每一寸肌肤。她已经成年,明白性是什么样的,但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野兽搏斗般的性事。 霍坚动作越来越粗鲁,他像是找回了在战场上的感觉,只是这次对手不再是拿着枪械的士兵,战场也不是黄沙与鲜血。 他在无尽的黑暗里拥抱着自己的明月,满足地长叹出声。 亲吻不只是嘴唇之间的摩擦,他用牙齿啃咬着她的下唇,让她呜呜咽咽,主动送上柔滑的小舌头,再大力缠绕着吮,辛秘无法合拢的嘴角流下唾液,他又追着一路吻净。 他不再抓着她的双臂了,任她抓挠他宽阔的后背,双手在她背上支撑,将她如雪的胸脯整个送到嘴边,舔、咬、啃,恨不得吞下肚去,吃得她呻吟不休,手指握拳砸他的肩膀。 真奇怪,即使还没有神智,他也一点都不生气。 吐出嘴里硬硬的朱红果实,他意犹未尽地用舌尖抵着它转,一边抽动着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 腥甜的、隐晦的,却又缠绕着他的…… 辛秘早就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了,她极力合拢双腿,只是男人有力的腰就卡在她腿间,隔着一层衣料,她已经开始敏感抽动的柔软蕊瓣贴在他下腹,大口大口吐着水液。 如果她能看到男人下摆处那块不规则晕开的水渍,只怕会更害羞。 霍坚沉沉地吸着鼻子,身体起伏,一点点追随着那种隐约的诱惑向下爬去,越过雪白平坦的小腹时辛秘有所察觉,紧张地伸手去揪他有点长长的头发。 触手刺硬,就像他沉默固执的性格一样。 他贴在湿漉漉翕合的那里,下巴濡湿,深深地嗅闻。 “你给我起来……!”要做就做,为什么搞这种动作啊!辛秘要爆炸了,整个身体都羞得发红,完全想不通为什么闷葫芦在发疯之后行为这么离谱。 她揪的霍坚有点烦,他一手将她双手抓住,按在她小腹上,烦躁不已地逼近,舔舐。 “——!”辛秘未出口的话语碎在喉咙里,他粗鲁地整张脸凑在她的腿心里,鼻尖抵着绵软饱满的贝肉,灼热的舌头完完整整地来回舔舐着,几乎动一下就让她双腿痉挛一下,臀下很快濡湿一片布料。 他吃着她,寂静黑暗的库房里,只有女人带着哭腔的喘息,和男人饥渴的吞咽。 ========== 惹!!下章还有一章纯肉惹!!今天加班太晚了,感觉来不及写,所以我是在办公室写的,想不到吧,变态竟是我自己。 四只老实人-乱 从前的辛秘,对于“你会不会嫉妒哨兵们出色的五感”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并坚决地持否定答案。 毕竟,在科技越来越发达的现在,个体的能力其实是逐渐不被重视的。 但现在…… 她开始后悔了。 一片窒息的黑暗里,她满脸是泪水,手指握紧了身下的布料,竭尽全力踢蹬着地面勉力坐起,想要从浑浊的空气中汲取一丝氧气。 什么都看不到,但身体每一寸都能感受到男人灼热的温度,分明一片寂静,但满耳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濡湿的水声,也许还有她自己无助的抽泣。 挣扎的力道被无情按住,没有理智的霍坚像是渴极了的猛兽,凑在她腿心的甜蜜处,接吻一般粗暴地吮,让她大腿内侧的经络不住颤抖。 他的嘴唇、他的鼻梁和舌头,都在折磨着她濒临崩溃的理智,丝丝缕缕的快感逐渐变得尖锐,直冲脑颅。 她快要受不了了,十指插进他粗硬的发里。 若说起初还有些犹豫的半拉半扯,现在是真的无处可逃的垂死挣扎,手指关节僵白,咬着嘴唇才让自己能不喊出声。 疯子霍坚很快被拉痛了,他发出威胁般的低吼,报复般更用力地咬上了口中的柔软,用舌尖毫不留情地抵着那软滑的肉珠拨动。 太粗暴了,痛感夹杂着过电般的快意攀升,辛秘终于呜咽出声,双腿将他的脖颈绞得死紧,抽搐着向后倒了下去。 她腿心的花穴也不规则地弹缩着,湿热的花液直涌而出,他愣了一秒,丰沛的水液从下巴滑下,又被他粗鲁舔去。 这种强迫式的高潮体验虽然身体很愉悦,但后劲令人不快,辛秘蜷缩着身体,抽噎着小声哭了起来。 “……”伏在她腿根处的男人动了动,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试探着去吻她。 刚刚小意讨好他是为了活命,现在自己这么惨兮兮的,辛秘内心里那股高傲又冒了头,加上他下巴和嘴唇都湿漉漉的,全沾满了她的液体…… 她侧了侧头,不给他亲,男人的嘴唇只落在她被眼泪打湿的耳根。 这下他也不高兴了。 霍坚跪在她身上,直起身体,在黑暗中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辛秘哭声一顿,有心想看看他怎么回事,可没有出众的五感,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想想还是这个疯子把她绑架过来的,明明看他表现是有点暗恋她的意思,结果疯了之后要死要活的,还这么折腾人。 她更生气了,眼泪流的脖子都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一脚踢到他肚子上。 还在打抖的小腿被霍坚一手捞住,他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用力揉捏起来,劲大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又用另一只腿去踢他。 羊入虎口,这下她两只小腿都被提起来了,上半身无辜地仰躺着,黑发在满地布料间凌乱绽开,衬得肤色雪般瓷白。 疯子不懂得美,可他分明又感觉到了什么,盯着她哭得微红的眼睛看了好久。 ——如果辛秘能听到,她一定能发现他的心跳乱了几拍。 但她听不到,所以她只察觉到有什么硬硬热热、又湿又滑的东西贴近了她被抬起来的下身。 “——!” 早料到如此,但乍然感觉到还是让人惊慌的。她腰身下意识弹了一下,紧张得一颤一颤。 好烫、好粗—— 他疯了,行事全凭本能,不会做前戏,不会就这么硬生生插进来吧?那会撕裂的……她柳眉拧起,想要逃脱,可又怕真的在这种时候刺激到他的凶性,纠结又害怕,呼吸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被提着。 疯子反而从容地很,将她弹弹的小腿肉捏来捏去,嗅着她身上情欲的味道,本能地用灼痛不已的那里去蹭她湿润的后臀。 性器粗涨可怖,青筋鼓起,甚至龟头激动地弹跳着突出热液,刮过她微凉的大腿,让女孩一惊:“呀!” 他像是找到了乐趣,用下身在她幼滑的大腿、腿心之间来回揉蹭,花液包裹着粗硕的性器,让它像是裹了一层糖浆,行动得顺畅无比。 辛秘还在等着那一下,结果这疯子喘着粗气,就这么倒提着她,在她双腿之间磨上了。 滚热的性器强硬地分开合拢的花唇,像是柔软的面包夹着赤红的香肠,让她软嘟嘟的贝肉抚慰自己的欲念,棱角分明的龟头一次一次划过盈盈挺出来花珠,若即若离的快感一丝丝缠绕而上,女孩的脸颊很快又红了,鼻腔里发出絮絮的闷哼。 他该不会是不会吧……? 辛秘在纷乱细碎的快感里胡思乱想着,因为头部靠下的姿势而脸颊充血,哼哼着咬着自己的指甲。 也许就这样……骗骗傻子也不坏? 奈何天不随人愿,她刚觉得看到了希望,男人就一个失了分寸的大力冲撞,下身微痛,他竟误打误撞地插进了半个头部。 “嗯呀——”她挣扎着要抽出腿来:“不是、不是这里,好痛……” 但疯子听不进人话,他只记得方才那一下湿热紧窒的吮吸,好像短暂地敲开了天堂的门。他表情认真起来,尝试着又撞了几下。 找不到刚刚的位置,他怒吼一声,干脆利落地半跪在地,一手牢牢将辛秘固定成这个半抬起下身的羞耻动作,另一手伸下去拨弄,寻找着刚刚吞咽了自己的秘处。 他的手指长而有力,还带着训练枪械兵器磨出来的硬茧,触摸在不久前刚高潮过一次的花心软肉里简直是无穷的折磨,辛秘细细叫着,被他按着,一动都不能,只有花液汩汩而落。 他很快找到了柔软的那里,像张贪吃的小嘴一样吞吐着他的手指。 太小了。 疯子皱着眉,试着插了第二根手指进去,扩张了一下。 “嗯嗯……你这个疯子!”辛秘眼泪又流出来了,又是痛,又是痒,他在她身体里抠挖拧弄,几乎让她腰都颤抖。 第二根手指艰难地吃了进去,接着是第叁根,可怜巴巴的穴口嫩肉被拉扯着玩弄着,流着眼泪吞吐着。 辛秘在他试探着旋转手指时又一次尖叫着高潮了,他硬硬的茧磨弄着敏感的嫩肉,几乎每一个进出都是无声的折磨,难以承载的快感过电般笼罩她的神智,她抽泣着,眼前一片空白。 霍坚也忍不住了,他抽出湿漉漉的手指,就维持这个马步一样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插了进去。 最粗的头部进去的时候辛秘哭叫个不停,他也被吸得有些难受,粗喘着拔出一些,又因为肉贴肉的摩擦带出剧烈的快感而留恋,忍不住又送回去一点,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压着几乎一动都不能的辛秘渐渐插到了最深处。 涨大的头部几乎碾着花心在动,还一跳一跳的,性器上的青筋刮弄着穴肉的皱褶,女孩像是被通红的烙铁锁死,几乎要窒息,摇着头喊不要。 但他不理。 他一如曾经清醒的时候,沉默着,身影覆盖着她像远古的山岳,钢铁般的手臂握着她的腰肢,开始缓慢地进出。 起初只是拔出一点点,听她喉咙里几不成音的胡乱呻吟,立马恋恋不舍地喂回到最深处去。 就这样慢慢地适应了一会,两人都开始出汗了,温度暧昧攀升。 她的哭声变了调子,鼻音浓重,更像是小猫在咪呜咪呜。 ……他很喜欢,浑身的血都热了起来。 抽插的动作也逐渐变得狂放,渐渐地,他开始大开大合地进出了。整根性器猛地拔出,只有最膨大的头部还留在咬得死紧的穴肉里磨,接着又毫不留情地冲撞回去,龟头的棱角贴着肉壁交磨,最后用力撞在花心最深处,撞出失控的哭泣。 规则的水声在昏暗的仓库里响起,还有女人的抽泣、男人的喘息…… 辛秘几乎要被这狂热的快乐逼疯,他太猛烈了,几乎不给她喘息的功夫,一口气吐到一半正正迎上他一记猛击,整个花心连带着下半身都麻了,过载的快感顺着脊柱而上,让她哆嗦个不停,呼吸不畅,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像是饥渴交媾的野兽,不出声、不爱抚,只用最原始的男性欲望,享用并撕碎他的猎物。 这样直来直往地做了一会,疯子终于大发慈悲,让她换了个姿势,不再是这样献祭般毫无保留的无助姿态。 辛秘已经软了身体,双腿被放开的瞬间她就下意识地攀上了男人的腰间。 腿心的酥麻快感太过尖锐,她紧紧攀着他,颤抖不已,哭声娇的像是俘虏在乞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就一瞬间,空白又席卷了她的大脑,她无声地尖叫着,无法合拢的嘴角流出口水,身体彻底变成玫瑰花瓣沾染过的粉红。 ——他玷污了他的月亮。 霍坚感受着裹挟着他性器的软肉颤颤不休,一阵一阵的快感从尾椎攀升而起的同时,那种破坏的疯狂感也渐渐褪去了一些。 他好像拨开了雾气,真正触摸到了花丛中的花朵。 ……啊。 他最后抖动着腰身,猛力地喷发在她最深处,浓精汩汩流出,从交合的部位一点点溢出。 记忆回笼,神智缓慢地开启,他喘息着,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颤动不休的腰身。 他好像做了错事。 ……但,做疯子的感觉不坏。 ====== 莫问,问就是今天团建,同事们在ktv玩小游戏的时候,抽空写小黄文,草,莫名有种暴露play的感觉,太羞耻了啊啊啊。 另外,为了不让霍坚那个性感特征过早暴露,我还特意写了黑暗环境,写大纲都没这么巧妙,妈的 十九只宝狐-庙 这座庙宇真的很破,庙檐残损,佛像倒塌,只能从它被刮去金漆后残留的巨大身影之上读出佛寺曾经的辉煌。 辛秘已经在霍坚背上小小睡了一觉,此时正强打着精神,四下观望。 霍坚仔细说起来基本上算是辛劳了一整天,眼下有着抹不去的青黑,但精神尚足,将辛秘放在寺庙空地里较为干净的一处,就撕下一片衣摆,又转头去粗略地打扫卫生。 堆堆缠缠的蜘蛛网和大团的灰尘全部扫开,还有不知哪里来的小动物的尸体要丢到院门外去。 期间还抽空从不远处捡回来了干枯的树枝,升起了篝火。 再把自己行囊里随身携带着的干粮拿出来放在她手边,即使只是干巴巴的烤饼,在篝火上烘脆了也足够饱腹,出门在外,尤其是逃命的时候,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 辛秘自诩是眼界很高的人,起码之前在辛氏老宅里住着时,那些肚子里有小九九的族人偶尔会拿着奇珍异宝来送她,希望她能帮一些忙。 或者就是单独想得到家族财神的祝福,让这趟走商更顺利,但辛秘一视同仁,那些金银玉石并不会让她动容。 在她心里,老娘自己才是最棒的宝贝呢。 但现在……捧着饼咬了一口,被火烤过的那一面表皮焦脆,还带着芝麻和白面的香味,再看看男人灰头土脸地用木板加固庙门,她觉得霍坚辛苦得都有些可怜了,忍不住口气很差地命令他:“别乱走了,好好坐着,你还要安全带我离开。” 说完觉得不对,不过就是几个路边驿站买来的干饼,还在他身上装了这么久,保管即使再用心也难免压得瘪瘪的……所以她为什么要觉得被讨好到了? 说到头,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用吃苦,现在多半是在逗池子里的鸭子,等到天亮还能去看辛梓吃播。 于是下一秒她又话锋一转:“或者干脆滚出去,不要碍我的眼。” “……?”老老实实忙自己的,结果被晕头转向怼了一圈的霍坚有些茫然,忍不住看了看她。 辛秘正因为山里凌晨的寒冷而凑在火堆旁边,橙红的火光照亮了她有些蓬乱的头发,有几缕还搭在眼睛上,她也不太会自己绾发,烦躁地把那两根拨开,继续咬手里的饼。 饼有点硬,他还没来得及接水,只好干啃,她吃的小口小口,腮帮子鼓鼓的,一口要嚼很久。 看起来……着实是可怜巴巴的。 霍坚长叹一声,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着的那件千万针才绣得出的大花长裙,清冷又骄傲的模样,不屑地嘲讽他。那时她才是真正的天神。 而现在,天神落在人间,凤凰褪去华羽,惨兮兮的小村姑辛秘只剩下面孔还是美艳骄傲的,说话依然颐指气使。 他一言不发地,用破烂的木门挡好进风口,大步地迈了出去。 辛秘看着他的背影,那件出发前才换上没多久的深色布袍下摆被树枝挂烂了很多地方,灰扑扑的,一只护腕卸下来了,因而宽松袖口也磨烂了一些,但他的脊背仍然很挺直。 她才刚在上面趴过,知道那里有多可靠。 神明撇了撇嘴,也不说话了,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只有她自己才懂得。 嘴里的饼吃了一小半,寡淡无味不想吃了,她腮帮子酸酸的,喉咙也很干,一个人待在空空旷旷的寺庙里也有些乏味,干脆站起身来,就在院子里自己转一转。 看了一圈,她好像看到了……桃子?那是桃子吗? 也许是寺庙里自养的桃树,也可能是山中野猴们吃完丢下的,寺院一角长着一株有些弯曲的树,树叶不算茂密,但枝头确确实实挂着一些微微泛青的圆形果实。 有几颗尖尖上还冒着红。 辛秘本就有点渴了,现在看到这些果子,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决定凑过去看看,不是也不要紧,如果是能吃的桃子就太棒了。 走近才发现,桃树还是比她想得要高一些的,站直了只能勉强摸到最下面的几颗青色的,那些尖尖粉红的仍然半藏在高一些的枝头上。 辛秘拧起眉毛,想不到自己身高已经算是比较高挑了还是摘不到,一时又想喊霍坚来。 回神才想起来自己把霍坚赶出去了。 更不高兴了,她看着那几颗疑似桃子一会,冷着脸准备爬上一边的断墙试一试。 才迈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哉的男声。 “哟,姑娘使不得啊。” ——! 她霍地转头,戒备地看过去。 那是个同样行脚商打扮的年轻男人,正从院子破墙上翻过来,一头黑发高高束起,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看面色和表情应该是个极好相处的小伙,但偏偏吊儿郎当的,唇边挂着一抹有点坏的笑,让他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着去掀良家妇女的裙子。 总之……十足的浪荡子没错了。 辛秘扫视着对方,有些惊疑,霍坚一定在附近的,有生人靠近他怎会没有反应? 掀裙子预备役才不管她多紧张,长腿一伸,就轻轻松松落到了这边,腾起青砖上的灰尘。 ……还是个练家子。 辛秘更警惕了,只是面上不显,眯起眼睛,用审视挑刺的目光看着对方。 这一招是她希望别人主动求饶的时候惯用的招式,配上她本就冷艳的长相效果很好,这次也不例外。 男人显然明白了这个像是出门游山玩水的娇小姐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对象,求饶般拱了拱手:“是小生唐突了,吓到小姐。只是……这桃子可是吃不得的。” 辛秘狐疑地看着他,本不欲多话,但霍坚又没有回音,她只能拖延一下时间,干脆反问:“何出此言?” “小姐有所不知,”男人侃侃而谈:“这山中盗贼频发,这处破庙曾经是附近唯一可以遮风落脚的地方,盗匪们也就经常光顾,吃的和财物拿走,那人嘛……” 他用下巴点了点她身后浓密的树丛。 辛秘一阵恶寒,看看脚下踩着的浓密草皮,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快步离开,走到没有植物覆盖的砖石路上。 男人还在自顾自地讲着故事:“要说分明旁边就是个县城,这些人为什么偏偏要避开人烟,在破庙休息呢?当然是县城的守备军比盗匪还可怕啦,一层关卡就要收叁成的利润,多过几层,不仅赚不到几个子儿,还要自掏腰包才能保住性命……嘿嘿,这世道,就只有狗皇帝看不到有多民不聊生咯。” “所以,你也是行脚商?”辛秘看他。若他说是,那可真是太过低级的谎言了,分明世道艰难,他还敢孤身在外,不仅没有运货马车,连大包袱都没有,别说货物了,干粮都带不了多少。 但男人摇了摇头:“我孤家寡人一个,干不来那种活。我是个发吉祥财的……嘿嘿。” 就是盗墓的,是时下很瞧不起的职业了,都是战乱年代,活着已经很不幸,没人希望自己好不容易一口薄棺安身后还暴尸荒野。 他说完之后故意看着这位大小姐的反应,不知她会不会嫌恶皱眉。结果对方素白冷艳的面孔一丝反应都没有,嘴里干巴巴吐出社交吹捧:“不错,是个养活得了自己的好活计。” “……”确定了,这位小姐没听懂。 男人咳了一声,忍不住有些挫败,但换直白的语言解释一遍好像又有点刻意,只好跳过这个话题:“……在下想在这处暂且落脚,小姐可允?” 这话问的,我不允你还真出去吗? 辛秘越发讨厌他了,说话油嘴滑舌的,偏偏还光明正大透着一丝不怀好意,她接触的多的辛家人虽然也圆滑,但都是个顶个的笑脸迎人,可不是这种让人想给他一拳的混小子。 她耐心即将告罄,在心里盼着霍坚赶快回来。 这种时候又懂得锯嘴葫芦的好了。 好在她没有等待多久,皱着眉搭了两句话不到,寺庙门口就吱呀一声,木板被推开,高壮的男人信步而入。 他进来之前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因而也没吃惊质问,先是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辛秘,确定她没事,这才转身向那个吊儿郎当的混球看过去。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审视和警惕。 他没有贸然出手,混球也没有。混混样的男人只是抱着臂挑着眉,用那种依然很欠揍的表情看着辛秘像乳燕投林一样快步走到霍坚身后去,还偷偷踢了他一脚,似是抱怨他回来迟了。 霍坚没有说话,将饱饱的水囊递过去。 他刚刚看她吃饼吃得干涩,去接水了。走之前在寺院外留下了几个小陷阱,一路狂奔来回,没想到还是有人摸了进来。 他扭头,重新看向那个站没站相,胡乱揪花的男人:“阁下是何人?” 男人耸了耸肩:“一个路过的盗墓贼,兼手脚不干净的小偷,看到这里有旅人,就想来寻摸一点小东西,但我可不想伤人啊!”他连连摆手,神色真挚:“师门有命,我不能伤人性命的。” 即使霍坚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能看出来他在说谎了。 他将右手摸向腰间佩刀:“还请公子离开,不要惊扰我家小姐。” 那男人看了他们一会,细细扫过霍坚隆起的手臂肌肉和稳固的下盘,终于放弃一般粲然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流里流气地冲辛秘抛了个媚眼:“小姐你的护花使者好凶,小生只得逃跑了,我们下次再约哦~” 走之前还要调戏她几句,霍坚额侧青筋乱跳,很想追出去。 但终究还是担心身后的少女,叹气作罢。 ======= 来了来了,男二来了,是浪荡子惹。我在每本书里都在尽量尝试一种新人设,这次努力把他写好一点! 上一章有宝子猜霍坚的特征是不是粉红色,淦,也太可爱了哈哈h哈哈哈 二十只宝狐-水囊 不速之客走了,寺院里又恢复了平静,清晨日光清浅,嫩葱般的天色万里无云。 看霍坚已经把手从刀柄上放开,辛秘知道他听到那人走远了,也微微松了一口气,找他算刚刚的帐:“把我一个人丢下,嗯?” “……”霍坚有些无奈。 分明是你让我出去的…… 不过没说一声就走远了确实是他的问题,所以他也没有争辩,只是低低承诺:“下次不会了。” 他认错也太快了,辛秘有力无处施,哼了一声,掂了掂手里的水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霍坚沉吟了一会,:“他并非真的小贼,从步伐及呼吸来看他所学的应当是大开大合的制敌招式,稳健勇猛,更像武学世家的统一路数,灵巧并不是长处,也应当有过系统的学习或是师出名门。” 他沉吟了一会:“但……他行动之间又有几分轻灵的野路子,似乎他曾是走轻身流派的,后来又硬生生扭转了风格,转而去学这些正统招式。” 还挺复杂的,辛秘解开水囊慢慢喝了一口,也说出了自己感受到的气息:“我读到的,嗯……也很奇异。少时财运贫乏,到手的多是不义之财,他可能还真的做过偷鸡摸狗之事,倒是青年时期财运旺盛,如正午烈阳,但极不稳定,几乎随时都要失去这份富贵。” 她思考的时候喜欢用手指点着下颌,眼睛一转一转的,黑白分明,清澈动人,霍坚看着她线条柔和的侧脸,一时没有移开视线。 直到那双乌零零的眼睛忽然转过来,嗔怒地看着他:“……跟你说话呢。” “……”他倏然回神,低下头去,心口一阵急跳,不知是惊还是惧。 还好辛秘瞪了他一眼,自动给他的出神找补了:“都说了让你老老实实休息一会,你这么恍惚一会还怎么上路啊?” “……我们待到正午再出发。”他干巴巴地回应着,不敢再乱想:“暑热难耐,追兵们没有确切消息知道我们的行踪,一般不会这个时间专门派人来追。恰好我们在山林中穿行,又不会太过炎热……” 紧张之下,他不由得话多了点。 辛秘狐疑地看了看他,似乎是觉得他真的困晕头了:“行了,我也没说什么。那个人可能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小时候流落在外苟且偷生,大了之后被迎回族里,争权夺位,一朝成功便是泼天富贵,若失败就一无所有。” 她简略地介绍了一遍自己曾经看到过这样的财运,而那人基本就是这样的生活轨迹,只是他比较幸运,成功了。 那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就说不好了,不过他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就是了。 说完她赶着霍坚去破庙里休息。 男人还在犹豫,她皱眉:“如果你病倒了,我一个人是绝对走不出去这座山的,到了夜里我不是被猛兽生吞活剥就是被追兵抓住。” 虽然他并不会一天不睡就病倒,但辛秘扬着眉毛看着他,面容雪白神色娇纵,霍坚还是听从了。 只是在休息之前他仍是去砍了些树木,加固了庙门,再把各种小陷阱摆了一圈,确定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被他发觉之后,才去庙中休息。 辛秘留在寺院的阴影处里,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叹了一口气。 离苗疆还有极为遥远的路程,他们两人相当于刚踏出桑洲的门,现在商队也丢了,物资大部分也丢了,虽然辛梓会很快派人手前来,可中间会出什么变故也说不定。 只是落单了一天,她就感觉生活相当的不便。 且不说食物,相信跟着霍坚也不至于饿着,他的身手让他可以猎一些小型的动物烤来吃。 穿衣洗漱也不说了,虽然辛秘这是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不洗澡就睡觉,还是爬完山不洗澡,但眼下算是特殊情况,逃远一点没准可以找个水潭简略清洗一下。 最麻烦的是……如厕啊! 她轻咬下唇,懊恼地踢了一脚寺庙挂满青苔的破砖墙。跟着一个男人,那男人还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支开他真的变成一件麻烦事。 更何况这里没有香香的澡豆,没有净手的泉水…… 辛秘想想一路上听到的外界传闻,说辛氏的家神怎样怎样奢靡无度,住着黄金宫殿,只吃精粮佳酿,浑身涂着玫瑰花的膏脂……不能想,想就是心疼自己。 她坐在门槛上,背靠着庙门长吁短叹。 初秋燥热,太阳升高带来了灼热的温度,但她正置身山间,山风微凉,温度正得宜,叫人放松懈怠。 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了霍坚。 这人好像一点苦一点累都不叫,还很习惯的样子,也对,他以前是个打仗的,军衔再高怕都是要吃些苦头,应该对这种跋山涉水的事很熟练才对。 发了一会呆,辛秘不由得想起了从前她还在辛氏老宅里幽居时,曾听到过的那些消息。 有一段时间里,不管是话本还是传言,都有很大一部分是讲他的。从他还是一名初初展露头角的一等目兵开始,一路到统领、提督……一直到最后辉煌的将军之位,他在纷乱的大历边陲浴血了十多年,创下了无数战绩,可谓是战功赫赫。 前些年,几乎是整个桑洲的小儿都知道有个大英雄,叫霍坚。 直到他这样一面守卫国土的厚盾、绞杀敌人的锐矛,卷进了权力倾轧之中。叛国、贪墨、软弱、避战……数不清的罪名被丢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将他一点点卷入黑暗的污泥。 “大英雄”霍坚再也无人提起,他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罪臣。 不知道他会后悔吗? 霍坚只休息了两个时辰不到,他背靠着庙宇内的断柱调息完毕,睁开眼睛。 习武之人身体素质本身就要强一些,他又习惯了这种常年的奔波,恢复得也很快。 拉门出去,坐在门槛上的辛秘一动,险些就要向后倒下来,他忙俯身接住,正欲告罪,一看之下又有些哭笑不得。 刚刚信誓旦旦让他安心休息,她来守门的辛秘已经合上双眼,睡得呼吸沉沉,就连差点摔到后面都没醒来,脸蛋上晕开两团粉粉的红。 她的脊背隔着几层布料躺在他手上,薄薄的温度一点点染了过来。 与曾经那个冰冷高傲的神明不同,现在的辛秘,是暖的。 时间刚到上午,还早,他索性扶着她的背,一点点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不会被山风直吹的屋内。 怀里的女人轻轻巧巧,睡颜安详,浓密的墨发散乱了,乌云般流泻在他掌边。 霍坚不敢多看,刚刚将她抱起来只是下意识的、怕她觉得冷的行为,真正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后,他反而有些束手束脚的紧张。 放轻脚步,但是速度尽量快地走回寺庙内,将她放在自己方才倚靠过的那堆干草之上,看着她细长的眉毛皱起又舒展,辛秘似乎是被他吵到了,咕哝了一句什么,但好在没有醒来,仍然闭着眼睛,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男人半蹲在她面前,解下外袍,给她披好。 做完这件事他没有立刻站起来。 虽然知道这样看一位女眷的睡颜于礼不合,但……他神色不辨,静静地看了她一会,才悄然起身离去,坐到她方才坐着的门槛那里,抱臂等待着。 到了正午时分,辛秘准时被他拍醒了。 她睡得有些昏沉,吸了吸鼻子,推开那件沾染着自己体温的衣服坐起身来,懵懵地接过男人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 咕嘟咕嘟喝饱之后,辛秘呆呆地看了手中的水囊一会,深茶色的皮子被磨损得很旧,把手是老银镶花,虽然有种古朴的美感,但显然不是辛氏会提供给她喝水的器具。 她真的只是还没睡醒,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不是我的杯子……这是谁的啊?” 能是谁的? 原本被两个人刻意无视的一件事被她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霍坚喉结上下动了动,一时无言,愣愣地看着她。 辛秘也看着他,恍惚失焦的眼睛眨了眨,终于一点点清醒了。 “……”她抿了抿唇,觉得手里的水囊变得沉重了许多。 能是谁呢?当然是霍坚自己带的呀……他们逃跑的时候基本什么都没拿,这个水囊是伴随了他一路从王都来到桑洲,又走到了这里的。 那个被他们意识到了,但很有共识不去提及的问题,尴尬地摆了出来。 ——他们用同一个水囊喝水了。 最终还是辛秘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发什么呆?不就是喝你点水,这都要计较的吗?” 因为紧张,她比平时还凶。 但霍坚这次微妙地没什么又被怼了的无奈感。他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貌似恭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地笑了笑。 === 首-发:yuwangshe.uk(ωoо1⒏υip) 二十一只宝狐-树林 收到辛氏发来的信鸽时,两人正在横渡一条小溪。 辛秘小心翼翼地踩着滑不溜秋的圆石走着,一只手扶着霍坚的手臂,而后者直接挽起裤 腿,踩进水里。 她走得很小心,完全没有听到翅膀扑楞的声音。 等度过河岸,她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霍坚,这才发现他空着的另一只手里正捏着一只挣扎个不停的小东西。 那东西还带着个有点眼熟的项圈。 “给我。”她伸手,拧着眉看了霍坚一眼:“都要被你捏死了。” 男人干咳一声,顺从地伸手将那只确实被他捏的羽毛纷乱的鸽子送上去,他并没有分辨出这只鸟脖子上的徽迹,也不明白这鸟儿是怎么在山林中找到他们两人的,自然觉得这小东西来者不善。 辛秘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抱怨什么,冷淡着脸,一边抚顺那只哆哆嗦嗦的鸟儿的羽毛,一边给他解释:“辛家的信鸽是由现任家主找到的秘陪之法从小训练的,并且对我的气息也很熟悉,因此可以找到送信的目标。至于佩戴的颈圈,上面的标志是牡丹,因为……算了,因为牡丹好看。” 其实是因为建立信鸽网络的辛梓觉得她像牡丹,又华贵又难伺候,干脆把狐狸摇身一变,变成一朵繁复的重瓣牡丹。 但这个理由说起来有点跌份,她才不说呢。 霍坚当然听出了她强硬的转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她。 这束视线被说一不二的神明捕捉,她立刻看回去,眼如刀锋,寒光凛凛。 “……” 男人低下头,算了就算了吧……牡丹确实挺好看的。而且如果用铜钱、狐狸这种易懂的标志,简直就是给别的氏族送上门去的情报。 他低头拧干了下摆上的水,并不探头好奇信件上的内容。 辛秘已经拆出那个小木筒上的信件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她神色冰冰冷冷不辨喜怒,霍坚下意识地猜到信鸽带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果然,辛秘消化了一会情报,转头告诉了他:“是胭脂铺管事发来的信鸽。本家的消息已经传给了他们,但另有一批鸽子被射下去了,虽然仍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足够那些人知道我很重要,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搜城。” 孟县说小不小,但真要派人搜起来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发现他们早已出城。 霍坚思索了一会,在下决定之前先问了别的:“……辛氏族长,有做什么安排吗?” 辛秘一扬胳膊,那只刚刚在霍坚手里吃了大苦的小鸟儿咻咻地拍打着翅膀,逃命一样远离了这个煞神般的男人。 狐神看着远去的小小白影,信手将那张信纸丢进脚边的溪水里,特制的纸张遇水即溶,不过几息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是不是霍坚的错觉,提到辛梓,她的表情更冷洌了 “当时跟在我们后面,变故发生之后去求援的暗卫们已经和辛梓碰头了,他会迅速派出精锐小队走水路来寻我们,在下一个渡口,祁官镇会面。” 她深吸了一口气,眼眸淬了冰:“……但除此之外,他腾不出手来。” 辛梓下手太狠,挖的面太多,一些人害怕他,一些人厌恶他。但他们的共同点是……都希望他死。 所以这位年轻的病弱家主被刺杀了,精锐的刺客连续数次袭来,族长的庭院一周之内走水叁次,他腰上中了一刀,所幸没有危及性命,但那些躲在幕后的人是铁了心想要他的命,他们不会停手的。 “阿秘,你知道我的脾气,所以不要劝我,也不用担心我。这一仗是我注定要打的,他们狠毒,我将学着比他们更狠毒。扛过去,辛氏才能真正变成我的辛氏,我们的辛氏,若我扛不过去,那也都是命,麻烦你继续照顾好我姐姐便是。” 他寄来的手信上流露着这个男人的坚定:“没有人能伤害了辛家人却不付出代价,我会尽全力帮你,整个南部商路都会加急为你送信,钱、补给和所有需求都可以在南部任意一家商铺取到,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担心我,而是安全地保护好自己,等你回来,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辛家。” 即使从小体弱,但辛梓的骄傲和执拗让他永远有一副挺直的肩膀。 ——这只雏鹰正在学着张开翅膀,为她遮蔽风雨。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霍坚询问的目光:“没事。你去前面带路,我们得快些了。” 男人瞟了一眼她的神色,匆匆低下头去,应了一声,扶着刀走在前方两步的位置,一边清着杂枝一边带路。 辛秘咬着唇,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 变成凡人之后,她又懂得了另一种软弱。 这种感觉让人心脏窒闷,喉头酸软,就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模糊。 ——悲伤。 神明正因为亲人的鲜血和被迫成长而感到痛苦,开始痛恨己身的无力。 孟县后山本就不大,他们没走多久就绕了下去,只是还隐藏在茂密的树丛里就听到前方下山的拗口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有人。”霍坚轻声告诉还没听到的辛秘这个消息,让她伏在树林里不要动,他自己小心地攀上枝繁叶茂的矮树,半吊在树枝上,观察敌情。 辛秘还来不及梳理自己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让人眼眶酸热的的情绪,又忽然面对这种紧张的局面,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憋得呼吸一顿一顿的,咬着唇深呼吸。 正喘气,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了金戈交击的声音,隐约还有肉与肉碰撞的动静。 霍坚被发现了……! 她一急,下意识往前挪了几步,膝盖在粗糙的树干上磨蹭得痛了都没在意,就要挣扎着从藤蔓下面钻出来。 爬了两步又反应过来自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一挂的,这么贸然冲出去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很着急但也很现实的理智神明停下了动作,细细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重新将自己缩了回去。 如果打得过,他自然会回来找自己,不用她出去。 而如果打不过……她咬唇,有些不安。 在这种紧张的寂静里,她缩成小小一团,躲在枝叶葱茏的矮树之下,叶片帘幔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碎灼的日光一小块一小块地落在肩上,风声寂静,呼吸可闻。 她屏着呼吸,忽地听到了脚步声。 是习武之人稳健的脚步声,不作掩饰,踩在树枝之上咔嚓作响。 霍坚?还是……守在山下的敌人? 辛秘皱着眉,看着这副凡人的身躯,白嫩却孱弱无力的手掌,伸手摸上了颈间的项圈。毕竟若是敌人,也有可能不分青红皂白一刀砍来,到时候再放开神力课就太迟了。 只是……若真的解开项圈,驻守在其他家族里的神明,就会像看着黑暗中摇曳的烛火一样,清晰地发现属于辛氏的火苗已经离开了桑洲,离开了被重重保护的大本营。 到时候,即使她恢复神体,也还是危险重重,她毕竟不是擅长武力的神明,也没有上天入地的能力,无法从这里飞回遥远的桑洲城。 没有一个氏族会放弃自己的神明,更何况是几乎让辛氏改头换面的辛秘?只要拿捏了她,就相当于握住了辛家的喉咙,到时候,黄金珠宝、粮草马匹,应有尽有。 辛秘对自己的现状很清楚,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走这一步。 于是她咬牙,将项圈重新塞回衣领内,细白的手指握紧了方才看好放在脚边的一块尖锐石头。 石头碰到了树叶,发出了沙沙的动静。 她咬着唇,一动也不动,侧耳听着。 脚步一点点地近了,那人听到了她这里的声音。沉闷而稳健的步伐,一定属于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有着她绝对敌不过的力气。 危急关头辛秘反而越发冷静了,她呼吸极轻,双眼紧盯着树冠间的缝隙,双腿半蹲,是一个伏击的姿势。 ——在被供养起来之前,狐狸也曾是掠食动物。 “哗啦——”一只手掀起了遮蔽她的藤蔓。 接着,她的袖子带动风声,长发散乱,略微遮蔽视线,但她浓墨般的眼睛睁得极大,似乎正灼灼闪烁着一对野兽的竖瞳。 心脏狂跳不已,四肢百骸都燃烧着兴奋的战栗。 辛秘从刁钻的左下侧直直挥出那块尖锐的石头,直取来人的颈项。 但石头被挡住了。 “当——”它的尖锐之处敲在一副金属护腕上,反震的力道大得她虎口酸软,一不留神就让石头脱手而落。 而太过紧张的神明也脚一软,险些跌落在地。 当然被接住了。 来人有些微微的惊愕,挡下了这一击,他的手腕有些麻麻的痛感,这意味着面前面孔雪白的女子似乎并没有她看起来那样柔弱。 他接住了快要跌倒的神明,扶着她站好:“……您在做什么?” 是霍坚。 辛秘又是紧张又是无力,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再混杂着些被人看到糗态的羞恼,她冷冰冰地质问他:“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但脸颊却红透了。 男人恭敬地半低着头,扶着她坐下:“我答应过您,不会有下一次,让您独自面对危险。” 所以他根本不是被发现了,而是探头观察的时候发现就五人在这个出口驻守着,于是主动出击,一个接一个敲昏了这些人。 辛秘挑了挑眉,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 接着她眼风一转,注意到了他怀里掉出来一半的小块物体:“这是什么?” 那东西是灰白色的牙雕,莹润剔透,虽然看起来有些年月,但依然触手温润,是上等的象牙。 辛秘将这块小牌子提在眼前,仔细打量一会,冷笑一声:“欧阳家的东西啊。” 可真是,找到好东西了。 ======== 有奖竞猜!欧阳家是什么家!第一个回答对的小可爱可以点下个肉番歪的主题! 另外,十一表姐要结婚,我可能得去帮忙,所以更新会不太稳定! 二十二只宝狐-牙牌 霍坚并不了解那块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牙雕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接好辛秘还回来的那块东西收好,再示意她跟着自己离开。 用力太猛过后的脚软也就是一小会,辛秘恢复好了也站起身来。 她知道此地不能久留,因此在霍坚踌躇着示意她“我背着您会更快”之后,只是皱着眉瞪了他一眼,也不多纠结,动作麻利地攀上他的后背。 “我们从东北向下山,这里距祁官镇有些绕路,但能确保他们不好推测我们的行踪。”男人沉声解释。 辛秘伏在他的背上,不耐烦地抓好他的衣领:“知道了,你快走就是了。” 这男人刚打完架回来,运动过后出了些薄汗,露出来的脖颈在阳光下有些微光,深色布袍的领口也被打湿了一些。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衣冠不整的男人,从前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不说焚香沐浴,起码也要礼服戴冠的。即使行走在外,辛宝那些人也都是把自己清理的干干净净才来面见,就只有霍坚脏兮兮的……甚至他还这样来背她。 狐神撇了撇嘴,觉得他的汗味粗鲁极了。 霍坚背着她,像背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包袱,一路跃过藤蔓,攀过丘壑,大步流星地赶路。 晚上的时候是太困了没空细想,现在她伏在他背上,清醒地感受着拂面的山风和颠簸的起伏,四下还没什么敌人,她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了。 就比如…… 神明的身躯是符合世人想象的骨肉匀亭,直白一点就是不胖不瘦。虽然她不是那种饱满的丰盈身体,但也绝对不是轻若鸿毛的纤瘦。 ——他背着自己,会觉得重吗? 辛秘因为自己的猜测而皱起眉头,一边唾弃自己不好好想欧阳氏的事,一边又忍不住地留意他的呼吸有没有变粗重。 最后还是长久培养出的骄横占了上风,她干脆告诉自己,这傻大个是个轿子,总算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丢了出去,专心思索那块牙牌。 欧阳氏,虎族。 霍坚没见过,那块牌子也没什么标注,所以他认不出来。但参加过数次大家族间宴会的辛秘一眼就从记忆里找到了熟悉的东西。 那还是叁家彻底翻脸之前的一个秋夜,箜篌笙歌袅袅不休,她坐在不算太偏也绝称不上主席的侧边,面色淡淡地喝着茶。 辛氏的地位一向如此,无兵无权,自然没有坐上正席的资格,但不论是过去还是此刻,辛氏的女儿都在后宫里地位卓着,也许是这样一个母族衰微的美人疼宠起来没有后顾之忧,那些娶了辛氏女儿的家族们往往也很乐意在这种没有影响的小细节上照顾辛氏一些。 更遑论此刻辛氏的手里掌握着混乱大历朝内半数以上的财富,也很识时务地会进献不少。 因此这些自诩权力滔天的家族们对辛秘总是面上带笑的,当然,也只是面上。 “嘿,辛秘。”欧阳氏的家神喝够了酒,端着酒樽就跳过席面,远远地招呼她。 即使是同为神明,直呼名字也是很失礼的,但……谁让她是拳头第一的欧阳氏家神呢,这位的武力值可不是在场几位神明能招架的,也自然无人深究她的失礼。 欧阳氏的家神没有名字,她的高傲不允许凡人为她命名,即使是自己所庇护的族人也不配,因而大家都只称呼她为虎神。 辛秘向她点了点头,冷淡的面上没什么表情。 虎神并不恼,只是远远取出什么东西上下抛着把玩起来。辛秘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却察觉到了同坐主席的东海麒麟尹家众人面色一沉。 哦……? 对他们撕头发没兴趣更不想卷进去的辛秘这下更不想看了,敷衍了事地笑了笑喝了口茶。 但虎神偏偏不想她就这样一笔揭过,这位身材娇小却悍勇善战的神明舔了舔天生就长一些的犬齿,笑得很是不怀好意。 “我想想……辛氏的商队,前不久在南诏边境被洗劫了吧?”她的衣袖挽起,露出肌肉鼓胀却称得上线条极美的手臂,那只蜜色的手掌上下抛着那个东西,似是要让大家都看过去:“刚好我家有些混小子们没钱花了,去东海领地里借了点钱财,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这块上好的象牙雕呢。” 辛秘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瞳波澜无惊。 有什么好惊讶的,两家都在备兵,缺钱了怎么办?富庶但孱弱的邻居当然是第一选择。她远没有生气的资格,只能庆幸这两家互相牵制没做过火,造成大量伤亡。 但一向自诩贤明端方的尹氏家神尹不盈显然觉得这样你知我知的事情被摆出来很落面子。 他一挥衣袖,玉白的俊容带出怒意:“一派胡言!” 虎神这才看他,满眼震惊:“呀,那你们境内可是出了不得了的工匠呢,竟能将麒麟官印仿得如此像?” 尹不盈的震惊不像假的,兴许他真的才知道。 ……但,那又怎样呢,即使知道了,也不过是申饬一番自家的族民,还会还给她不成?辛秘兴致缺缺,继续喝茶。 后来的事情她也只是淡淡地听着。 那块牙雕虽名贵,但也没有到绝世珍宝的地步,虎神选它来发难,多半是见它轻便好拿,便于藏在袖中。 这也是百年的暗流汹涌以来第一次有人彻底撕破脸,将两族的纷争摆到台前。虎神许是忍了很久,当场就运气抹去了那块牙牌上的麒麟官印,将它变成一块光秃秃的无字牙牌,抛给身后欧阳族人。 “给我好好配着,”她直勾勾地看着尹不盈,声音狠厉地吩咐身后:“等到这席间只留下我欧阳氏那一日,这牙牌便要刻上虎头了!” 从此,这无字牙牌变成了欧阳氏主支时常配在身边的饰物。没见过的人只当它是个稀罕玩意儿,但亲历过那场宴会或是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知道—— 那是近代欧阳氏的象征。 ……那么,更大的问题来了。 辛秘思忖着,浓黑的眼眸半合。 为什么,原本只会配在族长身上的牙牌,会这样轻轻巧巧掉在几个守着山口的小兵手里,又被霍坚拿回来? 是谁将它放过去,告诉她这件事是欧阳氏手笔的? “阿嚏!”站在孟县驿管里的男人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此时穿着一袭锦袍,长发规整梳起,束着玉冠,白净的脸庞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竟是完全看不出半晌之前那副盗墓贼的穷酸样貌。 他原本规规矩矩地抄着手站在自家小弟身后,正挨骂的欧阳治听到他的声音,嫌恶地扭头看了他一眼。 “别看浔儿!他这番所有作为都未出错,反倒是你!未来的大族长,放跑了辛氏的大商不说,还这么离奇地把牙牌丢下了!”拄着拐杖的老人要气死了,古铜色的脸气得像烧红的炉膛,恨铁不成钢地教训着自家儿子。 欧阳治继承了他爹的勇武相貌,站着仿佛一座小山,虬髯覆面,怒目圆睁,上好的锦袍穿在身上仿佛都要被撑裂了。 他不服气地为自己辩解:“那牌子啥字都没有,谁认得出啊?” “蠢货!”老者见他还敢还嘴,用拐杖猛地敲击地面,几乎打碎砖石:“这次他们是去苗疆的!这种大商路派出的当然是心腹,有些地位的族人怎可能不知道那是我们欧阳家的象征!” 他气得额发竖起,青筋虬结,那欧阳治总算不敢还嘴了,讷讷低下头去,只是不服气地小声咕哝。 老人缓了一会,又转头去看站在小儿子身后的大儿子,这次倒没那么生气了,只是声音难免透露出几分上级对下级的吩咐和生疏:“浔儿,此次你匿名进城调查,可有发现什么?” 发现啊…… 吊儿郎当的男人温和地笑着,想想那对分明有古怪的主仆,那位看起来绝非普通闺秀的美貌小姐还有那个满身血杀之气的沉默男人,眼神微微一转,对上了自家小弟的视线。 那眼神不像是看血亲,满是嫌恶与狠厉,流淌着浓稠的黑浊,倒像是看一滩污泥、一条死狗。 ——如果给他一把刀,他是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男人收回视线,冲上首的父亲拱了拱手:“……未曾找到踪迹。” 可恶姐妹们,我还是回复不了评论!!那位第一个回答对的姐妹!【江湖骗子】可以点餐了!!!下次肉番外就上菜!!! 基友:?竟然嫌弃小霍流汗,等着他汗流到你身上的一天吧! ?在你们的鼓励下,她真的越来越虎狼了。 二十三只宝狐-发热 大概因为霍坚从前是在北地边境打仗的将领,他在行军一道上很有水平。辛秘跟着他昼伏夜出,避开人烟,几乎没有怎么遇到追踪的人,就离开了很远。 但这几天的急行军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她不愿出声告饶,一味撑着跟在他身后,霍坚的注意又多放在四周环境上——他不仅要警戒追兵,还要留意野兽的踪迹,现下人口凋敝,猛兽远比从前要多。 所以等发现狐神身体不适的时候,她已经面颊酡红,微微烧起来了。 “我、我觉得好热。”她嘴唇有些干灼的发白,双眼雾晕晕地看着他:“你的水囊还有水吗?” 有,自然是有的。 霍坚将水囊递给她,看她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晕乎乎地抱着喝,犹豫了一会,道了一声失礼,试探着将手背贴上了她的额头。 …… 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辛秘从梦中醒来,噩梦连连偏又记不住内容,头痛欲裂,浑身灼热。 她的里衣全部被汗湿了,身上盖着厚重的大氅,边边角角都被掖得严严实实,一根手指都挣不出去。 “……”还有些迷蒙的神明想掀开被子降降温,但还没动作就被另一边伸来的手无情按住了。 “您在发热,需要捂着。”霍坚手里端着粗糙削出来的竹碗,里面盛着研磨到一半的药草糊糊,正细细捣着。 这种积劳成疾刚入营的新兵蛋子很容易得,他们这些打惯了仗的也都对这种发热有所了解,药草什么的在野地里也不难找。 难的是给辛秘找休憩的场地。 昨日发现辛秘发烧之后他惊吓了一会,在她晕过去之前连忙背好她,挑选了一处还算完好的山野荒村,踢开一家的门就将就住了下来。 这个村子里众人都逃难去了,不知是去了桑洲还是其他地方,家里细软留着的不多,就一些实在搬不走的大件还在,他挨家挨户翻找,这才找出了一件大氅和几条有些发霉的被子。 被子是一时半会晾不干了,只好把大氅抖一抖晒一晒将就着用。霍坚来去匆匆,收拾出了能睡人的软和的床铺,摘来了药草,从村子里的水井打好了水。 想做饭的时候犯了难,这里有兔子,有野鸭,甚至有小一些的野猪,但是生病的人只吃烤肉不好克化,他拧眉想了许久,干脆去荒废的田地里翻找,果然找到了野米。 这些从前农人们收割遗留下的作物已经自由生长了,虽不如之前由人种植时那般雪白软糯,但也可以粗粗熬一碗肉粥了。 一切都准备停当,天色也暗了下来。 他回到了屋内,辛秘正蜷缩在床上乖巧地合着眼睛,只是还没睡着,听到他掀帘子的动静,机敏地瞪大眼睛看过来。 她烧的脸红红的,偏生还要故作一副很凶悍的表情,着实是又可怜又可爱。 霍坚不由自主地将脸上的表情放柔软了一些,走进去将她扶起来靠在床头临时抱来的靠枕上:“您要吃点东西吗?” 辛秘早就饿了,但是一闻就是肉味,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随意去看他的碗。 天天肉顿顿肉,着实是……令人没有胃口。 不过这一看倒是有些惊喜,那碗灰扑扑的,还有缺口,一看就是农家自己烧制的碗,只是被霍坚洗得干干净净,连花纹都清晰了不少。 碗里盛着一碗不稠不淡的肉羹,颜色有些黄的米粒被煮的饱满圆滚,切得碎碎的肉茸混在其间,看起来只加了一点盐调味,但他勺子一动,那些米粒和肉茸就被压烂了,浓郁的香味翻卷着升腾起来,弥漫在低矮的木屋里,显然这碗粥煮的很粘糯了。 狐神:我可以,我太可以了。 她没说话,但是直勾勾的眼睛暴露了她的渴望,霍坚看她精神还好,干脆将碗递过去,辛秘也没管在床上吃饭到底合不合体了,开心地捧住吃了起来。 吃完晚餐,再捏着鼻子喝一碗男人熬煮的药水,她就勉强入睡,只是夜色一深,热度又上来了。 这还是辛秘第一次发烧生病,这种脆弱燃烧的感觉几乎让她有些惶恐,脑中一片混乱的抽痛,只是个简单的翻身,额角就一跳一跳地抗议,她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去看捂着被子不让自己伸手的人:“……捂着是何意?”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喉咙嘶哑胀痛,声音也干涩得吓人。 霍坚眼里有淡淡的自责,发现自己没照顾好辛秘之后他又缩回那副沉默寡言不愿说话的壳里去了,此时回话也是沉沉的:“发热,要降温,出汗是土法子。” 其实若是精贵一些的人家,会用烈酒或冰块敷额头,或用温水擦拭身体,但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外,他着实不知道去哪里寻这些,后院倒是有冰凉的井水,但……他不好下手。 辛秘听他解释了,下意识觉得还挺靠谱的,困得昏昏沉沉的也不反抗,又乖乖把手收了起来。 令人烦闷的热度里她闷闷地喘着气,又想到了什么,半梦半醒地问他:“……我们不赶路了?” 男人半晌没说话,辛秘都快睡着了还没回应,她撑着眼皮看过去,发现他又低着头不看自己了。 她也许是病了脑子不对劲,或是身体不舒服心情不太好,喊他没回音还怪委屈的,总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堵,小声地叫他:“你看着我呀……” 生病的神明再也不趾高气扬了,变成了软乎乎的小狐狸。 但她绵软无力的嗓音让霍坚听了更难受了,他听话地抬头看她,看她湿哒哒的额发,不再亮晶晶的黑眼睛,还有烧得有些起皮的嘴唇。 “您好好的最要紧。”他别的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什么“我们其实已经把他们甩开很远了”、“有我在您什么都不用怕”……那都不是事实,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出来,如果真的有大军赶来,他也没把握能带着她全身而。 但眼下,她病得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想让他陪她说说话,他脑子里也想不了别的了。 ——只希望她快些好起来,继续盛气凌人地训他。 辛秘还在看他,眼角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嘴巴藏在被子下面,只是不看也知道肯定不高兴他这样简短的回答,嘟起来了。 他只好继续说话:“等您病好了,我就带您换一种躲藏的方法,这次我们不避开村庄了。” 见她有点兴趣的样子,霍坚努力组织着语言:“……我们伪装起来,假扮外地流民,去后面的村子里借住落脚,我会说些北地方言,可以假装一下,这样不用一直住在野地里吹风,吃粗陋的干粮,您就不会再生病了。” 不再生病? 辛秘眼睛润润的,乖乖点头:“好……我不要再生病了。” 后半夜的时候她又醒了,现在是温度最高的时候,霍坚不敢睡熟,就半靠在床边的地面上守着她,床上的人一有动静他也醒了。 神明额发被拨开,敷上了被捣碎的药草,她一动药草滑落下来了,险些流进眼睛里。 霍坚下意识伸手抹掉了那滴药草,触手滑腻,只是热度颇高,像是炖的温吞的软豆腐。 他没心情旖旎,辛秘也没心情骂他。 “好难受……”初次生病的神明显然承受不住病痛,发烧伴随的四肢无力、头痛眼花一股脑地袭来,让她又热又晕,皱着眉小声呜咽。 此时的狐神简直无助地像个小孩子,但她变成凡人也刚刚几个月,对这具身体的适应也正是幼儿阶段,却已经跟着他吃了这样多的苦。 霍坚抿唇,喂她喝了一点水,顾不得逾越,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再试了试体温。 幸好,不至于烫,是他可以招架的程度。 辛秘神智昏聩之间从半睁的眼皮里看到他忽然放大的脸,鼻子也被他的鼻尖顶了一下,生病的意识反应不过来这行为有什么不妥,只觉得他凉凉的脸贴上来很舒服。 就像婴儿或是小狗狗不舒服的时候下意识地哼哼唧唧,索要抚摸和宠爱一般,她开始小声哭闹着不让他把手抽回去。 霍坚手不凉,只是坐在夜晚的地面上,自然要比发热的人要凉上一些,她就是贪这一点点小小的的凉意。 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行为,不管是她伸手拉他,还是将自己的脸贴在那只大手上,纯粹是生病小动物的无心之举。 但对霍坚来说…… “您……您这,不妥……”他干巴巴地劝告着哭着揪他胳膊的神明,对方眼睛红红的,皱着鼻子哼哼,两只软绵绵热乎乎的手都攀在他手掌上,柔软的手指插进他指缝里,见他要抽手,干脆在胸前抱得紧紧。 霍坚:“……” 不能想,不能想现在挨着自己的绵软触感是什么。他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因为一只胳膊被拉扯进被子里,只好用另一只手撑着床面,僵硬地让自己不碰触她的身体。 “大人……”他叫她,辛秘完全不理,似乎反应不过来这个陌生的称呼是自己,他憋了一会,眼看躺得不安稳的狐神还想伸手拉他肩膀,急得脱口而出:“……辛、辛秘!” 还好,狐神对自己的名字还是有反应的。她顿了一会,迷蒙着泪汪汪的眼睛抬头去看他,一仰脖子还掉了两滴可怜巴巴的眼泪:“你叫我啊?”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又哑又黏:“我好难受啊……给我抱抱嘛……” 霍坚:“……” ============= 关于捂汗!这个方法对于小孩不太适用,因为小孩子没什么分辨自己身体状况的能力,很容易越捂越热!对大人来说,也只是一种为了出汗的方式,如果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出汗更好,捂汗的话就要确保能时不时看看体温,不然有可能会让体温更高! 这里因为没别的办法,而且霍坚一夜不睡看着她,所以还是用了这个土法子,宝们现实里要小心一些哟! 二十四只宝狐-柔软 霍坚幼时,曾短暂地拥有过一条狼犬。 那是一条瘦骨嶙峋的北地混种,不名贵、不罕见,就是街头巷尾的垃圾桶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狗。 他冷漠地看着这只动物,并不觉得北地的风沙下长大的野物会靠近,转头离开了巷口。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狼犬跟上了他。 “去。”他挥挥手,用石子赶走它。 不知道它为什么跟过来,只是他没有食物给它吃,如果带着它回落脚地,说不定还会被其他饥肠辘辘的孤儿宰了。 ——只有猎人才懂得心疼狗,而那些无父无母的混小子并不会。 那只肋骨都凸出来的狗停下了,蹲坐在自己的后腿上,尖长的狗脸遥远地看着他,灰白色的大耳朵高高竖起。 他也看着狗,面无表情,手心却好像被干草搔痒,有些茫然无措的渴望。 这是在冰冷荒凉的阔北大地上生长的,野性难驯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的柔软,不同于冰雹与霜雪的酷寒,也不是烈日的夺目燥热,那种感觉让他有些古怪的新奇。 那只狗仍然在那里,遥远的大眼睛盈满了夕阳。 第叁天依然如此。 第四天…… 他不懂得这只狼犬执拗的亲昵从何而来,猜测它只是觉得自己面善,想混两顿饭罢了。 犹豫了一会,依稀变得强烈的那种……毛茸茸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掏出胸口藏着的、还热乎乎的小半个土豆,丢给了它。 狗看了他一会,嗅了嗅滚到面前的小土豆,低头吃了起来。 彼时还不叫霍坚的无名少年又有些心疼自己的土豆,他蹲着看那颗土豆一点点消失在它尖利牙间,犹豫着揉了揉狗头。 ——既然吃了我的东西,那就是我的狗了。 那只狗曾经陪伴了他叁年的岁月,从一只半臂长的狗崽子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杂毛大狗,尖长的耳朵直直竖着,总算有了点帅气的样子。 但它又像来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兴许是找到了新的主人,又或许是死在了北地的风暴里。 它曾经带给他的柔软,也一点点被风暴吹去、沙土掩埋,消失在日复一日的劳碌与饥饿中。 拿辛秘和这只狗作比较是很失礼很失礼很失礼的,所以霍坚在回忆起自己幼时那只眼睛圆滚滚的野狗之后自责地摇了摇头,把它晃出脑海。 辛秘是天上的月亮,金子般宝贵的神明。她从诞生之初就享受着众人的崇拜和供奉,族人信赖她,平民仰望她,就连其他的氏族都对她充满了向往和艳羡。 ——她本就是最华贵的那颗宝珠。 可……为什么,他看着此刻身体不适的神明,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不再像是仰望天上的月亮那样敬重,反而有种……儿时触摸属于自己的小狗一样、掌心发痒心口也发痒的感觉呢? 那种久违的像是野草搔动般毛茸茸的柔软情感,不知从何漫出,一点点浸没了他。 小狗是属于他的,至少曾经属于他。 但辛秘,也许永远都不会与他扯上关系。她冰冷又骄傲地坐在自己的小亭子里,翘着绣着珍珠和毛绒的鞋尖,脱离尘俗。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子,他没再抽手了,哭唧唧的狐神朦朦胧胧,察觉到这个凉乎乎的男人不反抗了,还甜甜地向他笑了笑。 两滴眼泪又从盈满的眼角滑出来,她现在本没想哭的,只是方才蓄积眼泪得太过,一时控制不了。 辛秘皱了眉,嗯了一声直接用手里握着的那只大手呼噜了一把脸蛋,粗鲁地抹去脸颊湿润。 手心是她热乎乎的手指交迭缠绕,手背又贴上她带着水汽的翘翘眼睫,霍坚不由得屏了息,几乎是放纵自己受着她意识不清的亲昵。 她清醒了,会生气吗? 他不想思考这些问题,只是沉沉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不再越雷池一步,像是悍然的山岳,沉默不语,任凭春风。可也没有收回手来,只是任由她玩闹一般贴着他的臂膀。 到底是纵容她,还是纵容……他自己呢? 他垂下了眼。 凌晨快天亮的时候辛秘又醒了一回,这次退烧了,头也没那么疼,身体轻松了很多。 破屋的帘子被放下了,遮挡在窗前,屋内一片初醒的混沌,窗外隐隐传来鸟雀的啁啾。 她惫懒地躺着没有动,眼皮都倦倦耷拉着,不想起床,原地翻了个身。 ……然后压到了一条胳膊。 “……?”辛秘赫然抬头,瞌睡全都飞了。 一个男人正静静靠在她的床边,面色平静:“您身体怎样了?” 狐神呆呆地看着他,几乎要张大嘴巴,反应不过来霍坚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边,为什么自己会压到他的胳膊,为什么他这么平淡…… 她眉毛越皱越紧,就要怼他的时候余光扫过了随着她起身有些滑落的大氅。 大氅下她穿着皱巴巴的单薄里衣,整洁干净美观一样不占,更要命的是…… 两只雪白纤细的手,正揪着男人那只深色衣袖的胳膊,牢牢不放,拉得他只能侧坐,一只手伸到被子里给她当抱枕。 是她自己的手。 “……”混乱又零碎的记忆开始回笼,辛秘从自己脑子里慢慢翻找出了一些仿佛发生过的画面。 “……我好热,我不舒服,我不要穿!” “我要全脱掉……” 面色僵硬的男人黑着脸把她强行按回去,她踢蹬着哭闹不休,男人干巴巴地伸手隔着被子给她拍背。 “冷、我冷……我命令你抱着我睡!” “我不要喝水……我要喝牛乳羹……” “……好苦好苦,我不要喝这个药……” “那你喂我喝……” …… 男人一只手被她当抱枕揽着不放,另一只手艰难地用竹片削成的勺子,从碗里盛了药汤来喂她。武者的手自然是稳的,但奈何患者像稚儿一样闹腾不休,额上热得出汗,怎么躺都不舒服,翻来覆去,几勺子下去一口都没喂进去。 他没了办法,只好僵硬着身板坐上床去,如她所愿从背后抱着她给她靠,这才空出手来好好把药喂到嘴边。 ——这才让她现在退了烧,清醒过来。 辛秘找回记忆,面色骤变,“咻”地把手松开了。 霍坚看她这副又是惊又是怒的样子也不意外,毕竟是他冒犯在先。他只是粗粗抬头扫了一眼她的面色,确认她精神不错,这才一撩下摆半跪于地。 “……请您责罚。” 辛秘本来心里是有些羞恼的,他口口声声说着好好照顾她,就是这样照顾的?生病也罢,是她自己不适应奔波,但他怎能、他怎能…… 想想她在他身上那些纠缠,狐神脸颊通红,几乎要恼羞成怒了。 她自认不是人类,对那些男女之间的事情很少在意,什么男女大防、闺誉名声,全都是凡人编纂出的可笑规矩,如果她抱着一只鸟、一只猫睡了一晚上,有谁胆敢说她和这只鸟啊猫啊有首尾? 但霍坚不一样! 他、他…… 辛秘恨恨地看着他,咬着唇,不知道从哪里张口。怎么回忆,都是自己发烧不舒服而来来回回地撒娇折腾,霍坚也是推拒了许多回,实在没办法了才靠近她。 他似乎没错,那些短暂的身体接触也都是为了照顾她。 狐神说不上来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是他真的冒犯了自己吗?好像不是,她并不觉得碰一下手或是靠一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么是他这个人?一个满身血腥的玄鸟氏族走狗,也胆敢来碰她?……好像也不是,她不是一叶障目的蠢笨之人,相处的这些时日,足够看出霍坚并非传言中愚忠嗜杀的恶徒。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也不明白。 只是他迅速抽出手臂,退开床边,又果决地蹲下身,求她责罚的样子,仿佛他就真的只是为了照顾生病纠缠的小孩一样。 只做了短短一段时日凡人的狐神并不懂得胸腔里复杂翻滚的情绪,就仿佛果盘里最漂亮的那颗果子,只是放在桌上一小会去忙别的事,回来才发现它已经滚进池塘里一样,有种怅然若失的不乐。 她不晓得如何抒发这种不乐,只能闷闷地咬着下唇,瞪着沉默低头的霍坚。 “你给我滚出去。”辛秘强打起原本高傲冰冷的语气,但那种小女孩式的羞恼藏都藏不住:“等我气消了再进来。” 霍坚一语不发,站起身恭顺地退了出去。 ——脚步一丝停留都没有。 他分明还算听话,可辛秘更生气了。 气了一会,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沮丧和失落,她毕竟才刚发过烧,还有些畏冷,男人一走出去屋子空了大半,没由来地有些冷清。 她瘪着嘴,用大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下又闻到了身上的汗味——难免的,毕竟她现在是个凡人,还刚刚发了一身热汗冷汗。 但辛秘忽地想到模糊记忆里男人揽抱着自己,任凭自己在他肩窝里磨磨蹭蹭,一勺一勺地哄着她喝药…… ——他一定,也闻到了吧? 再想想之前他背着自己微微汗湿的后颈,还有当时她嫌弃的心情。 狐神懊恼地哼了一声,抓起大氅埋住头,重新倒回床上了。 =========== 首-发:po18bb.com (ωoо1⒏υip) 五只老实人-命令 ——初尝情欲的男女总是好奇。 辛秘从霍坚走进来,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从他挺拔的腰身一直看到有力的手臂,最后又意味深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 霍坚:“……” 他莫名有种被恶霸盯上的感觉,干咳一声:“……您睡吧,今晚我替您守夜。” 神明放纵地靠着床帏翘着脚,红润的嘴角勾起,是一抹绝艳的坏笑:“……只有守夜?” 她一向是大胆而任性的,话语中的暧昧气息藏都藏不住,霍坚呼吸乱了几分,眼观鼻鼻观心,咬着牙根不敢回答。 辛秘托着腮看他,雪白牙齿轻咬下唇:“你不会觉得我专门点了你,是真的要你守夜吧?” 她敢问,他却不敢答。 只能低着头,屏着息,从余光里看到一只雪白纤细的手指攀上他的粗布下摆,分明只是轻得不能再轻的拉扯,却仿佛有千钧之力拖动了他。 男人下意识地跟随着那纤纤玉指的力度,走近了几步。 ——他又闻到那种香气了。 浅淡的、翻涌的,像是雾气一般柔软漫延开来的花香与水汽,梦境一样将他吞没。 他感到濒死的窒息。 但辛秘仍不放过他。 “你还记得吗?”那几根雪白的手指,在他低垂的视野里,像调皮的小兽一般揉蹭着,跳跃过他的腰间,在他胸口交领处顽皮磨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呢……” ——似乎要将天地淹没的大雨,窗外纷乱的雷声掩盖了一切,冰冷的夜风拂动轻薄窗幔,掀开一帘月光。 ……不,那天乌云密布,夜色如漆,只有闪电间或带来的刺目光亮。 而那轮明月,在他怀中。 散发着正如此刻一般的荼蘼芬芳,辛秘眼角酡红,鬓发散乱,盈满水汽的黑瞳锁着他,不容他半分逃脱。 她的唇,她纤长的颈,她掐进他手臂皮肤的指甲…… 像一个背德却极尽美艳的梦境,每个呼吸都让他快要死去,又在下一秒更火热地醒来。 霍坚身体僵硬地站在神明的闺房里,这些天来一直不敢想起的记忆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唤起,那只无辜的小手滑上他的下颌。 稍一用力,他便与她对视了,几乎有些仓惶。 辛秘还是那样美,雾中月,水中花,是万丈红尘碾碎的艳色。 她笑着看进他眼瞳里,轻蔑地松开了手:“——若你不想,我换个人便是。” 绮丽的梦境忽然碎裂,欲滴花朵被踩碎。 霍坚下意识地,猛地握住了那只欲退开的雪白手臂。 玩弄人心的神明被他捏痛了,但她并未斥责他。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细痛反而让她感到某种隐秘的喜悦,似是猎物入网,又仿佛如获至宝。 “看来你还是想的。”辛秘扬起下颌,骄傲无匹。 霍坚毫无招架之力,就像那天的雷雨夜里,起初还有几分清醒的挣扎,在踏入她的床帏、被她的香气环绕之后,就只剩下溺毙的模糊本能了。 他喘息着,坐在那张属于她的贵妃榻上,大敞的胸膛剧烈起伏。 而辛秘正跨坐在他的下腹处,慢条斯理解着衣带。她眼睫低垂,上身小衣丢在塌边,雪白的肩膀赤裸着,只剩墨发遮盖着胸前。 霍坚不敢看她,额头滚落热汗,但她就这样肉贴肉地坐在他身上,他几乎是瞬间就难以抑制地起了反应。 “你很热吗?” 丢下最后一件衣物,高傲的神明挺直腰背坐在他腰间,审视着面前这具祭品的身体。他侧开头,双手听她的命令老老实实地抓着扶手不动,即使握得结实木料咯吱作响,也没有松手。流畅的下颌线鼓出咬肌的轮廓,显然是紧张得很。粗布衣裳被她嫌弃地扒开,露出温暖结实的身躯,肌肉贲起,伤疤累累。 她手指滑过的地方,肌肉马上像是疼痛一般轻跳,接着他额上的汗珠就更多。 他甚至有些压抑的可怜了。 辛秘俯身握住他的下颌,用自己柔软的胸脯似有若无地蹭着他强健的胸膛,逼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霍坚眼白的地方都有些充血了,看着慑人无比,但神明不怕他,她尖俏的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在他紧缩的棕瞳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她知道该怎样做,但总是纸上谈兵的生手,短暂地想了一会,命令他:“取悦我。” 霍坚心如擂鼓,满耳都是血液流动的嘈杂声,将手从椅子上放开,又僵硬地无从下手。 然后一双柔软微凉的手握上了他,以一种缓慢而折磨的力道,将他的双手带到一处滑腻柔嫩的地方,让他捉住。 “轰——”他的脑中仿佛一场海啸。 “若你连这种事都做不好,就从我的房间里滚出去。”辛秘尖尖的手指抵着他下腹早已张牙舞爪的物事,用了些力,弄痛了他。 可就连这痛都是带着痒的。 霍坚几乎崩溃,浑身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他痒得狠了,终于找回身体的控制,喉结上下滚动,也发了狠,用同样的力道对待掌下的柔软。 “唔……轻一点。”辛秘眼尾轻眯,不悦地拍他胯下的小兽。 那东西吞吐着流出热液,又被她轻轻地抹开,男人动情的气味有些腥,却并不讨厌,她皱了皱鼻子,觉得自己小腹处酸酸热热的。 霍坚眼里流进汗水,他在刺痛中闭了眼,再睁开时,正迎上她高傲愉悦的视线。 她墨发尽数撩到后背,雪白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他眼前,极美极柔,不管是起伏的绵乳或是不盈一握的腰身,还是正翕张着用花液打湿他下腹毛发的饱满花穴,都是他见过最美的景色。 ——而这样美丽的神明,正与他淫乱相交,耳鬓厮磨。 男人苦闷地喘息着,手臂隆起结实的肌块,几乎有些失控地掐着她的腰贴近自己,甚至伸手揉捏她的雪臀。 辛秘毫不压抑自己的呻吟,她扶着他结实的小腹,一点点地坐了下去。 起初有些被撑开的胀痛,但她湿润得很好了,再加上霍坚此刻忘情地抚摸她的敏感点,她吃得很是顺畅。 “嗯……”男人还记得上次那场时那几处让她反应极大的地方,处处向她最隐秘敏感的部位招呼,不管是硬挺的小乳头还是鼓鼓的小珍珠都被照顾到,酥酥麻麻的电流让她胡乱呻吟,花液打湿两人身下的贵妃榻。 穴肉逐渐不满足只是这样吃着粗硬性器,开始一跳一跳地抗议。 她跪直身体,像是在驾驭一匹烈马般,缓慢地抬起雪臀,赤红发紫的巨物不甘心地抽出,带出滑腻的水液,就连穴内的嫩肉也紧紧咬着,翻出一些。 男人闷哼着,握着她大腿的双手用力,将她没有防备地猛力按回。 肉体相接,拍击出黏腻的声音,那硬热的性器直直顶回最深处,花心一阵酸软的收缩,就连鼓胀的小阴蒂都在这一下用力挤在他下腹,过电般的快感让神明红唇轻启,颤声斥责,但她痉挛的腰身却诚实地摆动着,还在等待着下一次喂食。 他逐渐不再出声,咬着牙,赤红的眸子死死锁着身上起伏的娇躯,在她每次抬起时配合着用手臂托起她的臀,只将胀大的头部留在最狭窄的穴口内,让她失控喘息。 又在她坐下时抬起下身去迎接,让性器的摩擦更加剧烈,雪嫩的贝肉“啪”地击打在他块垒分明的腹部,溅出淫靡的水花。 是她在享用自己的祭品,他也得到了自己的神明。 数次直攻花心的猛攻让辛秘双腿酸软,膝盖颤抖着,几乎就要跪不住,然而酥麻的小穴咬得死紧,甚至开始小幅度的痉挛。 不上不下的临界处她偏偏没了力气,神明咬唇,乳团颤颤:“……我没力气了。” 霍坚没有出声,只用身体回应了她。 他鹰隼一般翻了身,两人的位置交换,神明被掬在怀里,双腿被打开,架在有力双臂上。 辛秘眉毛皱起,即使脸色被情欲蒸得酡红,也想抽空批评这个冒犯的姿势。 但她很快就词不成句了。 “你、你……诶呀——!” 男人找到了正确的发力姿势,双手撑在贵妃榻扶手上,几乎是从上至下狠狠地动起来,既快且狠,次次尽根而入,肉体的击打声几乎盖过水声,她被迫大张的雪嫩贝肉挨了几下就红肿起来,连小阴蒂都被撞得愈发肿大。 热液随着他狂放的动作一股股不受控制地喷出,神明无声尖叫着,连挣扎都不能,腰肢颤抖着承受这过量的快感。 “嗯啊……”她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几乎被这猛烈的快乐吞没。 霍坚粗喘着,手指用力抓握着扶手,一次一次,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最粗拙丑陋的地方插进她死死咬紧的嫩肉,似是侵略,又似进献。 “您喜欢的,是这样吗?……” ========= 你们喜欢的,是这样吗? 二十五只宝狐-流民 又休息了一天,等霍坚确定辛秘已经彻底好起来,他们才继续上路。 好在追兵并没有动静,他们似乎没敢大张旗鼓地搜索,可能是被霍坚那些障眼法骗过去了,也有可能是被后方的辛梓使了绊子,阻住了行动。 辛秘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她除了有些气喘腿软,基本没什么大碍。生病的时候太难受了没法在意,现在病好了,她又开始对自己的卫生状况不满意了。 以前是神,不会冷不会热,也不会出汗,干净的不得了,每天还会在温泉里泡一泡,由侍女悉心涂上润肤的膏脂。 而现在……不仅要冒着烈日迎着风沙赶路,满身大汗不说,连每日沐浴都成了奢望,她只能在路过干净水源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脸脚洗干净。 一向在族里被金玉供养的神明哪里受得了?之前身后有追兵,情势紧急,她不好提,现在病也好了,霍坚都亲口说了没有被追踪了,那洗澡一事就迫切地提上了日程。 “如果你没办法帮我解决的话,我就只有去溪水里洗了。”她翘着下颌,几乎是用通知的语气告诉霍坚。 “大人不可。”男人少见地直接阻止她:“已经入秋,溪水寒凉,您受不住。” “那怎么办?”辛秘拧眉,一直被她压了一路的娇纵脾气冒头了:“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到,当初为什么夸下海口说照顾好我?” 霍坚愣了一下,抿了抿发白干裂的嘴唇,狼狈地低下头去。 辛秘也安静了,有些不乐地咬唇。她倒不是特意想挖苦他,只是之前她病一好这人就退避叁舍,让她隐隐有些记仇,此时一急不防就这么发作了他。 她都不记得上次气急眼是什么时候了。 漫长无边际的岁月已经让她变成了温吞的湖泊,只是最近被人打扰,又泛起了波浪和涟漪。 她不懂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正分了神去纠结,就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 “此处向西六里,应有一处天然硫磺水泽。”霍坚低着头,细细回忆着:“七年前我路过此地时,那里还建有附近贵人的别院汤池,只是此时不知泉水是否还在。” 这七年里,天灾人祸,纷争不断,五年前大雪,叁年前大旱,山川移位,河流改道,周围的城镇早已荒芜,至于那些富人,怕是早早逃去了安稳之处,汤池是否还在确实是无法打包票的事。 辛秘也懂,思索了一会地图,从那里去祁官镇并没有很绕路。 “那边会遇到埋伏么?”对运兵行军的事她并不了解,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从不赌气,该问就问。 霍坚摇了摇头:“此地荒芜,因为有硫磺泉不适合耕种,加之远离道路,应当不会有成气候的势力。”最多是一些流民,他并不畏惧。 “那就去吧。”辛秘拿了决定,有些迫不及待的跃跃欲试,她都好久没有彻底地沐浴了,着实很想念辛氏老宅里属于她的那一处活水温泉。 六里地对霍坚来说也就十多分钟,但辛秘大病初愈,他不想让她劳碌,加上路况糟糕,硬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才看到环水而生的植被。 辛秘即使化为人身,也还带着些狐狸的长处。 几乎是刚走上这片湿润的泥土,她就皱了皱鼻子:“……似乎隐约有些味道。” 霍坚是习武之人,感识本就灵敏,也闻到了:“应当是矿物的味道。” 天然的暖泉周围多有这种气味,辛秘那处池子也是有的,但给家中神明沐浴的地方当然不能那么刺鼻,因此是有人特意除去了味道的,她才没有印象。 路过了几处破败荒凉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显然逃荒去了,不要说细软,就连稍微名贵一些的木料都被掰了下来带走,只留下空空荡荡的宏伟框架,昭示着这些庭院曾经的辉煌。 霍坚蹲下身子,将路边生长的阔叶草折断辨认了一下,再用手指抹一把泥土,细细闻了闻:“水还没干,只是改道了,应当是河道变动。” 辛秘对这些小技巧一无所知,干脆也不指手画脚,安安静静跟着他左走走右走走,像个乖巧的小尾巴。 没绕几步,他就停了。 “前面有人活动。”他指给辛秘看一处泥泞土地上的脚印,这脚印还很新鲜,粘着翠绿欲滴的草叶,显然今天之内才有人路过这里。 但这个鞋印能看出来不是官家或是军士的靴子,而是农人的草鞋鞋底,他不准备退避,但也没放下警惕,小心护着辛秘拨开树叶靠了过去。 这是一处较为偏僻的庄园,也许修建起来的时候距离水塘还有一段距离,这个庄子没有做防水地基,此时暗泉改道,路面和花坛都被浸没在水里,散发着有些刺鼻的水腥气。 辛秘以袖掩鼻,微微皱着眉头,跨过杂乱掩映的树丛,听到了庄园角落里传来的人声。 “……贼老天,都入秋了,一场雨都不下。”苍老的男人恨恨地说着,伴随着无奈的长叹。 “反正无地可种,下不下雨又与你何干?”接着是年轻气盛的男人,不耐烦地打断老人的絮语。 “是啊,孟县也去了一伙强人,眼看着也要乱到桑洲了……”众人附和着。 霍坚和辛秘无声地立在树影之后,听了一会,这些难民们口中的消息多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不准备继续等着,示意辛秘拉好他的袖口,接着刻意放重脚步,朗声向人声处问候:“诸位,这里可以歇歇脚吗?” 方才还闹哄哄的角落一静,接着是悉悉索索的布料摩擦声和几不可闻的金属声。 ——里面的人戒备起来了。 霍坚没动作,只脚下向前迈了半步,将辛秘大半个身体挡在自己背后,下盘稳扎,无声地蓄力提防着。 角落里的破败木门很快被推开了,几个男人面色警惕地走出来,手中都拿着一些锐器,或是粗拙的刀具,或是被擦得发亮的农具。 霍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些人,从他们行走的步伐,到带着沧桑疲惫的消瘦面容,再到他们有些外行的持刀姿势,终于确定这伙人应当只是自发组成一队的难民,不是什么有来头的军汉。 他们看着对方的同时,走出来的汉子们也在看他们。 先是紧张地看着霍坚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高壮男人,再向后看他身后躲藏着的那个矮个子…… 这一看就是一愣,狐神的容色实在是太过出众了。即使她正蓬头乱发,穿着男装,满脸灰土,还倨傲不满地一一回视他们,但这些都不曾影响她半分娇艳。 正如霍坚曾想过的那样,这生来就寄托着红尘欲念的神明,天然就是被众人所宝爱崇拜的对象。 但此时这些落魄的平民们大胆地盯着她看个不停,还是让男人感到不愉。他像只蓄势的雄狮,气势森然,向外一步,将她彻彻底底挡住,对上那些流民的视线。 两方陷入了对峙的沉默。 “咳……”一道颤颤的苍老男声插了进来,是方才那个抱怨气候的老人,他一手推开木门,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了一跳:“嗨哟,你们这是做什么哟!” 为首的流民汉子这才冷哼了一声,浓眉蹙起,拿着手里农具绑制而成的刀具对准霍坚:“做什么?我倒想问问,朝廷的走狗来这里做什么?!” 他声色俱厉,这话一出,气氛顿时一僵,探出头来的流民们全都倒抽一口气,那个老人嗫嚅着嘴唇,用一种惊惧的目光看向霍坚。 庄园里鸦雀无声。 霍坚抿了唇,并不准备为自己开脱。他沉默着,扛下一切或鄙夷或仇恨的目光。 一只柔嫩纤白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悄无声息地,然后又轻轻巧巧地将他向旁边一拨。男人喉结动了动,顺从地退开了几步。 身后传来的力道分明轻若鸿毛,却足以撼动他山岳般沉默的身形。 美艳逼人的男装少女从凶神恶煞的男人身后走出,几乎照亮了这所破败的庭院:“可笑,区区一个商队护卫,也能被叫做朝廷的走狗吗?” 为首的流民并不相信,即使对着这个金玉般粉雕玉琢的少女难以恶声恶行,也总是带了些粗鲁的:“从我十岁开始,潮州的官兵杀了我爹娘,霍州的官兵杀我娘子,孟县的官兵又夺去了我仅剩的口粮……这大历的狗兵,我见了太多!” 他一挥带着锈迹的刀,直指霍坚:“他这副血里泡出来的样子,绝对是狗娘养的官兵!” 他倒是猜的不错。 辛秘挑眉,也没否认:“他当然是当过兵的,还是最为精锐的北地军,若不是有两把刷子,怎么会在归家后被我雇来当护卫?” 北地军与各地驻军一比,虽然也是大历的官兵,但一是太过遥远,二是他们甚少踏足中原,基本都是在与北地异族作战,在平民眼中,他们的声望反而要好上一些。 手持武器的流民们听了她的话,再看看这个沉默寡言、看起来不好惹,但又不像他们以前见过的官兵那样跋扈的男人,有些半信半疑。 辛秘抱着臂,轻笑了一声:“诸位可是不信?”她红唇轻启,笑意飞扬:“我刚在孟县那里遭了一劫,现在那里全程封锁,几乎要了我的命去,又怎会和有肮脏过往的大历官兵混在一起?” 孟县封锁的消息,也是刚从那里出来的人才知道的,流民们中有消息灵通的知道,这次就是为了抓一个大商人。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会,又缓和了几分,上上下下打量辛秘二人。 骄傲的狐神叉着腰,挺着肩,随便看。 怕什么,她又没说谎,只是隐瞒了霍坚在商队再就业之前还有几年地方驻军小兵的历史罢了。 ========= 温泉,懂我意思吧? 进一步亲密接触读条加载中! 基友:我能看到霍坚的裸体吗?半裸也行啊,这笔怎么番外里都没怎么裸露的。 可以哦! 二十六只宝狐-温泉 最终他们还是混进去了。 倒也不是那些人都相信了辛秘的说辞,这些在乱世中吃过苦难的人都相当警惕,他们来来回回打量着这对不寻常的主仆,人群中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但最终还是谨慎的那一派略占上峰。 等得丧失耐性,辛秘哧了一声,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串细细的金链:“这链子姑且就当作寄宿的房费吧。” 什么房费,说到底他们也只是逃难来寄住的不速之客。 难民们四下对视,又看了看那串虽然细巧、但足以换到一些口粮的金链子,吞了吞口水,识趣地让开了门。 ——因此,她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在奔波许久之后好好地洗个澡了。 走到了没人所在的小水塘,辛秘小小地欢呼了一声。 这里看起来曾是这户富商的庭院,精雕细琢的木质花廊大部分被泡在水里,酥得一拍就断,但地面应该是加固过的,用一层光滑的圆石打了底,因此积蓄在这里的暖泉还是清澈见底的。 花廊旁残留的树开着花,是辛秘叫不上名字的粉白色小花,薄薄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很有一番动人的景色。 虽然还是个露天的破败院子,但好在这里本就偏僻,大部分还被水淹了,只有一个入口能通行,掩映的回廊和开着野花的藤蔓包围着幽静的水潭,只有浓白的水雾寂寂升起。 挑剔的神明转了一圈,指挥霍坚把泡在水里的杂木抬了出去,等这泉活水又流动了一会,就再次变得清澈无比了。 “替我守好了。”辛秘没回头,懒懒地吩咐霍坚:“若有人看到我……” 她没说完,只是用又黑又亮的眼睛给了男人一个凶恶的眼刀,就径自转身走向了那潭温泉。 霍坚几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微愣地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背影。 ——直到她轻轻解开了领口的衣扣,那宽大的男子短衫霍地松开,他才像是被火灼痛双目般猛地转身过去。 动作太急,平日里轻悄无声的脚步大得惊起树梢无辜鸟儿。 辛秘听着惊鸟啾啾的控诉声,心情颇好地勾了勾唇,继续去解剩下的扣子。 霍坚分明背对着她,可衣料摩擦的声音简直像响在脑海里一样,他站在那里,努力抑制着脑海里胡乱的想法,简直手足无措。 握拳的掌心用力到发白,听到背后传来的依稀水声,他额上冒汗,沉声开口:“您……”您就不担心我看到吗? 说到一半,他又有些狼狈地闭了嘴。 何必自取其辱呢?在辛秘眼里,他就是个护卫,一个凡人,一个新奇的物件儿,她又为何要担心一个物事的眼光呢? “……你是她所见的第一个外人,与我们不同,小姐觉得你新奇是难免的事……” “……当知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才是。” 那位精明狠厉的大总管辛宝对他的警告又在耳边滚过,他闭了闭眼,紧张而沸腾的心绪几乎是瞬间冷却了,仿佛新酿的美酒被沙土覆满,美月失落了光辉。 “……我去外边守着。” 正用脚趾试探着水温的辛秘不知道他的思绪变化,但她敏锐地察觉到这男人的语气变了,又套上了那层死气沉沉的壳子。 她不喜欢。 于是狐神下意识地凶他:“不准。” 霍坚刚才抬起的脚步又落下了,背后是暖融融的春意,但她看不到的面上表情如覆霜雪:“我会在院外守着。” 在院外,也依然可以阻拦闲杂人等,保护她的安全。 ……还可以,彻底断绝一些杂念。 辛秘不知道这样做和让他留在园子里有什么区别,但她不想让步,各种多年娇纵的坏脾气一对上他就压都压不住,噌噌冒头:“我说了不准,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现在你的主人是我,”神明嘴上毫不留情:“如果我在这里出了岔子,你还要道几次歉?” 一边对这蛮子生气,一边又对自己生气。 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发火呢?她是真的不理解……一定是霍坚总反对让她心情不佳。 最近一段时间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每次表现出拒绝,辛秘就感觉到胸口发闷,接着秉持着自己不舒服就一定要让旁边的人也不舒服的道理,对他口出恶言。 这就是凡人的身体吗?也太糟糕了。 狐神咬着唇,满脑子混乱的思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干脆泄气不想了。 她气鼓鼓地一脚踏进水底的圆石上,溅起热乎乎的水花,还没感叹一声惬意,就因为太过莽撞的动作脚底一滑—— “呀……!” 身后响起巨大的水花的瞬间,低眉顺目清心静气的霍坚猛地睁开了眼睛。 水潭不深,辛秘又较为高挑,水最深的地方站直了也只没过她的下颌尖尖。 因此只有最开始斜斜歪倒的时候惊慌了一瞬,接着就冷静闭气防止呛水,顺便手上摸上池壁来帮自己找到平衡。 然后,她摸到了一只有力的、筋骨分明的、男人的手。 哗—— “咳、咳咳……”手腕被强硬地提住,湿漉漉的狐神狼狈地吐着水,错愕地瞪着眼睛被捞了出来。 那口气最终还是没闭住,她着实没想到被自己那么凶恶地怼了,霍坚这个老古板竟然还有胆子来抓自己手腕。 神明一边咳嗽一边透过满眼雾蒙蒙的水雾看对方,鼻尖红红的,眼睫流下晶亮的水痕。 “……”男人抿唇,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被打湿的辛秘没了平日里的冷艳娇纵,那股软乎乎又毛茸茸的感觉又擅自冒了头,他脑海里又浮现了她生病那时一迭声的撒娇,心神巨颤之下不敢再多想,慌忙松开了扶着她的手。 只是辛秘也在惊愕,脚下仍然没站稳,就这么被放开,又是一个踉跄,溅起好大的水花。 于是霍坚下意识地又去捞她。 …… 最后水潭终于归于平静的时候,辛秘脸颊已经红透了,不知是咳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眉眼都是沾染了腾腾水汽的可怜,只有浓黑的眸子怒得发亮:“……你在做什么!” 霍坚此刻的情况并不比她安逸半分。 第一次为了扶住脚滑的神明,他半身探入了水里,上身衣衫几乎都被打湿了。 第二次她摔得更急,他几乎没多想,一步踏入水潭,才将她堪堪扶稳。现下他尴尬地半坐半跪在水边,浑身湿透,粗布短衫贴在肌理上。 更糟糕的是…… 太近了。 温热蒸腾的庭院,寂静幽香的花园里,水雾袅袅地逸散,有纷乱的花瓣贴在他的额头,也贴在她逶迤流泻的黑发上。 还有柔细的脖颈。 他的手还托着她没反应过来的手肘,掌下皮肤温热滑腻,几乎让他不敢碰触,可又怕这样金贵的人一不小心再次滑倒,犹豫着不敢松手。 辛秘也下意识地扯着他的衣服保持平衡,将他的领子揪得七扭八歪,几乎贴在他怀里。 ……真的,太近了。 万幸她还留了几件小衣。只是被浸泡在热水里,那几件贴身的衣物并没有起太大作用,不管他的眼睛看向哪里,都觉得是对她的冒犯。 霍坚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 辛秘瞪着他,看他这副“不怪我我不想看你我不想看你”的样子,唇边几乎溢出冷笑,原本想推开他的手干脆用了力,攥住他乱糟糟的衣领,让他的身体更伏进水里:“不是视我如豺狼么?现在又为何抓着我不放?” 她又在找茬,霍坚只是虚虚托着她的手肘,一根指头都不敢碰到她的皮肤,而她的手可是实实在在地扯着他的脖子呢。 男人知道她又在闹脾气,但眼下的情况实在太过……荒唐,他起誓要好好保护的高贵神明湿漉漉地几乎与他拥在一起,这种从未有过的困境让威名赫赫的前任大将军狼狈地想不出破解之法。 推开她,那不可能,他不会对辛秘动粗,也怕她摔倒。 可任她抓着……对自己来说又太过折磨。 霍坚面色僵硬,眼睫微颤,在她手里一动不敢动,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忍吧……只要忍到她觉得无趣,把自己丢开,他又能躲回那个沉默寡言的角落里,静静地保护她,做他的分内之事。 他控制着心跳和思绪,感官却更加鲜明了。 脸上有薄薄的气息……是她的呼吸吗?她是不是咬牙切齿在瞪他呢?还是又在翘着下巴,琢磨折磨他的鬼点子? 领口传来的拉扯一会紧一会松,她大约是在分神思索什么,想得专注了手上力道就会变轻一些,一会又恍然回神拉紧他。 不痛不痒,但他仿佛被套上了绞架。 ——折磨。 辛秘也在思索。 霍坚不反抗了,老老实实地用这个别扭的姿势半泡在水里,又狼狈又吃力,她起初是有几分愉悦的。 但开心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她又有些茫然。 从诞生之初就是被娇宠的对象,她还真没有上手和别人厮打过,一般都是动动嘴,就足以对付一个人了。 她扯着霍坚的领口,看他僵硬闭目的脸,又觉得有趣,又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要怎么,怎么才能让他痛苦,让他生气,或是让他感到与自己最近同样的心烦意乱呢? 狐神有些呆地看着他,水汽在卷翘的睫毛上凝结,继而滑落。 她不舒服地眨眨眼,视线下意识地下滑—— 发现了好玩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眉毛挑起,像是发现了小鸟的野猫,声音里带上了浓浓的兴味。 接着她用力扯开了霍坚的领口。 ========= 我变弱了!!!我又偏离大纲了!!我又没写到霍坚的肉体!!! 基友:你脱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记得看看医生啊。 其实前面评论里有小可爱已经猜对了惹!关于霍坚的性感特征!(不是粉色mimi那条哈哈哈!!) 二十七只宝狐-庇护 霍坚从前,从不觉得赤身裸体有何大碍。他本就自荒野长起,满身的粗悍野性镌成了他的一身钢骨,更何况从军十多年,在军中裸露身体太正常不过了。 这身皮的用途,无非是堵悠悠众口,伪做善人。 然而此刻,仅仅是被辛秘扯开领口,露出半片肩膀,他竟有了难以言说的羞耻。 “请您不要……” 一时之间,竟吐出仿佛受辱妇人般的求饶了。 辛秘也有些吃惊,细白手指松脱了力气,只软软搭在他脖颈处,重逾千斤。 她原本是想他尴尬难受的,可此时那张肃穆沉默的脸庞闭上双眼,眼皮凝重,下何处绷紧,牙关咬得极紧,似是真的难受了,她又有些惶惑。 后悔吗? 她咬了咬唇,没再思考这个话题。 但男人此时仿佛是真的在她手下受了辱,这又让她感到难言的酸涩。她不明白那副表情从何而来,就这样提防被她碰触?一时只觉得胸口难受,一路低沉坠至胃里,胡乱地猜测这又是凡人之躯的一处柔弱。 “不看就不看吧……”她有些失了趣味,咕哝着退开了他的身体。 神明的不乐显而易见,她尖俏的下颌缩到水下,眼睫一眨,一滴悠悠的水珠从眼尾滑下,像是一滴无助的眼泪。 即使化为凡人,感受过凡人的喜乐与哀愁,她也并不能完全了解那些复杂缠绕的、又不堪与人说道的细腻情愁。 只是她方才懈怠地退离他的身体,抽手而走,赤裸的手臂便又被握住了。 “您若想看……便能看。”霍坚睁开眼睛了,只是仍然低垂着视线,他的头发即使被水打湿了也不是柔软服贴的,有些冷硬地缚在脑后,就像他这个人,野草般。 但他的语气是种奇异的柔软妥协:“只是我的身体丑陋污秽,恐会吓到您。” 辛秘看着他,没有抽手:“不就是伤疤么,我也是见过战后死伤的。” 男人叹息了一声,松开了她泡在温水里而柔热滑腻的手臂,双手搭上自己的领口:“……望您不要再不乐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但也甘愿以此身讨她开怀。 霍坚是个在北地野蛮之初长起来的混血蛮子,无人教他养他,他能活着被师傅捡回去,多半凭了一身的孤勇和野骨。 而生活即使有了着落,他也日复一日地奔波在阔北边境,迎着雪山大漠,阻击风雪。 这一战,便是十余年。 辛秘隐隐能猜到他这副身躯的粗陋,但真的得见,仍是有些失语。 他的肤色是风吹日晒的蜜色,颈下是宽阔的肩膀,有力的胸膛,收窄的腰身半没入水中,他有一副武将常年锤炼的好体魄,即使此时蒸在熏熏的热水里一派放松,上臂及腰腹处都自然显出饱满的隆起。 除了这些勇武的象征,他的身体上还带着多年征战的残留。 ——疤痕。 层层迭迭,新旧不一,因为岁月的沉淀,呈现出深褐色的枯朽之色。他的肩上有一道极长的狭窄痕迹,辛秘认不出是什么留下的,但能体味到那种几乎撕裂喉管的狠厉,蓬勃的胸前亦是如此,交迭的、不明刀具留下的丑陋痕迹,几乎覆盖了他整片前胸,还有腹部、手臂…… 辛秘咬着唇,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她抬了头,重新看向他胸膛上最显眼的那一处。 那是一只猛禽。 似雕似鹄,面目丑恶,喙如寒刀,双目狰狞地圆睁着,似在凄厉啼鸣。禽鸟展开的浓黑羽翼整个覆盖了他的胸膛,云气缭绕,又被那鸟一双猛虎般的利爪撕碎。 那恶鸟的羽翼极长,整个环绕着他的身躯,她在他脖颈下方见到的就是锐长锋利的翎羽,而另一扇羽翼翼展甚至覆盖了他半个小腹,又绵延入水。 这鸟凶恶、森然,如一团不详的黑气,死死裹缠着他的身体。 辛秘看着它,因那鸟眼中的暴戾而皱眉。 霍坚余光看到她的表情,合上双臂,用湿透的粗衫遮挡住了那只鸟,语气低哑:“……吓到您了?” 辛秘摇了摇头。 她是神明,真实存在着庇护一方的存在,又怎会为这画出来的恶鸟而心惊? 只是,这鸟的纹身浑身散发着暴戾与血气,和仿佛战场之上白骨堆朽的怨念。 “……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见则有大兵。” “凶兽大鹗。”她吸了一口气,眼中又带上了那种长刺的嘲讽:“你还真是鸟家一手养出来的凶器。” 霍坚沉默不语。 大鹗,传说中带来兵祸凶兽,身形似雕,生有一双虎爪,出没的地方……会有极惨烈的战事。 在他投身军营,刚崭露头角之时,他的恩师将他引荐到了陛下的面前。 他不知恩师当时是害他还是爱护他,但无父无母,无家无势之人,又何来向上攀爬的机会呢? 这个纹身,既是恩赐,也是枷锁。 那位端坐在金椅之上云雾缭绕之间的陛下,只是遥遥一点,就决定了他这一生的命运。 从此他就是玄鸟周氏钦点的将军,掌有兵权,被接纳被信任……但也只能做一辈子手染鲜血的恶兽孤鬼。 他们要他永远做一把刀,一只只会在兵灾中辗转凶啼的鸟,鲜血为缚,恶骨为囚,这辈子一直到死都是冤孽满身。 辛秘没来由的有些生气。 但她没理由发作,也想不明白,咬着唇盯着池壁摇曳湿落的花朵,有些气恼:“我不喜欢这个纹身。” 霍坚歉然:“……那丑物,污了您的眼。” 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不出话,又想反驳他这样的自贬。 最后,她定了心神,转过头来:“你再给我看一眼。” 霍坚看着她,她也不容拒绝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眸依然浓黑寒凉,只是搅弄着什么复杂的情绪,而那情绪……又一丝一丝地缠绕着他。 他没有出声,低头脱下了湿透的上衣。 大鹗还在,随着他不平静的呼吸起起伏伏,几乎要一飞冲天。 辛秘看着它,缓慢但坚定地伸出手,按住了那鸟最凶狠的眼睛。 那一点温热的滑腻抵在胸口,霍坚呼吸骤乱,下意识地去看她。辛秘也看着他,那只手堵上了兵灾之兽的眼睛,她的目光也截断了他颤栗动摇的视线。 “这是凶兽,还是鸟,我不喜欢。”她抬高了下巴,又恢复了那副趾高气扬的倨傲模样:“我命你,脱身之后洗去这个刺印。” 顿了顿,她视线有些游移,别开头去:“换成狐狸。” 这是她能给他最大的包容了,玄鸟周氏给他的承认,她也肯给,她还愿意给他更好的。 久久没有听到霍坚反应,她又拧了眉看回去,对上他依然平静沉默的面孔,有些生气了:“怎么,不应?” “不……”霍坚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我……”我怎配? 但辛秘不准他说完,只听了一个“不”字就凶相毕露,尖尖指甲猛地用力,划破那鸟的眼睛。 “你敢拒绝?我乃瑞兽,司掌财运,无数人向我祈求锦衣玉食,而你现在如此轻易地得到我的首肯,怎样不比他们拖你入的泥潭强?!” 激愤之下,她眼尾发红,眉目冷艳,终于又有那副辛氏老宅里孤高神明的模样了。 胸口被她抓破的地方有点刺痛,鲜艳的几滴红色顺着蜜色的胸膛滚落,然后溶开在水中。 有些痛,有些痒。 痛不打紧,但那痒直直地酥了整个脊骨,拉扯着他的每一寸体肤神经,让他唇角微动,然后他就真的笑了一笑。 “好。” 辛秘虽是故意伤他,但流血了,她还是蹙眉凑过去看了看,故而错过了他唇边那一抹笑容。 不过听到男人的应允,掌下温热有力的胸膛霍地急跳起来,她也莫名有些心跳。 跳什么啊?只不过是恩荫一个凡人,以前她也曾这样回报过有恩于辛氏的外姓人,家神的接纳虽不一定使他们大富大贵,却也够保这些人一生无忧。 霍坚……虽然现在还没什么贡献,但她才是那个神明,她看他可怜,给他个荫蔽怎么了? 安抚过自己,辛秘出了口气,这才准备好好洗一洗。 情绪回落,理智归位之后,她才发现两人此时的距离有些太近了。 霍坚胸口跳个不停,几乎失控,火热的皮肤震得她手都一颤一颤,她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缩了手。 她余光里发现霍坚在看她,倒没有看向她衣衫不整的部位,似乎只是死死地看着她的面孔。 这还是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第一次这样冒犯。 辛秘是高傲的神,她本应该怒视回去,然后掴他一掌,让他看清现下的场景,再勒令他不要被喜悦冲昏,滚出她的温泉…… 但奇怪的,她竟破天荒的有些不敢与他对上视线。 ——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藏不住了。 ============== 辛秘:财神爷是也! 写到这个设定的时候好馋啊好馋啊,我也想一辈子衣食无忧。 二十八只宝狐-舔舐 这天夜里,辛秘又做梦了。 她梦到自己化回狐形,在树梢枝头扑跃鸟雀。 在很久很久,她刚刚诞生的时候,对这世间的一切充满好奇的神明经常四蹄飞奔,跨越溪流,翻过丘陵,沐浴着阳光和微风,嗅闻着青草的淡香。 那时她也会本能地捕捉一些动物。她会静静地蹲伏在树下草丛里,属于猎食者的双眸缩成细细一针,安静地挑选着自己心动的猎物。 梦里的辛秘趴伏身躯,蓬松柔软的尾巴一动不动地掩藏在草丛中。她属于狐狸的尖尖下颌仰起,盯上了矮树枝头的一只肉乎乎的小鸟。 一步、两步……她无声地贴过去,鼻端几乎闻到了它身上坚果般蓬松的气味。 狐狸后腿用力,猛地猱身扑上,尖锐的前爪指甲弹出,深深刺入矮树树干,就这样凶悍地借力一跃。 那只鸟儿发现时已经太迟了,它惊慌之下扑闪着翅膀腾空而起,然而辛秘的獠牙已经挨到了它绒绒的短毛。 狐神满心喜悦,准备拿下这一场狩猎的胜利。 ——可下一秒,那只鸟雀身上迸发出不祥的黑色云雾,散发着窒息的血腥恶臭,团团腥雾中它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怪鸟,翎羽残破而锋利,双眸似血。 怪鸟凄厉地啼叫着,粗壮有力的鸟爪就要向她双眼抓来—— 辛秘猛地一颤,从黑夜中醒来。 月色如霜,静谧无声。 另一边的黑暗里传来一句低沉的问候:“您还好吗?” 是霍坚。 两人在这个废弃的温泉庄园安顿下来之后,没有去和那些流民们挤在一起睡最为宽阔华丽的前堂,而是另找了一处没有被水淹没的偏屋,霍坚去搜罗了些略微陈旧的棉絮被褥铺在地上,辛秘睡里,他睡门口,就这样暂且休息了。 此刻她被梦魇住,虽然没有发出大的动静,但一瞬间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是被半寐调息的霍坚捕捉到了。 “……”辛秘睁着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屋顶:“无事。” 她也没想到白日里看到的那只大鹗纹身会对她有这样大的影响,甚至还梦到它。 静静地平复了一会,她又出声:“现在几时了?” “约莫寅时,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您可以继续休息一会。”男人回答她。 平日里他基本就是在这个时间起床,调息吐纳一会,接着出门练拳练刀。这些身法一日不碰就难免生疏,而如果有突如其来的战事,这份生疏会是致命的。 但现在他带着辛秘,还要守着她,只能暂且放下每日的操练,只在心里默诵招法。 黑暗中辛秘翻了个身,乱发揉在身下的厚席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 窗外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但辛秘有些睡不着了。模模糊糊地,她看向了门廊边靠着柱子闭目调息的男人。 他仍然是那副不拘小节的样子,即使刚刚洗漱过,头发也没有精心冠起,而是像以往在路上一样随意地扎高,垂下的长发搭在一肩。 衣服也是,颜色素淡,只有领口和下摆有寥寥几处简单的纹样,如今也早已被树枝野丛磨得开了线,看不清了。 他和她从前见过的男人都不同。 辛氏族人向来彬彬有礼,一副矜持有礼的皮囊也是他们行商的倚仗,更何况桑洲地处江南水乡,民风本就崇尚雅致,因而她周围的男子都是面如冠玉、君子端方那一款,起码面上装作如此。 他们多穿绸衫或细布长衫,腰系玉佩,簪木簪或玉簪,笑是梨花风流,谈是旁征博引,端的是一派清贵温润的文士做派,与霍坚这样北地大漠和十数年战乱培养出的男人完全不同。 ……就连身体,也是完全不同的。 辛秘咬唇,莫名地想起之前在温泉里所看到过的那具伤疤累累的蜜色健躯。 那些都是他献上血肉留下的功勋,手指触摸上去,皮肤温热,却坑洼不平。她的指头一动,他胸前贲发的肌块就是一跳,腹部也纠结出有力的硬朗轮廓。 …… “咳。”她在自己的被窝里扭了扭头,把那些奇怪的杂念甩出去。摸了摸脸,热度烧得烫手,一种她完全不能理解的奇怪情绪又漫上心头,让她想把自己彻彻底底埋进被子里。 可霍坚早就注意到她这边动来动去的,只是不好过来查看,于是又问了她:“您怎么了?” 辛秘完全不理他,听到他的动静发现他在注意自己,那股想要躲起来的奇怪情绪更热了,她干脆利落地掀起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包紧,只觉得耳朵一阵一阵地发烫。 她不懂得这种情绪叫做害羞,又想再也不见他,又想马上看到他,难受得很,干脆偷偷在心里把霍坚骂了一遍又一遍。 折腾了一会,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这次半昏半醒的梦境里又出现了那只大鹗,但它不会动,切切实实只是他胸膛上的纹身。 梦里的神明咬着嘴唇,再一次用手触摸上了它,顺着它的翎羽,一寸一寸滑下。 他的胸口,那只大鹗的眼睛处前日晚上被她抓破了,浅粉色的伤口正在左胸下方,他颜色微深的突起下几寸,那处柔韧的肌肉如同钢铁包裹在丝绒之下,随着她手指的移动而绷紧,又渗出了一丝血液,看着可怜极了。 这鸟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日出之后,又过了一会,等天光亮起之后霍坚才远远地叫醒了辛秘。 她懵懵地坐起身来,浣洗过的头发乱糟糟的,又蓬松又轻盈,披在背后整个人看着都毛茸茸的。 霍坚带着院子里的野果子回来的时候她也彻底清醒了,面色看着不太自然,有些生气的样子。 但又似乎不完全是生气,好像还有点……羞恼? 霍坚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又想到昨晚睡觉她就一直翻来覆去,似乎还做了噩梦,吭巴了一会,还是趁给她递果子的时候问了一嘴:“是我的纹身……污了您的眼吗?” 毕竟是他所自卑的东西,总是忍不住猜测她的厌恶,又为这种猜测而战栗。 辛秘刚咬了一口果子就听他提纹身,柳眉竖起,唔地呛住了,酸甜的汁水激得喉咙一个劲儿地发痒,眼泪都快咳出来了。 这、这人真是!好端端地提什么纹身! 秘咳得耳朵发红,那团红晕又有了漫延到全脸的趋势,她恨恨地瞪着霍坚,说不出来话。 那臭鸟,不仅污了她的眼,还污了她的心智,不然,不然她怎么会在梦里,鬼迷心窍地去舔他的伤口! 梦里沾染舌尖的血腥味太过真实,此刻又浮现在记忆里,她脸颊一阵红一阵白,把果子丢回霍坚怀里,不要理他了。 他们没有在这里休整很久,吃过简陋的早饭,就再次出发了。 流民们所在的大厅那边传来了热热闹闹的喧嚣,也在张罗着劈柴吃饭,大嗓门的男人和絮絮叨叨的女人交谈着,夹杂着小孩子的吵闹。 这杂音并不优美,可比起前些日子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死寂,这种吵闹反而让人觉得轻松。 辛秘跟在霍坚身后,两人无声地迈过蒸腾着热气的清浅水流,踏出了这处荒废庄园。 离开之前,那位老人家出来泼水,看到了他们。但他没有喧闹,只是含笑看着二人,向他们拜了拜手。 祁官镇在正南方,还有不远的一段距离,霍坚看看秋日仍然毒辣的日头,斟酌了一会,还是带着辛秘略微绕了绕路,走了一个时辰,拐到了一个小小的歇脚处。 入口的木牌上写着“王家驿”叁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就挂在有些朽坏的木栅栏上。 辛秘四下看着,有些好奇。 这里看起来像是他们之前住过的废村那样,因为战乱举村搬迁,只剩下荒地和搬不走的木屋、土炕,而这剩下的残余物被这些来往的商人和流民利用起来,收拾出了一点住人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落脚点。 目前这个落脚点的管辖者,也就是地头蛇,正是一个王姓流寇。 不过他们不是来住宿的,拖得有点久,要赶一赶路才能早点到达祁官镇了。 霍坚在进村之前就让辛秘将脸遮了起来:“我们是来采买坐骑的,要赶路,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他倒不至于害怕与这里的地头蛇,只是辛秘的容色太过出众,很难有人不为之心动,一旦起了冲突,耽误事小,走漏他们两人的消息就得不偿失了。 毕竟“一个绝色女商和她的护卫”这样的组合在现在的商路上并没有那么多见。 狐神还是第一次被要求偷偷摸摸做人,有些不高兴,瞪了他一眼,才接过男人宽大的外衫,将脸蒙起来,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这个村落。 荒村不大,目前已经驻扎了两个中等大小的商队,基本已经将村落挤得密密麻麻,他们二人转了一圈,在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和冲鼻的牲畜气味中穿行,才找到一个拿着一本册子的男人,似乎是个管事。 “买马?”管事留着山羊胡,精明的眼睛一动一动的:“这可不好买啊大爷,马儿是商人们的命,这么一个小村子里怎会有人肯卖马呢?” “那其他牲口呢?驴,或者牛、骡。”霍坚已经看到那边牲口棚里有几头慢悠悠嚼着干草的黑牛了。 大历律禁止私自屠戮或贩售耕牛,违者是要杀头的。但现在遍地战火,有些地方都在吃人肉了,又有谁在乎这些狗屁律令? 他跟着管事前去挑选牲口,辛秘围着他的外袍,四下打量这个虽然肮脏但对她来说也很新奇的环境。 唔——? 她忽然转回头,盯着不远处一个角落。 好像,看到了认识的人……? ========== 首-发:po18f.cоm (po1⒏υip) 二十九只宝狐-挑衅 霍坚最后选定了一头四岁的犍牛。正是年轻力壮的年纪,毛色棕黑,宽阔的嘴巴一嚼一嚼地吃着面前的干草,淡定又温吞。 “这牛原本就是村子里的富户家里养的,刚到了可以出力的年纪,那家人就逃荒去了,就将它卖给了我们……可是一点苦都没受过,力壮得很呐!”管事嘴皮子利索无比地介绍着牛的生平。 霍坚没出声,他掰开牛的下巴看了看它的牙齿,再蹲下身看看它的大蹄子。 掌柜看他一副懂行的样子,卡壳了一瞬间,又堆上笑脸:“……害,就是这年景嘛,吃的不算多,所以它略微瘦了一点点……” 确实瘦了点,但这种乱世,不管是人还是牲畜活着都不容易,瘦一点也都是常态了。管事倒没说很多假话,这头牛确实是健康的年轻公牛,肩膀上没有扛农具留下的伤疤,四蹄也没有沾上田地的黑泥。 霍坚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碎银,买下了这头牛,又给了管事一些好处,让他帮自己顺便买一副板车架。 处理好这边的事情,他回头去找站在不远处披着他外衫的辛秘。 她正出神地看着某处角落里,露在外面的眸子闪闪烁烁,仿佛有珠玉滚入深潭。 “怎么了?”他出声询问,也看过去,除了一群胡子拉碴的商人和他们蒙盖着灰白布料的车架,没什么发现。 辛秘回神,转头看他,有些迟疑:“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孟县后山寺庙中见到的那个男人吗?” 那个有些武学造诣,却又表现得很矛盾的小子吗?霍坚拧了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忽然提起他。 “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了。”狐神蹙眉,有些怀疑。 那个人给她的感觉……亦正亦邪,又非正非邪。如果是真的再一次遇到了他,那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事实证明她没认错人。 坐在牛车上,手持着霍坚摘给她的大叶子遮挡日光,辛秘在铺着褥子席子垫得平平整整的木板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霍坚“铿”的拔刀声。 她倏地睁开眼睛,警觉地放下大叶子,靠向男人身后,一系列动作都是这一路上不断被人追赶养成的反应。 温热宽广的后背挺得笔直,他叫停了步子走得又轻又稳的牛,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路边的干草丛。 一言不发,但杀气逼人。 僵持了一会,草丛里似乎有人发出屈服般的叹息声,接着那团枯黄色的衰草动了动,冒出一个人来。 白净的脸颊,细眉细眼似乎在坏笑的痞气容貌,正是上午辛秘瞥到的那个男人。 “是你。”她高高挑眉,上下打量着他。 这人换了一身衣服,不是庙里那套一看就是穷困流民的粗布短打,而是一身细棉长袍,虽然不是什么顶好的衣料,但在平民身上也算是撑得起场面的好衣服了。 霍坚没有出声,神色波澜不惊,似乎对有人躲在这里,而这个人还是熟人毫不意外,但握在刀柄上的手也没有松开。 “嗨,相逢即是缘分,诸位怎么绷着脸呢?”男人灿烂地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寒暄一事霍坚不在行,他没张嘴,辛秘倒是有些好奇这个人曲折财运线下藏着的身份,干脆出言试探他:“对哦,确实挺有缘分的。孟县一别,上午刚看到你,下午你就出现在我们的必经之路的草丛里,好巧呢。” “小姐这是什么话。”男人一点也不觉得被指出自己的行动很尴尬,反而笑得更爽朗了,唇角一勾又是一抹带着点坏的潇洒:“大家都是从孟县出来的,难免遇到嘛。” “至于上午的偶遇和现在这次……”他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无辜似的,“上午我本来看到你们了,但没什么人愿意跟我这种发死人财的倒霉鬼做朋友,我怕你们觉得我晦气,这才没去攀谈的。” “现在嘛,那是我走的累了,想找个便车搭一搭,结果回头一看又是你们……这不是太巧了,我怕尴尬,只好躲起来,结果这位壮士的眼力太好了,着实躲不开呀。” 他说的头头是道,白皙清俊的面孔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 说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管别人信不信,先让自己相信叁分。辛秘讳莫如深地看着他,觉得有点有趣。 分明是富贵无比的财运之象,却又带着些市井贫民的野性,她开始好奇他的过往了。 霍坚对他并没有这种探究的欲望,他只是手扶着刀柄,冷淡地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 “……”男人笑嘻嘻说了一长串,并没有人回答他,他咳了一声,眼神在辛秘和霍坚之间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去问这个看起来凶悍的男人。 “敢问这位壮士,能否带我一程?”他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笑眯眯的。 “不可。”霍坚根本不留情面,强硬拒绝了。 男人笑脸停顿了一秒,又抛出自己的筹码:“若你们带上我,我这包财物任你们挑选叁件,”他又露出那种有点坏的“你懂”式笑容:“这里面东西的来历你们应该都知道吧?虽然不太吉利,可也是有几件实打实的好东西的。” 他真是把自己盗墓贼的人设贯彻到底了,霍坚还是那副阴森的黑脸:“不需要,若你不走,那我来赶你走。” 他的手一直握在身边的刀柄上,此时大拇指一提刀鞘,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后一道黑沉的冷刃露出皮鞘,晦暗又杀气凛然。 吊儿郎当的男人表情一肃,几乎是下意识地直起腰身,单腿向后退了一步,同为武人,他自然察觉得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要动真格了。 气氛紧绷,焦灼烈日下这场兵戈争斗几乎一触就炸。 辛秘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地轻笑了一声。 “哧。” 神明的声音是生嫩的脆交错柔韧的媚,夹杂着嘲讽的笑意都像莹润的玉石交击,清冽又甘甜。 两个男人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分心,竖起耳朵去留意她的动静。 一只细白的手拉上了霍坚的袖口,轻轻地扯了扯。 他一愣,先站定不动,回头看了看辛秘,确认她是要自己跟她到一边去,才转回来用威慑的眼神盯着那个“盗墓贼”,无声恐吓了他一会,才跟上辛秘的步子。 绕过牛车,在几步外站定。虽然这个地方显然不够远,说的话会被那人听到,但辛秘似乎并不很在意,只是笑吟吟地点着下颌。 “……您想做什么?”这么几天,他都懂狐神的套路了,肯搭理旁人的时候要不是饿了,要不就是要使坏了。 “他想跟着我们,那就跟吧。”她轻描淡写地。 这话一出,霍坚立马不认同地蹙起了眉,但他不好言词反对,斟酌了一会,小声地提醒她:“此人身份存疑,恐怕并不是什么‘盗墓贼。’” 狐神赞同地点了点头:“要的就是存疑。” 她转头,去看留在原地背着手等待的男人,唇边似笑非笑,眼神里赤裸裸透出挑衅:“他想跟着我们打探些东西,而我们正好也对对手一知半解,又何尝不能反过来从他身上了解些什么呢?” 此刻的狐神周身又笼上了那种无尽的高傲,她是桑洲最富贵的绝烈牡丹,也是辛氏最崇高的明月,曾是拥有血腥利爪的食肉动物,她对于挑衅和恶意有着本能的猎杀欲。 你自诩强大,孤身跟随着我们,甚至敢于当面巧言令色……那你也一定有胆子与我比一比搏杀的技巧了。 只是她是个文雅的神明,所谓搏杀,不只是刀剑对砍,更是人心与人心的比较。 “你敢吗?”辛秘笑起来,红嫩唇角勾起,露出锐长的虎牙,直勾勾地看向那边的“盗墓贼”。 咕咚—— “盗墓贼”,欧阳家的大公子欧阳浔听到自己吞了吞口水,这曾是他在外流浪时遗留下的不好习惯,在回归欧阳家后已经改掉了大半,很少这样露怯了。 可这次,面对着那个貌似手无缚鸡之力,全靠侍卫护送着前行的辛氏女商,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流浪于山野间时那种惶恐又兴奋的畏惧感。 似乎一定要拼上全身力气,赌上浑身的血肉,才能从猛兽的獠牙下逃脱。 他强忍着理顺呼吸,压下手指上那股兴奋的战栗感,看看那位露出有些危险笑容的女商,再看看她身旁分明高大壮实许多,但乖觉地不打扰她下命令,即使眉头都皱起来也不曾出声的护卫,意识到自己似乎看错了人。 “真是失礼,”他也笑了起来,彬彬有礼地冲辛秘行了一礼,不是对女士的雅礼,而是士人同道之间的平礼:“是在下有眼无珠,原来您才是‘头狼’。” 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来奉承她,自以为风趣又贴切。 却看到那位美貌女商一秒变脸,忽地皱皱鼻子,嫌弃地瞥他一眼转开头去,对那个神色凶悍的侍卫下命令:“……要不还是把他杀了吧,他骂我。” 欧阳浔:? =========== 辛秘:狐狸才是最棒的,你说我是狼?那跟狗有什么分别?你怎么上来就骂我?砍了砍了! 三十只宝狐-好奇 祁官镇是中原地区最后一所渡口,向西出了祁官渡,就是正式踏入了西南边境,也离他们要去的苗疆八万大山更近了一些。 这是一座热闹的镇子,入镇之前霍坚特意停下了牛车,一行叁人都稍事伪装,防止一进镇子就被敌人认出。 没错……叁人。 霍坚拗不过辛秘忽如其来的古怪脾气,她几乎是冷笑着同意了让那个男人随行,只是不准他坐自己的板车。 他只能坐在板车旁的轱辘罩子上,又狭小又颠簸,但这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儿地道谢。 然后他自报家门叫张瑞。 骗鬼呢?这种土气又平淡的名字怎么可能被用在这样一个分明有正统武学教育的年轻人身上?尤其是玄鸟周氏掌朝以来,大历都以雅致的名字为荣,就连屠户家的小儿子在入学堂之前都会起个文邹邹的拗口名字,华丽无比。 “张瑞”这种隐隐藏藏的态度让霍坚看他更不爽了。 但不爽没用,做决定的又不是他。他只能闷头赶着牛车,听着身后辛秘和这个“张瑞”你来我往地互相试探。 从最平淡的“幼时读过什么书?吃过什么菜?”一直说到各种复杂的治国之论、水滴与大海,云雾与山林…… 他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但他能听出来,辛秘现在很……亢奋。 倒也不是纯然愉悦的亢奋,但她几乎全身心地投入了这番唇舌之间的战争中去,遮阳的大叶子不打了,整个人也不像上午那样脱水蔬菜般蔫蔫的,甚至…… 他有些狼狈地抿了唇,在烈日的暴晒下额角沁出汗珠,下颌线僵硬绷紧。 之前辛秘是第一次坐牛车,还是这样简陋的牛车,她又是新奇又是挑剔,一会看看这一会摸摸那,对他驾牛车也很好奇,不停地探头来看。 然后就是颐指气使地批评个没完。 “这劣等木板,几乎要将我衣服勾花了。你就只能买得起这样的料子吗?” “呵,犍牛,慢如龟爬,不若改名叫爬牛。” …… 她在辛氏做神时很不爱说话,即使变为凡人后也不是话多的,像这样活泼的时候不多,几乎每次都是关于什么新奇的东西,喋喋不休地批评个没完。 但如果她真不喜欢,以她的脾气早该一言不发皱眉才对。 霍坚对她这种好奇的探索一直持支持态度,从前他就是她身边唯一一个会因为她可怜巴巴的眼神而偷摸买路边摊小零嘴的人,现下二人独处,他几乎是放纵辛秘在一切安全范畴内的探索行为。 虽然这样说有些大逆不道,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这样想……但有些时候,霍坚是真切地觉得孤零零坐在辛氏老宅小亭子里的狐神,是有那么一点可怜的。 太过漫长的岁月一成不变,丛日升到星垂,像一潭无风的水塘,只有潮湿的浓雾,即使开花都是漫长不变的孤烈。 所以,她每一次对他带她见识的新东西挑叁拣四时,他永远都是温和地应和着,回答着好奇神明的一切不着边际的问题。 现在她仍然是好奇而活泼的,悠软的腔调连珠炮般在他背后响个不停。 可……他并不为此而高兴了。 相反地,甚至有一点生气,还有些无力。 他压抑着这种不该存在于他胸中的苦闷,兢兢业业地做好工作,避开了每一块石头和坑洞,让牛车走的稳稳当当。 ——一直到进了祁官镇,这种情绪忽然爆发了。 导火索是城镇关隘内的路边摊小吃。 还没进到镇子里,那种各色肉食杂糅的霸道香味就远远地传了出来,辛秘精神一振,连虚假寒暄都懒得做了,干脆利落地单方面斩断了话题,转头去看着那些小摊贩的手。 这里靠近西南,离桑洲距离已经很远了,所以这里的食物大多在她眼里很新奇,她从防风的长长披袍下面露出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 金黄的肉丁,看起来被炒得焦焦的,中年老板大手一挥,满满一铲子肉丁被倒入一盘红红的菜色里,有些呛鼻但是极为鲜明的味道传了过来,辛秘一边小小地呛咳着,一边忍不住流口水。 还有有些奇怪的白色团子,像桑洲也有的糯米团,但是里面包着油润酥香的肉馅,摊主宽厚的手掌沾了油,将宝藏收拢在胖嘟嘟的白色粘团里,又用一片巴掌大的叶子将那些团子包起来,乳白与碧绿,娇艳欲滴。 还有一锅浓稠红色的汤汁,汤面飘着丰盈的油花,一串串竹签在油汤上冒头,其上穿插的食物被牢牢藏在红油汤底中,炖煮得上下沸腾。 食客们就随性地坐在油腻腻的桌椅上,任意伸手拿一串来吃,上面的内容物千奇百怪,但是每一种看起来都很好吃,食客们一边冒汗一边又吃个不停。 西南的食物与桑洲不同,大多都是红艳的色泽,还散发着一种有些刺鼻但极其上头的香味。 辛秘眼巴巴地看着,嗅着,实在太好奇了,这才想起来前面坐着的霍坚:“我想要!” 但这次,霍坚拒绝了她的渴望:“番椒味冲,且刺激,您从前未吃过类似的食物,这些摊贩们用料猛,虽香但辣味太过强烈,还是应当一步步适应,否则怕您会生病。” 他从前在西南边境除匪时亲眼目睹过的,东部海域调来的陆军皆口味清淡,一入西南,几乎顿顿番椒,东部军们上吐下泻,腹痛无比又口舌生疮,简直叫苦不迭。 他是好意,但辛秘作为一个没吃过辣的桑洲人士,完全想象不到这东西的威力。 “区区香料,若是能致病,那我家的西南商队又为什么大量贩售?”她皱眉反驳,虽然之前没什么口腹之欲没体会过,但她有眼睛能看啊,红彤彤的番椒无论是在中京还是更北的地方,都卖得很好。 神明用一种不理解的表情看着向来纵容自己的霍坚,简直像是被他背叛了。 霍坚百口莫辩,他又不是善言之人,吭巴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太辣了。”以前他的东部战友们,吃了辣椒天天喊屁股痛,可这话他怎么讲? 辛秘睁大眼睛看着他:“这番椒,你能吃吗?” 霍坚诚实地点了点头,他是北人,从更遥远的西北番邦传来的不同品种番椒已经吃过不少次,虽没有西南的番椒性烈,但也不至于对辣的威力一无所知。 但这一点头辛秘就生气了,你是凡人,我也是凡人,还有什么东西是你能吃而我却吃不得的吗? 她气鼓鼓地揪他袖口,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瞪得像要吃人,小声比比他:“这又是为何?你比我还高贵不成?” “……”霍坚几乎手足无措,他干脆停下牛车,想给她仔细讲讲。 一回头就发现刚刚两人低语的时候那个张瑞自己已经跳下车去,且已经买了一纸包金黄金黄的番椒肉丁,正笑嘻嘻地向这边走来。 霍坚脸色太难看,辛秘也留意到了,跟随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 张瑞献宝般地向她展示自己手里那一大包焦香肉丁,鲜红的番椒在炒制之后变成了深沉的暗红色,但是味道香得更加霸道了。 辛秘两眼放光,没忍住咽了一口口水。 那“咕咚”的一声太过鲜明,霍坚眼神一凝,伸手就去拦张瑞递过来的纸包:“放肆!” 油纸包本就松垮,被他一打,纸张松开,掉了好些下去,那种勾人心魂的奇妙味道更浓地钻进鼻子里,一点点勾动着狐神的馋虫。 “是谁放肆啊这位壮士?”始作俑者可惜地看着地上的肉块:“区区一个护卫,就敢在主人面前动手了。” 他这蹩脚的挑拨让霍坚脸黑得像乌云,手下意识就往腰间摸去。 辛秘比他更快。 她仰起上身,素白的小手一挥,“啪”的清脆一声,张瑞玉白的面孔上突兀地多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不好用力,打太轻了。”狐神冷淡地甩了甩手,一双黑瞳直直盯着有些愣怔的张瑞:“区区一条走狗,就敢在我面前动手了。莫非是我方才和你聊天太过和气,或是太过愚蠢?” 霍坚也为这样的回护愣了。 只是接下来就轮到他了。 辛秘黑极的眼瞳一转,直勾勾对上他,又沉又冷,如同氤氲不散的桑洲白雾。 “至于你,”她看着他,大半张脸都藏在纱袍之下,仍然能看出来冷冰冰的神情:“不要替我做决定。” 他忽然就从喉咙里翻出一股苦涩的味道来,窒痛难忍,让他说不出话来。 “是我……是属下逾越了。” 他低头沉声认了错,一点点将那些浓稠的黑汁咽回肚子里。 酸痛的喉咙呼吸低浅,霍坚在沮丧、不甘又或是羞耻糅杂在一团的情绪中,脑中混乱地想着,她果然还是神明啊。 ============= 毕竟辛秘不是人,不做人事是正常的,后面会甜的惹。 西南地区的食物,是我根据四川小吃写的,哈哈哈哈,猜猜那是辣炒什么丁?如果跟古言环境对不上那就当我没写。 至于东部军不能吃辣,我在成都上学的时候有个广东舍友,真的硬生生拉了一学期肚子才吃习惯,后面也无辣不欢了(和我一起吃微微辣)。 三十一只宝狐-雨停 他们在祁官镇住下来的当天,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渺远的雨丝轻柔冰冷,细细密密地打湿衣料,攀上暗然浸透的寒意。 霍坚站在窗边看着阴霾一片的天空,神思有些放空。自从夏季以来,整个大历中部北部都滴雨未落,干旱的土地长不出一粒谷物,处处焦土废地,因此今年年中时各地起义频发,民不聊生。 这场干旱也成为了他所宣誓效忠的周氏王朝的“罪证”之一。 此刻看到久违的降雨,他也并未感到愉快。没有人比他这个切身体会者更清楚地明白……烧灼着大历的那一团野火,不会被这场雨浇熄。属于周氏的江山注定要易主,或倾于叛军,或亡于流民。 收回漫无目的的遐思,他定了定神,继续盯着镇子里东边的那座布庄。 这是辛秘安排给他的任务。 进入镇子时那场不愉快之后,张瑞很快就自请离开了,狐神半理不睬地由他去,托着腮谁都不想搭理,只在入住一所旅店时冷淡地吩咐霍坚盯着那家“顺旺布庄”。 “这是辛氏一处联络点。”她声音淙淙的,带着些清冷:“若辛梓着人来助我,会先在那里候着,等我们去接头。” 霍坚有心想道歉,但不知哪里来的奇怪胆量让他隐约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不应当由自己低声下气。 于是他们的关系就这样僵持住了,辛秘不想搭理他,但也没有再闹着要吃祁官镇的小吃,他有心问问她试探出了张瑞什么,又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他每日在旅店近处打探,回去就躲在窗后盯着,倒是有了些发现。 “……那张瑞,来了之后就去了许多家当铺,包袱也在变扁,应当是将他包里那些赃物出手了。”他向辛秘汇报。 这小子,做事倒是真的密不透风,若不是看懂了他的武学路子,霍坚说不定还真的被这番忙于将赃物变现的行为瞒过去了。 不过显然,精于心术的狐神并不那么好糊弄。 “许多家?”懒懒散散半倚在美人塌上的狐神冷嗤了一声,颇有些不屑:“他知道你在盯着他,装得过头了。” 他不吭声,有些疑惑。 盗墓贼他从前也碰到过,在墓里有所斩获时若是迫不得已在近处销赃,那必然是要分好多家铺子去卖的,一是比价,二则是防止被别人将这些物件关联起来,阴沟翻船。 毕竟盗墓是损阴德的事,不说别的,万一被墓主的后人知道他们做下这样的好事,就是现场把掘坟的打死,官兵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讲了一遍,接着静静地等待着辛秘的解答。 “你带兵的时候,那是几年之前了吧?”面容有些疲倦的美艳神明软软地倚着扶手,手里捧着粗瓷茶盏,袅袅地冒着热气:“最近几年朝廷愈发动荡,风雨飘摇,不说死人的事,活人都无人管辖,谁会由几件沾了土的物件去查案子,甚至抓人?现在的盗墓贼只求火速脱手,当铺老板们也睁一眼闭一眼爽快交易,反正也不会惹来捕快。” “他也是,对于此道是有些了解的,但知道的也都是老黄历,在我面前演出这番滑稽样子,真是令人开怀。” 狐神说话又嘲讽又辛辣,张瑞要是站在旁边听到恐怕脸都要气红了。 霍坚眼观鼻鼻观心,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神明虽然住上了有丝绸床单的软床,穿上了细布织成的合身衫子,不用风吹日晒,生活品质比之前在野外露宿时好上很多,但心情反而更不好了。 并不是生气,只是有种对所有事物都没什么兴趣的倦怠,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淡淡的,看着窗外雨丝的黑眼睛雾气蒙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有些担心,又不知道如何为她排解。 辛秘打了个哈欠,见霍坚汇报完情况还不离开,低着头矗在几步外,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怎么了?”神明耐着性子,多问了一句。 他嘴唇动了动,不说话。 “要么说,要么滚。”她蹙了眉,在室内没有扎好的一头墨发披散满背,随着她坐起身的动作又滑落至地。 男人向着地面的视野里出现了那几缕头发,鸦羽般漆黑发亮,发梢修剪得圆润,被她揉蹭的有几分微卷。 他手心一动,想去把那些逶迤至地的长发捡起,替她捧着……可理智只是让他手臂握紧,他强行闭了闭眼,不再思索无关的事情。 “看天色,明日雨就会停,接下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他憋出一句。 “……”辛秘盯着他,有些不明所以:“所以?” “……若在屋子里气闷,明日您要出门去走走吗?”霍坚低着头,提了些有点不合时宜的建议。 布庄还没有辛氏的信号,敌人不知进退,还有一个有些奇怪的“张瑞”在祁官镇里乱窜……出门玩是有危险的。他闭了闭眼,有点后悔自己刚才没来由的那一串话。 不过辛秘没有生气。 她愣了一秒似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这种惊诧的眼神亮得惊人,刺在脸上,几乎让霍坚面红耳赤,他犹豫着改口:“若不想去,那便……” “不。”狐神快速打断了他,“我想去,但是……” 她声音里鲜活的那份娇纵又回来了:“霍将军,你可要保护好我了。” “霍将军”。 从前她挖苦他时也会这么叫,短短叁个字里全是刺痛人的毒刺。 而这次,他只听出了软绵绵的笑意,还有一些……他不是很敢去想的东西。 这一天里,顺旺布庄仍然没有反应。 夜晚来临之际,外面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敲在窗棂上滴答作响,辛秘托着腮坐在窗前,不久前洗干净的头发毛绒绒的,又恣意又舒适地披散开,头顶还支楞着几根。 今晚情况比较特殊,他们算是进入了危险区,因此霍坚用过晚餐之后貌似一片正常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也就是辛秘的隔壁,实际上他只待了几分钟就从相邻的窗户翻了过去,进了狐神的房间。 他踏进来的时候,正撞上呆呆望着窗口的辛秘。 辛秘没被他吓到,他反而被辛秘洗漱过后衣衫不整的模样震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咬到了尾巴,嗖地从窗台跳下来,低着头站到角落里。 站定之后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惊缩。 狐神淡淡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房间里一时间静谧无声,只有少女轻轻浅浅的呼吸,匀称而遥远,一点点萦绕着房间里浣洗过后的水雾,有些湿漉的暧昧。 霍坚一边警告自己专心警惕,一边又控制不住地跟随她的呼吸,最普通不过的“站岗”几乎都变成了折磨。 但辛秘不知道,她转头去看进房之内就一声不吭的霍坚,漆黑的眼瞳反射着窗外隔着阴云一片模糊的月光,像是落了霜的沼泽,混沌迷糊,看不分明。 “你说,明天究竟会怎么样呢?” 男人干巴巴地回应着:“不知。” 想了一想,他觉得自己回答的太过简短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从桑洲派信使到祁官镇来,与我们行进速度是差不多的,若是桑洲城内形势复杂,走得慢一点也正常,再等一两天也许会有回应。” 辛秘撇了撇嘴,眼角带着一丝嗔怪看了他一眼:“我问的是雨。” 雨真的会停吗? 霍坚哑然,没想到自己一个无心的提议被她惦记了这么久,方才愣愣地看着窗外,大概也是在看飘个不停的雨丝了。 辛秘见他不答,以为他还在纠结前面那个问题,正好心情还不错,干脆给他解释了一下:“无所谓,桑洲来不来人都不要紧,我其实不是很需要辛梓的人手,反正总会被盯上。” 她声音柔柔的,仿佛夜晚的清昙:“我硬留着那个不对劲的小子,就是给他背后的人另一路希望,不管是那小子自己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还是他背后的人,既然在我这里混得下去,也许就不会给辛梓太大压力。” 失去法力的神明,仍然在保护着自己的族民。 霍坚看着她,心里那种毛茸茸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他清了清嗓子,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开始没话找话:“那您会有危险的。” 辛秘瞟了他一眼:“还有你呢,难道你护不好我吗?” 这还是神明第一次直白地表示依赖和信任,与上次病中的娇缠不同,现在的她清清醒醒,冷静理智,一双眼清粼粼的,就这样道出了对他的信赖。 他有些语塞,艰难地挤出了声音:“……可我粗笨,恐会出纰漏。” “不要紧,有我在。”狐神被他这副不自信的样子逗笑了,红唇微勾,笑得眼睛弯弯:“你粗笨,我可不,动脑子的事我来,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就好。” 不知道是她此刻没有戾气没有骄横的笑容太过清甜,还是话语中的哄纵之意太过暖热,或者是……随便什么理由都好,男人心口又开始不规则地乱跳了。 这话分明有些失礼的,对他这样一个曾经的悍将来说,绝不想被当成小孩子一样哄。 可……他竟一丝一毫的生气不适都没有,甚至想大声地回应她,也冲她笑一笑。 这个雪山一般的沉默男人无声地站了许久,拳头握得死紧。 然后他说:“……雨停了。” “啊。”辛秘靠近窗边看了看,微凉的夜风裹挟着草木清冽的气味萦绕扑面,翩云破月,皎白的寒霜直直挥洒而来。 “雨真的停了。” ============ 有种梦想,叫做四十章以前正篇吃到肉,但我没考虑好怎么脱肛 另!发现有个姐妹天天都投猪!(因为我网络问题,偶尔才能刷出来评论区) 这个叫lala的姐妹!!!厚爱无以为报!!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肉啊!不限于这一对!随便点菜!我抽空在隔壁记事本给你炖一篇! 三十二只宝狐-早市 余嫂子是地地道道的巴蜀人,从小生长在暖湿的蜀中平原,土地肥沃,气候适宜,爹娘都是勤劳肯吃苦的人,养了鸡鸭,种着田地,虽然忙碌,但日子也算富足。 只是后来啊……战乱频起,天灾顿发,爹娘去了,相公去了,曾经让她眷恋不舍的故乡变成了荒无人烟的伤心地。 余嫂子带着自己的儿子和相公唯一留下的年幼弟弟,失魂落魄,孤魂野鬼一般地,离开了家乡。 时光飞逝,到现如今……已经过去了六年。 她定居在距离家乡最近的渡口边,靠一手地道的蜀菜养活自己和两个小的,在这里,还能听到过客的乡音,看到熟悉的衣着,曾经的痛苦与磨难也在平静的生活里一点点被洗去,她像是溺入深海的半亡人,挣扎着浮上了水面。 “荣儿,去把你小侄子喊起来,嫂子要去市场了。”她利索地收拾好瓶瓶罐罐,擦干净再整齐地放进一口竹编大筐里。 两个孩子如今已经是少年了,都长成了好孩子,敬她爱她,吃苦能干,还会读书认字。他们平日里在祁官镇的私塾读书,休假了就会与她一同忙活,不喊累也不嫌脏。 余嫂子觉得自己的生活越来越有希望了,她很满意。 到了自己常在的那一处摊位时,她惊讶地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 那是一高一矮两个人,矮一些的那个身量清瘦,着一袭得体的文士藏蓝布袍,面容玉白,眉如远山…… 呸呸!她在心里斥责着自己罪过,“眉如远山”听孩子们说过是用来形容女子美貌的,眼前这个文士虽然身形有几分弱不胜衣的窈窕,脸蛋也长得阴柔,但分明是个男子,带着成年男子的木冠,下颌还絮着绒绒的浅须。 不过这男子长得可真是好看,她不会形容那么多华丽的辞藻,只觉得他一个眼神一个吐息都带着玉石般温润的气息。 无意识间愣了一会,藏蓝布袍的美貌男子被她看的挑了挑眉,他身后垂手低头无声站着那人也走了出来,半挡在余嫂子面前。 这人就看着吓人多了。 余嫂子正沉浸在美男含笑的眼睛里,猝不及防面前出现一张轮廓深刻的男人的脸,着实被吓了一跳。 这位,不丑,甚至算得上气宇轩昂,加上身材高大挺拔气势逼人,也是个一表人才的有为汉子,但看过前头那位书生,眼前这人就未免显得有些凶神恶煞了。 就连余嫂子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小孩都紧张兮兮地向前靠了靠,凑在他们娘/嫂子身边。 “……” “咳。”辛秘啼笑皆非,用收拢的折扇在霍坚半挡在自己身前的肩膀上轻轻一敲,他就顺从地让了开来。 “这位……姐姐。”她努力用霍坚教给自己的发声方式,压沉喉咙,让自己说话变得更像男人:“这位是我的护卫,他只是面凶,但行走在外面凶才能镇得住人,他没有恶意的。” 被如此秀美的小公子叫了姐姐,余嫂子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了:“什么姐姐……客官折煞我了,不嫌弃的话您叫我余嫂子就成。” “余嫂子。”辛秘笑眯眯的,打蛇随棍上:“上次路过嫂子这方小天地,见有一物焦黄香脆,又有些番椒冲鼻的香味,勾得小生腹中馋虫滚滚,不知那是何物?” 即使她的天赋是金钱,但生来就有的好相貌和在辛氏耳濡目染的处事技巧还是能让她很快讨得别人欢心,不管是男是女。 如果有人不喜欢她,那一定是她不屑于与这人相处。 想想在大历朝廷上传言的“刁钻的狐神”“无礼的狐狸”之类的恶名,再看看她现在对着一个卖小吃的妇人言笑宴宴的模样,霍坚有些没来由地想笑。 辛秘当然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余光里看到男人忽然摸摸鼻子低了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转头去讨好那位嫂子:“……小生今早特意起了一个大早呢,就是为了早一点来尝尝嫂子的手艺,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嫂子快救救小生吧……” 这都什么混帐车轱辘话! 霍坚难以相信,额角迸出青筋,完全不能把这句话跟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因为骄傲都不愿意在他面前落地的漂浮狐神联系起来,一时间心神巨震,干脆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到听不见。 骗自己是骗不过去的,辛秘伪装男声的俏皮话不停往耳朵里钻,哄得那位摊主又羞又激动,喜气洋洋就开始布置摊位。 ……为了口小脏摊儿的吃的,至于这样吗?霍坚深吸一口气,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分明对自己、对那个张瑞,还有一路同行的很多侍卫都是冷冷淡淡不爱说话的高贵样子,怎么对着小吃摊就这么热情? 难道神明天性里就是个贪嘴的小馋猫吗? 他大逆不道地偷偷思索。 昨天夜里辛秘就睡得不踏实。 他隔着屏风守在外间,听到她的床铺翻来覆去的声音,过了一会,又传来了蹑蹑的足音。 “吱呀——”窗户被推开了。 霍坚皱了皱眉,虽然担心会挨骂,但还是轻轻叩了叩屏风:“您的发热才刚好不久,雨后风寒,您要注意身体。” 辛秘早习惯这人平时悄无声息,她一做点啥就忽然冒出来了,也没被吓到,干脆顺嘴叫他:“诶,你过来。” 这次连“将军”也不叫了,霍坚没来由地偷偷嘀咕了一声,在屏风后呆着不动:“这于礼不合。” 屏风那边的女声立马就抬起来了:“不过来我就吹一晚上。” “……”男人咬牙,她真的……越来越会治他了。 黑着脸走进去,眼皮都不敢抬,生怕狐神衣冠不整,又让他瞄到什么东西。她自己不懂事觉得无所谓,他就……有苦说不出了。 不过还好,站在一地溶溶月光里的辛秘寝衣穿的好好的,身上裹着厚实的毛毯,连脚尖都被盖住,没有一丝让他觉得不自在。 “外面月亮好亮,”她眼睛也亮亮的,一点困意都看不到:“你说对了,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听出她的迫不及待,霍坚无奈地低声劝她:“所以您要好好休息,明天才好出门。” 谁想听他说这种鬼话,辛秘撇了撇嘴,走近了他。 视野里那一团毛毯越来越近,霍坚咬牙,头越来越低,不肯看她。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辛秘阴阳怪气地挑眉看他,出言凶狠:“不过就是仗着我的宠爱,现在都敢违逆我了。” “宠爱”二字一出,他呼吸一窒,耳朵有些隐隐发热,一个不查,辛秘就咻地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黑黑的眼眸牢牢捕捉他的视线:“别想躲开我。” 她想到明天要出去玩,心情好极了,看这个处处别扭的臭男人也不觉得讨厌了,反而就蹲在地上笑嘻嘻地问他:“你明天准备怎么带我出去呀?” 这样近距离地被她看着,那股花香混合着氤氲雾气的味道猛地包裹了他,霍坚一时间有些愣怔的恍惚。 怎么带你?当然是,用我的眼睛看着你,鼻子嗅着你,耳朵听着你,用我的性命垫在你的脚下…… 吞下脑中混乱的思绪,他后退一步,几乎贴到窗边,窗外微凉的风吹散了她的味道,也重新唤回了他的理智。 “我有过一个同僚,是被判充军的。”他艰难地转开话题,不再去想方才那种混乱可怖的思绪,努力搪塞她的问题:“他教过我,怎样装扮成另一个人。” “哦,是易容啊。”辛秘雪白的指尖点着下巴,想了想:“你还会这一手,真厉害。” “……不敢当。”他几乎要结巴了。 “我就顺嘴夸一下,不要当真。”神明蹲着看他,眼神娇娇的,迫不及待地继续追问:“那我要扮成谁呢?村妇?女侠?” 她越猜越多,一会儿功夫说了一长串:“……妓女?都不是?难道要和你假扮夫妻吗?” “咳!”霍坚被她呛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扭开了头,不敢看她好奇的黑眼睛。 “说嘛。”她声音软乎乎的,像是有好多只小爪在他嗓子眼里乱抓,痒得惊人。 腿上传来轻轻的力道,霍坚艰难地低头看去,她像个小小的白团子一样捂着毯子团在他面前,一只淘气的小手从毯子里伸出来,抓着他的裤腿轻轻摇,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亮闪闪地映着他。 “……” 败北,他简直丢盔卸甲,败不成军了。 好容易熬过这一天晚上,哄她回去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天刚亮,辛秘又哒哒哒跑来挠屏风:“天亮了天亮了!” 霍坚:“……” 他是怎样心如止水地用手指贴着她柔嫩的脸颊来回涂抹的,期间又怎样被辛秘为难暂且不提,至少画完之后,狐神终于开心起来了。 不像前几天那样闷闷不乐,她开开心心地摇着扇子光明正大地踏在市集之上,与早起的行人擦肩而过,丝毫不必在意别人的视线,不用考虑责任、负担、危险、机遇…… 她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嫂子,这样是不是就好了呀!”书生打扮的漂亮神明笑眯了眼睛,盯着锅里焦黄翻腾的肉丁不放。 接着那些肉丁和番椒一起翻炒的时候爆出了冲天的香味,辛秘几乎整个人都贴到锅边,眼睛转都不会转了。 最后拿到纸包时,她贼兮兮地看了一眼霍坚,小声喊他:“这次我能吃了吗?” 这狡黠的狐狸唇角勾起,坏的没边儿:“……霍将军。” ============ 基友:啊啊啊啊啊我脑补出来了,辛秘骑在霍坚身上,然后问他最后这个问题,啊啊啊啊啊啊! 基友,肉的灵感源泉。 既然lala姐妹没点菜,那我就放纵自我写一篇黄暴的!!周末炖在隔壁记事本! (欠债+1) 三十三只宝狐-冷战 虽然没吃过什么苦,但辛秘是真的很能忍,霍坚无奈地发现。 他接过她手里颤颤巍巍抱着的一碗小吃,将装在竹筒里的蔗汁递过去。 文士打扮的狐神眼泪汪汪的,额头沁出汗珠,一只袖子捂着嘴,只隐约听到“嘶嘶”的吐息声,接到蔗汁后也顾不得形象了,袖子一抬露出两片肿肿的嘴唇,大口喝起来。 “您方才不就受不住了吗?怎么又尝了一样?”他几乎无语地看着这位天下无不肖想的财神大人吐着舌头喘气的模样。 单纯的外地人辛秘眼角润润的,喝水的间隙艰难回答了一句:“……老板说不辣啊。” 霍坚看了看缩在锅灶后面的老板,对方是个面颊红润的矮小男人,正紧张地看着辛秘一把眼泪一把汗的样子,嘀嘀咕咕的:“我只放了些番椒提味,真的不辣噻……” 辛秘似是怕他黑脸揍人,一边咳一边生拉硬拽着他走了:“我舌头都麻掉了……” 那是自然的,你一个不吃辣的,忽然到了嗜辣的蜀地边界上,大清早的就吃了叁四种辣味零食,不难受才怪。 想到这里又有点生气,他抿了抿唇。 他并不是不让辛秘吃辣食,只是此地本就是商路上的渡口,来往都是吃苦的商人,又是这种路边摊,咸辣好下饭,这些小地方的饮食本就比别处更辣更重。 他原本计划着带着辛秘一路从正规一点的酒楼适应过来,这些地方起码用料都是干净的,对调味料的分量也有所掌控,不至于让她清淡的舌头忽然被刺激。 但她在吃食这一项上着实是有些无法无天的,今天早上一出门,他都没分清楚方向呢,这人就脚步匆匆循着昨天的记忆找到了那个番椒兔丁的摊位,还硬等着人家现做。 之前因为这包兔丁闹过不愉快,这次他想着就由她去吧,试一下也行,只是跟辛秘说好不能一次吃太多,还得等他买点清淡柔和的主食回来一起配着吃。 所幸祁官镇还是蜀地最外边境,中原来的商人也不少,他很快就找到了包子饼子一类的铺子,用油纸裹了几个小巧玲珑的肉包回去。 结果就看到辛秘已经啃了半包兔丁了。 “我也不想吃这么快的……”她嘴唇红艳艳的,还有些不正常的丰满:“可它是兔子欸。” “……” 行吧,他不懂得狐狸看到兔子的那种本能,暂且不论。 但为什么一边辣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一边还又坚持着买了一小份番椒土豆?趁他去买解辣蔗汁的时候,还顺便光顾了一下隔壁小摊儿的生意。 霍坚有些无奈,又有点好笑,不过最多的还是一种隐隐的恼火,恼火她对自己身体的不在意。 他抿着唇,被辛秘拉着离开了小贩拥挤的市集,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虽说这人平时话就不多,但在管她的时候还是挺能说的,狐神有些察觉不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看他的表情。 还是那副低着头面沉如水的样子,可看了这么久,这张没表情的臭脸到底是不高兴的臭脸还是高兴的臭脸,她已经能分辨出来一些了。 不过读出来的情绪让她觉得有些古怪:“你在生气?” 两人走到了集市旁的路边,现在还早,这里没什么行人,也因为太靠近道路不太卫生而没什么摊位,因此四周无人。 辛秘丢开揪他袖子的手,上上下下地看他的表情,盯着他抿得死紧的嘴唇看了一会,觉得有些荒唐:“生气?对我?” 见男人虽然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反驳,反而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阴阴沉沉站在原地,狐神高高挑起眉,因为太过离谱反而笑了出声:“……我该说你什么,真是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对自己的雇主,一位神明生气,还是气她不听他的话? 但奇怪的,她不觉得冒犯,只觉得新奇,好像硬生生把霍坚那副衰朽的壳子敲裂了,露出下面还带着人气儿的鲜活模样。 饶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儿,到底还是嘴里的辣味占了上风,那种隐带着烧灼感的刺痛又强烈起来,她逐渐苦了脸,没再和他对峙了。 “我好难受。”她眼睛湿润润地看过来,又黑又软,尝试着劝了一下自己的下属:“你不要和我置气了。” 她懂得揣度人心,懂得观察面色,但她不曾尝试过凡人之间的情与爱意,因此她也并不懂得霍坚究竟在气些什么,只当他还在在意之前张瑞给她并被接受的那包兔丁。 眼下狐神觉得自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下属发脾气她都不生气,还努力开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话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置气?”霍坚听她这样说,胸口有些憋闷,抬头看了她一眼,分辨出她面上的茫然后,又自嘲般地低下头去:“……您以为我在跟您置气?” 他那逾越的、冒犯的关切,是无法被神明所接受的,她甚至不曾想到自己的怒火本源是出自对她的卑微示好。 但……这又有什么意外的呢? 天幕之上的月亮,雪山传说的神女,从未有一日会踏足泥淖。她们只是冷淡地照耀着世间,身入红尘,又脱俗于外。或许有那样轻而淡的一瞥扫过了他,让他仿佛有了种自己被看在眼里的错觉。 而他其实什么都不是。 这男人的表情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痛苦,接着又是冰封般的疲惫,辛秘茫然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不明所以:“那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是啊,为什么呢? 他从何角度,有何立场,掺和一位神明在人间短暂的游玩旅程? 是他太过粗俗,太过愚笨,在一日日的相处中被骄傲又聪颖的神明攫取视线,即使数次警告自己不可多想,不可逾距……但她笑吟吟地走近来,拉扯着他的袖子,叫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可月亮只是无心地照耀了他,即使她要抽身离去,放他重归黑暗,那也只是他既定的归宿罢了。 “您不用在意我。”他苦涩地吐出压在舌根的话,沉重的无力感压拽着他的四肢,让他几乎颓然:“是我……是我逾越了。” “你不高兴,为什么?”静默了好久好久,久到霍坚心头的重压几乎让他窘迫起来,辛秘才轻轻出了声。 她还贴着有些滑稽的胡子,因为番椒,脸蛋和鼻尖都有些微红,双唇肿肿的,看起来着实是没有威严的样子。 但霍坚能听到这句问题里的认真。 “告诉我,为什么?”她圆睁着墨黑的眼睛,神色专注地看着他,想要弄清楚自己不明白的事情。 可惜这问题的答案太过卑劣,他说不出口,又无法对她的提问闭口不言,沉默了许久,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我有一颗低贱的凡人之心。” 辛秘挑了挑眉,不满意这个答案:“凡人不低贱,你也不低贱。” 霍坚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辛秘本来就不是有耐心哄人的性子,从诞生以来都是被半是供奉半是娇惯地自由生长着,即使遇到过家族混乱的内战,不管是哪一派势力也都对她礼遇有加。 所以她在几次询问都无果之后,也有些小脾气上头,表情冷冷地看了一会霍坚:“看来我最近是真的有些太宠爱你了。” 她甩袖离去。 自此两人进入了古怪的冷战。 霍坚照样跟随在她身边进进出出,夜晚翻进她的房间里,替她采买购物,在她没事做出去溜达的时候,早早给她做好伪装。 辛秘也依然吃吃睡睡,看看新鲜的东西,预估一下这些新鲜玩意儿有没有销售思路。 只是把身后跟着的霍坚彻底当成空气,就像以前在辛氏老宅里对跟在身后熙熙攘攘的下人那样。 ……不,也许更冷漠,毕竟辛氏老宅里都是辛家人,来跟随她的也都是旁支家的小姐们。 男人没什么变化,依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谦卑样子,一如他刚踏入辛氏老宅里那样,沉默寡言地伫在角落里。 辛秘却很讨厌他这副模样。 这一路上,她好不容易才一点点改变了他,让他从以前为玄鸟周氏卖命时那种死气沉沉的模样里脱离出来,有了一息人气,会细微地笑,也爱说话了一点。 她说不上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自然是有不爽的,不爽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有了外溢的情绪时竟然是对自己发脾气,这有点像被精心养育的猎犬反过来龇牙了。 ……但除了这种觉得他不识好歹的气愤,夜深人静,她躺在自己柔软的软床上,隔着一层屏风,看到月光下他长久不动的影子时,竟还有点茫然无措。 从前辛梓和辛枝还小时,因为各种原因都会忽然哭泣,那时她也是这样的,即觉得这两人麻烦,都在她身边养着了,还有什么难过的呢?可又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她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可这次与十多年前的情况也不同。 辛梓和辛枝的难过多半不是因她而起,她在安抚他们两个时只要说些软话,抱一抱他们,这两个孩子就会扑在她膝盖上哭诉,接着就会好转。 而这次……虽然她确信自己没有伤害过霍坚,但他的情绪依然是因自己而起的。 她是神明,即使脱离神躯,也一定不会做错事,但霍坚不告诉她为什么而生气伤心,只用身体语言来表达,这让她有种,不知该如何下手的迷茫。 这种纠结的气氛持续了几天,一直到某天夜里,顺旺布庄的门口点起了绣有牡丹的灯笼。 霍坚站在夜色中看着那里,心里生出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是啊,他们还肩负着血腥,哪里有这种空闲,来让他肆意地惆怅呢?不管是被淤泥掩过口鼻的窒息,还是有所妄求的希冀,乃至愧对于神明的自责,都被他一层一层地藏起来,永不见天日。 ========= 首-发:po18vip.in(po1⒏υip) 三十四只宝狐-辛二 那只灯笼之上纹画的牡丹并不是寻常模样,柔韧饱满的花瓣重迭舒展,叶片几乎看不见,只剩下团簇的富丽花盘,即使画在笼布之上看不清颜色,也端的是一派灼人明艳。 辛秘站在布庄门前,抬头看着灯笼,久久不语。 身后的男人低声询问:“可是灯笼有不妥?” 他们今日前来,都是做了伪装的,辛秘还是那副游学文士的样子,只是衣衫换了更好的面料,做贵公子的打扮,至于她身后的霍坚,仍然是不变的跟班模样。 因此他腰上那把不离身的古朴宽刀此时也没有大剌剌挂出来,而是藏在衣内。 手中没有武器依仗的感觉不是很好,他皱了眉,隔着衣衫摸上刀鞘,确定还算顺手,有危险能迅速拔出之后才略略放松了一些。 辛秘对他的问题摇了摇头,余光看到他紧张的样子,不赞同地轻声吩咐:“我们是来游学的,祁官镇治安也很好,你现在装作一个普通小厮,不用如此紧张。” “是。”他连忙放下了戒备抬在腰间的手。 狐神转过头去了,只留下一把冷淡的嗓音:“机灵一点,可能会出事。” “……是。” 顺旺布庄看起来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布庄,一层大厅层层压压地堆迭着各色布料,墙上的架子展示着绣娘们精致的绣活和一些贵价的丝绸,不同品质的棉花絮子装在小格里,列在墙边供人挑选。 二层应当是过去女眷上去试衣更改的地方,但此时战事吃紧,在外奔波的女商不多,因此二层楼梯处已经封闭了,只剩下一层大厅里零零散散几个男人挑选布料。 有的是给他自己,专选那些耐脏又挺阔的藏蓝色、墨绿色,时不时大力搓一搓布脚看会不会勾丝起毛。也有的是给自己家中的女眷买的,盯着墙上挂着的水粉色绸缎看个不停,还嘀嘀咕咕的。 “不知我娘子喜欢这种颜色吗……” 他同行的商人就嘲讽他:“粉色娇嫩,你娘子如今几岁了?” 挑布料的商人转头就去抡袖子:“啷个教你这么说话嘞!” 那边闹哄哄打闹成一片,辛秘收回视线,也装模做样走近陈列布料的架子,伸手挑挑拣拣。 挑着挑着就有点上头,拿起一片天青色的布料在自己胳膊上比了比,想起自己目前是装做男人的打扮,即使买了适合自己的衣料,怕是也不好穿出去。 于是她回头,叫霍坚上前,一匹一匹布料与他比对着挑了起来。 最后终于发现这男人真是……晒得太黑糙了,当下流行文雅的雪白肤色,即使商人们出行在外,也都在努力保持肤色白皙,听说王都里一些无所事事的贵族还会敷粉,因此这些布庄里绸缎细布多染成鲜亮的颜色,全是为了搭配面白的男子,什么烟灰色,天青色,水蓝色…… 每种颜色衬上他的肤色都是灾难。 辛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格格不入的浅棕色的头发和瞳孔,再看看他格格不入的蜜色皮肤,有些叹息。 ……可太奇怪了,为什么她还邪门地觉得他这种盈满了风沙日光的样子有点好看呢? 这边无从下手,恰好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凑了过来,堆着笑为他们介绍起了布料,辛秘干脆丢下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像个真的来买布的客人一样跟着管事逛了起来。 “客官不如看看这匹?”管事留着八字胡,笑出上下两排牙:“雪青缎,虽然没有那些细绸那么精细,但最适合公子你这种在外游学的,既不会磨损过快,又有棉布麻布没有的那份气度。” 辛秘接过那匹布料看了看,兴致缺缺:“不过普通货色……你这里可有桑洲来的桑洲锦?” 管事一愣,憨厚地笑了起来:“有是有的,只是这货物紧俏,最近外面不太平,那些辛氏的大商也只是很偶尔才来一趟,我们店小,只存有几匹……” 他动作很小地上下扫了一遍辛秘,似是在打量她是否消费得起这种昂贵的布料。 不过辛秘知道这人是在粗略判断她的身份,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算是对这个管事的机警姑且满意。 “我要那匹蓝纹牡丹的,昨日里还看到你们店把它取出来晾晒了,怎么今天又藏了起来?”她声音不大不小,一片自然地将出发前与辛梓曾经敲定的暗语说出。 管事笑得更憨厚了:“诶呀,客官好眼力,一眼看出我们这里的好东西。” 他拱了拱手,声音里满是生意人惯常的讨喜:“前些日子下了雨,我们这木制阁楼有些受潮,刚好昨日是大太阳的好天气,自然要将料子都拿出来晒一晒了。” 辛秘也配合他你来我往一唱一和:“那可真巧,被我看到了,行吧,我就想要那匹,劳烦管事带我去看一看了。” “公子这边请——”管事恭恭敬敬地将她引向二楼。 全程他们两人的对话都没有掩饰,周围的客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也只以为布庄来了个懂行的小少爷,管事要带人家去选一选更名贵的好料子,因此也没觉得惊奇。 辛秘带着霍坚,轻松悠闲地摇着扇子,慢吞吞地跟在管事身后上了楼,其间还研究了研究路过的其他缎子。 两人的行为没有溅起一点水花,自然得体。 二层也是寻常被封存许久的模样,一箱一箱上锁的布料整整齐齐摆在两旁,两排房间锁着,锁头落着薄尘。 只有浆洗房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传来水声翻动的杂音。 “客官请,今日的总管事在里面巡查,贵重的料子都在库里收着,钥匙只有每日当值管事才有。”身边引路的小管事说话滴水不漏,笑眯眯地将辛秘引了进去。 辛秘也对他摆出成年人的假笑。 只是这笑容一进房就消失了,她盯着房间正中那人,表情一点点封冻。 “大人。”一身黑衣的精瘦男子低着头,向她行礼。跟进来的管事见此,也知道这位是真的本家来的大人了,也跟着行了礼。 但辛秘没有理睬他,她浓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衣男子,眸中似有某种雷雨凝结。 “辛二。”她缓缓启唇,声音又轻又缓:“为什么你在这里。” 为什么……你没有好好跟着辛梓? 此前,她出发的时候就带走了辛氏二十名顶尖暗卫中的十五人,辛梓身边只余五名。现在,辛二在这里,那他身边…… 想到这里,她脸上带出愠色:“你们身为辛氏最强的盾,我曾给予你们决断和抗命的资格,辛梓太过张狂妄为,将你派了出来,你又为何不审时度势,拒绝他的命令?” 黑衣男人浑身蒙得严严实实,就连面孔都覆着黑纱。这最顶尖的死士面对主人的怒火,果断地单膝跪下:“这是族长的命令,但也有属下的私心。” “哦?”面色冷淡的狐神看着他,瞳孔几乎缩成一针:“你有什么私心,说来听听?” “您将族长保护得太好了。”他改为跪伏着,用额头触碰地板:“您向来不插手辛氏族人内政,唯有现任族长是例外。” “他是养在您膝下的,您有这样的爱护之意无可厚非。但对其他人来说,族长是借着您的势爬起来的,只是‘被狐神选中的幸运孤儿’,难以服众,此时是个好机会,让族长彻底走到台前。” 这暗卫说话又直白又大胆,霍坚听的一愣一愣的,总感觉辛秘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余光看过去,狐神的衣角颤颤,呼吸起伏极大,显然是气得不轻的样子。 可她硬生生忍住了没发作,只是气得扇子都不扭了,垂在身侧的雪白素手用力地捏着自己的衣摆。 “好一张利嘴。”她冷笑一声:“辛梓教你的?” “……是。”跪着的辛二也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知道你是个臭硬的直脾气,教你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让你在我脸前来送死,你还回护他干什么。”狐神怒极反笑,声音如同淬了雪的冷玉。 地上跪着的黑衣暗卫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辛秘这些天最反感这种闷葫芦的样子,结果现在一屋子都是闷葫芦,她几乎都笑起来了,冷冰冰地命令他:“回话。” 辛二只好干巴巴地张口:“……您不会杀我,您是仁慈的神。” 自诩仁慈,是自夸,但发怒的时候被傻子当面夸了仁慈,这无异于是在骂了。 辛秘这下一点笑容也没了,她定定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猛地将手中的扇子丢到辛二手边,扇骨在地上折断,发出碎裂的脆响。 浆洗房里的人一时间都寂寂无声,只有木桶中滚动的淋漓水声,遮盖了几人说话的动静。 “滚。”她轻声命令。 地上跪着的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躬身退了出去。引路的小管事满头大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跟着辛二一起走了,念念叨叨着准备食宿什么。 湿漉漉的房间里只留下霍坚和辛秘二人。 她的呼吸又急又乱,再也不复往日的从容。 背对着男人无声地站了一会,辛秘忽地回头望他:“你怎么不走?” 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双眉恼怒地蹙起,看起来是生气极了的样子,可霍坚与她对视了一瞬,总觉得……她眼里藏着倦怠的小勾子。 虽然说着挑刺的话,但直勾勾地看着他,就仿佛……并不想让他走似的。 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与辛秘的情绪扯上关系,他在察言观色一道之上就更做不好了。 于是霍坚叹了口气,干脆遵从自己的本心,站着没动。 辛秘又看了他一会儿,轻哧了一声:“愚笨。” ——但她也没提让他出去的话。 =============== 基友:别扭大傲娇,这是什么上古人设。 我:哪有,以前不都是男的不张嘴欺负小姑娘嘛。 基友:?你说的也是,草,直呼霍坚小姑娘好可怜。 让她这么一说,还真有点远古不长嘴的别扭霸道总裁和坚强平民小姑娘性转版的味儿了。 三十五只宝狐-猎物 己身并不出众,但从小跟随在神明身边长大的辛梓,曾是整个家族嫡系子弟之间的眼中钉。 他们看得到狐神的冷漠,也看得到她对身边这一双孩子的关爱。 “你想当族长吗?”辛秘在被许多大人旁敲侧击地试探之后,也曾经好奇地问过辛梓,彼时他还是个一脸病弱的稚童,正裹着毛茸茸的毯子,哆哆嗦嗦。 被排挤都是最小的事,今天他从学堂回来的路上就掉进了结冰的池子里,众人一致说是他自己脚滑,但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 “我……我不曾想过。”他吸溜着鼻涕,冻得青白的小脸有些茫然。 辛秘看着他,平淡的黑眸里毫无波澜:“若不想好,你以后还会掉进池塘很多次。” 是进一步去追寻,还是早些抽身而出,全凭这个孩子自己的想法,她不会去插手。只是追权逐利本就是大家族的寻常面貌,凡人与生俱来的野心和欲望是无穷的动力,也带来了永不停歇的纷争,视若无睹了许久的她也无法过多庇护此时立场暧昧不明的辛梓。 男孩抬头,试探地发问:“若我只想躲在你的院子里不出去呢?他们一定不敢进来伤害我吧?” 听到这样有些荒诞的稚子之语,神明仍然十分淡定:“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住到老死。” 瘦弱的男孩松了一口气,正要放松露出笑脸,木门就被“嗵”地撞开了。 “辛梓——!”风风火火闯进来的人气得大叫,毫不礼貌地用手直指床上男孩的鼻尖:“你是我的弟弟,怎么能这么懦弱!” 是辛枝,她穿着海棠般娇艳的红衫,细眉高高挑起,一副快要气炸的模样。 虽然是前后脚来到这世上的,但她和自己的弟弟一点都不像,不仅比自己的弟弟高出一头,就连手腕脚腕也要比他结实许多,她更多地遗传了自己北地母亲的旺盛生命力,长相也带着更多的异族风貌。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宇,不点而朱的丹唇,端的是刀锋般锐利的双目,骄阳般夺目的气度。 在小孩子的群体里,任意一处不同之处都可能是他们欺辱你的理由。但从小到大,与白净俊秀的辛家人长得有很大差别的混血少女辛枝,从来没有被取笑或是逗弄过。 ……主要就是因为没人打得过她。 靠在美人塌上的狐神淡淡一挑眉,饶有兴致地盯着辛枝的衣摆看,似是发现了什么。 气焰嚣张的少女发现了她的视线,忽地把手背在身后,嘴上咕哝了几句,卡壳了。 被骂懵了的辛梓也发现了她袖口的痕迹,着急地坐起身,咳嗽着要去抓她的手:“让我看看你的袖子……咳!你袖子怎么湿了……!” 他一着急,脸红脖子粗,就连双眼都有些发红,不知是咳的,还是要哭了:“那些人,莫不是……莫不是还去找你了……咳咳!” 辛枝柳眉倒竖,一把把自家体弱的胞弟按倒在床上,再用柔软的长毛绒毯裹得紧紧:“病秧子,好好躺着!” 见辛梓急得喘起气来,被他病怕了的暴力少女总算不耐烦地伸手给他看。 那处袖口湿漉漉的,沾染了水色,变成更深沉的绯红,但她全身也只有这一处沾湿了。 “……怎么回事?”辛梓摸来摸去,也没发现她哪里有受伤,这一点点水痕也不像被人暗算了,一时有些发懵。 辛枝咬着唇对上辛秘似笑非笑的视线,犹豫了一会,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就是又打人了,请大人责罚我。” 辛秘从前曾教育过她,在贸然出手会为自己带来祸患时,要懂得忍耐。不过这个脾气刚直的少女年纪尚轻,并不怎么听得进去,她还是犯过几次冲动的错,也被辛秘不痛不痒地训过几次。 不过这次辛秘不准备训她:“哦?你这次怎么动手的?” 辛枝嘴唇动了动,斜眼看了看自家病弱的胞弟,他正像只幼鹿一样眼睛湿润润地蜷缩在床上,关切地看着她。 “……”她扭开头,没好气地交代了:“从学堂出来,我听到辛梓落水了,料想是辛樾辛栎那几个鼠辈做的好事,就去找他们算账了。” 辛秘听的有些兴趣,懒懒单手支颌:“那‘几个’鼠辈,他们经常一起行动,你最后是怎么确定究竟是谁做的呢?” 年纪尚幼的女孩高傲一笑:“当然是让他们尝尝我弟弟遭了什么罪,在冰水里滚上一圈,什么话都说了,一群懦夫。” 所以她以一敌多地把他们打趴下,挨个把他们按进冰水里,再听他们哭天抢地的控诉。 辛梓震惊地瞪大双眼,没想到自己的胞姐会有此等行动。 狐神则挑起一边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好一会:“你这番作为,既做对了,也做错了。” 没有理会两个孩子懵然的表情,她姗姗起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辛秘压下了雪花般控诉她娇惯辛枝的传讯,不管是在信上哭诉,还是当面进言,都一概不理。 但同时,她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看望生病的辛梓。 “从那之后,他们两个忽然之间就长大了,也对权力、人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了最简单的了解。”站在湿漉漉的浣洗间的狐神背对着霍坚,没什么起伏地向他倾吐了往事。 “也是那次之后,辛梓和我说他想当族长了。” 背影纤细的神明忽地一笑:“也许那时是怨恨我没有保护他们吧?” “不会。您已经做了很多。”霍坚低声回应她,“辛贵妃尚年幼,心智单纯,在众人面前出手留下了把柄,若您一味遮蔽反而会让他们更危险,您这样表现出只护住他们性命的公平态度,对他们来说反倒是好事。” “至于辛族长的选择……”他抿了抿唇,有些不适应说这么长一串话:“也许是看到了胞姐和您为他所做的,不想一味受人庇护了。” 辛秘轻笑了一声,鞋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既然你都想得到,那看来年少的辛枝辛梓也想得到了,应该不会那么怨恨我吧。” “……”说着别的事,怎么就又开始怼他了,霍坚无奈,眼观鼻鼻观心。 辛秘不肯轻易放过他,再次提问:“那你说,辛梓让辛二传这样的话是为了什么?” 虽然说话就要被怼,但她问了,霍坚又不想不答,他沉思了一会。 最万能的答案自然是“他是怕您分心,想让您心无旁骛忙这边的事情,不要去担心他,如果不是真的为您着想,怎么会把这么顶尖的贴身暗卫放出来呢?” 但他不想这么囫囵地回答,组织了一会语言。还是试探着开了口语:“属下以为,辛族长说的应当是真话。” 意料之外的回答,狐神转头来看他了,玉白的面容带着些讶异。 霍坚与她对视了一瞬间,那双黑眼睛汪盈似海,雾气缭然,有些令人畏惧又沉迷的遥远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了头,从她深不见底的眸光中逃出。 心脏还在不规则地跳动,辛秘在他前方几步处出声:“继续说。” “……”他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压住躁动的喉口:“虽是真心话,但辛族长应当也是为了替您分忧,此番您离开辛氏,魑魅魍魉都现了型,他许是想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同时能站得稳脚跟,成为能保护您和在意族人的真正的族长。” 很少说这么长一串话,他有些不习惯,斟酌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就沉默地闭口不言了。 辛秘的目光还在他身上,让这个一向不动如山的男人有些如坐针毡的不适。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猜想不错,我很喜欢。” 她声音里似是喜悦的,又似乎没那么高兴,只是水潭之上浮了几片花瓣,风一吹就卷着散了。 霍坚不懂,他再一次尝试着,抬起了头,去读她的表情。 狐神仍然看着他,似笑非笑,似恼非恼,分明眉目间无甚情绪,可偏偏让他一阵阵地心悸,又忍不住地想继续看着她,从那张绝艳的面容下发掘出更多暗藏的深意。 “你不好奇吗?”她问他,“为什么和你这个玄鸟周氏的走狗说这些本家的阴私。” 霍坚抿了抿唇,猜不出来:“您一定有您自己的想法。” 狐神好笑地勾唇:“是的,我当然有所图。” 她一只雪葱般的细指点上他的胸口,微微挪动,划过他衣衫下骤然紧绷的肌肉,指尖抵住那只曾经被她抓破过的,大鹗的眼睛处。 “我说了,我要让你成为我辛氏的人。这不仅是给你的恩赐,也是我第一次从别家手里抢人。”美艳的神明直勾勾看着他,眼神如藤蔓缠绕,带着血,又淌着蜜。 “我看得懂你,你时不时会因为我羸弱的凡人之心而感到怜悯……因此,只要在你面前偶尔示弱,你便会忍不住地,将眼光放在我身上。”她毫不留情地撕开他不愿作声的弱点,一点点剖开在两人之间。 “——记好了,你是我看上的猎物。” 辛秘微笑着,笑靥如花。 ============ 基友:自动消音后两字——你是我看上的,啊哈哈哈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三十六只宝狐-甘愿 霍坚是能看出来辛秘想要笼络自己的,不管是出于在这趟旅程中更好利用他的目的,还是真的对他这个曾经的将军有些心思。 ……但他没想到辛秘会如此直白。 霍坚眼睛一瞬间睁大了,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狐神恢复冷淡的面容。 对方就仿佛刚刚那句“你是我看上的猎物”不是她说的一样,挂着标志性的倨傲表情收回手去,轻拂衣袖,真真是不留下一片云彩。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错愕不已,心脏狂跳。 什、什么叫看上……还有,原来和他讲本家的旧事是为了让他上心?那以前那些偶尔的示弱和凡人会有的笨拙表现呢?也是为了像她说的那样……让、让他的眼光放在她身上? 他满脑子乱糟糟的,全是困惑和茫然。 还有点羞耻。 辛秘已经从他身边路过了,长而柔软的黑发被绾在发冠内,只有凌乱的两丝落了出来,在他肩膀上一拂而过。 霍坚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难受地搔了一下,他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步伐,反应过来又急追了两步,有些混乱地追问:“那您又何必此时告诉我?……” 为什么不等他被彻底收服,不管是被她看穿的对凡人之体的怜悯,还是对神明之躯的敬仰,为什么不等这些情绪彻底盖过他曾经的责任,那些禁锢了他十数年的囹圄被打破之后,再让他发觉呢? 狐神脚步不停,只是半回头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你还不至于要我用心到那种程度。” “……?”他茫然不解,只觉得这一眼让人又难受又舒坦,带着某种游刃有余的笑意。男人干巴巴地抿着唇,失落站在原地看着她慢悠悠地走远,想追又不敢追。 “——即使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 最后出门之前辛秘总算大发慈悲,站定身体,好好地给他解释:“现在你知道了我这一路都在迷惑你,那么,你会觉得我可恶吗?那些对我的好奇、探究和怜惜,可曾减轻半分?” 她笑得肆意,一瞬间又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浓雾里那个倨傲张狂的神明。 “既敢现在让你知道,那你已经注定逃不掉了。” 狐神遥遥丢下一句话,就脚步轻盈地迈出门去。 浆洗房里水声哗哗,大大小小的木桶里堆满各色布料棉线,混杂的色彩污浊堆迭,溢出的水波澜漾漾,沾湿了他的皂靴。 沉默的男人低头看着那沾了灰尘的神色布料浸在水里,凉湿的触觉从双脚攀绕而上。 辛秘说得对,他已经无法抽身了。 ——他已经被狡猾的捕食者咬住了喉咙,并且甘之若饴。 在浣洗房里逗弄了霍坚一通,辛秘神清气爽,总算心情好了一点,这才施施然去找刚刚被自己骂走的辛二。 暗卫知道自家神明的脾气一阵一阵的,但总不会情绪误事,因此也没“滚”远,被骂出去之后就找了颗树待着,等着辛秘气消出来找他。 看到辛秘表情平淡地出现,四下张望,他也顺势下了树,悄无声息地跪在她身边:“大人。” 这些习武之人天天无声无息的,她变回凡人之后几乎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所幸见识的多了,也不至于吓到。 辛秘转身看着他:“辛梓让你来干什么?” 还是与初见时相去不远的问题,但此刻她语气平平,不是问责,只是单纯的交谈。 辛二低了头,声音一板一眼:“族长交代,暂时分不出人手,还有一支潜伏得很深的探子没揪出来,若贸然派私兵出来,恐会被眼线察觉,给您带来更多的追兵。” 这倒是不意外,之前辛氏只想偏安一隅,并没有大张旗鼓地筛人,有眼线就有眼线吧,还能让他们互相牵制。 只是现在只有大刀阔斧断尾求生了,周氏皇族这一步险棋几乎将他们架在火上烤,家族里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些探子暗桩死死盯着,太过被动。 更何况这次还涉及到了立族之本的家神,一旦辛秘离开辛氏族地庇护的消息传出,不管是歹人出手伤她,还是别有用心地将她擒获,这都会是对辛氏的灭顶打击,他们不得不拿出十二万分的谨慎。 辛秘思忖了一会,继续询问:“那辛梓会助我些什么?”既然派人来了,以羽翼初丰的族长的性格,应是不会就这么干巴巴说一句话的。 “族长联络了蜀中唐氏。”辛二声音毫无起伏:“蜀中连年受灾,粮库不丰,草木不茂,族长已派辛六几人秘密联络了唐氏,愿赠予他们叁年的米粮,以换得他们的庇护。” 蜀地偏远,往年几乎全部自给自足,近年来整个大历疆土内连年大旱,也波及到了蜀中的作物,加上他们很少与周边贸易米粮,食物短缺让这里的管理者很是头痛。 叁年的米粮,蜀中山多阔大,这一下几乎拿出了桑洲半数存粮。 但……即使没有这些粮,他们也不至于饿死,辛氏赠粮的条件虽然诱人,却也并非缺它不可。 辛秘眯了眯眼:“唐氏惯会算计,这些能喂饱他们?” “……还有几车桑洲毛竹。”辛二有些困惑的样子:“属下不知用途。” “扑哧。”狐神先是错愕了一瞬,又忍不住笑出来:“呵,唐锦啊唐锦,这是馋坏了。” 众所周知,蜀中唐氏,家神乃是食铁兽,威风凛凛,阔大的兽掌力可拔山,钢筋铁骨加上一身浓厚硬毛刀枪不入。 但辛秘知道,这一代的家神唐锦虽有一身可怖武力,偏偏性子怠惰平和,平日里最喜欢化作原型——一团巨大的黑白之物,趴在唐氏的后山林中,睡睡午觉,泡泡池塘,饿了就掰竹子来吃,无聊了就原地打几个滚儿。 她偏好吃竹子,眼下蜀中大旱,听说大片大片的竹林干旱而亡,就算唐氏还有蜀竹留存,估计也不能大手大脚的,像从前一样吃一根丢一根了。 这神明怕是馋坏了,这才不得已掺和这团浑水。 “她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此番被迫助我,可见还是耽于口腹之欲。”狐神翘着下颌无情点评,一转头看到了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从浆洗房缓缓走出的霍坚正用一种有些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看我做什么?” 霍坚摇了摇头,没有把心里滚过的那句“您也是耽于口腹之欲的典型”吐出来,只是沉默地配着刀跨到她身后站着。 辛秘看看他的表情:“想好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柔弱可欺的凡人女子,既然决定还是跟着我,以后少不了会被我算计。” “想好了。”他点了点头,破天荒地直视回去,面色坚毅:“起码在这番旅程中,属下仍是您的刀剑。” ——他想好了。 辛秘那样骄傲,断不会装模作样地骗他,让他更倾向于她的阵营。这位神明愿意动的最大的手脚,也只是不在他面前伪装,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他看到罢了。 不管是贪吃又任性的少女脾气,还是贪玩爱闹的孩童心性,抑或是对难民的怜悯、对族人血亲的回护、缜密算计的心思、忍着双脚伤痛赶路的坚强,乃至逗弄青牛小狗的最纯然的好奇。 太多太多了,他每一分每一秒都看在眼里。 她没有骗他,她只是用最真实的每一个自己,令他彻底沦陷。 “很好。”他双目灼灼,辛秘反而有些不自在,嗯了一声转开头去:“听辛二的安排,今夜我们就要去和唐氏的人碰头。” 狐神大概给他讲了一遍辛氏的安排,并告诉了他方才从辛二那里听来的碰头地。 “月红楼。”不是很明白这所建筑含义的辛秘声音落落大方,半分也没有女子的羞怯,还接过辛二提前备好的地图,向他详细讲解。 在祁官镇坊城正中的一座气派的大酒楼,黄昏后,天色暗淡,月红楼还会在门廊两侧点起自己特有的绣有弯月的红色灯笼,届时道路两侧红月摇曳,颇为好看。 这份地图和建筑概况,应当也是辛二临时做的,作为一个从小与训练为伍的家养暗卫,他也不是很明白其中那些隐晦的含义。 最可怕的是什么? 是叁人中,只有你发现了这处的不妥,但你却是最人微言轻的那个。 霍坚就算再没吃过猪肉,也总是见过猪跑的,他干巴巴地张了张嘴,想出言提醒一番这里也许不那么简单……但面对着辛秘高傲中带着单纯,辛二沉默中带着无知的双眼,他又把嘴闭上了。 也许是他多虑了呢?辛秘和这个新来的护卫说不定知道月红楼是个青楼呢? 商人谈生意,在酒楼喝一盅,听听小曲儿太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他现在和辛秘是扮作游学的风流才子的,时下书生吟诗赏“花”也算是一桩美谈。 而且逛青楼也能让人更确信她的男子身份。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唐氏安排的这个碰头地,都挑不出错。 霍坚天人交战地斟酌了一番,决定还是不去节外生枝,这种高雅的酒楼往往不会将那些事情摆在台前,辛秘说不定都发现不了,他这样一说真是平添尴尬。 所以他最终还是沉默了。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许多许多……令人难言的事,他想不透,若是自己早能知道事情会这样变化,他还会隐瞒吗? 或是不会? ========== 呵,只有为了吃肉时,我不会脱纲 这本真的给我素坏了淦,下本写妖女了,采阴补阳那种(暴言) 不过离完结还挺远,后面还来得及吃几顿大的 三十七只宝狐-绾发 辛秘不是傻子,在拐入那条酒楼所在的热闹街道,看到路两侧悬挂着的香暄红灯笼时,其实就发现这家酒楼不太寻常了。 辛二作为暗线,明面上还没有暴露,所以他自然没有跟在他们身边,被派出去做其他的侦察,这次依然只有霍坚跟着她前来赴约。 为了体现己方对唐氏的尊重,她特意穿上了新做的蜀锦长衫,腰部系着绿玉绦带,更显得长身玉立,下颌留着的一抹小胡子也衬得她肤色白净,面容风流。 身后默默跟随的霍坚也被她勒令换上了一件更体面的衣服,墨绿色的束袖长衣,往常是一些富家子弟骑马打猎时的衣袍,此时穿在他身上,再以一副银玉镶嵌的头冠将长发高高挽起,无论是宽阔的肩膀,还是渊持岳峙的气度,都让他自有一番野性而粗狂的威慑感。 出发前辛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他自己默不作声把头发扎好,长而厚的发尾垂落,忽然想起很少见他像桑洲男子那样,将头发绾得整整齐齐。 “为什么不绾发配冠呢?你不会吗?”她挑剔地提出意见。 他还真的不会。 从前在北地,那边不流行这种精致的男子发式,他又是个孤儿,根本无处可学,后来去打仗,头发不是被火燎,就是被斩断,也只会粗鲁地捆起来,若不是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剃发着实失礼,他早就把这一头碍事的头发处理掉了。 后来军衔越来越高,但他是外放武将,正儿八经需要绾发的场合并不多,即使有,那种场合也会有协助整理仪容的婢女,他仍然不会动手。 ……所以无所不能的霍大将军,不会给自己绾头发。 听他坑坑巴巴说完原委之后,辛秘先是一愣,随即“扑哧”地笑了出声,很是嘲讽了他一会儿,他不想具体回忆是什么了,总之都是些不算重话但又让人非常窘迫的刁难。 男人抿了抿唇,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去,脑后束着的长发随着动作从颈侧滑下肩膀,深棕的硬挺发梢搭在温润的深绿色长衫上那一抹竹子绣纹处,映入眼帘,更让他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不愿说话,辛秘看他神色,也住了嘴。 两人沉默了一会。 最后还是神明有些恼火地踢了他一脚:“羞什么,这种小事,跟着我,谁会挑你的刺?” 即使这北地蛮子再不入流,那也是她看中的家臣,跟在她手下做事的人,她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欺辱她的人? 当然,她自己不算。 那叫欺负吗?那是鞭策。 狐神骄傲地翘起下颌,几步凑近他。 男人视野里一双文士的牛皮软底皂靴“哒哒”走近,接着搭在肩上的长发就被抓起一绺,辛秘伸手捉了那缕头发,翻来覆去地看。 “还真是跟着你吃了很多苦。”她像个登徒子一样,把面前人的长发举在眼前来回打量,还用指腹软软触摸:“我见过北人,她的头发丰茂美好,颜色与你的类似,却远比你打理得好。辛氏的人断不能形容如此枯槁,等此事了了,你便给我好好护理一下容貌。” 什、什么? 霍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小耳朵,愣了一会,看辛秘自然而然地将他那缕头发放下,神色毫无起伏,这才明白她是说真的,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什么事儿啊? 他在需要学习礼仪廉耻的时候丢下这些去换取生存,懂得修饰仪容的年纪时又握起了长刀,他的人生里……似乎与“护理”、“打扮”这些词汇是格格不入的。 他有些吭巴,下意识就是婉拒:“我是男子……” 辛秘倏地瞪他,黑亮的眼睛瞳仁幽深:“男子又如何?涂脂抹粉,束发带冠并不是女子才做得的,我们桑洲的男子以仪态端方而自豪,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勤勤恳恳靠双手养活家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还有你。”她看着有些错愕的霍坚:“你已经将半身骨血洒给了边疆,身负无穷冤孽,这世上无人能否认你的男子气概,也无人配要求你再献上更多,绾发、更衣、修饰,本就是为了悦己而为,只要你喜欢,那便去做,我辛氏的人,什么都做得。” “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你想吗?” 他……兴许是魔怔了,竟回答了想。 然后他就被辛秘一副“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愿意邋遢活着”的表情按到梳妆台前,亲自拿起了梳子和发油,在他满面难以遮挡的惊愕中,挑着眉警告他。 “现下没有婢女,恰逢我心情好,便亲手替你来吧……仅此一次。” 可惜,被惊傻了的霍坚,和兴致勃勃的辛秘,两人都忘记了,这位神明也是一个万事靠侍女的。 霍坚沉默地跟在辛秘身后,肩上背着伪装成书箱,实则装了许多细小武器道具的木匣,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绾得妥妥贴贴的发髻。 意外的,细嫩双手在自己发丝间穿梭的细微触感已经不是很想得起来了,他记忆里更明晰的反而是—— “你头发也太硬了,太难梳了。” “……为何绑不住?” “为何这里也绑不住?” 还有细细碎碎笨拙牵动头皮的刺痛感。 她尝试了很久,最后把梳子一丢,直勾勾地从镜子里盯着他看了许久,破罐子破摔地推他:“去,叫管事滚进来给你梳吧。” …… 想着想着,他有些忍俊不禁,无声地笑了一下。 结果前面的狐神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咻地转头来看他,双眼微眯,被画的英气的眉弓轻抬,满是冷锐的轻狂。 “……”他有种被抓包的尴尬,表情僵了僵,疑心自己方才笑容收得太慢被看到了,迟疑着不敢说话。 不过辛秘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瞪他的。 一身男装的美貌少女信手点了点小街两侧醉醺醺的客人,还有那些暧昧昏红的灯笼,笑得有些阴阳怪气:“你早就知道?” “……”霍坚喉咙里更涩了,感觉一道又一道鬼门关排着队来到他面前,桀桀怪笑着等他往里面跳。 但他又不想欺骗她…… 于是沉默的男人点了点头。 他老实应了,辛秘又无处发火了,看了他一会儿,阴阳怪气笑了两声,冷冷把头转了回去。 她原本真的以为是普通酒楼的,喝喝酒,互相试探一下,再稍微动动筷子,这顿不知是福是祸的宴席就算结束了。 可走到月红楼所在的小街上,两旁进进出出全是男客,还有不少是身着锦绣的大商,往出走的都醉醺醺的,脸上挂着幸福的酡红,往进走的又都挤眉弄眼,不乏猥琐之徒。 再看看那灯笼,分明是普通的红缎笼布,偏偏烧得是混满脂粉气的香烛,上面绘着的图案也不只是弯月,还有袅袅婷婷的各色美人,有的对月独酌,有的轻解罗衫,有的轻扑流萤…… 总之,对男女之事也不算一窍不通的狐神终于明白了霍坚下午那个奇怪的表情。 哦,这小子倒是一早就回过味儿来了。 ……哼哼,真不愧是会唱十八摸的流民,什么都见识过。 她又有些没来由的生气,脚下步子迈大了许多,气势汹汹地向月红楼走去,脚步在青石街面上掷地有声。 到了酒楼门口,穿着精干短打的小厮上下粗略一扫辛秘的穿着,立马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面儿请!您两位可是头回来的生客?” 狐神的业务能力很出众,从不把脾气带到工作中去,此刻一扫脸上那种冷郁的怒色,换上了风流文士标配的温润笑容:“小生是第一次来祁官镇,不过此番与人有约的。” “是哪桌?小的领您过去!”小厮殷勤地上前,打算接过霍坚手中的书箱,被他婉拒了,只好又巴巴地转回来看辛秘。 辛秘现在才不想管霍坚呢,看都不看那边,只对小厮温和笑了笑:“是‘海棠’间。” “得嘞——您跟小的来!” 月红楼内除了有些喧嚣,屋宇气派和细枝末节的装饰还是做得不错的,辛秘一路走,一路用挑剔的眼光看来看去,勉强算是满意。 到了二层的海棠间,小厮替她打开门,便恭恭敬敬离去了。 她挑挑眉,面色波澜不惊地带着霍坚迈了进去。 入眼是丁香色的墙壁,温润的浅色木桌点着香炉,清幽的袅袅白烟从香炉中升腾而起,云雾般萦绕整个雅间。 她的皮靴踏在柔软的白羽地毯上,没有一丝声音,但隔着屏风汀汀淙淙的古琴声停了下来,接着便传出了一把温和的声音:“可是桑洲的大商?” 门还没关呢,为何这样大声地问出她的来历?虽说盯着他们的人早就知道她是桑洲来的,但她明面上还是个来游学的书生,这样打招呼可算得上失礼。 蹊跷。 辛秘不动声色地继续踏在毯子上,迈过屏风时早已挂上了风雅又高贵的微笑,向屏风后的人打了招呼:“可是收了我家礼物的唐氏?” ——又不是有兵力打不过的家族,还想在我面前耍脸子不成? 不就是阴阳,她最会阴阳了。 此话一出,屏风后坐的几人都安静了。 她毫无畏惧之心,也不在乎礼仪,一个一个细细看过去,霜冻般的黑眸冷得吓人。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男人,面目白净,长眉入鬓,分明是清俊的长相,偏偏唇角一勾,又带出了叁分邪气。 那人向她拱了拱手:“大人,好久不见,此番我不请自来,大人不会生我气吧?” 他狡黠地眨眨眼,又忽地对上她身后的霍坚。 ========= 笨蛋霸总和她的小娇妻 三十八只宝狐-饮酒 这场晚宴基本与辛秘所料想的相差不远。 唐氏内部显然也是有分歧的,毕竟唐锦那厮太过惫懒,几乎全年都在唐氏后山睡懒觉,忽然决定掺和辛氏与叁族的斗争之事,族里有其他声音也正常。 一部分人决定听从家神的命令,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觉得家神在胡闹,避世太久而不懂世事,当然,也有些野心勃勃的族人想趁此机会迈出偏安一隅的蜀地,求得更大的机遇。 因此被派出来迎接辛秘二人的人,很显然也分作了两拨。 一波对她恭敬相迎,话语间也多是礼貌的寒暄,另一拨人话语中则试探之意更多,里里外外打探她的身份,她的来意,还有蜀外的局面之类。 往常这种对话向来不配出现在她面前,但现在……她以茶杯掩口,瞟了一眼坐在后方闷头不语的霍坚,又是无奈又是嫌弃地叹了一口气。 指望这闷葫芦张口应酬,怕是底子都要被人家摸光。 她视线一转,看向坐在对面唐氏那一桌侧席的张瑞,那个自称是盗墓贼的男人蹊跷地出现在这里,在她迈进房间时还再自然不过地打了个招呼,就仿佛是什么多日不见的旧友一样又惊喜又亲切。 一如现在。 张瑞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扭过头来冲她微笑,还扬了扬手中的酒杯,遥遥敬酒。 辛秘懒得搭理他,只转开头去看他身边那人。是个与张瑞年岁相仿的青年,按坐席推测,应当是唐氏嫡支的小辈,穿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头发扎得又高又齐,满脸跃跃欲试的野心,方才就缠着辛秘打探了许多,阅历不深,心思又浅,基本上就是个受宠的直肠子纨绔,几乎把“我很好利用”五个字写在脸上。 不然怎么会被张瑞盯上呢。 她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红彤彤的菜色,送到嘴里嚼了嚼,没什么表情。 果然这种浓盐重料的菜色就要路边小脏摊上热乎乎的才香,现在坐在高雅的大酒楼里,隔着一层丝帘,还有蜀女们袅袅的琴笛之声,同样的菜肴盛在雪白的瓷碟里,送上来时入嘴已经不烫了,反倒让她兴致缺缺的。 唐家人与她的沟通在入雅间前半个时辰内已经基本结束了,现在就是吃饭、传递消息、他们自己商量的时间,辛秘难得悠闲了一点,干脆回头找霍坚说话。 “你能看出来他们的身手如何吗?”她以衣袖掩口,稍微向后坐了坐,作为仆从跪坐在她身后的霍坚便能不动声色地听到她说话了。 男人同样小声地回应了他:“有几个尚可的。”席间坐着的都挺一般的,呼吸杂乱,下盘不稳,显然是没受过固定训练的,只有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厮还有点样子。 “哦?”辛秘有些好奇,又向后靠了靠:“尚可是指……?” 她向后挪的时候头发软乎乎地蹭在他下颌上,即使在酒香环绕下,那种独属于她的水雾花香盈满的味道也浓郁地直冲鼻腔,霍坚一时有些说不出话,讷讷地镇定了一会,才强作无事地回答:“……若一同动手,可能要费一番力气才能走脱。” 那就是也扛得住的意思,辛秘对他的武力值大体还是满意的,闻言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又挺直脊背坐了回去。 这个轻而暧昧的悄悄话就结束了,只留下他胸怀里一团浓绕的狡猾香气,让他有些头昏脑胀。 男人抿唇,晃了晃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燥热。 席间时不时有人来向辛秘敬酒,都被狐神以茶杯对上了。她不是不能喝,在辛氏的时候,夜里一个人没事做,她也会学着那些凡人的侠客,坐在屋顶上对月独酌。 因此她的酒量还是不错的。 但这种觥筹交错的酒宴,喝酒不是享受,更像是一种博弈,她不喜欢,所以干脆滴酒不沾。 唐氏的人见她如此不给面子肯定有些不高兴,但辛秘敏锐地保持着度,不过分倨傲,也不谦卑,只让人觉得她冰冷不好相处,又带着些似乎有价值的余地,倒不至于让人恼火。 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那位坐在张瑞身边的纨绔子弟端着两杯酒走上来为止。 “这位……辛杉大人,”他笑嘻嘻地凑上来,将手里一个满满的酒杯递过去:“年纪轻轻就在外行商,待人接物如此娴熟,小弟仅小你两岁,却连你一片袖子都不如,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实在是佩服佩服,这杯算小弟敬你的。” 辛秘出门之时就化名了辛杉,假作一个不受宠的嫡系,是既不会让人太过轻视,又不让人生出歹念的地位。 她眼皮抬起,淡淡瞥了这人一眼,又看了看远处坐在坐席上没动的张瑞,应付了事地勾了勾唇。 笑话,别人的酒她都不喝,张瑞掺和的酒她更不会碰了。毕竟她只是想牵制张瑞和他背后的势力,可不想真的把自己玩进去。 见她不接,那唐氏的青年也不意外,只轻轻一笑:“我听闻辛氏男儿游走四方,靠的便是豪情万丈和义薄云天,大人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 好浅薄的激将法,她诞生第二天就不会对这种类似的话术有反应了,辛秘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也笑回去:“这位唐……嗯,唐小兄弟误会了,我们辛氏别无所长,广交善友全靠的是一片真心换实意。” 嘴上说的好听,那杯酒仍旧碰都不碰。 唐氏青年来回劝了几句,她根本不为所动,铁皮一样,话还说的滴水不漏,完全不给别人发脾气的机会。 “……”青年眉目之间显而易见地出现一抹阴戾,他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向辛秘,分明是带上了火气。 辛秘还真不怕他发火,若真的吵起来,丢人的一定不是辛氏……反正霍坚都说了能带着她走脱,还有什么好怕的。 狐神仍旧好整以暇地端坐着,腰背挺得极直,含笑的眼睛从茶杯上抬起,准备看热闹。 她这副表情也成功激怒了青年。 “你……!”他“砰”地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面色阴狠,几乎要跨过桌子上前扯着辛秘的领子将她提起来。 狐神不动,霍坚无声向前膝行一步,准备随时拦下这大胆狂徒,周遭的唐氏众人也是大惊,纷纷过来要拉他。 一只修长的手从斜后方伸了出来,按住了青年仍握在手中的另一只酒杯。 “大人不可。” 是张瑞,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讨厌样子,轻而易举地按住了青年崩起青筋的手臂,又向辛秘抱歉地点点头:“让您受惊了。” 唐氏青年看到他,怒气似乎消了一些,脸上表情没有那么狰狞了,但还是不甘心,说话夹枪带棒:“有何不可,辛家的人瞧不起我唐氏,难不成还要我陪笑脸?” “辛大人何时瞧不起唐氏了?”张瑞捏着他的手,暗暗递了眼神:“辛大人只是不胜酒力,怕饮酒过量误事罢了。” “不如……” 他眼风一转,倏地对上拧眉锁着他的霍坚:“不如让辛大人的仆从代劳吧,替主人分忧也是护卫该做的事,这样就当辛大人喝了这杯酒。” 辛秘“哒”地将茶杯搁在矮桌上了。 这一声碰撞分明比那个唐氏青年方才将酒杯拍向桌子时轻得多,却隐隐散发着不容小觑的怒气。 周遭人都噤声了,连带着提出建议的张瑞,都转头去看辛秘。 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没有再笑了,也不假惺惺地推辞,张口就是硬邦邦两个字:“不行。” 张瑞也没想到她这么直白,一时愣住,没拉住手边的唐姓青年,那个暴脾气的纨绔就被她这么一句毫无余地的拒绝彻底惹怒了,手上的自己的杯子往地上一掷,怦然碎裂。 晶莹的酒液四溅横流,辛秘冷漠地看着他,一步不让。 就在气氛彻底破裂,众人七嘴八舌去拉人打圆场之时,她身后半步跪坐着的人动了。 一只矫健有力的手臂伸长,取过了矮桌上那满满一大杯酒液。 那手臂穿着深绿色绣有竹叶的布料,是她特意挑好买来的,在众人喧嚣,她专心瞪着前方,脑子里高速思考对策的时候,坚决地拿走了那杯酒。 “放下!” 辛秘余光里看到了,下意识地冷喝,旋身站起,居高临下地看过去。 可站定之时,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已经仰头将酒杯送到了唇边,突出的喉结不停吞咽,有一丝晶亮的液线随着他狂放的姿势流至下颌,打湿衣衫。 华贵暖热的雅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他吞咽液体的声音。 辛秘看着他,双眉一点一点蹙起,墨黑的双瞳似有火焰升腾而起。 平心而论,唐氏没那个胆子对辛氏的人动手,所以起码这杯酒不会有毒药,大概率这只是那个跋扈青年的一次下马威。 但神明不愿意低头。 ——更不愿意看到别人为了自己低头。 只不过是多说两句话,多动几轮脑子的事,怎么就要别人代她下面子? 霍坚已经喝完了,他在北地时喝的都是极烈的酒,这些南地佳酿不在话下,满满一大杯喝下去,他只有种开胃的舒畅感。 他呼出一口带着纯冽酒香的气息,冲团团围着看着这里的唐氏众人拱了拱手:“好酒。” 接着他转头去看辛秘。 她气坏了,就像他猜测的一样。 霍坚没来由地想笑,虽然这里场合不对,但他还是没忍住,冲她别扭地笑了笑:“大人,这只是再小不过的小事。” ——我也想,帮帮你呀。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三十九只宝狐-药性 雅室里酒气蒸腾,香雾袅袅,悠扬的古琴声从屏风后传来,高山明月般柔和恬静,弹琴的女子眉目淡然,穿着得体,一点也没有辛秘想象中的污秽之色。 那些唐氏的族人们也都安然落座,风波过去之后他们又谈笑从容,推杯换盏,其乐融融。就连刚刚几乎要发作的那个唐氏青年唐行卓都恢复了笑吟吟的样子,向辛秘道了抱歉,风度翩翩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一切都恰到好处。 但辛秘觉得……不妥。 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饭菜美味干净,茶水也是很正宗的蜀州白茶,桌上的人谈笑风生,无人表现出对她的恶意与敌意,还时不时有人与她攀谈。 再正常不过了。 但神明的敏锐感知让她脑后有一处拼命地跳,一扎一扎地提醒着她,让她难以安心。 她咬了咬唇,难得的还是小性子占了上风,不愿回头与霍坚商议。 大局……她已经守了几百年的大局,处处以局面以族人为重,想要将身边所有人都照顾到羽翼之下,可偏偏总是有人要挣脱开去。 这一次,她不愿意再“顾全大局”了。 于是辛秘肆意地放纵着自己的小脾气,一言不发地垂着眼睫喝茶。 身后的霍坚似是看她情绪不对,向前挪了挪膝盖,想要与她说些什么,辛秘根本不理他,宽袖一挥,似是无意地将桌上装饰用的花瓶取下,搁在身后。 看起来像是觉得它影响自己取用食物,实则用花瓶挡住了霍坚靠近自己的路,若他非要挤过来,花瓶就会被推翻,弄出动静。 好啊,你不是为了所谓大局忍辱负重嘛。 辛秘有些恶意地想着,到时候瓶倒水洒,整桌人都能看出二人不睦,到时候他们又会做些什么……我看你怎么守你的大局。 霍坚无法,只好缩了回去。 之后他又尝试了两次,都被辛秘冷漠地闪开了。 她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告诉他:别碰我,不想理你,一边凉快去。 “……”霍坚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喘了口气。 辛秘生气了。他喝酒之前就想到了辛秘会不高兴,但没想到这次会这么严重。 但那杯酒他不得不挡下来,到现在仍在庆幸自己挡得好。 ——那酒里被放了东西。 一如他们猜想的,并不是会致命的毒药,唐家人还没那个胆子在自己的地盘上害一个辛氏嫡系,但酒液也不是全然无害的。 现在他的气息有些阻滞,心跳加快,肺部一阵一阵地发热,就连手脚都有些用不上力的酥软。 似乎是迷药,但药性并不猛然爆发,只是潜伏在他的身体里,一缕一缕地扩散着。 也许这杯酒本来是给辛秘的,只针对她的体型下了对应的药量,没想到最后被他拦下,里面的迷药不足以放倒他这种身体强健的武人? 他不知道。 但他明白,他现在不能表现出一丝的不适,不管是皱眉、摇晃,还是杂乱的呼吸,这些都不能出现在他身上。 否则他们二人就会被心怀叵测的饿狼撕碎。 下药的人还在看着他们的方向,跋扈的唐姓青年唐行卓,和他侧边端坐的张瑞,他们时不时看向他这个方向,与他对上视线,还遥遥举杯相敬。 他们没有轻举妄动,也是在猜测,在迟疑。那份原本准备给辛秘这个瘦弱体格的分量,究竟能不能放倒这个高壮许多,并且身强体壮的护卫。 “……”霍坚沉沉地看着对面二人,收回视线,扫过其他坐席上正言笑宴宴的众人,揣测着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所幸其他人都对他无甚关注,没有人在意这个刚刚替自己的主人挡了一杯酒的下仆,在他们看来,这再正常不过了。 那团酒液似乎正在缓慢地点燃,从胃部的细微的灼热之感,丝络纵横地烧进四肢百骸。 霍坚尝试着调息运气,只是这药邪门,越是运功,药性传得越快。他很快就气息浑浊,只能强自忍着喉咙口的烧灼调整呼吸,面上装出一派无事发生的云淡风轻,实则连握筷的手都在轻轻颤抖了。 但他表现得很好,一丝一毫都没有示弱。 就连靠近他,坐在他斜前方的辛秘,在几次偷偷回头看他情况之后,也确定他安然无恙,因此更加肆无忌惮地发着脾气,不愿意理睬他。 …… 霍坚都要苦笑了。 他浑身热气腾腾,额上的汗珠凝结,偏偏今日头发梳理的整齐,几乎一览无余那些晶莹的水珠。 他心知这些痕迹无法伪装,回忆了一下辛秘云淡风轻唱空城计骗人的样子,一咬牙,也不装了,学着她那个冷淡睥睨的眼神看了一眼对面两人,就当着他们的面随手擦了擦汗。 最后收的时候没到位。 辛秘骗人的时候是会直勾勾盯着对方的,眼神又酷又凶,莫名就让人觉得她还有无穷无尽的后手。但这次他实在是太难受了,一团热气在胸口烧着,怕自己的软弱被看出,他只与那二人对视了一瞬间,就强忍着冷淡扭开头去。 好在还是蒙混过关了,他熬过这一波热力再抬头时,就看到唐行卓的面色又不太自然了,他来来回回地打量他,惊疑不定。 很好,这个“察觉出不对但是根本没有影响”的高人形象树起来了。 他总算是小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又该考虑怎么不动声色地将消息传给辛秘,并且带着她全身而退了。 想想狐神当时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丝他读不懂的懊恼交杂在一起的错乱表情,霍坚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好做。 事实也果真如此。 他不擅长那些细微的小动作,也不擅长张嘴引起话题,再加上那心怀不轨的二人仍旧半信半疑,时不时地引起话题继续拖延时间,辛秘迟迟没有回应,他喝下的酒液反倒更加药性翻腾了。 男人冷峻的眉眼扫过静静盯着面色也不是很好看的张瑞,被晒得蜜色的颊上泛起一抹微不可见的薄红,咬着牙呼吸吐纳,忍住那股窜向下腹的邪火。 现在药性几乎完全激发了,他也因此读懂了这杯下了东西的酒液的功效。 想想若是辛秘喝下了这杯酒,还有送上酒的人原本的龌龊想法,那种磅礴的怒气难以压制地翻涌而出,冰冷而燃烧的感觉让他呼吸更加粗重,几乎压抑不住腹中团团的火焰。 他对上了张瑞的视线。 ——这里,只有他曾见过辛秘没做打扮,只穿着男装的样子,也只有他知道辛秘是女子。 所以他使出了这样下作的手段。 宴席持续了许久,久到辛秘那股尖锐的不适感几乎难以忽视了。 她放下手中喝空的茶盏,微微蹙眉。 侧桌上,唐行卓又引起了新的一轮话题,他看起来本来就是爱玩爱享受的纨绔,见识过的新奇事物不知凡几,此时随手拿几个出来讲,就引得一众唐家人聊个没完。 似乎没什么问题,但辛秘注意到张瑞时不时隐蔽地看向自己左后方。 他动作很小,眼皮几乎只是微微一抬,还抬着袖端起酒杯遮盖下半张脸,几乎难以察觉,但辛秘是坐惯了上位的人,在面见她的时候,经常有人这样递眼神,她看了上百年,早就熟知这些动作了。 那里是霍坚的位置。 他们看那里,是在看些什么?或是……在确认什么呢? 辛秘心下一凛,意识到了这些人可能在拖延时间,霍坚喝下的那杯酒里,可能有什么缓慢发作的东西。 她不好回头,也不能就这样贸然地去看他的状况。 思忖一瞬,她捋了捋袖子,施施然站起身来。 正在滔滔不绝的唐行卓话语一顿,下意识地将目光转了过来,在她身上一扫,随即又不经意地扭开了头。 辛秘冷笑。 还真的有阴谋。 她没有再去看张瑞的神色了,干净利落地拍了拍坐皱的下摆,向侍立在身后较远处的侍女开口:“请问东司在何处?” 全程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摆出了咋呼人用的惯常冷脸,得到答案之后她礼貌性地向侍女道了谢,就要走过案去。 霍坚盯着她,心里发急。 那些人给她下药有所图谋,现在这杯酒被自己喝了,但如果她落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依然可以任人为所欲为,他一定得跟着她去的。 他现在气息紊乱,全凭坐着才能压制,若是一动,难免被张瑞察觉——他也是会武的。 但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辛秘离开他能保护的范围。男人咬牙,准备强行提气压下翻腾的热量,站起身追出去。 下一秒,柔软的身体在路过他时一歪。 “诶呀。”她好像真的被绊倒了一样,声音惊讶又慌张,但正对着他的表情分明是冷漠高傲的,她怒气冲冲的黑眼睛直直看着他,像两个小小的漩涡,映出了他呆滞的神色。 “坐久了真是脚麻……”她嘴里嘀咕着,不着痕迹地掐他的手,双眸冰冷催促:“你快扶我去。” 主人喝高了或是坐麻了脚,由护卫扶着行动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小小骚动。 ——除了张瑞二人。 “且慢。”唐行卓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脸上挂着倨傲的笑容,口吐虚假的关心之语:“天黑路滑,不如带两个护卫去吧。” 他面上仍有怀疑。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四十只宝狐-爱与欲 辛秘懂得男女之事吗? 自然是懂的,毕竟活过了上百年的岁月,即使再不关心,也会懂得凡人对于肉欲的沉溺。 可她真的详知,并且熟悉其中一二吗? 穿着文士男装的狐神皱着眉,假模假样地贴着自己的护卫,看似自己站不稳靠着他,实则让他把身体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肩膀上。 “所以,”她小声地问他:“你是中了……春药?” 霍坚艰难地呼吸着,手脚无力,胸腹火热,这实在是令人难以招架的痛苦感觉。听到辛秘半是好奇半是奇怪的口气,他咬了咬牙:“……是。” 不想说,但又不能不说。 方才辛秘终于发现他的异常,找了解手的借口让他带着自己离开了雅室。 唐行卓仍在怀疑二人,还派了手下护卫名为护送实为监视。辛秘对这两人并不在意,但霍坚切实体会到了唐行卓的险恶用心,一靠近净房,离开雅室众人的视线,就强行运气,硬生生把这两名护卫打晕了。 血液加速流动让他下腹的异样感觉更强烈了。 酒楼里窗幔纱帘都是暧昧温润的水红,地毯绵软,空气中蒸腾着香炉里丝丝缕缕的香雾,是带着微苦的清甜,在呼吸之间充盈肺腑,化作万千激起欲念的柔软触丝,裹缠着他剧烈搏动的心脏。 这些月红楼里调动气氛的小把戏,往常并不会被他在意,此刻却在他放大了数倍的感官下敏锐如此,一点点压垮着他最后的理智。 ——况且,辛秘就在他身边啊。 贴着滑稽小胡子的神明专注地看着他,墨一般漆黑温润的瞳孔又亮又软,玉白的脸蛋没什么表情,分明还在气他刚才代酒。 “你不喝的话,什么事都没有。”她抱怨不已,可在他眼里,她嫣红的唇角还沾着方才的香茶,润润的,嘟嘟的。 她的声音也是,在他充斥了血液轰鸣迸流的耳际,柔软而脆甜。她还在生气,语气里没有娇嗔,是满满的怒火和不满,但越过他耳中蜂鸣的杂音传进脑海里的,只剩下让他心脏一阵阵紧缩的娇。 那些他曾经不敢用在遥远天空中那一轮冰冷明月身上的,形容美好的词,此时一股脑地冒了出来,在他脑中盘旋。 ——霍坚狼狈地闭了闭眼,强行咽下几乎冲破喉咙的低喘,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 “?”辛秘骤然住了嘴,去看这个忽然远离自己的男人。 他蜜棕的肤色下,渗出了挡都挡不住的薄红,眼神迷离,左右四顾,就是不敢看自己。 她忽然有个荒唐的猜测:“……你不会是在肖想我吧?” 最不堪的阴暗念头被这样直白地点破,霍坚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难堪地几乎想要掉头离开,不顾一切地逃离她身周氤氲在水雾之中的花香。 但他不能走,他们还走在月红楼这条旖旎又危险的走廊上,香风阵阵,却也危险重重,若他因为心里那些按捺不住的卑劣念头,就这样弃她于不顾,落入危险……他会恨自己的。 辛秘看他不说话,似是有些难为情,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这般美貌,若你现在都不肖想我,才是怪事。” 前路未知,她仍然骄傲又淡定,背着手大步向前走去。 “既然有人要暗算我,还派了护卫跟从,那他应该也不会就此放过我们。”她探头看着左右两侧的楼梯间和那些重重布料掩映的昏黄房间,回头喊面红耳赤的霍坚:“走了。” 她只随便往楼下出口处看一看,就看到两叁个穿着藏蓝深衣的男人坐在门口的酒桌上,虽然也在喝着小酒吃着小菜,状似无意地聊着天,但眼风却一阵一阵地扫向二层到一层大厅的出口。 唐行卓还是太嫩了,派自家小厮来盯稍,也不让他们换身衣服。 她撇了撇嘴,想想那杯让霍大将军如此失态的加了春药的酒原本是要喂给自己的,就一阵一阵地恼怒。 这些人想要对付一个凡人女性,会用如此龌龊的手段,不是权势打压,也不是最简单的刀剑相向,而是这种基于她身体的羞辱。 ……令她恶心。 “……您要往何处去?”霍坚扶着栏杆,脚步不复以往的轻便,带着些醉酒般的沉闷,想来是难受极了,但他一声不吭地,忠实地跟着她。 他脖颈处的衣衫都湿了,晶莹的汗珠顺着微微扯开的对襟流入起伏的胸口。 辛秘收回了目光:“你都这般了,还能去哪里,先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虽然气他不识好歹,但他到底替自己受苦了,仔细一想当时确实不喝那杯酒还会麻烦很久,辛秘叹了一声,口气也软了一点。 原本两人想找一个相对僻静一些的无人房间,把门锁上,让霍坚调息或是自己处理,也免得尴尬。 但显然唐行卓等不及了,他又派出了两批护卫沿楼搜寻过来,一批发现了被打昏塞进角落里的最初两个护卫,另一批又与没走多远的辛秘二人撞了个正着。 发现昏迷护卫的那一批人很快吹了哨,哨声不大,并没有传多远,但足够雅室里的人得到消息。 此时霍坚正强行提气击退了找到他们的那批人,有些踉跄地向后退了半步,喘着粗气靠在栏杆之上,汗珠流进眼睛里,让他双目刺痛,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走廊里横七竖八地倒着七八个护卫的身体,他又一次挡下了这些人,但也几乎到了强弩之末,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在涌向下腹,心口处灼热的温度快要让他晕厥。 哨声响起时,辛秘正躲在他的背后,小心翼翼抓着他背后被濡湿的衣衫。 刺耳的声音让他一震,强撑着走了两步,还是双腿一软,几乎摔倒。喘着气,他咬牙:“……您快走,躲起来。” 为了安抚她,他承诺:“等我……调息恢复过来,就去接您。” 辛秘在他摔倒时扶了他一下,不仅没扶住,险些自己也被带到了,急得脸颊红红的:“还等什么啊?现在都撕破脸了,当然是杀了你这个无足轻重的护卫然后慢慢找我更好了!” 霍坚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咬着唇,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拖着他撞开旁边一扇小房间的门,也来不及看周围环境,先将他塞进去,自己也跟着迅速躲进去,再将门好好锁住。 太紧急了,原本是想找个宽敞一些的房间的,现在根本没得挑,只能钻进这个狭小的,堆满了床幔纱罩的杂物间,胡乱地挤作一团。 杂物间没有内部的锁头,辛秘手忙脚乱,想找些布条来将门闩从里面绑住,奈何房间里的床幔都太大,她又没有力气撕开,犹豫了一会,干脆利落地解开自己的腰带,粗粗绑住了木门闩。 做完这些,她松了口气,去看霍坚。 房间太小了,他几乎就贴在她背后。这个距离辛秘能看到他双目紧闭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他呼吸灼热地打在她颈边,带着缭绕酒香。 男人半靠在堆迭起来的布堆上,衣领被他自己粗鲁地松开喘气,纹身的羽翼几乎露出一半,胸膛肌块虬结,被汗水冲刷得油亮,剧烈起伏。 腰部的绦带还系得好好的,勾勒出精壮收紧的腰身,只有下腹处柔滑的布料有处无法忽视的硕大膨起。 “……”辛秘咬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羞赧,想退开一些,可身后就是门,无法从这种灼热的环境里逃脱。 不准羞,羞什么! 这是凡人卑劣的毛病,你要习惯! 她暗自给自己打气,看他都快昏过去了,伸手去拍他的脸:“醒醒,醒醒,现在还不能晕,你晕了我搬不动你。” 还好霍坚睁开眼睛了。 只是……这双眼睛,没有平时的清朗锐利,笼着蒙蒙的雾,棕黑的眸子像是裹着浓稠的蜂蜜,搅得人心神迷糊。 辛秘愣愣地看着他,然后他动了,一只灼热到滚烫的手忽地握上了她还呆在他面上的手掌,那温度让她抖了抖。 “你,你做什么……” 她还没问完,他就回答了。 男人低垂了头,模模糊糊地看着她,像是什么睡眼朦胧的小兽,看到了好吃的东西,下意识地将那只纤细的手送到唇边,伸舌去舔。 他的舌尖是猩红的,带着暖湿的热意,裹着她的指头,以一种暧昧而隐秘的力道,缓缓舔舐。 辛秘愣住了。 她的兽类本性让她对舔舐的行为并不陌生,但……这种行动似乎并不是她以前在化做原型在狐群中感受过的,友好的亲昵。 而是某种……想要将她咬碎吃下去的欲念。 惊慌间,她退了一步。 可她忘了自己的腰带被拿去缠门了,此时腰间空无一物,裤子松松地挂在胯部。 此时步子一大,腰上一松,她月白的绸裤忽地掉落下来,堆在脚面,开叉过膝的长衫下露出一双玉白的小腿,就连莹润的大腿都在开叉处白生生地显露出来。 正含着她指头吮的男人目光一转,像捕捉到了什么一般,细细地看过她纤细的小腿,泛着粉的膝盖,再到隐没在长衫下的大腿根部,又回到她的脸上。 辛秘几乎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想要抽手,又忽地听到背后的门外,那些杂乱的动静。 “……那两人呢!” “此处有打斗痕迹——”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来了!她恨得咬牙,又不敢动,只能凶巴巴地瞪着没什么理智的霍坚,看他雪白的牙齿半轻不重地咬她的手,混沌目光看过她赤裸的双腿,又看过她的脸。 你要做什么——她无声地张嘴问他,横眉怒目。 但霍坚分辨不出来,他现在像是坠在一个完全虚构的梦里,嗯,美梦,他想都不敢想的那轮明月竟然就这样落在他的臂弯里,衣衫不整,双颊粉红,眸中湿润,娇娇地嘟起红唇,似是在诱他采撷。 心跳得太快,几乎都有点疼了。 他要做些什么,才能让这种疼痛消失。 他困苦地闷哼了一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地伸手,轻柔地触上了她红嫩的唇瓣。 粗粝的质感贴在唇边,有些微痛,辛秘瞪大眼睛,没想到他越来越放肆,下意识地咬了他一口。 “——!”狐神的虎牙尖利,这一口疼痛不容小觑,霍坚吃痛,猛地回了神。 屋内一片昏暗,香气荼蘼,一门之隔的外面,正有唐家众人搜寻的声音。而门内温热的空气里,只有她含嗔带怨的眸子。 而自己的手正胆大妄为地触在她颊边。 “……!”霍坚巨震,几乎要因为自己越轨的行为而跪下,他猛地向后一靠,被布料挡得死死,半步退不得。 果然……他这种从污泥里爬出的,踏着血肉活下来的修罗,终究是会用自己的妄念染脏澄澈明月。他痛苦地闭眼,不愿看到她惊怒的模样,只觉得每一次呼吸,空气里属于她的味道都在提醒他的下贱,这样低劣的贱民,竟然妄图用自己不堪的欲望,弄脏她。 这一切都让他痛苦,那种苦涩在心脏处堆积挤压,快要爆开。 他整个人都被撕裂,分成了两块。一块被药性驱使着,控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她,嗅闻她的味道,另一块却只想将她供奉起来,永远不要被发现自己低贱的爱意,永远躲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就这样远远地看着她。 “……” 小小的杂物间一时无声,门外搜寻的护卫们也渐渐远去。 坚毅惯了的人,面上一旦有了脆弱,就仿佛什么古老的石像被敲碎了,裂开了,露出里面灰白受伤的软弱。 辛秘抽回手来,咬着唇,看着他显而易见的痛苦,莫名的……没什么怒气,只留着一点隐隐的惊慌失措。 唐行卓想给她下药,对她有邪念,她觉得恶心。 但如果那个人换成霍坚……即使中了那样重的药,也不愿靠近她,双拳掐得出血,死死抓握着身下布料的霍坚,她甚至,有一点点奇怪的……不忍?怜惜? 爱,与欲,原本就是交织缠绕的存在。 欲念是缠绕纠结的藤蔓,至死方休,而爱是欲念之上绽开的花朵,艳丽欲滴,花团锦簇,遮掩其下的血肉横流。 神明不懂得这些,没有人教过她凡人的情情爱爱,她只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困惑地发觉,若是与霍坚做那些男女之事……她好像不会很排斥。 她咬了咬唇,轻轻地向他靠近了一步。 ======== 舔手了!四舍五入do i了!!前戏也算亲密接触嘛!!开胃前菜!!下章吃大块的!! 四十一只宝狐-唇与舌 女子的手,是柔软而滑腻的, 指腹生嫩,不像他自己的手指,满是粗糙的硬茧和伤疤。 那只微凉的小手再一次贴到了他滚烫的面颊上,霍坚下意识地贴着它轻轻揉蹭了一下,贪求那种冰雪般的凉意。下一秒他忽然清醒过来,喘着气睁大眼睛,有些惶惑地躲开了她的手。 “您这是……做什么?”他屏息,妄图隔绝她身上使他更加神智溃散的浅淡花香。 但是做不到,那仿佛笼罩着水雾绸纱的团花冷香似是从她骨血里透出来的,又好似只是他自己的臆测,从那天白雾弥漫的长廊上见到她第一面时,就遗留在脑海里的瓣瓣残红。 “我美吗?”辛秘不答反问,被躲开的手软绵绵地扶上他衣衫凌乱的胸口,迫使他抬起头好好看着自己。 美……自然是美的。 从第一次见到她时,霍坚就明白,这是自己见过最美好的存在了。不论是容貌还是傲骨、心性、品格,她都肆无忌惮地绚烂着,一颦一笑,一步一动,都是浑然天成的玉般风姿。 即使现在她还画着男人一样粗粗的眉毛,鼻梁、下颌处伪装用的墨粉在跑动中蹭开了,整张面孔有些黑乎乎的,上唇上还贴着一条歪掉的滑稽小胡子。 甚至他因为药性早已双眼昏花,其实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孔。 但,辛秘还是美好的,冰冷而遥远的,爱着世人的那一轮月。 他没有回答,只是艰难地粗喘着,浑身冷热交替,硕大的汗珠从下颌滚落,滴在衣领之上,坚毅的脸庞黯红执拗地看着她。 辛秘懂得他的答案。 “你觉得我很美,很喜欢我,是吗?”她声音絮絮的,带着些笑意的哄。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这么柔软地对他说话了,可惜男人被烧得神智不太清晰,也不知道能不能记得这次难得的体验。 “不、不……”难得,快要闭上眼睛的霍坚竟然还挣扎着反驳了一句。 辛秘没想到他会反驳,来了些兴趣,准备听听这人现在这个神智不清的状态下到底是吐真言还是说胡话。 结果就看到他脸色透过蜜色肤色都能显得红彤彤的,连耳朵都红透了,坑坑巴巴,几乎把脸埋到胸口去了,忸怩了半天,小小声地补充起来:“不美也喜、喜欢……” 霍坚其人,向来是冷淡而沉默的,像是北地极寒的雪山,猛烈的风暴磨炼了他强健的体魄,也吹尽了他喜笑的热情,在这不长不短的相处旅途中,辛秘很少看到他笑的模样,甚至就连放松懈怠都只有寥寥几次。 而现在,他不知是药性还是羞窘,或是二者皆有,面色通红,竟有些幼崽般的憨态可掬了。 “……”狐神一时说不出话,嘴唇抿了又抿,还是憋不住那抹笑意。 不是平日里游刃有余的美艳微笑,而是皱鼻子皱眼的,像是偷到了一颗甜蜜的果子,舔了又舔,又不敢被人发觉的古怪窃笑。 他人的宝爱,她向来不缺。 从出生开始,她就承载着凡人的爱意与敬重,化身凡人行走于世,得到的惊艳与欢喜也多得像纷落树叶,片片堆迭于裙摆,又被她一一不屑扫去。 ——但霍坚的心意,她想要宝藏起来。 神明眼睛亮晶晶的,双手都揪住他的领子,一时也有些快乐的无措。 但她终究是大胆而热烈的,看到他痛苦喘息着,双唇都有些干焦,磨了磨牙,干脆利落地一掂脚,唔地咬了上去。 真的是咬,男人闷哼了一声,又被疼痛找回了一点神智,睁开眼睛就看到她放大的半垂眼睫,还有唇上微凉湿润的挠心痒意,下意识就是向后退缩。 “……”辛秘含住了他的下唇不准他退,羽睫一扫,直直地看进他惊慌的双眸里,带着捕食者的凶狠和女儿家的娇气。她含含混混地发出命令:“……回应我。” 绵软唇舌的交磨几乎让霍坚昏聩,他长长地喘了一声,眉头痛苦皱起。身体是灼热难忍的,原本神智还在坚持着不做冒犯之事,可她就这样任性妄为地撕咬着他,同时也在撕咬着他苦苦坚持的理智。 何况辛秘就喜欢看他被自己欺负到避无可避的样子,见他还在忍,干脆利落地抬腿跨坐在他大腿之上,伸舌去勾缠他僵硬不敢动的舌头。 “……”轰然爆裂的弥天烈焰灼尽了他仅存的神智,男人闷哼一声,猛地发力,双臂揽上她裹在松垮衣衫下纤细的腰肢。 有点痛,但她喜欢这种被紧紧抱着的痛。 狐神轻笑着,细细咬他开始回应自己的舌头,又在他气势汹汹追过来时狡猾地一退再退。霍坚急得满头汗,总是不得要领,那双棕色的眸子黏黏稠稠,又是控诉又是欲念,几乎将她吞了进去。 小可怜……辛秘也有些喘,白净的手指捧上他的脸,尖尖的牙齿去啃他毫无章法的嘴唇,被反过来含住,用力地吮。 狭小的杂物间只有喘息和暧昧水声交织,辛秘整个人都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他低头闭着眼睛亲她,挺直的鼻梁辗转着撞过她的,气息相交,呼吸相融。男人扎高的头发散落下来垂在她颊边,浓郁的气息笼罩着她,酒香、皮革与刀剑的气息,还有一点点汗味,绝对称不上香,但也隐隐有点男性化的性感。 就像他这个人,皮肤不好,头发不好,不会吟诗作画,也不会说甜言蜜语,成天闷头闷脑地跟在她身后……但总是讨她喜欢。 辛秘没注意到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喜欢”二字。她被霍坚狼狗般发疯的吮咬亲得有点缺氧,坚持了一会就闹腾起来,尖尖的指甲往他胸膛上抠。 男人热血一阵一阵地冲颅,手心滚烫,被她乱扭着抓痛了,闷哼一声去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谁知触手冰凉滑腻,他一顿,睁开眼睛去看,入目是她跨坐在自己身上的雪白长腿。 没有依凭的绸裤挂在脚踝处,长衫还好好地穿着,只是开叉的下摆遮不住雪嫩的双腿,莹润白皙的皮肤就跪坐在他身上,而他伸出去的粗粝手掌,正不偏不倚地按在她一边凉滑的腿肉之上。 她也不是时下流行的伶仃骨感身材,不管是腰身还是臀腿处都是骨肉匀亭的,从兽类化形之后那双腿肌肉线条优美,手感幼弹,皮肤莹白而光洁。他的蜜色手掌按在雪白的软肉上,微微下陷,指腹传来的绵软触感让他下意识握紧,在她腿上留下五道红色的印记。 感觉……有点奇怪,不痛,但是让她没来由地想躲。 辛秘咬他的舌头,横眉怒目地缩了缩腿,奈何她刚刚就整个坐在他身上了,此刻再怎么藏也只是盘紧他的腰,反而让自己更靠近他那抹灼热了。 “呃——”霍坚闷哼一声,腰腹弓起。 辛秘也发觉了,自己方才躲他手时,大腿内侧结结实实碾到了什么东西……硬挺的,隔着布料传递着丰沛的热度。 唔,她怎么说也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男人最狰狞的那处,此时又不是无情无欲的神明之体,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最敏感的大腿内侧嫩肉赤裸着,莫名觉得碰到那物的皮肤也灼热起来了。 接着那种令人心悸的热度从那块薄薄的皮肤上染开,一路侵袭,她整个人都热起来了。 “……”霍坚终于尝够了她脂膏般的唇舌,喘息着松开她时,就看到神明可怜巴巴地伏在他的胸口,双眸紧闭,鸦羽般漆黑的睫毛颤颤,眼角、双颊和耳垂都是染透了胭脂的红,就连鼻尖都是红嫩嫩的。 她被亲得双唇酸痛,即使被他松开了,也愣愣地吐着一截舌头,糯白的牙齿若隐若现。 分明是最遥远冰冷的神祗,可染上凡人的情欲时,她又是美丽到绚烂的尘埃之花。霍坚昏昏沉沉,只觉得坐在自己腿上的她美到不行,又香得令人心醉。 像是梦境里的尤物活生生地跳了出来……太不真实了。 他又将她抱了个满怀,鼻尖凑在她也出了些薄汗的肩窝里使劲抽吸,牙齿胡乱啃咬那处微微湿润的皮肤,留下纷纷乱乱的牙印。 “您真的愿意如此吗?”他喘息着,半是克制半是放纵,灼热的舌头抵着她红得滴血的耳垂,低低絮语。 “唔……”辛秘也有些沉溺的昏寐,被咬得有点痛,但痛里又带着骨子里的酥痒,她喘息不休,从喉咙里挤出小声斥责:“休要多言……” 这次出行,她感受了作为凡人的口腹之欲,权势之欲和万千种鲜活的欲念,无论是贪婪、嫉恨、懒惰……这些极为鲜明的凡人的缺陷,还是信赖、勇气这些令她有所感触的凡人的美好,都蹭在她尘封了上百年的识海里留下浓眉重彩。 而现在,她也想细细体味情欲的蚀骨美好。 神明抬起眉眼,将霍坚踌躇的手牵至自己紧缚的领口处,让他摸上自己的暗扣。 “不是我想帮你,是我想要你。”她骄傲地笑起来,眼角眉梢俱是令人心魂颤动的风情:“你能让我快乐吗?” “……霍大将军?” ========== 今天是啵啵专场 这顿肉还要写几天的,开荤的肉总是很漫长,不光铺垫长,前戏也很长,吃起来也会很长……不过按照设定处男是不是射得很快?笑死 霍坚:你礼貌吗? 四十二只宝狐-神与妖 两人都不算对男欢女爱一无所知,毕竟一个来自荤素不忌的军营,另一个则活了上百年,族中又有些专出美人的天赋。 但那些或粗俗、或隐晦的描述分别在对方身上实现时,又与曾了解过的淫艳辞藻完全不同。 辛秘喘息着,眉眼是水盈盈的多情,朦胧地映着男人专注的面孔。 他挺拔的脊背在她面前弓起,火热唇舌细细舔过她敏感赤裸的锁骨,尝不够般用齿间啮咬,辛秘觉得疼了,轻轻锤他,他却胸膛震动着笑了起来。 她的长衫扣结全部打开了,松松垮垮的布料向后褪去,挂在臂弯之间,浑身只剩下月白内衬小衣,裸露出的肌肤开着斑斑红痕,仿佛红梅压雪。 霍坚的动作不粗鲁,即使中了很重的药,浑身大汗淋漓,在对待她时也只有最开始那个吻太过急迫,待吻够了解了长久的渴,他又重新温柔起来,像缓缓掬起一捧倒映着天上月的泉水般小心翼翼。 带着无穷热力的手掌缓慢而沉重地擦过她的脊背,将她牢牢掌握,那只手揉猫一般抚弄着她微微出汗的后心,让辛秘本能地眯起眼睛,喉咙里细细呻吟。 但这样完全被霍坚掌控着节奏,又让跋扈的神明心生不满了。 她咬着唇,哼哼唧唧地伸手去剥他衣服。 男人略微阻止了一下:“一会若是被发现可能会动武……” 他的衣服到时候还要留着裹辛秘的,她方才猛地就带着神志不清的他把自己脱了个差不多,属实无奈。 辛秘才不要管他,看到便看到,反正他们两个身材都好得要命,何况二人耳力都不寻常,岂会发现不了门外的动静。 她既然敢在这里胡闹,就是确信唐家那群人不敢真的对她动粗,伤及她的性命。 于是她细细的手臂强硬地拉开了霍坚的胳膊,从他已经开到胸口的衣襟用力一撕,他赤裸的胸膛整个露了出来,肌块分明有力,被汗水刷的晶亮。 简直有种猛兽般的性感了。 就连那只不详的战鸟在这种隐秘暧昧的气氛里都带着些挑逗似的诱惑,那些羽翼伸展着攀爬在他结实有力的肌肤之上,指爪、肚腹,甚至眼睛都随着他的急促呼吸而挪移,就好像……那鸟活了过来,向她挑衅般振翅。 辛秘可是只狐狸,她怎容得下一只鸟? 尖尖的雪白牙齿一磨,她整个人凶狠地攀上他的胸怀,发狠地咬他胸口。 到底是气氛香满,她留了些力道,没有见血,唇齿之间感受到他凸起的旧日伤疤时还会停下来,好好抚慰一下,只对那鸟的双眼啃咬不休。 “嗯……”霍坚脸已经红透了,丢脸地发出沙哑的闷哼,又猛地用手背掩口,双眸微闭。极轻极轻的痛,加上十分的痒,融化成了十二分的酥麻,一股脑地将骨髓都焚烧成灰。合着药性,他浑身的热度都在向下腹处奔涌,额头几乎冒起白气,简直想要就这样粗鲁地将辛秘吞下肚去。 狐神才不理睬他的苦闷,她又一次用了些力,将那鸟的眼睛抓破了,指缝里带着细细血丝,她咯咯笑着,满不在乎地含进嘴里吮。 这一刻她不像仁慈高洁的神明,倒像是什么食人肝胆的山精妖怪了。男人们爱她供奉她,她却只想吞噬他们的血肉,将那些卑劣的爱意弃如敝履。 辛秘咽下嘴里的腥甜,深黑无底的眸子看进他愣怔的眼中,满意地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恶鬼”。 这男人,快要失控了。 她笑起来,端的是狂肆妖娆的万千风华,这一瞬霍坚眼里仿佛看到了在她身后绽开的漫天红莲,裹挟着毫不遮掩的倨傲,刺痛着他的心脏。 那只细白细白的手臂轻轻在自己底衫上一划,系带尽开,裙衫脱落。她白得刺目的身躯悉数裸露出来,又是娇又是嫩,饱满的胸乳起伏着,是雪山倾颓般的极艳,青玉宝石的璎珞缀在深陷沟壑之间,却半点不显得俗气,只剩淫靡。 “呃……”他几乎是从喉咙里嘶喊出声,再也无法忍耐。 皮肉猛地相贴,霍坚掐痛了她细细一握的腰身,但这次他没有松开力度,而是以更强烈的火焰去点燃她。 他将这淫艳的神女笼入怀中,起伏的胸膛抵着她娇软胸乳厮磨,她半是笑半是喘,尖尖的指甲在他背上抓呀挠,痒得让他发疯。 男人赤红了双目,啃咬着她幼嫩的肩膀、起伏的胸口,尚觉得不够,向后一靠手中使力,撑着她腋下,让她分腿跪立在他面前,饿极了般张口吞咽那送到眼前的奶油尖尖。 不够、还不够……他撕咬着,吞食着,将她软绵的胸乳舔弄得变形,冰凉的璎珞挤在他脸上,很快被他灼热的体温烫热。 他脑子里有些混沌,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做什么,只是将她方才对他做的悉数还了回去。 可只是这样揉弄舔舐着她,就让他满足得不能自已……也更加的空虚。 大腿之上忽然感到一抹暖热,霍坚一顿,松开被自己吸得饱胀的雪团儿,下意识地探头去看。 辛秘现在忽然开始不让他四处乱看了,双手捧住他的脸,脸颊晕红,连眼尾都是微醺的桃花脂色。 但霍坚不知怎么……这次并不想听她的。他有力的手掌只是轻轻一握,就将她一双手腕全都拢住,从辛秘按着他,变成了他将辛秘固定在自己肩头。 另一手在被自己咬出细微齿印的软肉上怜惜地揉了揉,就顺着皮肉触摸向下,试探性地触上她微凉弹手的臀肉。 “你在做什么……唔。”狐神咬着唇,颤颤巍巍地分腿跪在软塌塌的布料堆上,有些掌控不好平衡,偏偏腰臀上那只手作怪一般肆意揉捏,五指嵌进软肉里,又像要将她撕开一样,肆意分开她的臀肉。 霍坚没有出声,侧颌忽然轻轻地顶了顶。 ——他舔了一下后槽牙。 腿上那团暖热的来源,找到了。 她莹润腿心之间的嫩肉依然是饱满白皙的,嘟嘟的两瓣害羞合拢,透着暧昧隐秘的一抹粉。而被他粗鲁地揉开之后,嫩嫩唇肉委屈张开,露出里面水胭脂般柔腻的芯子,翕张的小小穴口在他直愣愣的视线里又吐出了一滴清透液体,缓缓地落在他大腿上,在布料之上晕开一片深色。 辛秘被抓住了手,见他眼睛眨都不眨,愣愣盯着自己腿心看,蜜色脸庞红得快要滴血,本来没有什么羞窘之意也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紧张地并了腿。 当然是合不拢的,他有力的双腿还微张着撑在她腿间,这样尝试着用力只让幼嫩粉红穴口小心地缩了缩,又吐出一大口水液来,“哒”地滴落在他裤子上。 霍坚吞了吞口水,整张脸都红了。他偷看了一眼辛秘的表情,见她只是微微抿了唇瞪他,眼睛亮晶晶的,却没什么反抗之意,就知道她也是喜欢的。 于是他试探着,轻轻触摸了那处绵绵的嫩肉。 饱满花瓣被他两根手指轻轻撑开了,露出嫩粉的内里,仿佛轻柔的一团脂膏,蹭在他指腹上留下的只有湿滑滑的温热。 他下意识地调动起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淫艳词句,拇指点着那颗在他手指旁调皮探头的小小肉粒,打着圈动了动。 “嗯……”辛秘腰肢轻颤,双膝又是下意识地一拢,眸光湿漉漉地颤抖起来。 他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指腹下的那个小东西初时只有小小一点,像个精致玲珑的豆子,能被他粗糙指肚完全覆盖,肆意揉玩,可接着摆弄下去,那团软腻一点点涨大了,盈盈挺立起来,从饱满贝肉间探出了头。 狐神的气息乱的不成样子,在他一开始按上她的珍珠处时她就有些跪不住了,偏偏双腕被按着,只能努力地支撑起身体,在他一次比一次更用力的揉捏带来的快意浪潮下颤抖不休。 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嗓子里示弱的呻吟,又哑又甜地低喘出声。 等霍坚终于放开手,辛秘已经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他腿上,腿心花穴颜色艳丽而颤抖,温热花液一波一波地从穴内倾泻,将臀下那片衣料彻底打湿。 他的手也湿了,不光手指,横流的爱液甚至沾染到了手腕处。 男人沉默地收回手,看着自己染着光泽的手腕,轻轻伸舌舔了舔那淫靡蜜液。 “……!”辛秘阻止不及,眼睁睁看着他尝了尝属于自己的东西,愣神了一秒,喘息着去捶打他:“你做什么呀!” 她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脏,即使是凡人之躯,那她也是冰雪无暇的。 但……那些水是从那里流出来的呀……他怎么能…… 只从戏本子和人言中听闻过男欢女爱的狐神想象不到,在军营里流传的色情段子,尺度会有多大。 霍坚看她窘迫,也顺从地放下了手,还舔了舔唇,颜色偏深的唇角流下一点湿痕。 那点湿润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让辛秘一阵一阵地窘迫,她双腿微合,掩住自己还在虚弱抽搐的腿心,抿着唇将手探进他的衣摆。 ——她要报复回来!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四十三只宝狐-花与玉 霍坚身材很好。 这并不是说他符合时下对男人的审美,自从玄鸟周氏把持朝政,善通文艺的男子逐渐被世俗审美所追捧,公认的俊美男子无一例外是肤白清瘦修长那一款的。 包括辛秘所在的桑洲,也不例外地喜欢文雅公子,越是书卷气浓厚,就越是俊美。 ——而霍坚与那些美男子都不同,他肤色棕蜜,高鼻深目,看起来带着些异域的阴郁,又因为常年奔波作战,四肢健硕,身形宽厚,看起来就有些不近人情的粗放了。 但现在,他这样舒展四肢地靠坐在布料堆里,衣襟大开,露出肌肉蓬勃的胸腹,并在她一个细小的动作下收紧又放松,晶莹的汗珠刷亮小腹处齐整的块状肌肉,就连胸部那只凶神恶煞的大鹗都带着些情欲的沉溺,竟莫名的……有些可口。 也许是她本质是只猎食动物,总还存留着两分野性,对一切强大有力的东西怀着本能的敬畏和仰慕? 辛秘手上用了些力,毫无章法地撸动着那只探头探脑的凶兽,逼出男人一声声粗重的喘息。 他的裤子还穿着,只是被狐神大手大脚地推到大腿根处,将将露出浓密毛发包裹着的性器,就被她胡乱伸手抓住,回忆着闲来无事看过的艳情话本里的词句,有些生涩地上下动起来。 起初手心有些干涩,进行得不是很顺利,辛秘不得要领,抬头看霍坚,他也是一副忍痛的表情,完全没有刚刚他那样侍弄自己得到的反应要好。 辛秘有种奇怪的斗争心。她咬了咬唇,像自己刚刚做的那样重新伏向男人起伏的胸口,一点点地尝他味道,舌头、牙齿还有嘴唇都用上了,在他的下颌处细细啃咬。 霍坚发出模糊的喘息,他握着她腰肢的手收紧了,拧着眉来找她的嘴唇,被辛秘咬了一口下唇躲开了。 她碎碎地一连串咬他,含住凸起的喉结用了些力,就像捕捉猎物的猛兽一样研磨,微痛的感觉和口腔湿软的温度包裹着敏感的喉咙,作为武人的本能让他警惕,但作为男人的意识又让他沉沦,霍坚闷哼出声,忍不住去揉她的臀,似是要将自己所承受不了的快感都反哺给她。 手下的硬物很快有了反应,辛秘舔了舔又被她弄破的大鹗的眼睛,满意地发现手上那东西一点一点的,头部吐出清液。 有了润滑,她的动作顺畅了许多,细细白白的软嫩手指整个弯起,团着那硬挺的物事上下磨。 动作微微有些生涩,但她温暖的指腹捉在自己最丑陋的那处,仅仅只是这种快感就让霍坚呼吸局促,睁眼一看就是自己深色的性器在她白嫩手心里探出头来,在她虎口处流下淡淡晶亮的湿迹,接着又被温暖掌心彻底包握,柔滑紧湿,他情难自已,绷紧了腹部,呻吟出声。 男欢女爱本就是复杂而又暧昧的情感交融,辛秘一知半解,并不全懂。她吞了吞口水,悄悄缩了缩腿,有些疑惑。 为什么……明明现在是她在摸他,可腿心还有些酸软的那里,又偷偷地湿润了呢? 不论是腹部发亮的肌块,还是他微闭双眼投下的阴影,还是耳边断断续续的男性喘音……都让她呼吸一次比一次更急促,刚刚那种如坠云端的失重感褪去了,又涌上了淡淡的渴望。 她磨磨蹭蹭的,双腿并拢又分开,白腻大腿上悄然牵连开一抹银丝。 狐神不高兴:“……你舒服吗?” 她的嗓音黏黏糯糯的,没有了平时颐指气使的清亮,反而多了些撒娇般的抱怨,听起来让人心动不已。霍坚睁开眼睛,喘息着回答了她:“……嗯。” 狐神嘟了嘟嘴:“我又不舒服了。” 这是什么话……霍坚几乎要失笑,他不是在床上调情的好手,此时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浓情蜜意的话,他只是摇了摇头,唇边笑容淡不可察。 揉她臀的手向前伸,四指在她腿心处浅浅一处,果不其然又是满满一手蜜液。他没有多语,就着那处的柔腻打着圈按压隐秘穴口,缓慢地伸进一指。 异物入侵身体的感觉好奇妙……辛秘皱起了眉,下意识地缩紧身体,紧张地吸住它。 “您要放轻松,不然会受伤。” 他轻声告诉一知半解的辛秘,那根手指被温热滑腻的甬道吸吮不休,让他额上又薄薄出了一层汗,胯下硬物又激动地跳了跳。 手指硬韧,指腹还带着舞弄兵器磨出来的粗茧,摩擦在嫩肉上的感觉有些痛,但又不是单纯的痛,还带着些说不清的痒,那痒又不止留在皮肤上,好像一路痒进了骨子里。 他缓慢地在她柔软腿心里扩张,那根手指很快被刷上了一层水亮,辛秘咬着唇,被指腹茧子摩擦到敏感的穴肉,腰肢轻轻颤抖。 见她双眼蒙上水雾,霍坚尝试着又进了一指,两指并拢,浅浅地摩擦她的穴口。 刚被撑开时是有些痛的,狐神蹙了眉,从嗓子里发出不舒服的哼声,他便停留着没动,只是静静伏在那里,用大拇指细细按压着肉穴前方挺出来的红红肉珠,唤起熟悉的快感。 “唔……”她颤得更厉害了,有些跪立不住,下意识地抱紧男人的肩膀,却把自己更顺利地送到他掌心。 绵白腿心已经湿腻一片,他每一个进出都带出涓涓水液,打湿手掌和衣服,却已经无人在意了,小小杂物室内温度升高,男人的粗息、女人的娇吟,还有潺潺的水声,都在冲刷着两人的理智。 就这样试探了一会,她眉眼间已经没有了不适和疼痛,浑身的毛孔都仿佛被打开了,全然被那两根手指掌握着身体,他动得狠了,她便抖得像快要折断的花枝,而他轻柔抚慰时,她又叫得像无助的雏鸟。 湿漉漉的液体几乎流到膝盖,辛秘在纷乱的极乐中意识到他准备就这样再次让她高潮,一时有些急,啊呜一口咬住他裸露的肩膀,恨恨:“不要手……要、要你……” 腿心酥麻地就要跪不住,偏她执拗不已,腰肢乱动,不让他的手继续用力,白嫩双手胡乱地握住他在衣摆下张牙舞爪的性器,一定要拧腰吞下去。 霍坚嘴唇动了动,没有阻止她。 她腿心的柔嫩已经被玩弄成了充血的胭脂红,带着迷人的欲色,饱满嫩唇分开,在他灼热的性器头部磨啊磨,像贪玩的孩子吮糖葫芦,巨大的浪潮抨击着他的理智,男人最终还是低低问出了口:“……您会后悔吗?” 原来他还在担心这个。 辛秘气笑了,单手端起他的下颌,让他眼里只有自己张扬的面孔:“以后的事交给以后,但我辛秘,做事从不后悔。” 她就是这样任性妄为的神,爱欲其生,恨欲其死。 她就想与他,在这里,在此刻,酣畅淋漓地翻滚,丢下那些责任和枷锁,不管人还是神,放纵地爱,放纵地欲。 狐神缓缓地坐了下去,花穴被男人细致的扩张得很好,不管是湿润度还是肌肉放松度都很到位。她满足地吞下了胀大的头部,虽然难免有些微痛,但辛秘吃得通体舒畅,后背薄薄出了一层汗,脊骨传来阵阵酥麻。 男人的性器着实可观,方才她双手上下迭在一起,在移动时都会露出狰狞的头部,此时切身体会起来就更明显了。 她蹙着眉,找不到平衡,惊慌地抱着他的脖子,双腿颤颤,有些为难地半跪着。 硬热的粗物在体内一跳一跳的,青筋鼓动,狠狠地刮过紧咬的穴内嫩肉,几乎已经进到最深,花心深处都隐隐有了些被压迫的酸麻感,可分明臀下悬空,她还没完全吞下。 这跟她方才有气势的发言不相配啊! 辛秘咬牙,忍着那种饱胀的酥麻,试探着想要一鼓作气完全坐下去,可又吞了几分,最为胀大的头部在深处横冲直撞,可怕的挤压感顶着敏感花心,她又动不了了。 她不想示弱,咬着牙一声不吭,忍受着腿心传来的被挤压的酥软快感,但微颤的双腿骗不过人。 霍坚叹息了一声,双手在她腰上用力,温和地撑住了她,让她就保持在这个最舒服的极限深度。 然后他双臂肌肉绷起,微微用力,用一种缓慢但是不容拒绝的力道带着她上下起伏,柔软的穴肉咬着体内健硕硬物,滑腻的液体充分润泽,让每一寸摩擦都顺畅而炽热。 “唔嗯……”辛秘咬着唇,轻哼出声。 他好粗……几乎是肉贴肉地撑开了每一分皱褶,又强硬地用自己鼓动着的青筋擦过,最私密的摩擦带来的快感直冲脑颅,辛秘头昏脑胀,几乎连舌尖都颤抖起来。 他托着她,就像抱着一朵花,捧着一把玉,行最淫靡香艳之事。 ============== 还有!!!吃过瘾!!! 四十四只宝狐-狂与柔 痛意消失得很快,辛秘柳叶般的眉在被轻柔捧着颠簸了一小会之后就舒展开来,那种丝丝缕缕的纠缠快感从肉贴肉研磨的地方向四肢蔓延,她逐渐双腿又颤抖起来,但这次不是因为无力了。 霍坚见她眉头又笼起了淡淡皱褶,手上动作又放轻了一点,只托着她含着自己胀大头部,没有再挤压她深处的嫩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是刚觉得舒服啊! 辛秘不满地哼哼,他停在这里,让她穴口嫩肉有些被撕裂般的胀痛,深处刚刚被抵撞过的软肉又有些骤然失去依凭的空虚,于是她主动用了点力,向下坐了一点,吞得更深了。 “嗯——”颤动着的肉壁又被粗硬的性器重重刮过,她终于满足了,双颊酡红,细细叹息。 被挤压的酥软感也在这一刻同时传来,霍坚闷哼一声,手上失了些力,让她进得更深了几分。 偏偏这样没有章法的刺激最让人受不住,辛秘几乎是瞬间腰整个软掉,红嫩的唇露出糯米白的牙,咬着自己下唇呻吟出声。 霍坚没再出声了,他轻喘一口气,扶着她的腰身,任她酣畅淋漓地在自己身上起伏。 这种姿势本就进得深撞得狠,两人还都是没体会过鱼水之欢的雏儿,只摩擦了几下就渐入佳境,辛秘下意识地将双手都攀上他的脖颈,细长颈项后仰,双目紧闭感受着下身软肉被粗暴挤开的快感。 她的墨黑长发纷散而开,垂垂荡荡,扫过男人钳在她腰上臀上的手臂,让他一路痒到心底。 湿滑的体液润泽了剧烈摩擦的相贴嫩肉,也流了出来,一点点沾湿他的下腹,让那处毛发变得晶亮一片,杂乱擦过她分开的饱满贝肉,又是细细碎碎的快感。 时至深秋,月红楼里已经烧起了暖盆,这个杂物间里虽然没有放,却也被周遭房间渡过来的热气渲得一片暖融融,辛秘赤裸着身体也半分不觉得冷。 还有点热。 一次坐得狠了,弹滑臀肉在他腿根轻碰,竟误打误撞全吃了进去,顿时花心酸软汁水横流,肉与肉碰撞的部位拍得水花四溅,发出粘稠又清脆的击打声。 “嗯嗯……”又是酸又是麻,还有说不出的快慰,辛秘腰肢颤颤,眉眼间透露出几分因情欲而脆弱的美艳。 一滴晶莹的汗珠从天鹅般修长的颈项滑下,静默无声地滑过黄金璎珞项圈,滑过深陷的锁骨,一路流入双乳中间嫩滑的皮肤,留下一道湿湿的痕迹。 她半跪着,柔软胸乳本就在他面前上下跳动,此时更有这样香艳的一幕,他难以控制,双眸锁着那处水珠攀过她柔凉皮肤。 霍坚抿唇,有些着魔般地凑上前,以舌卷走了那滴晶莹。 辛秘轻喘,在他颈后的手下意识地收拢,有些紧张地扯住他扎高的长发。 但她没有说不。 霍坚于是没有再退开,他用粗糙火热的舌面整个舔过她颤动的胸乳,像是吃到了牛乳或是什么极弹极滑的美味,大口大口地吞咽,间或有些失控地用牙齿轻咬。 舌尖顶着在口腔里存在感鲜明的小果裹吮,让它愈发肿大,耳边是狐神咿咿呀呀的轻哼,她的手像是挣扎,又像是鼓励,指甲在他耳后刮过,几乎让他后脑一阵阵发麻。 他便发了狠,不再温柔托举,而是换了抓握的姿势,牢牢钳制着她细软的腰身。在她每一次抬腿向上时带着她起身,只留温暖的小穴恋恋不舍吸吮着他涨大的头部,又在她受不了向下坐时猛地发力,连带着下腹一起用力,让自己完全进入她,感受那种被火热吮吸的快感。 “唔!”就这样整根没入又整根而出的大力攻伐下,没接几下,辛秘就率先求饶了。 “轻点……轻点!” 他太用力了……掐她腰的手像是要将她融化,每一次拔出又只留下最粗的部位卡着她紧窄穴口,左突右撞地摩擦着穴口敏感嫩肉,她又是难受又是抵挡不住的快慰,想要回到刚刚被自己掌控的局面,慌忙就要坐下,躲开这种要被撑开的感觉,可向下坐也不好受,他不再像开始那样缓慢温柔地托着她了。 男人久经沙场,腰腹力量足够迎上她,再加上他在她腰部的双手,足以让每一次下落都发出“啪”的黏脆声响。 粗壮性器已经完全充血勃起,表面因为主人的血脉贲张而跳动着粗硕青筋,这长相吓人的坏东西即使温柔地在她穴里辗转,也时时带着要将她撑开的威胁,又何况此时凶猛地一撞到底,不仅花心被顶得酸酸颤颤,下意识紧咬的肉壁也被刮得酥麻不已,怎么缩都逃不开,反而被磨擦得更重,又是痛又是纷乱的快意狂乱席卷。 娇嫩的肉瓣撞得发红,硬硬凸起的小阴蒂一次又一次狠狠磨上他硬邦邦的下腹肌肉,又被浓密毛发团卷着抽拉,过电般的快感战栗传来。 更不要说他还像猛兽吞噬一样啃咬着她胸前软肉,将两团白嫩咬得晶亮红肿,牙印迭手印,即使都没有太过用力,也足以让辛秘惊喘阵阵,小穴里一阵又一阵紧缩了。 很快她就出不了声了,面上露出又是痛苦又是欢愉的神色,双臂颤抖着揽紧霍坚脖颈,嘴里只剩下不成词句的呻吟。 ……原、原来情欲就是这般,既想让他停下来,又想让他更用力一点的,折磨人的感觉啊。 她快要崩断的凌乱理智胡思乱想着,双腿再也跪不住,膝盖一软就跌坐下去,被男人干脆整个抱起,像抱着小孩一样,由他来控制速度与力道。 腿心被撞得酸麻颤抖,勾心的痒几乎让她不能呼吸,辛秘艰难地小口喘息着,整个人都被揽抱在他膝上,剧烈颠簸。 整个杂物室内只剩下“啪”“啪”的急促碰撞声,她腿根发红,但也感觉不到什么痛感了,全副心神都被下身作乱的性器占据,下意识地咬紧穴肉,想将它推挤出去,却只让酣畅淋漓进出的男人更加热血沸腾,从喉咙里发出粗哑声响,像是要将她吞掉一样胡乱咬她的肩膀。 最后的时候他干脆仗着辛秘被做的软了骨头,身体柔韧性也好,将她一腿抬起搭在自己肩头,几乎将整个人都打开了,任他肆意攻伐。 辛秘某一瞬间是反应过来这个人太冒犯了的,但也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她就被腿心处无穷的火焰烧灼得意识全无,昏昏沉沉地哼唧着,整个人软趴趴地靠在他胸膛上,随着身下的抛送柔软的胸乳在他胸前柔柔擦过。 后背心又淌出了一层汗,她又是冷又是热,明明灭灭的视野里只有那只大鹗,在霍坚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丑陋地张着翅,她想撕裂它,可手脚皆软,没有力气,只能无措地抓破他的胸膛。 异样的、好像要使灵魂都颤抖起来的感觉从两人交磨的部位升腾而起,辛秘不安辗转,黑发在他胸前揉蹭得散乱,她眼角噙着湿润,无助地仰脸去看霍坚。 分明他才是拉她堕入情欲深渊的人,可在边缘快要坠落时,她却只想让他抱紧自己。 霍坚看出她目中惶惑,单手收拢她的后背,将她整个拥入怀中,低头去吻她。 灼热的呼吸唇舌交缠,她呜咽出声,用尖利的牙齿反咬回去,咬破他的舌尖嘴角,血丝融化在口津之间,又被不知道是谁吞下,她咬他,他也反过来用力勾缠她。 他们剧烈地拥吻,牙齿碰撞出声,晶亮的银丝来不及吞咽,沿着她小巧的下颌滑落,未出口的呻吟被吞进肚子里,只余静谧的呼吸和交缠碰撞的水声。 坠落的瞬间辛秘几乎整个人都瘫软下去,双唇抖动着,无声尖叫,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她身体痉挛,双手无助抠挖都是空空如也,那一刻仿佛升高到极乐世界,又仿佛坠入阿鼻地狱。 霍坚扣住了她颤抖的手,十指相扣。 她细细呜咽着,模糊睁眼,仿佛看到他胸前的恶鸟燃烧殆尽。 被她这样疯狂吸吮,霍坚也皱着眉,最后冲刺了十来下,猛地将自己拔出,怒涨性器弹跳着,抵在她绵白小腹,饱饱射出汁液。 那白浆粘稠微凉,辛秘打了个哆嗦,无力地蜷缩在他胸口,看着那团白浊浓稠滑落,滑过自己还在抽搐的穴口,交汇在本就湿的一塌糊涂的臀下。 霍坚也有些气喘,理顺之后双手拥紧了她,细心替她揉着小腹,缓解初次交欢的酸软不适:“……您还好吗?我方才……有些失控了。” 虽说已经极力克制自己了,但到底是中了药的,做到最后的时候他烧得有些难以自控。 狐神挑剔地享受着男人的服务,蜷了蜷腿,用赤裸的脚趾勾他大腿。 “嗯,还需要进步。”她娇娇的,带着一贯的高傲。 “不过也还不错,我很满意。”她话锋一转,手指在他硬涨的男性乳头上点了点:“以后你也要这样满足我。” “……”霍坚张了张嘴,有心想说这本是那杯酒的意外。 但他明白自己的欲望,也无法否认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男人苦笑一声:“好。” 便让他陪神明在这世间荒唐一场吧。 ========== 感受到我以后也想炖肉的迫切了吗 五十五只宝狐-密与谋 狂乱过后,清扫战场变成了一件大麻烦。 辛秘的内衫还好,但长袍被两人踩在脚下一阵辗转,早就皱得无法见人。霍坚从地上捡起那件上好的布料仔细看看,湿漉漉的痕迹混杂着脏兮兮的脚印,他颇为头痛,将这件破烂的外衫卷了卷,丢在一旁清理出来的脏布堆上。 起身将自己身上被指甲划得开线又湿哒哒的里衫也脱了下来,裸露出精壮的脊背,他光着上身,将那一大团布料打包好。 一起身,与狐神贼兮兮的眼神对上了。 “……” 她只穿着贴身的小衣,藕白的肩颈和一双修长玉腿大咧咧地暴露着,只粗粗裹着他尚且完好的外袍,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霍坚心知自己狼狈打扫战场的模样又愉悦了这位吃饱喝足的神明,心下无奈,无声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去擦拭木质架子。 男人的肩背肌肉清晰漂亮,肩宽腰细,脊椎处有一道深深的线,饱满蓬勃的肌肉匀称附着其上,随着双臂的动作拉成一道流畅的起伏。 辛秘笑嘻嘻地看着他忙碌动作,起了点玩心。 后腰一凉,霍坚下意识收缩了后背肌肉,听到她的吃吃笑声才明白过来。 他放下手里的布料,转身回来,把狐神那只调皮的小脚丫握在手里,触手果然是冰冰凉凉的,“您把衣服穿好吧。” 虽然月红楼里温度不低,但两人都刚出了汗,此刻手掌里的绵绵小脚也是凉乎乎的,好像攥着一团凉凉的年糕,他担心辛秘会受寒。 辛秘哼唧了一会,裹着他的袍子窝在干净的布料堆上,黏糊糊地撒娇:“……你帮我穿。” ——狐神吃饱了一向都很好说话,此时也算是另一种角度的吃饱了吧。 很少这样直面可怜巴巴的娇娇狐狸,霍坚完全抵挡不住这记直球,手足无措地呆了一会,坑坑巴巴地就要搬出万能借口:“……这,这于……” “别说于理不合了。”辛秘面上瞪眼睛假装不高兴,其实非常放松且有兴趣地逗弄他:“方才抱着我不放的时候早就不合了。” “……”霍坚面红耳赤又无法反抗,抿了抿嘴,还是听命上前一步,生疏地扯起衣袖,想让她套进去。 一个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穿衣服,此刻又面对着这样肤如凝脂面如桃花的尤物,另一个又存心不让他好过,一会缩手,一会拱肩膀,总之就是不肯老老实实配合,见他双眼直勾勾看着一边,不敢直视自己松松垮垮的胸口,干脆手上用力,让自己内衫咻地滑落一角,整个肩膀都露了出来。 霍坚耳朵又红了。 他有些僵硬地和辛秘你来我往地小小闹腾了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强行伸手按住她,有些粗鲁地将袖子给她套好。 虽然又被冒犯了,但辛秘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因为又一次打破霍坚那种惯常的沉默面孔而感到兴奋,吃吃笑着懒懒散散伸手让他给自己系带子。 只是,两人没玩多久,只系好了第一道衣扣,门外就传来了声响。 “……”霍坚先听到,手上轻轻用了些力,抵住了辛秘笑嘻嘻的唇。 很快她也听到了,有要紧事的时候她多半不耍小性子的,现下也不乱动乱扭了,眉眼敛起,方才那个泼皮无赖的小流氓又变回了端庄聪慧的女郎。 门外的动静不大,不是之前来来回回一直巡逻的杂乱脚步声,听起来只有两人错落的步伐。 “……你也太过妄为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声音率先响起,距杂物间很近,应该就在不远处的走廊上,主人已经控制音量了,但因为太过生气,嗓音还是传到了这边:“竟然趁我没注意你犯下这种错事,这要如何是好,气煞我也!” 辛秘听出来了,这是此行作为主要招待人的那个唐家长老的声音。 他这是在骂谁,是给她下药这件事吗?莫非……这人还不知情? 嗅到了窝里反气息的神明来劲儿了,她被霍坚粗指盖着的红唇弯了弯,是细微丝滑的碰触,霍坚也低头看了看她,正好看到她这一抹又坏又美的笑,愣了愣,好不容易才继续将心神放在门外对话上去。 那长老骂了许久,累得直喘气,这才听到另一方的声音又懊恼又不甘地响起了:“叔公莫要骂我,我也是为我们这一支好!” 果然是那个唐行卓,辛秘饶有兴致地继续听下去。 “您有所不知,那个嫡系商人是个女子!身为女子,却能独揽一支商队,虽然此次来没有带队,但既然都来拜见了,家神还要我们行个方便,那定然以后都是她统管这条商路的了!” 他狂妄的声音句句刺耳:“若是她饮下那杯酒,那我大可在这里便与她做了夫妻!到时候,唐行简那一支还不是任我们捏扁搓圆!” 霍坚目色沉沉,冰冷地看着门外,似乎透过严丝合缝的木门看到那个卑鄙小人的面孔。 辛秘倒是有些惊奇,竟然只是想和她联姻?用来拉拢辛家势力? 倒不是说这个方法没用,但……就只是如此?与他们身负的天下、宝藏、龙椅一任来比,这些家族里派系倾轧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就仿佛身怀巨宝赶夜路,遇到劫道之人,却只被抢走了怀里的一包干粮。 更何况,那唐行卓身边还跟着心怀鬼胎的张瑞呢,他可是从唐氏之外就别有图谋跟进来的,既然费了这么多力气,又为何看着唐行卓这样愚鲁行事? 她眨巴眨巴眼睛,继续听下去。 门外那位唐长老气得不轻,又骂了唐行卓一番,留下“若找不到那女商,你便给我收拾东西去别院住着吧”的狠话,笃笃笃地离开了。 剩下的人恼怒地踢了一脚栏杆。 “你看看你,出的是什么鬼主意!”他又忽地发话了,这走廊上竟然还有一直没有出声,脚步也轻不可闻的第叁个人。 唐行卓心情恶劣,口不择言:“到底是乡下来的泥腿子,知道点小消息,却也成不了大事。我早说让那女商饮下行春散成了好事,你偏不,还让她的护卫代了酒,现在好了,那护卫神通了得,带着女商飞了,你又让我如何交代!?” ……哟,她知道这第叁个人是谁了。 果不其然,那个熟悉的,带着点笑意和痞气的男声响起了:“属下早劝过您,不该对她使这种下作手段的。” 即使他们一方的计策失效,手段落空,他的声音也仍然温文尔雅不急不徐。 唐行卓就不同了,他被下属教训般的语气彻底激怒:“下作?我竟不知你是个圣人?若真的光风霁月,又何必千里迢迢来投奔我,告诉我那女商的地位,到底不还是别有所图?” …… 这二人一个像是火药桶,一个像是潮湿木柴,根本点不出火苗,只冒了一阵似乎有些危机的黑烟,就没了声息。 辛秘倒是还想再听一会,奈何唐行卓气哼哼地挥袖走了,留下的那个人鞋跟敲了敲地面发出了一点点声响,然后他叹了口气:“小生真是惭愧,竟害得大人如此。” 然后他也走掉了。 辛秘对这种有些小坏水的人一向是有些好奇的,她安然地窝在霍坚怀里,半靠着柔软的布料,眼珠一转一转,有些思索。 霍坚回头看到她的表情,知道她在思考那个张瑞,不知怎么有些不悦:“……他是在装模作样罢了,以他的武功造诣,必然早就发现杂物间里的呼吸,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您听的。” “我知道。”狐神修长玉白指尖点着自己的下唇,心不在焉地回答他:“他最后那句话也是说给我的,而不是给他那个主公道歉。” “……”一直在意这厮装正人君子的霍坚这才想起张瑞最后留下那句话,虽然那个距离上他的声音是一定能被唐行卓听到的,但……辛秘应当猜的没错,那该死的张瑞应当还真是特意对门里辛秘说的。 他皱起眉,更瞧不上这人了。 武学没有高低贵贱,即使身法诡谲了些,只要他是个君子,便是值得他霍坚结交的人物。但这张瑞来历不明,目的不明,跟在他们身边,还掺和到唐氏与辛氏的事务中,即使他口口声声说着不想对狐神使手段,但也确实是他将辛秘的女子身份传了出去,这才招来祸患,让他们二人陷入被动……咳。 脑中一乱,他慌忙把纷乱错杂的想法丢出去。 一低头发现辛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神了,黑得发亮的双眸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表情一会儿一变,手指又轻又软地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划。 “你在想什么?”他不敢追问狐神的想法,但辛秘探究他的内心时可毫无畏惧。 偏他还不想反抗。 霍坚吭巴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张瑞对您别有所图。” 美艳的神明忽地笑了:“我可是神,即使不是神,也是有权有财有貌的天之骄子,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被人所图的,这就是人世间,不是天上琼宫。” 霍坚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她。 然后自称是神的女子捧着他的脸,“叭”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这呆子,担心她的样子还真可爱。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四十六只宝狐-窥与逗 最后辛秘是被霍坚抱着,直接沿着墙根蹿出来的。 宴席散去,宾客们各自告辞,只有唐氏的几个主心骨和犯了事的唐行卓留下来,一遍又一遍派亲兵搜查着整座月红楼。 为了不被抓住或是看到此刻不是很体面的样子,霍坚只能像入室行窃的蟊贼,或是什么偷香窃玉的采花贼一样,抱着裹着他外衫的辛秘,一路躲藏。 他一路沉着脸,不说话。 辛秘也少见地不说话,双手揽着他的脖颈,乖乖地伏在他肩上,时不时带着笑意看他一眼。 “……”霍坚知道她在笑什么。 明明前不久才耳鬓厮磨,唇舌交依过,可他刚刚被辛秘突然不带情欲,只带着某种纯然的喜悦地啄了一口,几乎是瞬间……就整个人都红了。 真的是整个人,从脸颊红到耳朵,然后那种滚烫深沉的色泽一路从脖子向下蔓延,就连他赤裸的胸口似乎都带上了艳色。 辛秘:“……”意外,她这次其实不是想调戏霍坚让他失态来着。 而且霍坚还承担着主要逃跑大任,她憋了憋,很辛苦地把嘲笑的话咽回去,假装没看到他疯狂游移的瞳孔,让他把心态摆稳。 两人很有默契地分开,快手快脚地收拾好残局,找了个唐氏私兵搜查间隙的空子,直接开门闪了出来。 接着他信手一挥,将那包沾上不明液体,又裹着杂物间里一些沉重镇纸的大堆布料丢到走廊前的水潭里,那些纠缠作一团的布匹们沉沉浮浮,消失在深绿的水色里,彻底毁尸灭迹。 月红楼很大,一层大堂和远离雅室的后间几乎没怎么被前室的骚动影响到,汀汀淙淙的乐器声在脂粉混合酒香的古怪气息中袅袅娜娜传来,是柔软化开月色的旖旎。 想要休息也简单,随便找个小厮开一间休息室便是,或是干脆从后院翻出月红楼,随便找个附近的酒店休憩一下。 但两人毕竟衣衫不整,夜色也晚了,凉风阵阵,辛秘裸露在外的脚踝擦在他手腕处,有些失温的冰冷。 于是霍坚干脆利落,打晕了一个醉醺醺的商人和娇笑着扶着他的舞娘,直接鸠占鹊巢。 接着辛秘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换上干净柔软的内衫,她满足地扑倒在床上,打了个滚,钻进锦被里。 霍坚在她出来之后也去洗漱了,这人行军多年,洗澡一向很快,之前他们流落在外,寥寥几次沐浴时,霍坚每次都是一小会就披散着湿润长发匆匆出来,连衣服都换好了。 辛秘起初没有在意,毕竟沾了些体液,也许他要好好洗一洗呢?方才她肚子和腿根的各处滑腻痕迹也揉搓了许久。 结果她在外面吃了两块点心,一杯茶,伏在卧床上等得都要困了,净房里还是水声哗啦响个不停。 “……”狐神有些疑惑地看了那边一眼,烛火透过特意做的薄透的窗纸映出,里面风平浪静,不像有什么变故。 不会是累晕过去了吧? 一个有些荒谬的猜想从她脑子里浮出,她下意识地甩甩头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但咬了咬唇,又实在是好奇这人怎么了。 反正也没事做,大晚上的有什么计划也得明天再动手脚了。她小声地掀开被子从床上翻下去,赤裸的脚趾在柔软毛毯上还没触到,便有些嫌弃地收了回去。 谁知道这毛毯多久洗一次啊。 她伸直了腿,没发出一点声音,小心翼翼地把提供给客人的软底便鞋跻来,只着一身桃红中衣摸下了床。 软毯和便鞋吸走了声音,让她的每一个步伐都像警觉的狐狸在靠近自己中意的麻雀一样,稳而无声。 净房依然水声潺潺,滴答而落,霍坚没有发现她的靠近。 狐神眯了眼睛,唇角勾起,心跳压得又低又缓,整个人都融入了昏黄静谧的烛影,一步、又一步,一点点地走近了净房。 毕竟是花楼里的卧房,这净房做的雅致又透着一股隐晦的暧昧。 方才她泡在浴盆里的时候就发现了,净房里的烛台相当多,高低错落地竖在角落里,将整个房间照得明亮无比,几乎要比外间卧房还亮了。 此刻她凑到近前,终于意识到了这种设计的用途。 不管是薄到透光,凑近了可以看到里面人躯体剪影的窗纸,还是里面高低错落的烛火,原来都是为了方便在外……偷窥。 辛秘有一瞬间紧张的失语,抿了抿唇,愣愣地看着屋内的人影。 淡淡的、杂乱的男人的喘息,在水声淅沥中交错传来,几乎微不可闻,但偏偏在她耳中放大了无数倍,混合着骤然变得鼓噪的心跳声,让她一时惊愕,从那种无声无息的状态中跌出来了。 “……!”里面的水声猛地一滞。 她被发现了。 辛秘忽地退后了一步,几乎紧张地要跳起来,活了这么久,从活泼懵懂的小兽一直到现在沉稳骄傲的神明,她还是第一次感到这样贴近于心虚的慌乱。 于是她下意识地转头逃跑了。 脚步顾不得遮掩,在地毯上撞击出声,她慌不择路地扑回床上,一整个钻进被子里,脸颊烧烫,心跳聒噪不休。 随着刚刚那种让她沉浸于潜伏的好奇和刺激感褪去,久违的理智又回到了脑海里。辛秘瞪大眼睛,懊恼得几乎要抓破床单。 啊啊啊!干嘛要凑过去看他洗澡!明明在外面问一声了结的事情,她当时是色欲熏心吗为什么偷偷摸摸蹭过去啊! 还有为什么自己要逃跑啊!还是这种丢脸的夹着尾巴逃跑,不、不就是偷看他洗澡,还发现他在干那事吗?不管怎么都该是霍坚丢脸的吧,她难道不应该站在窗外嘲笑他?为什么反倒现在脸热心跳的是她啊。 她在被子里一会儿恼怒一会儿窘迫,指甲抓得床单“唰唰”响,最终还是骄傲跋扈的那一面占了上风,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被子一掀,怒瞪那边已经湿淋淋站出来的男人。 “……”霍坚沉默地看着她,腮帮子鼓鼓地咬着牙,神色也是无奈混合着窘迫,原本是在拧眉看向她,可真的与狐神亮亮的眼睛对上,他又率先败下阵来,扭开了头。 ——他脸比辛秘还红。 房间里一阵该死的静谧。 辛秘干咳了一声,率先发难:“你药性还没过吗?” “咳!”霍坚没料到她这么直白,目瞪口呆地抬头,蜜棕的肤色又黑了一个度。 他表情太过无措,辛秘反而找回了平日里欺压弱小的手感,方才一直盘旋在喉咙口让她坐立难安的窘迫终于咽下了一些,刁钻的神明用强有力的语言向他开炮:“我是听到你有声音,才好心去看看你欸。” 她头发被揉蹭得散乱蓬松,像什么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只有一张莹白小脸生嫩露出,脸颊还带着残余的红,偏偏神情已经是不怀好意的娇艳,双眸又黑又亮,刻意在他下腹打转。 霍坚:“……” 他手足无措。 分明出来的时候已经慌忙穿好了衣物,现在就连腰带上的结都是系得妥妥贴贴的,但被恶劣的狐神这样调戏,他下意识地弓了弓腰,小腹收缩。 这样的动作,让他还剑拔弩张的那处摩擦到了衣料,又是一阵难言的不适。 药性……确实是还没过的,那唐行卓手段阴私,下的剂量不小,只在杂物室里胡天胡地那一场略略解了些馋,这才勉强压下翻涌的血气,带着她出逃。 可刚刚回到安全的环境,泡在热水里,一点点洗去那些她留下的痕迹,一低头便能看到胸口、手臂那些细细碎碎的齿痕和爪印……那些纷乱的、绵软的,像是被吞没又像是被救赎的坠落快感便在脑海里重新浮现。 仍在躁动的血脉不甘寂静,重新鼓噪起来。 他没有办法,甚至还要与狐神同处一室,只好伸手下去,想快些解决麻烦。 偏偏刚进入状态,辛秘就凑了过来,还被她看到了。 霍坚咬牙,第一次不想回答她。着实是太羞耻了,还有点被逼出来的火气,他闭了闭眼,不想出声。 偏狐神还在撩拨他:“哦?你说话呀,不说话吗?” 她笑嘻嘻的,完全找回了刚刚被丢到脑后的从容:“我还没问你呢,你处理完了吗?” 这段声音甜脆,带着些沐浴后湿漉漉的媚,偏偏内容恶劣得像是在挑衅了:“……那,还挺快的嘛。” 霍坚沉默转头,死死地看着她。 他惯常没什么表情,可此时竟有些隐约的阴森了。辛秘顿了顿,笑容浅了几分:“……看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她有些不确定地去揣测他的表情,又觉得自己多心。 ——反正这老好人,怎么会生气欸。 但她忘记了,这男人的眼中曾如伏恶鬼。 ======== 首-发:po18.vip「po1⒏υip」 四十七只宝狐-推与尝 霍坚的手臂沉沉撑在床面,将柔软的布料压得下陷。 怦怦—— 辛秘下意识抚着心口,双腿微微蜷缩。 他直直地看着她,目光晦涩,双唇紧抿,额上有一滴晶亮的水珠,不知是从湿发上滚落的,还是热烫的汗水。 “你……”她想斥责他,却被那昏黑粘稠的神色重重包裹,丝丝缕缕绕紧,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然喑哑,辛秘咬了唇,谨慎地盯着缓缓俯身下来的男人。 这还是他第一次迎着她的目光,不躲不闪。 “您屡次为难于我,不就是想看我气急败坏的模样吗?”他锁着她,神色如同猎隼猛兽,眉弓落下沉沉的阴影。 说着气急败坏,可你现在一副杀神样子,哪里气急败坏了啊。 辛秘被他看得不自在,向后缩了缩,原本惬意伸展的双腿向后弯曲,离他更远了一些。 她咬唇,从方才的愣怔中艰难回神,尝试着重新夺回主导地位,不悦瞪他:“若我说是呢?” 但这一眼没有了平日里娇纵的颐指气使,反倒有种惴惴不安的揣测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瞳里明晃晃地写着警惕,眼风在他身上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圈儿,在他肌肉虬张的手臂上一滚,最后又回到他直勾勾的目色里。 “……”霍坚抿唇不语,他睫毛本身就是浓黑的,再加上眼窝深遂眉骨高耸,此时双目下的阴影几乎让他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了。 男人颌角动了,一下轻轻的突起,被辛秘警觉地发现。 ——他舔了下后牙。 接着他直视着逐渐扬起眉毛冷淡面容被打破的狐神,左臂向前抬,膝盖也跟着向前一挪,半跻着的鞋子“哒”地落地,整个人上了床。 分明是四肢撑着床膝行,有些卑微的兽般爬行姿势,偏偏他目色冷凝,死死地锁着她挂上惊慌的黑眸,衣领随着姿势散开迤落,只被腰间系带粗粗拢住,裸露出筋肉强悍的胸膛,随着移动起伏。 那只凶恶的大鹗眼上还带着伤,半遮在衣领之间,也沉默着逼近了她。 “……”兽类的本性告诉辛秘,在这种更近似于肉食动物对峙的时刻,她一步都不能退,不可示弱,否则便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 然而他身上似乎裹挟着无穷的热力,烧灼着她的面孔、她面向他的胸脯,随着每一次呼吸进入她的身体,又搅乱她的心跳,让她变得软弱无力。 狐神捏紧了身下的被子,雪白贝齿咬紧下唇,让那唇瓣绽出花一样的色泽。 逼近她的野兽自然而然地,视线一转,棕褐色的眼珠映着烛光,锁定她肉嫩的嘴唇。 他已经很近了。 床只有那么大,辛秘强作镇定地靠坐在床头,后背离雕花木栏还有一点距离,而霍坚本身就身形健硕,他一个人躺在这张床上都不能说多宽裕,此时只不过缓之又缓地膝行了几步,手掌便已经险些触到她藏在被子下的双腿。 因此他抬手摸她嘴唇时,辛秘根本无处可躲。 灼热的、些微粗糙的手指在下唇上滑过,轻轻启开她紧合的齿列,让那柔糯的嫩肉不再受疼。 辛秘惊喘,下意识地动了。 她向后挪蹭了一步,在这场凶兽的对峙之间率先退让,露出了脆弱的喉咙。 ——接着被毫不留情地咬住。 身为猛兽,在面对露怯的对手时,他只会本能地露出獠牙,饮血食骨。 霍坚的手没有收回,轻轻夹了一下她弹性的下唇,就顺着尖俏下颌向下,捉住她的脖颈。 然后他就用这样荒唐而无礼的姿势,去吻她。 “唔唔……!”辛秘颈项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握着,下意识地就要反抗,躲避,甚至扑上去厮打。 但他竟然比她更凶狠。 逃跑?绝对逃不开的,霍坚更进一步,另一手抚上她长发披散的后脑,更深更重地吻下去。咬他?好啊,鲜血的腥涩之气逐渐在唇舌间弥漫开,他毫不在意舌头的刺痛,执拗地纠缠过去,要让她也一同品尝。 后颈凸起的骨节被一块一块摸过,他的食指抵着最尖的那块细骨,无声地揉捏,似是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可分明他又在那样凶猛地掠夺。 辛秘扯乱了他的衣物,掀开被褥,手脚并用地推他,长发散乱地遮掩视线,甚至被卷入濡湿的唇间,一同纠缠。 “咚——” 她细骨伶仃的后背终于还是碰上了雕花刻木的床栏,一退再退,溃不成军。 霍坚放开了她。 在方才狂乱的吻中,他一直睁着眼睛,琥珀色双眸直勾勾地看着她酡红的脸颊,此时仍是如此。 他看着她,带着喘,面上没有表情,像是压抑着风暴的乌云。 “……如您所愿,我气急败坏了。”男人更进一步,手掌隔着薄薄一层中衣,扶上她绻缩的小腿。 “您要推开我吗?” 床幔摇晃轻荡,丁香色的帐子被放下,雪白床褥凌乱散开,隐约的抽吸和叹惋都淹没在重迭罗帐之中。 推开他吗?当然不。 在他一反常态,火热地吻上来,她无措向后退却时,刚被喂饱的花穴已经颤颤紧缩,滴落热液。 紧张、惊慌和一丝丝浅淡的恐惧,反而让辛秘感到面对捕食者时的刺激,仿佛浑身血液都在加速流淌,甚至亢奋到战栗。 她被粗糙有力的手掌翻过去,紧张地攥紧面前软枕,这种仿佛兽类天生本能的交合姿势令她后脑一阵阵酥麻,又带着些任人宰割的恐惧。 中衣被一寸寸剥落,桃红的色泽轻薄一片,随意垂落在雪白腰际,玲珑的骨,削薄的肩,手下一握都是凝脂般的软滑,像是捧着微凉的脂膏,霍坚叹息,将那些礼义廉耻丢到脑后,俯身去吮吻。 他舌尖轻轻一触,精致的蝴蝶骨便受惊般地弓起,泼墨长发鸦鸦扫过,被他一只手握住了旋转,牢牢缠在手腕处。 男子的衣物要解开太简单不过,叁下五除二就丢到帐外,辛秘喉咙里细细呜咽着回头望他,正巧看到他赤裸身体的瞬间,在明亮烛火下的矫健身躯紧绷结实,伤疤累累,尽是狂野的性感。 她几乎软了身体,被他撑着腰腹一拉扯,那条轻薄柔软、才刚穿上不久就被打湿了的亵裤便又脱离了身体。 辛秘腰细而臀翘,身体曲线堪称玲珑火辣,此时伏在身下的样子几乎可以让每个男子眼热。 霍坚亦是。 他彻底投身进入这一场混沌的乱局,化身只追寻本能的野兽,撕咬着唇下鲜嫩的猎物。 才被疼爱过的腿心肉瓣还是微肿的,透着水红的湿润色泽,在刚刚的狭昵中已经做好了准备,湿哒哒的液滴就在他直勾勾的视线里含羞冒头,沿着雪白腿根逶迤而落。 他对于女人的身体,虽没上过手,但总是听说过许多花式的。 此时放开手脚折腾,他在紧张陌生之余,逐渐回想起了一招半式,犹豫了一番,还是脑子里被激出的火气占了上风。 辛秘瑟缩地伏在床上,双腿间一片空荡,寒凉的空气让她脊背浮起细小的颗粒。 她等待着,半是颤抖半是难耐,可霍坚将她衣服脱掉之后,只是胡乱揉了两把雪白臀肉就停了手,半晌没有动作。 于是她咬着唇,努力撑起身体向后看去。 “啊——” 支起到一半的双臂瞬间脱力,狐神重重倒回柔软床褥之上,雪白脖颈仰起,失声轻叫,似痛似喜。 “你、你怎能……”怎能用嘴……? 男人重重地吮了一口,只用唇舌下的动作回答。 辛秘跪伏着,他用手臂托了她的腿,让她彻底送到他唇边来。眼前稚嫩粉红的穴肉已经湿润得很好了,像一张无辜的小嘴,张张合合,透明的水液随着它每一次无助翕合涌出,顺着滑腻腿肉汩汩而流,早就湿的不成样子。 她的味道也很浅淡,轻而易举勾起男人的欲念。 霍坚笨拙地用粗糙舌面在她穴口之上来回摩擦,那两团颤颤的嫩肉被他勾起又松开,肿得不成样子,他便又伸直舌,试探地闯入。 软肉紧缩,像是推拒,可她娇呼的声音分明充满了快乐。 于是他没有停下来,一次又一次地,用自己火热的舌去品尝神明最娇贵之处,啜吸她无助洒落的花液,也被丝绒柔滑的嫩肉反过来咬嚼,兴到浓时,还含了那细嫩的小瓣,用牙齿轻咬。 辛秘不让,雪臀摇摆,妄图逃脱,偏生这淫靡的姿态更激起男人的兴致,他发了狠,干脆双手架高她腿根,在那里留下微红的指印。 饱满的腿心像鼓鼓的雪白馒头,被他舔舐得张开,湿润穴口的前端藏着一颗小小红红的肉珠,正半睡半醒地微硬着,在软肉间悄悄露头。 霍坚知道这里是什么。 他伸舌,舌尖笔直地抵着那小巧珍珠,用力打转。 “嗯呀——!”几乎是一瞬间就软了腰,双腿酸软得要跌落,又被他牢牢把控,辛秘胡乱张口咬住脸下的软枕,过载的快感让她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怎么、怎么这么会啊? 她纷纷乱乱地想着,痉挛着,模模糊糊回忆起很久以前,他们刚踏上旅途时,她曾为难过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让他给自己一首接一首地唱艳曲儿。 那些香艳的歌词在此刻一句一句地从记忆里冒出来,与身下缠绵不休的湿软快感交织着,让她沉沦。 =========== 前面的flag,十八摸报复,基本达成! 我真的很喜欢写口活惹,每本都有! 四十八只宝狐-吸与舔 凡人的身体真是……无用。 辛秘抵不过下身隐隐传来的酥麻,难过地几乎咬破嘴唇,口中溢出胡乱呻吟,在他一次又一次舌面重舔之下颤抖着想要逃开。 但那颗蜷缩的小珍珠已经被蹂躏得彻底肿起,指甲轻轻一刮,舌尖软软一触都是尖锐到全身战栗的快感,又哪里受得住他将舌头用力绷直抵着它转? 不用他握她腿根的双手发力,她自己就已经溃不成军,几乎要瘫软在床上。 霍坚下颌都被打湿了,所幸因为要赴宴特意处理过的下巴没有胡茬,刮得干干净净,不然辛秘还要受更大的罪。 他拱起强健的脊背,将她湿滑的臀肉捧得更近,像是与她下身哭哭啼啼张合的小嘴亲吻一般,严严实实地吮了上去,将每一滴液体吞入喉咙,仿佛饥渴野犬。 她的味道在舌尖绽放,竟然仍带着花香与水汽的清冷,霍坚咬着后槽牙,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深深地贴近她,嗅闻那让他胯间几乎要爆炸的甜腻气味。 “唔啊啊……”这样的淫靡折磨太过了,她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那样的亲密接触。只是像霍坚早些时间那样,用手指摸一摸,揉一揉,就已经足够让她湿润迷乱了,他现在这样,存心报复地用上道听途说的小手段,即使生涩笨拙,但靠男人本能,也足够吃得辛秘胡乱踢腿,下身抽搐不休,水流得仿佛失禁。 缩成一团都躲不开身后钳制着自己的饿狼,狐神涨红了脸,难耐地含着手指,饱满胸乳摩擦在身下锦缎上,随着她的挣扎一磨一磨,红嫩的尖尖已经完全充血,扩散着要命的酥麻。 霍坚喉咙里发出啜吸的声音,他吞咽着,几乎抬得她膝盖悬空,舌头深深地在她紧窄体内翻搅,不放过每一滴液体。 穴道被吸得痛痒,似乎是被抽干了全部空气,辛秘呜咽难耐,脚趾蜷缩,那种毁灭般的崩溃感随着他唇舌滚动的声音一步步逼近。 她眼神迷离,火热的脸颊瑟缩贴伏在冰冰凉凉的蜀锦上,大腿内侧的筋络开始有规律地一抽一缩。 “……”伏在她腿间的男人察觉到了,隐隐约约笑了一声,浑浊的鼻音混杂着暧昧的水声,像是安抚一只受惊不安的小动物,放松了嘴唇的力度,只缓和地舔弄着她开始微微抽搐的穴口。 显然狐神被安抚到了,这样柔和的疼爱是温软无害的,像是被温水缓缓包裹,只剩下纯然的快乐。 她像沙哑小猫一般绵长地叫了起来,声音又软又媚,几乎骨肉酥麻,从脖颈到脊背,再到雪白双腿,都被抽走了骨头,磨成齑粉,任他揉捏把玩,化成一滩暖软的水。 然后霍坚将她翻了过来。 “嗯……?”辛秘朦胧双眼半睁半阖,睫毛湿漉漉的,都是方才失控的泪花。透着水光,她隐约看到了伏在自己身上的黑影。 他身材高大,肌肉强悍,背对着明亮烛火,仿佛山岳,又仿佛沉默的古钟,在她身上投下森森的阴影,蛛网般锁住。 而高贵的神明就这样神色涣散地胡乱躺着,黑发揉得纷杂,雪白的身体彻底赤裸,随着翻转的动作,绵软双乳颤动碰撞着,通红乳尖高高肿起,双腿冶浪大张,搭在他深色的膝上。 ——她看着他,就仿佛看着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大山。 霍坚深出一口气,再次俯下身去。 “呀!”他第一口下去辛秘就觉得不对,双腿猛地合拢,却只夹住了他的头颅,她眼泪又出来了,双手伸下去撕扯他的头发:“刚刚那样、刚刚那样就很好……你!啊……” 他舌尖绷直,蜜蜂振翅一样快速地击打着她肿得发疼的小花珠,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不再是方才那种柔软的爱抚。 他刚刚那昙花一现的温柔,就仿佛只是骗取她的放松,好将她完完整整翻过来,彻底变成方便他吞吃入腹的姿势。 而现在他得手了,再不伪装,舌尖用力地挤压着可怜的小阴蒂,施力再施力,把那颗肿起的红珠生生舔舐得陷进肉里,再松开看它颤巍巍鼓起,重复不休。 而辛秘此刻完全失守的姿势也方便了他手上的动作,他只用一只手肘按着她难耐挣扎的腿根,另一只手裹了她下身汩汩不休的蜜液,在穴口描摹她淫美的形状,时不时地钻进去,勾弄穴口敏感的软肉。 狐神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想要骂人可出口的全是不成声的嘶语,连唾液都来不及吞咽,在唇角流下晶莹痕迹,想踢开他,他有力的身体又牢牢地跪在她腿间,一步不退,高挺鼻梁压在她饱满雪白的贝肉上,几乎变形。 他分明是在用最卑微的方式伺候她,可不能拒绝叫停的反而是神明。 辛秘双手哒地跌落在床上,无措地撕扯着身下床褥,脑中光怪陆离纷乱不休,一时间只会呻吟哭泣,双腿失力踩上他肌肉饱满的后背。 这次高潮不同于在杂物间内激烈交合的那次,刺激阴蒂带来的快感赤裸而无可逃脱,不管是蠕动还是哭泣都无法宣泄,就连暴露在空气中颤抖不休的红嫩乳头都战栗着,硬得发疼。 辛秘眼前一阵阵发黑,耳中血液轰鸣,颤抖得身下大床都摇晃起来,浑身又是冷又是热,淋漓的汁水汹涌而出,几乎喷洒在床上。 怦怦—— 怦怦—— 她心跳得几乎死去,身下的男人缓缓地用嘴唇含着她硬肿的花珠,延长这份极乐。 “……”辛秘睁开眼睛,意识有些涣散,模模糊糊在唇边察觉到暖热。 是霍坚,他直起了身体,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吻着她的眼角嘴唇,无声安抚。 她在他嘴里尝到了自己的味道,有些羞赧,喘着气想扭开头,眼角红红。 霍坚没让她动,双手钳在她细软脱力的腰上。 “您舒服了吗?”他也有些喘,鼻梁擦过她凉凉的耳垂,低沉发问。 辛秘不想点头,饱满双乳被他硬挺的胸前肌肉压得有些痛,敏感乳头擦过他的伤疤痕迹,丝丝酥麻让她下意识缩了缩下身。 她皱着眉不说话,胡乱推他。 双腿乱动间,一根粗拙的硬物带着滚烫的热度直直抵了上来,带着半分不容拒绝的强硬,生生抵开了嫩嫩贝肉,塞进了一个头部。 “你——!”辛秘一口气堵在喉间,横眉竖目。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霍坚不管不顾地吻住,他轻轻用上了牙,咬了她一口:“您舒服了,我气急败坏了。” ——这男人,耍起无赖来倒有点撒娇的味道了。 辛秘愕然,推他的手缓了一下,就被他找到机会,单手捉住她两只细细手腕,固定在头顶软枕。 这下狐神彻底沦为口中餐了,双臂被固定,腰身被迫弓起,雪白乳团拱得高高,几乎送到他嘴边。 霍坚自然不会放过,他动了动舌,大口含了上去,在她含含混混的怒斥里用力吸吮,用力吞咽,用方才折磨过她的舌头裹了她涨得硬硬的红肿乳尖,来回厮磨。 没几下辛秘腿心就又开始痒了,夹杂着刚刚高潮过后的余韵,还被他硕大的头部一撞一撞地调着情,那种肉壁紧缩想要含着些什么的酸涩感再度袭来,在脊椎后缠缠绵绵。 她糯糯的拒绝里又带上了绵软的鼻音,霍坚便知道她准备好了,借着湿滑的水泽,一点一点地、不容拒绝地撞了进去。 柔软粉红的穴肉被粗拙性器撑开,有些痛,辛秘哼哼着,不情愿地乱蹬腿,这样的肉体厮磨反而让最敏感相接的部分交错更加剧烈。 两人都呻吟出了声,霍坚按着她圆润粉嫩的膝盖,轻轻摆动着有力的腰,尽力温和而缓慢地深入。 辛秘呜了一声,被撑开的感觉又痛又麻,与之前那场性爱不太相同,这次完全是霍坚在主导,这也让这次的缠绵带上了些被胁迫的刺激与恐惧。 她本性是警惕这种恐惧的,但野兽生来的慕强心理又让她下身缩得死紧,肉贴肉地细细咬着他每一根跳动的青筋,也被他刮得哆哆嗦嗦。 高潮过的花穴像熟透的莓果,被他挤压捣弄着,轻轻一顶就是浓溢的花汁,打湿他下腹的毛发,也将那根粗陋性器刷得晶亮。 霍坚沉默着,温柔但一次比一次深入,一点点将自己送进她最深处。 花心被顶得有些难受,辛秘呜咽了一声,不安地咬唇。 男人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揉捏她饱满下唇,不让她咬伤自己,于是辛秘恶狠狠地咬破他的指关节,用牙齿来回磨。 他好像又笑了一声,报复般用了点力。 肉体碰撞声和辛秘的惊叫几乎同时响起,霍坚小腹结实有力,肌肉自然结成块状,撞在她生嫩腿根清脆响亮,还带着些液体黏连的浊响。 辛秘小肚子都被塞得满满,一路麻到心口,又舒服又难受,脚趾勾在他背后,细腻腿根摩擦着有力腰身,又是不同的痒。 她喘息着,妄图向后退蹭一些,别吃得那么深。 霍坚由她动,但她只要拔出一些,他就狠狠跟上,撞击出更大一声。来回几次,辛秘又退到了床头,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你混蛋!” 男人低着头,一脸老实:“我只是气急败坏罢了。” 去你的气急败坏! 辛秘噙着泪花,双手捧着自己颤抖小腹,继续被撞得头晕眼花。 ============= 继承了恶犬时养成的优良传统,又在大庭广众写肉章了。今天一边加班一边写什么呻吟酥麻娇喘之类的词,心惊胆战,但是写完感觉还挺香?我是变态吗呜呜呜 四十九只宝狐-睡与醒 霍坚这次是酣畅淋漓彻底将药性处理掉了。 辛秘和他翻来覆去滚了半个晚上,各种姿势、各种位置,每一次结束之后就揽抱着休息一小会,等气息缓了过来就再次开始。前半夜她还兴致勃勃地感受这种情欲的快乐,后面逐渐体力不支,小腹酸软,开始张牙舞爪地抗拒,奈何体力差距过大,还是半推半就地被吃了个遍。 最后一次被霍坚从半梦半醒的蒙昧中吻醒,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在半合的窗口看到了鸭绿色的凌晨天空。 该死的唐行卓,到底下了多重的药! 狐神气得皱鼻子,但实在抵不住男人越来越熟练的调情手法,特别是他肃着一张脸,好像什么亘古无情的古老石像,偏偏贴着她的身体灼热滚烫,被情欲蒸得温软,喘息着在她耳边舔吻时让她一阵阵脸热心跳。 于是就这么……色令智昏,跟他又滚到一起了。 她腿也酸,腰也酸,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呜呜咽咽躺在床上,筋疲力尽地攀着他的脖颈,感受着他的汗液一滴一滴砸落在身上。 被欺负了一晚上的小穴湿润得很好,霍坚分开那两瓣红肿嫩肉深入时发出了“滋”的声响,火热的硬物长驱直入,滑腻腻地挤开颤抖不休的穴肉,撞到深处。 “呜……”辛秘瘪嘴,舒服当然是舒服的,可是好累啊,穴肉被来回扩张拉扯,已经充血到肿大,还惨兮兮地吐着上一次不小心射在里面的白液。 她从鼻子里细细地喘着气,双眉蹙起。 房间里烛火已灭,但窗外已经有了浅淡的亮光,黯淡的天色透过床帐,映出两人的轮廓。 撑在她上方的男人胸膛宽阔,随着他的进犯起起伏伏,那只凶恶的大鹗也在她眼前挪移腾转,被她抓伤的眼珠已经收了口,只留下浅粉色的伤口,不见鲜血,反而让它看起来更加狰狞。 他笼罩着她,像这只恶鸟在进犯她。 这种离奇的感知让她心跳又一次加速,血液沸腾,她呻吟着,闭上眼睛不愿再看。 霍坚不懂得女儿家这种奇奇怪怪的小心思,他只是酣畅淋漓地抽送着,一转眼发现身下的辛秘蹙了眉闭着眼,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咬着嘴唇被他顶得一起一伏,心里那点柔软的怜惜让他伸手,大着胆子去触摸她的脸颊。 乱来归乱来,虽然两人这么一天之内已经把全身都看了个遍也大概摸了个遍,但还真的很少有这种不掺杂情欲的抚触。 因此霍坚温柔地扶上她的脸颊,辛秘第一反应不是“他又冒犯我”,而是有些愣愣地睁开眼睛看了回去。 霍坚也正看着她,额前鬓角渗出细汗,眉目压得沉沉,茶棕色的眸子透亮澄澈,瞳仁里有一个小小的她。 那个小小的自己头发散乱,双眼无神,嘴巴哆哆嗦嗦,狼狈的不得了。 可他还是看着她,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很奇妙的感觉,从对视的目光里蒸腾起另一种满溢的、不同于身下源源不断快感的舒适气息,从她的心脏处诞生,弥漫整个胸腔,又萦绕着身躯,裹缠到四肢百骸。 “……”她下身有些酸软的嫩肉缩了缩,小小咬着他的粗拙,又吐出一点水液。 凡人的身体……真是、真是好骗,明明已经这样疲惫了,但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触摸、一次视线交换,就又有了感觉…… 辛秘任性地把一切不理解的感受全部归结于这具身体,屈服于那种酥酥麻麻再次袭来的快感,细声细气地哼了起来。 她双手双脚都缠在霍坚身上,尖尖犬齿咬着他的肩膀,把自己承受不了的,都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或是哭叫,或是抓挠,她不好受,就也不让他顺心如意。 但霍坚不在意这些小小的玩闹,和辛秘同行一路,他太过了解这个端着架子的神明,那些抓抓捏捏的小习惯反而更像撒娇,他欣然接受。 最后的时候辛秘被他揽着,扶着雕花床栏跪着,雪臀翘起,他坚实的小腹一次又一次迅速击打着弹滑的软肉,肿胀硬热的肉刃被丰沛水液刷得晶亮,几乎是畅通无阻地分开两瓣嫩肉,长驱直入。 辛秘黑发尽数披散,被撞得纷纷扬扬,一部分搭在后背,一部分散乱在脸颊上,可她连撩开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指关节僵白地抓紧木柱,脚趾也紧紧蜷缩着,她浑身感官都仿佛凝聚在了被玩弄不休的下身,黏黏稠稠的翻搅声混合着肉体摩擦碰撞的脆响,一声一声。 后背感到灼热,是霍坚靠了过来,他双手抓握在她手臂外侧,严严实实地将她整个包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只露出一丝半点雪白的皮肤,引人遐思。 快要高潮的辛秘难耐扭头靠向他,红唇呓语,他俯身吻住,气息交融,一点点用舌头勾缠过她的,抚平那些濒临死亡的惶惑。 “——!”最后重重撞了几十下,她双腿打颤,穴肉紧绞,极致的快乐让她双眼微微翻白,就要脱力跌倒。 但霍坚搂住了她,在足够撑起她的同时,结实小腹仍然大幅度地摆动着。 他也快要极致,鬓间的汗珠一路滚到脖颈,咬着牙,面色带上了些雄性生物本能的狰狞,咬着她细白的脖子,闷哼着,重重地埋在她身体里。 腿心里那个弹跳着的滚烫大家伙一抽一缩,接着饱饱的什么液体就喷发一样细细密密地填满在肚子里,辛秘呜咽,穴肉因为这番射精又是一阵密集的抽搐。 她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倒下。这次霍坚没有再固定着她虚软身体,而是扶着她的后背随她躺倒,抱着她,细细替她抚平剧烈的心跳。 床幔凌乱,斑斑点点的水渍杂乱难堪,枕头和被子早就不知道被踢到了哪里,只有她那件从房里找出来的桃红中衣还有一只袖子搭在床上,其余杂物早就不见踪影。 她眼睫湿漉漉的,紧紧闭着,不想理他。 ——明明开始前是自己闹着要的,可吃撑了又一副受尽欺辱的生气模样,缓过气就锤了他一拳。 霍坚一点不觉得痛,反倒有点想笑。 奇怪,最近几天他怎么总是忍不住笑,倒有点像之前刚和辛秘认识,两人你来我往刚玩闹起来的样子了。 他咳了一声,攥住狐神蠢蠢欲动又想抓他的爪子:“您不累吗?休息一会吧。” 累啊!当然累! 辛秘含恨看着他泛着青色的下巴,忍不住一口咬上去,狠得磨牙。 都怪凡人的身体!没有自制能力,色令智昏,看到他的性感身躯就忘掉了疲惫劳碌,忍不住再次投入到下一轮缠绵中去。 她含含混混地撕扯他的肉:“……我想休息,但是太脏了!” 她身上脏,这讨厌的男人身上脏,床上也脏,席地幕天躺在干草堆上睡觉她能接受,但是汗津津地在沾染了不知道什么液体的床上相拥而眠,狐神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男人的胸膛沉沉地震了震,他在她头顶说话,传过来的声音又重又哑:“您只管休息就好,我来处理。” 辛秘松嘴盯了他一会儿,满意了几分。 “算你识相。” 放松之后身体各处的疲惫就一股脑儿地袭来,她眼皮困得打架,腰也酸软得要命,男人暖洋洋的手按在她腰侧揉揉捏捏,力道不轻不重的,狐神眉毛终于松开了一点,不再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叽咕了几句他听不清的话,霍坚低头问询:“嗯?” 半天没有回应,一低头,怀里娇娇俏俏的女子眼角还挂着润润的水,已经睡了过去。 他又笑了笑,大着胆子,趁人睡着,轻轻在她额头上一触。 辛秘再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了。 她睡得脑子空空如也,呆愣愣地看着浅丁香色的床帐,手臂酥软,双腿也软得像面条。 旁边还有一道轻轻的呼吸,她回了些神,扭过头去。 晚霞透过窗棂洒入,暖红色的日光勾勒出男人深邃挺拔的轮廓,他鼻梁和眉弓在眼下投下深深的阴影,沉默地看着手中几页纸,浓睫不动。 身体清清爽爽,没有那些恼人的粘腻,床单被褥也又暖又软,托着她的身体再舒适不过了。 她翻了个身,将下巴搭到霍坚的手臂上,探头去看他手里的纸张。 不像她赤身裸体裹在被子里,霍坚已经穿好衣服了,月白色束袖中衣柔软好看,深蓝色的外袍搭在一边,他半靠在床边,只是守着辛秘等她醒来。 “你没休息吗?” 狐神吃饱之后是真的好说话,都来关心他了。 霍坚换了换姿势,让她趴得更舒服一些,顺手替她捞了一下被子,盖住赤裸的后背:“休息好了,我也醒了不久。” 他是武人,固定的休息时间本就不多,调息吐气就能将身体状态恢复得很好。 在清洗、处理完杂事之后还是上床抱着她睡了一会,到午后才下床,也只是贪图她身边的温暖罢了。 但他没有提起这些隐秘的小心思。 在肉体缠绵过后,两人的距离似乎拉近了许多,她对着他会更加亲昵了,一如此刻,自然无比地偎在他臂上,娇气得很。 但他仍然明白,他与辛秘之间离得很远。 那串宝石镶嵌、珠玉琳琅的璎珞还挂在她的胸口,叮当作响。 ============ 基友:好,四十章不写肉,一写就写十章,你这是一周不拉屎拉屎拉一天的选手啊 我:? 五十只宝狐-信与遇 那张写了很多字的信笺是张瑞给的,不出所料。 开篇先是一长串道歉和问候,具体描述了自己只是到达祁官镇之后恰好遇到了唐行卓,被他邀请做了门客,也是赴宴之时才发现客人是他们二人,为了让服务更加体贴,他告诉了唐行卓辛秘的女儿身,没想到他这厮了坏心思,现在他已经不和唐行卓混了,另谋出路,送上一些小小的物件作为帮助云云。 总之就是些谁看了都不信,但写出来又很好看的场面话。 “除此之外还有干净的换洗衣物。”霍坚抬手给她看自己身上妥贴的衣物,还有搭在一旁椅背上的外衫:“我检查过没有什么错处,便自作主张收了下来。” 要是不收,按他们两个衣衫破损的样子,天亮了离开时会更尴尬艰难。 因此辛秘也没斥责他接受对手的帮助,她懒洋洋支着下颌侧躺在床上,指挥霍坚把给她的衣服拿来看看。 张瑞做事还是比较细心的,知道狐神龟毛,那套浅蓝色的衣裙即使颜色、款式普普通通,却在布料和剪裁上下了大功夫,衣料柔软如云如絮,贴合在肌肤上水般柔滑,针脚细密又隐蔽,裙角的纹绣精细生动。 即使上身只是毫不夸张出挑的长裙,却也能保证她百分百的舒适度。 霍坚不懂得布匹,也能摸到这件衣裳出色的手感,他沉默地将裙子平铺在辛秘面前,又将一并送来的水粉色缎面绣鞋摆在床边,便于她穿着。 狐神若有所思地触摸着衣裙:“你说,他所图究竟是什么呢?” 似乎与唐氏中心怀叵测之人合作,但又在要紧关头置身事外,甚至暗暗相助于二人。他显然别有所图,一路跟随“偶遇”,但又有些正义似的,不仅没有用上手段,还劝阻唐行卓不要下手过狠。 霍坚低头,抿了抿唇:“属下不知,但他不可信。” 这是他武人的直觉,也是他在战场上千锤百炼而来的警惕。 辛秘笑嘻嘻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玉白玉白的脚,踢了踢他肩膀:“为什么不可信?” 霍坚没听出来她其实是在逗弄他,沉眉思忖了一会,整理语言,将自己对他怀疑的地方一五一十完整道出,组织那么长一段话又让他很是纠结了一会。 结果一说完就听到一声轻轻的笑。 霍坚错愕抬头,正对上辛秘笑眯眯的脸,她下颌有被自己撑出来的红印子,唇角微勾,娇憨得不像话:“好了,我知道的。” ……又被她捉弄了。 男人不语,只低了头去,声音有些低沉:“您不可大意。” 这话着实僭越。 辛秘一向不喜欢别人管她,他还记得在辛家老宅的时候,她也就容忍了辛梓对她指指点点,就连被长老们多说一句话都会摆冷脸。 这一切他都是记着的,只是……涉及到那个表面笑得温和无害,背地里不知道有什么歪心思的张瑞,他就总是担心和嫌恶。 此时才忍不住多加了一句。 霍坚说完之后惴惴地低着头,等着狐神发难。 结果房间里一时寂静,她许久没有出声。他又紧张地低头侯了一会儿,听到床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 “……”他有些错愕,抬头看过去。 一眼望到辛秘赤裸着身躯从锦被里钻出,纤细玲珑的腰身在黄昏的暖光中散发着羊脂玉般温润的朦胧,饱满挺翘的胸乳雪白丰润,忽而一颤,被轻薄的中衣遮住了,肉色竟要比衣色更雪嫩。 察觉到他的沉默,狐神扭头来看他,眉目之间艳色逼人:“嗯?” 霍坚慌忙低头,一时说不出话。 辛秘盯了他一会,轻声笑了:“看我便看我,我生的貌美,你羞涩也是应当的。” 她细臂伸展,系好衣带:“至于你说的警惕张瑞……我不会轻信任何一人,即便是你,所以,无需担心。” 她好声好气的,仿佛是在安抚他,可不知是不是成心说些扎心的话,偏偏让他喉咙里更苦了。 霍坚抿了抿唇,没再言语,只低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看她一层一层换上那身雨过天晴的浅蓝色长裙,系带款款,配上柔纱披帛,瞬间就从那个趾高气扬的神明、骄纵跋扈的家族至宝……还有昨天夜里勾得人血液烧沸的艳鬼模样里脱出,摇身一变成了清丽的乡镇少女。 但辛秘扭头来看他,与那双浓黑夺目的双眸对上时,他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的……不会有人以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的。 她眉目间的自如和骄傲,即使是身在囹圄也照样闪耀,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继而心醉于她的气质姿容。 “有什么不对吗?”辛秘也是第一次做平民少女打扮,身上不戴钗环,不施脂粉,颇有些新奇,提着裙角转了一圈,给霍坚看。 他吭巴了一会儿:“……您长得不像平凡女子。” 这马屁拍得很到位,狐神眉开眼笑,乖巧同意让他给自己稍作打扮,将夺人的艳色遮掩住几分。 收拾妥当,两人一前一后,在正常不过地从月红楼的正门大摇大摆离开了。 昨日里被打晕的舞女和嫖客也一早被霍坚处理,当然不是杀掉,而是将他们两个绑在僻静无人的柴房里,一天两天怕是不会有人发现,临走时他才去将柴房门打开,弄醒两人,随他们呼叫。 辛秘腿还有点酸,走得慢慢吞吞。 霍坚跟在她后面,警惕地四下望望,没发现什么盯梢的人,才轻声问询:“我们接下来去何处?” 狐神轻描淡写回答他:“去唐家。” “……?”他错愕,看着辛秘确定了一下方向,脚步轻飘飘地走了起来,连忙跟上:“这是为何?” 不是刚跟唐家某一支撕破脸吗? “这就是你没有在大家族里争斗过所以经验缺乏了。”狐神给他解惑,语气淡淡:“防是防不住的,不如让他们那一大家子去狗咬狗,反正我们在这里是一定得借他们家的势的。” “再说……”她冷冷一笑:“挨打不还手,我可没这种习惯。” 懂了,是去使坏的。 她睡了一天,饭都没吃直直杀上门去,饿得狠了,简直走得脚下生风。 霍坚在她背后跟了一阵,怎么想都觉得她该饿了,犹豫了一会还是出声问了:“……您要先用午餐……晚餐吗?” 太阳都快落山了,最后一抹余晖昏昏黄黄,在街道上投下萧瑟的斜影。他和辛秘上一顿还是前一天晚上的宴席,虽然味道不错,但都是提前准备的整宴,重在精致好看,而不在量多管饱,甚至有些菜都放凉了。 辛秘蹙着眉:“忍着,去唐家吃好的。” 张瑞留下的信封里有指出唐氏一族在祁官镇的宅子,作为中原入蜀的门户,这里也算是唐氏的半个财政贸易重心,因此此处的宅子常年有嫡系子孙坐镇,他还贴心地标注了最近在此处管事的唐家人的简短信息。 不过张瑞应该也没想到辛秘会这样穿着女装仰首挺胸走来敲门,他和唐行卓辞行后,穿着自己来时那件普普通通的麻布袍子,背着书囊,刚准备离开唐府,一推门就看到从街角大步流星走出来的辛秘和霍坚。 “……”饶是狡猾如他,也忍不住瞪了瞪眼睛,嘴角轻抽。 恰好辛秘也远远看到了他,美眸一眯,遥遥冲他一拱手:“……可真是巧。” 这话声音很低,只是一句随口的嘀咕,只有她身后的霍坚听到了,男人跟着抬眸看到了那个心术不正的张瑞,面色沉郁,下意识地扫过他全身,确定有没有兵器。 “……”被辛秘笑眯眯打量着,又被她身后凶神恶煞的男人杀气腾腾地注视,张瑞苦笑了一声,缓走几步,迎上前去:“又见面了,二位。” “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狐神笑嘻嘻的,面上一派纯然的天真:“张大人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她几乎把“我要搞事”写在脸上,张瑞语塞,羞愧掩面:“大人折杀我也……我险些就害了大人,又哪有脸面再见你们,干脆先行离开,不给大人添堵。” 说的比唱得还好听。 霍·笨嘴笨舌·坚更讨厌他了,恨不得他赶快离开自己面前。 但辛秘不这么想,她倏地伸手,抓住张瑞的衣袖,不让他走脱:“可别这么说,眼下我二人举目无亲,只能来投奔唐府试试,刚刚我还在担心碰壁呢,这下可好——” 她露出半是幸灾乐祸半是夸张的笑脸:“有张兄在这事不就成了,您可是唐家的大红人,可千万不能丢下我们一走了之啊——我们还饿着肚子呢。” 一会儿一个张大人,一会儿一个张兄,她嘴里的挖苦讽刺压根没藏,揶揄的张瑞面红耳赤,袖子被抓的紧紧根本跑不掉,叁人在门口你来我往了一会儿,唐氏的门卫也出来了。 “干什么呢,你们。”英挺的护卫皱着眉,狐疑地打量着叁个形迹可疑的人。 一个卓少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又很快遣走的幕僚,笑得不像个好人。 一个打扮得水灵灵的娇俏小娘子,明明是个清丽美人,动作却很粗鲁,没什么家教。 还有一个凶神恶煞,横眉怒目,身上肌肉快要炸出来的男人,一看就是恶贼! 护卫警惕地盯着霍坚,手抚刀柄。 霍坚则很敏锐地发现了敌意,同样握上了刀,冷眼回视那名护卫。 闹闹哄哄里,张瑞哭笑不得:“诶诶……别扯了别扯了,我带你进去便是,这位小哥,放下刀放下刀,使不得呀。” 鸡飞狗跳,只有辛秘笑得乖巧极了:“还是张兄有办法呀。” =========== 今天陪基友和她的傻逼前男友斗智斗勇,更迟了不好意思! 这比在共同朋友圈里散布谣言说基友是个拜金女,无语,他总共就送过基友一个包一个口红,基友请过他两学期的饭,吃亏就吃亏在买东西有记录,但是吃饭没有,可恶啊 五十一只宝狐-礼与力 “不愧是底蕴深厚的唐氏,就练厨艺都如此出众呢。”辛秘姿态优雅地放下手中玉箸,取过一旁的玉露茶喝了一口。 即使被放了番椒的地方菜辣的嘴红红的,不住喘气,她的吃相也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浑身都透出接受过良好教育的气息。 接着受过良好气息的精英女商语出惊人:“只是这番椒使人口干舌燥,浑身发热,想必唐氏的小公子一定是番椒吃多了,才会那样热情似火的吧。” 推杯换盏的唐府宴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霍坚努力把口中的茶水咽下去,不让它们在极度的惊愕里从鼻子里喷出来。 大约半个时辰前,他们叁人在门口拉拉扯扯,还险些动刀动剑,惊动了唐府门口的护卫。 张瑞有心息事宁人,正准备掏出些碎银将护卫劝回去好说话,他陪着笑脸:“这位不是歹人,是位出门游玩的贵女,不可舞刀弄剑……” 但辛秘可不是来息事宁人的,她巴不得动静越大越好呢。 于是伪装过后仍能看出面貌秀美、气度非凡的少女仰着下颌,颐指气使,语速又快又准地插入了张瑞没说完的半截话:“对,我可是大有来头的贵女,就连这位你们曾经的幕僚都知道我的身份,现在我有要事需要面见你家主人,还不速去通报!” 张瑞:“……” 他真是越来越摸不透这位的心思了,一阵错愕间没稳住有些疑惑的护卫。那位护卫左看右看辛秘,看她确实有种平民没有的胆色和傲气,犹犹豫豫地小跑回府,八成还真是去通报了。 目的达成之后辛秘也懒得再和张瑞虚与委蛇,抱着臂,一脸倨傲地立在唐府外,骄横冲天,一看就很不好惹。 “您……”张瑞说破嘴皮,也劝不动这位莽夫般的小姐,举起袖子擦了擦汗,也是苦笑。 唐府的反应也很快,不出一会儿,熙熙攘攘一群人就赶了出来,为首的是个面容紫红的中年人,须眉花白,唇带叁分笑,正是张瑞给出的请报上介绍过的唐府近日驻守的话事人唐恪。 他身后一步外跟着前日宴会里的主事人,也是在月红楼那件杂物室外怒斥唐行卓行事冲动的中年人,看他所站的位置,应当是唐恪手下得力人物。 唐恪这么匆匆忙忙陪着笑意,八成是他已经讲过了原委。 唔,这倒是省事。辛秘懒懒散散吹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在呼啦啦一堆人里找唐行卓的身影,看来看去,在一个不是很偏僻、但又绝对不算中心位置的边角里发现了这个一脸惊怒的年轻人。 就说嘛,越是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越爱搞小手段。 她只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就收回了视线,假笑着冲唐恪行了一个平礼:“一别多年,唐大人还是这么精神矍铄啊。” “……”刚想装傻问她名讳的唐恪愣了一瞬,有些拿不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位来者不善的女商。他本就是家族中精于经商的,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常驻祁官镇这个商贸码头。 商队贸易?不曾,以前那些来蜀商队的领头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而不是这个年轻女子。 那就是宴会?他寥寥几次出席的与辛氏的宴会都是需要多人到场的重要大宴,若这女商真在某次宴会上见过他,那只能说明这女商的地位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棘手,况且对方平礼使得太过自然,若不是真的曾一同赴会并列一席,哪有小辈会这么无礼。 思及此处,他谨慎地将笑眯眯的女子看来看去,越看越觉得似乎确实是在哪一场宴会上见过,于是硬着头皮也回了一个平礼:“辛大人才是少年英杰,比那时更出色了。” 至于那时是哪时,他哪里晓得? 辛秘其实也不知道,她可是高贵的家神,这些人哪里见得到她的面?但这样抬高自己的身份,打乱对面的阵脚,靠着张瑞送来的寥寥几言简介,她几乎一气呵成。 张瑞目睹了一切,猜到了她的做法,对这女子的“诡计”几乎瞠目结舌。 霍坚也默默看着一切,看着唐氏众人眼神惶恐惊诧,互相疯狂发送眼色,几个小厮悄无声息躬身退下,不知道去哪里传递消息,也是一阵好笑。 凭着对辛秘的了解,他也大约猜到了狐神这是又在耍人。 这神明对人心的玩弄简直到了可怕的程度……他摇头叹息,只在心里默默希望唐氏的人不要被存心来找茬的辛秘气死,就算气上头了也不要动手,否则身陷府中,凭他一人带着狐神出逃可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可狐神不懂他的苦心,自从进了唐府,几乎每句话都在拱火,各种传话送信的小厮几乎在院子里跑出残影。 吃饭好不容易安生了一点,结果刚放下筷子辛秘就又丢出一个巨大的炸弹。 表面被掩饰的很好的气氛被搅乱,她就这样清清楚楚,不留退路,在辛氏众人面前重新提起了昨日唐氏小辈做出的乱事。 霍坚眼睁睁看着陪坐在下首的唐行卓脸色一瞬间涨红,震惊、愤怒、慌张的神情轮番出现在他脸上,尤其是接到身边各个兄弟姐妹略含嘲弄的视线后,城府不深的莽撞年轻人理所当然地找到了发泄口。 他目光一转,怒视着刚刚辞行,却又带着这女商找上门来的张瑞。 一定是他……他一定是被自己那些鬣狗一般贪婪的兄弟姐妹指示来挑事的,先是特意告诉他辛家来客的女儿身,再半推半就地看着他下药,最后反倒是张瑞自己摘了出去,现在还和辛氏的人走在一起…… 这一定是阴谋!针对他的阴谋! 年轻男人要气炸了,鼻翼翕张,脸色难看,几乎就要站起身来高呼,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是被欺骗了。 在他出声之前,唐恪终于回神,脸色还有些难看,但终究还是不愿意唐行卓在桌子上闹将起来,彻底丢了脸面。 他一挥手,便有一身黑衣的护卫从角落里钻出,手脚麻利地将唐行卓请下桌去了,连嘴都捂得好好的。 辛秘老神在在地捧着茶杯,挑着眉看着唐行卓被一路拖行,看到对方的脚在门槛处磕了一下,甚至还轻笑出了声。 餐厅里鸦雀无声,因此她这一声笑清晰可闻。 唐恪转头来看她,面色仍然不是很好看。当然了,即使现在他们理亏,但辛秘终究是外姓人找茬找上唐府,何况又临近蜀州,几乎是在唐氏的地盘上,唐恪愿意处理唐行卓,就是表示唐家的友好态度,辛秘若是还不饶人,那相当于把唐氏的面子丢在地上踩。 霍坚左手向后微抬,不着痕迹地以小指勾住刀柄,若对方忽然发难,他也来得及拔刀。 好在辛秘极懂分寸,她放下茶杯,笑容淡淡地招呼唐恪:“诶呀,唐大人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家宴,我们还要谈谈往后的贸易呢,小孩子不懂事,饿两顿就罢了。” ——她接下了唐恪这番示好,愿意揭过,不影响双方之后往来。 面色紫红的中年人这才放松了一些,眉目之间又带上了笑意:“辛大人说笑啦,唐氏家大业大,小辈还是得管教着。” 接着他打蛇随棍上,询问起了商贸之事。 一番其乐融融的推杯换盏,霍坚无声观察了一会,确认双方表面上十分融洽,不会舞刀弄剑了,才缓缓将手收回,继续捧了茶杯喝茶。 脸颊右侧火辣辣的,似有目光,他侧头看过去,正对上张瑞若有所思的视线。 他对这人向来没有好感,此刻多看他一眼都不想,旋即扭回头去,继续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茶杯,留意四周动静。 但张瑞偏偏要跟他搭话:“你们主仆两个,真是越来越像了。” 他声音很低,几乎是耳语,周遭觥筹交错,几乎要将这句没来由的话淹没,但霍坚五感出众,听得一清二楚。 这话很怪,带着点冒犯的揣测打趣意味,他断然是不会和辛秘说这句话的,但他也能察觉到霍坚对他的敌意,因而对霍坚也毫不客气。 他是故意的,想看看这沉默寡言的仆从的反应。 霍坚无言了一会儿,张瑞猜测他快要发火了,就像之前在路上同行时,他只要一句话说得油滑了些,就很容易收获这个大块头愠怒的目光。 生气,却没有命令,也只能独自生气。这位护卫的的脾气就像他那个人一样,刚硬,沉默,爱憎分明,但是粗鲁愚笨。 出乎意料,霍坚没有冷脸,他甚至放下了茶杯,心平气和地反问回去:“为何这么说?” 呵……俊秀微痞的男人忍俊不禁,勾了勾唇。 ——就是现在啊,这种根本摸不透心思,明明彬彬有礼,却冷淡得看不透情绪的模样,他真是学的越来越像自己的主家了。 这种变化,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是憧憬、仰慕,或是别的什么?这位霍姓护卫的转变是突如其来的,从前他只是一个感情甚少的“趁手工具”,他的主人吩咐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然而现在的他,竟然学会不动声色地模仿,站在主人的阵营,主动向他出击了。 张瑞看着他,再看看上首那位面容姣好、似乎与主家谈得热火朝天,却时不时向他这里投来视线,显然发现他向自己侍卫搭话的高贵女商。 他好像嗅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不为旁人所知,却很有趣的气息。 狡猾但是没有存在感的男二! 不过按我的一贯尿性,只有男二单相思的份儿,女主很难动摇惹。按大纲后面或许会有男二和女主独处的戏份,到那时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努力给男二吸一点粉! 基友:有没有考虑过,没人爱他的原因是他名字太像看大门的? 我:草,是化名啊!前面不是说了他是欧阳家的孩子吗,不真的叫这个! 基友:?真的吗,完了,肉吃太久了,给我脑子齁住了,啥都记不得了。 我猜你们不少人也是吧!! 复习一下!男二大名欧阳浔! 五十二只宝狐-生与灭 当辛秘有意主导话题时,事情基本上都会按照她想好的方向发展。 吃饱喝足,婉拒了唐恪的邀请,她带着霍坚回到了下榻的那间旅社。 当然,不管是装潢还是食物都是比不过唐府的,但接下来唐氏怕是要有一番动乱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辈们从辛氏来人口中得到了更多的讯息,不管是局势,还是战乱,抑或是……财富。 很快,平静的唐府就要暗潮涌动了。 更何况,她已经将唐行卓得罪得狠狠的了,那是个没脑子的莽夫,谁知道会不会怒急攻心做出些什么冒失的事,还是避开为好,她可不擅长和又蠢又疯的人讲道理。 张瑞许是怕留下来挨打,也与他们一同告辞离开了。 行出唐府,这面容清俊的男子浅笑着向他们拱手:“多谢辛大人,今日张某学到了许多。” 辛秘吃饱喝足,心情还不错,懒懒散散地站定,用眼角投给他一丝丝注视:“知道自己计谋不足,就不要班门弄斧了。” 男人一噎,淡笑不语,再次拱了拱手,就回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他放弃了吗?”霍坚拧眉,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握紧手中佩刀。 “谁知道呢。”夜风拂过辛秘浅蓝的裙裾,她伸手理好衣物,找了找方向,慢悠悠地走起来:“也有可能是回去复命了,眼见辛氏在蜀中地盘拉拢了唐氏,可能他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告诉自己的主子吧。” 她脚步浅浅,在祁官镇湿漉漉的青砖地面上敲出蹑蹑足音,又轻快又灵活:“接下来我们要先绕一段路,去天府城唐氏老宅见一见唐家那位家神,接着再转道去找你要的东西。” 霍坚有些不解,他抬头看了看狐神摇摇曳曳的背影,想要问些什么,但又有点摸不准她的脾气,还是闭上了嘴。 辛秘反倒扭头来看他了:“……你没什么要问我吗?” 霍坚对上她亮晶晶的黑眼睛,有些失笑,他咳了一声控制好表情,这才张了嘴:“有。” “那就问,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狐神还有点不高兴,觉得他这样显得自己脾气很不好。 霍坚完全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自己不管怎么说都是死路一条的对话,急转移话题:“为什么要去面见唐氏家神?他莫非不认识您?” 如果认识,岂不是就能发现辛氏家神离开了保护重重的桑洲,若他心怀歹念,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甚至亲自下手,那辛秘必定很危险。 “认识当然是认识的。”狐神挑了挑眉,淡定开口:“但唐锦没有胆子动我,挑起和辛家的战乱,更怕麻烦,到时候怕是会比我们还小心掩盖这条消息。” “再说了,她八成也已经猜到了。毕竟是辛梓亲自给她发去了讯息,是什么样的身份才配得上辛氏族长这份小心谨慎呢?何况辛梓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在这些大家族里不是秘密。” 霍坚捕捉到了一个词:“唐锦?可是那位的名讳?” 狐神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我与她几乎是一道出生的,算是同龄人,小时候见过几面,打过几架,后来她越长越懒,分明是强壮有力的身板,却甘愿蛰伏在蜀州安逸生活。她给族人的祝福也是这一挂的,蜀中人是天生强韧的乐天派,即使受灾受冻,也能靠着自己坚强挺过来,也缺乏野心和欲望,欢喜满足地过平凡日子。” 别的都还好,缺乏野心?他可完全看不出来。 霍坚有些疑惑,问了一嘴:“可看近些日子唐家众人的表现,并不像甘于平庸之辈?” 辛秘点了点头,随随便便就抛出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因为唐锦快死了。” “……!”霍坚吃惊,慌忙四下看看,青砖静谧,月影朦胧,并没有什么人在周围,这才放松了一些,紧张地小声问道:“您又是如何得知?” 一个氏族家神的消亡迭代可是大事,通常是有新继任的家神安全诞生之后,才会向外公布上任家神消亡的消息,此时辛秘随口便道出这种不亚于动摇家族之本的秘密,带来的震撼属实不小。 狐神脚步不停,就仿佛自己方才说的不过是今夜无云,嗓音毫无波澜:“因为她对唐氏的影响减弱了,族里的人出现了野心和欲望,这也意味着属于她的时代要过去了。” “家神的诞生,冥冥之中便是为了在乱局洪流之中相助于这一家族,我与唐锦诞生于动乱初期,天道替我们选择了未来的路。桑洲位于南部中原,无论如何都避不开战乱,因此我带着财富的天赋,桑洲辛氏演化了靠商贸与金钱纽带在战局之中苟且偷生的方式,战乱不停,辛氏便不会轻易变动这样的生存意志,我便会永远存在着。” “而唐锦,诞生之初的战火曾烧到边远的西南蜀州,因此她所携带的祝福是保存自身,安逸喜乐,这是天道替唐氏做出的决定,靠着这种偏安一隅的安定,他们撑过了最初的那些年。但现在……主战场北移,逐渐远离了蜀州,连年大旱冰雪,天灾人祸,若唐氏还缩在蜀州自给自足,家族会逐渐衰弱。” 所以,唐锦的影响开始衰退了。她作为家神庇佑家族的时日快要过去,而她本身也将要消亡。 接下来,或许会有新诞生的家神出声,长大,带着全新的祝福,赐予唐氏众人,让他们拥有在乱世里锐意进取、钻营交往的勇气,走出蜀州,迎来新的生机。 “天道……”霍坚感到惊愕,一同萦绕心头的还有茫然和惶惑,他喃喃地念着这两个字,艰难发问:“天道究竟是什么?” 神明决定了家族的未来,可“天道”却可以这样轻易决定神明的生死。 “谁知道呢?我从未听到‘天道’对我说话,也未曾见过‘天道’,但这世间万事冥冥之中都依从着它的规律行事,生存与消亡,生命的更替,岁月的轮换,也许这一切都有定数,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挣扎只是它早已写好的轨迹。” 狐神的声音遥远而冷漠,轻纱似的月光荧荧灭灭撒落在她身上。夜风微凉,可霍坚呼吸灼热,有大颗的汗珠在他额头滑落,心跳剧烈。 他嘴唇张合,不知该说些什么,抬头望望天空,深蓝色的穹顶亿万年来亘古不变,浩瀚星辰静默无声,它们照耀了这片土地成千上万年,也许还要再照着它更久。 霍坚今年已近而立,叁十年岁月说短不短,他曾经也叹息过自己的青春逝去,可此时,他拥有的这些光阴如同单薄的霜、脆弱的蚁,在这漫长而无情的岁月洪流中不值一提。 有更宏大的、更冰冷的力量在左右着人世间的运行,神明不能动摇这力量,甚至会在这力量的选择下衰弱湮灭,而羸弱的凡人更如同泥尘,呼吸之间就消散在天地中,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望着明亮夜空,一阵渺小的茫然。 手上一热,霍坚回神,低头看去。 竟是走在前面的辛秘又折返回来,细细白白的双手捉上他无力垂落在身体旁侧的大手,尖尖指甲抠他掌心。 霍坚的身体一向温热,此时她摸着,他手竟有些冰凉了。 “吓到了?”狐神有些好笑,温润的黑眼睛看着他,嗓音带着些劝慰的柔和。 若说是,好像也不至于,那些宏大而沉重的真实影响不到他这种蝇营狗苟的小人物。但若说不是,他心中分明有不知所措的惶惑和惊愕,还有着蝼蚁面对巨物的震撼。 沉默了一会,男人轻声开了口:“我没有见识,这些东西……于我来说有些震慑。” 他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低等小兵,也是从杂室乱巷里活下来的边塞贫民,曾经这些神明、家族和战争,他也只能在茶馆说书人精彩的故事里听到罢了。 他有些赧然,将这些解释给狐神听。 辛秘笑了笑,捏捏他的手心:“而你现在已经在故事里了。” 男人一愣,她又开玩笑一样逗他,想让他不要如此紧绷:“不管天道还是什么,你正站在我身边,陪伴着我。所以无需被它影响,现在只要想着怎么保护好我就行了。” 她的面孔在月光下盈盈泛白,是牛乳或是珍珠般皎白的光泽,眉目分明,眼睫根根清晰。辛秘的长相是实打实的明艳动人那一挂,那种美貌太过强势,他很少这样不躲不闪地看着她,这次也许是太震惊,或是有些惶恐,男人直愣愣地与她对视,想从她眼中汲取温度。 辛秘对他这样少见的无助有些怜爱,又捏捏他长着粗茧的拇指,踮起脚尖,费力地在颊边亲了他一口。 “霍坚。”她叫他的名字,眸色认真。 “即使岁月流转,我变回神祗,重回桑洲,乃至虚弱湮灭那一刻,我仍会记得你。” 五十三只宝狐-夜与榻 晚上有辛二守夜。 他们两人原本是订了两间房的,辛二为了掩人耳目,装作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另在这间酒楼订了一间,比他们的低一层。 霍坚本以为另有人在屋顶值守,他便不用像以往那样翻窗过去贴身保护,于是在自己屋里洗漱了一番,便上床打坐。 但是刚坐了没多久,就听到窗边“笃笃”有声。 打开一看,是辛秘不爽的脸。 她也洗漱过了,头发垂顺地披散在脑后,鬓角额前有几缕微微湿润,贴在柔润面颊上。那些遮掩她艳色的妆容被悉数洗去,露出原本那张明媚到张狂的脸:“你怎么还不过来?” “……”霍坚没说话,耳尖地听到头上屋顶“咯哒”一声。 ……是辛二,他都能想象到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暗卫满脸错愕又苦大仇深地趴在屋顶上偷偷关注这边的样子了。 “有辛护卫在。”他委婉地开口,一是回答辛秘自己没过去是因为有别人守夜了,二是提醒她不要语出惊人。 辛秘抬头看了看屋顶,什么都没发现,有些不耐烦:“所以呢?你是让我换他来我房里吗?” 她连珠炮一样咄咄逼人:“我已经习惯房里有人伺候了,若你不来候着,若是半夜我渴了,难不成要我自己摸黑去倒茶?” 霍坚甚至觉得有点道理,愣了一会,腿都抬起来踩上窗棂了,才忽地反应过来。 且不说狐神睡觉通常都是一觉到天亮,以前他在屏风后守夜的时候她从来没指使过他,再者,辛二都来了,让辛二一个做惯了的本家贴身暗卫去做这事不比他一个外人强吗? 但她眼睛瞪圆了催他,霍坚没办法,顶着后脑勺辛二直勾勾的震惊视线,翻了过去。 脚一落地,环视一周,霍坚有些哑然失笑。 辛秘已经给他把被褥都收拾好了,从床上抬了一床棉被丢在他以往睡的那张长榻上,还分了一个枕头给他,端端正正摆在长榻正中。 这种待遇简直让他受宠若惊,忍不住眼睛盯着辛秘看,她现在反倒一派冷漠,好像这些事都不是她做的一样,娇娇傲傲地翘着下颌,去桌前拣了一本感兴趣的书,窝到床上看。 狐神表现得太过平淡,就仿佛前一天,他们那些纷乱隐秘的交缠没有发生过,方才也没有给他讲过关于天道和神明的秘密般,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一个在房里值夜的护卫,不给他一丝关注。 霍坚有些动摇的心脏便也平复下来,去屏风后自己的榻上坐好,闭目调息。 气沉丹田,运行了几个周天,他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睛。 烛火熄灭,狐神已经躺下了,但他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她的呼吸虽浅但不太规则,应当还没睡着。 霍坚叹了一口气,从糊着白纸的窗格看出去,明亮的月光透进来婆娑的树影,摇摇曳曳。 他也睡不着。 或许是昨日狂乱之后,休息得太久,也或许是……今晚那些太过沉重的对话,令他心神不宁。 确实一如辛秘所说,这场叁大家族的纷争要持续很久,即使最弱的玄鸟周氏倒了,剩下的虎族欧阳家和麒麟尹氏,也还是要打上很久的,这种带来财富的天赋还要撑起辛氏,她还能存活许久。 但……霍坚吐息,有些烦躁地转了身,不去看那月光。 她这样骄傲,这样自由,怎会拥有那种……既定的命运呢?生于家族的需求,也消亡于家族的转变,看似风光无限,被氏族们宝爱着的神明,其实也只是一道披上了枷锁的传说。 从诞生后,她就肩负着所谓的气运,孤独而长久地坐在那间水汽弥漫的庭院里,遥遥望着人世间的烟火浮尘,不得一触。 感情淡漠,没有欲望,无需睡眠,也无需进食,她存在着,也仅仅只是作为一个象征而存在。 等他将她安全送回去,那串黄金宝玉的璎珞取下,神明归位,她就会放下对美食的渴望,对白日与风声的好奇,忘却与他共坠的情欲深渊,重新变回那尊冰冷而永恒的,明月般的神明。 一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之后,战乱休止,也许辛氏需要新的出路,她便会自然而然地开始衰弱,死去,消亡,她带给辛氏众人的影响也会一点点淡去,也许连记忆都会模糊,只存在于某一张记载着神明的纸张里。 为什么? 又凭什么? 霍坚心脏处弥漫开一种难言的钝痛。 辛秘应当是鲜活的,哭着的,笑着的,颐指气使的,手指微凉,眼神挑衅,吻他的时候也像在找茬,看到他的纹身就会皱眉,指甲长长了抓人会痛,吃到番椒会偷偷擦鼻涕…… 而不是这样,仿佛只是一段命运的载体,一件没有感情的宝贝,仅仅只承托着家族的兴衰演化。 他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也许是这边他心情太过起伏,连屏风后黑暗中的辛秘都注意到了他这边的悉悉索索躁动不休。 “喂。”狐神不爽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在一室寂静里,迎着满屋子月光,向屏风后喊话:“我告诉你的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屏风后的杂声一停,接着传来男人有些无奈的回应:“不是难以接受……” “那是什么?”辛秘拢了拢寝衣,挑眉发问。 “……”霍坚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半晌没有声音。 然而辛秘很不喜欢锯嘴葫芦,这么久没有回音,被宠坏的神明已经在盘算着之后怎么惩罚他了,正好睡了一个白天,此时并不是那么困倦,她干脆被子一掀,跻着软底便鞋溜了过去。 霍坚听到了她的细细足音,她跑起来有点像什么野生小动物软软肉垫踩在地上的动静,几乎是下意识地踮着脚,脚步又轻灵又快速。 他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呆了一下,也从踏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辛秘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披着有些蓬乱的黑亮长发出现在屏风后面,不施脂粉,却端的娇艳,狡黠的眼睛在他面上一扫,吐出两个字:“好冷。” “……”行,只要两个字就把他满脑子滚动着的长篇大论“于理不合……”赶了出去。 霍坚叹息,让她扑上自己的长榻,用厚墩墩的被子裹住她。 棉被沾染了男人的体温,舒适得不得了,辛秘下意识眯起眼睛,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把尖尖下颌露在外面。 一转眼看到霍坚许是为了避嫌,自己身着单薄的中衣躲在被子外,只拘谨地坐着长榻的一小角,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又有点不满,一脚伸出被子,搭在他腰间:“要论失礼,昨日你将我翻来覆去的时候,已经失尽了,现在又在扭捏什么?” 雪白赤足柔嫩微凉,趾头是花瓣般的粉,霍坚不敢多看,心乱如麻,又被她勾着不放,大冷天的几乎要流汗了,没有办法,磨蹭了一会儿也钻进被子里,和她同榻而眠。 狐神这才满意,放松身体钻进他怀里,大大咧咧将他挤到榻边,仰头在他耳边糯乎乎地小声问:“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侧颌浸染了吐息,一片酥麻,霍坚下意识张了口,可旋即看到狐神垂在中衣外的项圈,又抿了唇。 他的想法自私可笑,如同燕雀妄言鸿鹄,她是身负天命的神,又哪里轮得到他这样的卑劣之人来惦记。 辛秘盯着他看,见他眼神闪闪烁烁,又黑沉一片,心知他又缩回那层“壳”里去了,一时着急,扒开他的领子,“啊呜”地在他胸前纹身咬了一口。 不幸的大鹗一只眼睛在昨日的缠绵里负了伤,另一只眼睛再次挂彩。 霍坚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用一根指头推开她的脸:“你便是看它不爽,也换个地方……”每次都专攻眼睛,搞得他那处结了痂好了又破,成天胸口又痛又痒。 “那你告诉我!”辛秘不依不饶,耍赖一样贴在他热乎乎的胸口,惊异于男人强健的胸膛在不施力的放松状态下,竟然是软的。 她脸蛋整个贴着他,腮边软肉被挤得团起,眉毛和睫毛都乌黑发亮,连带着眼睛也是露水濯洗般的清澈,那种毛茸茸的令人手痒的疼惜之意疯了一样在他胸腔蔓延,霍坚喉咙滚动,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手,不去摸摸她蓬乱的发顶。 可爱。 这个词与身为神明的辛秘半点不搭,作为神的她,是冷艳而肃贵的。 然而化身凡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真的探究,是最纯真的好奇和热切,是她对这世间万物最真实不过的反应。 她爱着人世,而天地也应当爱她。 霍坚看着她,唇边笑容一点点淡去,酸涩又弥漫开来。 “我……不愿你消亡。”他干巴巴地开口,词不达意,又连忙补充:“不愿你依着写好的命运孤独消弭,我想要你……自由、开心、快活,吃遍各色美食,穿着最美丽的绫罗绸缎,游遍河山。” 神明不动了。 她圆睁着眼睛看着他,又从那双茶色的眸子里,看到了错愕的自己。 霍坚闷头闷脑说下去:“是不是很蠢?……我就是这样没有大见识的蠢人,但我觉得……这些日子,你应当是很喜欢的。” 食欲、贪欲……还有与我同享的爱欲,你都喜欢的,对吗?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五十四只宝狐-求与奉 鸟雀啁啾,天光乍破,霍坚如同往常一样在清晨醒来。 怀里暖洋洋又软绵绵的,他双臂下意识动了动,包裹住了一团柔软。 “……”他愣了一瞬,刚起床而有些迷茫的意识回笼,低头看到了辛秘凑在他脖颈旁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手无意识地一抬,被子松开一角,清晨冰冷的空气钻进被子里,还在酣睡的狐神打了个哆嗦,向他贴了贴。 光滑、柔软、不着寸缕—— 轰—— 昨晚的记忆猛地袭来,他面色一阵复杂交错,最终叹了口气,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你抗拒你的宿命吗?或是欣然接受? 这个问题辛秘从没有想过,也没有人问过她。在她作为神祗时,便明白了那些注定书写好的命运是无法抗拒的,天命所指。 ——可作为凡人的你呢?有了私心,有了欲望,感受过真正活着的你呢? 很奇怪,她活了这么久,身边的人陪伴了她这么久,却只有这个见面不过几个月的凡人男子看到了她神祗之名下那个淘气的小狐狸。 她看着他剔透的棕茶色眼睛,迎着月光,几乎澄澈得像雪山下的湖泊,湖心中荡漾着一张无措的脸,是她自己的。 “我不知道。” 辛秘轻声开口。 她是聪慧的,狡黠的,熟知人心,通晓计谋,但在这一刻,她只能犹疑着开口:“……我不知道。” 她满心空空茫茫,而抛出问题的人露出了柔软的,像是暖烘烘的炉火般的表情,依稀还流露着一丝甜蜜的疼惜,烘得她热热的,从尾椎骨,人形不存在的尾巴根那里含含糊糊窜上一股痒意。 这又是什么感觉呢?不同于情欲那种沉醉而危险的漩涡,这种温暖让她只想贴着他,近一点,再近一点,蹭蹭他,再摸摸他…… 有点像第一次品尝美味新奇的食物,可这一次,她不舍得狼吞虎咽,只想把这份心爱端在手里,来来回回地看,美滋滋地舔舐。 霍坚看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有些赧然抿唇:“是我说多了。” 辛秘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想不明白的东西丢出脑海,猛地撞进他怀里,双臂用力钳住他的腰,想要将自己融进他的骨血一般,拼命地贴着他。 那些东西……与她生来所认知的东西有些碰撞,让她有种难言的惶惑,不能讲给他听,也不愿讲给他听,繁杂错综的思绪像沸腾的热焰烧灼湿润木柴,烟雾扑面难分黑白。 只能依靠着他,汲取一点点能温暖自己的热度,掩盖心底细细碎碎的凉意。 在这棉被与他结实身躯包围着的小小天地间,她是安全的,无需多思多想,这是她的房间,她的长榻,她的棉被……她的霍坚。 “她的”。 这两个字有种魔力,辛秘闭着眼睛,眼睫颤动,唇舌无声张合,轻轻念了一遍,心脏便也随着吐息而跳动着,就仿佛十分喜爱这两个字般的,沉缓而安定。 辛秘不明白这种感情,她手足无措,胸口的某种暖热几乎要溢出,从她湿润的眼眶,或是想要倾吐的口唇。 但她忍住了,漫长的寂寞让她不懂得爱意,也很少表达。她只能彷徨着,用自己前些日子学会的、唯一懂得的亲密方式,想要倾诉这份让她烧灼的情绪。 她以前是冰冷的人世仙……是霍坚给了她温度,可也是他让她燃烧起来了。 霍坚的中衣只在腰间系了腰带,她咻地抽掉,伸手摸进他的衣襟里,感受那里的热度。 他的肌肉猛地绷紧,似是被惊到,下意识地便双手捉了她的肩膀,微微推开两拳距离,探究地看她表情。 “您……?”他只吐了一字,就闭嘴了,只绷了一瞬间的表情再次柔软,还有些无奈。 辛秘喘着气仰头看着他,表情是从未见过的无措和紧张,双眉蹙起,眼瞳湿湿润润……她看起来快要哭了。 “怎么了?”霍坚和煦吐气,双掌轻轻捧了她小小的脸蛋,揉幼猫一样用拇指抚过她的鬓角。 辛秘不说话,咬着唇,雪白的牙齿有些微微的尖,只有鼻尖和眼角红红的:“我想不明白。” 所以很难受。还有他的关切,也很难受。这些稀奇古怪的感情从未体验过,都化作了酸酸的雾气,涌进她的眼睛里,让她看不清东西。 鸦黑的睫毛垂着,几乎盖着大半眼帘,黑白分明的眸子像盈满了月色的秋日荷塘,涟漪波澜,霜月碎裂。 她眼角耷拉着,委屈极了。 霍坚……霍坚能怎么办呢,纵容的心思一旦产生,推拒的手便失了力道。 她脸蛋绵软,双颊还有些婴儿般的软团,在他深色大掌里显得又小又可怜,偏偏眉眼一片盛气凌人的精致,几乎将美艳和青涩完全糅合,泫然欲泣地用毛茸茸的发顶在他胸口乱拱。 拱得他心脏痛痒交错,半是醇蜜半是烈酒,仿佛快要停滞。 “您不要胡闹……”他放缓语调,好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昨日荒唐,您身体青涩,还未恢复……” 昨日在她昏睡时他就细细看过的, 那被疼爱了许久的地方磨得红肿,呈现艳丽充血的肉色,委屈巴巴地合拢着,而且白日里她走路也不紧不慢的,显然没有完全消肿。 这种隐私她没有和他抱怨,他便也假作不知,但此时辛秘咬着唇就要胡来,他便不能放任了。 “……”辛秘顿了顿,倔脾气又上来了:“恢复了的!” 但霍坚向来软和的脾气在这种时刻冷硬得像块石头,他单手顺着她折腾得微微出汗的后背,顺猫一样用了点力,暖热的手心熨着她的脊椎,让她舒服得快要眯眼,但男人嘴上绝不放松:“不可。” 他受过大大小小的伤,自然对伤口愈合时间也很了解,不会被她的撒娇骗过。 狐神咬了唇,脑袋在他胸前钻,不依不饶:“我想舒服嘛……”也想让你舒服。 这似乎是她唯一学会的表示亲昵的方法了。 霍坚也被缠得一身汗,头发没扎起来,胡乱地绞缠在被子里,和她墨一样流泻的青丝交交错错,又不知道被谁的手指抓握。 他无法,还是上了手,防止辛秘自己莽撞着来。 中衣脱掉,辛秘长长嗯了一声将那件丝滑的绸缎推到被子外面,软滑的身躯迫不及待地靠向男人结实的胸膛,他却单手按住她的腰腹,不让她动。 被子掀起,她细白的双腿被他膝盖架开,微凉的空气让她紧张缩腿,又被带着热力的大手分开,借着明亮月光细细探究。 颤巍巍的花瓣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饱满贝肉乖巧合拢,是雪般的色泽,他深色的粗糙手指靠近,拨开,皮肤摩擦的热度让她腰肢细细一颤:“嘶……” “您还伤着,不能乱来。”他的手指正直妥帖,只是个贴心的医生,拨开合拢的花唇,露出里面还有些殷红的嫩肉,那里娇娇怯怯,被他粗粝手茧一碰,就紧张地战栗。 霍坚双目在月色下是澄如明镜的浅,迎着月光,他面容严肃,正认认真真地研究她腿心间的私密……她咬着唇,心跳得莫名剧烈。 辛秘不安地动了动腿,花心颤颤,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浅浅地吐出一滴水液。 “可是……”她软乎乎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伸下去,触摸到他分开自己蕊瓣的手掌,撒娇般攥紧:“我想要……” 她不懂得羞耻,不懂得含蓄,只有最原始的、小兽般的热切。 霍坚于是又叹息了一声,屈从于这种致命的天真。 手指带着茧,粗糙了些,接触到她柔嫩的、还带着些微红肿的软肉会引起不适和疼痛,他便不用手,俯下身去,像昨日在床上取悦她那样,用湿软的舌尖轻轻含住。 没有那种吸咬吞吃的迫切,就只是温水一样极尽柔软的包裹。 辛秘唔地咬住自己指节,双腿蜷起,揉蹭在榻上。 她的身体还没万全准备好,花瓣柔柔合拢,蕊珠羞答答地半眠着,只有一丝一缕暧昧的液体预示着主人身体的情动。而他很有耐心,一次一次地用舌面热热包裹她整个饱满腿心,像舔弄一颗小桃子,将它整个吃得湿漉漉的,才吻上颤颤的桃尖。 被子只搭在小腹上,辛秘蹙着眉,眼中如含烟雾,看着明亮月色下男人赤着健硕的脊背,伤痕累累,本该气宇轩昂的身体却如同卑贱的男奴,跪在榻前,埋首在她双腿之间。 有些冷,但更多的是来自体内的火热,她无措地打着哆嗦,脚趾陷进被褥里。 霍坚掀起被子,盖住了她的下身,也盖住了自己。 黑暗中他扶着辛秘颤颤双腿,让她踩上自己的肩膀。 房间寂静,榻上只露出女子的面貌,她歪歪斜斜地倚着雕栏,面色潮红,双眼一点点朦胧。 她身下高高隆起的那团被子动作越来越大,似是有什么人在里面兴风作浪,将被子顶得颠簸不休。 “嗯……”狐神无措地咬着手指,努力咽下每一声暧昧低呼。 但没什么用,腿心湿软的快感逐渐尖锐,她眼前一阵迷蒙,一会儿发黑一会儿发白,腰肢扭动拱起,臀部却被一双手掌牢牢握着,粗鲁揉捏,将她分得更开。 嗯嗯……不行了……太多了太多了……她眩晕着,唇瓣哆哆嗦嗦,再也咬不住自己的手指,小腹紧绷,像快要断裂的弦,即将坠落毁灭。 像有烟火在脑颅中炸开,她几乎崩溃,口中的呻吟不成调子,就要溢出,从被子深处伸来了一只有力的手,那手温柔探入她口中,夹着她的舌头,堵住了饱含情欲的低泣。 她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再一次被送上极乐。 ========= 是懵懂的情窦初开狐狸和严肃的妇科医生大将军~ 基友:我宣布将军成为你笔下舌头戏份最多的男主 其实没有,利维才是最爱舔的,猫科动物嘛,不过他服务肯定没有我们将军到位! 五十五只宝狐-行与谈 祁官镇下雨了,一开窗便有潮湿的空气迎面而来,泥土的腥气混杂着雨水的浅淡气味漫开,辛秘抽抽鼻子,翻了个身。 霍坚已经不在床上了,暖烘烘的被子团着她,有些空落落的。 她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您醒了。”床边的男人听到动静,看到她睡眼惺忪地裸着半边雪白后背,反手又关上了窗户,阻隔有些微凉的秋风。 “辛二来过几次,看您的情况。”霍坚平平淡淡地交代,没有告诉她早上辛二轻轻敲窗叫他出去,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眼中的惊疑不定简直要溢出来。 好在他衣裳早就穿得齐整,脸色也竭力装得镇定自若,老实人护卫没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挣扎着考虑了一番,还是不愿意相信狐神与这个无一是处的外姓人有首尾,只能当自家神明真的只是找他守夜加端茶倒水,于是将惊怒暂且压下,没有继续质问。 “除此之外,唐氏的话事人也送过信来,知道您要去唐家主宅,表示可以为您安排马车。” 除开礼仪,霍坚看对方的态度,怕也是想早点送走这尊动不得的烫手山芋,免得乱起来的祁官镇唐府闹出洋相,又给这位辛氏的贵客看了热闹去,这才细雨连绵地还要安排出行。 辛秘懒洋洋地坐在榻上伸了伸手脚,懒得一起来就考虑这些杂乱人事:“……有吃的吗?” “……”霍坚点头:“有。” 于是辛秘早餐吃了软绵绵的豆花,拌了切得碎碎的葱花和番椒,又鲜又香,狐神满意,洒了红糖的软绵绵糍粑,入口甜糯,回甘无穷,狐神也满意。 慢条斯理吃完饭,回头看看辛二也隐蔽进了人群里,应该会想法子不着痕迹地离开去报信,她终于挑了挑眉:“好了,走吧。” 一早就等着的唐氏马车和仆人:“……”这位姑奶奶可太不着急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着实不太适合上路,但蜀州本就多雨少阳,这边的走商们也习惯了冒着毛毛细雨出行,因此车夫们经验十足,并不急着赶马,只图稳健。 既然是唐府亲自安排的,那必然是辆不错的座驾,两匹并驾的骏马,宽阔的车辕,马车篷又高又阔,甚至车厢内还有精细的装零嘴儿用的小柜子和搭脚的矮榻。 餐风露宿那么久,过了很久靠双脚走路、靠霍坚背着、靠木板牛车赶路的生活,重新回归了适合身份的奢靡待遇里,辛秘一拉上车帘就享受地叹息了一声,没了骨头一般软倒在马车内。 马儿步伐轻快,马车修得精细,车轮宽厚稳重,即使跑在湿软的官道上也不会太过颠簸。 想喝茶的话,从小柜子里拿出茶具,喊来侍从加水煮茶,便能放在马车厢内慢慢喝。想吃点心的话,小柜子里也备了许多果干蜜饯,都是蜀地的特产风味,辛秘吃得很是兴致勃勃,每到一个小镇子还会有侍从不断补货,她很是过了一番衣来张口的舒适日子。 只是吃着吃着,在上路之后的某一天,她斜靠在软枕上嚼着果干,忽然想起自己的那包糖画狐狸。 那时他们还没走出桑洲城,是她离开辛氏老宅,踏入人间烟火的第一天。 第一次见到各色小摊儿的狐神被那锅金黄浓稠的糖浆迷得不得了,直愣愣地盯着看,奈何身边担心她饮食安全的人太多,最后她也没能成功买到糖画儿,只老老实实去吃大酒楼的菜。 ——那次,也是霍坚第一次主动接触她呢。 她摸了摸衣襟,那里曾经装着她不舍得吃的那只糖画狐狸。而现在,遭了几次变故,狼狈地东躲西藏,小狐狸糖人儿也早已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那一天,霍坚将那只油纸包裹着的糖画悄无声息地带给了她,接着像一切都没发生过般,继续沉默而遥远地跟在车队后面。 而她新奇地看着手里的狐狸,插着削得细细的小木棍,微黄还带着细密小气泡的糖浆凝成胖胖的狐狸,下颌尖尖,双眼似笑非笑地眯起,身后大尾巴蓬松半团,狡黠又灵动。 到最后,她也只吃了一只耳朵呢。 辛秘托着腮,有些出神,一点点回忆着自己收到狐狸糖画,还有咬下第一口时的心情。 似乎是新奇?有趣?隐隐约约,好像对用这小玩意想要讨好她的霍坚还有些疑惑和不以为然。 当然,相处到现在,她已经明白霍坚就是个彻底的软心肠了,他那时大概只是真的看她眼巴巴的可怜,而不是想要用小恩小惠收买她。 那时的狐神大人也想象不到自己会和这个落魄沉默的罪臣有现在的关系呀。 辛秘在车厢内托着腮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忽然扬声喊他的名字:“霍坚。” 他就骑着马跟在马车旁,以往在辛氏车队里,他若是凑在她的车架前一定是罪不可恕的僭越,但现在他们二人孤身在外,他已经是狐神身边唯一的仰仗了。 男人沉声回应:“属下在。” “进来。”车厢里的神明凉凉脆脆下了命令,声音柔软但是不容拒绝。 霍坚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反应过来,唐氏的护送马车已经走了叁天,为了免除节外生枝的麻烦,几乎是急行军,所幸车架还算豪华舒适,辛秘到底寄人篱下,没有提出意见。 于是出行的第一天她用来补足前些日子劳碌的睡眠,扑在绵软的毯子里听着雨声酣眠不醒,就连用餐都是霍坚送进马车里的。 第二天她对唐氏的马车有点好奇,研究了很久柜子雕刻的花纹、绒毯上繁杂的刺绣、茶杯里的茶叶,甚至连小零嘴儿都挨个拿来研究了一遍,试图辨别种类记下炮制方法。 到了第叁天,无事可做的狐神大人终于想起了以前旅途中排忧解闷的好方法。 ——当然是折磨霍坚了。 男人抿了抿唇,为了不让雨水带进马车,干脆在马上脱掉头上的竹编帽,又将肩上披着的雨蓑摘下挂在自己的马鞍一侧,雨水打湿了眼睫,这才掀开车帘,钻进马车里。 车里放着大大小小的暖炉,是侍从们每次休息时烧来热水灌进去特意为贵人暖热车厢的,他一进去就鼻子发痒,轻轻揉了揉鼻尖。 接着霍坚拘谨地双脚立在入门处的防水皮垫上,不敢踩上其他部分柔软暖和的毯子,他靴底有泥。 辛秘懒懒窝在榻上,命令他:“脱了靴子,过来坐好。” “……”这不大妥,周围都是唐氏的家仆,他们二人若是同处一室太久,恐会惹来闲话,而且马车壁的隔音效果有限,不管说什么话都有被听到的风险,霍坚踌躇一番,尝试着开口:“唐氏的侍从还在近前,您有什么要求吗?” 辛秘一眼就猜到他在纠结什么,但是一面对这个人就竖起来的反骨又狠狠地来劲儿了:“那又怎样,你坐到我身边来。” 霍坚生怕再推辞下去,她又要说些什么,干脆利落地脱了皂靴,如她一般只穿雪白罗袜踏上软毯,坐到她旁边,只是规规矩矩留了一大段距离。 辛秘直接柔弱无骨地瘫倒在他肩膀上,小声抱怨:“不管多好的马车,坐这么久还是好累哦……那唐恪老贼,赶我走的想法是不是表达得太强烈了?” 老贼……霍坚神色复杂地听着她坐在唐家的马车上骂唐家的人,无可奈何小声道:“总是不希望家丑外扬吧。” 不管唐行卓做了错事,要处罚他,还是另外的小辈们想要借此机会冒头拔尖,辛秘这个外姓人掺杂在里面都不太好看,所以唐恪火速安排车架将惹事精送走也对。 辛秘靠在他胸膛上,觉得哪哪都舒服,不管是匀称结实的身体当肉垫,还是扶着她的有力手臂,都让人安心的不得了,于是她凑在她脖子里,小小声地和他聊天解闷。 两人头碰头地聊了一会儿,霍坚也放松了一些,没有开始那么拘谨,被她揉来蹭去靠着的身体也没那么紧绷了。 结果辛秘就忽然在他耳边絮絮吐气:“……你还疼吗?” “……”威武的大将军一瞬间又紧绷住了:“……还疼。” 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懊恼,自己找的这是什么理由……这样烂的借口说不定还要一次又一次拿来用,更懊恼了。 在祁官镇的最后一天晚上,辛秘情绪有些波动,闹着要和他纠缠,偏偏身下嫩肉还肿着一摸就疼,他只好用口细细疼爱了那里一番。 结果结束之后,辛秘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是一眼看到了他胯下硕大的肿包。 “我也要让你舒服。”狐神自认公平十足,有获得就要给出回报,不能一味压榨,于是眼睛睁得黑黑亮亮抱着霍坚线条收紧的腰腹跃跃欲试。 霍坚……霍坚万万没有那份胆子敢让心中天神一般的辛秘给他服务,推拒了半天,急得额上出汗,干脆破罐子破摔,撒了离谱的谎:“实不相瞒……我那处,也肿了,手触会痛。” 辛秘安静了,探究地盯着他寝衣下极具存在感的巨大鼓包。 说得通,既然她腿心磨得红肿一挨就疼,没道理霍坚还好好的。再回忆一番手指碰触到自己带伤嫩肉时那种难忍的痛感,她又有点不敢下手了。 难不成要学他一样,用嘴? 要用她用来品尝、捕猎的唇舌,包裹住他狰狞肿大的那里,缓慢舔舐吗? 狐神呆呆地盯着男人下身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莫名羞赧,勇气像泄了气的竹筏子,咕咚咕咚地沉到了水底,咬着唇胡乱掀起被子盖住头:“……既如此,那便算了!” 但她一直记得自己曾欠他一次“舒服”,即使看过经书,通晓人伦,知道情爱是不出于口的隐私之事,在人事上她到底还算是个赤忱一片的稚童,总是有些幼兽般的直白,于是时不时就向霍坚发问,想主动补回来。 霍坚只好一直“痛”着,一路“痛”到了位于蜀中天府城的唐氏老宅。 ======= 基友:柔弱大将军,虎狼家神,笑死。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五十六只宝狐-盛与朽 唐锦并没住在唐氏老宅里。 狐神的马车停在古朴而沉郁的木质宅门前,辛秘抬头望了望门匾之上郁郁葱葱生长的乌翠油亮的藤蔓,没有理会前来迎接的唐氏仆人。 因为唐氏家神那边直接下过命令,所以马车直接将他们带到了唐氏的后山,一片广袤又葱茏的古蜀丛林。 “家神大人正在午后小憩。”低眉顺眼的圆脸侍婢向辛秘拱了拱手,邀她先去雅室小坐。 霍坚看了看天色,已经申时末了,这位家神竟然还在睡……这算什么“小憩”哦。 他接触过的家神没多少,各个都有截然不同的性子,然而如此惫懒悠闲的,还真是第一个,不免有些新奇。 辛秘倒没多意外,毕竟算是老相识了,何况…… 她眉目闪烁,四下看看,送他们二人来此的马车和侍从们在行礼过后退下了,径自下山离开丛林,再看看面前这个正为二人介绍庭院风物的小侍女,不着痕迹地打量过她的衣着和配饰,冷不丁地开口:“你上山几年了?” “呃、”侍女一时不妨,有些磕巴,反应了一下才有些羞赧地回答:“婢子是今年年初才来侍奉家神的。” “哦,”辛秘不置可否,向她友好眨眨眼:“好好做。” 圆脸侍女不明所以,呆呆点头,又甜甜地回应微笑。 跨过古色古香,风化剥落的门廊,紫藤和丁香蜿蜒爬满整面院墙,来往的仆从很少,大都是年青少年少女,衣着素淡,静默地做着自己手边的事,擦扫走廊,将半枯半黄的落叶堆到几株枝繁叶茂、几乎荫蔽整个宅院的巨树之下。 大抵是平日里客人很少,侍婢们都好奇地抬头望望进来的二人,又自顾自地低头去做事。 不用辛秘提点,霍坚已经看出来这院子里的端倪。 看起来枝叶葱郁,根木繁盛,实则人气寡淡,远避烟火,不闻鸟声,隐隐有种大厦将倾的衰朽之意。 “有什么想法?” 圆脸侍女在前面带路,辛秘脚步不疾不徐,脸上也不辨喜怒,仿佛就只是对霍坚随口一问。 但霍坚心里纠结了一番,不知家神住所这般惨淡的模样,是否与那位唐锦大人如今日薄西山有关,也因为不明白辛密对此事的态度,他不敢妄然出声。 “不敢说话?”辛秘回头看他,姣白的脸蛋在一丛丛流过的树影下仿若凝脂,又是无暇又是莫测。 她仔细看看霍坚藏不住什么复杂心绪的眼瞳,了然地笑了:“你想到了。” 狐神脚步一慢,落后了两步,前面看似礼仪万千的圆脸侍女却没察觉到客人有些掉队,目不暇视地走在前方,在结了青苔的台阶上拾级而下。 “她只着细棉,不配金玉,没有家纹,并且是今年年初才来老宅的。”玉石错切般的嗓子低低响起,仿佛在霍坚耳边窃窃私语:“这说明她非但不是家神身边从小培养的本家嫡生子,倒有可能是前不久刚从外面找来的庶出旁支。” 霍坚还记得,自己刚到桑洲时,外界的民众皆以桑洲宝狐为傲,而辛氏众人尤甚。 那些在老宅里叽叽喳喳围着辛秘打转的漂亮婢女们都肤白貌美,面容高贵,配金着玉的,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多半都是嫡出的贵女,她们还时常因为今天轮到谁去为狐神绾发而在角落里吵闹。 他倒没有故意去窃听,只是这些侍女们很少接触耳力如此过人的武者,完全没有想过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 不只是嫡出的娇娇贵女,那些已经长大成人,甚至独当一面的辛氏嫡子,尽管已经有不少已经儿孙满堂,仍是选择住在辛氏老宅里,围绕着湖心里狐神的那处小院子安置自己的宅邸。 他们对自己家神的敬爱仿佛是发自内心的,像面对着炽烈的火焰,簇拥着火苗,汲取着温暖与光明。 不光辛氏,玄鸟周氏、西山虎欧阳氏……这些他有所接触的氏族,都将陪伴自己的家神视为荣耀和幸运,若能常伴家神左右,是十分令人骄傲的事情。 ——而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暮年的家神,也是会被族人所厌弃的。 即使在外人看来,唐锦一个人坐拥一整座山,有仆从环绕,还无人叨扰她喜欢的清净,但庭院中的衰颓是藏都藏不住的,像根部腐朽的花朵,源头枯竭的甘冽清泉……盛光之下出现了难堪的窘迫。 辛秘是怎么想的呢?她能接受自己未来的这一天吗? 单单只是这样想想,霍坚就感到难受,忍不住抿了唇,沉了面色。 狐神也没再逗他,只是摇了摇头,唇边闪过一丝浅淡的笑容,像夏夜里一闪而过的露滴,在下一个清晨的阳光里便袅袅融化了。 走过古朴的青石小桥,便到了迎客的雅室。 唐氏倒没想着苛待衰老的家神,留在此处的供奉皆是一等一的上品,只是家神不喜欢饮茶吃点心,圆脸侍女看起来很少接触这些,昂贵的茶叶泡得笨手笨脚,叶片被沸水粗鲁一滚,有些干瘪焦黄,蔫蔫地沉在杯底。 霍坚这种门外汉都能看出来她手法不行,何况万千锦衣玉食堆成的辛秘? 狐神挑了挑眉,看了看被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杯茶,再顺着茶杯看到圆脸侍女有些颤抖的手臂,再滑到她紧张又努力撑着的面色上,忍不住又叹息了。 罢了,让她来待客,她怕已经是这所衰朽宅邸里最顶事的人了。 辛秘不动神色接过了茶,喝了一口。 圆脸侍女喜笑颜开:“大人且在这里等着!婢子去看看家神是否醒来。” ……把客人晾在这里也很失礼,门外就有扫地的仆从,随便喊一个去看看不就是了,自己当然要留在这里招呼客人啊。辛秘蹙了眉,嘴唇紧紧合拢,不让自己的龟毛脾气发作,开始替唐锦管教下人。 侍女一走,雅室便又恢复了寂静,她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将嘴里的茶水不过舌尖,咕咚巨大一声直直咽进了肚子里。 “……”霍坚侧目。 辛秘扭头不看他:“……我没想到她能把向春泡得这么酸苦。” 男人一阵失笑,他当然不是觉得辛秘此举失礼,反而对她能忍住不发,照顾对方的面子,在她离开之后才灌掉茶水而感到更加奇妙。 不过仔细想想,她礼数一直很周全,对凡人也是慈悲怜悯的,身边的亲人、路过的贫民,都会引起她的怜惜,只对他…… 不能想,越想越苦涩。 这一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辛秘再忍着火气也快压不住了,左腿右腿轮换着搭在另一边没耐心地晃个不停,苦涩的茶水也已经变得冰凉,就快要忍不住喊人来问个究竟了,院落外终于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大人……两位大人!”圆脸侍女在院子外急刹车,停住奔跑,然后竭力作端庄模样迈进门槛,气喘吁吁偏生端着恬淡微笑:“家神醒啦,请二位前去用膳。” “……”辛秘挑着眉毛看了她一会儿,忍了又忍:“走吧,你带路。” 天色渐晚,老宅里点起了灯盏,只是树木藤蔓太过茂盛,几乎遮天蔽日,零星的几盏小灯完全不够照亮整个庭院,仍透着旧夜的昏暗,夜风吹拂,树叶哗啦作响,阴翳浮动。 辛秘看着圆脸侍女脚步轻快地在圆石小路上穿行,熟稔地拨开太过葱郁的蕨类,似是半点不害怕这处在半山腰原始丛林里的宅院的昏暗夜晚。 “你不怕吗?”她有些好奇。 圆脸侍女回头看她,眼睛瞪得很大:“怕什么?怕黑吗?” 在看到客人点头之后,她拨浪鼓一般摇了摇头:“当然不怕!这里可有着我们唐氏的家神大人坐镇呢,蛇虫鼠罴不敢近前,妖邪鬼怪无门而入!” “家神大人可以保护我们一辈子!” 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因为方才的奔跑红红的,双眼透出纯然的信赖和景仰,仿佛凝淬了星光。 祁官镇向西,十里地外。 张瑞一袭长衫,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入了一处荒废的院落。举目所见皆是黄土荒地,这一幕他已经看过了太多,毫无新奇,于是目不四顾,直奔目标而去。 从前村民们集会的祠堂门已经被暴力破开了,门扇四碎,马儿们被拴在院中,平整土地被踏得纷乱。 祠堂里的礼器、桌椅、甚至一些没被人带走的先人塑像都被砍得七零八碎,在地上堆作几堆,浇上了引火用的桐油,看起来准备在这里生火了。 张瑞微微皱了眉,因这种亵渎死者的行动而感到不愉。 “哟,远远就看到一个人满脸苦,就好像不想见到我们一样。”远远地传来一声威武的男声:“原来是大哥啊。” 欧阳家的二公子,欧阳治从祠堂里迈步而出,神色倨傲。 他轻蔑一笑:“大哥可是看不惯我们这样糟蹋人家的身后依仗?”他随意抬腿,踢了踢一边掉在地上的无字牌位,不怀好意:“倒也是,大哥是发死人财的,当然和死人关系好。” “……”张瑞平静地看着他,不欲多舌:“你爹呢?” “我爹?”欧阳治夸张地咧嘴:“多生分啊,那不也是你爹?” 接着他倏地收起笑容,沉沉看着台阶下这个纤细瘦长,丝毫不像欧阳男儿的废物兄长:“他把这次行动全权交给了我,现在,你要听我的。” “现在,把你所探知的全告诉我。”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五十七只宝狐-谈与食 霍坚没有见过多少家神,照过面的统共也就玄鸟周氏那一位和辛秘。 许是养尊处优惯了,这两位身上都带着一抹贵气,眉目疏离,气质冷淡,只是周氏家神长得君子端方,辛秘则更有一番优昙婆罗的妩媚。 而眼前这一位唐氏的家神,不知是否天命已至,竟气息淡薄,貌若平凡,简直像个凡人了。 她一袭简约的青葱色长裙,套着赭石色的宽大外衫,长眉入鬓,丹凤眼细细长长,连同唇色都是一片素淡的浅色,整个人仿佛一张晕染不足的水墨画,只留下淡淡墨痕。 唐锦先是冷冷淡淡地看了更靠近门口的霍坚一会儿,接着收回视线,转头去看坐在里侧托着腮看她的辛秘。 “果然是你。”她细长的烟雾眉挑起,神色不愉。 辛秘反倒笑了起来,熟悉之后就能发现,她其实是个有些顽皮的姑娘,有时候还颇爱做一些挑衅的小动作。 狐神站起身,她身量高挑,坐着的时候没感觉,一站起来与唐氏家神面对面时,那不容小觑的一段差异就变得鲜明起来。 “噗嗤。”辛秘幸灾乐祸,红唇抿起忍着笑意:“可是蜀中大旱缺了你的吃穿?你竟生得这般五短。” “……”食铁兽家神额上青筋一跳。 霍坚暗暗捏了把汗,他可是见过食铁兽的,庞然的黑白巨物,锐齿锋利,双爪几可撕裂天幕……这位更是不一般的食铁兽,若是被辛秘惹怒,他得全须全尾将辛秘带出去才行。 这边正在紧张,那边两个女人气氛却忽然缓和了,辛秘上前一步,替唐锦掸去了肩上挂着的一朵紫藤花。 “好久不见啦。”她说。 孔武有力的食铁兽神定定看着这个容色娇艳的女人,良久之后无奈叹气。 “你好像过得很好。” 霍坚出门回避之后,两神面对面地坐着,闲闲私语。 唐锦敷衍了事地开口寒暄了一句,便伸手端茶喝,茶水还是方才那名圆脸侍女重泡过的,温热烫手。 她轻轻抿了一口,神色有异:“……” 辛秘断不会放过此时这么好的幸灾乐祸的机会:“你好像过得不太好。” 连会泡茶的婢女也没有,看唐锦的模样似乎以前从未喝过侍女泡的茶,那大概是真的好久没有客人来了。 唐锦不甚雅观地翻了个白眼:“幼时你便嘴不饶人,本想着你们辛氏过得艰难,能教会你好好说话,现在看来辛氏还是太娇惯着你了。” 这话要是霍坚说她肯定会生气,但曾经的好闺蜜这么说简直不痛不痒。 辛秘翘着脚,鞋尖上绣着秀气的花丛,纹样精致,是唐氏特意奉给她的衣物。容色美艳的神明笑得骄傲无比:“我的族人是很爱重我。” “倒是你,”她唇边笑容微微收敛了些,若有所指地看向眉目淡淡的唐锦:“怎么混到这样。” 即使知道神明消逝之前对家族的影响会极大减弱,但或许是她初次以凡人的心绪面对这一幕,总是让她觉得胸臆之间有些难吐的不平之气。 唐锦反而好奇地看回来:“你在替我不忿?” “倒也没有。”辛秘轻嗤一声,吹了吹自己被打磨的光滑细腻的指甲:“只是现在是你,未来会是我,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受不了你这般的孤寂。” 唐氏家神失笑:“担心那么多做什么,是我让他们不要来烦我的,你也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待着,还清净。何况——” 她话音顿了顿,有些说不出的微怅:“你带来的‘礼物’,还能庇护全族许久,比我强了太多,你的族人们会永远爱你敬你的。” 狐神没有再笑了,她眉目微沉:“为何这么想?空有财富,无权无兵,只能任人鱼肉,若我像你一般自怨自艾,便该抱怨没有那几家的善战、睿智之类的天赋了。” 她搬出那一日给霍坚介绍时说过的话:“一切不过都是天道注定,哪有什么如果。” “天道啊……”唐锦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浅碧的茶汤在杯中摇曳,水面上她的倒影像无处可逃的惊鱼:“天道又真的存在吗?” 她没来由地说了句胡话,抬头看到辛秘有些愣怔圆睁的眼睛,有点好笑:“开玩笑呢,死之前的疯话。” “……”辛秘却不太相信,只是那一句嗟叹太过沉重,她不知要从何探究,见唐锦若无其事绕开话题,便也配合着打了句哈哈:“还有一段日子呢,你这么早把自己封闭到后山来,是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唐氏要变天了吗?” “天早就变了。”唐锦淡淡开口,不欲多谈,一双剪水双瞳又重回辛秘脸上,细细打量:“倒是你,特意把自己弄成一幅凡人的样子,还被人追杀不得安生,一路逃到我这种荒地来,是要做什么?” 辛秘又不是被吓大的,一点不慌:“你有所隐瞒,我当然也有,具体做什么不能告诉你,不过不会在你这里久留,也很快就会结束了。” 已经进入巴蜀腹地,接着乘马车继续向西南行进不到七日,便能走进苗疆重重大山里。 那时也许其他人会被迭绕山路遮蔽视野,她却不会,解放神躯后奇珍异宝、黄金珠玉在她眼中就像黑暗中烈烈燃烧的篝火,所谓秘藏的财宝,在她面前毫无遮掩。 当然,若是霍坚不提前做些什么安排确认她的安全,她是不会在外贸然摘下项圈的。苗疆虽然偏远,确也不能百分百逃过那些家神们的探究,若被其中任一位发现辛氏的家神不在重重护卫的老宅里,反而孤身跑到偏远山中,她要面对的可不止是被砍杀的风险。 想到这里,辛秘无意识地用手指握了握身下椅子的扶手。 ……是哦,马上就结束了,霍坚身负的任务。 她有些没来由的烦躁,随即又劝慰自己,那人是答应了投入自己麾下的,也说好了替他将那只鸟纹身洗掉,换成高贵的狐狸。 但情绪总是没有方才高涨,她抿了抿唇,将这丝弄不懂的不快掩饰得好端端,神色自如地抬头看向一无所觉的唐锦:“说了这么久,都没有待客的饭食吗?我可是凡人诶。” “……”唐锦张了张嘴,视线下落,看了看自己手里只喝了一口再也没动过的茶,再看了看辛秘面前已经凉透的满满一碗茶:“……你真的想吃?” 因为出身尊贵,向来没吃过难吃伙食所以无法想象凡人厨艺下限的辛秘很勇:“唐氏留给你的供奉仍是各色珍贵菜肉,何况蜀地惯常赤酱浓油,又怎会难以下咽?” 然而现实无情地给她上了一课。 狐神面无表情地用银箸拨了拨面前那一小碟黏糊糊的菜,依稀分辨出那是她曾经很爱吃的鱼。 收回银箸时尖尖的头部甚至带出了一道长长的不明粘丝。 “……”辛秘不语。 坐在旁边等她先吃才好动筷的霍坚眼皮轻跳,唐锦以袖掩口,咳嗽了一声:“我不是凡人,无需用食,便不与你争抢了。” 站在她身后的圆脸侍女脸蛋涨得通红,显然也明白这样的菜色待客并不得体:“奴婢……奴婢有罪,上山之前未学好厨艺……” “行了。”唐锦打断她:“你那继母恨不得你大字不识,又怎会安排你学习厨艺女工,无需认错,下去吧。” “是……”圆脸侍女有些感动,有些局促,站在原地脚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听自家家神的话离开了。 外人一走,辛秘也不端着了,“啪”地将筷子掷在桌上:“若不是看她眼神清澈,我都要怀疑她是存心要我难看了。” “是你自己要吃的,喝完那杯茶还没感觉吗?”唐锦不想理她,眼神淡淡的:“我刚把身边那些嫡出的娇娇撵走,她们在我旁边天天算计争夺,让我不得安眠,这些庶出的姑娘本也只是要来洒扫清除的。” 辛秘吃瘪,心情不太好。 确实是她自己要吃的, 但她没想到,好端端的名贵蔬菜,还有运了几个洲进献而来用冰块保鲜的珍贵鱼类,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头的肉类……再与拌着吃树皮都好吃的蜀州番椒混着炒一炒,竟然能炒出这种……叫不出形状的浊物。 看她实在不爽,唐锦瞥了瞥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怒火烧到自己的霍坚:“让你的护卫去后山猎些鲜物与你烤来吃吧,凡人之躯饿不得。” 霍坚做的干粮不难吃,但也不是什么珍馐,走了一路早就吃腻了,辛秘还是不高兴,加上刚刚就一直有些惦记着的“他快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了”,她没什么好气地看了身边男人一眼。 这一眼被霍坚捕捉到,他有些无奈,站起身向狐神拱了拱手:“属下定为您解决饮食之苦。” 之前那是赶路,还在被追杀,他哪里有空施展拳脚,现在到了香料充足的蜀州,又能随意狩猎,做出满意的食物还是不难的。 他转身就走,背影挺拔极了。 辛秘看看桌子上一团团的菜,再看看耷拉着眼皮脸色平淡的唐锦,撇了撇嘴,喊住他:“等我,我也去。” 她只是太无聊了,不得已才跟着他去。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五十八只宝狐-追与吻 时值深秋,山中已然入夜,月色浓稠,霍坚呼出一团白气,握紧了手中的弓。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辛秘裹着厚重又不失轻便的昂贵大氅,脚步轻快地跟在他身后。 这种时候她原属于肉食动物的本能就发挥了作用,即使从未以人形参与过狩猎,但血脉中深眠的捕猎能力仍然让她高度集中,动作轻而迅速,无声地缀在霍坚身后。 即使她扛着野鸡、野兔、竹鼠、野鸭……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小动物。 “大人,让属下来拿吧。”霍坚看她腰上挂着,臂上挂着,手上还提着被五花大绑的各种野物,有些头疼。 他们两人吃饭,最多一只野兔一只禽类便够了。这种分量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在出发的半个时辰内,他就猎到了肥嘟嘟的兔子和野鸡,正要打道回府,辛秘却又热闹起来了。 “再打几只嘛。”她眼睛亮晶晶的,垂涎地看着他有力的手臂和他掌中的弓箭:“我还是第一次见凡人这样狩猎,好精彩呀。猎多的也可以拿回去给唐家的下人吃,她们都不太会做那些稀罕食材,也不敢多吃,都瘦巴巴的。” ……倒也不是不行,虽然他向来不喜欢张扬,但……她难得喜欢。 于是霍坚任劳任怨,张臂搭弓,又射了几只花里胡哨的小动物,这次他有特意挑选,选的都是毛色鲜艳饱满的,给她好好玩。 小动物们皆是胸腹或是眼睛中箭,一击毙命,不会再挣扎伤人,于是他也放心地让心急的辛秘跑去捡,来回了几次,她已经挂了一身沉重的猎物。 霍坚想接手,辛秘却不让了,还对他瞪眼睛:“你是替我打的,这些都是我的猎物。” 男人哭笑不得,本就是要烤来填饱她的肚子的,他又怎么会与她抢啊? 但辛秘眼睛瞪得滚圆,蹦蹦跳跳地躲着他的手,又活泼又机灵,还有种幼童般的天真稚趣,她像是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是号令一方的家神一般,嘟着嘴巴耍着赖,霍坚就忍不住地纵容她。 甚至还陪着她玩起了无聊的争夺小游戏。 他装模作样伸手去抢她右手的鸡,狐神龇着牙跳开,轻轻地踢他一脚,他又作势去夺她腰间的东西,她边笑边尖叫,转身就跑。 霍坚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唇边是忍不住的笑意,控制着自己的步幅不直接赶上,只缀在她身后两步,用脚步声逗弄着她。 辛秘一边回头一边逃跑,笑声清脆咛哝,洒落一地。 她也不慌,偶尔霍坚步子一大,距离拉近,快要捉到她时,她就眼睛一瞪,男人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于是狡猾的狐狸得逞了,抛给他一个骄纵得意的眼神,轻笑着跃过倒伏的树根,灵巧跑开。 月光被枝枝叉叉的浓密树影切碎,又在两人脚下摇乱。 两个加起来几百岁的成熟人士你追我赶玩了许久,最终笑声终止于辛秘被藤蔓绊倒。 她一时不察,误将暗绿树藤看做影子,脚腕被轻轻一拌,虽然下意识地用另一只脚站稳了,但到底体力一般,还是没支撑住,带着浑身累累压压的猎物扑倒在地。 “诶呀——” 霍坚脸上笑容顿消,方才狐神身体摇晃时他就上前了,只是隔了些距离,还是没扶住,眼下又觉得心疼又觉得自责,面色黑沉,抿着嘴去捉她的肩膀。 辛秘整个人失去平衡,是直扑扑摔倒的。 时值深秋树叶纷落,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层,倒是不疼,但总是脏的,她抬起手,看到自己手心沾了一片黑乎乎的叶子,不高兴地撇了嘴。 再看看身上,簇新的石兰色衣裙黑漆漆的,蹭得一道一道,下摆还被树枝撕了一处破口,布料惨兮兮地挂在脚边。 分明是自己引起的追逐打闹,也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偏偏她娇纵得要命,此刻又急又气,还有些撒娇似的,瘪着嘴怪霍坚:“我手疼。” 霍坚没有二话,立即接锅:“是属下的错。” 他认错态度良好,辛秘立刻打蛇随棍上,变本加厉,眼睛都委屈成狗狗眼了:“腿也疼。” 霍坚不语,眼里乌沉沉的,都是自责。 他将辛秘扶起来,自己双膝触地,跪坐在泥地上,让辛秘侧腿坐在他一边大腿上,细细替她查看露在外面的手腕,好在那里剥开那些叶子和泥土之后露出来的手腕还是一片匀净,皮肤白嫩,只有些微微的擦红,并未出血。 听她语气可怜兮兮说腿疼,他立刻单臂揽住她细软腰身,另一手细细捏过她脚腕骨骼,并轻轻摆动,看她反应。 等到确认狐神没什么大碍,只是在借机撒娇之后,霍坚才松了口气:“是属下之过,不应该在崎岖不平的地面追逐您的。” 他有些懊恼,平日里自己也算是稳重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和她在林子里你追我赶,还害得狐神摔跤……这次是没事,若真摔到了,悔都来不及。 霍坚这种疼惜的姿态狐神很受用,她耳朵根暖融融的,整个人都贴在他胸膛上,没了骨头一样撒娇,半是孩童发泄摔跤的气般的,半是故意看他为自己恼火,把一分的痛都说成了十分,泥爪子抱在他脖子后面不肯撒手。 男人揽着她顺猫一样撸,就维持着这个别别扭扭的姿势,哄了她许久。 月色倾斜,树声沙沙,蜀地的古林沉默而庄严,淙淙溪流跨过山峦丘陵静默流淌,盛着碎钻般的玲珑月光。 有蝉鸣、或是鸟儿嘶叫,清冷又遥远。远处的林翳之上,浓墨般的乌云翻腾聚散合拢,遮蔽了月光,又倏尔散开,如同辉映开合的眼眸。 不知是谁先靠近,又是谁先动作的,辛秘嘀嘀咕咕的抱怨消失了,被吞没进了另一双轮廓坚毅的嘴唇中。两人鼻梁高挺,皆抵在一起,缱绻挨蹭。 霍坚闭上了眼睛,在这静悄悄的丛林里,近乎虔诚地亲吻着怀中的明月,鼻息一点点灼热,晕得她脸颊都染上温热,红绯漫开。 她悄悄地睁开眼睛,眼睫颤颤,轻羽拂过般眨动着,墨一般浓郁的眼瞳中映出男人的脸。 ——神明在想些什么呢? 快下雨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唐锦说过的林间小筑,一排坚固篱笆包围着的竹楼,留下了浓厚的唐氏家神的气息,野兽不近,虫蛇不侵。 稀薄的雨丝飘洒而下,打湿了霍坚的额发,粗硬棕发有些异域的卷曲,辛秘趴在他背上,用脏兮兮的手去卷弄,咯咯直笑。 霍坚无奈,额头被抹得一道白一道黑,他托了托辛秘,用脚推开了门。 粗粗擦扫过后,屋外的雨逐渐大了起来,辛秘靠坐在门边的软毯上,急匆匆地催他烤肉。 “我好饿哦,我要吃一整只鸡!” “兔子我也能吃掉,我觉得。” “都烤了吧都烤了吧,不然你就没得吃了,刚刚我摔倒的时候好多东西掉在那里了,好可惜哦。” “佐料要多放一点,辣辣的才好吃呢。” …… 辛秘仿佛丢掉了所有的包袱,在这个寂静无人、被雨声包裹的林间竹楼里,像个真正天真无暇的少女一般嬉闹不休,张牙舞爪。 雨声哗啦,空气寒凉,竹屋里的精巧火盆烧了起来,暖融融地烘烤着二人,火盆上悬挂的腿肉深棕剔透,油脂渗出又滴落,在火焰里嘶地湮灭,腾起美味的烟雾。 主屋后的暖房里已经烧起了热水,丝丝缕缕暖融的水汽飘出,等着两个小脏鬼吃完再去洗干净。 辛秘吃得很香,兔兔那么可爱,她好喜欢——她可是狐狸呀! 两条兔腿是最先烤好的,霍坚担心晚上吃太辣会口干,只肯给她一点点番椒粉末,狐神嘟着嘴,不情不愿地吃着,奈何她只是嘴上强者,实战能力仍然弱小,已经被辣得呼呼喘气,鼻尖都红了。 而且她吃了两条腿就饱得七七八八,硬塞着又吃了两只鸡翅一只鸡腿,便捂着肚子再也吃不下了,剩下的部位都是霍坚来解决。 他忙活了一天也饿了,雪白的牙齿咬碎烤肉细碎的骨,锋利下颌线绷紧又松开,他眉眼冷峻,这样大口吃肉都有种力量与野性结合的美感,辛秘托着下巴看着他,唇边笑意不停。 “怎么了?”霍坚问她,声音柔软得好像裹着她的毛毯。 辛秘笑嘻嘻地摇头,才不想告诉他,是他吃饭看起来很好看呢。 霍坚便也就不再追问,他对这娇纵的神明几乎是无条件的纵容,粗粗吃完晚餐,将厨余垃圾收拾起来丢到屋边的碳灰桶里,明天可以拿出去埋掉。 转头,辛秘已经乖乖巧巧抬起胳膊看着他了,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摇曳如豆的星火:“吃好啦,抱我去洗漱吧。” “我脚疼,才不能走路呢……” ======== 新年吃个小甜饼! 新年快乐!!谢谢大家这一年里看我的破烂小说!!也谢谢大家陪我一起跨年!!明年我会更努力修炼技术哒!多炖肉!炖好肉!炖有营养的肉! 也祝大家新的一年快快乐乐!平安健康! 啵啵啵啵! 以下来自基友的祝福: 祝大家新的一年被窝有男人! p.s.我们这里有个奇怪的风俗,过年那天不能吃地瓜,不然会做一年傻瓜!虽然今天只是元旦,但我还是决定不吃地瓜哈哈哈,让我公历的一年也不做傻瓜! 五十九只宝狐-问与怒 林间小筑虽小,但五脏俱全,家装精致舒适,木制浴盆硕大簇新,边角都被打磨得光滑圆润,雕有繁杂竹叶纹路,显然是为了配合唐氏家神宏伟的体格。 “那屋子收拾得很好,只我更喜欢回归兽形席地幕天,因此几乎没用过那屋子,你们夜间可以去那边休憩。” 当时唐锦给他们指了大概方向,就倦倦地转身离开,应当又要回山上某处洞穴里自由酣眠了。 现下享受起来,果然如她说的一般收拾得很好。 房后的小山坡流下淙淙溪流,干净的竹筒直接将水引来,流入净房一边早就烧得滚热的铜鼎中,底部燃着柴薪,鼎中备着卵石,已经被鼎下热度烘烤得发红,持续地加热着山泉水。 此时只需用铜勺舀水,将滚热的水兑入冰凉山泉,便成了温热刚好的暖水。 冷热相交,袅袅白汽弥漫净房,有竹叶和花皂的淡香,萦绕在鼻端似有种仙境般的梦幻。 霍坚怀疑自己被这种味道迷醉了,又或者是深夜的孤寂丛林里、偌大天地间寂寥无人,就连虫鸟的鸣叫都是遥远的,这弥漫着竹香的小屋子,像是天幕下一片孤岛,无人会打扰,也无人会知晓其中滋生的情愫。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拘谨地收拢着长腿,坐在浴桶里,脸颊与身前都一阵阵发热。 辛秘就连头发丝都是香香的,雪白的皮肤被热水蒸腾起桃花般可口的粉,肩头圆润,锁骨深陷,湿漉漉的水珠从脖颈滑下,盈满那痕深深的骨窝,又化作一线,从胸前深壑滴落水中。 霍坚闭了闭眼,牙关咬紧。 木桶有些深,狐神得膝盖直起跪立才能将下巴露出水面,然而跪久了膝盖发痛,她不高兴地瘪瘪嘴,向前摸索,干脆坐在霍坚腿上,整个身体软绵绵靠在他胸口,舒服得直叹气。 “你身上好紧绷哦。”她状若天真地笑着,手指在他胸口缓缓游弋,力道越轻,便越痒得惊人。 霍坚苦闷地喘息,胸前肌块不由自主地绷紧。 浸泡着暖融融的热水,而她有些微凉的身躯更为鲜明,柔软的、光滑的,像是一团梨花般的雪,缠绵地贴靠在他身前。 手掌握起又松开,掌心留下深红的印记,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在这种时候除了本能的热血沸腾外,还有种难言的局促。 偏生辛秘最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他。 柔嫩大腿外侧蓦地触到了蓄势待发的猛兽,那物事炽热勃发,微微跳动,狐神湿漉漉的手掌捧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逼他转过来与自己对视,牢牢捕捉那双棕褐色眼瞳中的无措。 “霍大将军,怎么入浴还带着武器?” 霍坚想要后撤,身后木桶却紧贴着脊背,阻挡着退路,想要收起双腿遮掩一番,她又正坐在他腿上,肉贴肉地交磨,端的是香艳折磨。 她玩得不亦乐乎,干脆趴下身子,雪团儿般的乳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软肉被挤压得靡丽变形,俏生生的尖尖悄悄挺立,存在感十足地擦过他。 霍坚不得不求饶,硬撑着双掌托在她腋下让她抬起身子,却让她极度妍丽的赤裸身体暴露眼底,掌下身体滑腻柔嫩,雪嫩乳团颤颤巍巍,在热水中蒸腾出艳丽的粉。 他猝不及防看了满眼,只觉胯下胀痛,艰涩闭目:“大人……您……饶了属下吧。” 辛秘脸颊酡红,娇声笑了起来:“是你捉着我不放,又怎么让我饶了你?” 霍坚像被烫到一样收了手,她顺势握住他一只无措的手,那手掌掌心粗糙,肤色黧黑,是风沙打磨过的坚毅。 接着这只武夫的大手被牵拉着,落到了一只锦绣绮丽的雪乳上,他僵了僵,掌心滚烫。 “你喜欢我吗?”辛秘靠近了她,吐息温温的,带着女子特有的馨香。 这样的问题她曾问过一次,那时的霍坚心神巨震,不敢作答。 此时他再一次收紧了心脏,眼神复杂,与狐神对视着。 他喉咙里仿佛有雪山崩颓,那些被冰封的,沉寂了太久的软弱和痛苦得见天日,化成浓黑的毒水,肆意流淌。 狐神的眼睛是极深的黑,不掺半分杂色,瞳仁幽邃,如同万籁俱寂的夜空,映出他彷徨无措的脸,照得他心里的卑劣无所遁形。 霍坚忽然就感到恼怒,像是手无寸铁的贱民被逼入了角落里,呼吸的空间被一寸寸压迫,无处遁逃。 ——她多坏啊,身前堆锦绣,身后铺坦途。她是他这辈子都触摸不到的明月,只是宿命里勾勾回回的巧合,那一串宝石串就的璎珞,才给了他妄想的机会。 她想要感受人欲,他便陪着。 她想要被拥抱,被爱抚,他心甘情愿。 可……她想让他动摇,想看他全线溃败,想折磨一个濒死的战士。她只是在这人世间短暂地停留,便要折断他默不作声的防御,让他彻底沦陷。 乖张的神明,从初见之时已经将他剖开,抓得紧紧。 ——她……坏透了。 这一次,他仍然没有作答。 霍坚喉咙里迸发出嘶哑的低吼,是兽类陷入绝境的垂死怒吼,他手掌忽地抓握,不知哪里来的狠意让他牙关咬紧。 木桶溅起水花,哗啦翻腾,辛秘咯咯笑起来,雪白膝盖泛着粉红,抬出水面,勾弄他的脖颈。 “将军……你抓痛我了。”她笑意深深擒在唇边,白嫩手臂扶上他揉握自己乳肉的手背。 霍坚下意识地松了力道,狼狈不已,额角的汗渗出,砸在水面。 狐神皮肤生嫩,他带着粗茧的手留下了浅浅的红色指痕,色情又淫靡,更衬得其上通红乳珠玲珑可怜,颤颤立在雪峰之上。 他吞了吞口水,不管不顾地一手擒住水下细软腰身,埋入水下以口相就。 “嗯……”辛秘轻叫,手指插进他浓密棕发,像是抗拒,又像是鼓励。 霍坚含了满口香软,微凉的软肉香糯,泛红顶端抵在舌尖,他下意识地裹了吸吮,粗糙的舌苔一遍遍擦过凸起肉粒,头顶长长短短的喘息就更加柔婉。 他吞咽着,用牙齿轻轻咬合,滚热的脸颊似比热水更高温,擦在另一边软嫩上,隔着荡漾的热水,朦胧的气泡在两人之间撞碎。 辛秘是家族宠爱的珍宝,肌肤无暇,每一寸都是完美的,而他伤痕累累,那些重迭的伤疤受过伤,又被更坚硬的皮肤覆盖,长年累月,织成了一副钢铁般的盔甲。 热气蒸腾,辛秘觉得自己要窒息了,胸口的快感丝丝缕缕,她咬着手背,另一手在男人背上无助抓挠。 “哗啦——” 男人钻出水面,眼睫与鼻尖都是淋漓的水珠,他嘴唇红润,是用力吸吮过什么留下的痕迹。 再次口唇相交,热力传递,他脸上的水泽蜿蜒而下,打湿辛秘的鼻尖。 这次她没有再睁开眼睛了,唇舌之上强悍柔软的卷裹夺取了她全部心神,舌尖被裹进他口中,以牙齿轻轻啮咬,她双颊漫开绯红,喘息乱得几不成声。 鼻尖撞在一起,捻拧辗转,她的冰冰凉凉,他的被热水浸得温热。 霍坚高壮,坐起身来胸腹以上几乎都露出水面,辛秘双臂攀着他的颈项,也被从水中带出,她感到一阵微凉的瑟缩,忍不住将方才被疼爱得红肿胀热的身体贴近他,汲取他结实身躯的热量。 霍坚扶着她,有力的大手在暖热她脊背的同时,也顺着脊线暧昧摩挲着,挑逗般上下游移,最后捧着臀肉,撕扯不休。 她的臀是翘翘的,弹滑吸手,贴在他腿上,被他揉得前后滑动,柔软饱满的腿心在这一前一后间不讲道理地厮磨在结实大腿上,渐渐肿起的红珠被挤压,细微快感酥酥麻麻地传来。 “……”狐神眼神迷蒙,被封缄的唇边溢出模模糊糊的呻吟。 她的下唇被吻得红肿,男人热切的鼻息打在脸上,有着蛮悍的热度。他一点点张开眼,棕眸深深,眼看着辛秘在自己胡乱爱抚下紧张蜷缩,干脆就这这样摩擦的力道,双手掌了她的臀肉,在自己硬挺下腹处一次一次顶撞。 分明没有插入,那处鲜明的挤压感却半点没有减少。 辛秘吸着气,因为逐渐肿起的小蒂数次被硬热性器撞击而颤栗,她一向敏感,只受了十几下,腿心饱饱合拢的嫩肉就无助翕张着吐出花液,消散在热水之间。 但两人之间的摩擦却顺利了许多,生嫩的小芽数次被挤压碾撞,怯怯地从饱满花瓣间探出了头,在荡漾的澄澈水波之下、两人肤色差异极大的交错处红润地隐现着,引得霍坚不住去看。 辛秘已经被放开了,只是丰满的唇仍然合不拢,唇周湿漉漉的,不知是口水,还是蒸腾的水汽。 她舒服得厉害,只会咿咿呀呀地叫了,一点都不想反抗。 于是男人吞了吞口水,分出一只手去,以两指轻轻夹住了那颗充血饱胀的小肉核。 “呀——” ======= 前戏快乐,祝我快乐! (也祝大家的伴侣像我一样重视体外前戏!嘻嘻) 六十只宝狐-寂静之夜 辛秘初化为神时便是凡人女子的身体,这具身体也用了上百年,称得上熟稔。 往常也是经常沐浴的,有时惫懒了也会让侍女代劳,但不管是自己的手,还是侍女们的手,在触摸身体时……绝没有这种令人头昏目眩的感觉。 辛秘咬着唇,鼻腔里哼出细细轻轻的气声,木桶里热水翻腾,浓郁的水雾萦绕间她头脑一片昏沉,指甲在他后背抓挠,腿心一阵一阵收紧。 好奇怪呀…… 那里……嗯……他的手……明明就只轻轻地触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似乎也是小小一点,但引发的快感浪潮却像海啸一般,刷过她每一寸绷紧的神经,引起皮肤不受控制的战栗。 狐神呜咽着,翘臀轻摆,不知是要逃离这种过于尖锐的快乐,还是将自己更放纵地送入他掌中。 霍坚也不好受,辛秘被玩弄得舒服,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磨,声音像浇了蜂蜜的酪浆,又甜又糯,黏黏的直往耳朵里钻,柔腻的大腿夹紧了在他掌心和大腿上磨蹭,有别于热水的温热黏液在指根勾缠,又狡猾地消失在水里。 她攀得太紧,渐渐不方便他这样动作了。 男人安抚性地啄一下她的发顶,手掌一翻,用食中二指曲起的指关节重新拧住了那颗小小的肉粒,继续挤压捻拧,让它在指根颤巍巍地胀大。 “嗯呀——”辛秘攥紧他的发根,有些恨恨地咬他下颌边薄薄的皮肉。 他为什么一直捏着那里不放……舒服是舒服的,可是……可是太舒服了呀…… 过载的快感让辛秘呜咽起来,她眼睛紧闭,额角落下湿漉漉的水珠,一路划过线条优美的眼尾,像是无助的泪痕。 霍坚伸舌舔掉那道湿迹,热热的感觉在侧颊一刷,她又细声细气地哼了一声,几乎全副身心都被腿心拧动不休的双指牵着。 手指粗糙,指节处也有着层迭的茧子,初碰时有些摩擦生疼,但随着他打着圈一点一点蹂躏着逐渐充血的软肉,几乎每一处敏感的神经都被硬茧啄吻而过,于是在痛之外又有了逐渐扩散的酥麻。 又酸又痒的感觉很难形容,不是单纯的痛,也不是单纯的痒,不全是痛苦,但也不全是惬意,继而这种令人崩溃的濒死之感顺着酥麻尾椎顺延而上,直冲脑颅,辛秘蹙着眉,呻吟逐渐不成调子,半是哭求,半是乞怜。 她双腿内侧的经络细细颤抖,一夹一夹地,像无措的小兽,在他腿上掌下辗转挣扎。 霍坚喘着粗气,在被情欲折磨的同时观察着她,不愿神明有一丝一毫的不适。 忽地,她闷哼一声,恨恨咬住了他的脖颈。 他掌心托着的那里一缩一缩,有热热的潮涌从掌心溢出。 霍坚抚着辛秘后颈,无声地安抚。她骨头都软了,颈项后仰,眼神有些涣散的迷茫,水泽朦胧,又有一滴水液从眼角落下。 男人再次伸舌舔舐。 ——这次,是咸的。 在热水里泡着本就血液奔流,若是再泡在热水中交欢,怕是会过于激烈,于身体不好。 霍坚在这种时候都惦记着辛秘的身体,摸了摸她的手心,热得发烫,显见一点都不冷了,这才放心将她抱出水面,坐在木质浴桶雕有繁杂花纹的桶边。 她还有些酥软,腰肢颤颤,上半身整个贴着他撒娇,咕哝着模模糊糊的呓语。 情浓正酣,霍坚小声地哄着她,用那把沉默低哑的嗓子发出不成调的单音,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臀。 挨挨蹭蹭,她胸前的软肉在他结实胸口擦过,两人鼓噪的心跳逐渐交融成同一个迷乱眩晕的鼓点。 狐神的花香在一次高潮后更加浓郁,几乎掩盖过竹屋里树木的清香,暧昧而勾人,让他胯下越发高涨。 他忍不住,也不想再忍,将辛秘绵软雪白双腿打开,腿心饱满雪嫩,含羞两瓣已经被他方才的孟浪揉得自然打开,露出里面艳红的宝藏,翕张的穴口像贪吃的小嘴儿,还在淅淅沥沥地吐着花液。 她准备好了。 辛秘眼角也是粉粉的,似是有所预感,害怕地勾了他脖颈,将自己埋进他肩窝里。 起初有些轻微的痛……狐神低叫出声。 他本就是高壮武人体格,又有异族血脉,性器自然也生得粗拙狰狞,辛秘呜咽着偷偷从他肩膀上抬起眼来,低眼去觑腿间正被侵略的那里。 她是柔嫩的海棠,天香的牡丹,腿间的私花柔嫩欲滴,此刻娇小肉穴可怜巴巴地被撑开,粉红皮肤崩得紧紧,无助地吞吃着一根狰狞的硬物。 若不是他提前伺候得好,此时必是要出血的。 那东西色泽乌沉,是泛着深色的粉,整个硬挺紧绷,自然上翘出一个骇人的弧度,胀大的头部沟壑分明,圆端吐出浊液,浸得整个头部都水淋淋的,拍打在她腿心嫩肉上发出粘稠湿润的肉体交击声。 辛秘还是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他这样插入自己,下身的痛感一重,男人喘着粗气,就这样将最饱胀的硬头“咕叽”挤入瑟缩穴肉。 敏感肉壁被挤压,酥麻的快意袭来,她下意识地呻吟着缩紧下身,那紫红硬物被猛地绞住,在她细密肉穴之间弹跳了一下。 霍坚似乎被咬得不太舒服,也可能是太过舒服了,他叹息着,胸膛剧烈起伏,将自己缓慢拔出一些,掌在她臀上的手掌无意识地揉捏着,以一种男人玩弄女人的手法,淫糜交磨。 在她被揉得方寸大乱时,他便再次伸进一些,用硬实灼热的龟头挤开颤颤软肉,撞得更深。 这么来来回回,在他终于“啪”地一声撞到底时,辛秘已经像是颗熟透的莓果般流着糖水,身体敏感到极点,饱满胸乳泛着粉,乳尖不需人玩弄都充血挺立着,俏生生地擦过他的肌肉,又是酥麻的折磨。 “啊……好、好重……”狐神双腿僵硬大张,脚趾用力绷紧,被这沉重的一顶撞得眼前发昏,带着哭音喘息起来。 腿心嫩肉被拍得发红,挺立出来的小珍珠在这个体位也被重重磨过,又痛又痒,麻得腰都要软掉,她呜咽着,用腿去勾男人结实的腰身。 霍坚顺着她腿的力道,向前一步,“啪”地重新重撞而入。 这一下太深了,狐神难耐地抓破了他的后背,丰沛的花液被挤压而出,晶亮地染满他的小腹。 穴内软肉已经紧绷难耐,一时要了命地吮。 霍坚逐渐忍不住,手下用力,将她臀分得极开,几乎将她腿心撕成两瓣,灼热性器带着粗鲁蛮横的力道长驱直入,青筋跳动着刮过无助吸吮的嫩肉,抵至最深处还不肯罢休,继续挺入,直到下腹在她湿得不成样子的腿心挤压得不能再入,才小幅度地摆动腰部磨蹭碾弄着花心深处嫩肉。 这种无赖一样的行径将她穴里每一处敏感都尝了个遍,花心被撞得发麻,又被顶着狠钻,痛痒交织,偏生肉壁被柱身青筋挑逗得酥麻,穴口上方翘起的小豆也被坚实下腹蹂躏,快感一时胡七乱八地,辛秘想跑又被按着动不了,腰肢颤得都软了。 霍坚没什么经验,用手和口伺候女人的技巧也是在她身上摸索出来的,而实打实地交欢又与爱抚不同,本身就带着些欺负的意味。 他毫无章法,只凭着过人的体魄和满腔的执拗,按着她的双腿,咬牙一阵大动,整根进入又整根拔出,入便入到底,要实打实地撞上她饱满腿心,撞得那小珍珠越发勃胀,出便整个抽身,只留下最粗大的头部被钳得紧紧,嫩肉挽留厮磨。 木桶里的水花四溅,他背后挂满湿漉漉的汗水,被吮得后背一阵过电般的酥软。 辛秘被热气腾得头晕目眩,太过强烈的快感让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下身失禁一样淅出一波波花液,在他腹部肌块牵出暧昧银丝,又在更加快速急迫的动作之下被搅作一团细密白沫,坠入涟漪波动的水中。 男人灼热的手掌抓握着她的臀,手指几乎嵌入微凉软肉之中,几乎是捧着她套弄吸吮自己的性器般,主宰了整场性事。 率先败下阵来的依然是辛秘,这样大刀阔斧地缠绵了一会儿,她闹着要向后缩,脊背一阵一阵颤抖,而霍坚正酣畅,又哪里肯让嘴边的珍馐逃脱? 他垂着眼睫,不言不语,细细吻着她气息不稳的唇,又是讨好又是安抚,温柔如水,而身下的动作却仍旧不肯放缓半分,巨大的肉体相撞声响之下她雪嫩腿心被拍得发红发热,肿到不行的小肉核无处可避,快感剧烈到濒临疼痛。 辛秘呜咽着,一点办法都没有地被自己的仆从按着,直直撞到最深处。 她无意义地挣扎了几下,喉中失声,腿心喷出热液,整个人痉挛起来。 ====== 今天和基友们聊起了几个男主的体型。 确实都是黑皮壮汉(毕竟是我的xp),但是!也是有区别的! 首先是赫尔曼,他是个白人,但是因为他天天操练,所以是很古铜的日晒肤色,健康英气白毛青年那种,同时他职业是重骑兵,所以自身就不能太重,所以是很匀称的肌肉男,不会很夸张,身高也是正常高挑人类的程度。 然后是利维,这货不是人,是个黑蝎尾狮,兽型黑得脸都看不清,所以人形也很黑,是天然冷黑皮,体型的话因为前期一直流浪,然后在角斗场挨饿受苦,所以没怎么发展起来,全靠种族天赋长肌肉,但他已经和赫尔曼差不多高了,肌肉还比他粗狂一点,等阿萝给他养得好好的之后,还会再长大的,个子也会长,所以目前他应该是最壮最高的男主?毕竟不是人嘛。 再就是霍将军,霍将军是异族黑+晒黑,风沙日晒的棕皮,很糙,但是常年训练有素,所以肌肉很精很实用,轮廓也好看,八块腹肌缺一不可,穿衣看着就很能打,脱了之后更有料,虽然也能骑马作战,但本职还是步兵,所以对体型没有要求,他横向比赫尔曼更宽一些,当然也比赫尔曼糙。 不过,服务意识!服务意识还是最重要的! 六十一只宝狐-爱欲争斗 盛夏蝉鸣聒噪,天光晴好。 “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辛秘看着手中的书卷,有些疑惑地读了出声。 坐在她身边看书的辛枝一愣,倏地回头看她。 神明无辜抬眼:“这张小笺夹在书卷里,上面写了这两句诗,我倒有些看不懂。” “……”强势霸道的混血少女有些少见的沉默,脸颊微红:“不是什么好诗,不懂也罢……不知是哪家的捣蛋孩子把这小笺混进去的。” …… 辛秘睁开眼睛,眼尾湿湿的,不知是水汽还是方才失控的泪意。 一瞬间的空茫里她思绪混乱,竟莫名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辛枝还是那个凑在她身边看书习字的少女时,她曾在家族书房里看到过的一句艳词了。 不过那时她最终还是得知了诗句的意思,觉得凡人真是无聊透了,咏景咏物也就罢了,怎么还要为胸前二两肉写几句煽情兮兮的句子。 可现在…… 狐神咬着唇,双颊酡红地看着霍坚从她饱满胸乳间抬起头来,双唇湿润发红,舌尖从她绵软乳团上离开,拉扯出一道暧昧银丝。 ——她好像,有一点点懂那种狎昵的感觉了。 霍坚还硬着,被她高潮时无规律的吮吸吸得头皮一阵发麻,不得不运气平静,这才忍住射意,只爱抚着她的雪乳延长神明的快乐。 辛秘出了一层汗,极致过后身体战栗,又有些冷了,哼哼着要蜷缩进他怀里去,一动又牵连到二人仍然饱胀连接着的下身,柔滑穴肉一阵无意识的跳动。 “……嗯……”霍坚低喘,眼瞳燃着暗色的火苗,嘴唇轻轻触碰着她半合眼睫。 辛秘看他急色,鼓了鼓嘴,啃了他胸前恶鸟一口:“这里冷了……” “好。”他并不多语,双臂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将神明托起,抱在怀中,长腿一跨,从木质浴桶迈出,湿哒哒的水珠溅落在地,只是无人在意了。 他走动间,坚硬的性器一分都没有从她体内滑出,反而随着主人的动作小幅度地研磨着高潮后敏感的嫩肉,辛秘不舒服地动着腰臀,下意识地夹紧双腿。 透明花液淅沥沥地淌着,又被踩碎在地板上。 霍坚托着怀中的狐神,像托着一个孩子般来到了宽厚的木床边。 只是在不会被人察觉的身前,他却正与身前女子行着难言的香艳之事,俯身将她放下,脱离了几分的粗拙性器又借着这个动作重新滑回去。 “诶呀……好胀!”辛秘细声细气地抱怨,不高兴地抬脚踢他。 那只雪嫩的足被捉住,霍坚抿着唇,试探着亲了亲手里小巧的脚背,然后做了坏事一样偷偷看她表情,而她毕竟还是个初尝情欲不久的雏儿,对凡人男子这种狎昵的小小把玩不甚了解,也没什么被冒犯的恼怒,只觉得新奇,这只脚被捉住了,便换另一只再去踢他。 于是她一双玲珑脚腕都被霍坚捉住了,双腿并拢被折起,臀下软肉也连带着被夹得紧紧,吮得霍坚后腰一阵阵发麻。 辛秘也不好受,这种奇怪的姿势让她穴口咬得死紧,不管怎么动都被粗硬性器刮扯,又遑论被挤压着碾磨的肉壁和花心,不管是哪里都是一片灼热的酥麻,方才才吃饱的小穴跳了跳,又吐出贪吃的清液 确定辛秘不难受,霍坚按着她的脚踝,前后轻轻动了起来。 起初不敢用力,只缓慢地进出,然而就是这种缓慢而沉重的交磨放大了肉体挤压的销魂之感,几乎每一处褶皱都被拉平,再由炽热的青筋挤压研磨,每一处都在叫嚣着被填满的胀痛和酸痒,辛秘咬着唇,手指抓紧身下床褥。 他拔得也很慢,细细地磨过吮咬着的嫩肉,只留下胀大的头部卡在穴口,然后他无师自通地摆动劲腰,让硬杵般的肉刃牵拉她穴口敏感无比的细肉,刺激汁水流得更多,几乎要将他大腿打湿,然后他便重新重重撞入,长驱无阻,挤开推拒的穴肉,刮平每一寸皱褶。 花心被重而缓地撞击,辛秘绵长地叫了起来,酥麻入骨。 这样的性事不激烈,却深重难耐,他硬热头部仿佛长着眼睛,追着她最深处那块酸痒无比的嫩肉顶,每顶一下辛秘都感觉脊骨酥麻,就仿佛连心脏都不受控制了。 可她无法反抗,双腿并拢着,再怎么合拢双腿也躲避不开来自后下方的入侵,只能将自己还肿着的小花蒂夹紧,又是一阵七荤八素的快感。 她像被雨淋湿的小猫,随着主人每一下顺毛擦拭的动作轻吟,而那绵长的爱抚越来越入骨,她也越来越快乐,叫声便逐渐难以自控,从娇声哼哼几乎变成了大声媚叫。 辛秘声音本就珠玉脆撞般轻灵,此时增添了情欲的沙哑绵软,更是如同浇在烈火上的桐油,烧得霍坚耳后通红。 他握着辛秘双脚的手不由得收紧,几乎在将她拉向自己了,下身原本不急不缓地的沉重入侵也有些失了分寸,没有章法地胡乱起来。 辛秘下身被撞得发红,雪嫩贝肉经长久的摩擦有些微肿,有些不适的痛,但更多的是纷乱而至的快感,她短促地尖叫了两声,开始挣扎。 一只脚顺利脱出,她向后撑起身体,散乱乌发垂落胸前,想坐起身来。 霍坚并不阻止她,甚至伸手去扶她的腰身,助她行动。然而下身的攻击一刻不停,甚至更向前一步,狠狠嵌入她张开的双腿之间,不让她并拢。 硬热弹跳的性器随着这一步更加深入,就好像连心脏都被顶撞到了,辛秘瑟缩着,在剧烈晃动中逐渐抓不住身下的床褥,胸前软乳如同蹦跳的白兔。 虽然成功坐起身来,但并不能逃离那种兜头而来的可怕快感半分,狐神细细碎碎地轻叫,双腿弯起蹬碾着身下床面,下意识想向后退去。 但被激怒的掠食者是执拗的,霍坚茶棕色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酡红一片的脸颊,火热有力的双手紧紧钳制她细软腰身,在不会握痛她的同时又不容许一丝一毫的逃脱。 他只是抿着唇,眼睫微垂,面容温和的就仿佛现在狂肆的人不是他一样。辛秘急得乱动,然而下身相连的地方仍然被狠狠欺负着,彼此最细密的嫩肉交磨,她越是挣扎,两处便挤压得越是激烈,过载的快感几乎逼出她的眼泪。 “……”她本性里的那种凶悍的血气也冒了头,被入得一缩一缩地抽着气,手上张牙舞爪去抓他胸膛上的恶鸟,下身也努力地缩紧,反过来去夹他。 效果还不错,除了她自己因为肉穴收紧而被性器上鼓起跳动的青筋刮得更加难受之外,终于看到霍坚深色的脸庞挂上了一抹暗红。 他也有些情热了。 两人一言不发,暗暗地较着劲儿,寂静的林中竹屋里,只剩下水流涓涓之声和似有若无的喘息交错混杂。不知是谁捉住了谁,茶色和浓黑的双眸倏地对视,他们的眼神胶着在一起,半是血淋淋的争斗,半是柔情似蜜的缱绻。 男人身体肌肉绷得紧紧,因为水汽和汗液而湿漉漉地散发着美味的光泽,辛秘咬着唇,有种莫名而奇异的快感萦绕而上,无关切实的身体感受……又似乎更加重了身下的酥麻,她穴肉下意识地收缩着,干脆放纵自己,双手后撑,与他酣畅淋漓地争斗到底。 神明却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情欲冲刷得泛起桃粉,这样赤裸着因缠绵晃动而剧烈震颤时,更是香艳明烈的美景,似乎要灼痛霍坚双目。 他粗重地喘着气,耳中逐渐响起血液流动的轰鸣聒噪,性器比方才更肿大硬胀了几分,抽出时弹跳的青筋沾染了丰沛的水光,狰狞可怖,下一秒他腰部用力,腹间肌肉隆起硬块,愈深愈狠地重撞回去,拍打出淫靡粘腻的水声。 身下被吮吸的快感越发强烈,几乎让他脊骨酥麻,电流般的战栗感顺着尾椎攀沿而上,可……不够,还是不够,他咬着牙,手臂肌肉隆起,将她狠狠捉着,按向自己下腹。 不够……不够。 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只会更多,越来越多。 他本就是荒原之上苟活的狼犬,贪婪写在灵魂之上,一旦尝过甘美的滋味,便想要更多……直至将那月色整个吞吃入腹。 男人闷哼着,双臂用力,将已经被最后这几下猛攻酥软了身体的狐神揽抱入怀,箍着她细软腰身,根根尽入至底。 辛秘早已溃不成军,就连每一根手指头都是软了骨头的,抓他都失了力气,眼角噙着泪水恶狠狠咬在他肩上,最后在他满满射出时却倏地失了力道,只闭眼张着嘴无声战栗起来。 硬挺的性器在身体最深处鼓胀跳动着,浓稠的什么东西一股一股地流出,直至填满身体,又顺着颤抖腿根流下。 霍坚粗热的鼻息打在肩上,他像一只真正的野犬一样狼狈喘息着,用鼻尖轻轻点着她发烫的耳尖。 ====== 炖完了!后面走一走剧情啦! 我发现我每次都是写到一半就开始想下一本,现在大纲都写完了。 基友:你的大纲有啥用啊?缝缝补补的,天天脱肛。 其实重点是,这本终于过半了!! 六十二只宝狐-故旧重逢 辛秘本也只是来见自己即将消散的故人最后一眼,也没打算在蜀中久留,因此第二天就带着霍坚又回老宅来了。 还是那个圆脸的侍女接待他们,她已经发现这个有些高傲的女客是自己最崇拜的家神的故人了,忍不住一直用亮晶晶的眼神偷觑辛秘侧脸。 “……”对凡人容忍度不高的辛秘在她看第二眼的时候就倏地扭头,挑着眉毛看回去:“作甚一直看我?” 小姑娘的圆脸涨得通红,吭巴了一声,连连摆手:“奴婢不、不曾……” 她辩解的话被打断了,身后会客厅的帘子被一只素白细瘦的手掀开,唐锦轻描淡写的面孔出现在帘子后,唇色淡淡:“怎地,你竟会怕别人看你?” 辛秘眼神一转,跟她对上视线,笑嘻嘻的:“我生的美艳,看便光明正大地看啊。” 唐锦:“……” 这狐狸还是一如既往的臭屁,这些年更是被族人宠得无法无天了,她简直没眼看:“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发现你昨天烧了我的房子才一直看你呢?” 圆脸侍女一愣,看看家神不似开玩笑的脸,再看看辛秘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的表情,呆呆地“诶”了一声:“啊?……烧房子?” 不过在场几人也不在意她到底知不知道了,就连唐锦也心知侍女根本没发现,只是单纯借她的口谴责辛秘罢了。 狐神却一点都不心虚:“进入唐氏,这群山和古宅不都在你的‘眼’之下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了什么,那竹屋难道你还会住?” 第一次知道后山竟然在唐氏家神的监控之下的霍坚:“……” 他愣住,带着难言的表情抬头,神色复杂地盯着辛秘挺拔秀气、毫不心虚的背影,又有那种说不出话的尴尬了。 最尴尬的是在场四人,一人不知情,两人知情但不在乎,坐立不安的只有他自己。 唐锦还是几乎没有凡人心性欲望的神明,也没什么羞耻心,她对这种繁衍的行为没什么忌讳,丝毫体谅不了霍坚的羞涩。 辛秘虽然已经是凡人了,也熟读各类圣贤书,但她……本质里还是乖张任性的,若她一生下来便是凡人,只怕也是什么魔教妖女之类的角色,更不觉得自己追求身体的快乐有什么不好了。 这种事是不好放到台面上做,但她和霍坚不是悄悄来的吗?被唐锦知道又怎么了,还不是唐锦自己眼睛看得太远。 两个不算人的女人一串绵里藏针的唇枪舌战。 “即使我不住,那也是我唐氏的竹屋,你又有什么资格说烧就烧?” “可笑,昨日晚间,那么长的队伍进入古宅地界,你当我没看到吗?除了几车的竹子,剩下的怕都是白银吧,那些白银无非就是在你这里买我任性妄为的资本,怎么,不够一栋竹楼?” “是白银没错,但钱财身外之物,我又半点用不到你们辛氏的财,又与我何干?” “哦?你身上穿的锦袍,这买来的珍贵异域花朵,还有你这里这一大帮子人,吃的米粮,喝的琼浆,哪一点又不用钱了?” “……是要用钱,但那都是本家以前供给我的,你辛氏的车队昨日才来。” “大话这么多,钱你收了吗?” “收是收了,但我不该收吗?接下你这个烫手山芋。” “收了不就是了,那些钱就是为我行事付账的,不够买下我昨天烧的那所竹楼吗?” “……” 话题又绕回来了,唐锦不善口舌,被精于此道的辛秘绕得噎住,细长丹凤眼都睁大了,看着狐神平淡带笑的脸一阵沉默。 霍坚也沉默了,抿着唇站在辛秘后面装雕像。 他就说……辛秘往日也很有分寸的,怎么傍晚时远远看到山下来了一队马车之后沉思了一会,晚上到竹楼里之后就开始鼓着劲儿拉他胡闹了。 清晨起来,他本来还准备撸起袖子大干一场把所有的痕迹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呢,结果辛秘睡眼惺忪地扯住他,让他准备一把火就完事了。 “别问为什么,现在给你解释不懂,一会儿就知道了。”她不耐烦地半阖着眼睛,不想和他说话,强硬极了。 现在想来,八成是猜到辛梓这次动了不小的手笔,又因为那些定好的契书上没提到的钱财而生闷气,所以专门烧唐锦房子给她添堵的。 ——至于那场胡搞,房子都要烧了,在里面乱来一下又怎么了。 霍坚有些迷茫地发现自己越来越懂辛秘的古怪脾气了……一时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辛秘和唐锦还在大眼瞪小眼,圆脸侍女迷迷糊糊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两位大人物在打什么哑谜。 “罢了,我说不过你。” 那房子她根本不住,烧了就烧了吧,也就是心里烦一会,应付本家那些老头老太太费些口舌,编些理由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和辛氏的家神扯上了关系……没关系,这些麻烦都没关系,也只是耽误一会儿她睡觉,只要辛秘这个大麻烦快滚就行了。 唐锦想想要有多少人来找她,要安排多少事,少睡多少觉,额头青筋迸起,最终还是率先竖起白旗:“看着你就烦。你们什么时候走,我给你们安排些人手,送你们到苗疆地界。” 辛秘赢得太轻松,也没什么趾高气扬的表情,平平淡淡一颔首,也带着霍坚去休息了。 男人向唐锦一拱手,临别时看了对方一眼,发现那张素淡秀丽,泼墨山水画般的面孔上竟然还有一丝微微的笑意。 “……” 他有些迷惑,想想辛秘对她使坏时的脸色,再想想亲口说出“唐锦快死了”那天夜里,辛秘那样动摇的模样,有些想不明白。 这些神明之前的关系,也许称不上友谊,只是一份复杂的情感,真是外人所无法懂得的东西。 而她们都不善倾诉,甚至自己都弄不明白,长久的责任和家族,让她们不会主动产生什么羁绊,只能这样隔着风声擦肩而过。 但还好,霍坚又看回辛秘。她背影细细瘦瘦,衣袂飘飞,但脚步却是轻快的。 与旧日的故人见了一面,吵了几架,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前些日子里时常出神的杂虑消散了许多。 唐锦虽然懒散,但手下还是有几个办事麻利的人,将近正午时,一个精悍短打的护卫模样的年轻人便来敲辛秘的门:“大人,可以出发了。” 辛秘托着下颌吃果子,没空应门,只用下颌示意霍坚去。 男人任劳任怨,顺从地打开了门,准备答复,只是一抬眼却有些发愣。 那年轻人低着头,半天没得到回音,抬头一看,也是一惊:“将军!” 这一声将军不像辛秘往日在床笫之间带着促狭和捉弄的“霍大将军”,充满着实打实的惊喜和信赖,还有久见故人的喜悦。 辛秘耳朵竖起,也向门口看过去了。 霍坚看着面前人,神色有几分复杂,欣喜和怀念几番交错,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长高了。” 年轻人眼睛亮得像火苗,忍不住地咧开嘴笑,露出满口白牙:“啷个告诉我你们是来使坏嘞,早嗦是将军嘛,我就早点来噻……” 他一激动蹦出一口蜀地乡音,说得又快又急。 辛秘蹙了眉,没听懂,但是看看霍坚带着笑意的脸色,知道他听明白了,于是问道:“他说什么?” “……”霍坚想了想,文雅地翻译了一下:“他说早知道是我就早点来了。” “早点来干什么,叙旧吗?”狐神挑挑眉,对这幅故人重逢的戏码没什么兴趣:“是你以前的小弟?” 霍坚还没作答,年轻人先抢答了:“不是小弟!我是将军手底下的兵!” 他没想到传言中老宅里来的家神故人就是消失了许久的将军,出于对自家将军的崇拜,他先入为主地认为曾经有大将军军衔的霍坚才是那个“故友”,因此只认为与霍坚同处一屋的这个貌美女子是将军的家眷。 于是他甜甜地冲屋子里的辛秘一笑:“嫂子好!将军好福气,嫂子好乖哦!” “……”霍坚立马劈手在他头上拍了一掌,将他打得一趔趄,把后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他惴惴不安地回头看狐神的表情。 辛秘倒没有很生气,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翘着脚吃果子的模样,连头发丝都写满了“不在乎”叁个字,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确实好福气。” 霍坚浅薄的男女知识无法破译她这一眼的含义,也不懂她反应冷淡是不在乎和他扯上关系,还是干脆不在乎他,又或者是觉得凡人的眼光无需关心……? 总之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又被狐神的反应弄得满心猜测,一会儿是心虚和窃喜,一会儿又是焦虑不安,手足无措地默了几息才调整过来,面色平静地去和年轻人说话。 年轻人把这番互动看在眼底,小声哔哔:“耙耳朵……” “……” 霍坚又给他头上来了一下。 =========== 啷个=哪个人 好乖=好漂亮 耙耳朵=怕老婆 基友:pua大师辛秘,对男人手到擒来 我:说什么呢,我们秘酱是没有经验,娇女和穷小子谈恋爱身段高一点怎么了? 基友:倒也不是不行,床下叫大人,床上大人叫,边叫边哭,嘿嘿 我:? 六十三只宝狐-莫名炊烟 霍坚的旧识倒是想坐下来与久别重逢的将军好好聊一聊,把酒言欢,但霍坚本人还有任务在身,不准备浪费时间,便还是拖着他启了程。 不过那年轻人本就是被唐锦派来护送他们一路的,也还是有机会说得上话。 “……当时漕山关那一仗打完,将军你……你被带回去了,我们也被打散,按原籍充入地方军。” “我就回蜀州来啦……不过巴蜀这里的官军平白顶着‘官’字,行径与盗匪无异,加上行事散漫毫无纪律,我便和几个同乡一起离开了。” “我?我可不是唐氏的人,要真有这么一个大家族后盾,谁还会去卖命啊……” 骑在马上的年轻人也有些不解,抠抠脑壳:“来村子里招工的人只说是替唐氏的老院子当护宅,清闲还能拿一笔薪水,于是我便来了,想着还能赚些钱回去孝敬嬢嬢……结果到了之后才知道这院子里住着他们的家神,好家伙,给我吓傻喽……有家神还要我们这些护院有什么用啊……” 在凡人眼中,一旦沾上“神”字,那便是强大神秘的存在,不说呼风唤雨、叁头六臂,守护自己的领土总是手到擒来的吧?……再说,家神那都是大家族的核心不是吗?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这种外姓人来保护啊。 所以他们几个护院都茫然又紧张地干了几天活,结果唐氏的家神每天都化作小山一样的原型在山上睡觉,这老宅子也是真的偏远,远离城镇喧闹,没什么唐家的人,除了在内宅伺候的侍女,基本见不到人。 工资又着实是不少……于是他们稀里糊涂地干下来了。 霍坚和他骑马并行,面色是在外行走时一贯的严肃,一边留意四周的动向,一边听他讲这些经历。 辛秘猜得不错,不管是不是唐锦自己要求的冷清环境,唐家人对这位家神的重视着实不够,按老宅目前的军备,若来一个几十人的小队,定能将这老宅屠个一干二净,即使唐锦还留着神力可以一战,调支百人军队也是足够的。 不一定要杀伤她,只是生擒,就足够拿捏一个大家族的命脉。 讽刺的是,越是这样冷对,那些有异心的势力反而更懂得唐锦已经没什么价值了。 但不管怎么说,唐氏的举动还是有些过于凉薄,毕竟是曾经庇佑了他们上百年的神明……霍坚拧起眉头,不着痕迹地看了身后不远处的马车一眼。 那辆宽敞的青篷马车由两匹并驾齐驱的马儿拉着,跑得又平又稳,垂下的帘子厚实不动,他看不到里面那个茕茕身影,也看不到她那张冷艳面孔是不是又摆出了失神的表情。 她听到了吗? 会为唐锦难过吗? ……会为自己难过吗? 霍坚有心想去看看她,但他没有资格,也没那个身份。身边的唐氏众人都知道辛秘才是主事人,连他旁边的青年都知道自家将军是下岗再就业,被辛氏的大商人雇来做护卫。 因此,辛秘没有叫他,他甚至不能主动上前。 车队平稳前进,蜀州多山,路途盘绕,马车只能慢行,他们走了一个时辰也才翻过一座山丘,遥遥后望,还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山林间静默孤独的宅院,深沉的木制院墙包围着那一方小小天地,炊烟袅袅,沉默地伫立在山边。 霍坚看了一眼,眉头微拧,勒住了马。 “吁——”在他身边并骑的年轻人也停马,转头去看霍坚:“将军?” “你们往日,这个时间便起炊吗?”霍坚眉目低沉,有些迟疑。 他们出发时刚过午时,是吃了午餐走的,此时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 那栋大宅里一向人丁稀薄,唐锦基本不吃不喝,也就只有宅子里为数不多的佣人和护卫需要饮食,此时护卫又被他们带走了一大批,按道理,不需要这么早开始准备晚食的。 然而山边的古宅,却又显而易见地升起了烟雾。 青年一怔,也觉不对。他是本次派出的护卫里的小头目,一个呼哨,整个车队便停了下来,青衣的管事也从前面退了回来:“小余护卫?” 接着他也看到了远处升腾而上的烟气,面色一阵变化:“这……这是?” “古宅恐生变故。”年轻人——小余护卫咬了咬唇,神色严肃,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食人之禄,便要替人行事,他应当赶回去做一个本分的护卫,但他此时又在护送贵客,这位贵客身边还跟着他崇拜的将军,将军似乎……也是有急事的。 他一时陷入两难,眼睛看看远处的烟气,再扭头看看霍坚,到底是个年轻人,面上的纠结显而易见。 “掉头。” 众人拿不定主意之时,一直静默无声的马车里传来了玉石碰撞般玲淙的声音。 一只素白的手掀开了车帘,辛秘冷艳的面孔出现在窗口,带着些冷峻的笑意:“回去,看个究竟。” 霍坚不语,还在思忖可能存在的危险,辛秘视线一转,黑得浓稠的眼眸看向了他:“既然让我们看到烟,那便是要拖住我们的意思,跑了这里,后面还会有别的麻烦。不如在唐氏的地界上与唐锦会和,另做打算。” 她分析得细致有理,但霍坚心知她这番决定还掺杂了对唐锦的叁分担心,不由有些皱眉。 看看小余眼巴巴着急的神情,扭头对上辛秘古井无波的眼神,她神色平淡,毫无忧惧,霍坚的不安也渐渐地平定下来。 他向来果断,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留下两名护卫护送没有武力的侍从原地扎营,其余护卫与我二人骑马赶回。” 他们这次出行,侍婢小厮们是没有骑马的,只有护卫们配有战马,若再乘着马车慢悠悠赶回去,时间上怕是来不及,只好分作两路行事。 这片山林自古以来便是唐氏的地界,唐锦作为这一代的唐氏家神,拥有着山林的宝爱和庇护,仆从们日夜与她生活在一起,早已沾染上她的气息,野兽不近虫蛇不侵,在不明确唐氏老宅里究竟有什么动乱的情况下,让这些没有武力的年轻人躲在幽森的密林里反而更加安全。 山路颠簸,换掉马车改为骑马疾驰后速度略有提高,回程比去时要快上许多。 唐氏古宅坐落在一面山崖之上,林翳环绕,郁郁葱葱,霍坚作为军事素养最丰富的人负责临时带队,在靠近古宅之后他要求众人下马步行,将马蹄用路边割下的软草包起掩盖蹄声,并遣小余护卫先去查探。 年轻人收起脸上阳光朴实的笑脸,面容一肃:“是!” 这一刻他完全不像那个操着一口蜀味官话的村中青年了,长年累月行军在外的纪律感扑面而来,他一举一动仿佛重新回到了刀光剑影的战场之上。 辛秘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良久,嘴角微勾轻笑一声。 “大人?”霍坚听她出声,转头来看她,茶棕色的瞳孔背着光时有些阴郁的肃穆。 狐神神色疏淡,眼神在他面上扫了一圈,喜怒不辨:“这位是你曾经的手下?可跟了你很久?” “?”男人一愣,不太明白为何她忽然询问这些:“……五年不算长也不算短,但他是从北境便跟着我的,自从……我第一次被褫夺兵符后,他仍追随着我入关守城,一直到我获罪被贬,他们才被遣回原籍。” “唔。”狐神若有所思:“那是认识许久了。” 她话锋一转:“你可信任他?” 霍坚一凝,倏地细细向她看去。 小余护卫回来得不算快,他全身披挂着草叶树皮,一副仔细伪装过的打扮,但却是带着笑意步履轻松地跑回来的。 “大人!原是虚惊一场。”年轻人晒得微褐的脸笑出一口大白牙,傻里傻气:“是唐氏本家的人进山给家神送补给,因为人多,要备更多膳,所以伙房比往日开灶早了些。” 几个同行回来面色凝重的护卫都松了一口气,面容轻松下来。 “算算时间也确实是这两天了。” “吓死人了,以前咱几个就在宅子里,完全没注意到伙房的炊烟。” “哈哈哈,不知道这次有没有带酒来……” 小余步履轻松地边走边摘头上的树叶草环:“大人,本家的管事见我回去,问清了缘由,邀请我们回去呢。” 辛秘站在一边,就好像一道美貌的壁画装饰,精美冰冷,却并不开口。 霍坚有些犹豫:“为何又要回去?” “详细的那位大人没告诉我,他只说昨日里送来的物事他还没验过,需一个辛氏的主事人与他一同完成契书呢。”小余使劲儿回忆着:“管事大人还说原本他们想着昨晚辛氏车队到达,他今早过来,辛家人一定在,就没安顿着把契书写完,没想到你们走这么快……” 契书? 霍坚拧了眉,想起来确有其事,辛梓做主给蜀州米粮、竹子,蜀州唐氏庇护境内的辛秘,这种大家族间的交易惯常是要写下契书的。 而昨日,侍女不更事,唐锦本人也是甩手掌柜,契书根本无人提起。 只是这契书真就如此重要,要将已经上路的辛家人喊回去才可写完?他有些狐疑,下意识地就想去看辛秘。 于是就和狐神浓黑带着冷的眸子对上了,只是那冷冽,却不是冲着他的。 “好啊。”辛秘勾唇一笑,分明是美艳的笑容,偏生带着些乖戾的味道:“若我不看着,你们的人在契书上动些手脚,然后签上我的名字可就出大事了。这等要事我怎就给忘了。” 她挥挥手,示意霍坚跟上:“走。” ===== 阴谋局是秘酱主场惹。 基友:心机暴君辛秘X傻白甜大力异族甜美霍坚,也不是不能嗑 六十四只宝狐-异变突生 “不知大人竟走得如此急,还劳烦您折返回来……着实是行事不周。”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站在门口急匆匆地迎接辛秘二人,挂着歉意的笑容拱手。 “确实挺不周的。”辛秘硬邦邦回答,偏生脸上还挂着笑容,那男人错愕抬头,一时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态度,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地陪着笑脸。 辛秘和唐氏几个护卫一行人先后停马,狐神翘着下颌站在前方与管事模样的男人谈话,霍坚插不上嘴,干脆四下观察。 院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两辆板车,零零碎碎的小厮们正围着板车打转,将补给的米粮菜品等运送到门里去。 跟随他们回来的护卫们也满脸轻松,与前来送货的车夫寒暄着,热热闹闹地去看这次送来的菜品,面容放松带笑,与车夫谈话也相当熟稔。 看起来是唐氏自家的人没错了。 他略略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小余,这个与他相熟的年轻人正满脸好奇地看着板车乌篷之下整整齐齐码好的酒坛,似是看到了心仪的酒水,眼睛倏地亮起,完全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傻小子。 “大人!有‘淮山’诶!”小余脸红扑扑的,咧开一口白牙,向他挥手跳跃,“您还记得吗?这酒咱们以前刚入关总喝,蜀中很少见,可把我馋坏了,上次特意让管事大哥采买几坛的!” 他有些粗糙的面容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与大人一起在篝火旁喝这‘淮山’……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是啊……兵戈交击、大漠荒野,寂静无人的平原上,溪流淙淙,只有篝火爆裂的噼啪之声,和兄弟们结束了一整天的行军或拉练,疲倦地靠坐在温暖火堆旁。 若是没有战事,或战事告捷,他们会一起喝上几杯,军中供给的不是什么名贵琼浆,但是辛辣浑厚,入口便是火辣辣的疼痛,接着一路向下沸腾,像一把匕首般烧入腹中,一路暖到四肢百骸。 ……这样的苦中作乐竟是霍坚这十余年来最放松的时刻了。 后来他离了阔北边境,往后便是无尽的战败、溃散、权力倾轧…… 最后他孑然一身,像只孤魂野鬼。 “喂。” 他的回忆猛然被打断,一声清脆的呼唤在不远处响起,蛮不讲理地撕裂他眼前的阴霾。 是辛秘。 她结束了寒暄,抱着臂站在远门旁,倚靠着石柱,面色淡淡。看到霍坚有些迟疑呆愣的神色,高傲神明蹙了眉,微启红唇:“还敢喝酒?出门在外,保护好我才是要事,不准沾酒。” 霸道、自然,神明骄傲地踩在满地黄昏里,背对着阳光似乎全身闪烁,衣袂飘飞,她随意地向他下着命令,就仿佛理应如此。 霍坚还在怔愣,小余先着恼了:“……即使你是将军现在的东家,也不可如此折辱于他!这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将军只是你的护卫,不是你的奴婢。” “折辱?”辛秘冷冷一笑,浓黑眼眸带着刺,在小余面上徐徐一绕,饶有兴味地勾唇:“我不让他饮酒若是折辱他,明知他身负要事,还硬要给他灌酒的你算什么?暗算吗?” “你——!”小余一愣,脸色涨红。 “不可无礼!”明明已开始就站在旁边的管事这才出声阻止,看小余不甘心地瞪着眼睛闭了嘴,他才带着歉意又向辛秘拱了拱手:“是家中护卫逾越了,望大人海涵。” 辛秘冷冷一笑,最后看了垂首不说话的霍坚一眼,扭身便走了进去。 她的脾气一向来的不讲道理,这次又因为霍坚没有立刻回应她而单方面地开始冷战。 不管是去当面清点桑洲送来的财物,还是去和管事亲手写下契书,还是最后去和这次来的主事人寒暄推拉,霍坚一直跟在她身后,但她硬是将他视作无物,不跟他说话,一眼都不看他。 甚至在霍坚想要抱起统计了物资的沉重账本时,辛秘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那个谁,你,过来。”她声音凉凉脆脆的,用尖尖下巴点了点站在不远处一脸不忿的小余。 “……我?”小余护卫一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对,你。”辛秘不耐烦地喊他:“来替我拿东西,不要愣着。” “……”小余看看霍坚无奈的脸色,再看看辛秘趾高气扬的神色,扁着嘴乖乖走过去搬起了重物。 这趟折返毫无异样,不管是礼数还是招待都很周全,管事一丝不苟地统计了契书内定好的物件,精确到毛竹的数量,然后恭恭敬敬将那纸帛递到辛秘面前,待她签下。 狐神漫不经心地提起那杆细笔,蘸了蘸墨,刚要落笔,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样将笔尖一抬:“哟,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问你。” 她眼波微转,面色带着寒凉的笑意:“唐锦呢?” 这般在唐家人面前直呼家神姓名是有些挑衅意味的,那管事脸色一僵,良久才重新堆上笑脸:“……家神渴睡,此时还在院中安睡呢。” “哦,院中啊。”辛秘雪白的腕子施了巧力,那根细羊毫在她双指之间打着圈转,并没有一滴墨水洒下:“是哪处院子?后宅吗?还是林中的竹院?” “家神性喜山林,自然是后山树林中的那处竹院了。”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笑得憨厚,面上一派真诚。 霍坚抿嘴,心里泛起惊涛骇浪。 ——林中的竹屋,是他亲手烧掉的。 就在清晨日出后,他捡来了枯柴,浇上了院中备来点燃篝火的桐油,在辛秘撒气般的命令里,一把火点燃了。 他不动声色,悄悄运气,细细去听这唐氏老宅四周的动静。 马匹的响鼻声,小厮们搬东西混乱交接的声音,灶房里锅铲挥舞的响声,老资历的佣人在教训新来的仆从擦不干净桌子,门口守着的护卫念叨着新送来的好酒。 一切都很正常,热闹、喧嚣,带着鲜活的人气。 然而,他蹙了眉,气息沉凝,耳中隐约听到了古宅之外的声响。 沙沙沙—— 这是叶子被风刮过的声音。 哒哒—— 是什么动物踩过森林湿润土地的响声。 还有…… 低沉的呼吸,金属摩擦的声音,靴底踩上落叶的脆响,男人们低声的对话。 霍坚面色一沉,倏地睁开双眸。这唐氏老宅之外,竟有大量佩戴了武器的伏兵。 “怎么了将军!”身边响起小余笑嘻嘻的声音,他好像只是单纯地对他这番行动感到好奇,开开心心地凑近了问东问西,一如从前在军营里那般。 然而此时霍坚不想扭头去看他,或者说,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他不动声色地按上了刀柄,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上首的辛秘。 狐神正托着腮玩弄那根羊毫,在他看来时不疾不徐接收到了他的示警。她并未大惊失色,只是沉默地继续转着笔,似在思考。 良久,她勾了勾一边嘴角,却全无笑意:“……那位圆脸蛋的侍女呢?负责你们老宅里迎宾待客的那位。” 留着小胡子的管事早就等得不耐烦,面上有些疑虑,见她又问起这个,勉强回答:“她手艺粗苯,才能浅薄,不足以接待您这样的客人,因此便让她去家神身边做些杂事。” 辛秘迎着他客套的笑容,也弯了弯唇。 然后她猛地将那根笔拍到案上,“啪”地一声,四下皆静,只有墨痕在契书之上留下惊惧的印记。 “我再问你一次。”她盯着愣住的管事,双眸浓黑翻涌:“……唐锦在哪?” 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管事眼见败露,也不再伪装,动作极快地一挥袖子:“来人!” 然而他快,辛秘更快。 原身是小型猎食动物,辛秘天然有着敏捷的反应,即使困于凡人之躯膂力不足,也足够她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发难。 狐神臂上使力,整个从案边跃起,小胡子管事刚向后退了一步,就被她一把握住喉咙,然后狠狠掼到墙上。 没什么技巧,单纯的野兽捕食般的迅捷。 她指甲尖尖,直接刺破小胡子脖子上松弛的皮肉,暗红血丝渗出,打湿了她的手指。 屋里一时剑拔弩张,护卫们见管事被擒,立马刀剑相向,然而霍坚又怎会放任,几乎是辛秘跃起的瞬间,他便长刀出鞘,古朴沉重的黑刀漆黑无光,与护卫们的制式刀剑碰撞出刺耳的声响,然后他大力挥砍,动作大开大合,毫无精巧可言,偏偏将侍卫挥退一地。 待辛秘将小胡子管事抵在墙边辖制,他也已经长刀在手,杀到她身边护卫。 “你是唐家的人,又为什么要向我们发难。”辛秘目光冷硬,拿住了屋里的管事,她便没有在意那些蠢蠢欲动的普通护卫,几乎将整个后背都留给霍坚,只沉声拷问。 颈上刺痛,管事额头滚落涔涔冷汗:“你本是辛氏女,混入我们唐氏古宅,又是何居心……咳!” 见他倒打一耙,辛秘直接抓得更深了些,血液汩汩滑落,浸湿管事的衣领,他瞳孔紧缩,终于有些慌张。 “若你不说,便当个死人好了。” 玉白面孔的神明在他耳边低语。 ======= 从十点半登录到现在终于上去了,好了,死而瞑目 输错叁次验证码 又不瞑目了 六十五只宝狐-唇枪舌战 血。 红色的,粘稠的,散发着腥湿的味道,温热却又奇异的冰冷。 蜿蜒的红色痕迹顺着狐神雪白的虎口落下,打湿了衣袖,晕开一瓣瓣濒死的花朵。 霍坚看着那红痕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走近两步:“……还是交给属下吧。” 他抿了抿唇,想起在辛氏老宅里那个充斥着花香和腥风的刺杀之夜。 “狐神是畏惧鲜血的。”——那个纤细美貌的家主蹙着眉这样警告他。 辛秘侧头,从眼角冰冷地看了看他。 “专注。”她说,“你现在不要留意多余的事,这里不可能只有这些兵力。” 霍坚一凛,眼神从神色复杂持刀面对他们二人的小余身上一扫而过,他耳中敏锐地听到,原本驻守在院外的那些兵士们发出了错杂的脚步声。 他们进来了。 为首那人一马当先,在庭院里肆意妄为地御马狂奔,马蹄声踏碎古树枯藤,惊起这沉默老宅里停驻的飞鸟。 霍坚冷眼看着那人踢门而入,虬髯紫面,身体结实,背上背负着宽刃长刀,是个熟面孔。 “哟,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啊。”那汉子狞笑着开口,声音粗鲁,大步向前,一手拨开包围着二人的护卫,眼神先是在霍坚身上一扫,便又油腻腻地转到辛秘身上,饱含恶意地来回巡视:“这位就是上次在孟县摆了我们一道的小小姐吧,真是生了一副玲珑心肠,怎么现在也干起这种粗活了?” 果然是他,在孟县惊鸿一瞥的那群人。 当时就是这一方势力向他们的食物里下毒,使得整个商队都被药倒,他不得已带着辛秘双双出逃。看来这些人一直不死心,竟还追到了这里。 霍坚将刀柄反转后压,侧步一跨,挡在他毒辣的眼光前。那人眼皮一转,又恶狠狠地看着他笑起来:“这位壮士看着也是武学出众之人,何不投入我麾下,待我成事,便直上云霄?” “成事?”仍然掐着管事脖子的辛秘忽地笑出声:“你们一路尾随,又伙同唐氏动手,成的是什么事?” 她死死盯着面前脸色涨红的管事,字字句句不离唐氏,分明是要将这一笔帐算在唐氏头上,管事又痛又惧,嗫嚅着为自己开脱:“此人与我唐氏无关!……” “不错。”那闯入的男子咧着嘴笑了。 他身后的家兵也跟了进来,一股脑地涌入会客厅,都穿着精良的轻铠或骑装,背着弓弩刀剑,训练有素地挤满了不算小的客厅。 男子便站在这声势浩大的兵士身前,笑得志得意满:“大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欧阳治是也!” 欧阳治,西山虎欧阳氏的后人?真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辛秘笑了起来:“你们果然永远是最先露底的。” “露底?”欧阳治仰天长笑,眼中不屑:“这是可怜你们要一无所知地上路,让你们做个知情鬼,小小姐有这样好的嘴皮子,不如想想一会怎么回话才是。” 狐神嗤笑一声,即使被弓弩指着、被精兵包围着,她声音仍然四平八稳,带着股无惧骄矜的味道:“回话也不是向你回吧?” 抢在欧阳治张口之前,她慢悠悠道:“西山欧阳派人突袭唐氏家神,被唐氏重兵一网打尽,你说,这条消息这么写如何?” 欧阳治目光阴贽,语气平稳:“一网打尽?你可知是唐氏的人邀请我们来这里的,我们是合作关系。” 被挡在那个沉默男人身后的女子忽地娇笑,声音如冰玉碰撞般脆嫩:“这种大事,你可见到他们的家神出面?即使家神再不务正事,插手两个家族的摩擦,总该露面的吧。” 她语气清俏,循循善诱:“那唐氏的人与你商议时,可是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知道?今日你们来了,是否又被告知先躲在一旁,由他们先进来?” “明明是家神住的宅子,却如此荒凉破败,寡有人烟……”辛秘带着笑意奚落他:“欧阳氏筋肉发达头脑简单……名不虚传。” “你!”被这样讽刺,欧阳治下意识便要拔刀向上,但迈了几步,见那女商的护卫好整以暇持刀站着,一点不慌,又觉得不对,不由得站定脚步。 “若唐氏实际与我联手,将你骗进来,扣你一个冒犯家神的帽子,那么你的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众所周知家神乃立族之本,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对一族之神心怀恶念,几即便当场将你砍了,你们欧阳氏也无处可辩。” 辛秘咄咄逼人:“即使唐氏与我没什么瓜葛,单单只是坐观鹬蚌,骗你我来这荒凉宅子,将你杀了砍了,将我捉起来换利益,你又待如何?兵甲再精良,又如何拼得过这满山遍野暗藏的唐氏私兵?” “……何况,你应该也知道,辛氏昨日刚向这宅子运送了一大批财物呢。” “你说,唐氏还是你的盟友吗?” 她字字珠玑,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些令人心颤的恶意。 霍坚沉沉看着下首众人,唐氏自己的护宅本就一知半解,只是看到管事被擒而拔出刀来,现在一看还涉及到这么沉重的争端,早就面带惊疑举棋不定,不足为惧,唯有小余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站在熙熙攘攘一片混乱的厅中后方。 接着是欧阳氏的人,为首的欧阳治面色阴沉,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凝着,似要透过站在前面的霍坚直直看到后面的辛秘身上,从而辨别这个狡猾的女人究竟在耍什么花样。 欧阳治从小习武,又是经常亲上战场的,浑身都带着冲刷不去的血煞之气,此时黑眉黑眼,更如地狱修罗般慑人。 霍坚却不怕他,他是冰天雪地里爬出来的野狗,血腥是他存活的养料,而非泥淖。他一动不动,阔刀沉沉握在手心,呼吸匀称,每一分肌理都积蓄着恰到好处的力量,只待发作。 被他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辛秘轻笑一声,以极小的声音警告被掐着脖子的管事:“——我确实是骗他的,但你若是拆穿我,不管你主人的事成不成,你必然是活不成的了。” 管事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咯咯之声,余光只看到这女杀星的袖子都濡红了一片,到底还是惧怕,瑟缩着没有出声。 厅中一时寂静,只余众人紧绷的呼吸和金属摩擦之声。 眼见欧阳治眼中的不定之色越来越重,他眉毛也皱起,显然方寸已乱,被辛秘叁言两语绕得有些心神不宁,霍坚刚要略松口气,就听到从厅外传来一句熟悉的嗓音。 “若你们与唐氏结伙,到此处不就已经安全了吗?又为何如此着急地向西南苗疆疾行而去?” 这声音是…… 霍坚锐目一转,牢牢锁住分开欧阳氏家兵缓慢走出的那个年轻男人。 此人穿着绣有虎纹的朴素短打,袖口被护腕紧紧束起,一头黑发也像自己的族人一样尽数干净利落地绾着,竟半点看不出往日里的随性邋遢。 年轻人站定,面上挂上一抹有些坏的痞笑,衬得面白如玉的俊脸平白有些不怀好意似的:“究竟是知道唐氏不可靠,还是在苗疆有什么要事呢?又或者二者皆是?” “张瑞!”霍坚浅茶色的眼瞳看着他,神色冰冷:“你果然早有谋划。” 情势急转,身后搭上一只软绵绵的手,霍坚侧眸,正看到辛秘从容地理了理自己沾上血丝的半幅袖子,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被辛秘恐吓过的管事正捂着破皮出血的脖子跪伏在塌边喘息,他被警告过后即使被放开也不敢再出声,下意识地想要逃跑,霍坚一脚踏上他的背,他咳了一声,便动弹不得扑倒在地。 辛秘不再理睬他,只是挂着笑意看了看张瑞,再看看欧阳治自从这个年轻人出现之后更加不好看的面色,心里有了些猜测。 她曾经看到过这个张瑞的财运。 本是富贵一生的血脉命线,却在幼时倏然断开,穷困数年,又忽然飞黄腾达,贵气与凶险交织,显然是在争抢这份宝气。 霍坚也曾向她点评过此人的武学,先前是走江湖路数的轻身流派,后来又强行去习得正派大家的路子。 …… “原来是你带着他们来这里的呀,张瑞。”辛秘笑眯眯地开口,道出自己的猜测:“你的兄弟居然这样信任你。” 她向张瑞淡淡行了一个平礼,不痛不痒,但在这场面上有些诡异:“……我还以为你真的和你兄弟关系不睦呢。” 面色玉白的年轻人一顿,笑意在眼底弥漫,还有些叹息的复杂:“大人,您可不要打趣在下了。” 一边通过蛛丝马迹猜到了他的身份,并以此来巧妙地挑拨,另一边感叹着她的智多近妖,圆滑地寒暄回去。 然而这种你来我往的局面放在蠢笨之人眼里立时变了味,欧阳治面色大变,猛地上前,一把握住张瑞领口:“竟是你与她联手的骗局吗!你这养不熟的狗崽子!” 张瑞无奈,眸色转冷,伸手掰开蠢笨如猪的弟弟握在自己领口的手:“若是分不清这种挑拨,忍着性子多想想,行吗?” 欧阳治冷笑一声:“再想,怕是我头都被你砍下来了。若是你们没有通过气,她又如何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是我的……兄弟?” 最后两个词从他紧合的牙关里挤出,仿佛恨不得嚼碎了生生吞下去,带着淋漓的毒辣。 辛秘黑眸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几乎要笑出声来。 真棒,到处都是漏洞。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六十六只宝狐-绝境突围 “母亲,我为什么叫‘瑞’呢?” 他还是个小孩子时,跟着母亲穿过一条一条深浅巷弄,也曾好奇地问过这个问题。 穿着一袭朴素灰布素衫,提着货担的年轻女人回头看看他,细长的眼睛笑得微眯:“怎么了?” “没怎么。”小小的男孩面容玉白,即使整天在阳光下奔波暴晒,他仍是一副清秀文气的脸孔,与母亲极为相似。“只是与我一同上私塾的朋友们,名字都要文雅许多,唯独我——” 没什么典故,也没什么华丽辞藻,简简单单一个有些俗气的“瑞”。 年轻女人笑眯眯地戳了戳他的脸蛋儿,给了他一个烤土豆:“这可是你父亲起的名字,他希望你吉祥安康呢。” 男孩耳朵一竖,听到自己在意的部分,也不管名字什么的了。他一边嘶嘶地吹着气扒着土豆的皮,一边好奇地凑到母亲身边:“父亲?是谁呀!” “唔,你的父亲是个大英雄。”女人与孩子并肩坐着,缩在烈日之下墙根处的阴影里,也拿起一颗土豆来吃:“他身高八尺、长身玉立、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母亲!”男孩听到这串熟悉的成语,踢着腿不依不饶:“你又敷衍我!” 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闹了良久,她拍了拍男孩的后脑,温柔地逗他:“你父亲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一定会来的。 …… 后来,他的父亲,真的出现了。 铺天盖地的灰色雨幕,似是要将骨髓都冻住的寒气,他颤抖着,心脏因为惊惧而战栗。 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骑在马上,身姿似要撑起天地,雄壮的臂膀筋肉贲起。男人居高临下,眼神睥睨,在他瘦小的身体上一扫而过。 再后来呢? 刀剑、弓弩、火柴、桐油…… 他出声并长大的小木屋消失在火海里,连带着笑眯眯的母亲,都像一个脆弱的泡沫般,在火焰中“啵”地裂开,无声消逝了。 他躲藏在驴棚的粪堆里,躲过了这杀身劫祸,再爬出来时,如同彷徨小鬼重回人间,一时间形单影只,万念俱灰。 只是他终究还是活下来了,偷东西,也抢,手臂和腿长得长了,与一些不入流的街头混子搭起伙来,开始学着盗墓,用那些寄托活人念想的东西换些米粮,聊以饱腹。 他还跟街边的游侠学了不成招式的轻身功夫,偷东西终于不会再被追上、被打断肋骨、被踢断鼻梁。 ——他长大了。 然后,他的父亲,再一次找到了他。 “张瑞?这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名字。”已经有些衰老的男人皱着眉,冷淡生疏地看着跪在下首的他:“往后,你便是欧阳浔。” 欧阳浔冷着脸,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自己同父异母弟弟握紧自己领口的拳头。 若不是继承了父族的孔武有力,这头脑空空愚笨如猪的家伙,又如何能活到现在?他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又泯灭不见。 ……不是时候。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深深吸气,不躲不闪地与欧阳治对视,几乎是从牙关里一字一句挤出含着隐怒的句子:“出门前,父亲曾警告过你,处处留心,不可冲动。” 那位有些衰老的骁勇汉子还吩咐了别的,处处多心的下一句是“若对手耍弄心机,你多听你兄长的话便是”。 事情紧急,欧阳浔不再留情面,搬出唯一能压制欧阳治的人敲打他。 这一招果然奏效,欧阳治气得面色发黑,神色阴晴不定,似是极想一刀劈碎了他,但握在刀柄上的手松松紧紧,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畏惧父亲,啐了一声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将场面交还给他。 欧阳浔整了整领子,没有再给这个弟弟一个眼神,转身继续面对站在厅中看着好戏的二人。 管事还瑟瑟发抖地缩在条案后面,被霍坚踩着。 将他吓了一通的辛秘姿态闲适,正挑着一边眉头,颇有些新奇地看着他处理家事。她的美貌是极具侵略性的夺目,即使单边袖子还沾了血,发丝也有些凌乱,远称不上雍容,但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人,还是让人心生颤意。 欧阳浔出了一口浊气,向辛秘拱了拱手:“让大人见笑了。” 狐神皮笑肉不笑,表情十分欠揍:“倒也不算,这种扰人的家事没什么看头,谈不上笑。” “……”眼皮跳了跳,欧阳浔干脆不再纠缠口舌之争:“两位,可否赏脸移步?” 这就是要将他们二人软禁或是抓起来问话的意思了,欧阳浔看着他们,见那个功夫出众的霍坚似乎手上运力要暴起,刚要招呼众人留心,就见辛秘袅袅婷婷回手一按,直接阻止了霍坚行动。 “好啊。”美艳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绕了绕自己的头发,仪态万千:“只要你能管好你弟弟,不要让他动刀动剑。” 微松一口气,只是背后目光犹如针扎,欧阳浔知道欧阳治只会把这种屈辱算在自己头上,也不意外,只让人将两人带下去。 辛秘耸耸肩,提起下摆脚步轻快地走下来,步履不急不缓,神色从容,似是完全不担心自己被捉。 走了两步,她忽地一笑,抬眉向欧阳浔搭话:“原来你是欧阳氏的人,怪不得霍护卫总向我说你武学出众呢,看来是自小家风威严了。” “……”并没有说过这种话的霍坚眼观鼻鼻观心,并不准备掺和进辛秘的小把戏里,他只专心地握好自己的刀,亦步亦趋跟在辛秘身后两步之处,一个不妨碍忽然动手,又来得及回沪的位置。 “……”从小流落在外,直至成年,可以说是前不久才被家族找回去的欧阳浔也一时说不出话,辨别不出辛秘是故意说这话刺他,还是就是随口寒暄。 但紧跟在众人身后的欧阳治显然对这话极敏感,响亮地嗤了一声,不用回头都知道他此时的表情。 欧阳浔恨不得辛秘没长嘴,但他又不能动粗,就担心刀剑无眼,伤到这个体质称不上强健的女商。 辛氏愿意花这么大力气送她去往苗疆,甚至愿意为了让她行事方便送了唐氏那样多的财粮……她背后隐藏的秘密一定是巨大的。 ——他有十足的耐心,准备一寸寸将那些利益据为己有,化为自己的养分。 于是欧阳浔撑出笑脸,谦逊地摇摇头,与辛秘并行,配合着她慢悠悠的步速:“族中武学高深,我只学到了皮毛。” “大公子勿自谦。”辛秘笑眯眯地恭维他,甚至将称呼都改了:“前不久我们一同出行,你我并肩坐在车上,您可是都讲过的,自己用心学武,就是希望将家族武学发扬光大……” 什么? 欧阳浔一时有些懵,但下一秒脑中警铃大作,忽然明白过来这刁钻女商说这些无边无际瞎话的意图。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打断了,辛秘噙着笑意,越过他就去看站在众人略后方的欧阳治:“——毕竟您可是以后会继承欧阳氏的长子,比次子出色是必然的。” 从刚开始唇枪舌战之时,她就在抬高欧阳浔,处处不着痕迹地无视或是贬低欧阳治。这法子粗浅简单,偏偏却是刚愎自用的欧阳治的心病。 欧阳浔深知在自己这个蠢弟弟认知里他有多碍事,同时他也深知辛秘这番话对欧阳治的刺激。 身后暗含怒气的声音传来时,他的领子又传来了被拉扯的感觉。 “你这……”野狗!欧阳治忍不了了,他知道这女人是在激怒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他忍不了了。只要想象一下自己这个野种兄长夸夸其谈着自己的家世,自己的荣耀,甚至吹嘘着自己将来的位置……而这一切本都是属于他欧阳治的东西! 他不会真的杀了这兄长,起码此刻不会,但他可以在众人面前,狠狠地下一下这野种的面子,好让大家知道,这“欧阳浔”终究只是一条在他手下苟且偷生的狗! 自从辛秘束手就擒,厅中戒备的气息就放松许多,此时他们几人又要从士兵人群中穿行而出,大部分欧阳氏的私兵们都训练有素地将武器收起,分列两侧让出路来。 而欧阳治对欧阳浔动手的一瞬间,大部分士兵们都下意识地将眼神移了过去,离他们近的几人甚至分出手来去拉扯,阻止他们闹得太难看。 就在这松懈的一瞬,霍坚动了。 他原本松垮反握做虚虚护卫状的阔刀轻便地一挽,便重新正正执在手中,刀尖向下,几乎是斜着整个向前滑擦,瞬间便打歪了前方几人的短剑,重兵在短距离下对这种轻巧的武器几乎有着天然的压制。 辛秘也毫不拖泥带水,颇有些狼狈地就地一滚,躲开了身周士兵下意识劈砍的刀剑,然后她迅速站起身,被身后大步赶上的霍坚有些粗鲁地兜在怀里。 霍坚脚步沉稳又迅捷,向后一撤,躲开迎面而下的武器,又猛地上前一步,踏上劈砍至地的兵刃,借着对方反抽武器的力道,跃身而起,膝盖撞上木质花窗。 他肌肉紧绷牙关死咬,膝盖曲起又猛地击出,老宅的花窗是乌沉沉的梨木,在这样猛烈的力道之下碎裂破开。 霍坚先将辛秘丢出窗去,接着从窗中一掷,长刀正中屋外赶来的欧阳家兵面门,那人顿时鼻血长流倒了下去。 辛秘顾不得回头看屋里,叁两下跑过去,将那柄沉重的刀捡起来,跌跌撞撞向院外跑。 等霍坚是没用的,若他出不来,她也没法救他,甚至连她自己都会被捉到。若他能出来,自然赶得上她。 她是辛氏的家神,是辛氏的命脉,她不能被捉住,不能落进别的家族手里,不能…… 辛秘咬着唇,不停地告诉自己,你做的没错。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六十七只宝狐-古宅冲突 唐氏老宅坐落在茂密幽森的山林之中,一面背靠断崖,一面是广袤的墨绿林海。 辛秘躬身伏在矮树丛中隐藏自己的身形,咬唇有些踌躇。这两条路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断崖虽然有小路通至山下,但是植被稀疏,光秃秃的,不利于隐藏,直接进入丛林又会有猛兽潜伏,她可不是这里山林的宠儿,也没沾多少唐锦的气息。 如果霍坚能逃出来就好了。他在的话就可以带着她从断崖离开,或是直接进入山林躲避,有他的武力值在这些都不算艰难。 ……如果他能逃出来就好了。 辛秘又咬了咬唇,把这些软弱的想法丢出脑海。 霍坚承诺过的,要转投她麾下。做她的人,就不能这样轻易地被抓……甚至死掉,他一定会出来的。 他必须出来。 她不再去想这些问题,专心应付眼前的局面。唐氏老宅里现在吵闹冲天,隐约还有追逐打斗的声音,又有好几批小队人马被派出来搜寻,脚步凌乱,时不时逼近她的藏身之处。 如果没有霍坚,她自己一个人是走不远的,辛秘决定等一等他再做打算。 就一刻钟。她对自己说,也在心里对霍坚说,我只能等你一刻钟。 一刻钟足够那些欧阳氏家兵地毯式搜索过来,她身姿灵活,也许能躲藏一时,却躲不了太久的。若到时霍坚没有出现,八成已经被抓了,她的背后还有整个家族,如果她落进欧阳氏手中,不管是被活捉还是被杀掉,对辛氏来说都是抽骨之痛,理智让她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守护了上百年的家族的。 没时间思索太久了。辛秘悄无声息地将衣裙下摆撩起,在腰间系好,露出穿了绸裤的双腿便于行动,她蹲着身在矮树里移动,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欧阳家的众人不会是走着来的,他们一定有载具,有马匹。 她一个翻滚,从林间的阴翳掩盖下快速移动着。上山的路在老宅东北边,他们折返回来的车队是从西北方回来的,为了不被他们看到,那些人一定不会明目张胆地将车马驻扎在北门外,要更远一点。 所以,目前宅子里只有唐氏护卫们自己的马匹,数量有限,无法让大队家兵上马追逐。 辛秘垂了垂眼帘,心中微有打算。 “咴——”马厩处忽然传来马儿的惊声嘶鸣,分成小队搜索的欧阳氏家兵立刻注意到了那边的骚动:“马厩有动静!” 因为一时冲动放跑了人的欧阳治面色铁青,大手一挥:“去查!区区一个女人,不能让她跑掉!” 立时便有两个小队领命奔跑而去,欧阳治脸上黑沉沉的,焦躁地来回踱步。这次确实是他惹出来的祸事,没想到那女人胆子这么大,被整厅的刀枪剑戟指着还敢跑,也没想到那女人身边的护卫这么强悍。 他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一边同样面沉如水的欧阳浔,没有开口,嗤了一声喊了人跟自己继续在院中巡逻,没有赶去马厩。 他不是个完全的蠢人,知道辛秘狡猾,又被骗了几次,终于懂得谨慎一些。 果然,欧阳治刚走到走廊,就听到货仓方向有马蹄哒哒的声音。他耳朵一竖,忽地反应过来,现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会骑马奔驰,而货仓那里还拴着唐氏用来运送物资的马车,没有收拢进马厩里。 “哈!”他瞪大眼睛,狰狞地咧嘴一笑:“真当我欧阳治是傻子不成?声东击西这种低劣的小把戏还想骗到我!” 众人转头赶去货仓方向,远远地便看到一片腾起的烟尘,还有被马蹄践踏过的枯枝碎叶,板车上拴着的马匹少了一匹,欧阳治追出门去,一眼便看到惊慌失措跑得左突右闪的马,还有其上轻飘飘浮着的一袭浅蓝身影。 她看起来不会骑马,僵硬地伏在马背之上颠簸,像是随时要被甩落下来,眼见是走投无路了。 亲眼看到了人,这下欧阳治总算放下心来,不再怀疑有什么阴谋诡计,大手一挥,自己也抢过一旁的马翻身而上:“给我追!可以打伤,留条命在就行!” 欧阳氏的家兵急匆匆追了出去,一转眼这宅子里只留了不到一半的人。 欧阳浔也看到了那匹奔逃而去的马和上面可怜兮兮的背影,拧了拧眉,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这位小小姐向来该傲的时候傲,该谨慎的时候却也特别谨慎的。蜀地山川丘陵密布,他们又是在根系茂密的树林里,即使有开辟的平缓山路,她一介没有武功傍身的女流,又怎么会选择和常年戎马作战的军士拼马技呢? 何况即使真的骑马逃脱,进了山,她又如何一个人生存? 他不明白对手的想法,却懂得尊敬自己的对手,辛秘不是傻子,相反,她是个极其聪慧并且思路明确的人,不会做傻事。 身后属于他的私兵低声问他的决定,欧阳浔皱了皱眉:“不用找她,跟着刚刚跑掉的那个护卫留下的痕迹,找找那个男人。” 霍坚着实是悍勇,电光火石之间将辛秘丢出窗去,还留在厅里的人一时间惊愕,都知道重点是那个女人,率先伸手去捉她,没想到霍坚竟也不趁此机会逃跑,拼着臂上挨了一刀直接抢过一旁兵士的弓弩,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横梁,在高地用弩箭几发连射阻住了众人破窗追击的步伐。 他似是并不畏惧流血和痛楚,手臂的伤口都不包扎,大片的血液泼洒在地面,厅中欧阳家兵不久也掏出弓弩回射,他以横梁为盾躲闪一番,竟硬生生靠着下方射来的弩箭击穿了木质屋面,逃到檐上去了。 一翻动作行云流水,那是经过了千万次生死锤炼才练出的战斗本能。 欧阳治对这种功夫出色的武人心怀忌惮,自己又不能分心去追他,于是点了数个小队去追击,那男人一柄长刀已经脱手掷出,弯身从靴筒里取出两把匕首,以一敌多,悍勇无匹,竟硬是走脱了。 只是他走得狼狈,身下的血和留下的痕迹难以遮掩,循着痕迹追他并不困难。 欧阳浔有种预感,那位清高无比又爱对护卫发脾气的小姐,不会这样丢下他纵马离开的。 “……”霍坚撕开自己衣服的下摆,将它迭成一条长布,粗鲁地在臂上裹紧止血,因为失血和剧痛静静地喘息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身旁倒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欧阳家兵,喉咙里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咕嘟咕嘟地冒着血泡。 这是来追他的第叁个小队的最后一人,其他人都被他躲过或者除去,但代价是他也受了不小的伤。 辛秘不知踪迹,他也听到了马声,还有那些家兵追逐出去的动静,但目前他还没有确定辛秘的去向,一味追远怕是会走散。 于是他没有莽撞地追过去。 现在他躲在灶房后的一棵参天巨树上,这棵树的根系繁杂,枝丛累压,茂密的树冠将他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但这里也只能是暂且藏身,他打斗的痕迹和血污是抹不去的,追兵很快就能找过来。 霍坚出了一口气,正准备从树干滑下,沿着房顶去另一处躲避,忽地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与呼吸。 又有人来了。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森然戒备,浑身气息放缓,贴在树干之上无声无息地远远看着走近的人。 ……是小余。 这个年轻人脸蛋带着山间的微棕,眉毛浓重,笑起来有些大男孩的爽朗,而阴着脸的时候反而有些难以言说的复杂了,一如此刻。 看到小余的时候霍坚就知道对方可以发现他。不关乎武功强弱,只是他们一起出征战斗了太久,一些性命攸关时的习惯也是一同训练出来的,他了解小余,小余也同样了解他。 年轻的大男孩走近了,他站在树下,将手中的剑往远处一丢,抬头向他看来。 “将军。”小余喊他,一如从前共住在一片营地里,他们一起狩猎回来时,看着他那双亮闪闪带着崇敬的眼神。 霍坚没有回答他,他向来不善言辞,此时更是想不出要如何诘问小余的立场,他只能沉默地回视,面上没有一丝情绪。 “您不问问我吗?”小余反倒先开口了,声音有些低落:“不问问我为什么背叛您?” 霍坚摇了摇头:“各为其主罢了,我既然不会养活你,就不会对你的出路多加置喙。” 小余听了这话,惨惨一笑:“主?我从头到尾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到处打仗,到处饥荒,而我也只有跟着打仗才能有口饭吃……可将军您的主呢?” 他神色骤变,咄咄逼人:“您的主,莫非还是那个裹着黄金的骷髅,披着锦绣的饭桶?!” “余统!”霍坚厉喝打断他:“是大历的军人从蛮族手里救了你!” “那又如何?救一人,或几人,却因他的疏懒害了天下万人!”小余声色俱厉,寸步不让:“您记着恩师的情,他便替要你替他顶叛国之罪,您记着君主的情,君主却要你屠城!” “甚至因你不从而判你死罪!” 他大喝着,声音有些脆弱的歇斯底里 :“将……霍坚!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六十八只宝狐-滁州往事 “将军,”小余舔了舔唇,干裂的嘴唇沁出血丝,他吸饱了阳光的年轻的脸庞有些无助的茫然:“……军粮还是没运来。” 霍坚拧眉,沉默点了点头。 “那些朝中的大人物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要我们死在这里吗……还是让我们干脆把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城池再还回去?”小余小声地嘀咕个不停,有些烦躁地扯了一根干草送到嘴里嚼。 两月之前,霍坚带着随他入关的北境军残部,也就不到一万人,经过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攻城战,总算是将这被叛军攻占的滁州城重新收复周氏皇族名下。 而他的军队伤亡惨重,缺食少粮,眼见气温一直在降,再过一月就要入冬,来自后方的补给却遥遥无期。 “向城中药店、行商、富户等购买药材的事如何了?”他一边检视着粮仓内半空的储量,一边询问着身边的副手。 “不顺利。”副手是个脸色黧黑的汉子,看着五大叁粗,实际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因此物资后勤之事都是交由他经手的。 “药行推说自己存货不足,只肯卖给我们一些大蓟、小蓟、叁七等寻常草药,并且量也是远远不够的,军中医署已经快要用完了。” “行商、富户们都说自己没什么门道与外界购入,大都推辞了……”副手斟酌了一会儿用词,小心地开口:“兴许是我们价格没给到。” 霍坚没说话,眉头凝重。 “哧。”小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此时不屑地插嘴:“跟价格有球关系,就是这些人跟着叛军混好了,税也少,也不征粮,人家还不想被我们收复呢,巴不得我们全军覆没……” “慎言。”霍坚一臂抬起,打断了小余。他面色如常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从城主府里卖出来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衣带的中年人。 “督军。” 收复滁州城后,城主一家都带着细软逃跑了,现在城主府空闲,这位由皇室派出的督军关大人便成为了名义上的代理城主,暂为管事。 中年人不看他,将自己的衣物打理得一丝不苟之后才仿佛刚发现他站在自己身后一般,夸张地抬了抬眉:“诶呀,这不是霍将军吗,我竟未发现你在此处。” 这位关大人态度一点都不好,平时也是诸般看不上他们这些边关来的守军,小余是个急脾气,袖子一撸就要找茬:“喂你——” 霍坚在他头上一拍,让他“咔”地咬了自己舌头,一时捂着嘴去一边哼唧了:“是我御下不严,请大人责罚。” 关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梳得顺滑的小胡子一翘:“责罚就不用了,迟早有受苦的时候。” 他说的不假。 关大人,名关山,乃是当今皇后生父的弟子,虽不姓周,却是实打实的外戚一派,与皇室的联络远比他这个外放武将要紧密,在霍坚等一干武将还需要马匹传递朝中信件时,这位就拥有着周氏特供的信鹄。 粮草迟迟不到,却到了一个霍坚不愿意接受的命令。 “霍将军,”关大人将那张小小的信笺递给他,那信笺玲珑方正,显然是从信鹄脚爪上的信桶中取出的:“这是陛下给你的命令。” 是,确实是陛下给的。 霍坚认识当今皇上的御笔签名,也认识那方小小的印章,但他也知道当今皇上醉心诗文画卷,不理朝政,这些政令都是周氏家神和一众长老议得后送去他案上签字的。 “……”他仔仔细细将那上面短暂的一行字看过来,面色沉重:“这真是陛下亲令吗?” 关大人有些诧异他还会追问,嘴角皮笑肉不笑地抽动:“霍将军这是何意?即使陛下繁忙,由他人帮忙分担一些,但既然陛下盖了章签了名……那说明他是不反对的。” 他当然是知道的。 霍坚咬牙,手掌攥紧,一点点将那小小的信笺攥在掌心,皱褶成团。 ——国库不丰,可征民仓。 短短八个字,不下官诏,不走官驿,却借一个外戚的手递到了他手里,要让他做出此等鱼肉乡民的事。 霍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隐约之间仿佛看到了自己双手纠缠不休的血色污泥,那是他的冤孽。 他出身荒野,蝇营狗苟,几次遇到贵人提携,才爬到了现在这个他不敢想的位置。 恩师害了他,却也教过他,何为父子,何为君臣,何为铮铮铁骨……何为朗朗君子。 那位端坐在珠玉宝石堆成的王座之上,身着明黄衣料的君主,曾经也认同过他驻守北地、守卫边境的坚毅,他向霍坚描述过自己心中的愿景,那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明君既有,他便做一个贤良臣子。没有别的用途,那便做一把君主的刀剑,一面君主的盾,铲平国泰民安之路上顽固的沉疴,为明君扫平那些魑魅魍魉的鬼孽。 血腥尽归我身,愿天下太平。 霍坚从很小很小……还在与比他高壮很多的大孩子手中抢食物时,或是挨打挨饿、在薄毯之下冻得瑟瑟发抖时,曾经有过很幼稚的愿望。 想要大家都能吃饱饭。 后来,阔北的蛮人扰掠边境,他的伙伴们不少都死于战火,他又曾想过,如果这世上太平清和,没有战火就好了。 而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强壮的男人,仿佛有了可以将梦想变成真的机会…… 可他却要,亲手为像幼时的他一样的无辜之人带来痛苦了。 君主与人民,悄然割裂开来。 霍坚感到迷茫,也曾在无数个无眠的午夜里感到痛苦不安,一面是他的君,一面是他守护的民,而叛军仍在蠢蠢欲动,不日便要卷土重来,贫瘠的药品、半空的粮仓,还有跟随了他许久,被塞外的风沙浸泡得面目黧黑的兄弟。 无论踏出哪一步,他都快要被撕裂。 最后一场秋雨落下之、北风开始刮起时,叛军还有叁里地便可集结城下,关大人冷眼旁观他整备兵力,发出不屑的嗤笑:“就这点物资,守得住么?” 他翻身骑上自己的宝马,将一封信鹄脚爪上绑着的信筒丢给他:“喏,陛下给你的最后一道命令。” 城中的军备、物资储备关大人都是知道的,这也就意味着陛下也一清二楚地知道,在这种缺药少粮的困局中,要守下这座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即使这些沉默的北地守军愿意为了皇命死在城墙之上。 但将这样一座人口上千的大城拱手送到叛军手里,又怎么是那些朝中的大人物想看到的局面? “令军撤出,待敌入城,炸毁滁堤。” 仍然只是短短的话,只有十二个字,却让霍坚心口骤然停滞,他几乎要呕出血来,眼前一阵阵看不清的昏黑,耳边血流快要沸腾,奔涌着的都是数十年来哀鸣的冤魂。 “水淹滁州城,那城中居民呢?”他切齿,几乎在逼问关大人了,偏偏这消息不能被别人知道,他只能将喉间的血咽回腹中,目眦欲裂地逼问着眼前这人。 他内心是知道答案的,滁州城的护城河便是滁水分支,上游一座建筑了八年的堤坝将洪流阻隔,这才有滁州城的安居乐业,若堤坝一开,滁水尽倾……便是整城沦亡。 而若提前将城中居民撤出,又如何诱得叛军前来? 那位他信任的君主,要他一人负这城中千人之死。 “霍将军,”关山冷冷地骑在马上看着他:“要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这城中人民,到底还是我大历的民吗?” 是,他知道……城中的人都暗自期望着叛军重来,他们痛恨着大历的横征暴敛,也痛恨着这些做狗的守城军。 可想活着,想更好地活着,有何错呢? “真是可笑,”关大人像是不愿再与他纠缠,毕竟堤坝若是破了,水势滔天,整个滁州地界全会化为汪洋,他得尽早撤离才是:“现在摆出一副软弱的样子又有何用?作君之剑,便抛却虚伪人心才是,若不是你这般妇人之仁,早早着手征粮,这滁州城又谈何守不下来。” 心口化冰,滴血不流,几乎每一分呼吸都染上了寒霜。 “关大人说得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口:“多谢关大人这几日的照拂,还请大人移步,我请大人小酌一杯。” 他看到自己灌醉了关山,然后他从腰间拔出了那把乌沉沉的砍刀。 鲜血泼洒在窗纸之上。 他提着一颗头,关山的头,悄然去找了自己的副手,那个可靠的黢黑汉子。 “程林,往后你便是主将。”他解下了身上绣有玄鸟纹的盔甲,金属当啷落地,只余内里的灰布长袍。 “滁州城失守,主将霍坚用兵不利,并以下犯上,杀死督军,而你们将罪人霍坚擒获,押送回京,明日启程。”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带着虚无的解脱。 没有带有官印的军书,知道的关山已经死了,现在背负着这一沉重命令的只剩下他,只要他认罪,便不会再有人被牵连进来。 霍坚以为自己搏杀了十余年,终于穿上了人的衣裳,变成了君子、义士、英雄……可到头来,他还是那只荒野之上游荡的恶鬼。 “将……霍坚!你到底还在坚持什么!” 他低着头,看着树下神色认真的小余,喉间的苦涩翻涌。 他又哪里知道……自己还在坚持着什么呢? ===== 基友:落魄的男人我好爱,预感到了秘酱会跳出来强势又霸道地把小狗狗从污泥里面捞出来,更爱了。 我:那当然,我是甜文写手。 基友:舔文写手吧你,学名口交战士。 我:甘霖娘 另,依稀记得前面写过霍坚守的城的名字,但是写的时候发现忘了,大纲上写的那个字认不清了。。大概是瞌睡的时候写的。。本来想写口城假装屏蔽,转念一想这是po哪来的屏蔽。。 所以,就滁州城吧,前面写的那个默认改成滁州城 六只老实人-谜(现代番外) 霍坚第一次见到辛秘时,她正慵懒地半卧在床边,床脚的玫瑰散乱破碎,洒落在雪白的地毯之上。 出于职业素养,霍坚一闯进房间就先确认了目标人物,没来得及看她,眼神一转,发现自己的目标正被细细韧韧的红色绳子以一种很熟练的手法缚在床脚,连双眼都被眼罩覆盖。 “……”这种场景有些令他错愕,他皱了眉,单手握上西装外套之下微微凸起的轮廓,这才谨慎地打量趴在床边,单手在目标胸口轻点的女人。 只轻轻一瞥,就像被烫到一样转开了视线。 火焰。 或是什么绝烈的花朵……总之是会带来鲜血和伤痕的慑人光芒,令他本能地心生警惕。 “你是谁?”那女人轻笑,声音又是冷脆又是懒洋洋的甜,莫名就有些撩人的钩子。 “这与你无关,女士,请你离开。”霍坚不去看她,强硬地出声催促。 他大概能猜到,这女人是目标人物在今晚这场宴会里的女伴,此时共处一室还……这么绑了起来,怕是要玩些小游戏。 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哦,你们可真会坏人好事。” 霍坚不语,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单手扶着藏在外套之下的枪柄,确保房间里的一切动向都在他的观察之下。 余光里,一双长而优美的腿从床边抬过,细细高高的鞋跟,脚趾都是雪白圆润的,趾甲涂成暗红,每一步都像是踏着鲜血。 她路过他的身边,浓郁的花香便团绕而来,一瞬间几乎让他置身于花丛原野,可很快她便踏着高跟鞋“哒哒”地路过了,那阵花香也缕缕消失,只留下一阵浅淡的雾气。 “咔哒——”门打开又关上,那女人走了。 霍坚被分了心,无声地捏了捏眉心,这才重新回到工作状态。 只是后来,他离开那间房间,回到自己的安全住所之后,衣袖之上淋漓的血腥味掩盖下,总是有着淡若不存的清浅花香,可当他都深深去嗅,那香气又像幻觉一样消失不见了。 满屋寂静的月光之下,他想到那朵烈红的花朵,愣怔了一会儿,忽地失笑,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遇罢了,可能在他死前再也不会有第二次。 霍坚没想到,只过了不到半个月,就再一次遇到了她。 那时他被组织出卖,仇家找上门,枪械也被动了手脚。他在城市灯红柳绿的雨夜中奔跑、躲藏,拐进暗巷,没有枪,便用刀,一把陪伴了他多年的匕首在掌心无声潜伏着,收割着追兵的性命。 再后来,匕首被打落,他便用拳头。 弓起的骨节带着不知是谁的血迹,被淅沥的雨幕短暂地洗去,很快又再次染上红痕。他像只悍不畏死的野兽,深深吸气,感受那湿润空气充盈肺部的、活着的感觉,接着猛烈挥拳,手臂隆起,几乎将妥帖的西装撑开,他砸烂了最后一个追兵的头颅。 红的白的黄的……腥浊的内容物溅到了他的鞋尖,霍坚丢下那具软塌塌的身体,沉默地站起身。 疲惫和怒火冲刷在大雨中,也将他的力气一并冲走了。 他无声地倚靠着这条乱巷的墙壁,城市的车水马龙遥遥在外,他孤独着,头发湿漉漉地覆盖脸面。 而这时,他嗅到了……花香。 “诶呀……”那个玉石轻碰般温润的嗓子,远远在巷口问他:“你还好吗?” 也许是失血和寒冷带来的朦胧,又或许是什么莫名的吸引力,霍坚一时忘记了警惕,他像个初出茅庐的小混混,打架之后带着一身伤,茫然地看了过去。 嗯……是她。 即使她今天没有化妆,没有穿礼服,也没有踩着锋利高跟鞋,只穿着简单干净的高中制服,顺滑黑发软乎乎地垂在脑后,棕褐色的平底皮鞋踩进水洼里,有些狼狈的泥污。 她甚至举着一把嫩粉色的雨伞,伞的侧边写着“圆圆便利”。 但她还是该死的耀眼,暴雨如倾,天地灰蒙,那些噼啪的水声逐渐远去,只有她姣白的面孔愈发明艳。 她挑着眉,有些探究有些谨慎地上下打量他,从他脚边一片东倒西歪的一看就状况不太好的人,看到他迸裂衬衫之间露出的胸口的伤,再看到他微微泛着茶的执拗的双眼。 “如果我是个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当时就应该报警把你们全抓起来。” 她裹着绵绵的浴袍,手法有些懒散地从他嘴里抽出了温度计,神色恹恹:“你应该感谢我的叛逆期。” 霍坚不语,有些拘谨地躺在这张少女的小沙发上,裹着她鹅黄色的小被子。 自称辛秘的女人……或是女孩?她有着少女的稚嫩,又有着成年女性的风情,让他一时无法猜透她的年纪。 总之这朵烈焰般的花将他捡回了家。 她的小窝干干净净,有些居住带来的凌乱,穿过的衣服胡乱迭了迭就放在沙发上,辛秘为了蹲下找药又将那些衣服挥到一边去了。 浅米色的壁纸,奶绿色的窗帘,窗幔是浅浅的粉色,他身下垫着的床单是海军蓝色的,还画着鸭子海盗。 她正伤脑筋地找着药,翻出来的消炎药是最普通的家庭常备版,有一卷医用绷带,还有云南白药,除此之外能帮上忙的就是创可贴了。 霍坚细细地审视着四周,不着痕迹地分析着她的身份,紧绷的身躯在她忽远忽近的花香里一点点放松。 看起来……她从头到脚都只是个有些娇气的姑娘。 但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不久前他要刺杀的目标身边? 那人是个国际上的军火贩子,是普通公民无法触及的黑色人物,即使是那次宴会所在的酒店,也是她这样的普通女孩很难接触到的灰色地带。 出于谨慎的调查,还有一丝丝令人触动的好奇,霍坚留了下来。 辛秘好像真的是附近高中的学生,因为正值暑假,她不用上学,成天都窝在自己的小窝里,嗦着冰棍玩ipad。 霍坚借此,一寸一寸地审视她的生活、习惯、性格……等等一切可能会暴露身份的地方。 但也许是他本就不精于此道,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不……还是有些收获的,除了找不到她与自己世界的一丝关联,他对这个不久之前还是一道香艳回忆的女性了解得越来越多了。 她喜欢所有毛茸茸的小动物,但最喜欢的还是狐狸,越Q的越喜欢,钥匙上、手机上,还有钱包上都挂着圆乎乎的小狐狸,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几乎是疯狂地喜欢垃圾食品,甜的,辣的,总之她每次出门补习,回来都带着大包小包的路边摊儿食物,吃得肚子圆滚滚,还要把剩下的屯在贴着柯基磁贴的冰箱里。 她成绩应当不错,因为是外地学生考上省城的学校所以独自在学校周边居住,她的父母经常会给她打电话,那时候她就瞪他,不让他出声,一边嘀嘀咕咕地汇报着自己绝对称得上优秀的分数,笑吟吟的。 …… 她好像,对他很有兴趣。 这一条让人有些面红耳赤的发现,是他在屡次对上辛秘偷窥的眼神,她咻地扭开头之后,犹豫着得出的。 似乎有听那些没有节操的同事说过,年轻的小姑娘很容易被他们这些神秘又强大的男人吸引。 但若是那个“年轻的小姑娘”代入眼前穿着吊带睡裙,扎着丸子头,专心致志啃着巧○兹的辛秘,霍坚总会油然而生一种“我怎么配”的茫然。 她美好,可爱,干净,剔透得像天边最干净的雪花,与泥泞中的他格格不入,若他伸手去触碰那雪花,留下肮脏的指印,便是不可赦免的罪恶。 他该离开,野狗就该去荒野流浪,而不是留恋这个暖融融的小窝,一次又一次无法开口辞行。 等伤好吧。 就等到伤口愈合的那一天,他一定要离开了。 霍坚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但是…… 遇到她,他总是有很多很多的但是,一切都变得无规律可言,带着令人心跳的惊奇。 又是雨夜,霍坚出了门。他的伤快要好了,在离开之前要确认那个巷子里混战的痕迹有没有留下祸患,在隐秘的角落里观察了很久,没有发现埋伏的人,也没有组织留下的记号。 警察也从来没有找上过门,那场生死伏击,就好像只是一场血淋淋的梦一样,梦醒了一切如常,毫无异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沉默而迷茫。 回到了辛秘的小屋,推门之前,他隐约听到了辛秘在喊自己的名字:“……霍坚……” 那声音带着哭腔,细细弱弱,喘着,像是在挣扎。 是敌袭吗?! 霍坚惊怒地推开门,浑身肌肉紧绷。 可落在他眼里的,只有少女的肉体。 辛秘半弓着身体,睡裙散乱地撩至胸上,纯白的内裤丢在一边脚踝,她丰软的乳,细柳般的腰都赤裸着,晶莹的汗珠在腰间起伏,滑至被她白嫩手掌遮挡的腿心。 被他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她浑身一颤,连胸前红嫩的尖尖都跳了跳,双腿猛地并拢。 可刚刚那一瞥已经足够他看清她腿心湿腻的爱液与那只纤细指尖黏连的银丝,还有通红颤抖的嫩肉。 霍坚愣在当地,心脏一阵几乎要停滞的死寂。 她在……喊着他的名字,满足自己。 ======== 客官您点的西装暴徒相爱相杀!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obi』 七只老实人-探 血液轰鸣流动,霍坚从寂静的震愕中回神,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手腕使力将门带上。 “哒。” 被辛秘仔仔细细贴了花体字“休息中”的原木色房门在鼻尖合拢,他沉默地面对着门站了一会,脸颊逐渐漫起薄红。 辛秘因为吃惊而猛然紧绷的腰腹控制不住地在脑海中盘旋,霍坚不得已用上自己超过旁人的定力,才将那些香艳的画面丢出脑海。 她怎么会……? 辛秘对他感兴趣不令人意外,他自己早就有所察觉了。辛秘会躲在被子里自慰也不奇怪,毕竟是个发育成熟的女孩,她有权利任意取悦自己。 但……辛秘喊着他的名字,也许是在幻想着他,一边舒服到颤抖……这种事本就带着洪水般令人晕眩的刺激。 霍坚细细地呼吸了一会儿,力求将自己不规则的心跳调整好。 就在这一片静谧中,透过那扇隔音不太好的小木门,他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隐隐啜泣。 不是方才那种细听带着欲求的娇泣,而是纯粹的,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的呜咽。 ……被一个陌生的男人看到自己的隐私,说到底还是他的问题。 霍坚叹了一口气,这次没有推门就进,他手指合拢,轻轻地敲了敲那扇薄薄的木门。 辛秘的哭嗝一停,紧张地开口:“……谁?” “……”男人高挺的眉弓皱起,有些为难地轻声回答:“是我。” 屋里的姑娘不出声了,霍坚静静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到了她的回答:“进来。” 那声音又软又轻,可怜极了,他推开门看到的蜷缩着的姑娘也是,可怜巴巴地裹着小被子坐在床上,鼻子眼睛都红红的,只有一双赤裸柔嫩的小腿及瑟缩的肩裸露在外。 她也许是只来得及遮蔽自己的重点部位,却不知道在男人眼中,这样躲藏着的珍宝反而让人更有一探究竟的欲望。 霍坚不着痕迹地扭开头,只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她床铺空余的下半截。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辛秘带着哭腔呜呜咽咽的声音细细响起了:“……我讨厌你。” 她就连抱怨都可爱得像在撒娇,霍坚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景下竟有些想笑,忍住之后他认同地点了点头:“是我的错,我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 “那你干嘛不敲门啊。”辛秘鼻子瓮瓮的,跟他算账。 因为我听到你在哭,刚从一个危险的环境里回来,我下意识地以为你也有危险……但这些理由他不能说,辛秘也许与他身处的黑暗毫无关联,他不想让她触及那些不属于她的肮脏。 于是他又变成锯嘴葫芦了:“对不起。”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床的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很大的抽泣声,辛秘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哇”地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呜呜……我不讨厌你……呜、我其实喜欢你……” 隐晦的猜测被坐实,霍坚心脏一阵不规律地狂跳,就听到她继续哭泣:“可是你……嗝,现在肯定看不起我……” 不愿她羞耻,霍坚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低声开口打断她:“我不会。” 辛秘简直哭得像小喷泉,眼泪吧嗒吧嗒砸在被子上,整个脸颊都湿乎乎的,眼睫毛被打湿在眼皮上,几乎是闭着眼睛自暴自弃了:“……可是你刚刚,扭头就走。” 他退出门去不是因为看不起或是嫌恶,而是感到惊愕和不好意思啊。霍坚口舌笨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打消她这些沉甸甸的难过,他单手下意识地摸上腰间凸起,长年累月的训练让他在慌乱时习惯手中握着枪。 但显然这冷硬的武器并不能解决他当下的困顿,男人皱着眉,简直束手无策,只能尝试着重复:“对不起,但我并不会看不起你。” 辛秘被他干瘪的解释气到了,鼓着脸,用红彤彤的眼睛瞪他:“那你过来啊!抱我啊!” 她看起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发出了怎样的邀请,好像整个头脑都混混沌沌的。 而这种混沌也透过室内不安的气氛传染了霍坚,他脑仁一阵一阵地跳,饱饮美酒般的微微醺然在他喉间弥漫。 视线里辛秘还在揉眼睛,那漂亮的乌溜溜的眼睛已经有些肿了。 这么一直哭着……不好。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听从了她,走近了一步。 鞋底落地的瞬间,只是很轻很轻的一声,但两人都顿住了,霍坚像是一下子从梦里跌落出来,动作整个僵住,迟缓不决。 他看到辛秘低着头一动不动,细细的雪白脖子轻轻一滚。 ——她不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但她没有拒绝。 于是他轻轻地,试探般地又前进了一步。 霍坚很小就加入了组织,日日与匕首军刺为伴,长大后开始学习枪支,杀人、也被人追杀,身边的同僚们与他接受着同样的教育,他们一样的冰冷漠然。 他精通格斗与各种在社会中生存的技能,却唯独不懂得如何触碰身边的人。 枪支是冰冷光滑的,匕首则是轻巧锋利的,霍坚会用自己的双手灵活地操纵它们,让这些慑人凶器在指尖转动。 而少女的肩头温热滑腻,因为紧张而瑟缩着,精致锁骨深陷出一道玲珑,与他握惯了的冰冷粗硬毫不相干,让他自手心向心脏传递着一阵一阵战栗。 辛秘雪白的牙齿露着尖尖,咬着自己嫩红下唇,少女稚嫩的莽撞和性感风情复杂交错,让她既有白兔般的脆弱,又带着些林中女巫的诱惑。 霍坚开口,他的嗓子带着沙沙的哑,粗糙的颗粒感在她耳边滚动:“还要我继续吗?” 辛秘乌发散开,缝隙里露出一只红红的耳尖,她没有说话,只柔白脖颈又咽了咽。 霍坚无声地等着她的回答,彬彬有礼,耐心十足。 ……就仿佛她一拒绝,他真的会像个绅士一样退开。 分明寂静无声,连眼神都不曾交缠,可辛秘从他握在自己肩头的灼热掌心上读出了隐隐的试探和压制。床这个位置危险而暧昧,霍坚指端的粗茧在她深陷的锁骨窝里一擦而过,他是真的在控制自己,可那种雄性本能在性事之上的火热和攻击感,让她感觉仿佛有什么肉食动物舔过自己赤裸在外的皮肤。 辛秘是个倔脾气姑娘。 她紧张得脚趾都蜷了起来,仍不甘示弱,猛地扭头去咬霍坚的手。 牙齿接触皮肉的一瞬间,天旋地转,他遭受攻击之下本能地微微用力,辛秘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在自己柔软的床铺上,轻轻地一颠。 男人喘息了一声,他正压在她身上,呼吸吹过她的耳垂,让她也喘个不停。 两双眼睛对视着,眸光交缠,呼吸可闻。 鼻尖轻轻一触,霍坚茶色双眸复杂沉淀,他撑在她头两侧的手臂使了力,想从这种温软晕眩的梦境中离开。 可辛秘捉住了他。 少女的嘴唇是软软的,温热的,像是鲜美的膏腴,又带着些花瓣般的香气。 她看着他,眼神带着些躲闪,又带了些鲜活的挑衅似的。 于是霍坚回吻了她。 他并不精于此道,可身为一个成年男人,总是从各种角度各种渠道了解过一点的,他轻柔吮着辛秘的唇,鼻尖在她脸颊上揉蹭,感受着她脸蛋上泛起的热度,然后他轻轻咬了咬她。 裹着辛秘的被单在刚刚倒下时就滑落了,她细嫩的皮肤贴在身上男人妥帖的西装上,有些带着凉意的酥麻,敏感的乳粒俏生生地充血,在他胸口擦过鲜明的痕迹。 “……”霍坚察觉到了,他有些无措,但男人的本能让他懂得此时该做什么。他单手捏着辛秘尖尖下颌,让她启唇,更深地吻了进去,另一手则顺着细长的脖颈,抚上了那团凝脂般的软嫩。 那里皮肤娇贵,几乎不见天日,被养得滑滑嫩嫩,他的手掌握上去,掌心的茧子便留下了淡淡的痕。 “嗯……”辛秘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气音,不知是痛了,还是被摸得舒服,她下意识地弓了弓背,躲开他的手,可随即又大着胆子,微微挺胸,让他抓得更紧。 那饱饱的一团刚好填满他的手心,霍坚眉头苦闷皱起,舌尖被辛秘吮着,她软滑的胸乳雪团儿一样在他掌心,像只乖巧的小兔,被他摸得微微发红。 乳尖已经通红硬挺,在雪白的肉色之上有种惊艳的红,他有些控制不住地用指尖去拨弄那里,看它可爱地颤抖。 “呜……”辛秘腰部浅浅蠕动,像是要逃开他太过直接的爱抚,又像是在催促他。 被单被她蹭到腰间,她的上身整个赤裸出来,霍坚耐心地用舌尖舔吻过她口腔里每一寸,手掌张开,掌心抵着翘翘乳珠,整个包裹住她胸脯,毫无章法地揉。 细细电流一般灼热的快感从他的指根传来,辛秘絮絮喘息着,双腿无意识地夹紧,有温热的液滴从饱满腿心流出,顺着臀肉滑下。 她呜咽着,去撕扯他紧紧扣着的领口。 ========= 小说+影视在线:『po1⒏mоbi』 八只老实人-试 辛秘的身体起初有些微凉,生嫩的皮肉像是软滑果冻,被他的掌心熨出薄薄一层汗意,逐渐变得高热。 可他的衬衫和西装外套仍然是冷硬粗糙的,硬挺的面料擦过她颤颤巍巍的胸脯,引起阵阵瑟缩。 于是辛秘鼓着嘴去解他的扣子,两颗、叁颗……全部散开,他的衬衫大敞开来,伤痕累累的结实胸膛露了出来,上面纹着狰狞的恶鸟。 那鸟黑羽尖爪,眼神凶恶得像要吞掉她。 她之前也见过这凶兽纹身的,可此时他俯身沉沉地压着她,蜜色胸膛性感灼热,随着呼吸与她皮肉相贴,就仿佛那凶神恶煞的鸟……正在啃食她的胸乳一般。 她紧张之下呼吸更是急促,白嫩胸脯起伏不定,一次一次地挨触到男人结实的前胸,快感细细碎碎地绵延。 霍坚还在吻她,左左右右的,有些生疏的不成章法,一会儿含着她的舌头吞咽,一会儿又在她眼皮上、鼻尖上轻轻触碰,像是爱极了掌中美味,又谨慎地克制着自己,就怕吓到她。 辛秘的两团乳肉都被爱抚得发红微烫,乳尖充血硬挺着,俏生生地抵在他胸膛之上摩擦,那些层层迭迭的手印指痕像是玫瑰之上的深红,让人欲念丛生。 霍坚两指夹着她一边乳粒拧转,看到那些属于自己的红痕,对自己的急色有些赧然:“我弄疼你了?” 辛秘喘着气摇摇头,只是双目湿漉漉的,不知是舒服还是真的痛了,亦或是二者皆有。 于是他心生愧意,轻柔地摸了摸她起伏的饱满双乳,膝盖在床铺上用力,身体下移,改为用唇舌去抚慰那对受了苦的娇娇。 先是整个舌面沿着那些痕迹热热舔舐过柔滑嫩肉,接着他以舌尖抵着红红乳尖,轻轻转了两转,又整个张嘴,像是吞咽一样将那团雪乳含进嘴里,舌尖继续用力覆盖着最敏感的顶端,口腔却仿佛吸奶一样使了力地吮,另一边雪团也不被冷落,他的手掌整个覆盖上去,灼热包裹,轻柔掂弄。 只是这样吸舔了一会儿,辛秘简直要魂归天外,她咬着自己的手背,呜呜咽咽地叫个不停。 她双腿交磨,腿心又热又痒,小腹处似是有个奇怪的漩涡,越绞越紧,淅淅沥沥的水液沿着腿根滑落。 霍坚越吃越大力,他开始试探着用上牙齿,轻轻咬了咬,听到她骤然响起的低呼声里只有欲念没有痛楚,便放了些心,像撕咬一只无辜的小兔子一般用力吞咽,另一手也大力抓握,可怜巴巴的乳珠在指缝间颤巍巍探出头来,吸引着他的视线,他便合拢指缝,将它揉弄得充血发红。 吃完左边再吃右边,等他终于餍足抬头,辛秘的胸脯已经被吃得牙印迭手印了,最娇贵的乳粒鲜艳通红,晶亮亮地在他口唇之间拉出银丝,控诉着男人的折磨。 辛秘舒服得眼神迷蒙,唇瓣嫩红,咿咿呀呀的。 ——她好像很喜欢。 霍坚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至少没有把事情做得很糟糕,他复又低下头去舔咬她修长的脖颈线条,灼热的手掌一路向下,钻进她还搭在腰间的被子里。 手心之下温热的身躯一震,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目标,有些紧张地呼吸起伏。 他低低地哄着,热烫掌心捉着辛秘平坦腰身顺毛一般抚摸,拇指在她脐部揉蹭,等她重新变得放松柔软,才一点点轻柔地抚下去。 辛秘紧张地一缩,大腿弓起,赤裸的腿面忽地撞到一个硬韧的物体。 她一愣,随即意识到那是霍坚包裹在西装裤里的…… 少女紧张地吞吞口水……他好硬,而且涨得好大啊…… 额上一凉,是霍坚轻轻吻了她的额头。他仍然是不苟言笑的,面色严肃,双眉阴沉,只有茶色的双眸沉淀着勾扯的欲色,定定地看着她。 ——他在等自己拒绝。辛秘忽地明白了男人的神色。 咬了咬唇,她几乎没有犹豫很久,便抬起双腿,环住了他的腰。 这一动作让她下身湿漉漉的软嫩猛地贴上霍坚跨间那团鼓包,她被男人眼中陡然炸开的欲火惊到,一颤之下别开了头,慌慌地揪着身下的床单。 她在刚才的爱抚下已经很湿了,柔软的肉瓣被轻轻一扯就吐出满满的花液,打湿了嵌在腿心的那一团,甚至透过西裤,将湿意染到了那根昂扬的东西上。 两人都有些紧张的生涩,被子被推到一边,衬衫和西装有些暧昧的微皱水痕,乱七八糟地丢在床角。 蜜色的结实身躯和雪白的女孩结结实实纠缠在一起,摩擦之间带起灼天的热浪。 霍坚已经完全赤裸了,小腹紧绷,肌块虬结,沾染了她腿心黏腻的水液,染上了一层淫靡的晶亮。 他粗喘着,想要让她适应自己,粗捉的性器涨得极大,托着她雪白的臀,让自己在她腿心柔嫩肉瓣上来回摩擦。 敏感的小肉核在这样的爱爱抚中被数次碰到,要命的酥麻,辛秘咬着自己的手指呜咽不停,紧紧地盘着他结实收紧的腰身,白嫩穴肉一点点染上情欲的深红。 像盛夏饱满的桃子,红嫩多汁,轻轻一碰便是满手淋漓的汁液。 霍坚知道她准备好了,略微喘气,用手慢慢拨开羞涩合拢的花瓣,那穴口充血粉润,在他指端吐出一口透亮的水。 最庞大的头部进入得最难,辛秘绷紧了身体抽气,紧窄穴口被那不留情面的大东西饱饱撑开,软肉在撕扯间吮吸着他,让男人额间大汗淋漓。 他怕她痛,动作极慢,还伸了手去揉弄穴口上方硬硬挺起的小核。 又痛又爽,辛秘双腿颤颤,腰部不由自主地弓起一道弯月般的弧。 硬挺的性器冠状头部一点点地被吞进去,两人都是一阵战栗般的叹息,霍坚小幅度地摆动着腰胯,让自己在她身体里一点点地入侵,揉着他软蒂的手更加刁钻,时轻时重的,让那小小的肉珠涨得硬挺。 “呜啊……”辛秘哭叫起来,腰肢摆动着,不知是要他停下,还是要他快一些。 霍坚沉默着,一点点地深入,狰狞的性器还有一大截在外面,而辛秘白嫩平坦的小腹已经被撑出一道凸起的印记,他太粗硕了,将她填得满满,一动就挤压着柔嫩肉壁,向后脊扩散着要命的酥麻。 “啪”地轻响,他忽然撞了一下辛秘深处的软肉,辛秘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双腿弓缩。 “呜呜……”她受不了了,带着泣音去掰他长着粗茧的手指:“不要、不要再揉了……嗯……” 那根手指缓慢地点揉着她肿起的小阴蒂,明明只是小小的隐秘的一点,在被蹂躏时却扩散着灭顶般的快意。 一时间花心被撞的酸麻和阴蒂被玩弄的酥软快意糅杂交织,她只觉得仿佛每个毛孔都张开了,难耐的痒从骨缝里透了出来。 这种折磨人的快感无法排解,又逃不开那根粗糙的手指,指腹像是黏在她那处幼嫩软肉上一样打着圈挤压按揉,她只能絮絮地抖着,随着他每一次的进犯下意识地咬紧他。 朦胧的眼泪阻挡了她的视线,在她看不清的地方,男人的神色逐渐变了。 带着欲念的暗红漫上了他的脸颊,霍坚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眼神专注而阴鸷地看着吞吃着他的嫩肉,那张可怜巴巴的小嘴一缩一缩地吮着他,饱满的汁液将两人身下都打湿了。 ——她已经准备好了,肉穴放松得很到位,也足够湿润。 于是他俯下身,双手掌控她的腰身,“啪”地尽根而入。 辛秘的尖叫被吞没在他的唇舌间,他送到最深处,运起腰力研磨,感受着千万张小嘴蠕动吮吸的感觉,又在她破碎的抽泣声里尽根抽出,头部沟壑刮过紧绷的嫩肉,她的花穴痉挛着咬紧,几乎挤得发痛。 她挽留着他,于是霍坚咬着牙,又一次重重撞入,肉与肉最紧密的交磨带来弥天烈焰,水声和清脆的拍击声交织响起,他越动越快,越动越用力,身下的小床吱呀不停。 辛秘双腿盘在霍坚腰际,雪白脚尖绷得死紧,被一次次的剧烈撞击而甩动,在地板上投下淫乱的影子。 他喘着气,结实性感的后背一次次用力,“啪啪”的撞击声连绵不休,混杂着黏腻水声,几乎要将辛秘神智都撞散。 快感太过强烈,少女哭着摇头,手指僵硬抓破他的后背,刺痛却让他血流得更快,动得更加狂肆。 他们做了很久。天快亮时,辛秘已经崩溃着高潮了数次,不管是花穴还是双乳腰肢都红肿难忍,眼睛疲惫得睁不开。 他也射了两次,后脊酥麻麻一片畅然,细心替她清理过了,这才揽着手软脚软的姑娘沉沉睡去。 确定男人呼吸平稳的一瞬间,他怀里的蜷缩的辛秘无声睁开了双眼。 她赤身裸体,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就连腿心还在微微酸痛,但她的神情从容不迫,半点看不出不久之前羞恼的模样。 辛秘撩起鬓边的黑发,看了看沉睡的霍坚。 唔,可真是容易轻信别人呢。 她勾了勾唇,在床角摸索,找到了原本藏在他衣服胸口的手枪。 ========== 做了做了!过年就是要吃肉!!! 提前祝大家过年好呀!!!! 基友:这男的上床还带枪,我愿称他为双枪战士 ? 六十九只宝狐-神明交易 辛秘是个很奇怪的人……不,神。 即使各位神明生来就带着不同的天赋和祝福,所以生来就个性不同,其中不乏古怪之辈,但唐锦还是觉得,辛秘是她所遇到过最古怪的那一个了。 她们二人都诞生在战火纷争的年代,唐锦还好,蜀州偏远还有山陵,打不过还能躲,辛氏所在的桑洲可谓是被几大家族夹在正中的水中孤岛。在辛秘诞生之前,这块无兵无权,盛产俊男美女的优良耕地被周边的强族来来回回犁了个遍,没钱了,去桑洲抢,没粮了,去桑洲抢。 即使他们都多多少少与辛氏有些联姻的关系,但不对桑洲正式宣战,已经是这些强族手下留情的做法了。 所以上一任辛氏家神灭亡,辛秘诞生,当时的辛氏族长在确定了这位新生家神所带来的天赋之后,在房中枯坐一晚,要求几名心腹嫡系带着死士,护送家神出逃,一定要保住这个秘密,让她安然长大。 毕竟当时的辛氏可谓是千疮百孔,被极大强族捏在手心,毫无反抗之力。 而“财富”这样的祝福,又太过霸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贫弱的辛氏,守不住这样一个天赐的至宝,只能将她藏起来。 当时唐氏与辛氏也有联姻,又因为没有利益纠缠或冲突,所以唐锦某一天早晨,用完早膳,啃了一大筐的嫩竹之后,忽然有人来向她请示。 “辛氏的家神,想来我们这里暂避战火……您看?” 我看?我怎么看,用眼睛看啊。绝不惹事安分守己的唐锦一口就想要回绝,然而来传话的族人念了念礼单:“桑洲春产毛竹五车……” 唐锦眼睛眨都不眨:“我看行。” 毕竟家神在刚出世的时候,就如同人类的稚子一般,懵懵懂懂,心智简单,就连人形也是一段时间后才拥有的。 所以…… 唐锦和辛秘的初见,就是一只圆滚滚的、刚认了字、满脑子只有吃的大熊猫和一只通体火红、刚学会说话、字还不会写的小狐狸的会面。 在宏伟的唐氏主殿里,两方人马庄严端正,一方是四人抬着轿子,轿子上伏着探头探脑的唐锦,另一方是一人面色端庄,双臂平稳地抬着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 “……”两神大眼瞪小眼,丝毫感受不到属于自己族人的紧张气氛。 唐锦率先开口,因为懒得张口而简明扼要:“好小,很弱。”你好小啊,你一定很弱吧。 红狐狸眼睛扑沙扑沙的,张口就来:“你大也弱。” 两边人都愣住了,两神也严肃地对视,评估了一番对手的实力,不约而同地扭开了头。 神明的成长是很迅速的,不需要过多的养育和教导,他们便会迅速成长到青年期,不管是身体还是神智都保持在自己巅峰时期,直到衰弱消亡的那一天。 所以在他们短暂的少年期里,唐锦和辛秘恰好在一起。 家神还是要学习读书写字的,一些基础的技能需要家族中的人教会他们,后续神明们能力觉醒,就会逐渐发展成熟,这段时间短则一年,多则十几年,主要取决于当下的环境,若是太平盛世,家神们都长得慢悠悠的,但现在战火纷飞,唐氏供养着的两位神都很快速地吸取着知识长大了。 在这段认字读书的过程里,辛秘就像“别人家的孩子”,让唐锦生生体会了一把寻常神明不会有的困扰。 “……辛氏神又背完了吗?……” “我们唐氏神今日又睡了……” 夫子们忧愁的交谈又从墙角传来,这些人总是忘记家神们原本是五感敏锐的兽类,总是躲在什么建筑后面就开始议论,完全想不到他们说的话在神明耳中简直一清二楚。 唐锦倒也不因为这些话烦躁,她知道族人不会对自己不满,这些都是夫子们的职业病,她只好奇辛秘为什么要这样专心地上课。 “这是交易。”辛秘回答她,浓密黑发团成两团,点缀着精细的金饰,她矜贵地昂着下颌,已经初具风华的小脸玉雪冰冷:“如果我表现得足够优秀,他们就会少管我。” “不想被管束,和辛氏的管事说。”唐锦惜字如金,简短地表示着自己的不解。在她看来,族人和神明是互相信任的,神明庇护着族人,族人就要庇护自己的神。 “这样不同,”辛秘转头来看她,黑瞳波澜不兴:“他们供奉于我,自然想从我这里得到同样的回馈,令他们安心也算是一份回馈。” 她很奇怪,在骄纵跋扈的娇惯样子之下,藏着一副冰冷的、衡量着得失价值的秤杆。 ——但是,她有时候,又会做些明明没有好处的事。 唐锦从短暂的昏迷里醒来,没什么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里了,她被挪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偏殿里,许多低眉顺目的侍女守在她窗前,为她端来茶水,沏得无可挑剔。 这些侍女,都是她没见过的。 唐锦叹息,知道在自己无力昏睡过去的时间里,大概发生了些什么,而这些事情不能被她知道,也不能被她打扰。 巧了,她也无力探究了。 “原本的侍女呢?”唐锦接过那杯茶,缓缓开口。 面容秀美的侍女笑意深深:“到底是远支的人,疏于管教,上不得台面,唐突了家神,已经将她遣送回去了。” 唐锦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喝完了那杯茶。 她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听从着家族的安排,她天生的性格便是如此,不争不抢,安淡无争,此时即使是心中有种淡然的迷惘,也不会将它发泄出来。 随波逐流,顺应天意,便是她的宿命。 唐锦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忽地听到了奇奇怪怪的声音。 像是鸟叫,但那鸟好像宿醉了,声音又哑又粗,长长短短不成规矩。 “……”她隐约有些古怪的猜测,与面前还没有退下、挂着温婉笑脸的侍女对视了一会儿。 对方看起来是嫡系教养出来的娇贵小姐,没怎么来过这么深的山里,对这声音也有些好奇,就要抬头去看。 唐锦立马喊住她:“山里多怪鸟,这鸟经常来这里蹭几口残羹冷炙,不值一提,你退下吧。” “是。”侍女强忍着抬头探究的欲望,没有多想,躬身下去了。 毕竟唐锦一向无欲无求,冷冷淡淡,不爱惹事,侍女和派她来的人也没有想过她会掺和进这事里。 于是约摸一盏茶后,辛秘手脚灵活地从屋顶翻了下来,与面无表情站在下首的唐锦对上了视线。 “你也太惨了吧。”她挂着假笑:“怎么在自家宅子里,还会被自己人算计呢?” “我现在就叫人也可以。”唐锦冷冷地回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生得冷艳的辛秘耸了耸肩,无端有种无赖做派:“你可是神——在神明眼中,另一位神明的存在就好像黑夜中的火堆一样亮眼。你想喊就喊吧。反正也不会杀了我,我倒是有点好奇,之前来接我们的那个小圆脸儿,还能活着吗?” 这狐狸,真的很烦。 唐锦冷冰冰地看着她,向来不会掩饰的表情紧绷:“若不是你来了这里,他们不一定会出事。” “现在也不一定会出事。”辛秘老神在在,端起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你的族人为了成事,一定会将他们关在一个地方的严密看守防止走漏风声的。你不想去看看吗?” “……”深知她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唐锦眼神在她身上一转,忽地凝住:“你的护卫呢?” 辛秘一点也没有被戳穿心思的慌张,喝了口茶:“你我同行,若他们被关在一起,那不是双赢吗?” 唐锦奇道:“跟你一起去坏我们家的事,有什么赢的?” “你若不随我去。”辛秘抬起一边眉毛,声音平淡:“我便出去大喊我是辛氏家神。到时候,猜猜你的小圆脸儿还能不能活?” “……”唐锦咬牙:“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狐神比她还冷静,黑瞳阴森森的:“你同我共处过那么久,该懂我有多疯的。” 她这是光明正大地在逼唐锦。 可偏偏,唐锦还真吃这一套。 她头痛地站起身来,斜着眼睛将整装待发的辛秘看了一遍:“我不明白,你便是直接威胁我带你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去找那个侍卫。” 她印象里的辛秘是个利益至上的冷血神明,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呢? 辛秘没看她:“你这样了解我,为什么不赌一把我为了家族利益,即使被捉也不会说自己是辛氏家神呢?你大可以直接喊人将我重新捉住。” 唐锦皱了眉,没有再说话。 正如她了解辛秘,知道她的冷酷和聪慧一般,辛秘也了解她,知道她表面万事不经心,其实内心里柔软多情。 他们都有着自己担心的人。 时光逝去,有与众不同的存在在她们漫长的岁月里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痕迹。 辛秘深呼一口气,皱了皱鼻子,准备变回兽型。 这……在他们这些已经成熟的神明身上,是很丢脸的事。但没有办法,唐锦要带着她一个大活人行走不现实,只有变回兽型才方便行事。 辛秘恨恨地咬牙,将这件事算到霍坚头上去。 一刻钟,她没有等来那个说好护着她的护卫,她再给霍坚最后一次机会,若真被她找到了,她一定要这个没用的男人好看。 =========== 下章解锁兽型。 火红毛茸茸,芜湖! 七十只宝狐-两对故友 辛秘是红狐,理所当然地。 她的骄傲、她的冷艳都像一团绝艳的火,而她的兽型也是火焰,灼灼的、艳丽的如同火球。 不能动用法力,所以衣衫都是后来穿上的。此刻地面上只有一团重重迭迭的衣物,还散发着薄薄的体温,但其中温软的人体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团蠕动着的凸起。 唐锦看着那团凸起从布料覆盖之下探出一个尖尖的鼻尖,眨了眨眼睛。 虽然大家都是从动物变来的,平日里为了舒适也时不时地会变回原形,在树上窝里释放本性,但那毕竟是在家族里,若在外人面前这样变回原型……总是有些羞耻的。 大概就像人类只穿里衣游荡一样,因此他们这些生长成熟的家神很少在外这样做。 辛秘整个从衣服里钻了出来,尖尖的吻部,乌溜溜的黑眼珠灵动地左右看了看。她整个身体都是毛茸茸的,毛发根根分明,闪烁着缎子般滑腻丰满的光泽,那根大大的蓬松尾巴只有尾巴尖尖一点雪白,其余都是火焰般的红,随着她的动作莹莹流转光芒,竟无一根杂色。 火红的狐狸舔了舔嘴,黑黑的眼睛抬头看向唐锦。 “……”面色冷淡的食铁兽神抿了抿唇,心知若是自己表现出多余的表情或是说什么闲话,这个自视甚高的狐神怕是又要尖酸刻薄地反驳许多句,干脆憋着一句话都没说,冲她冷冷淡淡伸出了手。 红狐狸的四只爪尖也是雪白雪白的,她前爪在地上点了点,矫捷地一扑,稳稳当当地落进唐锦怀里。 后者面色如常地团住她,直接塞进袖子里。 然后她动作迅捷地将地上丢着的那团衣物踢了两脚,塞到自己方才休息过的床底,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唐锦将自己剩下的茶喝净,整理了一下面色,开口唤人:“来人。” 她袖子里安安静静躲着的辛秘换了个姿势,向上爬了爬,长着尖尖指甲的爪子隔着一层里衣攀在她的胳膊上,有点微微的痒。 门外侍候的侍女推了门,恭恭敬敬地站着,唐锦摆出家神的气势:“带我去你们关着之前那些侍从的地方。” 侍女吃惊地抬起头,目色为难,她不为所动,语气冷冷:“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 跟随着低头不语的侍女走上长廊时,团在袖子里的辛秘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那根大大的蓬松红尾隐约在袖口垂落。 唐锦目不斜视地将那团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塞回去,点了点她的脊背提醒她收好自己的东西。 袖子里的辛秘发出了轻轻的气音,像是一声不以为然的冷哧,但她乖觉地窸窸窣窣动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将自己尾巴好好地卷在唐锦胳膊上。 唔…… 唐锦一时有些恍然,她诞生比辛秘早几个月,也比辛秘早化形几个月。在遥远的过往里,她似乎也曾这样让这个调皮捣蛋的狐狸挂在自己的袖子里胳膊上,面无表情带着她混出混进唐氏的院落,起初曾被人发现,后来她们配合得越来越好,再也不会被抓包。 她们之间也曾亲密过。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他们负担上了不同的东西。谁也没想到,在百年之后,甚至是唐锦即将陨落之前,会再来一次这启蒙时幼稚的把戏。 唐锦一时思绪复杂,眼中波澜不定。 然后袖子里的那只小狐狸忽地用尖尖的爪子戳了戳她的皮肉,不痛,但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唐锦忽地回神,不动声色地看看前方带路的侍女,见她没有注意自己,便假作伸手拨了拨长廊一边的枯藤,放缓了脚步,以防被听到说话声。 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个略微偏远的院落,唐锦很少来这里,只依稀分辨得出这是从前唐氏家眷们所住的后宅,此时只有她一位主人住在这里,后宅自然空置了,疏于打扫管理。 袖子里的辛秘没有探出头来,她隔着薄薄的衣料轻声开口:“……你可有闻到什么气味?” 变回兽型后嗅觉更加灵敏,辛秘定然比她更早察觉到了什么,唐锦从不怀疑这狐狸的狡猾谨慎,依言仔细嗅了嗅。 除了山间清风、院落枯树和淡淡的炊烟人气外,这院落里寂寥安静,就连鸟鸣都是嘶哑的,她隐约地嗅到了什么夹杂着硝烟的呛鼻气味,太过稀薄,只在鼻尖留下淡淡的苦涩味道。 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唐锦神色一凛,手掌下意识握紧。 这是每一个经历过战火的人或神明都不会陌生的气味——桐油、硝石、硫磺。 ——有人在准备火油。 袖子里团着的狐狸用尖尖的嘴巴拱开她的袖子,探头出来,她们在对方眼里都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震惊。 两重院落之外,霍坚已经从树上悄无声息地落到地上,接触地面时双腿发力微微弯曲又挺直,一丝多余的尘土静都没有激起。 那把惯常的黑沉阔刀已经不在他手中,只余一把方才从追兵身上缴获的轻便细剑。 但对霍坚这种常在血肉横飞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来说,刀与剑没什么分别,都是夺人性命的凶物。 他反手下压,细剑挽了个剑花,被他熟练执在手中。 小余表情阴郁,带着愠怒与不解,看他仍然准备直面战斗,忍不住上前一步:“将军!不要执迷不悟了,如今的大历,不配您这样的守护!” 霍坚双眉拧起,茶色眼瞳也带出怒色:“所以你便与乱臣贼子为伍?” “乱臣?”小余冷笑:“正儿八经的皇帝吸刮民脂民膏,守城固地的兵士欺男霸女,这些人又与‘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 霍坚不善言辞,与他说不明白,这样昔日同僚刀剑相向的场面让他眉心一抽一抽地跳,他闭了闭眼,沉声道:“究竟是爱国救民,还是有人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这些只有你自己知道,我无法左右你的选择。但我如今不止身负皇命,也是一定要带人离开这里的,若你执意要挡在我面前,那你我便是敌人。” 他剑尖下压,磅礴的内力运转,剑身嗡鸣,发出嗜血的锐音。 “愚钝!既然能给狗皇帝添堵,与人合谋又如何?”小余咬牙,也将腰间配着的长剑拔出。 愚钝?霍坚冷笑,他确实不聪明,向来没有过人的计谋,也看不懂各种政治倾轧和权力斗争。陪伴着他的只有悍勇无畏的倔强,他可以生食死鼠苟活,也可以为了一饭之恩替师受过。 他愿意为了回报君主的赏识而奔波千里来到四面楚歌的桑洲,同样,也会为了神明倾心的眼眸而付出性命。 ——他答应过辛秘,会护她安稳。 “我时间不多,”霍坚锐眸锁定警惕的小余:“你若执意拦我,我不会手下留情。” 他的杀气毫不遮掩,单步后移,双腿肌肉紧绷,下盘沉稳,是军中突袭起式的步法,被粗粗包扎的伤口仍在渗着血丝,打湿了包扎的布条,一滴一滴地洒落在脚边土地。 但他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自己的伤,他的坚定也没有因为浑身传来的疼痛而动摇。 战斗一触即发,不等小余有所动作,霍坚就动了。他本就是悍勇刚猛的武学路子,此时孤注一掷,更是刚劲有力,轻便的细剑被他挥出迅捷风声,带着千钧之力劈向对手。 小余咬牙去接,“当”的刺耳交接之声响起,他生生被推后两步,地面泥土被靴子顶起,他一接之下只觉得双臂酸麻脱力,虎口被震得发痛。 长剑险些脱手而出,他的武器本应比霍坚手中的普通细剑更有力,但两人身法差距太大,霍坚的细剑竟然与长刀一样刚猛。 小余心下大骇,没想到曾经的同僚上司在落难这么久后仍带着一身彪悍功夫,甚至功力不减反增,力道比当初一起作战时还要大。知道再接一次恐怕就要脱手,他当即脚下虚虚一点便要后撤,准备拉开距离。 然而这样一击即退只会让人越战越勇,霍坚吐出一口浊气,细剑不好双手挥砍,他上前一步拉近距离,右手一松,左手灵敏地接过剑柄,立时又挥出一剑。 战场险恶,他是双手都能舞刀弄剑的好手。 小余显然也提防着这一点,勉强双手持剑接下了这一击,只是到底被过于快速的攻势打乱步伐,脚下失了章法。 ——他总是,总是这样……手上忙着应敌,脚上就会乱套。 曾经那个还是一个小小少年的年轻人也是这样,手上拿着木棍与霍坚对打,脚上却能自己把自己绊倒。 被强行压在心底的回忆沉默流淌,霍坚胸中一恸。 但下一呼吸之间,他便将那不该属于战士的脆弱丢开,手上一丝一毫的动摇都没有,脚下沉稳有力,上踏一步,膝盖猛地顶在小余持剑防御的右手。 隔着金属打成的护腕,那脆弱的人体关节发出“咯咯”的受力之声。 年轻人一声闷哼,面上显出痛色,长剑脱手而出。 他到底也是上过战场的,即使这些日子已经久不摸刀剑有些生疏,但还是速度极快地躬身一趴,在地上滚了一圈久捡起自己的长剑,护在身前。 他还想站起再战,霍坚的细剑已经嗡鸣着抵在他颈侧。 那冰冷的剑刃震颤着,刺痛皮肤。 曾经一招一式教他舞剑的将军低沉着眉眼,像看一个敌人一样看着他。 ======== 笑不活了,昨天基友去相亲,结果介绍的男方姓霍,他爸叫霍建哈哈哈哈哈哈 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 七十一只宝狐-爆炸搜索 轰—— 在那震如惊雷的声响传来时,坐落在幽静深林里的唐氏老宅似乎都为之撼动,大地震颤,护卫和侍女们跌坐在地,茫然向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小余也在巨响中双腿发软坐在地上,鼻下流下两道血痕,双耳嗡鸣发痛。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双手一软,撑在地上。 原本霍坚的剑刃擦在他的颈边,这阵摇晃让双方都有一瞬的站立不稳,眼见那锋利的武器便要擦破他的喉咙。 “噌——”霍坚将剑转向,插入泥土里,只浅浅划伤了皮肤,几滴血迹渗出。 小余捂着喉咙,神色复杂地看过去,然而霍坚并没有与他温和对话的想法,他神色凝重地单膝跪地,以最平稳的姿态等过这一波地动山摇。 动静平息之后,在老宅东南角腾起了浓浓的烟尘。 那是……下山的方向。 霍坚单手抓起还在喘息的小余的衣领,逼问他:“你们做了什么?” 小余干咳着,鼻端又流下一道鲜血,显见是在方才的波动中猝不及防地受到冲击,他艰难地吞咽,被提着领子站得东倒西歪:“……我不知道。” 霍坚拧眉不语,审视着他的神色。 小余苦笑:“将军您是不打算再信我一言了……只是这次我确实不知情,唐氏的人找到我,也只是听说我是您的旧识,要我必要时尽量拖住您……不让您去找辛氏那个女商。” 拖住他,无非是想活捉辛秘,但眼下这震天动地的动静并不像悄无声息地活捉。 霍坚不善这些舞弄心思的事,他一时半刻推测不明,但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站起身,压下些微翻涌的血气,将小余粗鲁地揪起来丢到无人墙边,转身便走。 ——他答应过的,做辛秘的家臣,这种时候他要迅速赶到辛秘身边。 迈了几步,身后传来了小余干咳的声音:“咳咳……将军。” 霍坚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静静等待着。 “雇佣我的,是唐氏的嫡系二房,他们只想与欧阳氏合作,从辛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顺便加入欧阳氏阵营。” “但唐氏嫡系,不仅仅是二房。” 霍坚脚步顿了顿,“多谢。”他依旧没有回头,腰背挺直大步流星地赶向烟尘腾起之处,没有再看小余一眼。 面容狼狈的年轻人委顿在墙边,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个一往无前的背影。 “将军。”他又出声,低低地问他:“现在我们究竟是什么呢?” 那些艰苦的、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岁月里,他也是这样的,跟随着霍将军冲在最前的背影,虽迎着刀光剑影,但心中有一团火,让他忘却生死,让他悍勇无畏。 可回到家乡,赤地千里,十村九空,他若说自己是大历的官兵,乡邻们都会闪躲开来。 他年少时立志要保护的人,变成了畏惧他的人。 ——他究竟是什么呢? 霍坚没有回答,他的背影依然挺拔笔直,像一座穿破天穹的山峰,又像黑沉古朴的剑锋,他沉默着,重新迈开步伐。 托唐锦自我流放的福,这座老宅人丁稀薄,即使又来了几方势力的人马,大部分的院落还是空闲的,寂寥无音。 方才搜寻他的追兵也都消失了,大概是被东南方的爆炸吸引,霍坚一路畅通无阻,在树尖屋梁之上奔驰,越靠近东南方空气里那股浑浊的烟气便越是浓烈,裹挟着吵吵嚷嚷的人声。 他裹了裹伤口上的束带,更加小心谨慎地潜伏。他的目的是找到辛秘,并带她逃出,在敌方数量远超己方时,他并没有大干一场的打算。 浓烟滚滚,围绕着古宅的参天巨木尽数翻倒,连根拔出,压垮房屋院落,惊慌的侍女和普通管事们跑来跑去救火救人,就连几小队欧阳氏的家兵也满脸慌乱,六神无主。 霍坚看着这一派乱象,倏地出手,从背后突袭,单掌捂住一个欧阳氏家兵的嘴,另一手用细剑比着他的喉咙,悄无声息将他拖到屋后。 “说,”细剑冰冷,抵在那士兵颈间:“这可是你们动的手?” 士兵认出他就是刚刚逃跑的那个护卫,对他的身手印象深刻,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不、不是我们……” “现在你们的领头是谁,欧阳治?还是欧阳洵?”提到这两个名字,他厌恶地皱了皱眉。 士兵又否认了:“方才大公子要我们搜寻你们,但我们刚到北边,就听到此处的动静,队长便带着我们赶回……现在两位公子都联络不上了。” 霍坚皱起眉头,心下疑虑更深。 这样的攻击太过危险,可能会伤到家神,所以应该不是唐氏,这个士兵又说不是欧阳治,也不是欧阳洵……有另一方势力潜伏在这座密林中的老宅里。 他手下用力,打晕了那个护卫,将他随手藏在树林之中,闪身走近烟尘。 东南院落陷落得厉害,硝石火油的爆炸力度极大,迎面几重院门都粉碎,裂成碎块堆迭在路边,那些开着茕茕白花的树藤剥落断裂,连带着路边的古树芳草都萎靡断开,气息奄奄。 有些人被埋了,惨呼着求救,面色焦急的侍女护卫们群龙无首,乱糟糟地抬着石头救人。 欧阳氏的家兵面色最为焦急,刚刚那个报信的人说有一骑顺着山路去了,后来又报说马厩里逃出一人,都在向山下蹿,于是欧阳治也率人来了这个方向,此时房屋倒塌地面开裂,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比二公子更足智多谋的大公子虽然没有打马去追,但此时偏也联络不上,他们群龙无首,搜查辛氏那两人的事只好暂且放下,只由各个小队的队长吩咐着小心翼翼向东南方向探查。 烟尘滚滚,呛人得很,霍坚揪起衣领捂在鼻端,小心地缀在他们身后,踩着砖石走近。 情况很糟,蜀地本就多山,唐氏老宅又是整个修建在一处峭壁边上,坡度陡峭,老宅中台阶上上下下盘错着,此刻被炸了个粉碎,高处的院落半塌,掉落的屋檐瓦片又将下方的宅子砸个粉碎。 山崖上的台阶碎裂之后路更加难走,欧阳家兵艰难地攀爬而入,时不时有人一脚踩空被同伴拉起,更有甚者被高处坠落的木片砸得头破血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不知道被哪片碎石埋了的人,何况制造这场爆炸的不明势力还潜伏在暗处,像这群士兵这样摸摸索索毫无章法的,哪里能救到人。 霍坚咬牙,摘下了蒙脸布巾:“这样找不到人。” 他一出声便引起了周遭欧阳私兵的视线,待看清他是谁,周围人面色大变,拔刀出鞘,将他团团围住。 霍坚不欲纠缠,转头找到那个目前管事的小队长:“你想让你们公子活吗?” 那小队长是个中年人,面色沉稳,手握在剑鞘之上拔出一半,目色沉沉,似在考量。 “让你的兵分叁路,每路用一根粗绳连接腰带,粗绳最末端钉实在安全的土壤里,遇到过不去的地方就用木板粗绳现搭台阶。”霍坚说得又短又快。 “我们为何信你?”小队长凝重地审视着他。 “我急于找我主,并无闲暇对你们下手,若你们两位公子皆殁于此处,想必诸位回去难以交差。”霍坚强打耐心,淡淡开口。 那小队长脸色剧烈变动,思考了一会儿,向身后一挥手:“听他的。” 他们到底只是为家族卖命的小兵,若两位公子真的出了什么事,即使能抓到这个辛氏的护卫又有何用?他年岁不轻了,不指望立下大功晋升,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守着这一官半职。 欧阳氏军令严苛,收到命令之后都很快动了起来,兵分几路,各行其道。 霍坚直奔最高一层,他不能相信这些欧阳家兵,而只有最高处才能勉强看清整个宅院的动向。 “咳咳……呸!”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从碎砖之下爬出来,火红的皮毛都被尘土染成灰色,灵动的大眼睛被烟尘迷了,睁都睁不开。 她一条后腿有些瘸,粗粗地舔了舔那处凌乱的毛发,就回头扒拉碎石:“这里,能出来。” 石块一粒一粒升到半空,再移到一边落地,从小到大,最后是整块完整的玉白连廊墙面,似被无形的大手慢悠悠抬起,轻轻扔到一边。 被掩埋在石堆下的唐锦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 “……你神力也下降太多了。”辛秘嫌弃地吐槽,要是她,足够瞬间抬起整堆碎石,可惜唐锦神力消弭不少,只能一块一块挪,还怕拿错关键的哪块造成二次坍塌,这才只能让辛秘先从小洞出来看看到底怎么移。 “废话少说,能出来便是了。” 唐锦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淡淡移开视线,“那边碎石下,似乎也有人。” “有人也是你们家的侍女。”辛秘灰头土脸的,心情不好,语气也不好,“要救就快点。” 唐锦喘了口气,抬手,莹莹白光包裹着不远处那团碎砖,粗鲁地移动到边上。 里面的人露出面孔,坐在原地的狐狸不耐烦地扭头去看。 “……咦?” 灰头土脸的欧阳洵与她对上了视线。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七十二只宝狐-身份暴露 “……”欧阳浔额前有一道划伤,殷红的血丝流了下来,被他轻快地抹掉了。 这个天生一副狭长双眸、嘴角微微翘起的年轻人仿佛总是带着狡黠的笑意,他一双染了尘埃的凤目在表情有些惊愕的唐锦身上绕了一圈。 “感谢大人出手相助。” 他熟稔地拱手道了谢,眼神一转,就意味深长地看向那只有些灰扑扑的狐狸。 唐锦手一抖,下意识地收回神力,“哗啦啦”地将那些碎石砖块又盖了回去。 然而欧阳浔本就有些轻身功夫傍身的,被埋的也不是很深,即使唐锦又埋了他一遍,他也只是笑眯眯地抬起袖子挡了一下,脚下几个踏步就翻了出来,轻飘飘地立在被毁了一半的连廊边上。 这人识趣地没有问唐锦为什么埋自己,只是拱了拱袖子,做了个讨饶的手势。 辛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体一动不动。 “您是在想,要怎么灭口吗?”坏心眼的人笑眯眯的,“之前没想到您的身份,多有冒犯了。” 刚刚就听到有两个人说话,没想到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神一狐,欧阳浔探究地看着那只冷漠狐狸,眸中神色不定。他曾经好奇过辛秘的身份,辛氏对她超乎寻常的在意、她的地位、唐氏家神对她的熟稔,以及她自己所掌握的无穷无尽的大家族的隐秘情报,这些都暗示着这位牙尖齿利的女商身份不凡,但他怎么调查都查不到辛氏有这样一位半是跋扈半是狡猾的美貌女儿,身份符合的那些人,画像又对不上,眼前这样的情形,虽然荒唐,但偏偏是这一系列矛盾唯一的答案了。 ——她就是辛秘,辛氏家神本尊。 ……所以为什么这个人在这里啊,唐锦刚刚救人八成是以为那里埋着的是个侍女,谁想到挖出来的是这个麻烦。 辛秘脑子里转了转,在直接承认和装傻抵赖之间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拉不下面子装普通狐狸那副傻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在这?” 她为了引开满院子乱窜的追兵,特意布置了两重戏法,混乱伊始用簪子扎了门口拴着的马,营造了骑马逃下山的假象,为了保险又绕路去了马厩,用同样的手法向山路上放跑了一匹马。 她还把自己的披风和外衫都解下来拴在马鞍上,伪装成自己落荒而逃的背影,就是为了骗过追兵。 倒也不是觉得这些策略天衣无缝,事实上因为太过急促,她的手段可以说是粗浅无比,但辛秘本意也只是搞浑局面,为自己和霍坚争取片刻喘息,这些简单的小把戏也算是成功。 只是没骗到的偏偏还是那个最麻烦、打过交道的“张瑞”,这就让狐神有些头痛了。 “欧阳治跟着你去了,他笃定自己看破了你的戏法,带了一队人去追你,并没有给我留下马匹,我是断然追不上的。”欧阳浔淡淡摇了摇头,唇角含笑:“因此,不如留下找找别的痕迹,与我们接头的眼线说您是家神一意孤行保下的,所以我便往家神暂住的这里赶来,想碰碰运气。” 没想到……还真碰到了个大的。 他用一种惊异赞叹的眼神细细看过优雅蹲坐在后肢上的红狐狸,对方几乎每一根纤长的毛发都在诠释着热烈的美感,即使整个狐都蓬蓬乱乱的,她那双黝黑的兽眸也带着动人心魄的冷焰。 这人的眼神实在是太直勾勾了,被他赞许地看过尾巴,辛秘烦躁地卷了卷蓬松大尾,收到背后藏好:“你想怎么样?” 看似疑问实则威胁,唐锦福至心灵,忽然读懂了她的意思,配合地抬起一根手指,倒塌在地的横梁慢悠悠地飞到半空,断裂的尖锐创面像一柄锋利的尖刀,直直地指向他的头顶。 欧阳浔挑了挑眉,感受到了后脑传来的压迫,并不回头:“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担心您,毕竟欧阳治受不了挑衅的,若被他抓回来,您可能要受苦了。” “不用担心我,现在要受苦的怕是你。”辛秘一步不让,舔了舔尖锐的兽齿。 “……”欧阳浔面色不变,看了一眼唐锦,微笑道:“我生长于山野,是个不折不扣的粗陋村夫,对神明不甚了解,但以我所知……唐氏家神,好像身体不适呢。” 辛秘哧了一声,带着嘲笑看了身后的唐锦一眼:你家都被潜伏成个筛子了,怎么各方势力都知道你要死了? 唐锦面不改色,手指轻拨,那根尖锐的断梁直直刺进地面,埋入极深的一段,又在她手指抬起时拔出,留下一个深深的大洞。 “我并未遮掩此事,”她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此刻,你是在我唐氏,我有余力杀你。” 气氛僵硬,只余风声卷起残乱的枝叶在地上拖出声响,浓浊烟尘一点点沉降,恢复平静,几乎能听到叁人呼吸的声响。 欧阳浔扎了眨眼,忽然放松身体,眼睛眯起笑了起来,这让他看起来比辛秘还要像一只真正的狐狸。 “在下只是开个玩笑,诸位不愧是神明,一怒可惊天地日月,着实威风。”男人说着好话,手上也配合地解开腰间挂着的长剑,丢到一边以示自己的友好:“我若有什么帮得上二位,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这村夫成语还会挺多,辛秘审视着他,狐狸脸高傲又矜持。 对她来说最保险的自然是将欧阳浔杀掉并伪装成被砸死的样子,但附近没有唐氏的人,只靠一个神力流失大半的唐锦难以做到一击必杀,况且……这“张瑞”是欧阳家的公子,即使血脉上有些问题,毕竟也算是个嫡系,唐锦一定不愿意趟这摊浑水,给自己手上染血。 或者将他关押起来,不让这个满脑袋鬼点子的人插入战局?作为欧阳氏这次派来的人里唯一一个有脑子的话事人,若将他关押,剩下的欧阳治不成问题。 但是…… 狐狸面无表情地看着年轻男人,不着痕迹地轻轻叹了气。 她们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辛秘初来乍到,唐锦长久不问家事,不光不清楚外界的势力纠葛,就连家族中的权力倾轧都说不清,更不要提这次爆炸究竟是哪里来的了。 几方势力在这所密林里的宅院博弈,而她们一无所知。 ——这样不行。 被爆炸波及到的周边房屋全都倒塌了,里面有一间佣人房模样的矮间,没有人在,但许多工具随着墙面的碎裂露了出来,辛秘一路小跑过去,找到了一根粗麻绳。 努力地四腿蹬着地面拉扯了一会儿,才将这条麻绳从废墟里揪了出来,她哒哒地跑在碎石之间,将麻绳递给唐锦。 “……”唐锦用寡淡无味的眼神看她:“我不会捆人。” “……”狐狸无语地收回麻绳。 欧阳浔带着笑意看着这只红团团的小狐狸靠近他,大概是受了点伤,后腿走路不稳,所以她变成了一颠一颠的小红球。 辛秘站在他面前,嘴里叼着绳子停下了。 他会意,顺从地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对方尖尖的嘴嗅了嗅他的袖口,嫌弃地看看他沾染了灰尘的脏兮兮的手,开始努力地绑紧他的双臂。 毛绒绒的一团蹭在腕边,即使她已经很嫌弃地保持距离了,但保养得丰美的毛发还是若有似无地扫过他的手背,痒痒的,有点想翻转手心去摸一把,但他要是敢摸,辛秘应该也敢废掉他一双手,于是欧阳浔用力地握了拳,只用眼神追着她。 辛秘也不太常干这种捆人的粗活,又是狐狸形态,绑得磕磕巴巴的,但她总归是个谨慎的人,每绕一圈都拉紧,以要废掉他手臂的力道打结,将他半条小臂都严实捆在胸前,难以逃脱。 欧阳浔被勒得发痛,嘶嘶地吸着气,求饶无果,开始饶有兴致地拉近关系。 他选择了这样开局:“您为什么不用人形捆我呢?” 辛秘没有回答他,只抬起睫毛浓密的眼睛剜了他一眼,咬着麻绳的牙齿又尖利了几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兽吼让他不要废话,甚至捆得更紧了些。 为什么?她现在还带着封锁神力的项圈夹起尾巴做凡人,一丝法术都不敢动用,方才穿的衣服在变化兽型时已经脱去藏起,此时若是变回人形……她将是赤裸的。 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辛秘烦死他了,动作粗鲁起来。 “擦擦”的绳索摩擦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到了欧阳浔的手背。 他神色不动,觑目看去。 有什么……闪烁的东西,藏在狐狸颈间蓬松的毛发里,几乎看不到,只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露出一点,那是一幅黄金宝石环绕的华贵璎珞项圈。 它小巧地环绕在狐狸的颈上,神秘而美丽。 ======== 基友:……可恶!毛茸茸怎么先去和男二接触了啊!男二还想摸!! 人类的天性,就是撸毛茸茸!何况是我们秘酱这种毛发出众的小狐狸! 男二有的,将军一定也有,只会更多惹!男二是个重要工具人,在大纲上安排得好好的哈哈哈 七十三只宝狐-神的秘密 “诸位需要我做些什么呢?”欧阳浔笑着问站在自己身前的一神一狐。 辛秘蓬松大尾甩了甩,声音细细的:“你们方才抓到的人,护卫、侍女……都是关在哪里的?” 她没有点名霍坚,但欧阳浔听她这样说,眉眼若有所思地弯了弯:“您在找您的护卫吗?” 辛秘扬起尖尖的下颌,墨一般的眼珠子探究地盯着他,不回答他。 唐锦不知道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向前踏了一步:“我无意插手你们的纷争,但我要知道我唐氏的人安然无恙。” 反正这些欧阳氏的狗东西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家里有什么小辈动了歪脑筋,她寿命不久,懒得去思考这些麻烦的事,只是默默陪伴着她的那些侍女,唐锦无法视而不见。 圆脸侍女憧憬干净的脸蛋出现在脑海里,她叹了口气,越过此时手脚不灵光的辛秘,将绑着欧阳浔的绳子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 “带路。”她不饶舌废话,只淡淡命令。 欧阳浔拱了拱手:“遵命。” 然后他笑着看了看辛秘:“您的护卫似乎确实被捉了,我也确实知道那些侍女护卫被关在哪里。” 这笑容可以说是温文尔雅,只是辛秘与他打过交道,知道这人看着文质彬彬其实满肚子坏水,一路警惕地跟在他身后。 地面损毁严重,古树倒塌,根系拔出土壤,留下狰狞的深深空洞,两人一狐小心地走过。 欧阳浔没话找话:“这古树怕是有上百年之久了,这样毁于一旦真是令人心痛。” 唐锦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蹙了眉没有回应,辛秘嗤笑一声,尖尖的狐狸嘴开合:“笑话,即使这爆炸不是你们做的,也与你们的到来脱不了干系,你在心痛什么呢?” 欧阳浔无辜地回头看了看她:“大人误会我了,若我知晓爆炸,又怎会被埋?我只是觉得以您的谨慎聪慧,不会独自逃跑才对,于是才靠近唐氏家神暂居之处碰碰运气,看看您在不在这里……这些动手的人,目标可是唐氏家神呀。” 唐锦早有预料,波澜不惊,辛秘四爪颠颠地赶路,也没什么兴趣寒暄,两方安静了一会儿。 跃过倒塌的门廊时,辛秘后足有些淤伤,不耐烦地喊了唐锦,让她接了自己一把,刚翻过去就又自行落地,慢慢地走。 即使疼痛难忍,走得一瘸一拐的,她也有着不变的骄傲与固执。欧阳浔用眼角的余光收获了这一幕,嘴角笑容微顿,仿佛无尽深潭里泛起隐秘的涟漪,他的眸光波动了一瞬。 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强势,就连颐指气使的口吻都是一样的……也许,那些被叫做神明的,全都是这样的存在吧。 他眼神黑沉,氤氲着浑浊的墨色,像化不开的浓雾,一转眼吞没了所有的光明。 “您……知道我是谁吗?” 欧阳浔忽然闷头闷脑地问了一句。 他没有指明,但辛秘知道他在问自己。于是四爪繁忙交替赶路的狐狸抽空回了一句:“欧阳氏的私生子?” 年轻男人笑着颔首:“我一直到近几年,才被欧阳氏寻回,从前都流落在山村荒野之间,是个不折不扣的粗人,之前要是有冒犯到您,容我道一声抱歉了。” 辛秘敏锐地察觉到,他没来由地提起自己的过去,仿佛是要故意引出些什么话题。 但她喜欢给别人添堵,于是一声不吭,不表现出半点好奇。 “……”两人一狐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欧阳浔叹气了:“您真是……” 他背对着后方一人一狐,摇了摇头,不再卖关子:“我父亲是欧阳氏的家主,而我的母亲是西境脂月馆的歌姬江溶。” 唔……又是什么可歌可泣的不被家族认可的爱情吗?有点老套,不过看对头不幸她还挺有兴趣的,辛秘老老实实地安静听着。 倒是唐锦善良一些,问了一句:“他为何要丢弃你?” 欧阳浔摇了摇头:“他不止丢弃了我,也抛弃了我的母亲。” 烟花叁月,细柳不折。 那时的江溶还是个淸倌儿,生得俏丽艳丽,却是个大胆又跳脱的性子,不想委身于脑满肠肥的恩客,深夜偷偷地翻过窗户,从屋顶上逃跑了。 她跑呀跑,从未走过远路的细嫩双足踩着软底的绣鞋,磨得钻心的疼,但她一直都没有停下。 她跑出了花街,到了一座酒楼的屋顶。 然后她遇到了一个坐在屋顶上喝酒的男人,那男人剑眉星目、猿臂蜂腰,有些好奇,又带着点醉酒的不以为意。 “你是谁?”那男人问她,声音有点冷漠:“半夜逃家?” 江溶吓了一跳,生怕他把自己扭送回去,掉头就跑,结果僵硬的双脚一滑,歪歪扭扭地从屋顶滑了下去。 呼呼风声吹过耳边,少女紧张地闭上双眼,等待着骨肉摔落的疼痛…… 结果被一双结实的臂膀接住了。 那个年轻的男人带着酒气,双眼却锐利如芒,客气地托着她的腰,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不管有什么难处,都不可轻生才是。” 她是天真烂漫的性子,却有一副勇往无前的胆子,而他是钢筋铁骨的身板,内里又是柔软公正的。 他们的相爱猝不及防,却又水到渠成。 …… “溶娘,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男人将已经怀有身孕的江溶安置在西境一所小城的客栈里,眉目冷峻却暗藏柔情:“待我回家秉明族人,便带你与我的孩儿回族成婚。” 溶娘等啊等啊,等到日落月升,等到月朗星稀,等到春去秋来……她腹中的胎儿呱呱坠地,她寄宿的客栈将她扫地出门,这个倔强坚强的女人咬着牙养大了自己的孩子。 她仍留在这座城里,她仍等着自己的“英雄”回来。 可她等来了什么呢? …… 曾经,欧阳浔问过那位神明。 欧阳氏的虎神没有名字,只准别人叫她为虎神,她有着麦色健壮的身躯,和酷烈刚硬的脾气。 “为什么,您不准我父亲娶我的母亲呢?” 虎神端着酒液,眯起双眼,冷漠地扫视过他:“你的母亲?是什么人?” 不待欧阳浔开口,她便冰冷一笑,嘴角利齿慑人:“死人,还是废人?亦或二者皆是?” 欧阳浔震愕之后,席卷而来的便是滚滚的愤怒。 虎神看着他赤红的双目,轻蔑勾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妓女,以为凭着肚子里的你就能攀上我欧阳氏?我欧阳氏不看出身,但也绝不容许一个出卖美色的废物恃宠而骄。” 她手上轻轻用力,玉石酒杯应声而碎,酒液滴滴坠地:“你父亲也是个废物,我派人去杀你母亲时,他眼看着那些暗卫出门,却一句不阻止,生怕惹我不快……呵。” 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欧阳浔目眦欲裂,浑身冰冷如坠深窟。他以为母亲是被盗匪杀害的,他以为…… 一时是母亲的笑,一时又是母亲冰冷的手,纷乱的景象在他脑中混乱将沸,欧阳浔呆愣地看着虎神轻蔑的笑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笑得前仰后合,唇角都有些纹路:“即使在我手下学了几百年,你们凡人也都是废物。” ——她高贵、骄傲、冷漠。 ——她不是人。 “神明,原来都是这样鄙夷凡人的。”他没有回头,脚步稳健地迈过一地碎石,声音在树影中波荡,平静悠长。 唐锦是个与人为善的神明,懒得搞事,也没怎么和虎神打过交道,初听这事,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辛秘也安静了一会儿,路面上只余她四只小爪哒哒越过泥土的轻响。 “怪不得,”她说:“你知道我是神之后,表现得就很奇怪。” 欧阳浔浅笑着回头看她,神色不变,眼瞳幽深。 “你们的虎神公认的六亲不认。”辛秘看着他,“但神各有志,每位神明都是不一样的。” “哦?”欧阳浔笑问:“都是家族的珍宝,世家因神明而繁荣,又有什么不同呢?” 辛秘面无表情地看回去:“我确实是我们家的珍宝,但另一句你却说错了。” “——不是因为家神,世家才繁荣。”她昂头挺胸,不卑不亢:“是因为家族繁荣愿力强盛,才诞生了神明。” 欧阳浔停下脚步,细细地看着她:“……愿闻其详。” 辛秘在这个一向微笑待人的年轻人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就好像方才晚风树影之下暗藏的硝烟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炸裂开夺命的火焰。 她叹了口气,蹲坐下来。 “你可知,辛氏家神是畏血的?” 欧阳浔安静地看着她,辛秘不理他,低头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后爪:“但我诞生之初、这具承载着族人气运的身躯,乃是狐狸。” “狐狸本不会畏血,在我懵懂时,也会捕食狩猎,习惯血腥。” “然而在我成长为成熟的神明之躯,懂得了自己的身份,神力最为磅礴之时,我开始畏血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欧阳浔神色微变,嘴唇动了动。 辛秘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道出神明的秘密:“桑洲辛氏地处中原腹地,被战争包围,无处可躲,于是我的族人们祈愿着,可以远离战火,远离血腥与死亡……” “于是在这样的愿力中成长的我,自然而然地,厌弃着鲜血。” ——在抓破那个管事的脖颈时她便发现了,脱去神力,变成凡人之后,她再也不会畏惧鲜血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七十四只宝狐-神明的爱 “我的存在来源于桑洲辛氏族人的期许,我的神力亦有他们千百年来的愿望为源泉,所以,我是独属于辛氏的独一无二的神。” 红色的狐狸神情倨傲,尖尖的下颌高扬,分明是在看着他讲话,眼神里却带着些俾睨的高傲:“我爱着我的族人,爱着这世间,并且我不羞于承认这些,这不会令我软弱,只会令我更加清醒。” 她是骄傲无匹的,冷漠、从容、艳丽,眼尾一勾便是浓墨重彩的恣意,语气严肃淡然,她不屑于骗他,也从未想过骗他。 “你们欧阳氏的神明如何,与我无关,你对神明是仇恨还是崇敬,同样与我无关。”辛秘说:“只是你此刻在我手里,如果你没什么用,唐氏家神可以直接杀掉你,所以你必须带我们去找到那些被关起来的护卫和侍女。” 她颐指气使的,一如与那个“张瑞”初识时的贵族女商,半是不耐,半是算尽天机的从容。 但奇怪的,欧阳浔胸腔里翻涌着的莫名浓黑散开了一些。 他定定地看了辛秘一会儿,那张笑惯了的文弱面孔上少见地面无表情,眸中波光粼粼,带着探究。 “您与我族家神不合,应当不是传闻吧。”他还在试探。 辛秘最烦他们凡人这种满脑子兜兜转转的心思,狐狸脸上人性化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浓墨般的眼瞳都快看不到了:“是,我很讨厌她,所以看不得你这幅阴郁的样子,说白了还是你太软弱。若你可以保护你母亲,或者干脆手刃你父亲、你们欧阳氏的家神,还用得着猜忌迁怒所有神明吗?” 她在安全有保障的情况下说话一向不好听,戳得人心窝子痛:“只有懦弱者才会迁怒。” “……”唐锦眼角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家伙怪过分的,不过她们毕竟才是同一战线的人,还是老老实实挥了挥手,用那截断梁威胁欧阳浔,防止他暴起伤神。 欧阳浔先是错愕,愣了一瞬之后面色难看地转回头去沉默不语,辛秘和唐锦都盯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却见这家伙双肩抖动,竟是笑了起来。 他越笑越大声,身体抖动得越发剧烈,在这空旷的残垣断壁间有些诡异的回响。 辛秘谨慎地盯着他,自身不懂武学,但是捕食者的血脉让她能看出来这人是真的失态了,而不是伪装,人体的几个命门他都大剌剌置之不顾,分明就在一刻钟之前他的姿势还是紧绷而小心的。 所以说凡人真的又复杂又麻烦,即使他身世再可怜,怎么说这人也算计过她的,超级现实的神明实在怜悯不起来。 她磨了磨爪子,不耐烦地吹了吹嘴边的软毛。 好在欧阳浔只发了一小会儿疯,很快就笑够了,回头文质彬彬地笑起来,向两位神明拱了拱手:“二位跟我来便是。” 辛秘撇撇嘴,拖动着微微疼痛的后爪一步一步跟了上去。 时间紧急,找到的绳子不够结实,但还勉强够用。霍坚掂了掂自己腰间的绳索,看向身后的欧阳氏护卫。 那群人的脸色畏惧而警惕,他出众的武艺着实是被众人忌惮,因此即使队长同意了他的提议,也只让他走在第一个。 护卫们都害怕这个敌对之人在他们身陷危机时出手背后偷袭,即使不动手,若是将他们绳子切断,也足够麻烦了。 若霍坚走在第一个,当然也会面对同样的风险。 但他不在乎。 霍坚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辛秘的下落。他蹙了浓黑的眉峰,在目间留下深深阴影,伸手紧了紧臂上伤口处的包扎。 然后他扶着那把软剑,踏上被方才的爆炸波及过变得松软动摇的台阶。 唐氏老宅地处蜀州深山,此地丘陵密布,地势高低落差极大,阶梯密集,此时他面前只剩下断去的半截,落了尘土泥污,看起来摇摇欲坠。 他一步下去石阶又落下半截,他后面跟着的护卫们倒吸一口冷气就要后退,几次蹬脚却没扯动,霍坚纹丝不动地立在断阶上,手中握着那根将他们连在一起的绳索,凛然回头。 “不要退。”他低喝,眉间皱出山字痕:“若想救出你们公子,便不可退。” 似乎山岳崩塌在眼前他都不会为之变色般,这样的从容坚毅感染了身后的护卫,他们吞了吞口水,终于也随着霍坚迈上断阶。 后面全是这样的路,甚至更糟,建在稍低处的屋宅塌陷,以它作为支撑的的栈道平白失了依凭,只剩下勉强固定在一边岩壁上的木质基础,还未走上去便见其摇摇欲坠。 护卫们窃窃私语着,退缩之意又起,霍坚不语,只单臂挥出腰间软剑,深深刺入一边的岩壁。 他靠着过人的臂力硬生生做出一个落脚点后,便干脆利落飞身跃起,一点那剑柄,旋身站上岩边自然生出的古树。 “此处可以立人。”他没什么训话的耐心,只丢下这句话,便飞身向下一处落脚点。 跟着他的护卫们被绳子拖着,咬牙硬撑着跟了上来。 几息之后,他们这位于最高处的一队,面对着最危险的前行环境,偏偏走在了叁队人马的最前方,低头便能看到另外两队迟疑缓行的动向。 此时距离爆炸已经过了不短时间,那些腾起的尘雾硝烟沉降了大半,视野逐渐清晰,在高处可以看清整个唐氏宅子里大致的景象。 霍坚心急如焚,偏偏四下巡视都不见辛秘的身影,偶尔在废墟里看到的几处人影被抬出来也只是婢女或者护卫。 他嘴上不说,面上不显,神色却越来越紧绷。 在这种不安定的环境里,越迟一分找到辛秘,她就越危险。 这种不安在最下方的小队找到欧阳治之后达到了最高。 远远听到几声呼喊,霍坚垂眸看去,便见最下方的小队围成一圈,那个小队长面色难掩激动,指挥着身后的护卫掘土,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抬出了一个面如土色将昏未昏的人。 到底是身体素质过人,即使被沙土掩埋了许久,欧阳治也还保持着神智,他似是怒极,一被挖出来就伸手扯着小队长的领口质问他些什么。 “啊!是二公子!” “这宅子里之前的婢女护卫有懂医术的吗?” “……那些人被关押在这路的最前方那栋宅子里吧,太遥远了些……” 霍坚身后的护卫们也很激动,嘈杂一片。听到“最前方的宅子”,霍坚神色一动。 辛秘会不会猜测他被捉住,关押起来,然后赶往那里? “……一群废物!”欧阳治遭此暗算,目眦欲裂,吐出一口混杂了鲜血和泥污的口水,勉力抬头,却忽然看到了最上方看着自己的,那个从自己手里逃掉的姓霍的护卫。 他双目赤红,咬牙切齿:“给我杀了他!……” 只可惜在他命令喊出之前,霍坚便一剑砍断自己腰间挂着的绳索,从搜寻小队里脱身而出。他像一只乌黑巨大的隼般,在山间碎石之上一点而过,身姿轻灵稳健。 他身后的护卫徒劳地追赶了两步,一片衣角都没摸到。 绕过几丛灰扑扑的矮树,欧阳浔脚步停下了:“前方便是。” 唐锦上前一步,紧绷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一些。许是用来关押的宅院本就偏僻,方才的爆炸并没有怎么波及到这里,面前的房屋只有院墙有些倒塌,主屋还是安稳地立着。 脚边衣裙被扒拉了一下,是辛秘,她仰着头无声催促,黑眼睛清清澈澈的。 等唐锦一回生二回熟地将她收拢在袖子里,连尾巴都藏好,一回头就对上了欧阳浔耐人寻味的眼神。 “……”如果辛秘看到他这幅表情肯定又要骂他了,唐锦不善口舌,干脆无视他,几步上前,走近屋宅。 刚到门口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哭声抱怨,在这片灰心丧气里有个耳熟的声音在大声劝慰众人:“大家不要害怕!家神大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许是因为久不进水,这声音有些沙哑,却与她记忆里那个温暖的小姑娘丝毫不差。 这旁支庶出的女儿胆子那么小,又从小遭人嗟磨,为何会这样信任她?或说……爱戴她? 唐锦偏了偏脸,不愿让身侧的欧阳浔看到自己脸上难以控制的温软笑意。 她手下轻轻用力,有些老旧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里面被捆着双手就地蹲坐的扈从们纷纷转头,或喜或悲,都轻叫出声,像是一群受了惊的小老鼠。 唯有那张圆圆的脸,脑门和脸颊蹭着不知哪里来的灰土,夹杂在一张张面孔里慌张回头,鬓发散乱得像她刚来这所老宅时那样,那些激励人心的话倏地被掐断在喉咙里,她只呆愣愣地看向门口的唐锦,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唐锦也看着她,背后射来灼灼天光,如同天神下凡。 脸颊圆圆、没心没肺的女孩忽地咬了唇,大声哽咽起来。 “您来了……” ========= 基友:这小姑娘还会撒娇呢……知道自己被爱着的宝贝才会撒娇的呀,磕到了。 基友这人,虽然有时候仿佛在用几把说话,但偶尔还是会来两句金句的,立马记在我的小本本上,什么时候盗用一下。 下一章就见面啦,受伤的将军rua灰扑扑委屈屈小狐狸。 (狐狸可是嘤嘤怪奥~ 七十五只宝狐-被爱的神 那个圆脸侍女看起来真的很激动,半是惊喜半是委屈,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濡慕信赖。 唐锦信手一指,她身上的绳子就像灰溜溜的蚯蚓一样掉在脚边。圆脸姑娘动了动手脚,呆呆地站了起来。 然后她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抱住了在门边含笑站着的唐锦。 “……”素来不爱与人亲近,即使自己的族人也很不爱靠近的孤寡家神唐锦愣住了,双手僵硬抬起,直到埋在她胸前的小姑娘细小的啜泣声传来,她才回过神来,柔和了面颊,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边正在感人重逢,另一边被扑过来的人挤了个正着的辛秘挣扎着从唐锦袖摆里钻出来,因为太生气忍不住“唧唧”地嚷了好几句,扑通一声跳到地上,不高兴地甩尾巴抽打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的腿几下,高傲地扬起下颌,迈过门槛去里面找人了。 侍女不看,她探头探脑地去看那些穿着黑衣服的男护卫,这个鼻子太大、那个个子太矮,另一个又臭烘烘的……没一个是霍坚。 她烦躁地咂了咂嘴,四爪哒哒地绕开那群瞪着眼睛看她的护卫,又跑到里间看了一圈,这里也关了一批人。 这里的是受了伤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有些人还醒着,强撑着抬起眼皮看向门口,有些人早就失去意识昏了过去,蜷缩在角落里。 她的嗅觉被血腥味影响,无法直接闻出是不是霍坚,干脆跑到近前,一个一个翻过来看。 这个人好丑,不是他。 这个人胡子拉碴的,也不是他。 这个人……已经死得发冷了。还好,也不是他。 她快把整个屋子的护卫都翻遍时,唐锦进来了,她环视一圈蹙了蹙眉,让外间被解开束缚的侍女护卫进来救人,顺便问辛秘:“没找到?” 辛秘刚把最后一个没看到面孔的人掰过来,这是张少年的脸,失血导致面孔惨白,但也不是霍坚。 狐狸摇了摇头,因为人多眼杂不好开口讲话。 霍坚不在这里。 她一时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心情,到底是庆幸还是忧虑呢?……若他不在这里,也许他已经跑掉了,没有受伤,还好端端的,又或者……他干脆被拉去单独审问,亦或是死了呢? 这些烦扰在她脑子里一股脑地打转,拖得她心一阵阵地向下坠,让神明感到惶惑。 门外,圆脸蛋侍女刚才哭完,正在一抽一抽地擦着眼泪平复自己。 欧阳浔站在一边,双手被绑得结结实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神色带着几分探究。 “诶,你。”他出声,脸上挂上讨女孩子喜欢的文雅笑意:“你是从小跟着家神大人的吗?和大人感情好像很好啊。” 圆脸抬头看了看他,朦胧泪眼在他被绑的手腕上一转,顿时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 “我姑且算是你们家大人的盟友吧。”欧阳浔讨巧地说:“不然她不会把我单独放在这里,自己进去吧。只是发生了一些误会,我才需要这样让大人们安心的。”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要是真要抓他,现在他一个人在外面,完全可以逃跑。 圆脸斟酌了一会儿,相信了他几分,政治上的事情她自知愚钝,就干脆不掺和,这个人要和她说话就说吧,她努力不惹到他,也不透露重要信息,不给大人拖后腿。 “我和大人感情不好,我也不是从小跟着大人的。”她警惕地说:“我近几年才被送到宅子里来,对大人的崇敬也是我单方面的。” 欧阳浔神色有些莫测,他噙着笑意追问:“近些年?那之前你生活在哪里呢?我听说侍候家神的一向都是嫡出的女儿?” 他这是明知故问好引出后面的话题的,但小圆脸听不出来,她瘪了瘪嘴,像是觉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卑贱:“……之前我生活在家里,我是……旁支、庶出……” “哦。”深知这些高门士族之间的门第规矩,欧阳浔面色微不可查地转冷,“到底是偏远的别院,不舍得嫡出的娇娇女儿来受苦。” 他是在挑拨离间,小圆脸却听不出来,还挂着鼻涕呢,就抬头瞪他:“休要胡言!能陪伴着家神是莫大的荣耀,凭我的身份,这是天大的好事!” 她倒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自己的神,欧阳浔有些好笑:“你的神对你很好吗?若她真的怜悯你们,又为何带着你们住在这里?” 这话夹杂了几分他自己的火气,着实不太尊敬,小圆脸好生气:“你!你竟然敢这样猜测大人!” “我母早亡,被过继到嫡母名下养着,可嫡母终究也只是保我不饿死。我曾经怨过她,怨恨她不教我诗文书画,不给我金玉首饰。” “我无法如兄弟一般为家族征战出仕,也没有姐妹那样的才思文气,就连受米粮都是家族的施舍,在家里有如累赘,被干脆送来这里。” 她气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忽然顿了顿,有些骄傲的笑意:“……可我来对了。即使这里偏远无人烟,成日里不是鸟鸣就是兽吼……但我认识了大人,是大人教会了我好多好多东西。” “大人告诉我这炼炼人世没什么‘应当如是’,我的嫡母操持着收成不好的一家,我什么都做不来,她不苛待我,肯给我一口饭吃,于我来说便是公允的。” “大人从不白受供奉,她守护着我们唐氏的每一个人……虽我不值一提,可我也明白了,这世间公平无非便是得到了什么,也合该付出些什么,以求一个心安理得。” “现在我不怨我的嫡母,是她养大了我这个‘废物’,同样的,我也感恩教会了我这个道理,让我终于直着腰为人,而不是怨天尤人任人奉养的家神大人。现在我为家族做事,也在为家神做事,种花、洒扫,我做不来很多,但吃的每一口米粮都是我本应得到的,不用再求人,也不会再求人,我现在是一个坦坦荡荡、只属于自己的人了。” 她双目耀耀,声音明朗而骄傲:“若未曾亲见灼灼烈日,又如何知悉曾身在长夜。” 欧阳浔看着她,似是看到了一束光,几乎被她刺痛,抿着唇扭开头去。 小圆脸还在笑:“……何况,大人是真的疼爱我的。以前我只会怨恨嫡母时,她不准我满身阴郁。而我识得自己的渺小,开始感念嫡母时,她反倒处处嫌弃嫡母的不好了。” 她声音轻轻,语气真诚:“教会我感恩和自尊,是她的法理。无条件偏袒于我,是她的情谊……我省得的。” 两人的对话没有持续很久,欧阳浔沉默着,没有再问下去了。他身形萧瑟地站在宅边,莫名有些思索的迟钝。 辛秘一跑出来就飞过来咬他:“骗子!” 她弹跳力惊人,加上白跑了一大圈的生气,怒火高涨之下四爪在地上一蹬,像道红色的箭一样直射而来。 小狐狸生气跳得高,欧阳浔闷闷回神,眼看她冲自己直冲过来,落地怕是要摔,下意识就伸手去接。 ——没接到。 从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力气奇大的拉扯,拽着他手上绑着的粗绳,直接将他扯得疾步后退,几乎要摔倒在地。 他将将站稳脚跟,便迅速抬眼看去,却见一个高大的人影取代了他方才的位置,牢牢地接住了扑过来的那只小狐狸,顺手便将她捧到胸口。 那是……欧阳浔眯起眼睛,去看那灰扑扑的背影,被绑着的双手下意识用了力道想要挣开。 那人一头泛着棕的浓密长发只在脑后粗粗一扎,肩背挺直,一边手臂粗鲁包扎着,渗出细细血丝,双腿稳健,将狐神在怀里藏好之后,才转身回来看他。 眉目深深,茶色眸子带着凛然杀气,正是霍坚。 绕了一圈,这俩主仆还是疯狂互相寻找,最终碰头了。欧阳浔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想笑:“……大人,我这不是没骗你吗?你的护卫真就在这里吧。” 辛秘没理他,根本没空。 她扑到一半时,眼睁睁看到一边的树上飞身扑下一个黑影,取代了欧阳浔原本垂头丧气站着的位置,一惊之下在半空强行更换姿势,准备抓来人的脸好逃脱。 结果那人手掌又大又结实,在她两只前爪下面一捞,就捉得稳稳的……那手还分外熟悉。 她不可置信地扒拉了一下四只小爪子,抬头看去,熟悉的宽阔肩膀、熟悉的俊朗下颌、熟悉的坚毅嘴唇……最后是那双熟悉的茶棕色眸子。 原本是深深的、毫无波澜的,像是严寒封冻的的古井,却在与她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仿佛冰层碎裂,春花万绽,笑意从冰面下荡漾着流淌而来。 那层融融的暖意几乎熨到了她的皮毛,辛秘直愣愣地盯着他,傻乎乎地动了动大耳朵,迟钝地反应过来。 ——啊,是她的霍坚。 他没死,没短腿缺胳膊,活得好好的,还自己来找到她了。 红红的小狐狸忽然“叽叽唔唔”地咕哝了一声,猛地钻进他怀里,扒着他的衣襟不放了。 欧阳浔的眼神在霍坚面上绕了一圈,又看向他的胸口。某只拽得不行的狐狸正杵在那里,几乎要钻进人家衣服里去。 霍坚好像正与他对峙,一只手却虚虚扶着胸口,那软绒绒的长毛从指缝里绵绵地支棱出来。 察觉到他的目光,沉着脸的霍坚转了下身子,不让他看到怀里的狐狸。 欧阳浔扯起嘴唇,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 ——神明的爱,被爱的神明。 ——这里只有他是被神明厌弃的。 ======== 基友:唐锦和小圆脸心心相印,辛秘和霍坚口嫌体正直,欧阳浔万人嫌,好惨啊。 嫉妒使他质壁分离! 浅rua一把!下章好好rua! 七十六只宝狐-摸摸狐狸 怦怦怦怦—— 眼前的胸膛强健起伏,似是在大口呼吸,饱胀的肌肉之上裹着有些脏的粗布外衣,灰扑扑的,不知何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些剧烈运动之后的汗味,这个搂着她的男人脏得不得了。 辛秘舔了舔尖尖的小嘴,钻得更深了些。 ——反正她也灰头土脸的,算了。 安心地趴了一会儿,他的胸膛好暖和,托着她的大手也可靠极了,辛秘倦倦地听着霍坚和欧阳浔那厮互相试探,忍不住地走神。 他看起来一开始就没被抓,那怎么过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来找她,还让她自己一个人在宅子里绕来绕去的。 想到这里,辛秘挠了他胸口一爪子。 “……”霍坚话说到一半忽地一顿,与盯着他的欧阳浔对视了两秒,才假装无事地继续开口。 他窘迫,辛秘高兴了一点。她又吸了吸鼻子,也许是靠得近了,那种淡淡的血腥味越来越明显,他到底是哪里受了伤? 算了,他跑出来也挺辛苦的,武器也丢了,一个好的主人应该懂得赏罚分明,这样才能好好御使下人,这次办事不利便罢了,下次能将功补过就行。 于是辛秘安抚性地用自己毛乎乎的脑袋蹭了蹭他的前胸。 然后霍坚说话又卡顿了一下。 “……”这次欧阳浔看到在他半侧过身的胸前隐隐作怪的红色毛茸茸了,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霍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霍大人能说什么呢? 霍大人只能板着脸扯开话题。 “你们欧阳氏的人有什么打算与我无关,但老宅出现这么大的动静,山下的本家不会毫无察觉,最多下午,唐氏的守军就会上山来。” 身后的屋宅中已经清点好了死伤,圆脸侍女指挥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下人照料伤患——她倒是比别人都要镇定,唐锦面色冷淡地走了出来。 辛秘一听便知道她是动怒了,原本院子里的侍卫受伤的不少,还有两个伤势过重没有得到治疗,无声地死去了,这无异于在打一位家神的脸。 唐锦还是脾气好,要是她,这下绝对要见血的。 现在的麻烦还是有好多要解决,身后的伤员,身前的欧阳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搜寻而来的欧阳氏私兵,还有引起爆炸的幕后黑手,还有不辨敌友的唐氏主家…… 可,她现在找到自己的人了耶。 辛秘伸了个懒腰,四只爪爪分开,长长的伸展运动之后重新蜷了起来,舒服得每一根毛都是放松的。 有霍坚在,起码她的安全就没什么问题了,后面的麻烦,一件一件来吧,她可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家神呢,解决这些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场爆炸某种角度上是帮了他们一把。 一直到深夜,被碎石掩埋的山路还是难以通行,欧阳氏的私兵也有些被掩埋了,还有些在易位的丘陵小路上迷路,难以集结,加上欧阳浔被他们绑了,欧阳治据说也被碎石砸得头破血流去休息了。 这个刚愎自用的男人理所当然地没带什么可以派上用场的副手,这让他带来的私兵群龙无首。 于是他们一行人在这个道路阻绝了一半的小院里安心地躲了很久,午夜时分,众人都休息了,远处骤然传来一声有些刺耳的破空声,仿佛什么猛兽含怨的尖啸。 辛秘还受着伤,劳碌奔波了一天,早就困得眼皮打架,正团在霍坚衣襟里打瞌睡,被这声音一吓,耳朵一抖就探出头来。 她看到深蓝黯淡天幕中炸开的一团明黄色焰火,那团焰火照亮了半个天幕,持续了一会儿才散去。 “这是……”辛秘有些迷糊地琢磨了一下:“信号弹?谁家的?” 一旁的欧阳浔回答了她:“是我们的人放出的,通知潜伏在宅子里的人该撤走了。” 他没有得到进屋休息的资格,被霍坚用专业的手法加固了绳索,结结实实地绑在进门的影壁边上,正半靠坐在影壁上,神色淡淡的。 “哦,”得到答案之后辛秘兴致缺缺:“那八成是唐氏的人上山来了,来得还不少。我们这里看不到山路,占据了主宅的人肯定能看到上山的火把。” 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睛眯起,又拱到霍坚的袖子下面:“……给我把他看好了,不要让他逃跑。” 这个“他”是谁毋庸置疑,欧阳浔失笑,躬身后退回自己靠的那个位置:“我不会逃跑的。” “带我回去,睡觉。”辛秘命令一直不说话的霍坚。 他抿了抿嘴,有些迟疑:“……安全吗?” 怀里的红狐狸又挠了他一爪子:“你质疑我?” 但那力道小的像在撒娇,她也鼓着嘴回答了他:“那场爆炸需要的硝石不少,提前埋好的动静不会小,约摸只有他们唐氏自己人能偷偷布置。而爆炸之后场面混乱,不管是哪个势力,趁此机会收割一番都可以让叁家元气大伤,但他们没有乘胜追击,八成是担心误伤到自家家神——虽然埋硝石已经很危险了,但他们毕竟不是冲着唐锦的命来的。” “所以——引起爆炸的势力是唐家的某一支,这种麻烦事就让唐锦自己去操心吧。”她嘀嘀咕咕的,“你只要保护我就好。” 霍坚谨慎起见,还是揣着怀里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小狐狸找了个隐蔽的树梢蹲着了,临行之前他去找了唐锦,告知了外面的情况和辛秘的猜测。 “我知道了,欧阳浔我会着人看着。”唐氏的狐神面色寡淡,不笑不怒地回答他:“你带着她再躲一会儿吧。等他们上来我要处理一下这些琐碎杂事,怕是会聒噪许久,正西边的‘聚明宅’家具一应俱全,你可以带她去那里暂住一夜,明日再来寻我。” 读出了她声音中的隐隐怒意,心知这位一向游离世外的家神怕是要做些大事,家族内务不宜被这些外人旁观,霍坚抱了抱拳,提气便跃上一边的树梢。 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也休憩得很好,身体恢复了七八分力气,跑得又快又稳。途中路过了几小队纷乱撤离的欧阳私兵,但怀里还有一只睡出鼻涕泡的软绵绵,他不好出手,于是干脆一路避人耳目。 唐锦说的那所宅院近期应当还有人住过,茶具、热水都还备着,被褥干干净净,因为远离爆炸,这里几乎没受什么冲击。 他将辛秘从衣襟里掏出来放到软榻上时,她两只前爪还揪着他里衣不放,“撕拉”的轻响之后,几道细细的丝线从雪白里衣上拉扯出来。 霍坚:“……” 他与小动物相处的经验只有很多年前那只狡猾的野狗,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硬着头皮伸手顺了顺狐狸的后脊,那里暖融融的,毛发服帖蓬松,又软又绵。 他的手从后颈顺到尾椎,便看到赤红的狐狸眯了眯眼睛,喉咙里发出伸懒腰一样的“嘤嘤”声,四爪自然地松开他的衣服,接着一转身翻出白乎乎的肚皮,爪爪先是蜷缩在胸前,团成四个小毛球,然后又伸直舒展筋骨,沾了些尘土的粉粉肉垫正冲着他。 ——辛秘睡得很香,被摸得舒服了,就干脆伸了个懒腰,吧嗒吧嗒嘴。 此时夜深寂寥,四下无人,危险暂时不会来,唐氏的人也不会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在屋子里,气氛静谧而安心,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这屋子里只有他,和一只……小小的、红红的、长着柔软细毛的生物。 霍坚:“……” 心里那种毛茸茸长了草一样发痒的感觉又冒出来了,并且一发不可收拾,让他安静无声地蹲在软塌旁,光是看她毛呼呼的肚皮起伏就看了好久。 战场上的糙汉不会懂得,这就是人类看到可爱的小生物自然而然会感受到的,要化掉的感觉。 在这种气氛下,霍坚甚至胆子都变大了……也或者是干脆丧失理智了,总之等他回神时,发现自己那只大逆不道的手竟然一直在揉着她的皮毛。 如果辛秘醒着,她怕是会跳着脚说要砍掉他的手,也可能自己动手,把他抓得鲜血淋漓吧。 霍坚想着,轻轻摸了摸她软软的头顶,那双耳朵在睡梦中都有所反应,在他抬手摸过来时主动地压平了。现在她整个头顶都小巧而圆滚滚的,一双旖丽的眸子闭得紧紧,此时就只剩下憨态可掬的可爱。 他手大,又一次抬起时碰到了那张尖尖小嘴边的胡须,惹得她打了个喷嚏,爪爪又蹬直了。 霍坚被吓得收回手,老实巴交地蹲在软塌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狐狸看,确定她还在安心地酣睡着,才松了口气。 看着看着,他注意到了,辛秘的四只肉垫原本应该是干干净净的粉红,大概是因为在泥土中跋涉,现在有些脏了。 他站起身来,在屋中找了一圈,找到屋后净房里用余碳温着的热水。大概是把它放在这里的人被爆炸引开了,铜盆中只剩下小半盆水,不过够用了。 屋中还有细布,霍坚用细布沾了温水,一点点地擦着那小小肉垫上沾着的灰土碎叶。 辛秘似是被烦到,蹬了蹬脚,翻身不给他擦。 他等了一会儿,等她再次睡熟,又伸手捉回来,继续刚才未完的大事。 …… 很好,都擦干净了。 霍坚眸中露出满意之色,将布料放回盆里,准备拿去倒掉。结果一站起来,就对上了一双揶揄的圆滚滚的眼睛。 辛秘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醒了。 ======= 下章食肉!看评论里说人狐play,嘶……属实是知识盲区,不过我可以学习一下,你们能接受吗,如果大家都能接受我就试一试(但是插入应该是做不到的,尺寸不匹配简直是虐待神明啊) 还有迟来的祝大家情人节、元宵节快乐!!我最近太忙了,可恶,完全没想到,我就说周一公司为什么会发巧克力,妈的。 七十七只宝狐-进退两难 小狐狸的瞳仁是漆黑滚圆的,眼白很少,整个澄澈的眸子里都盈满了他错愕的面孔,那眼尾妩媚地一挑,绽开一抹带着坏的笑。 “你在摸我。” 语气笃定,虽带着些刚醒的混沌软糯,意识却已经分外清醒。 霍坚几乎要在她漂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双颊的红色了。 被抓得太过彻底,难以抵赖,何况他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性子,只是他刚刚脑子太过混沌……沉默了一会儿,牙关咬得死紧,还是小小地辩解了一下:“我在为您清洗。” “唔。”辛秘就像真的才注意到一样,张了张自己的爪子,看看自己的肉垫:“确实干净了一些。” 在霍坚紧张的注视下,她悠然地晃了晃尾巴:“……可别的地方还脏呢。” 别的……地方。 霍坚一噎,吞了吞口水,干涩出声:“……我去为您备水。” 辛秘没有出声,圆而媚的眼睛看着他躬身退出,狐狸的尖尖脸儿没什么表情,可霍坚偏偏有种被她看得汗流浃背的感觉。 盛满温水的木盆被端了进来,赤红的狐狸优雅地端坐在一边,伸出一只脚爪试了试水温,许是觉得温度正适,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霍坚正欲退出去时,几乎没什么意外地……辛秘叫住了他。 “站住。” 只短短的一声,就让他脚掌整个黏在地板上一样,进退维艰。 身后是那把玉石嘈切的甜润嗓子,带着些颐指气使的娇:“你是我的下仆,现在,仆人是要受着伤行动不便的主人自己沐浴吗?” 男人的背影僵硬,夜风从未关严的门外吹来,他的发丝缕缕拂动,接着那背影颓然叹气:“……您不要折磨我了。” 他本意是让辛秘不要总在男女之事上逗弄他,不知道辛秘听出了什么别的含义,哼了一声:“原来为我服务是折磨你?” 她连珠炮一样:“那你滚吧。滚回你的周氏去当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没必要留在我手下。” 霍坚心知这蛮不讲理的狐神八成又是在胡搅蛮缠,但是他口舌笨拙,竟一时想不出回应之法,又不能真的这样离开,心乱如麻,额上一跳一跳地头痛,最终还是转过了身。 火红的狐狸乖乖巧巧地蹲坐在木盆里,半处前腿和后腿都浸在温温的热水里,细软的毛发在水中荡漾开来,仿佛一团游动的火,又像是垂落水中的荷瓣。 她尖尖的小脸蛋撇到一边去,不肯看他。 男人叹气,思及她后腿的伤不能久泡水,还是撩袍蹲下,道了一声“冒犯”,伸手掬了一捧热水到她背上沾到灰处。 热水打湿了蓬松的毛发,紧贴在身上,她忽地就瘦了一圈,细弱的后背在他温热掌下舒展了一下。 说实话,还真是有点惊奇。 霍坚这辈子接触过的不是用来吃的小动物也就只有那只野狗,也并没有给它洗过澡——实际上那时他自己都不洗澡。 因此,他没想到这种毛茸茸的生物在打湿之后会有这样……差异的外貌。 虽然在此前抱着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只尊贵的狐狸轻飘飘的,团在手上大半都是绵密的毛发,可能没有很多肉,但实打实地看到她细伶伶的身形,男人还是迟疑了一会儿。 是它们长毛的都是这样……还是辛秘太瘦了? 这一迟疑,手上动作就慢了一些,他双手捉在辛秘纤纤细细的腰腹处,停滞不动了一小会儿。 而这一丝停顿也被辛秘发现了,她转回头来,神色莫测:“你在想什么?” 上过战场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回答可能决定了他的生死,霍坚脑中急转,头一次学着委婉说话:“……您太辛苦了。” 然而辛秘多精明的性子,结合此时的语境,脑筋一转就搞明白了他脑中的想法,太辛苦了—太瘦了—被水打湿之后自己的身体不复玲珑圆润—他在意自己现在的模样。 她啧了一声,发现这男人的手又捉在自己细细一条的尾巴上,似在丈量,“唧”地一口就咬住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有一滴血丝流了出来。 霍坚沉默不语地看看伤口,没有在意,继续掬水,冲干净了她身上的灰尘。 辛秘最看不得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沉稳样子,尤其是在她面前,磨了磨牙,忽地使坏。 “砰——” 哗—— 室内响起两声乱音,一声是盆被重物突然砸到的声音,另一声是水泼溅出来的动静。 霍坚眼前一花,正欲警惕,就看到那只红彤彤的小狐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腻腻的身影,更可怕的是,自己的手还握在她臂上。 “——!”他下意识地急急抽手,不防那身影向他倒了过来,湿漉漉地贴到他身上:“我洗完了,该你了。” 辛秘变回人形了。 还是赤身裸体的。 霍坚一口气梗在喉咙口,看不敢看,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身体僵硬成一把拉满的铁弓,偏偏其上又攀附着最柔嫩的那根弦。 辛秘湿淋淋地凑在他颈边嗅了嗅,绵软的前胸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一贴:“你好臭哦。” “我、我马上去洗,您先放开在下吧……”霍坚全线溃败,又出汗了。 辛秘大发慈悲地轻轻哼了一声,不想踩到地面,干脆向后倒在床上,那一身雪淤般的白在他眼底一闪,他猛地闭眼转过身,僵硬地向屋后净房走去。 什么都想不来,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霍坚粗鲁地用冷水冲洗了自己一番,洗去汗迹血污,手臂的伤口渗出血丝,他也感觉不到痛意了。 拧干衣摆上沾到的水,他伫立在净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满心茫然。 曾经也是杀伐果决的他,只有与她共坠情爱的美好时,会这样举棋不定。 水声停了,他沉默地站着,手中攥着的衣料几乎要被掐破。辛秘也在屋里等待着,她长发铺散看着那处掩着的门,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霍坚。”她说,声音穿过木门清晰可闻:“我只问你一遍。” “你一直拒绝我,究竟是不敢,还是不想?” 他的闪躲回避之意太过明显,直白到有些伤人的地步了。即使神明的骄傲不会伤心,也总是会有些猜忌的。 若只是如他所说,不敢靠近她,她会更温和地待他让他明白自己值得拥有这些。而若是,他往日的谦卑只是推辞,他霍坚根本不想触碰她,全都是因为她的命令才侍奉她…… ——这样又有什么不好呢?她是神,他是应许了供奉她的下人,本就不用在意他的意愿,用他来取悦自己就好了。 可……辛秘不愿。 她仿佛忽地有了一种奇怪的倔强,她想要霍坚全身心地投入在她的身体上,想要他的心甘情愿,想要他不留后路、不留余地,飞蛾扑火般狂热焚身的献祭。 她这样美好,霍坚他——凭什么能够不爱她呢? 于是辛秘坐在床上,问了他。不再留一丝暧昧的空余,冷冷地问了他。 而一门之隔的那个男人并不回答,他的呼吸急促,甚至辛秘都能听到那不规律的吸气声,可他一言不发。 他只沉默地站在远处,不敢后退,却也从不靠近。 ——一如以往那些亲昵。 “我明白了。” 长久的沉默对峙后,辛秘倦倦地裹上了被单,盖住自己赤裸的肩头:“我不会道歉的,下次不找你便是。” 木门后的身影呼吸停滞了一瞬间,似是终于有了反应,伸手来推门。 可辛秘已经转身过去了,她开始挽自己的头发:“只是好用的下属,我并不是非你不可。那欧阳浔可是极羡慕你拥有神明的宠爱呢,他也姑且算是个头脑灵光的人,收来做仆从不算跌份……” 她有些赌气的话被身后一连串的声音盖住了尾音。 木质的净房门被猛地推开,砸在墙上又弹回,好大一声,辛秘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里,她被兜头抱住了。 这个怀抱湿湿冷冷,她侧脸贴在他起伏鼓胀的胸口,水珠一滴两滴地砸在她脸上,有些不舒服,但狐神意外地耐着性子,等待着。 头顶的呼吸急促而粗重,他像是苦闷到了极点,抱着她的力道大得发痛,两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捉着她的后背颈项,不让她离开。 “我……我卑贱不堪。”霍坚的声音响起,似是痛极,又似是渴极。 “但我很好用……我是最好用的。” 我如此低贱,如污泥覆月,烟尘蒙锦,我又哪里来的胆量去触碰您呢? 我如此卑劣,这样一次次靠着您的垂怜放纵自己,为自己的屡次逾越找尽借口。 但我是您最好用的手下,我会是您最忠心侍从,我会为您而死。 ——所以,不要去找欧阳浔,不要去找别人。 ——我才是最好的啊。 ====== 我先跪下,一写就收不住车,字数就是这样脱缰的啊啊啊啊啊!!!不过这章算是暗搓搓表明心意了,四舍五入算是车的前奏!加好油打着火了!下章辛秘会给他顺顺毛,一起甜蜜,霍将军也会主动起来! 大家留言想要狐耳狐尾play,安排? 基友:妈的,评论里有个妹妹说想起网上日羊日狗的男人,我想起那个日电动车的了…… 你放过我的耳朵吧。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七十八只宝狐-她的尾巴 被雨淋湿了皮毛的狼,萎靡地蜷缩着身体,像一只颓败的野犬般,求饶地蜷缩在她身前垂死哀鸣。 辛秘垂着眼睫,嗅到了他身上浅淡的血腥味,那味道好像不止来自臂上的伤口,还是整个从他身体上透出一般。 眼前是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其上横卧着那只恶鸟,漆黑翼展横亘整个前胸,尾羽延伸至腹——他整个人都被这只鸟禁锢着,拖向混沌无光的暗海。 真好玩,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云泥之别。 辛秘没有回应他这个大胆的拥抱,只眨了眨眼睛,轻软的睫毛在他胸口刷过,那里的肌肉敏感地一跳。 “我不喜欢怯懦的人。”她说,“若想要我,又觉得自己诸般不好,就该更昂首挺胸才是。” “何况入了我的眼又为什么要自卑?被我宠爱的只会是万里挑一的大丈夫。” 狐狸理所当然地说,语气微冷傲然,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傲慢:“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劝慰你。” 霍坚吞咽着口水,杂乱无章的心跳难以遮掩,尽情暴露着他的无措。这是一场交战,理所当然的,他在辛秘面前一败涂地了。 他隐隐听懂了辛秘的意思。 虽然前一句她还在发怒,说着要去找别的侍从,也许会让别人替她暖床,给她快乐。可现在的她,又在笨拙地像揉弄一只小狗的头一样安抚他了。 她的手法很粗糙,指甲尖利,弄痛了小狗的头顶,扯断了它的毛发。可她也没有嫌弃这只小狗只是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杂种,浑身脏兮兮,仍然亲昵而笨拙地摸了它。 何况—— 霍坚抱着她,她抵在他肩上的头顶忽然毛了毛,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扫过他赤裸的肩膀。 “好了,看你这次受了伤。”辛秘淡淡地说,软绵绵地回抱了他:“可以给你摸一摸。” 她放出了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霍坚不懂得这对于高傲的神明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明白辛秘已经收起了利爪,只用软软的肉垫拨弄着他,想让他靠近自己。 他的心柔软地沉下去,泥浆被蜜糖包裹,痛而快慰的热浪几乎要将他灼伤。 怀里的纤细神明抬头看他,容色艳丽,眉目高傲,一头鸦羽般的墨发水般流泻,赤红的、柔软的狐耳撑开了两鬓长发,挺立在她头顶两侧,平生一股妖异的美艳。 她冰冷、傲慢、不近人情、又挑剔得令人发指,但她也美好得像是不属于人间的稚纯精怪,毛茸茸的狐耳被他的呼吸吹拂,抖了抖。 “——你在等什么呢?”她问。 霍坚没有再迟疑了。 他吻上了辛秘的狐耳,那薄薄的软骨温热柔软,被他舌尖噙住,害羞地一抖。辛秘没想到他直接上嘴,轻咦了一声,另一边耳朵也被抓住了。 霍坚的手粗糙宽大,带着灼热的温度,细细地揉搓过她的耳尖,一直到耳根,将那里火红的软毛梳理顺滑,以食指暧昧抚触。 耳骨脆弱敏感,这里又是神明久不示人的隐秘之处,本就微微带着些淫昵的气氛,他这样吮吻摩挲,辛秘下意识地红了脸,喉咙里细细呻吟。 她不甘示弱,调动身后那只灵活的蓬松尾巴,也去勾缠他。 她赤裸着,霍坚却穿了长裤,只露出了胸膛,那只尾巴缠到他腿上时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等那团细柔一片的绵软环上他的腰时,他腹部肌肉猛地收紧,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 他松了嘴,单手下移,将那蓬松一大条握在手里,狡猾狐尾留恋地在他下腹处的纹身处一点,又勾勾缠缠地在他手腕上绕圈。 霍坚看着辛秘,她半跪坐在床上,脸颊红红的,眼睛却很亮,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快。 神明的喜乐真的很好懂。霍坚也柔和了脸色,凑过去吻她。 呼吸可闻,近在咫尺的距离里辛秘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闭上眼睛的意思,霍坚并不在意,他棱角分明的嘴唇贴合着辛秘红嫩的唇瓣,轻轻吮吸。 摩擦产生了热量,蒸得他也脸颊绯红,霍坚回忆着自己了解到的知识,用心地取悦着她,以舌尖来回舔舐她柔软的下唇,牙齿轻咬,在她反过来咬他时长驱直入,热舌纠缠着辛秘莽撞的小舌头,灵蛇一般纠缠吸吮。 牙齿碰撞出声,只是无人在意了。空气缠绵灼热,辛秘几乎要陷进他的怀抱里一样紧紧贴着他,雪白的脖颈仰起,红润的舌头被他吮进口中,忘情纠缠。 这样淫靡色情的吻于他们来说都是第一次,新奇伴随着令人沉沦的昏昧,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嘴角滑下,辛秘呜咽着想要伸手去擦,被他擒住手腕,舌尖从她口中拔出,追随着那道湿亮痕迹蜿蜒向下。 雪白的脖颈烙上红痕,仿佛雪地绽放的瓣瓣红梅,又仿佛猎物洒落的鲜血。 他以口唇膜拜着神女的身体,至高的崇敬与低贱的情欲交织,几乎烧得血液沸腾。他吮着辛秘搏动的脉搏,那种危险的快感让辛秘将他后背抓得血丝痕痕,他反倒笑了起来,促狭地捏捏手中还缠着的她的尾巴。 那蓬松的红色尾巴也像爽极一样整个瘫软着,只有尾巴尖尖在他手心暧昧摩挲。 霍坚吻着她胸口吮弄时,原本忘情低叫的辛秘忽然想起了什么:“啊,对了……” 他不停,只从喉咙里“嗯?”了一声表示回答,舌面继续绷直抵着那充血硬起的红果研磨,辛秘舒服得双眉微蹙,双手插进他粗硬发丝里,断断续续地问他:“你、你不疼了吧?” 疼?哪里疼……? ……啊。 霍坚吐出口中被吃得湿淋淋的乳肉,有些赧然笑意。之前他为了不让辛秘闹腾,骗她自己那处摩擦得疼,偏偏她总记得这事。 他将下颌抵在她乳肉上,眉眼沉沉带着笑意:“不疼了。” 辛秘喘着气低头看自己仿佛有些志得意满的小狗,他肤色泛着自然的蜜,下颌点在自己雪白的胸膛之上、双乳之间,从她的角度看下去,就仿佛她柔软的乳团包裹着他深色的脸。 莫名的淫靡。 她喘着气,双肘向后支起身体,赤裸身体珠玉一般,火红的狐尾勾缠着他的手腕:“把裤子脱掉。” 霍坚顿了顿,直起身体,那只凶恶的鸟盘旋在疤痕遍布的胸膛之上,尾羽延伸铺开,蜿蜒过块垒分明的腹肌,隐没在裤腰下……她一直都没看到,这鸟的尾巴究竟在哪里呢? 男人伸手,绳结掉落,棉布长裤垂落在膝,她终于找到了尾羽的顶端。 火红火红的狐尾离开了他的手腕,暧昧地移动着尾尖,在他骤然紧绷的肌肉上滑过,圈住了一处庞然大物。 “这是奖励。”在霍坚不可置信的抽气声里,辛秘恶意地嘻嘻笑,乳尖还湿淋淋地肿着,却又开始作怪了:“奖励你那一晚上让我舒服。” 她的尾巴蓬松而灵活,浓密的细软毛发打着圈儿裹缠着他早已勃发的下身,几乎是刚一盘上来就让霍坚狼狈地吞咽了一下。 辛秘恶劣地咬着手指,控制着自己的尾巴,包裹着他弹跳的性器缓慢游移,一时缠得紧紧让他疼痛,一时又用尾巴尖点着他胀大头部的小孔,威胁地抵着那里转动。 霍坚弓起腰身,喘息粗重,视野里只有她雪白玲珑的诱人身躯,头侧的狐耳轻轻一抖,腰后延伸出的那条蓬松大尾任性妄为地盘旋在他性器之上,来回蠕动,时而一片赤红完全包裹,时而远远抽开,露出下面紫红跳动、敏感到极点的肉刃。 涨得发紫的硬物头部渗出前精,打湿了那团绵软的毛发,却让她作怪更加顺畅,她甚至抬起一只赤裸的小脚,踩在他胸口的纹身之上暧昧碾弄。 “……”霍坚艰难地控制自己不要发出丢脸的呻吟,可喘息声已经暴露了他的脆弱,辛秘玩得越来越开心,他也随之越来越狼狈。 他下意识地去抓她雪白的腿,却觊到她分开的赤裸腿心之间微微的反光。 玩弄着他,辛秘自己也有些湿润了。 似是找到了突破口,又好像没头没脑的挣扎,霍坚苦闷地哼吟一声,将她单腿抬起,一口咬上那处柔腻的绵软。 “啊……” “嘶!”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辛秘立刻腰一软叫了出声,缠着他的尾巴也猛地一紧,半是痛半是爽,霍坚也跟着从牙根里挤出哼声。 辛秘丢了脸,咬着唇使坏,尾巴尖儿甚至去缠他根部后的两团,霍坚汗如雨下,被逼到极处没有办法,也更用力地吮吻她柔软的花瓣。 两人仿佛仇敌般互相折磨,分明是在行最香艳之事,却谁都憋着一口气不肯示弱。 霍坚高挺的鼻梁抵在她柔软饱满的腿间,嘴唇死死贴合那处翕合不定的小穴,缠绵吮吻,用力抽吸,几乎将空气全部抽干,还一手捏着她鼓鼓的小阴蒂挤压,边揉边舔,辛秘难受呻吟出声,脚趾用力蜷缩,下身那种高压的快感却无处排解,越来越紧绷。 她瞪着他,一边控制不住地颤抖呻吟,一边收紧自己的尾巴。 =========== 基友:口交战士重出江湖,甚至进阶为尾交战士。 今天写完发给基友看的时候,她发现我把雪都打成了血……直接鬼片。 另外,Do i小助手提醒您,亲脖子要小心!吸得太大力可能会导致昏迷,甚至猝死,所以亲热力度要适中哦! 下章还是肉,扯着尾巴后入之类有些粗暴的,我的宝贝们能接受吗? 七十九只宝狐-抓住尾巴 月色静谧,床上的两人又换了姿势。 辛秘恼他唇舌太过犯规,半是撒娇半是命令地抓着他桀骜不驯的长发让他离开自己舒服到混乱的花穴,霍坚顺从收回猩红热舌,在那颤抖不休的敏感嫩肉处拉出一道水丝。 他顺着辛秘的力道膝行而上,又去舔她的下唇,手指依旧在她花瓣里揉弄个不停。 尝到了自己的味道……辛秘有些赧然,加上他双指力道渐大,在紧窄穴口试探进出,微微疼痛,狐神报复性地收紧尾巴,连他下腹处沉沉坠着的两团也包住了缠。 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显而易见地失了章法,喉咙里溢出似痛似痒的闷哼,眉头苦闷皱起,开始轻咬她嘴唇。 这种带着些微微强迫感的动作让辛秘本能地血液流动加快,她双腿绞缠,将他置于其间的健腰夹得紧紧,柔滑大腿内侧擦过腰腹肌肉,那处火热而紧绷。 霍坚喘息着,一根手指已经分开紧张咬合的穴肉匀了些滑腻液体,两指并拢揉搓一番,让双指都被润滑得刚好,试探性地探进一截指节。 “唔!”辛秘咬他。 痛……带着酥酥麻麻的痒,让她腰肢下意识一弹,刚好被男人单手接住,那两根作乱的粗指又进了几分,旋转着研磨内里害羞脆弱的肉壁。 他指甲剪得很短,一点也没有被刮擦到的不适,只有敏感的神经被挑逗到的入骨痒意,缓慢地插进又拔出再深入,往复几次,他的手心逐渐挨住了绵绵的花唇,那两片可怜巴巴流着口水的小东西在他掌心印下湿润淫靡的痕迹。 辛秘闭着眼睛仰着头轻声哼哼,初时的痛意很快过去了,她被摸得很舒服,涓涓不断的花液顺着他的手腕滑下,她双腿磨蹭着他的腰抬起,缠好,柔软足跟在他后腰之上撒娇摩挲。 两人交迭着,他蜜色结实的身躯严严实实地遮蔽着神明的身影,只有一双玉白长腿挂在他腰间颤抖不已,平添香艳。 她胸口的软肉已经彻底充血了,硬硬的两粒摩擦在他的胸膛,又是酥痒的快感,霍坚喘息着,伸手用拇指到花穴上方去揉搓那颗软嘟嘟的小阴蒂。 狐神这里很敏感,刚刚被舔吮的时候就受不住,此刻他整个灼热的大手都包在鼓鼓的下体上接了一手水液,两根手指借着这润滑在穴内勾挑碾弄,再这么肆意地按压那处最娇嫩的小珠,辛秘“嗯”了一声就僵硬了双腿,原本柔柔攀着他脖颈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上健壮后背。 背上传来痛痒,霍坚不停,无声地加大了手上力道。 几乎是钻心作祟的快感呼啸着传来,他快要将小阴蒂硬生生按到肉里去,下一秒又温柔地爱抚着爽到发疼的嫩肉,穴中的手指勾起刮弄,水声逐渐响亮,甚至飞溅开来,啪啪作响。 辛秘在湿润润的睫毛间,看到男人刚毅的侧脸,他下颌突出一个深刻硬朗的轮廓,像是咬紧了后槽牙,发了狠。 狐神一边难以自控地痉挛,一边又不肯认输,胡乱地蹭着去亲吻霍坚的脸,双手狡猾地爱抚他宽阔胸膛,身下的尾巴也以刁钻的角度旋转着勒紧那根紧张弹跳的性器,甚至打直了尾巴尖儿尝试着去钻顶端的小孔。 ——她的身体本就对他有莫大的诱惑,何况是这样,乌发凌乱、脸颊酡红,一副即将要昏聩在他给予的极乐中的模样,头顶的狐耳服帖地压着,又是可怜,又是惑人。 霍坚猝不及防间被她误打误撞地刺激到了敏感处,一个没守住,闷哼着挺动腰身。 辛秘被他骤然加大的手劲勒得发痛,那种隐忍的痛意和缠绵的快感勾勾缠缠,不是单纯的难受又不是纯然的快意,交织而来的折磨将她脑中搅得一片沸腾,眼白一翻,下身就喷出一小丛水液。 “……混蛋。”这种有些半强迫式的高潮太刺激了,她一边抽搐一边呜呜地骂人,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一抬头发现霍坚的神情不太对,有些错愕的狼狈。 再低头,就看到了腰腹间微微疲软的那根大家伙,还在被火红的尾巴卷着摩挲,可怜兮兮地被榨出白浊,弄脏了她雪白的小腹。 ——他竟与自己一同泄了。 “……”辛秘一边喘息,一边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这次你是不是有点快?” 虽然是和她一起高潮的,但之前几次欢爱不都是他先让她高潮连连身体完全酥软之后才发泄的吗?这次怎么,她第一次高潮他就交代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自己对霍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还是让辛秘本能地感到高兴,她挂上一抹恶意的笑,红唇嘟起,假惺惺去吻他的额头:“没关系,一刻钟也很久啦。” “……?”霍坚即使再稳健,这话也总不能默认了,他郁闷地想解释,又说不出话,看着辛秘笑得弯弯的眉眼无语凝噎。 “是在夸你哦?”辛秘继续火上浇油,犹挂着泪珠的眼角得意上挑:“若是那欧阳浔来,说不定还没有一刻钟……” 话没说完,她就看到霍坚神色一变,那种恶鬼一样绿油油的狠意又从他古井无波的茶色眸子里跑出来了,他恶狠狠地看着她,像是要咬死她,又像是要将她整个吞进腹中。 “大人……勿再逼我。”撑在她身上的男人咬牙切齿,面容执拗。 辛秘咬着手指,被他这样野性的模样取悦到,尚未完全吃饱的下身又小小地缩了一下。 “我就是逼你了,你待如何?”她张扬挑眉,神色妖异。 她本是兽,就爱看雄兽为她疯癫、为她打得头破血流筋骨寸断的模样啊。 下一秒她眼前一花,已经被粗鲁地翻了过来,绵软胸乳在床铺上蹭得痛痒,纤细腰肢被身后怒气冲冲的男人握紧,一个已经恢复灼热硬挺的物体在她臀缝里威胁般地上下滑蹭。 “你——”辛秘被这忽然的一出吓了一跳,飞机耳都出来了,被冒犯的不悦让她扭头就要娇喝。 没扭过去,霍坚气昏了头,整个身体沉沉地压了下来,单手捏着她的下颌朝向自己使劲地吻,这次他的舌头干脆整个舔进辛秘口腔,她推拒的力道几乎是瞬间就被挡住,他捏在她的齿间令她丢脸地张大嘴,被他深深舔到喉咙。 “咳……呜!”辛秘手指乱抓,挣扎间腰臀乱扭,更是蹭得男人腹下火热。 他粗喘着,不再恪守礼法,猛地撞进她的身体里,像发疯的野犬般,侵犯了自己的月亮。 热、紧、痛、痒……一瞬间的饱胀吮吸让两人都低喘出声,辛秘被他撞得向前一倾,整个神都懵了,几乎要趴到在床上。 霍坚却不给她逃离自己火热性器的机会,她腿刚一软,那紫黑的肉刃从被撑得大开的穴肉间脱出了几分,他便另一手在她尾巴上一卷,竟是握着她的尾巴将她拉回来,又正正迎上自己凶猛的挞伐。 “啪!”地巨响,她雪白赤裸的臀被他结实下腹拍出一个通红的印子,穴心被这一击撞得酥麻发痛,痒得钻心。 辛秘含着他的舌头呜咽了一声,尾巴根有些痛,小穴里也有点痛,但更难受的是那种骤然被填满的饱胀感,敏感肉壁被他密密实实挤压滑过,几乎每一寸都被他性器之上弹跳的青筋厮磨过,太过载的快感快要让她跪都跪不住。 他显然是真的生气了……那里几乎胀大得可怕,填得她呼吸都好困难。 辛秘有一瞬间的后悔,接着就连这一点思绪都被挤出脑海了,霍坚又动了。那只握着她尾巴的手揉捏着她发热的尾巴根,一次一次将她拉向自己,不容半分逃脱地将她钉在自己灼热的肉茎上。 “呜……”她口水滴滴答答地从合不拢的嘴角滑落,眼泪也是,说不清楚是太舒服还是太混乱,耳边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身后响亮的湿润拍打声。 太深了、太深了……呜…… 她爽到眼前一阵阵发白,翕动着鼻翼都喘不过气,挣扎出叁分力气向前跪爬几步,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那可怕的快感,然而只是这样轻缓的摩擦都让他狰狞的性器重重刮过已经糜软的内壁,尾巴被握紧拉扯揉捏,方才还是作弄人的凶器,现在却成了被桎梏的软肋,铺天盖地的快意席卷而来,辛秘从脊椎一路软到尾尖。 霍坚并不肯让她逃掉,他狂野地吻着她,牙齿碰撞得咯咯作响,跟着膝行一步,又在巨响中将自己重新送回她身体最深处,撞得最深处的软肉颤颤巍巍,交合处溢出大股大股花液,又被他快速的拍打搅成淫乱的泡沫。 神明被自己的信徒侵犯者,双眼失了焦距,下意识地呜咽出声,几乎喘不上气。 霍坚松嘴让她狼狈地吸气,那截被吃得发烫的舌尖都收不回去,抵在她微肿的唇边,看着可怜极了。 他抿了抿唇,下身还是起伏不休,手上却重拾了温和,扶揉着她垂落的乳团。 它们正因为身后的剧烈碰撞而白兔般跳跃着,被他抓在手心疼爱,那充血发硬的乳粒被两指细细把玩,很快整团软乳也不被冷落,全都被包裹在大手中抓揉捏玩,弥漫着要命的酥麻。 辛秘胡乱摇着头,耳朵无力地软软搭下来,叫都叫不出声,身体里每一处敏感都被毫不留情、甚至是粗鲁地折磨玩弄着,她小穴咬得死紧,水几乎顺着大腿汩汩流下,打湿膝窝。 他每撞一下,都好像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这该死的男人! 被极乐的烈焰吞没之前,她含着泪想。 ======= 下章还有半章收尾肉,然后继续走剧情。后面就蜜里调油一点,荤素得当,如果走剧情太多还不到剧情肉我就加个肉番外。 做我的小公主,只吃肥肉不吃苦! 基友:你知道你今天做了什么吗?你把“霍坚狂野地吻着她”写成了“霍金狂野地吻着她”,直接让我萎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同样的好事也要分享给大家!! 八十只宝狐-隐怒与宠爱 “呜……”辛秘颤抖着蜷跪在床上,腰腹一阵阵痉挛,海潮般的快意让她脑中一阵黑一阵白。 身后的男人环抱住意识昏乱的她,换了个姿势坐在床边。 狐神后背出了细细一层汗,软踏踏地靠在他厚实怀里。舌尖又肿又痛,乳尖也被摸得红硬,更不要提方才被进犯得很彻底的下身,只是由跪姿被揽着靠坐起来,肉贴肉的摩擦就让她又嘤咛着难受了一会儿。 有两缕碎发搭在眼前,她原本就被泪水和情欲朦胧住的双眸更加迷蒙,下意识地咬住唇抓着他的手指向后靠得更贴近他。 唔唔……好热呀、好烫……被他抱着好难受,可是又好舒服…… 床边那盆水还撒在那里,形成一片平整的积水,辛秘胡乱地张望着,竟从那片水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只有霍坚半个坚毅的下颌,接着便是一双绒绒的狐耳,男人宽阔的身形在她身后笼罩着她,她看到自己醺然酡红的脸,无力瘫软的上身被接在男人手里,那双神色宽大的手掌把玩着她胸前绵软的乳团儿,温柔又淫靡,绯红的尖尖在他指缝里滚动隐现,酥痒的快意随着视线更加清晰,辛秘呜咽着,红着脸不肯再看。 只是视线向下移去,她收紧的腰腹之下,赫然正有一个狰狞的物事撑开她可怜巴巴的小阴唇,霸道地置身其间。 这样直白地看到交合处的样子,辛秘下意识地收紧了腰腹,这下她小腹处更是突兀地显出一块轮廓。 她终于回了些神,下身那种快要被贯穿的灼热感更加鲜明,她挣扎起来,抓挠着霍坚抱着自己身体的手臂。 那片积水里她雪白的身体扭动不休,只是被死死按在那根凶器之上半分不动,双腿踢蹬间露出腿心饱满白嫩的软肉,清晰地出现在水面上,连带着包裹着紫红性器的小嘴都被拉扯,肉体摩擦出灼热的温度。 耳后传来的呼吸声更加粗重,辛秘感觉到耳朵一痛,惊得将耳朵压平:“你!” 霍坚竟然咬她! 身后的男人没有出声,那双温热的大手放开她被揉得发红发烫的双乳,可怜硬挺的小果骤然暴露在空气中,让她紧张地呜咽一声,接着那双手向下,捧起了她双腿膝窝。 她像是小孩子一样被整个架了起来,只有下身花穴还与他相连,这种危险又刺激的感觉让神明咬了唇,下意识地脚趾蜷缩,下身咬紧。 “额……”霍坚也被吮吸得不太好受,他在她颈边胡乱舔咬着,手上使力,将她软臀托起,把自己拔出一点,直到胀大的头部卡在紧窄穴口。 这样好怪……好难受呀…… 辛秘隐隐有些危险的预感,她大口喘着气,下身害怕地瑟缩。 然后她被重重放下了。 重力加上他没有掩饰的手劲,霍坚又一次重重撞到花心最深处的软肉,她才刚高潮过没多久,花穴里的每一分皮肤都还在敏感的余韵当中,被这样大开大合地顶撞,尖叫一声就失了力气。 小穴被撞得酸软,最深处的嫩肉瑟缩着被一次一次挤压碾磨,无措收紧的肉壁和穴口最紧窄处又来来回回被肉刃之上弹跳的青筋摩擦刮弄,难耐的快意从两人相嵌之处弥漫开来,就连尾巴尖儿都是软塌塌的。 方才高潮溢出的水液被挤压而出,湿湿亮亮地流淌在她雪白臀肉上,又黏答答地染到霍坚的下腹,那里肌肉紧绷,纠结出分明的块状。 她实在是湿润,即使挣扎着不愿意吃下那过于硕大的东西,也还是没有办法地被托着上上下下地吮着他,那粗拙的性器每次都撞到最深,又痛又爽,还有些濒临崩溃的灼热。 辛秘胡乱地高高低低叫着,眼角泪痕粼粼,被入得七荤八素地摇着头,那片水迹又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了。 倒影里她像个精巧的玩偶,被身后面色阴鸷的男人把控着,侵犯着,剧烈的上下颠簸里她的一对绵乳剧烈抖动着,又被一只手猛地捧住,舒服得都有点疼了。 辛秘呜咽,腰身一软就向后倒下几分,视野变换角度,她骤然对上了霍坚的面孔。 原来他抱她来床边,就是为了能看到她……原来他竟一直在倒影里看着她。 那双古井无波的茶色眸子初与辛秘对视时下意识地移开,有些心虚似的,可很快霍坚就坚毅了面孔,重新扭转头来,沉沉地与她对视,下身的抛送愈发剧烈。 他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欲望,不掩饰自己的卑劣。 他将自己的一切都全盘摆在神明面前,由她挑挑拣拣,由她选择是否要接受这份泥污中混沌的爱意。 水中的神明红唇微张鬓发散乱,她直愣愣地看了他的眼睛一会儿,扭了头,怒气冲冲地咬住了他的脖子。 第二天早晨,罕见地是辛秘先醒来的。 昨晚混得太晚,她来回挑衅霍坚,这人也着实是做得太狠,加上之前一直打架、跋涉、翻山越岭地找她,神经太过紧绷,现在还沉沉地闭着双目。 辛秘睁开眼睛时是背对着他的,两人昨天最后的姿势便是如此,他侧卧在她身后,举起她一只雪白绵软的长腿忘情抽送,在她崩溃的尖叫声里射在她身体里。 “嘶……”一动就有些酸软的不适,狐神拧了眉,双腿正在霍坚有力双腿之间夹着,他小腿上生了些绒毛,她一抽腿就擦得痒痒的。 轻轻挣扎了两下,让自己转头过去,霍坚还闭着眼睛。 他呼吸匀称双目紧闭,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纹路,似是长久皱眉的痕迹。 辛秘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还是挺好看的,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文雅儒生的模样,他皮肤蜜棕,肤质也被风沙长久裹挟着有些粗糙,那头粗硬的棕色长发此刻没有扎起,桀骜不驯地搭在额前颈后,倒冲淡了一些他深刻轮廓带来的阴郁之感。 他眼睛深深的,鼻梁挺直,嘴唇不厚不薄,是淡淡的肉色,棱角分明,亲起来也很舒服。 想到这里,辛秘眨了眨眼睛,咻地凑上前去啄了他一下。 等了半天,霍坚仍然鼻息均匀,搭在她腰上的手臂一动不动。 ……行吧,昨天真是累到你了。她撇了撇嘴,想捏他鼻子把他弄醒,就像无趣的猫儿在床上作乱疯跑折腾沉睡的人类一样,是种莫名的恶趣味。 不过看看他臂上刚止了血的伤口,她还是没有动手,只轻手轻脚地把他胳膊退回去,自己拖着酸痛的腰下了床。 我真是什么绝世好主人,竟如此贴心。 辛秘在心里夸奖着自己,嘶嘶吸着气去床下刨自己的衣服。 昨天就发现了,这个院子竟然就是她找到唐锦时唐锦被关着的那座,当时她变回狐形,时间紧迫,唐锦只来得及粗粗将她衣服丢在床下来遮掩,想不到此时竟然还能继续利用。 这院子一直有人精心打扫,床下没什么灰尘,那件裙衫还是干干净净的,她团了团,带着衣服去净房洗漱。 不会用炭盆烘水,辛秘转了好几圈儿,撒了一盆水才笨手笨脚地得到一盆不太凉的水。 往常这些粗活杂事都是侍女来做的,就算现在这种事也应该交给霍坚来,毕竟他是他们辛氏的下人,不过谁让辛秘今天心情好呢,狐神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儿洗干净自己穿好衣服。 霍坚还在睡。 她趴过去看了他一会儿,他连姿势都一点没变,眉间那道印记也还是皱皱的,她用手指慢慢地抚平,见他睫毛一动都不动,轻轻斥责了他一句。 “惫懒。” 着实是惫懒,主人都起了,下仆还不起。 不过谁让他喜欢她呢,她刚巧也有那么一点宠爱在,帝王们尚且为美人荒废政务,霍坚仗着她的疼爱多赖会床也不是不可以。 狐神自己把自己说服了,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看看情况,结果才迈出院子那副满心柔软的好心情就被破坏了。 院落的门上攀着一串生机旺盛的紫藤,枝叶繁茂,花枝重迭,挡住了那里站着的男人的面孔。 但从他清瘦挺拔的身躯,辛秘便认出了他。 “欧阳浔,”她不咸不淡地喊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男人分明早就能听到她起床的动静,偏要装作刚发现她,惊喜地转过身来从紫藤下低头看过来:“大人醒了?睡得可好?” “睡得好,但是晨起后心情就不好了。”睡是和霍坚一起玩各种小游戏,晨起看到了你。 欧阳浔听出她话中藏着的刺,眉眼闪了闪,笑得依然温文尔雅:“哦?我竟不知,大人竟如此厌恶于我?” 他直白,辛秘也不遮掩:“我起初并不讨厌你,但你总是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在我身边打转,令我不得不防。” “只因为这样?”他笑了:“人是逐欲而生的,您的族人爱重于您,是有求于您,而那霍坚……忽然出现在您身边,只怕也带着什么目的吧。” “他有所求,您便纵容他,只为什么却厌恶同样的我?”欧阳浔说:“我比之他,差在哪里?” 他这话好生怪异,辛秘蹙眉看他。 这男人眸子里燃烧着什么灼灼的火光。 ========== 今天和基友聊起来gl和bl,发现一个事情,很多时候bg小说里有bl剧情是需要排雷的,但是很多时候gl片段不仅不会被排雷,还会被喜欢,评论还会大喊磕到了 有些疑惑,但是从我个人而言,我也是对bl无感,但是对gl接受度更高,之前那两本里也都有些gl向小片段,虽然不明显,但是好像没看到宝贝们有反抗的情绪。 这本可能也有会有一点点哈哈哈哈,你们会讨厌这种吗?讨厌的话我就不整了! 八十一只宝狐-合谋与承诺 不出辛秘所料,唐氏那支与欧阳氏达成秘密结盟——约莫是与欧阳浔达成结盟——的族人也派了人赶来,他们与唐锦等人密谈一夜,不知道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总之,欧阳浔重获自由了。 “我那弟弟已经先行离开,而我合他心意地‘失踪’了,此刻我不管是再次出现在他撤兵的队伍里,还是直接回到欧阳氏,恐怕都落不到好。”细眉细眼的男人笑眯眯地说。 他说的还是比较含蓄,‘落不到好’都是轻的,欧阳治现在若是见到他说不定会直接砍掉他的头,让他坐实“失踪”这个由头。 辛秘没什么情绪地说客套话:“那可真是不幸。” 她面上还带着些不加掩饰的嘲弄,欧阳浔看着她,也轻笑了:“就连知道我可能与你们利益一致也这样懒得交好,所以,您果然还是很讨厌我呀。” 他又把话题绕回刚刚那个古古怪怪的地方了,而且这次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辛秘不由得正视着他。 欧阳浔也看着她,神色不辨喜怒,只是唇角的笑容颇有几分深意:“如霍坚,如那个婢女,都是与我相似的庸庸碌碌之徒。神明对他们的偏爱,到底是运气,还是有什么我未曾发现的光耀之处?” 辛秘诧异地看他,见他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不是阴阳怪气,拧了眉:“婢女我不知,但你怎可与霍坚比?他原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虽则迂腐,但也称得上一身正气,胸怀大志。” 欧阳浔品了品这几个词,意味深长:“一身正气所以屡屡碰壁,最终被贬为庶人,胸怀大志偏偏又无所实现,于是半生苦闷……您所偏爱的,似乎正是他饱受折磨的源头。” 辛秘没说话,双目正正看着他。 欧阳浔见她不生气,继续道:“也许,您只是不喜现在的世道,于是便偏爱这样被世俗摒弃的异类?” 他不仅随便猜测神明的喜好,还曲解她的心思,这让辛秘有些不高兴了。 然而她刚抬起下颌准备阴阳他一顿,就听到后面的院门被推响了。 有沉稳的脚步声走了出来,她回头,是霍坚。 这男人披散着一头浅色长发,眉眼深邃清醒,只是好像炫耀些什么一样,前所未见地没有穿好衣服,深色外袍只虚虚一披,下摆挽得很松,裸露出一对饱胀的胸肌。 那只凶神恶煞的大鹗在他衣襟间露出头来,妖异凶恶,偏偏胸肌之上点缀着斑斑点点引人遐思的红痕,显然是出自一双指甲尖尖的手,莫名地给那只鸟添了些淫靡的气色。 “……”辛秘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霍坚对她点点头,越过她走到院前去,严严实实地挡在她和欧阳浔的视线之间。 “有何事?”霍坚对欧阳浔说话向来很不客气,把厌弃写在脸上。 辛秘看不到,但他能清楚地发觉,自从他从后面院子里出来,那欧阳浔的视线就在他刻意露出的胸口上一转,原本一派从容的神色忽而一凝,便有些若有所思的沉重了。 他是修炼体功法的,原本就比欧阳浔高壮上一些,何况他此刻餍足后饱睡,神色舒朗,眼看着就比欧阳浔一副熬夜操劳后的样子要高大威武许多。 ——他这样看着对方,就像强壮猛兽在不入流的竞争者面前标记领地一样。 被他标记的“领地”忽然在他身后使坏,似是不满意他拿自己留下的印子来耀武扬威,一只尖尖的指甲抓到了他背上妥帖的肌肉,狠狠抓了一把。 他一崩,若无其事地保持不动。 欧阳浔在他没什么表情的面上一转,笑了起来:“无甚大事,只是唐氏家神派我来寻你等去议事厅。” 他面色一切如常,但霍坚嗅到了他身上那种属于同性的战意。 呵,放马来便是。 欧阳浔走后,霍坚快速地打理好衣服,用衣襟严严实实裹住一对饱满胸肌,叁下五除二把风流披散的长发在头顶扎成利落的马尾。 半夜吹号急行军收整时也不见得有这么快了。 转身过来,辛秘正挑着一边眉毛看他:“穿好干嘛,露着不是挺好看?” 霍坚抿了抿唇,本想搪塞,再一想昨晚上辛秘逼他说出自己的心意,吭巴了一会儿,他还是垂着头老实交代了:“他妄想于您,想取代我……但我不愿意。” 辛秘有些诧异他的直白,哦了一声也有些愣神。 霍坚想了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换了个词:“……我不肯。” 他这样就有点死乞白赖撒娇的味道了,分明是个边疆风沙打磨出的硬汉,在遇见她之前还是个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锯嘴葫芦,与她勾勾缠缠了这么久,也终于会隐晦地争宠了。 算是进步吧,起码她不讨厌这样的霍坚。 被讨好的暴君辛秘唇角微微一勾,没什么原则地原谅了他主动暴露闺房之私的事:“去收拾好东西,带我去议事厅。” 霍坚又雷厉风行地进去了,头上落了几朵藤萝的小花。 议事厅里的人已经少了一些,起码没有辛秘想象中那么多,他们来时,还正看到一小撮人领命离开。 那些人眼神清明身姿挺拔,对走来的辛秘二人礼貌一躬身,便迅速离开了。 “那些应是唐氏本家嫡系,这一脉的精锐。”霍坚在收编川军时见过这些人,也与他们打过交道,“可以称得上正直,应是族中主力。” “哦,”辛秘懂了:“唐锦的心腹。” 进屋里一看,唐锦是个不需要睡眠的神,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最上首喝着茶,左右两边空空落落地坐着几波人,那个圆脸婢女站在她身后,正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这种场合,带她来干嘛? 辛秘有些无语,但是一转头看到了欧阳浔,又忍不住想起了方才他说的话。 你们神明的偏爱…… 行吧。她回头瞥了一眼霍坚,这男人阴沉着脸,手握着捡来的剑柄,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其实辛秘知道他在这种场合上说不太上话,也听得不太分明,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但……有他在,她总是安心的。 这也许就是所谓神明的偏宠吧。 想到这里她看那圆脸侍女的位置时眼神柔和了一些,有点理解唐锦为什么要带着这个小拖油瓶了。 并不知道自己在辛秘心里已经被划作昏君的唐锦放下那杯泡得不太好的茶,将嘴里的碎叶子不着痕迹地吐回去,茶碗在桌上敲出轻脆一声:“行了,人都到了。” 她转向辛秘,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我唐氏的问题,由我自己来解决。至于在这宅子里还牵扯到的桑洲辛氏、西山欧阳氏,恐怕还得你们来谈谈。” 知道她要走过场,辛秘放松地靠在雕花扶手椅上,鞋尖一翘一翘:“我辛氏与唐氏有契在先,我族出财力,唐氏出个方便,送我去苗疆一探商路前景,至于欧阳氏,我并不知情。” 堂中有唐氏族人面色微变,擦了擦汗。 他们与欧阳浔明面上合谋的,也不过是抢了这辛氏的贵女去谋些财粮,他们欧阳家的势力也为唐氏重返中原助些力,至于欧阳氏会不会狼子野心到害命……这就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了。 欧阳浔在此时恰到好处地开口:“我那无用的弟弟起了异心,不仅想要伤害辛氏的贵女,更是妄图加害于唐氏家神,最后再将一切责任丢到我头上,竟是一石叁鸟的阴私手段!” 他垂眸叹气,满目酸涩惆怅:“若我死掉,便也算了。可我还活着,就要清楚地背负着这血亲的算计……” 他本就生得文质彬彬,笑时有些小坏,不笑的时候便有十分的真诚了。 辛秘和唐锦等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出声打断,就看他一人撑起整场大戏。欧阳浔惨败着脸,眼下发乌,从怀中掏出一张旧帕子捂着嘴咳嗽了一会,那手背伤痕累累。 “将唐氏古宅搅得一团糟乱,浔为族中丑事和不成器的弟弟,向诸位赔个不是了。”文弱男子低头,叹息声细细:“若诸位信任浔,我定不辜负诸位,去向我那弟弟讨个说法。届时这宅院的损失、诸位劳碌奔波的辛苦及受的惊吓,都由浔来赔付。” 他应提前与唐氏打过招呼,在自家宅子下面埋硝石毕竟不体面,他便慷慨地替欧阳治接下这个大锅,并承诺若是放他回去,替他从这件事里洗清楚,还能反过来得到好处。 两方皆大欢喜,有了这次被明目张胆陷害做由头,他甚至可以主动对自己的弟弟开战了。 真是打的好算盘。 看不顺眼的人开心,辛秘就不开心了。她淡淡地支着脸,听堂中诸人声讨欧阳治的声音响作一片,有些讽刺地笑了笑。 这些人精,能不知道究竟是谁动的心思吗?只是利益当前,不想放过罢了。 但这利益她又没有,那些所谓的好处承诺,谁来兑现?若欧阳浔在与欧阳治的斗争中死掉,又去哪旅履行? 她可不吃画出来的大饼。 她辛秘,只吃山珍海味。 于是她笑了一声,打断众人的义愤填膺:“哦?可我辛氏富有,看不上你那所谓‘赔付’。” 她态度鲜明地找茬,欧阳浔遥遥看来,在她身后的霍坚身上一转,眼神又重新与她对视,满是审视与细思。 “对无辜被卷入的辛氏,我会有另外的补偿。” 欧阳浔说,神色认真:“我会招募人手,亲自护送你们去苗疆。此外,你会有我一个诺言。” “只要我能做到,我便不会推辞。” “此时我还什么都做不到,但也许终有一天,我能为您撷揽星辰呢?”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八十二只宝狐-挑衅与亲吻 “所以,您同意了?”霍坚问。 辛秘垂着眼睫一块块研究漆盒中的糕点,打磨得圆润的指甲虚虚悬在点心上方,极有教养地并不碰触。 马车轧轧,密林幽深,虽然是正午但并无几分阳光射下,林间依然清凉可人。 辛秘总算挑到一块对眼的浅粉色花型糕点,两根如玉的手指捻着它,尾指轻轻一翘,动作极其优雅地将它拿起送到嘴边,另一手在唇下接着酥渣。 全套动作赏心悦目,只是咬了一口之后挑剔的神明眉毛一蹙,就将它放了回去。 很显然并不好吃。 辛秘耐着性子将嘴里的一块嚼了嚼咽下去,用帕子擦过嘴,才不耐烦地回答他的问题:“显而易见。” 当然是同意了那欧阳浔的提议,他才会跟在他们这一行南下的车队里啊。 霍坚从出发时就被辛秘半缠半闹地按在马车里,不准他出去骑马,帘子一放,将骑马随行在外的欧阳浔遮得严严实实,他就连盯着这心怀叵测之人都做不到,不由得又是困惑又是郁闷,眉间现出川字,不说话了。 辛秘良好的教养只在外人前,现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二人,她也对那漆盒糕点丧失了兴趣,干脆收回手,一转身就趴在霍坚腿上。 “……”男人僵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努力软化着身体,让自己习惯她时不时的亲昵。 狐神某些方面真的更像一只猫,有些冷淡,有时候又略有些……疯疯癫癫的,你围着她打转儿的时候,她一眼都不想看你,只用尖利的爪子给你留下痛意,当你忙着自己的事,她又缱绻地凑过来,不停地用尾巴拨弄你。 偏偏他该死地很吃这一套。 霍坚在心里叹气,顺从辛秘的意,大手覆在她着了略厚秋衫的后背上,一点一点缓慢地从上顺到下。 摸了一会儿,许是摸得舒服了,毛顺了,她咕哝了一声换了个姿势,将他另一只带着粗茧的手捏在手心里玩,尖尖的指甲顺着他杂乱无章的掌纹描摹,耐着性子解释得长了一点。 “我同意他跟着,有两个原因。你要猜猜看吗?” 她出了考题。 霍坚拧着眉思索了一会儿,车里车外都是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她匀称的细细呼吸,掌上一软一软的,莫名地叫人心神平静。 他放松了些,试探着开口:“是我们时间不够了?” “这是其一,其二呢?”辛秘夸奖一样,挠了挠他的掌心,躺在他的膝头面朝上看过来。 她玉白的面孔静谧美好,带着几分跋扈的美艳,双眸黑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霍坚艰难地从那双眼睛中逃出来,告败:“……想不到了。” “真没用。”她轻声斥责着他,语气里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 “第一点,确实是为了走得更快一点。家神不露脸,靠辛梓一个人支撑家族,两叁个月也差不多是极限,迟则生变,我本以为还能再将人都耗在本家一会儿,但从我们出发开始就有欧阳氏的人咬上我们,这就不得不猜东海尹氏也注意到了我们这里。所以,越快越好。唐锦要腾出手去整顿唐家的人,有欧阳浔的人手,嗯,也可以吧。” 可那厮分明心怀鬼胎,说不定便要出什么变故…… 霍坚想要说话,唇上一软,一只玉白微凉的手指点上了他的嘴唇,封缄了未出口的疑问。 珠粹玉髓般的女子仰躺在他膝上,黑发如墨肆意泼洒,她的羽睫颤颤,带出几分令人心醉的笑意:“不要打断我。” 霍坚于是不由得嗫嚅着,就仿佛亲吻着她的指尖一般,轻轻吐出:“……好。” 辛秘笑了笑,手指没有收回,在他唇上描画。 “其二,正如你所说的,他显而易见不怀好意,”神明红润的嘴唇忽地坏坏一勾:“你觉得,按照欧阳氏一贯的莽夫举止,可足以成为大敌?” 她要他回话,可指尖还在他唇边流连不去,似挑逗,又似戏耍,霍坚不由自主地陷进这样温软的气氛里,说话时嘴唇蹭着她的指腹,一触即分的痒:“……欧阳氏最令人忌惮的他们的精锐大军,但若是论阴谋手段,倒未曾有所建树。” “所以我扣着他,亦可以将他与欧阳氏的人隔开。夺走那群莽夫里为数不多的智将,后方的欧阳氏一时间便难以谋事。” 听着很有道理,但“智将”两个字有些刺耳。 霍坚垂了头,眼帘向下,牢牢地看着自己怀里的神明,有些踌躇地张合了唇,正将她的手指抿了一下。 像是嘴角化了一片冰雪,结成一朵温润的玉石。 他心神一动,强自命令自己不要被这种如猫抓挠般的亲昵分神,只是双眸有些狼狈地闭了一下,才重新睁开,勉强冷静地发问:“可您不让我盯着他,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和欧阳氏的人联系。” 他这副动摇到极点的样子逗得辛秘咯咯发笑,她变本加厉,用手指在他下唇之上游弋不休。 那可恶的手指刚捏过甜蜜蜜的糕点,此时还留下丝丝缕缕梅花的香味,在他嘴边捻弄,诱得他想要以口相就,偏生理智又竭力从那香浓的裹挟中脱出,他挣扎得显而易见,眼神一点点地变得狼狈万分。 “霍将军那么强,伟岸勇武,身经百战……他哪里敢在你面前犯事呢。”辛秘的眼神好像蜜糖的深渊,火焰一般致命的温暖荡漾着。而他好像茫然失智的飞虫,不由自主地追逐着她目中的火光,一不留神就被粘稠的玫瑰蜜液沾双翅,一点点窒息下陷,如坠死亡深渊。 “……所以,我向唐锦借了人,混入欧阳浔的势力中,要他隐在暗处,盯着他的行动。” 霍坚竭力听着她嘴里的那些混混杂杂的权谋之术,可她成心要逗弄他,红嫩的唇轻启,珍珠白的牙齿露出一个尖尖,半是恶意半是无辜地笑着,粉酥酥的小舌头探了出来,舌尖狡猾一勾,如同灵蛇吐信,舔了舔自己下唇,隐没回去,只留下晶亮的湿痕。 她躺在他的膝头,仿佛任人宰割。 可霍坚却是被撷了心神的那个,如同颈上戴上了沉重枷锁,意识清晰地察觉到,自己正像挣脱不了磁石的吸附般难以自控地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地靠近躺在他膝上,眼神挑衅的辛秘。 罢了,又挣扎些什么呢?她只是喜欢看他竭力想逃又只能在原地踏步的狼狈模样罢了。 ——如她的意便是了。 他这边终于做好光天白日、外面就是一队并不熟悉的人的环境下亲昵的准备,腿上躺着的小坏蛋忽然动了。 辛秘还抚在他唇边的手指忽地用力,五指推在他的下巴上,力道巧妙地将他一撑,整个身体好像油滑的小蛇,咻地从他腿上,从他意乱情迷的怀抱里逃走了。 霍坚倏地睁大双目,几乎是下意识地、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急切地去寻她。 辛秘笑嘻嘻地坐直身体,那只带着甜蜜花香的手指也收了回去。 她端坐身体,整理袖口,就好像刚刚贴上来喵喵着撒娇的不是她一样,姿态闲雅地坐在马车一边,宽袖一丝皱褶都无。 她细长的眉一抬,睨着愣怔的霍坚:“好了,讲完了。” 那眼神分明带着恶意闪烁的小刺,扎得他又痛又痒,她似笑非笑地,还要加一把火:“——咦,霍大将军,怎么这样看着我呀?” 尾音好像一把摇摇晃晃的小勾子,扯得霍坚理智摇摇坠坠,就要崩碎。 她美得令他心脏抽痛,又可恶得让他想将那白玉般的面孔细细咬遍。 霍坚无声地低咒一声,自暴自弃地肩膀一松,整个人便覆了上去。 她咬着唇的吃吃笑意被吮到另一双唇里,霍坚高挺的鼻梁直直地抵着她的,呼吸灼热交错,他的如同沸腾的岩浆,而她的也逐渐不再平静。 “您故意的……”他的控诉被搅碎在两双交迭吞没的唇舌间,只留下一个带着颤意的叹息。 辛秘眉眼弯弯,一点儿都不准备抵赖,还毫不畏惧地咬了咬他喂到自己口中的热舌。 被霍坚反过来攫住,他也大着胆子反咬她,力道轻轻的,只像一个亲昵的磨蹭,咬了她之后又后悔了,生怕她痛,以自己的舌来回抚慰交缠。 他吮着她,舌尖一点点舔过她张开的齿列,触及尖尖的犬齿时打着圈儿蹭,似是极好奇,下一秒又用了些力吞咽,喉头滚动的声音近在咫尺,莫名性感。 辛秘脸上飞起两团晕红,后知后觉地有些为这过于濡湿的唇舌纠缠而羞赧,可舌头被霍坚吮着不放,她想要后退,就连下唇都被噙住了,口腔中的津液被吮净,对方执拗地吻着她,用舌尖、嘴唇、牙齿一起纠缠着她,那双有力的大手带着些被逼出的怒气捧上了她的双颊,一步都不准退。 啜啜水声从交迭在一起的四片嘴唇中响起,还有她急切的喘息和男子粗闷的哼声,辛秘头昏脑涨,几乎缺氧,被他按着,漫长地亲了个遍。 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又何况是饿极了的野狗呢。 ========== 一章甜蜜蜜的感情章~ 八十三只宝狐-怄气与试探 在马车上放纵的后果是,下车的时候欧阳浔一眼就看到辛秘嘴唇红红肿肿嘴角破了皮。 “……”他眯起眼睛,不着痕迹地转了视线去看霍坚。 神色冷淡的男人眉目之间有着碍眼的餍足,只是有些心神不宁的……心虚?或是懊恼?之类的不安神色。 这两人显然闹别扭了,或者说,辛秘单方面又闹了别扭。 几乎是欧阳浔一发出“休息”的号令,她就撩开马车帘子,提着裙摆迈了下来。 后面霍坚无奈地掀开帘子看了她一会,见她大步大步就要走向树林里,一副想自己静静的样子,还是跟着跳下马车。 欧阳浔神色闪烁,欲要抬步跟上,只是脚跟刚抬起,霍坚就迅速回头看他,半点没有刚才那副柔软的模样,眉目森冷,茶色眸中带着恐吓的意味。 现在不是闹翻脸的好时候,欧阳浔老老实实站定脚步,双手举起以示自己没有起冲突的意思。 霍坚压得极低的浓眉之下阴沉双眸定定看了他一会,才收回视线,转头追上辛秘。 “啧。”欧阳浔挑着眉看他,面上阴晴不定。 “……可真是吃到了骨头的狗。” 辛秘提着裙摆走在林中松软的落叶之上,有一缕头发在方才的摩擦中松脱,在风里打着旋儿扫在唇边。 她气鼓鼓地抬起手将那缕头发掖在耳后,余光看到身后几步外那个沉默高大的影子。 “你跟着我干嘛?”狐神冷冰冰发问。 “……”不跟着你,让你一个人在林子里喂野兽吗?霍坚哭笑不得,但又不得不斟酌用词回答:“我保护你。” “保护我?”辛秘气笑了,“现在说着保护我,刚刚不是你咬的我吗?” 她可是娇贵的神明,合该被捧在掌心宠爱,以爱意饲喂,以宠溺包裹,霍坚倒好,一亲热起来就又啃又咬的,推都推不开。 她是因为这个生的气……霍坚自知理亏,不出声了。 辛秘乘胜追击,眼睛瞪得像黑琉璃球:“不说话了?不是说保护我?” 她连珠炮一样,红肿小嘴嘚啵嘚啵:“没有分寸,失了理智,力道那么大,我是你的敌人吗?咬破我的嘴,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 神明太骄傲了,在她心里,她就合该是命令他的主宰,他应当为她脸红耳热,在她的挑逗之下失去理智。可当她说不要,要停下的时候,他也应该顺从她的命令。 霍坚也有点委屈:“……我起初是不愿意在车上行那事的,是您……” 是您一直挑逗我,让我受不了的呀。 我又不是彻头彻尾听从命令的傀儡,我的欲望和情潮醒来时,也不会因为你冷冰冰的命令而消减啊。 他罕见地觉得委屈,当年扛下恩师的陷害、被贬官、被发配,他都只是感觉到悲凉的无力感,此时这种嘴边好多话语,却怎么都吐不出来的憋屈感又是从未感受过的。 看了看辛秘恼怒的漂亮小脸,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又出现在胸腔里,有点像很小很小的时候被大孩子抢走食物无力反抗,霍坚抿了唇,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了眼帘,不再与辛秘对视。 虽然这男人一直是平板棺材脸,但辛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 他之前也生过气,但那怒意多半是对着她身边的人的,像欧阳浔,像想要伤害她的军士……这次,他的火气却隐隐冲着她来。 辛秘呵了一声,怒极反笑,想要斥责他两句,又觉得没必要。她本就惫懒,灵巧的舌头一向是与外人唇枪舌战时才懒懒地动用一下,跟自己人犯不着吵架。 于是她一语不发,转过头,气势汹汹地提着裙摆走开了,踩得树叶咔咔碎裂。 霍坚憋闷地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不出声挽留,也不哄她,只默默地跟着,护着她。 这顿气生了两天,一直到他们的车队都要走出森林了,都没有和好的迹象。 人精欧阳浔自然早就发觉不对了,然而霍坚自己不去哄辛秘,也不准他去哄,寸步不离辛秘身边,他一旦有想靠过去搭话的倾向,这人就黑着脸,握着找回之后重新挎在腰间的长刀看着他。 辛秘冷眼旁观,该吃吃该喝喝,一点都不插手,既不理睬欧阳浔搭话,也没有与霍坚重归于好的想法。 她清晨在马车中睡醒,拉开帘子让清新空气散进来,头发还有些晨起的散乱,神色困顿而柔软,有些呆呆的发懵。 “您睡得可好?”有道声音从窗外响起。 是欧阳浔。 她扫了他一眼,又四下看了看,霍坚不在这里。 “霍护卫去为您接水了。”欧阳浔笑眯眯地将手伸出,想扶着她下马车,“您今日醒得比往日迟些,他许是没估算好时间。” “是没估算好,还是你有意绊住他?”辛秘从善如流地搭着他宽大的手掌迈下马车,撇了撇嘴。 欧阳浔一顿,细长上挑的丹凤眼中有一丝探究,薄唇勾出一个有些场面的笑容:“……您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几天她都没有迈出过马车,一副对周遭不关心的模样,他竟不知道辛秘注意到了他的那些筹备。 狐神挑了一边细眉,黑澄澄的眸子在他面上细细扫过:“我向来以最恶劣的看法去揣测你。” 她细长柔软的指尖在他手心一触即分,留下一份暖腻的触感:“看来我猜对了。” 欧阳浔:“……” 他属实是摸不透辛秘的想法,看着刁钻野蛮,实际谨慎滑头,总是语出惊人,令人捉摸不透套路,一不小心就被反过来诈了。 辛秘不想跟他绕弯子,四下看了看,看到放在营地旁边的一木罐水,清澈干净,她蹲下从罐中捧了水出来漱口净面。 一切做完,她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与我独处,要说些什么?” 即使是他早就谋划好的局,一经照面,还是轻而易举被她带着节奏走了,欧阳浔咬牙,面上波澜不兴,温文尔雅地道:“也就只是想请您一道用早膳,只是近日霍护卫一直阻拦,所以只好将他支开。” 辛秘在凡人的身体里,最喜欢的莫过于吃了。 于是她从善如流地跟着去了。欧阳浔准备的不是什么精致糕点,而是近来猎到的野味,野猪、野鸡,经过粗野但精心的烹调,配上香气扑鼻的野菌子及生嫩的脆笋,便是一道颇具风味的早膳。 正合辛秘口味,她不爱吃精心调制的菜肴,实在是从前吃得太多了。反而一些零零杂杂的小脏摊儿、家常菜会让她有几分兴趣。 一口气吃了四五块涂着酱烤得表皮焦脆的野猪肉,喝了一碗菌子汤,再捏着脆笋慢慢吃,面对欧阳浔似乎有话要讲的模样,她眉毛都不抬,不分他一丝关注。 “……”心知狐神是故意的,欧阳浔一忍再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率先沉不住气,“您就不好奇我要对您说什么吗?” “不好奇,反正一定是你着急。”辛秘老神在在,一点不上当。 欧阳浔都要被她气笑了,原本捏在手里不准备递出去的那份小信在指尖转了转,干脆利落地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您先看看再说,未必不会着急呢。” 这是他们欧阳氏的探子打探到的消息,贸然告诉辛秘有些浪费,但正如他在辛秘观察下很难做小动作一样,辛秘也在他严密监视下,被困在这茂密的山林里,不是吗? 被她知道也无妨,何况,两人之间的交流,他很难占到上风,这不是个谈话的好局面,必须要想办法将主动权拿到手里才好谈。 辛秘抬眸看他,从他有几分犹豫的指尖观察出了什么。 “这是你昨天深夜收到的信?”她问。 她和霍坚明明在马车里,又是怎么看到的……欧阳浔暗自咬牙,风度翩翩地向她拱了拱手:“您先打开看一看吧。” 有点不对。 辛秘垂了眼帘,假作毫不在意,心里却警铃大作。 她的态度必然是让欧阳浔有点急了的,他不仅是作为对手在与她争,还有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争宠一般的表现欲,自从他知道神明也是会偏爱于人之后就一直有这种情绪。 她便是利用了这些,才能在各方谈话中尽占上风。 ——可现在,他放松了。 不是那种强装出来的淡然自若,而是带着些看戏意味的放松,这一刻他将自己抽离了看台,施施然坐上了台下的席位,他确信递给她的这一封小信才会是接下来的主角。 而信笺上的内容,会引起一幕好戏。 辛秘没有一丝迟疑,揭开了牢牢合拢的信件。 她不能迟疑,也不能退缩,她表现得越是无谓,对后方陷入困局的辛氏来说才越安全,与有权有兵的欧阳氏每一次博弈,她都在用全身力气表现这一份无所畏惧。 这次也一样。 表情淡然的狐神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小信,面色没什么变化,连眉梢都不曾动作,神情寡淡地就像看了一张白纸。 欧阳浔死死地看着她的神情,不放过一丝细枝末节,想要找到她的软肋。 然而这个冰冷又烈艳的神明仿佛琉璃刻就,半分不露瑕疵。 “唔,多谢你告知。”辛秘假惺惺地道谢,“可真是帮了我大忙啊。” 欧阳浔又看了她一会儿,泄气般地耸了耸肩:“您早知道?” 辛秘替他把小信迭好,还给他,指尖轻轻柔柔,没有一丝紧绷:“不知道,不过,问题不大。” ——她不能有一点退缩。 ============= 有人使坏了! 辛秘也是感情雏儿,还是被宠坏了的,古早总裁文里那种霸道总裁性转版,“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那种!任性跋扈!一意孤行! 执拗小白花霍坚肯定要受点委屈啦。 八十四只宝狐-秋雨与家乡 桑洲地处中南部,四季多水,春秋阴翳多雾,夏日暴雨连天,冬季阴冷潮湿,辛莘的那位异族妻子阿伊罗并不是很适应这样的天气。 “我的家乡在烈日的山谷之下,同样有蓝天与云朵,也有雾霾和阴雨,但我们那里的降雨像是天穹的恩赐,短暂而宝贵,中原的水太多了……感觉我的鼻子里呼吸到的都是水。” 她在怀着孩子时,烦恼地向辛秘嘀咕。 衣柜里每天都是湿润润的,见到太阳的机会比下雨的日子少得多,加上这所宅子每天都被白茫茫牛乳般的雾气笼罩着,这一切都让她不适应。 辛秘无能为力,即使是神明,也改变不了这里的土地原本的气候。 后来,辛枝和辛梓诞生了,辛梓瘦瘦弱弱白白净净,哭声都低弱的像是病了的猫儿。辛枝却健康茁壮,头发乌黑,双颊红润,手脚都是有力而温热的,浑身充满了继承自母亲的饱满生命力,像是浸饱了阳光的果实。 对于气候的不适,她也像极了母亲。 分明是生在桑洲、长在桑洲的小小少女,竟然不喜欢桑洲。 “也称不上不喜欢。”她烦恼地趴在辛秘身边的藤蔓秋千上,袖子大大咧咧挽到肘上,露出一截白润玉嫩的小臂,“我只是想多晒晒太阳。” 辛秘翘着脚看书,闻言唔了一声:“时人多以白皙文弱为美,你若是疯跑着晒太阳,就要晒黑了。” 辛枝嗤之以鼻:“我才不怕呢。何况您也不是诗里高门侍女那样弱柳风扶的身材,从没见过那些老古板说您不好” “我又不是人,你们人的眼光与我何干?他们评判我做什么。”辛秘懒洋洋地,“另外,是‘弱柳扶风’,你的课业比辛梓差劲太多了。” 生怕狐神给自己加课,辛枝双手合十,念叨了好几遍“弱柳扶风”,眼神灵动又狡黠:“我记住了我记住了,不要让我读书了!” 她自己荡了一会儿秋千,忽地叹了口气:“我功课确实比阿梓差,就连样貌,他都比我更像高门贵女,白皙弱质,纤尘不染,说话都怯生生的。” 轮廓深刻而明艳的混血少女迷茫地眺望着隐没在浓雾中的远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些倔强上翘的嘴唇抿得很紧。 “为什么这么想?”辛秘撩起眼皮看了看她,“都有些不像你了。” 身侧的少女一头长发丰茂浓厚,与母亲一般的波浪卷曲,旺盛的生命力让它们乌黑发亮又光滑可人,盘成发髻时总是很难,一动就松脱,此时她玩了一会儿,燕子髻已经垮得不成样子,泼泼洒洒披了满背。 辛枝抓了抓头上的簪子,干脆把发髻散开了,“今天授课时,我与辛琅打架了。” “输了?”辛秘挑眉。 “怎么可能。”辛枝得意地翘了翘鼻子:“那厮跟以前一样被我打得满地找牙,哭爹喊娘回家去了。” “那你在沮丧什么?”知道自家教养的小丫头没输,辛秘也不再关心这种小辈打架的事,又低了头看书。 辛枝却没声了。 她咬着嘴巴,鼓着腮想了一会儿,眉头皱得很紧,两只手指抠来抠去,看得出来苦恼极了。 “辛琅说,我打赢他也是没有用的。”少女低低开口:“我是女子,终究是要嫁出去的,我不像阿梓那样聪慧,也不太懂做生意,留在族中一无所成,将来只有与大家族联姻一道,才能对你们有点用。” “可我不纤弱,不善文辞,不善乐律,既不温柔,也不能容忍我的丈夫寻欢纳妾,我注定无法做一个好的当家主母。” 少女越说越沮丧,细密的睫毛颤抖着低垂下来,像飞倦了的蝴蝶,有气无力的。 “阿秘,你说,如果我能和阿梓换一下多好呀。”她茫然地嘀咕着,带着些孩子式的赌气:“给他一具健康的身体,让他长久地庇佑着家族……就好了。” 这孩子跟辛梓一个毛病,一慌了、急了,就忘了耳提面命的规矩,开始喊她阿秘。 辛秘用手里的书卷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傻子。” 看辛枝捂着脑门委屈抬眼,她又顺了顺辛枝爆炸的头毛:“你是女子,也是我辛氏的宝物,男子做得的,你也做得。不想成婚,那便不成,想找个如意夫婿回家来,便自己去找。曾经我们靠着裙带联姻在不同势力间苟活,而如今的我们族中女商走遍天下。” “若是不会经商或心术,你可以学,族中谁都可以教你,若你不想,那便去做自己想做的,剑客、豪侠……天下之大,我辛氏女儿,自可任往。” 见辛枝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辛秘瞥了她一眼:“你的夫子已经向我告了许多次状了,说你在课上看游侠话本。” 少女的脸颊浮起两团绯红。 “因为我只会舞刀弄剑嘛……” 烛火摇曳,屋外惊雷滚滚,将这昏夜映得如同白昼,厉光之下雨丝如织。 她讨厌雨天,偏偏她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便是这样淋漓的暴雨。 辛枝头发又松散了,蓬松地伏在她肩上,而她柔软地、眷恋地伏在神明膝上。 “阿秘,我想听你唱歌。” 冰凉的手指在她乌黑发间穿梭,她没有抬头,不愿看到即将分离时神明的表情,不管是漠然,还是痛惜,都会让她早已定下的决心动摇。 “我想听,我娘以前唱的歌……” 头顶传来玉石轻击般的叹息,她濡慕的神被她抱着,身体像是捂不热一样冰冷,轻雪似的手指托起她低垂的脸,她听到神明低低的歌声。 明日,她就将放下把手磨脱了皮的刀剑,换下内里轻便的短打,将它们封存在沉重的紫檀木箱里,也许此生不会再打开。抹上桂花发油,将浓密旺盛的黑发梳成华美发髻,换上典雅大裳,带着身后繁盛锦绣的队伍,在细雨中离开自己的家乡。 ——此生不得回。 我家乡的莲花哟…… 你可知我的心愿?将你采撷…… ——带着你回到家乡,回到我心爱的人身边。 “吱呀——” 一声轻响,是侍女关上了精致雕花的木窗。 礼数出众的秀美侍女回头,看到她睁开了眼睛,微笑着福了福身:“秋雨渐大,天气也凉了,开着窗恐吹到贵妃娘娘,影响您腹中小皇子呢。” 辛枝接过她递来的蜜饯,翘着尾指送到嘴边。纤纤玉指涂着艳丽蔻丹,更衬得那手如玉凝成,冰肌玉骨。 她的手指曾经是粗糙的,生着茧子,属于剑的、刀的、弓箭的…… 可现在那些痕迹已经在长久的养尊处优中,在琼浆与蜜糖的浸泡中一点点消失了,就仿佛连同那个娇蛮莽撞的混血少女,都一并融化在这富丽荼蘼的宫殿里。 辛枝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会儿,额侧有些钝钝的痛,仿佛缠绵沉疴的恶疾骤发,浑浑噩噩不知何起。 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事呢。 大概是这样的雨……她才会做梦吧,梦到那首母亲的歌,梦到水泽中朦胧的家乡。 “诶呀。”辛枝淡淡喝着茶水漱口,侍女忽然惊呼出声:“您的发梢,又卷了呢。” 她垂眼去看,搭在胸前的乌黑长发柔顺平直,只有尾段有些波浪般暗藏的起伏,已经比她幼时好上许多。 这都是身边侍女们拼命找来的秘方,她们觉得贵妃娘娘的卷发美则美矣,但不够庄重,盘发时难以梳得油光水滑,干脆每日里替她用西域传来的蜜膏梳头,几年下来,她的长发终于不再蓬勃旺盛,变成瘫软的一片乌丝。 “晚上陛下要过来,只有明日了,明日奴婢替您梳直了它罢。”侍女柔声请示,又出言恭维:“这还是宫中的第一个孩儿呢,不怪陛下这样上心,若是位皇子,就更好啦,可以习文弄武,一定英俊不凡。” 辛枝没有说话,侍女揣摩她的神情,见她没怎么高兴,以为这位辛氏的贵妃还有别的思量,劝慰道:“是小公主也很好,长公主呢,陛下一定会替她选一位像样的夫婿。” 辛枝勾了勾嘴角,一时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悦,让她蓦地出了声:“若是公主,便不能习文弄武,英武不凡吗?” 侍女一愣,神色犹豫着在她面上一转:“这……到底身为女子,习字要得,学理也要得,英武便不必了吧……女儿家太过跳脱,终究不是好事呢。” 她终究是在这周氏文人熏陶之下,迎合着那些道理长大的小人物罢了,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决定不了。 辛枝没有再说话了,倦倦地闭上了眼。 婆娑雨声浸湿秋夜,乱得人心不复。 霍坚接水回来时,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辛秘是神,娇一点是应当的,到底是他僭越,贸然招惹了脱离凡尘的人物,为此多思多忍一些也是正常的。 别扭了这么多天,他其实已经没有气了,只是不知如何表达出这件事。 辛秘每天都用背和白眼对着他,他又笨嘴拙舌,脑中滚动着万千言语,却终究咽在喉咙边,什么都吐不出。 他有些烦躁,看到马车边放着的小日晷显示时间还早,干脆在林中多走了一会儿,为了散心,也为了别的。 只是等他终于准备停当,鼓起勇气回到营地,掀帘进入马车时,迎面却看到了辛秘盈盈的泪眼。 仿佛冰玉破碎、神像倒塌,她素白的面孔没有表情,不见悲伤,也不见愤怒,在这一刻她仿佛重新套回了那层神明的壳子,只是纯然地悲悯着什么,并为此落泪。 只愣了一瞬间,他便猛地拉好车帘,不向外泄露半分神明的脆弱。 霍坚单膝跪在她的面前,一语不发,只沉默地陪伴着神。 ======== 走苦情剧情之前还有一锅肉,等到僻静之处就炖(暗示野战(不过其实以前这俩人也都是茅草屋竹林里,和野战区别不大。 今天基友在微博掉马了,笑死,我的宝贝们都是什么小机灵鬼,为什么通过她几句话就能猜到身份啊哈哈哈哈哈! 其实我也很想用微博和你们互动啊,但是着实找不到买小号的方法,可恶,追星女孩的那么多小号是哪里来的,头秃。 八十五只宝狐-拥抱与花朵 她泠然的黑瞳雾气蒙蒙,有些魂不守舍的懵懂。 那滴要落未落的泪珠从眼角滑下,迤过侧颊,在唇边柔柔一点,马车帘子掀起落下间瞬变的光线映得它明明灭灭。 霍坚单膝跪在她身前比坐着的她高出一些,于是辛秘微微抬了头去看他,那滴晶莹的东西滑到了下颌,黯然地垂在那里。 他伸手,温暖的手掌揉了揉她的下巴尖儿,将微凉的液滴抹去。 “……我可以抱着您吗?”男人语气低沉,试探着向她张开了手,姿势别别扭扭。 辛秘浓黑的眼瞳仿佛结了一层疏离的冰,但仔细一看那些全是惆怅幽深的水,她仰着素白的小脸,黑发自然垂落在脑后。 “你也配?”她轻声开口。 但她微微前倾,整个人倦怠地扑进了霍坚的怀里。 “不要出声,”怀里的神明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口子,用力地环着他的腰,抓着他后背的手指陷进衣服里,“不要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哭,也没有表现异常,和以往一样。” 她不久之前还是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神明,此刻却连哭泣都不敢被人察觉。 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情席卷而来,霍坚心口缓慢而沉稳地跳动着,并不突兀,却清晰地让他感受到这种柔软流淌的情感。 “好。”他吻了吻她的发顶。 辛秘埋在他怀里,呼吸在他颈边细细软软地吹拂,她没有再哭了,方才的那一滴泪水仿佛午夜昙花瓣上滚落的露水,悄然而逝。 她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安静极了,乖乖巧巧,温温暖暖,幼猫似的,在他胸前放松了每一根骨头。 直到霍坚觉得她已经睡着时,才再次出声。 “大历又失一城,叛军快要打进皇都了。”说完不痛不痒的铺垫,辛秘继续开口:“他怒急攻心,夜召心腹密谈,准备一旦叛军入城,就带兵出逃。” “……他选择了桑洲。” 她没有将一切全部告诉霍坚,涉及到她族中的内情,并不好和盘托出。 事实上,并非皇帝选择桑洲,桑洲虽有天险,四面与陆地阻隔,但一旦退守此处,想再攻出或是转移便极为不易,所以周氏的人首选不是这里。 有另一个人提议,让他们最终定下桑洲。 那小小的一封信笺上简短地写了这样一句话:贵妃有孕,怨怼辛氏,欲借周氏之力报复,故谏之。 ——是辛枝向动摇的大历皇帝提议,让他看向了桑洲。 在欧阳氏探子眼中,被迫被家族送到宫中的辛氏贵妃对自己家族的决定十分痛恨,最终在腹中怀有龙胎,盛宠正盛之时,提出了这个饱含恶念的建议,以自己那富庶但孱弱的母族为祭品,希望借此巩固自己腹中孩子的地位,也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样的揣测,辛秘只信了叁分。 令她感到难过的是,若外人这样推断,足以说明辛枝在宫中过得并不那么如意。同样难过的是,不管内情如何,桑洲又要迎来避无可避的动乱了,那些爱着她,也被她爱着的孩子,即将陷入痛苦的混乱中去。 所以冷漠的神明落下了眼泪。 虚虚环抱着她的霍坚呼吸一滞,短暂地消化了一下这段讯息,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低声问她:“我该怎么做?” 复杂的政事,他想不明白。但辛秘选择了他,接纳了他,他只要听从辛秘的命令,做她手中一往无前的刀剑,便足矣。 辛秘在他颈侧动了动,冰凉的鼻尖贴上他的喉咙,轻轻叹息:“什么都不做。” 他们什么都不能做,事实上,也做不了。 欧阳浔不是好相与之辈,他目前还能按兵不动,只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找到她的弱点,不愿贸然出手罢了,在这种情况下,若她表现出一丝一豪的惊愕、脆弱,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加以利用,撕成碎片。 何况……那大历的周氏皇帝,是知道的,她这个辛氏的主心骨,辛氏的家神,正在千里之外的西南边陲。 辛秘咬了咬牙,“我们加快速度,尽快赶往金龙秘宝,必要的时候可以以它为饵,与欧阳氏合作。” 不管这传说中的宝藏到底有没有踪迹,她孤身而来,便是最好的噱头,一定能骗过欧阳浔叁分的。 霍坚犹豫一瞬点了点头。他自大历皇室收到的命令自然是找到宝藏,严加看守,并联络周氏,等军队去运回。 但现在……他是辛氏的人了。 霍坚不发一言,抱紧了她,温暖的手掌让她彷徨跳动的心脏逐渐安稳。 辛秘伏在他胸口,情绪冷静下来之后忽然嗅到了什么味道。 那气味淡淡的、香香的,显而易见是从他胸口散发出的。 辛秘:“……?” 她不着痕迹地用脸在那处蹭了蹭,清晰地感觉到里面有什么细碎的凸起——他在衣襟里藏了什么香香的的小东西。 狐神蹙了眉,将手伸进他衣服里。 ——人是她的,那他的东西自然也是她的。 那只带着凉意的小手“咻”地探进来,她动作太自然了,又快又准,霍坚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那阵仅隔着一层内衫的冰凉碰触刺激得肌肉紧缩。 然后他意识到了她在摸什么,浑身一僵,阻止的声音还没出口,辛秘就把手抽出来了。 掌心捏着一团花。 或者说,曾经的几朵花。 那几只香喷喷的小花花瓣重重迭迭,是漂亮清透的浅紫色,花心一道可爱的白,边边则泛着柔和的紫,很漂亮,也很香,连浅绿色的根茎都被清理得很干净,看得出来,找到它们并且摘下保存的人很细心,在林中一处处翻找到了最漂亮的花,又将它们好好地藏在衣襟里,想要哄自己的神明开心。 只是一回马车就看到了落泪的辛秘,他完全忘记了这东西,两人黏黏糊糊抱了一会儿,那几枝花也变成了一团花。 辛秘两手捻着一枝只剩下叁片花瓣的小花,还有些湿润的眼角抬起,睇了他一眼。 “给我的?”她明知故问。 “……嗯,”霍坚肉眼可见地局促起来,抱着她的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僵硬无比:“您最近都不开心……” 其实是两个人莫名其妙的冷战,他想送她点什么,借此和好……结果现在送出去的变成了残渣。 辛秘看了看掌心里滚动的几片萎靡花瓣,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这是我收到过最差劲的礼物了。” 往日里进献给她的,不是高丽的名参,便是大食的珠宝,最次也是南洋的香料,这样皱皱巴巴的野花比起来真是上不了台面,连霍坚上次送她的糖画儿都比不上。 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那些名贵珍宝……他统统都没有。 兜兜转转,曾经名满天下的霍大将军能送给自己心爱的姑娘的,也只有几朵花、一个糖人,还有他自己罢了。 辛秘没有出声,叹了口气,将那朵花攥紧,又窝进他暖暖的怀里。 “以后你要好好赚钱,”她闷闷地讲,声音里总算没有那么沉重了,“以后送我好一点的东西。” “……是。” 车队在上午时离开了密林,一道宽广的江水横亘在两边陆地之间,这边是树林,那边是更加嶙峋突兀的山川,江水平缓,色泽清透,倒映着山峦重影。 欧阳浔正在与手下商议路线,余光看到那辆马车停下,霍坚跳了出来。 “霍护卫。”他挂着假笑,向对方拱了拱手。 霍坚并不与他寒暄,一点都不遮掩臭脸地向他伸手:“舆图。” 欧阳浔耸了耸肩,将手下捧在胸前的舆图递上:“正好,前面是定陵江,要去苗疆需得渡过此江,我刚要问问你准备行哪条路。” 一条自然是乘船渡江,只是他们这一行人来的时候没有准备船只,还要后续借调,况且欧阳氏的地盘内无江无河,水军极少,他们水性普遍不好,如今江面也不太平,水匪横行。 第二条嘛…… 他似笑非笑,手指在舆图上划了一道斜向上的弧线:“便是绕过定陵江,向东绕行,过了旗山,再向西南而行,这一路都有官道,平坦又好走。” 只是向东绕行,便越来越靠近西山的范围了,西山可是欧阳氏的地盘。 霍坚眼皮都没撩,只瞟了一眼他,棱角分明的嘴唇轻轻开合:“行啊。” 他答应的令人出乎意料,欧阳浔指着舆图的手轻轻一僵,抬眼轻笑:“霍护卫做得了决定吗?” 霍坚面无表情地看向他:“自然做得,就不知你听不听得了。” 欧阳浔:“……” 他暗暗咬牙,礼貌一笑:“既然如此,我再与副手商谈一下如何绕行便是,霍护卫回去吧。” 霍坚点头,背着手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辛秘正翘着脚坐在座位上,来回掂量那几朵破破烂烂的小紫花。见人回来了,抬眸懒散道:“他问了?” “对,一切都像您想的一样。”霍坚点头。 辛秘嗤笑一声:“明明是他自己爹不疼神不爱,有家不敢回,恨不得避开西山远远的,非要假惺惺提议一下,诈一下我们。现在顺他的意,过不多久,他又要藏藏掖掖地来劝我走水路了。” 论人心一道,她实在是琢磨得太明白了,霍坚只安静听着。 那只缀着珍珠的绣鞋骄傲地一翘:“等着吧,最多到明日,多半是今晚,他就要来废话了。”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九只老实人-治疗(哨向番外) 昏迷了很久,辛秘醒来时,已经不在那间冰冷黑暗的仓库里了。 她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房间里开着暖风,身体疲惫而放松,倦怠地窝在被子里。 而就像上次醒来那样,房间里不止有她一个人。 在她模糊的意识彻底清醒之前,属于向导的敏锐精神域已经察觉到了身侧不远处的热度。 像是沉睡的火山、匍匐的怪兽、被掩埋在水面之下的核弹……或是什么酷烈暴躁,只是被短暂安抚住的可怕生物。 令她畏惧的同时,也感觉到熟悉。 她曾经与这道气味,纠纠缠缠,一同成长、学习、战斗了很多年,直到他逐渐变得疯狂危险,一点点脱离了她可以触碰的距离……然后他们分开了。 辛秘动了动酸软的腰身,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属于女孩子的房间,床帐、墙纸和地毯都是柔和的米色,手掌下的被单绣着一朵一朵花瓣重迭的玫瑰。 曾属于她的哨兵正侧躺在房间里同样柔软可爱的沙发上沉睡着,眉心一道深深的沟壑。他看起来过得很不好,眼窝深陷,面孔憔悴,唇周有着隐隐发青的胡茬,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和军裤。 即使瘦了很多,霍坚也是高大健壮的体型,领口露出微微起伏的结实肌肉,沙发对于他来说太过小巧了,他蜷缩着膝盖,才勉强把自己塞进里面。 辛秘腰还在痛,膝盖和肩胛骨都有些在冷硬地面上硌久了的不适,她一向是天之娇女,从来没有被如此对待过。 ——她本该生气的。 然而看着自己的搭档,那燃烧得太过猛烈后灰烬一样憔悴的形貌,白塔最优秀的向导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只将自己的精神力化作一只柔软的手,推了推他安然沉睡的意识。 像是一只白鸽轻轻落在覆盖着落叶的窗台,或是一朵花缓慢坠入平静的池塘,霍坚眉毛痛苦地拧了拧,浓密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温暖的琥珀色眼睛如今是赤红一片的色泽,血丝密布,有着兽般的狰狞。 他迟钝地眨眨眼睛,看到了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辛秘,霍地睁大双眼,手一撑沙发扶手就坐起了身。 “……你醒了。”难堪的沉默后,他率先开了口。 辛秘并不回话,只仔仔细细地用眼神打量着曾经陪伴自己多年,又忽然离开自己身边的哨兵。 他很憔悴,显而易见地,挽起的衬衫袖口露出一截筋肉嶙峋的小臂,战犯的标记手铐还带在他手腕上,那圈皮肤已经被摩擦得数次破裂又愈合,结成厚厚的疤。 他低垂着脸,一点也不像曾经学院顶尖的哨兵了。那时的他一样沉默,但那是少年人的沉稳谦恭,被众人夸赞。现在他不言不语,只像一条可悲的、失了家的野犬。 他落魄、颓唐,空荡荡的衬衫下只有熄灭的灵魂在苟延残喘。 辛秘感到愤怒,也感到心痛。 这是曾被她选中的人,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可以是这样的。 “过来。”她的精神丝展开,像千万只勾缠的藤蔓,不由分说地召唤着他,霍坚喉结滚动,吃惊地后退一步。 他现在是个疯子,五感难以控制地敏锐放大,每一分杂音都在他耳中震响,一缕清风像重锤、浓烈的颜色像针刺,一切都在折磨着他的神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暂。虽然这次醒来之后状态出乎意料地好,但辛秘的精神触丝对他来说如同致命的毒药,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为之疯狂。 “不许退。”辛秘喝到,神色讥诮:“昨夜你已经做了那样的事,还能坏到哪里去呢?最多不就是杀了我。” 被她的讥讽刺痛,霍坚站着不动了。他颓唐握拳,牙咬得死紧:“我……对不起。” 他失控时的力道是很大的,辛秘脖子上的指印还红肿发着胀紫,如果再失控……他说不定是真的会杀了她。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就让他痛苦到喘息,肺部如同着了火的破旧书页,残破而焦虑地哗哗直响。 他应该退出去,离开这间房间,远远离开她的气味,这样才能保护她。 可……他舍不得。 绷得紧紧的破碎神智发了疯地贪恋着这久违的安心,一如往常他们做完任务,她贴着他,温柔如湖水的精神域包裹着他,一点点洗去那些狂躁的污浊。 他已经孤身在雪原上挣扎了太久,那团温暖的火焰就在掌中脆弱地燃烧着。 他害怕自己捉得太紧,会让火焰熄灭,可却也无法张开手,彻底离开这唯一的光芒。 霍坚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敌不过胸腔那份越来越满溢的贪婪,缓慢地靠近了辛秘。 她窝在床上,干净、柔软、冷静、理智,精神力也是冰冷而浓烈的,带着花的芬芳与冰雪的纯粹,而他肮脏破碎,神智紧绷欲裂。 她触摸他的精神力越发柔软,他就越发紧绷,害怕自己碎成齑粉的理智被她发现,被她鄙夷……被她放弃。 霍坚下意识地回避着,推拒着她的精神力,僵硬地立在床边。 “霍坚,”辛秘尝试了一下,发现他的退让,冷声叫他:“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试着拯救你,如果你拒绝我,下次醒来,你也许只能看到我的尸体。” ——如果他再疯癫,辛秘真的可能死在他手里。 这样的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只是想想一番她惨白的模样,霍坚眸中的鲜红更深几份,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深深呼吸着,努力让那些嘈杂刺耳的电流声从脑中消失,专注于她的声音。 辛秘抓住了他的手,那有力带伤的手掌紧握成拳,掌心被刺破,流出腥甜的血。 “不要……拒绝我。” 她低声说。 像罗织成网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迎面掉进了那处雾气蒙蒙的池塘,微凉的水雾柔柔地包裹着他,联结着他,霍坚叹息一声,被这熟稔的迷茫月色拂过,终于放松了一些,在床边蹲坐下来。 辛秘贴上了他的额头。 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花朵拂过烈阳,微凉的风无声无息地扯开他精神域中狂躁盘旋的黑泥,轻轻地触碰着他。 血流逐渐放缓,有露水在耳边凝结的声音,她的黑发垂落在他颈边,像丛生的枝蔓,重重迭迭,将他捕捉,两个心跳渐渐合二为一,霍坚久皱的眉头逐渐松缓。 ——好久,好久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自己的向导这样亲昵。 她月色般浅淡冷柔的精神丝,和鼻尖暖融融的呼吸、手掌紧紧相扣……都仿佛是上辈子的回忆。 那时他还是学院里最出色的那个,以一敌十,一往无前,她看着他的黑瞳里都是骄傲。 可是……为什么后来,他会改变呢? ——只有最强的那个,才会是我的哨兵。 遥远明月高高在上,笼罩着他的同时,也冰冷地注视着他。 他……坠落了。 几乎是在霍坚呼吸变化的一瞬间辛秘就察觉到了,他原本被安抚得平稳了几分的精神域又忽然狂躁起来,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崖天翻地覆,绝望、愤怒、贪婪、胆怯……各种嘈杂的负面情绪翻涌着,几乎要将她一并吞没。 与她额头相贴的男人低声嘶吼,喘息痛苦而急促,握着她的手蓦地用力,几乎捏得她手骨作响。 “霍坚……霍坚!”辛秘徒劳地叫着他,因为精神反震而额中刺痛,像是被粗暴地搡出门去,逐渐丧失对他的掌控。 这样不行,继续下去,不仅霍坚会最终崩溃,就连她怕是也会命丧于此。 白塔最优秀的向导咬牙,心里也被逼出一股怒火。 她的精神丝倏然紧绷,仿佛带刺的玫瑰花藤,一丛一丛将他挣扎不休的精神体裹紧,在刺痛他的同时,也让自己受伤累累。 她猛地抽出手来,拍在他脸上,力道极大:“霍坚!” 那赤红着双目的男人语不成声喑哑低吼,在半疯的边缘被她打回一点神智。 辛秘推开了裹着自己的被子,露出下面尚带着红痕的赤裸身体。那片雪白落在霍坚眼中,他下意识地转移了视线去看,辛秘却不轻易允许,双掌捧着他的脸,死死看进他眼中。 “抱我。”她命令道,“清醒地抱我。” 不能像昨夜那样失了理智全凭兽欲与本能,她以己身为饵料,要求这垂涎自己的疯子尝试冷静。 霍坚喘息着,停止了动作。 他双眸明明灭灭望进她晦暗如深海的眼中,赤红与茶总交替混沌不休,因为太过痛苦的挣扎,浑身都开始颤抖。 辛秘死死地缠着他,猛地咬上了他的嘴唇。 她用了牙,很快他执拗抿紧的嘴唇就见了血。这隐晦又暧昧的痛感震惊了他,让他残存的理智又聚拢了几分。 接着唇瓣殷红的少女与他分开,冰冷恼怒地继续命令:“抱我。”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十只老实人-饵料 辛秘的嘴唇是柔软微凉的,唇瓣嫩生生,牙齿又带着锋利的尖尖,她咬着他,又是疼痛又是令人目眩神迷的快意。 霍坚不由自主地战栗,喘息粗重,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几乎要断裂,他下意识地加深了这个吻,吮着她的舌尖粗鲁吞咽,原本与她交握的手掌抽出,转而去按她的脊背。 只是一瞬间,他就从被钳制的野狗,变成了凶恶的怪物,几乎将辛秘整个嵌进怀里。 “唔……”辛秘有些喘不上气,柳眉倒竖,精神力化作一捆粗拙的荆棘,在他迷乱的神智之上狠狠一击。 霍坚浑身一震,喘息着松开她,辛秘狼狈地干咳着将自己的舌头从他齿关抽回,恼怒捶打他的胸膛:“给我醒着!不然我宁可死也不让你称心如意。” 男人额角暴起青筋,他已经在很努力地按捺自己的狂躁了,但揉在她光滑皮肤上的手还是力道猛烈,在玲珑的蝴蝶骨上留下鲜明痕迹。 他们都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奇怪的联感……不如说,以前也从来没有一对哨兵与向导会这样联感。 这样的……危险,又满是爱欲。 霍坚又急喘了一阵,才总算是找回几分神智,他将脸颊埋在她的长发里,闷哼道:“……我努力。” 辛秘的精神域已经竭力张开到最大,将两人彻底包裹,仿佛灼亮夺目的月光,洒在两人交缠不休的身体之上。 霍坚尝试了一会儿,挫败地叹了口气,手上用力,将辛秘翻过去,背对着自己抱好。 赤裸后背忽然挨到灼热的胸膛,辛秘惊喘一声绷紧:“你做什么?” “……”埋在颈侧长发里的男人没有回音,在辛秘以为他又失去意识时,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你看着我,我会焦虑。” 总是会想着她那日说的话,害怕看到她厌恶嫌弃的表情。 他的深色手臂有力而消瘦,铁一般地禁锢在她腰腹之上,强烈的肤色对比勒得颤抖胸乳更加突出,温暖的乳团上缘随着呼吸一次一次碰触在他小臂上,辛秘莫名就有些羞赧,一咬牙不再管这些细节,一股脑地用自己的触丝去链接他的,低声催促:“你快点。” 虽然是她提出要这样治疗……可真这样将自己赤裸地献作祭品,她还是有些不安,强自镇定地闭了眼,不去看他的动作。 只是没了视觉,触觉反而更加鲜明了。 耳边那个粗热的喘息动了动,以唇拨开她堆迭在肩上的黑发,温暖的舌尖便舔舐上了她细长的颈项。 腰腹的手臂也动了,先是带着粗茧的手心在腰腹合拢,他老实地抱了她一会儿,呼吸渐渐急促,手掌似乎无意识般地摩挲一下,惊得她一颤。 这仿佛一个信号,那双手读懂了她的敏感,一手摩擦着皮肤上移,以一种暧昧而折磨的速度在双乳下缘轻缓擦弄,不经意地托起又轻轻放下,满是温柔狎昵的意味。 辛秘难耐地伸长了颈,呼出湿热的气息。她还分神用精神力牢牢锁着他的意识体,只要察觉到那处有不寻常的污浊或是狂躁,就示威般地刺他提醒一下,再缓慢地用精神丝安抚。 有一次刺得狠了,耳边的哨兵发出模糊的呻吟,一手猛地握上她白鸽般的乳肉。 “嗯……”她咬着唇轻叫出声,乳头早在刚才的贴合摩擦中就敏感地充血硬起,此刻被他一握刚好抵在掌心滚动,微凉幼滑的乳肉被修长五指攥紧。 接下来霍坚触电般地松开了手,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阵凌乱的喘息。 可很快,他又试探般地,轻轻地抚了上来,将她两边幼嫩的软肉都捧住了。 辛秘闭着眼睛,可就算看不到,她的脑中也仿佛出现了那样的情景,一双深色的、带着疤痕的男人的手,轻柔爱抚着自己雪嫩娇贵的乳肉,红肿的尖尖时不时从他张开的指缝间探头,又被那双手不舍地重新包裹。 酥麻的快意从胸前传来,辛秘竭力让自己不要显露出脆弱,可那很难,她的心脏开始急跳,仿佛浸入云端的轻飘飘的舒适,让她无助地腰身款摆,后背与他起伏的胸膛摩挲不定。 他们的呼吸都乱了,辛秘伸长了修长的颈项,呻吟被压抑成了一句句喟叹,在两根手指夹捏乳尖时轻叫出声。 月光般泠然的精神力被主人的状态感染,变成了浓稠入骨的云雾,缭绕缱绻地团伏在他的意识体之上,就连警告提醒的碰触都像撒娇般黏软,霍坚苦闷地低哼出声,在生理和精神的双倍快慰之下艰难地保持着清醒。 他得醒着……醒着才能抱她。 醒着…… 他咬着自己向导剧烈跳动的颈边脉搏,一手向下,在脐窝里暧昧打转,又向下滑弄,五指像捧住一团软雪似的,包住她湿滑饱满的下身,结结实实揉弄。 液体啾啾地被挤压出声,辛秘急喘,并拢双腿,将他结实的手掌夹在腿间,难耐研磨。 霍坚吞咽的声音就响在耳边,他的欲念透过两人丝丝缕缕相接的精神力传递而来,太过浓烈,辛秘都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喘。 情热愈浓,他吻着她的侧脸,一手托着丰软的乳揉捏,将那乳尖玩得越发肿胀,另一手二指分开她羞涩合拢的花瓣,以中指缓缓在穴口挑逗。 “唔啊……”辛秘双腿一颤,膝盖夹紧:“你、你别……” 昨天的荒唐后他帮她清洗过身体,但留在里面的东西并没有洗干净,他这样手指抠弄,她多到满溢的花液冲洗着内里残留的白浊,热热地流淌而出,在大腿根处留下淫乱的湿痕。 辛秘一乱,她的精神力也跟着乱,仿若杂乱无章的蛛网,密密实实勾着他,缠着他,月色下绽开了绯色淫靡的小花,花心娇颤,荼蘼香气几乎让他神智昏聩。 他此刻理智又在岌岌可危,精神域干渴的焦灼让他越发失了力度,手上力道渐大,在进出间带出啜啜水声。 辛秘喉咙里低低呜咽,他的手指挤压过敏感嫩肉,掌心还在按揉着上面突出的小珠,本就微肿的小肉核被按得陷进肉里,要命地酥麻。 她颤得跪不住,还要努力保持与他的精神联系,在发现他有异样时及时叫醒,细细清理他精神体上堆积的沉疴。 两人都气喘吁吁地坚持着,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力都绞紧纠缠,抵死厮磨。 最后还是辛秘先败下阵来,在他一阵缓慢但是沉重的抽插后委屈地哑声尖叫,蜷缩起身体喷发在他掌上。 她下身嫩肉无措地吮吸着还留在体内的手指,精神力又像濡湿的柳枝,在春夜里摇摆着拂过他,霍坚下身硬得发疼,硬撑着保持理智,见她湿润得很到位,整个腰身都因为高潮虚软颤抖着,再也忍受不住,扶着她腿根,缓缓插入。 “嗯……”辛秘轻叫出声,额上细细出汗。 昨夜里他没有意识时,每个动作都是刚猛有力的,插入和抽出都蛮横地挤开柔软咬合的嫩肉,力道大得将花液带出溅在她后背上。 而此时他虽然还努力清醒着,动作也缓和温柔许多,但越是缓慢……那种嫩肉相贴死命摩擦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她被磨得尾椎骨都要酥了,手指抓进他手臂的皮肉里,精神力也难以自控地缠紧了他,美人蛇般令人窒息。 向导少女絮絮地喘着气,银亮的液线从腿根旖旎滑落,又在身后男人深重的一次插入中被拍出淫靡脆响,沾湿他的小腹。 霍坚顶得深、撞得重,蛮横跳动的青筋在稚嫩肉穴里肆虐刮过,连带着龟头上分明的棱角,都将她无助咬紧的花穴撞得哆哆嗦嗦一跳一跳,花液简直像失禁一样流淌。 “不要这么深……”辛秘胡乱地摇着头,被那沉重的顶撞磨得魂不守舍,指尖用力地掐着他的手臂,饱满胸乳在空气中无助起伏。 霍坚仿佛置身于波澜起伏的海域里,那片宁静的月色绯红欲滴,轻纱似的雾气里隐隐传来勾人的低喘,不知是精神力传导而来的,还是确切响在他的耳边……这一切都让他情浓更甚。 他加了速,结实臀部绷得紧紧,蛮悍地在她穴内翻搅,抵到最深处难耐地磨,坚硬的头部将那处软肉磨得颤颤巍巍几乎失神。 他一手掌住她的腰部,另一手揉弄着那对跳跃的白兔,它们可怜巴巴地被他撞击的动作带的颠簸不休,肿得发硬的乳珠在他温暖掌心滚动,又带出辛秘一连串的呢喃低语。 最深处被一连顶撞,辛秘紧张吸气,紧绷着小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就见那深色性器只拔出短短一截,又猛地撞回去,随着快感她难以自控地咬紧穴肉,紧绷的雪白小腹之上都映出了那粗拙吓人的轮廓。 不出几下,她便失了力气,膝盖一软就要瘫倒,又被霍坚强行揽住,双膝都悬了空,颤颤巍巍地被他带着,去迎合身后深重的撞击。 臀肉被结实小腹拍击得红肿发麻,乳肉上印着层迭的掌印,辛秘都感觉不到了,只有浪潮般汹涌的情热在她的精神域内涌动,尾骨处逐渐升起难忍的酸麻,她舌根发软,唾液失了控地流过张开的唇。 他好像……听了她的话,一直在艰难地保持着清醒呢。 辛秘呜咽一声,仿佛垂死的夜莺,脑中似冷似热,颤抖着在他猛烈射精时同样到达了高潮。 在睡过去之前,辛秘迷蒙着眼睛,感受着霍坚精神体之上传来的畅然酥麻。 这是自他开始病变以来,第一次完整施行的精神纾解。 ——好像,只要让他无法分心去焦虑别的事时,治疗就能成功进行? 来不及想这意味着什么,辛秘就哼哼着,累极而眠。 ========== 好耶!以后每次治病都得以身饲虎惹! 八十七只宝狐-重逢与承诺 和辛秘估计的差不多,当天夜里,在江边驻扎吃晚餐时,来送他们那一份的不是寻常小吏,而是欧阳洵本人。 他估计也明白了辛秘的态度,没再装模作样,直截了当,略显谦恭地表明了自己的诉求。 “若直接渡江,能更快一些,冬日苗疆多雨,入冬不好进山。”他低垂着眼睫,将烹制好的肉羹放在矮几上,“您可有法子,联络辛氏的商号?” 自然有法子,苗地边境虽然偏远,但辛氏在不远处也是有商号的,她有辛梓的口谕,直接调用那里的资源很方便。 何况,桑洲将遭大难,她确实没什么空闲在此地拖拉了。 于是辛秘不动声色,没有阴阳怪气地刁难他,也算向欧阳洵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只淡然颔首,应了下来。 这一遭试探交锋,到底还是她稳住了,没有露怯。 时已入秋,西南边陲也降温不少,在一场绵绵秋雨中,辛氏商号的西南档口浩浩荡荡地拉着一车队配件,绕着山路来到江边。 他们来得快不令人意外,辛氏商人从来都不拖拖拉拉,但送部件来的领头人倒让辛秘眯了眯眼。 “辛宝。”她少见有些惊愕,上上下下不着痕迹地看了那个大步走来、面色黧黑看似普通的中年人一眼,有些动容。 孟县一别,辛宝一行人中了暗算,生死不知,虽然她猜测对方是有所图不至于伤他们性命,但多少还是会忧虑的。 现在看到他毫发未伤,辛秘也算松了一口气。 辛宝也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辛秘,同样松了口气,露出憨厚的笑脸:“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他余光看到站着辛秘身后的霍坚,笑容未变:“劳烦霍大人了。” 霍坚拱了拱袖回礼,也有些感慨,已是几个月未见,曾经与辛宝同行时,辛宝还出言警告过他,不要与辛秘走得太近,奢望太多。 ……要是他知道自己已经是辛秘的入幕之宾了,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霍坚沉默地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种把人家的珍宝偷走的感觉。 辛宝带来了一大群人,有些当时一起从桑洲出来的护卫,有些是本地驻守的辛氏人,驴骡驼送着木船部件,热热闹闹地当场组装起来,辛宝的副手做监工,他自己则引着辛秘去山后林中密谈。 简短的寒暄之后,这个和气洋洋的中年人神色收紧:“大人,桑洲恐有危难。” 辛秘已经知道了,蹙了眉,示意他讲详细一些。 “我等并未全在孟县受制,那些个暗卫早就脱身而出,回去报信喊人,我在最初的迷药过去之后也醒了,那些动手的人似是分做两派,一派粗莽武勇,另一派虽然粗中有细,但后来不知怎地忽然放轻了对我们的管制,我便点了几个有头脑的,一起逃出来了。” 中年人叹了口气:“当时不知道您逃往何处,我只有先行回桑洲,准备以家族之力搜寻您,但……我被挡在了渡口之外,在那里也遇到了先行逃回的暗卫。” “族长没有告诉您,是不想您分心。”他张了张嘴,挫败地道:“辛枝小姐……有了异心,早早在府中埋下了一批人,您刚走没多久,那批人就动了手,拉拢势力,发起哗变,将桑洲围得水泄不通,宅院的人不得出,外人不得入,现在桑洲乱成一团混沌,族长勉力支撑……是我无能,未能解族长之困,停留了两天,又得了他的命令,一路向西南寻您。” 阿枝…… 又一次得到了她的消息,甚至这次的信息来自于本家人。 辛秘闭了闭眼,将喉咙中涌起的难言酸痛咽了回去,细细思考了一会儿。 辛宝脱困,八成是欧阳洵的主意,他当时在孟县,他们遭遇的埋伏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明明见过辛宝,此刻还毫不在意地放辛宝来送货,多半就是要告诉她,他欧阳洵曾经对辛氏施以过善意。 至于其他…… 辛秘问他:“你说你得了辛梓的命令来寻我,又是如何得到的?桑洲渡口不是被把控了么?” 辛宝苦笑了一下:“是被封锁了,我等在渡口潜伏了一日,第二天夜里,您豢养的小狐狸忽然找来,衔着一封信件,乃是族长亲笔所书。” 小狐狸?那将将成了精的小东西,法力微弱,体力也不行,靠自己断然不可能游过环绕着桑洲的江水,多半还是有人助它出来报信的。 ……会是辛梓吗? 辛枝是知道她有只小狐狸的,会发现不到它,任它出逃通风报信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复又询问:“你们带着它吗?” 辛宝摇了摇头:“山路难行,并且此去危险,我们没有人手照顾它,便将它寄养在孟县的落脚点了,它在那里成日里追鸡捉鸟,快活得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辛秘没有再追问,只是向他浅浅一笑:“你们还好,我就很开心了。” 神明离开之后,辛宝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他黧黑的面孔之上有些复杂,有些感叹,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辛氏带来的工匠原本就在唐氏老宅不远处的山脚下一处小镇里做工,从来没有接手过船只这样浩大的工程,好在辛宝机灵,早就想到了这样的问题,于是调用了商号里的样图,直接定做了船体部件,只让工匠们照着样图组装,因此进度也不慢。 第叁日,江边的空地上就放了一艘较为简易的木船,约摸可以搭乘十余人。 当然这个简易只是形容装潢与外貌,作为一艘临时搭起的渡江船只,它的坚固和防水性已经相当出色了,甚至设置了可以分隔休憩的小船舱。 辛宝指挥着工匠们将油布船帆在短桅上绑好,眉头凝成“川”字:“太粗陋了,这样的船只,大人要怎么住。” 一路带着辛秘住过好多“粗陋”环境的霍坚:“……” 他站在辛宝身侧,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辛宝余光看到他不自在,又面向他憨厚地笑了笑:“当然,霍大人能护好我们大人已经很辛苦了,辛氏对您感激不尽,旁的并不奢求。” 他粗糙脸颊上的谢意不似作伪,这个说惯了场面话的中年男人是真心实意地感谢霍坚的。 然而他越是真切,霍坚越是如坐针毡,眼神四下游移,不敢看向他。 ……虽说已经定了主意,要直面自己的感情,坦荡一点,大胆一点,但不管怎么张口告知辛宝他与辛秘此时的关系,总觉得都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他这边纠结得很,辛宝已经转回脸去了:“大人……变了很多。” 霍坚又摸了摸鼻子,喉咙滚动一下:“……嗯。” 他含含糊糊的,辛宝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旁的我不想追究,大人看起来很开心。” 不像她驻守在家族里时那种浅淡而毫无人气的笑容,方才与他说话的辛秘,有一瞬间更像个赤诚的孩子。 他辛宝也是辛氏的嫡系,从小就是在家神身边长大的,虽然没有被她亲手教养,但时不时便能见到神明。 他记忆里的辛秘,是遥远的、冰冷的、理智的、聪慧的、娇气的……却唯独,不是快乐的,像是壁龛里坐视众生的神像,拥有一张悲悯的面孔,却从未亲身获得过喜怒哀乐。 他如今已有半百,而在他出生之前,辛秘便已经这样注视了辛氏上百年。 如今,她终于会笑了,也学会了表达自己的意愿,不再是家族的喉舌,而是说着自己的想法。 也许放任这个罪臣与辛秘接触是他的失职,但…… 辛宝叹了口气:“罢、罢,大人已经为族中捱了这么多年,你若能让她开心,便由她去吧。” “只有一件事。”中年人话锋一转,眼神凶狠:“不可冒犯大人!” 你说的冒犯是哪种冒犯…… 霍坚简直额头冒汗,浑身僵硬地回视着他饱含威压的神色,嘴唇一动,就要告罪…… “霍坚。” 辛秘撩开马车帘子,声音轻慢地喊他。 大将军如释重负,肩膀一松,几乎是立刻出了口气,向辛宝示意:“……我先告退了。” “……”辛宝颔首,死死盯着他乱转的视线,神色逐渐狰狞。 这小子,是不是太心虚了点?! 马车里香喷喷的,气味淡雅,还有些熟悉的冷然,霍坚在这平淡的香气中镇静了些,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这味道他好像在辛氏老宅里闻过……他眼神一转,看到了马车一角新添的小香炉,明白过来这是辛宝特意带着的,为了让辛秘住的舒服,把她用惯的沉香也带来了。 ……那种动了别人家宝贝的心虚感更强了。 他这副游移不定的样子几乎要逗笑辛秘,狐神一手支颌,一手捏着辛宝带来的吃惯的点心往嘴里松,吃吃地笑:“你好像偷鸡摸狗的小贼。” 确实偷了东西……霍坚踌躇了一会儿没说话。 辛秘又问他:“辛宝为难你了?”以大总管的人精程度,能看出他们关系匪浅简直是一照面的事儿,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明就没想着藏,没提前打预防针也是想看看他慌乱的样子。 现在看到了,果然很好玩。 坏心眼儿的狐神当然不会告诉霍坚自己的小九九,只是假装出也有些担忧的样子:“诶呀,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这可怎么办,我坏了规矩。” 霍坚原本还在犹豫,一见她为难,立刻抬起了头。 辛秘便直勾勾地看进他蜂蜜一样甜蜜的眼眸里。 “您不必忧心。”这脊背挺拔的男人说道:“是我不守规矩在先,这是我的罪孽,也是我今后的责任。即使我与您天差地别,只是一腔妄想,但我决心靠近,就会拼上一切,搏一个您的心甘情愿。” “您的族人厌弃于我是正常的事,我会羞窘,但迈出这一步后,我便再不会退让,您若在意,我将努力挣得他们的应允。” 他说话不咬文嚼字,只是简短的一个宣言,辛秘却好好地愣了一会儿。 然后她用袖子捂着唇,眼眸弯弯,明明是寒凉的秋天,她却好像春日里波澜粼粼的池塘。 “好呢。” =========== 基友:将军,一个可以独立解决婆媳关系的坚强小媳妇。 同理,辛秘,一个撒手不管甚至还在里面拱火的人渣老公。 八十八只宝狐-晕船与偷听 “你从前坐过船吗?”上船时,辛秘随口问了身边跟随的霍坚一句。 男人向来面色坚毅毫无波澜,这次同样如此,他棱角分明的双唇轻轻启合,平淡又坚定地道:“坐过。” 虽然是北人,后来又一直在内陆战场活动,但在进入桑洲时,他就搭乘过一次船呢,虽然只行了不到两刻钟,起码对于水路也不算陌生。 于是霍将军对这次乘船渡过这片浩浩荡荡的江面十分有信心。 只是,比起上次短暂的乌蓬小船渡河,这次木船渡江给了他非常新奇的体验。 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他有点莫名的晕眩,胃中压压,毫无食欲,走在晃个不停的船板之上,稳如磐石的双腿竟有几分无力。 ……他晕船了。 强自忍耐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苍白倦怠甚至透过了健康蜜色的皮肤,被辛秘看出来了。 她有些新奇地用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重点放在他紧抿的嘴唇和滚动的喉咙口:“你可是不适?” 不是很想在她面前示弱,但这种事情瞒不过去,当下也应该让她知道自己的护卫身体不适作战能力下降,来更好地把控场面,于是霍坚闷闷地应了。 辛秘虽然从未乘船出过远门,但桑洲本就水多湖多,她平日里也经常去自家荷塘里泛舟小憩,对船舶的接受能力远超霍坚,此时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有些好笑,但看着他自责的表情又觉得胸口软乎乎的,轻轻拍了拍他的侧脸:“不要颓唐,去找欧阳浔问问,他那里说不定有药草。” “……”更不想去了。 但理智告诉他,被想要代替他位置的“情敌”看轻与恢复身体好时刻戒备来说,简直是小事一桩,于是他也只是脚步踌躇了两下,就推开房门,准备去找人。 辛秘被分配到了船上最宽敞的一处船舱,有她住的内间,也有一壁之隔的外间,当时霍坚便是顶着辛宝震惊的目光,听从辛秘的命令住进外间的。 ——似是被他笨拙的宣言感动到,满肚子坏水的神明总算做了回好事,在自家人面前给霍坚小找一回场子。 霍坚推开舱门,几步迈到了船板上,制作紧张,木质船板只用隔水的油脂刷了一层,还没完全干透,踩在靴底有些粘稠,他竭力表现自己毫无异样,冷着脸步履平稳。 万幸他没有真的沦落到去请求欧阳浔那厮,刚一走到堆放着绳索的甲板上,辛宝就远远向他招了招手。 这位肤色黝黑的中年人也是一派习惯船只生活的样子,气定神闲,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通,嘴角轻勾:“霍护卫,可是身体不适?” ……这些人精,他的表现根本一个人都瞒不过去。 霍坚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向他行了个礼:“正是……我乘船甚少,正要去问问欧阳浔可有备缓解的药。” “晕船啊,挺好。”辛宝说,说完顿了顿,又改口:“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想要药我这里就备着。” 霍坚“哦”了一声,迟疑地开口:“那我……?”要从你这里拿点吗? 辛宝没说话,也看着他,眉头松松合合,仿佛内心交战,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辛宝才叹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罢了,还是保护大人重要,你且拿去吧。” 那小小的白瓷瓶被丢到霍坚手里,辛宝转头离开后,他倒出几颗咽了下去。 一股淡淡的草木香气,有些苦涩,但气味宁静悠长,舌根清清凉凉的,咽喉处仿佛喝下了几滴剔透露珠,瞬间呼吸一片顺畅。 霍坚又在船板上站了一会儿,吹着江面上畅快淋漓又裹挟着些微水汽的横风,浊白浪花濡湿靴底,江水宽广,浩荡如镜,远处的落日晕得半边水面一片通红,颇有几分壮阔的美感。 霍坚看着那处落日神色放空地发了会呆,待那种反胃的感觉完全消退之后,他才重回船舱。 只是这次,他远远地就听到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又是欧阳浔。 这人简直如同垂涎米粮的硕鼠,一旦他有半点放松,就会被他摸到空隙,趁虚而入。 霍坚有些烦躁,脚步一顿,很想就这样推门进去,但理智让他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舱门边,并不打扰主家的密谈。 这个距离,辛秘不知道他回来,但足够欧阳浔那厮发现他了。 就听那道柔和的嗓音忽地轻笑:“……大人,这些作为我前些日子里冒犯的赔礼,可还能姑且入目?” “……”好你个欧阳浔,真是精准打击。 他看不到辛秘的表情,只能听到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似是拿起什么端详把玩了一阵,然后骄矜地回应了一声:“尚可。” 辛秘有多挑他是知道的,尚可就是很喜欢的意思了,霍坚又抿了抿嘴。 屋里一派和乐融融的样子,一阵碗碟瓷杯碰撞的脆响,那欧阳浔意有所指道:“渡了江,便进入苗疆了,那处瘴气弥漫,虫蛇甚多,秋天气温寒凉,毒虫少了些,但也是外人不好轻易踏足之处,只带着霍护卫,虽则能敌过猛兽,但他到底不熟此地,对这些恼人的小玩意儿怕是没什么经验……您可有什么安排?” 辛秘短暂地沉默了一会。 霍坚也在听,他也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在上船之前,他有过这样的烦扰,赌上性命去护持辛秘,他做得到,但面对闻所未闻的危险,恐怕就算拼了命也还是危险重重。 他既想知道辛秘往后的安排……也想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怎样的人,是可信的?愚钝的?笨拙的?或者干脆,一无是处? 那阵玉石碰碎般冰凉的声音轻笑了一声:“问这些做什么?” 她不答反问,瞬间又掌握了话语主动权。 欧阳浔也笑了一笑:“只是好奇,何况,也要提前为旅程做好准备,若您需要我们出力,尽管开口便是,在下一定不留余力。” “唔。”辛秘的声音有些倦倦的,她坐了一天船,即使不晕船,也还是不太舒服,霍坚一边分神听他们聊天,一边在脑子里神游,看来一会儿得劝劝狐神,让她站起身溜达溜达。 “霍坚吧,榆木脑袋,不知变通,不识好歹,愚忠,古板……” 一连串的贬义词从辛秘红嫩的嘴唇里飞速冒出,欧阳浔一愣,屋外偷听的霍坚也是一愣,然后挫败地握紧了拳头。 “……确实像你说的,他也不清楚各地风貌,对苗疆之行帮助不大,”辛秘笑嘻嘻的,声音娇娇横横:“也就身体比较出色了。” 欧阳浔:“……”他好像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 霍坚吞了口口水,有点想拔腿就走。他觉得辛秘应该是在夸奖自己的身手……但为什么要用这种有些旖旎的词句?……还是说这跳脱的神明确实是在暗示欧阳浔什么? 他搞不懂辛秘在想什么,只有耳朵根默默地变红了些,强忍着心跳继续听。 屋里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辛秘似是专门为了吊他们胃口,捧起茶盏轻啜一口。 屋内的欧阳浔和屋外靠墙而立的霍坚,都眼巴巴地等着她继续说话。 辛秘悠悠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了回去,在桌上轻轻一敲,抬眸看到欧阳浔不知不觉有些迫切的面容,温和地勾起唇角,给了他一个春花锦簇的笑容:“但是,谁让他那么爱我呢?” 一时之间,屋内屋外都寂静了。 欧阳浔凝视着神明浓黑的眼眸,那里仿佛凝练着星辰拱斗、和一切他只能仰望无法碰触的东西,面前美到绽放的神明笑意朦胧,眼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剔透,可她唇边的柔软弧度又好像只是个说起心爱少年的小镇姑娘。 神明为了一抔无关紧要的落花、一只淋了雨的小狗,脱去那些璋华堆盖的珠玉,重新踏入凡尘。 ——一切都与他无关。 屋外的霍坚紧紧靠着背后的木质舱壁,一时觉得有些头昏,但他又听出辛秘声音里软糯的笑意,忍不住又醉在那份春意里似的,肩膀都绵软地松垮下来。 辛秘看着面前的欧阳浔有些莫测有些混沌的面容,收起甜美笑意,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何况,我幼时启蒙便是在蜀中,离苗疆不远,很是读了一段时间的苗地志怪传记。霍坚不懂又怎么了,他宝爱我,懂得讨我欢心便是,反正我懂啊。” 霍坚是在辛秘感到有些无聊时回来的,他步伐稳健地迈过门槛,一如既往地站在角落里。 狐神无聊托腮看他:“你去哪里玩了。”打发他出去找药之后,欧阳浔又来小坐了一会,离开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天都快黑了,他才施施然回来。 霍坚干咳一声,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辛秘觉得奇怪:“你偷看我做什么?……等等,你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向来很少有表情的大将军此时竟然眼睛亮晶晶的,有种稚儿般的得意忘形了。 “无、无事。”霍坚下意识低了低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强撑着抬起脸,与辛秘疑惑的目光对视,“我……我对您……” 他坚毅的下颌一阵张合,嘴唇犹犹豫豫地嗫嚅了半天,脸色都涨得有些红了,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辛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循循善诱:“你对我……?” ======== 辛宝:晕船好!晕船好啊!晕的啥劲都没有才好呢! 下章肉!将军主导的肉,不是秘酱逗弄反杀的那种主导,是打从心里来主导的惹! (其实就是觉得写在船上的事好无聊,但不写又跳的太快,所以炖肉) 有宝贝问进度,嗯,我估计不好诶,毕竟我是专业脱肛选手……反正到苗疆之后,这样那样一番,再这样那样,接着这样那样……才能结束,我感觉不会比恶犬短哈哈哈。 八十九只宝狐-亲吻与主动 霍坚居然主动伸了舌头,辛秘有些新奇地使劲儿看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轮廓刚毅的脸耳根微微泛红,他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都在不安颤抖。 怎么……忽然就亲过来了呀? 上一瞬间还在扭扭捏捏地说着:“我对您……”,她带着些逗弄意味地跟着反问了一句,这男人就脸红脖子粗,深呼吸了一下,两步上前扶上她的双肩,倾身下来。 辛秘坐在椅子上,他个子高,即使俯下身来,她也得使劲儿拉长脖子,舌头和嘴唇被他憋着气吮吸纠缠,很快就酸了。 “唔唔!”神明竖起眉毛,手指很不客气地在他按着自己肩膀的胳膊上抓了一把。 霍坚吃痛,咻地睁开了眼睛,茶棕色的瞳仁里映着两个蹙眉的漂亮狐狸。 但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没有松手,只有唇舌间的力度变得柔和而缱绻,像是渴极的旅人,细致舐弄着珍贵的甜蜜果实,粗糙的舌面一次一次卷绕着吸吮她的舌根,辛秘嗯嗯了两声,也眯起眼睛享受着他难得的柔和亲昵。 霍坚可是甚少主动的呢……这次忽然是怎么了? 只是这份狐疑很快就被辗转相贴的双唇挤出脑后,说到底大家都是初入门的新手,一配合起来渐入佳境,那种感受就很新奇。 相交的鼻息暖热吹拂,蒸得脸颊泛起晕红,好像有一缕碎发被吃到嘴里去了……辛秘迷迷糊糊地想,下意识地用舌尖去推挤那簇有些碍事的异物,勾舔之间却惹到了霍坚,被他哄着带着,乖乖地伸了舌头到他嘴里,绵绵地嚼。 牙齿磕碰了一下,有点痛,狐神下意识地就要退,男人大手一伸,牢牢揽在她腰后,不准她躲,他自己也顺势半蹲在她面前了。 现在高度正好合适,她坐着,他半跪着,鼻尖相抵,动情的津液不知被谁吮吸出声,舌尖妖异勾挑,湿漉漉的快感顺着脖颈一路攀升,让辛秘不由自主地软了腰身。 喘不上气了,就分开一会儿。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无声喘息,霍坚的眼神在她面上停留了一会儿,下意识地重新回到那张软嘟嘟的红唇上。 被亲得狠了,那两瓣软绵绵花般的软肉有些红肿,水光潋滟泛着桃色,雪白的尖尖牙齿在喘息间隐现,还有那截柔嫩嫩的小舌头…… 他眸色晦暗,手掌扶着她颈后,又挨了上去。 辛秘几乎被贴着按在他身上,自然感受得到他失衡的心跳,那剧烈的怦然跳动一次一次振动着她的胸口,一时竟让她也有些意乱似的,双手揉进他的长发里。 “嚓”。 轻轻的响动,狐神睁眼去看,看到男人轮廓刚毅的侧颌处忽然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痕,是被她尖尖的长指甲情动时抓破的。 那处伤痕不深不浅,多少蹭出点血迹来。 霍坚喘息着松开她,舔掉她唇边晶亮的液线,闷闷地抱怨:“……大人又抓我。” 辛秘无辜地回视他,眼神天真得像笨蛋小狗:“这次真不是故意的。” 虽然她有前科,还是多次前科……狐神吃吃地笑,眼神瞄向他的胸口。 她就是不喜欢那只破鸟嘛,主灾兵的晦气东西,眼神还那样凶,就仿佛瞪视着她一样,本就骄傲难驯的神明不喜欢它自然就要毁掉。 她还带着细细血迹的指甲在他胸口戳戳点点,隔着衣物挑逗着那只凶鸟:“你痛吗?” 她是说脸上的伤痕,还是前几次床笫之间,她抓伤他的胸口?霍坚吞了吞口水,脑海里那些曾经旖旎晦暗的画面一闪而过,胸前的肌肉紧张地紧绷,那处纹身都痛痒起来了似的。 “……不、不痛。” 是真的,比起痛,更多的是一种难耐的、入骨的酥痒,她抓伤他时,看着他的眼神就仿佛要将他整个撕碎,再尽数吃下,睥睨又娇艳,凶悍又美丽……再没有什么女子,能给他这样的快乐了。 霍坚脸色泛上薄红,他向后脱掉了自己的衣物,露出生气蓬勃的肉体,恶鸟纹身像诅咒一样盘踞在他胸口,而凌厉的疤痕半点不减这具躯体的美感,反而让他有种介于凶戾与脆弱之间的诱人。 这是一具饱受痛苦与折磨的身体,同样,也是一个美丽的、让她心喜的男人。 辛秘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不着痕迹地并拢了双腿。 她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霍坚是来真的。 ……并且,只是看他这样脱掉衣服,她腿心那处娇贵的软肉就敏感地抽动了一下,小嘴咬紧,吐出一小滴湿漉漉的液体。 将自己脱个干净,霍坚抬头看她,如同将自己献祭给神明一般,抬起了肌肉广阔的双臂。 他揽着她,微一使力,就将她在椅子上拖行向前,整个扑跌进了跪坐在椅边的怀抱里。 辛秘下意识地扶上他的肩膀,被那灼热的肌肤烫得手指微蜷,迟疑地将脸贴在他热乎乎的颈窝里,小猫一样磨蹭:“真的要吗?……快用晚膳了,辛宝会来敲门的。” 口中是拒绝,身体却像暖玉一样紧紧贴着他,贪恋温度。 霍坚轻轻笑了起来,胸膛一阵振动,他轻轻吮吻着她在刚刚一番揉蹭下露出的锁骨,留下清晰可见的红痕与水渍:“……如果您不想,我马上就出去。” 辛秘倒是很想拒绝一下,好看看他震惊变色的脸。 ……但是,被这样抱着好舒服哦,他的手抚摸着她柔软的腰肢,另一手揉捏着她翘翘的臀,不管是力道还是速度都磨人极了,她简直要眯着眼睛喵喵叫出来了。 更何况,他俊俏的脸就凑在她锁骨边,雪白的牙齿叼着松散的领口,暗示性地扯。 这古板的男人,在拼命勾引她呢。 辛秘姑且还算是个善解人意的好神,没有犹豫几秒,就继续放纵自己瘫软在他怀里,踢掉了缀着珍珠的绣鞋。 “唔……辛宝来了,我会把他打发走的。” 好像得到了应允,霍坚又是一阵胸膛振动的低笑,他整张脸都埋在她软弹的胸口上,亲吻啃噬。 已经是深秋了,她穿了两叁层,霍坚不太会对付女子的衣物,解了几下衣带绞住,辛秘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一抬眼就看到男人颊边微微凸起,是他咬着牙。 “噗,”狐神笑倒在他胸膛里,牙齿尖尖咬着他的耳垂,“……撕开它们。” 哧—— 他没有半点犹豫地照做,上好的布料被扯碎,顺着雪白脊背滑落,她玲珑的身体忽地团在他掌中,绵软点缀着早已动情挺立的殷红乳珠,黄金项圈搭在上面,更显其嫩。 她的胸乳绵软挺翘,白生生地就立在他眼前,那阵浅淡的香气入鼻,霍坚低低呻吟一声,试探着伸舌舔了舔那红嘟嘟的尖尖。 “嗯……”辛秘的反应来的很快,她细声细气地叫着,缩了缩那边肩膀。 但背后还撑着一只灼热滚烫的手,哪里躲得开呢?霍坚追上去,湿热的唇包裹着那处微肿立的红珠,像方才与她的舌头纠缠一般,以舌面抵着它折磨。 一面吃着,另一面以手托着,虚虚抓揉,五指陷进那软得不像话的嫩肉里,又怕它融化一般松开,指间的粗茧抵在敏感的乳尖之上,来回的研磨逗弄。 辛秘抱着他的后脑,咬着唇剧烈喘息。 这样温柔的逗弄好像被浸泡在暖热的温泉里,四肢百骸都是酥麻麻的畅意,狐神蹙着眉,又担心被别人发现房中旖旎,只好把失控的脆声都咬在唇间。 霍坚一点都不体谅神明的艰难,他吃了一会小乳粒,试探着吞下更多软肉,嘴巴张开,大口吸舔着软颤颤的嫩肉,只有舌尖始终不放过敏感间断,不住纠缠。 “……额,唔……”辛秘被他吸得魂飞魄散,胸前沉甸甸的痒,一边是灼热湿润的抽吸,另一边是拧转抓揉的挑逗,她舒服得双腿不住摩擦,喉咙里溢出小兽般的轻哼。 这男人,故意欺负她不能出声的吧…… 辛秘憋得泪汪汪,心中恼恨,啊呜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霍坚一震,随即将同样的力道还给了她,用舌,用唇齿,用手掌,吸肿了这一团,又去啃咬另一团,直折磨得两团软乳都红红肿肿,乳尖更是湿淋淋地硬挺着。 他早就发现辛秘不住磨腿的动作,知道那是她有所感受的标志,一只大手顺着纤细腰线向下,推开挂在腰间的残破布料,轻柔地触碰她的腿心。 神明急喘一口,膝盖绷紧,却抵不过那只狡猾的手。 暧昧的花液湿漉漉地淌进他的手心,又被他抹匀了,揉在她两侧颤抖的大腿嫩肉上。 霍坚深深嗅闻着她身体的气息,缓慢地探进一指,在她僵硬时,又用拇指分开两瓣合得紧紧的花瓣,找到那颗半醒的蕊珠,打着圈按揉。 ========= 前戏使我快乐! 其实之前有宝子提建议,肉一起写完……臣妾做不到啊啊啊,现在都是裸更的,建筑社畜还经常加班呜呜呜,实在是没时间写6000字,而且炖肉有仪式感,没意外一定要炖够两章才香,所以以后预告有肉不想卡着的宝可以留两章再看? 顶锅盖爬呜呜 九十只宝狐-欲浓与惊慌 辛秘的手指紧紧攀附在他臂上,指腹柔滑细腻,只有指甲尖尖,但抓在臂上的感觉也不难熬,细细碎碎的痛痒化作更猛烈的欲念,一路烧向男人的下腹。 这是娇小姐的手。 而战士的手,则更加存在鲜明,指节修长有力,关节粗糙,指腹带着密密麻麻的硬茧,抓握在软肉上时是生疼的厮磨感,就连大腿内侧稍微柔软一些的皮肤都会觉得刺痛,又遑论最敏感的害羞花唇呢。 辛秘一边抽气,一边挣扎着在椅上向后退去,一直到膝窝卡在椅子边缘,动弹不得,见男人急吼吼地,还要追上来继续揉捏,气得一脚蹬在他胸口:“痛!” 真的疼,之前几次润滑得很好,他动作又是谨慎里带着探究的,粗糙的指尖反而变成了催情的物事,只是这次这人多少有些猴急,刺得她腿心肉核火辣辣的。 “呃……”霍坚见她推拒不似作伪,秀气的眉头蹙得紧紧,也有些急地收回了手,掌心湿润,在她白嫩腿间拉出一道银丝,滑落在膝上。 辛秘就这样双腿微分地气鼓鼓看着他。 霍坚……霍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这样的辛秘真是该死的……诱人心魂。 他将自己从那种沉溺的爱欲里拔出几分,扶上她的膝盖,“……我看看。” 真的磨到了。 饱满的两片花唇肉嘟嘟的,被他刚才的一通揉捏玩弄得分开,露出其中隐藏的殷红,那颗软软挺立的肉珠正带着有几分妖异的水红欲滴的色泽,怯生生挺立在花瓣之间,只露出一个情动的尖尖。 那处比周围嫩肉的颜色都要艳丽上几分,看得出来薄薄的皮肤确实受了点伤。 在他关心的视线里,紧张翕合的小嘴张合了几下,“啵”地吐出一捧清亮的水液。 霍坚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辛秘,狐神却捂着脸不给他看,气哼哼地要他滚开,双腿踢蹬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只是方才她自己向后退蹭,一不留神便将双腿卡在椅边,此时不光再退不了,就算是并拢腿都要费好一番力气。 辛秘烧红了脸,双手挡在面上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模样,咬着唇挣扎想坐起来。 可下一秒,一种并不陌生的灼热的包裹便覆了上来。 “啊……”她猝不及防间轻声尖叫,害怕声音太大,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指。 他、他又在舔她! 温热的掌心按着她微分的膝盖,制住她挣扎的动作,霍坚俯身,以舌面轻柔地拨弄着受伤的那一小粒。 鼻腔里尽是她情动的味道,舌尖触到了滑腻的水液,更是润滑了点揉的动作,那颗红肿的花珠在他一次一次的舔舐下肿得更大,充血发硬,颤颤巍巍地从花瓣间抬起了头。 她很舒服。 比起手指的粗糙,湿滑的舌头更适合做这样细腻的爱抚。 霍坚粗喘着,下身硬得发痛,满眼都是她紧绷白腻的腰肢,毫无章法又挣扎磨蹭的双腿在耳侧厮磨,他像是着了魔,猛地以双唇吮住那颗肉肉的小珠子,吮糖般舔弄。 快感太过密集强烈,既像电流又像暖热潮水的快感从他舌尖含吮着的那里一波一波散开,辛秘从后腰开始一点点酥麻,直到脚尖都失神绷直,在这荒唐的取悦中快要化掉。 呜呜……好舒服,真的好舒服…… 她又开始咪呜咪呜轻叫了,怕外人听到,声音小得像春情萌动的幼猫,可偏偏在他耳边环绕不休,他被这声音勾得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握住膝盖的手指失了章法,有些逾越地揉捏上她白嫩腿肉,霍坚以齿尖轻轻啮咬着她的花珠,手上使力,再一次将她拖向了自己。 绵软足底踩上肌肉饱满的后背,辛秘嗯嗯呜呜地失了神,被拖得身体向后倾斜,不得已双手向后支撑,一张酡红的美丽面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腿心。 雪白平坦的腹部之下,紧绷的大腿之间,伏着他有些蜜棕的脸,长发缠绕在腿根,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不容退却。 分明是在取悦她,可他扬起茶棕色的眼眸一瞥,那望过来的视线里尽是愉悦。 他在、他在开心吗……? 她想不明白,只是在与他对上视线时整个灵魂都仿佛被他舔到了一样,莫名的迷乱快感整个包裹了她。 霍坚高挺的鼻梁用力抵着饱满阴户,舌尖一次次将那肉核舔得深陷进去,又因为充血鼓起。 她水越流越多,打湿了他整片下颌和胸膛,大腿也开始难以自控地紧绷。 霍坚在她开始挣扎时,终于松开了嘴。 辛秘半是终于停止了的松懈,半是身临深渊的迫切,哼哼唧唧地用双腿去攀他,男人安抚地一手揉着她因为剧烈喘息不住起伏的胸乳,另一手一捞,便将滑腻双腿盘在腰间。 还在抽搐流水的穴口忽地触及一个灼热的物事,极致的绵软挨蹭着刚硬的挺,两人都打了个寒颤。 他要进来了。 迷迷糊糊意识到这一点的狐神呜咽了一声,腰肢浅浅起伏,像是逃跑,又像是更深的引诱。 一只有些湿润的手触到了她尖尖的下颌,神明顺着那力道抬头,唇瓣又被眷恋濡湿地舔舐着,霍坚似是馋极了,不时用牙齿咬一咬她丰润下唇,一会儿又被整个含着吮。 辛秘被他亲得迷糊,下身却忽地一胀。 他那狰狞的性器已经挤开了害羞闭合的花唇,堪堪探进了一个头。 “呜……”辛秘蹙眉,咬上他的嘴唇,霍坚闷哼着撤出一些,凶恶的沟壑带出一股滑腻花液,刮过咬紧的穴口时她颤了颤,下意识地松开了嘴。 这次轮到他咬着她不放了。他环着她,腰身缓缓前送,那胀大的头部又热腾腾地进了几分,撑开战栗紧缩的肉壁,撑得辛秘不住喘气。 这种坐着的姿势本就让肉穴更加紧窄,偏偏他今天不知为何涨得比平时还大些,就进得分外辛苦,在辛秘哼哼呜呜的控诉及指甲抓挠之下,他汗流浃背,入叁分退一分地,坚持着整根没入。 “好胀……”辛秘被撑得坐立不安,一动就被那大家伙饱饱撞到花心,又是哆嗦的爽又是撑开的痛,整个人都瑟缩着贴在他怀里,凌乱黑发铺了满背。 霍坚也不好受,他舒了一口气,吻着她额头的汗,等她适应了一些,才开始浅浅抽送。 可一移动就刮着紧咬的嫩肉,湿漉漉的液体被他带着流出,又“滋”地塞回最深处去,辛秘双腿紧紧盘着他的腰,难受得不住摇头。 她软绵绵的胸脯就擦在他胸膛之上,硬挺的乳粒肿起,来来回回地擦过他的,时而靠得近了,她两团乳肉都贴着他起伏的前胸肌肉弹跳,那娇软滋味令霍坚不住喘息,揽在她后背的手几乎要失控,将她整个按进自己骨血里。 浑身所有敏感的地方都仿佛被照顾到了,就连娇柔的小阴蒂都在方才的唇舌抚慰后肿肿挺出花瓣,在一次一次的交合中被他结实下腹挤压着,逐渐漫延开酥麻的快意。 然后这处痒又与穴儿最深处的猛烈撞击相结,一点点地让她的腰都软了下来。 这是怎样的感觉啊……又是快乐又是痛苦,明明不管哪处嫩肉都被好好地安抚到了,可他给的太多太深,过于深刻的感觉隐隐让她有种要被撕碎了吞下去的恐惧。 接着这份恐惧又让她晕眩的情欲更加灼烈。 “啪啪”的拍打声逐渐在室内响起,混杂着水声和粘稠的肌肤贴合声,这场欢爱渐入佳境,潮水一样的快感将神明包裹,逐渐逼出她眸中无法自控的泪意。 好舒服……好舒服……呜…… 被抢硬撑开的不适逐渐褪去,变成无法回避的,兜头而来的强烈快乐,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吞吃着,尾椎逐渐腾起一阵难以忽视的热度。 她好像……快要碎掉了…… 呜…… “哒哒。”敲门声在下一刻响起,伴随着辛宝温和的声音,“大人可要用膳?” 辛秘被惊得整个人都弹了一下,下身猛地咬紧,绵软乳肉撞击在他胸口上,疯狂的心跳顺着皮肉传递而来。 霍坚被她夹得一阵咬牙,竭力揽抱着她,宽厚大掌在她背后轻顺,免得她太过惊骇。 掌下的皮肤冷汗涔涔,不知是欢爱还是被吓出来的,心跳怦怦,她整个人都僵硬得像轮紧绷的月,下身潺潺的液体汹涌而出,嫩肉痉挛似的抽搐个不停。 她双颊潮红,眼眸失神,只有眼泪汩汩而落,竟是被方才一惊,到了狂乱的高潮。 霍坚絮絮地哄着她,下身还未拔出的性器缓和地抽动着延长她的快乐,温和大手在她额上轻揉,好半晌才让她从那种灭顶的快乐里重新找回呼吸。 狐神整个人都委顿在他怀里,身体虚软无比,花液还在淋淋漓漓地流,竟到了从未有过的更强的浪潮。 “……大人?”门外的辛宝又叫了一声。 “我不吃。”沙哑着嗓子的辛秘眼泪还挂在唇边,萎靡地回他:“我好饱……” ====== 潮吹惹。 但是实在不知道潮吹的古代学名是什么,知识盲区,淦。 还有半章。 基友:笑死,辛宝真是在努力阻挠了,妹想到吧,你变成情趣环节了辛宝! 九十一只宝狐-夜梦与晨曦 辛宝后续又说了些什么,无非就是些关心的问询,辛秘昏昏沉沉地回应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应付过去。 好像整个身体的力道都在刚刚的极乐里流失,她滚烫的脸颊偎在霍坚肌肉贲起肩膀处,软绵绵地贴着。 再回神的时候,辛宝已经走了。寂静的船屋里只有两人交错可闻的呼吸,江面的浪潮声一波波传来,还有鸟雀呕哑的嘶鸣。 霍坚吮着她的耳垂:“您还好吗?” 她羊脂玉一样的身体软塌塌地贴着胸口起伏,颈上的黄金项圈是冰凉的,可她的皮肤却是柔软温热的,吸裹着他的那里也热乎乎潮湿湿。 霍坚还硬着,粗长的性器像是存在感鲜明的药杵,一下一下轻缓至极地顶着她最深处已经被磨得快要化掉的软肉研弄,让她的身体一直保持在微微战栗的兴奋中。 “……”辛秘慢慢想起刚才她神智全无的样子,有些微窘,将酡红的脸颊一并钻进他的肩窝里。 听到霍坚关切的提问,她更恼了,一口就咬在他颈上,尖尖犬齿啃着跳动的经络磨。 神明的迁怒总是来的不讲道理。 ……但是怪可爱的。 霍坚短促地笑了一声,很快他就怕又刺激到辛秘此刻羞窘易怒的脾气,强行咽了回去。 当然还是被辛秘察觉到了,她怒得耳朵都红红的,张牙舞爪地要从他腿上下去,密实相交的下身被她剧烈挣扎着拔出一截,可最隐秘的嫩肉交磨的酥麻之感让两人都麻了一瞬,霍坚呼吸变粗几分,双手捉在她弹动个不停的腰上,猛地顶回去。 这一下将刚刚她好不容易挣扎开的一段重新吃进去,最深处的嫩肉本就在高潮的极致余韵里敏感痉挛,被他“啪”地一顶,更是颤得腰都立不直。 “你混蛋!呜……”辛秘竖着眉毛,眼睛瞪大,双手没有章法地在他胸前后背一通乱抓,留下十来条红红的指甲印。 霍坚不语,又以方才的力道与速度,稳稳地按着她的臀贴近自己下腹,结结实实来了几下,每一次都直直入到最深处,难以招架的酥软和被撑满的痛交织,辛秘很快就抓不住他因为汗液而光滑湿润的肩膀了。 白玉般的纤纤十指倏然滑落,她双腿挂在男人紧绷腰腹处,眼睫微合,眼尾处一滴晶莹水珠悠悠滑落。 霍坚双唇捉住那滴水珠,舌尖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滑过,又噙住她絮絮喘息的嘴唇,柔和地舔。 明明唇舌的动作如此温柔,在她腰肢背上轻抚的手掌也是轻慢的,可下身凌乱的进犯却粗鲁得不讲道理。 他的性器肿得发硬,热烫骇人,后退时将她紧紧攀附的嫩肉带的酥麻生痒,深沉的乌紫色肉刃露出一小截,裹着糖浆一般晶亮的花液,淫靡的不成样子。 接着他又狠狠地送回去,结实的下腹将狐神饱满雪嫩的腿心贝肉拍打得发红,淅淅沥沥的体液蹭在他下腹粗硬的毛发上,又反过来打湿她自己的小腹,黏连着暧昧的液线。 送到最深处的时候辛秘都忍不住一直抽气,小腹绷得紧紧,直直印出那在体内兴风作浪大东西的可怖轮廓。 他动得越来越快,两瓣可怜巴巴的小阴唇含不住那青筋迸起的硬物,肿肿地分开,中心藏着的小阴蒂鼓鼓充血,翘出一个头来,又是可怜又是可爱,霍坚一边剧烈地抽送,一边分了手指去爱抚那里,捏得辛秘呜咽不停。 又入了一会儿,他闷哼一声换了更好掌控的姿势,几乎是将辛秘悬空抱在怀里,双臂在她膝窝下搭着,一双灼热有力的大手捧着她的臀使劲捏拧,修长十指陷进弹滑的肉里,将她不由分说地按向自己。 肉体的拍击声和黏连水声盈满房中,若不是航行在水上,风帆和水浪的杂声本就很大, 光是这种响动都足以让别人知道他们正在这窄窄船舱里行那香艳之事。 情到浓时,她的花液几乎失禁般地流淌,他每次抽出,狰狞的性器就会带出穴内涓涓的水液,再进时又“咕啾”地挤开那些丰沛的花液,溢到穴口,打湿了他的腿根,甚至溅到胸腹之上。 此时的辛秘已经又哭了,怕自己出声,只能委委屈屈地咬着自己的手指,一张酡红的美人面孔烧着惑人欲色,眼角眉梢都是被喂饱的餍足。 霍坚腰后一层层的酥麻也要累积到顶点,他咬紧齿列,将她双腿拉直打开,几乎完全向他绽开,大开大合地长驱而入,力道太大,撞得两人下腹“啪啪”巨响,体液飞溅。 辛秘哪里遭得住这样的欢爱?只挣扎了一下,就被小腹深处那种钻心的痒和痛交织的感觉击败,她脚趾无助地紧缩了一下,叫都叫不出声,就这样剧烈地高潮了。 丰沛的花液和抽搐收缩的穴口刺激着霍坚的神智,他又长长顶了几下,被绞得一阵舒畅,抱着她也猛地释放在了最深处。 “唔……”狐神被按着,又颤栗了一回。 兴许是江面上水汽浓郁,夜半时分起了雾,船只行进在茫茫绰绰的白中,透过窗户传来了湿润的味道。 辛秘嗅着这有些熟悉的水汽,恍恍惚惚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桑洲的辛氏老宅里。 天色晦暗,已是午夜,无需睡眠的神明翘着脚坐在自己小院子的水边廊亭上,夜风中带着花朵的芬芳,月影横斜,蜿蜒的花藤就垂落在耳边。 她捧着一杯冷掉的茶,垂着眼帘,一朵一朵数自己脚下荷塘里的莲花。 其实不用数,她白日里刚数过,昨天也数过,六十叁朵红莲,四朵白莲。 但夜深人静时,没有人会陪着她,神明不知孤独为何物,但至少在这一刻,唯有哗啦水声陪伴着她,多少让她有些不乐。 但很快,神明忽地抬头,望向了院落外的小道。 那里有隐隐约约的一豆灯火。 她的“眼”看到了,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少女,做贼心虚一样用大大的披风裹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一路行来,只是炸在披风外的蓬勃黑发早早暴露了她的身份。 辛枝探头探脑看进来时,正与辛秘淡然的眉眼对了个正着。 辛枝:“……” 她瘪了瘪嘴:“阿秘又盯着我。” “整个宅子只有守夜的护卫在巡逻,你鬼鬼祟祟地跑过来,我能注意不到你吗?”辛秘挑眉看她,“说吧,今天又是因为什么睡不着?” 辛枝嘿嘿一笑,亲热地凑过来坐下,也学着辛秘一样没有规矩地跨过亭子的栏杆,坐到外面来。 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是什么温顺的小动物,软绵绵贴在她一边身体上。 白日里人多眼杂她很端得住,晚上没人了,她才不像那个傻弟弟一样死讲规矩呢。 “阿秘,”少女嘟着嘴,“你爱我吗?” “……”狐神不由侧目,神色莫测:“……你又看了什么话本子,是辛榆给你的吗?” “才不是呢。”辛枝小大人模样地叹气,“我总觉得你没有爱辛梓一样爱我,他和我说他还要做一本策论呢……是你给他留的作业,可是我没有。” 辛秘被她逗笑了:“你想做的话,现在也可以布置给你。” 少女却不认同:“那不一样!你主动给的,和我要才补上的,怎么一样呀。” 说明你从心底里对我们的期许就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辛秘回答。 辛枝一愣,才发现自己把心里的小声嘀咕说出来了,然后又因为辛秘的回答有些错愕,有些生气,脸颊鼓起,不跟她说话了。 “我对辛梓的期许,是他能得偿所愿。他想要将来承担起家族,保护你,所以我会教他御下之策。” “可你呢,辛枝?”狐神声音淬了雪,凉凉的,但不是刺骨的、令人讨厌的寒冷,反而更像夏日一碗敲了碎冰的酥酪,又甜又剔透,“你又想做什么呢?” “我……”辛枝一愣,手指纠结地捏在一起。 她不知道呀……身为辛氏的女子,往常的命运似乎总是作为出色的礼物去联姻,从一个华贵的笼子,进入另一个华贵的笼子。 ……可,她不愿意这样。 还好,如今的辛氏女子也很少这样做了,即使嫁入其他家族,多半也是感情所愿,她们可以读书、走商…… 可、可她书读不好,算术也不行,对迎来送往的人际往来更是毫无兴趣。 她到底想做什么呢?难道要去跟辛梓一起争一争家族吗? ……那也太没劲了,而且就算当上族长也还是要做生意,她还是做不来呀。 小小的少女怔愣纠结的眉眼映入眼帘,辛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开她夜风中胡乱摆动的额发:“我对你的期许,是你不再迷茫。” 光怪陆离的混沌梦境停留在雾中的辛氏老宅里,辛秘嘴唇痒痒的,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仿佛回到人世间,她好好地呆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男人。 他肤色蜜棕,眼眸剔透,正有些紧张有些笑意地看着她。 ——他刚刚偷亲了她。 迟一步反应过来这件事,狐神懒散地埋进他怀里,鬼使神差地问出了梦里那个问题:“霍坚,你爱我吗?” 舱室内一片死寂,微亮的天光透过窗棂照得室内通透明亮,早起的船工们走动交谈,江面上逐渐有了人的烟火气。 揽着她的怀抱僵硬得如同铁石,她耐心等着。 发顶传来一阵叹息,接着是溃败似的吻,轻轻落在她额头。 “……嗯。” 他早些时候要说,却没说出口的,到底还是告诉了她。 ====== 要到最终地图啦! 九十二只宝狐-苗疆与桑洲 秋冬时节水面平缓,除了夜半江雾时有一伙水匪有所异动,被辛宝和欧阳浔带着人摆平之外一切皆安稳,这艘木船摇摇荡荡地横跨了整面江水。 第叁日清晨,遥遥地,辛秘望到了江边腾起的白色浪花边,那里隐约出现了陆地。 而那片土地上的风貌,与内陆实不相同,植株遮天蔽日地茂盛,嶙峋曲扭,依稀有虫鸣鸟叫的怪异调子悠悠传来,着实诡异。 “船要靠岸了。”辛宝一如既往地躬身向她汇报:“我们的商行在苗疆没什么人手,才将将起步……但我将一些可靠的人都调来了,就在岸边候着。” 如果辛宝都觉得可靠,那这些人是真的可靠了。 辛秘脚将将踩实地面,就看到了岸边站了一小撮人。这些人都穿着苗疆当地的扎染布艺,露在外的小腹、手臂、面孔等处都泛着健康的蜜色光泽,胸前耳上挂着颇有异族美感的银饰,当啷作响,无论男女头上都用绣着花样的布巾缠着,都好奇又拘谨地看着这群异族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都是辛氏商队在本地的游商,此时得了一笔钱财,应召来办事的。 有人是药商,对辨识药草很有经验,当然也能辨得清毒草。 有人是小行脚商,整日里在山里寨子间跋涉奔波,熟识地形山路,会通过天上的云辨别第二日的天气。 还有的是寨子里最顶尖的猎户,原本是被商队雇佣来做护卫的,等闲猛兽近不得身。 以及…… 辛秘目光一转,落到队末一位老者身上。 那老人须眉皆白,腰背佝偻,浑浊的双目也在打量着来人,落到辛秘身上时仿佛鹰隼般将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这位是方圆千里内,十八座寨子中年纪最大的智者,云鹤叟。”辛宝含蓄地介绍到。 他没有说这位老人的用处,但辛秘已经懂了。他们此行是来寻找传说中的金龙秘宝的,这东西虚无缥缈,就连大历皇室拥有的也只是一张含糊不清的舆图,霍坚曾允诺到了苗疆就会将他知道的线索和盘托出,可若是能很轻易地找到,又带她这个天生能目视宝气的神明来做什么? 像苗疆这样,山脉闭塞,文字不兴的地域,很多故事都是靠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那些曾经也许是历史的真相,化成一句句歌谣,一段段舞蹈,在不同的寨子里被记着。 辛宝特意搜罗了一位这样的老者,未尝不是想试试金龙李氏当年藏宝时是否有留下痕迹。 辛宝很谨慎,也确实应该如此。 辛秘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算算日子,又是许多天过去了,即使她们提前知道消息,朝中乱象此时应该已经无法遮掩,桑洲的兵马围困她无法可解,眼下这虚无缥缈的金龙秘宝,竟成了她手中最有力的依仗。 她得找到那些金银珠玉,将它们握在自己手中,再与其他人去做交易,尝试着在滔天战火熬炼中换得家族幸存。 这也是她为什么,在辛宝交代这些事时没有屏退欧阳浔的原因。 他不可靠,但已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狐神视线一转,泠然黑眸已经对上了欧阳浔疑窦丛生的神色,那往常带笑的狡猾男人正一手支颌,远远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一幕。 他不知道辛秘,或者辛氏这一行是在做什么,这支队伍的配备,就好像真的打算深入十万大山里去开辟一条商路似的,但这怎么可能呢?辛氏的家神本尊在这里,她又怎么会做这种杂事? 欧阳浔断然猜不到这些人大张旗鼓地,是来寻找话本上讲过的“金龙秘宝”。但本能告诉他,这一切可能是天大的机遇,也可能让他贸然踏入前所未见的泥淖,殒命于深渊,危险与机会正摆在他的面前,等待着他的回复。 ——辛秘仍然耐心地,冷淡地看着他。 她也在等待着他的回复。 江南,桑洲。 “族长!”辛二疾奔而入,从屋顶一跃而下:“东屋又捉住了两名混入的斥候,他们杀了几个下人,混了进来,已经捆了押入地牢了。” “好。”瘦弱美貌的族长并不抬头,修长手指握着笔,在信笺上疾笔狂书,那只手青白惨淡,手背上苍白到血管根根分明,“审了吗?” “审了。”辛二低下了头,咬了咬牙。 辛梓裹紧自己身上的大氅,感觉骨子里仍有挥之不去的寒意,有如跗骨之蛆,他叹息一声,不再管那气血衰败的不适,继续发问:“是谁派来的?” “……”辛二顿了顿,又看了看憔悴的族长,低声回答:“……是辛贵妃。” “哒。” 笔尖凝滞了,一滴浓墨从饱蘸的毫毛上滴落,在信笺上晕开一圈污渍。 辛二不敢抬头,他只看着自己灰尘扑扑的鞋尖,半晌才听到上首隐约的叹息。 “知道了,下去吧。” 辛二有些迟疑,犹豫着站在原地,脚步将抬未抬,一副还有话说的样子。 辛梓再次落了笔,又叹了一声:“你要说什么?” 话毕他咳嗽了两声,脸颊边上晕起两团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好一会儿才将胸臆之间的闷痛平息。 他自幼体弱,甚至可以说是气血衰败。这种病没法根治,只能将养着,少劳碌多休息,饮食辅以针灸,药石不断,才能多活两年。 可最多也不过叁十。 自从辛氏家神出行之后,族中内乱不停,细作和心怀叵测的族人嗡嗡绕绕混杂在他身边,几乎每日都有不同势力派来杀手或者斥候打探情况,他的睡眠时间一再被压缩,案卷上堆满了来不及批复的书信,地牢里横流的血液结满厚厚一层。 他还中过毒,两次。心腹们已经竭力在保证他饮食药物的安全,但整个宅子,喧喧嚷嚷的几百号人,不知是谁笑面之下含着刀剑,也不知是谁忠心又包藏着祸心,辛梓这一只就像是泥潭中孤立无援的大树,被藤蔓捆扎吸附,被虫蛇咬吮……他们的机会太多了。 第一次,辛梓险之又险地挺了过来,第二次,他差点就死了。 昏迷了整整一周,气息衰弱得几乎随时要停止,心腹们人心惶惶,族人们上下打探,曾经安详静谧的雾中辛氏,如今已是油锅下的烈火,煎熬众人。 好在狐神的小宠物,那只山野里的精怪小狐狸衔回了一株草药,这才将将保下他的命来。 辛梓甫一醒来,就如无情雷霆,干脆利落地处决了下毒相关的族人和那些在人群中煽动恐慌的探子,其中好些嫡系,这些人的亲属在宅子里哭天抢地,这脆弱削瘦的年轻人不为所动,眉眼苍白而冷峻,亲眼看着一场场处决,直到靴底溅满了血。 他的成长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从狐神羽翼下庇护着的那个干净瘦弱的青年,变成扛起整个辛氏的冷面罗刹。 如今他已经二十出头,再这样劳心费力,怕是没有几年时间了。 可……他不得不。 家神在外,他是族中最后的仰仗,以财帛美女换取的安逸太过虚假,这庞大的辛氏表面珠玉华贵,可内里早已烂朽得千疮百孔。 霍坚带着皇帝的手谕到来,猛烈打破了潭水之上剔透的浮冰,露出下面晦暗深渊和勾缠泥污。 这些都是他的责任。 见辛二坑坑巴巴,面上纠结,牙关咬紧,辛梓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这美貌得有些阴柔的年轻男人笑了笑,唇瓣泛起死气的苍白,“但是不必说了。” 辛二咬牙,拳头握紧,拧着自己的衣摆,几乎要将那结实的布料扯破:“……可、可……” 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恨恨地红了眼睛:“辛贵妃……辛枝小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啊?她明知您的身体状况,为什么非要逼您……就真的……” 就真的这么恨吗? 因为当时家族动乱,辛梓留下接任族长,而辛枝成为了嫁入深宫的那一个,所以……这样恨自己的胞弟吗? 辛梓没有表情,他的眉峰是修长微弓的,黛色的眉尾直入鬓角,有种瘦骨嶙峋的清隽,就仿佛一尊冰似的雕像,快要在风中化掉,反而使得骨相更加严酷。 “我不知道辛枝是怎么想的,但是辛枝一定很了解我们。”他失色的嘴唇轻轻一扯,“她知道桑洲的舆图,知道桑洲的兵力,知道桑洲的布局,甚至知道辛氏统兵的家世生平。” “这一仗很难打,我来不及思考辛枝的想法。” 辛二迷茫地离开了,他脸上的无措与惶然这些天里几乎萦绕在每一个辛氏族人的脸上。 辛梓强撑着又看了一会物资清单,最终还是看不下去,猛地站起,惨白面孔只有眼中充血,那赤红的眼眸中短暂地露出脆弱、愤怒、惘然…… 衰弱的心脏剧烈跳动,只是站起这么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活动,就让他四肢末端一阵血液匮乏的无力,他眼前发黑,呼吸断断续续,几乎就要这么晕厥过去。 他咬着牙,用青筋暴起的青白手掌死死支撑着台面,撑起自己的身体。 不能晕,不能晕……他要撑住,最后的时候,他一定要撑住。 玉漏滴滴轻响,屋外的鸟雀不知人间疾苦,照旧啼叫。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气来。 年轻的族长擦掉自己满头的汗水,重新恢复了从容平静。 苦命社畜,被迫上岗 九十三只宝狐-绸缪与启程 这次荒唐的“寻宝”活动,对这些人的说法是,她的族人曾在这里隐居,遗漏过几件族中财宝,极具意义,所以她要找出来。 之所以不再用路上说的那套开辟商路的说法,因为之后要与这些人长期相处的,她的一些举动瞒不过他们,若是遮遮掩掩反倒令人起疑,不如将自己的意图摆个明白清楚,再以利益相邀,反而能让这些心思较为直白质朴的山民配合。 若能接住这些当地人的帮助,顺顺利利找到所谓的金龙秘宝……就再好不过了,或者能确定这不过是金龙李氏放出的烟雾弹,一条假消息也行,可以再做打算。 若是都无法……她便只能回归神躯,以神力寻找宝藏了。 而那时,整个大历朝的家神都会发觉,在西南边陲的苗疆山脉深处,仿佛燃起了火焰一般明亮,那是一位神明存在的痕迹。 也许会将一些心怀叵测的势力引来,解去部分桑洲危难,可也有可能让阴谋家意识到桑洲的空虚,酿出更大的祸事。 所以,若非无处可选,她不会脱离凡体。 辛秘素白的手指摩挲着领口露出的一点点黄金项圈,玉石琳琅地点缀在胸口素色衣衫,颇有几分神性的美艳。 霍坚撩门而入时就看到这一幕,他愣了一瞬,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您……可是要变为神?” 他说不上来这一刻自己的心情,有点恍然,仿佛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幕,又有点骤然发觉的怔愣,隐隐的,还有一丝恐慌。 两人的羁绊,会因为凡人身份的消弭而发生怎么样的改变呢? 只是这些微微酸涩的小心思,在这样江山动乱、时局不安的天下间太过渺小,渺小得只在他心里浅浅一荡,仿佛什么苦涩的酒液漾出一滴,又倏然蒸腾,消散不见。 霍坚什么都没说,也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他只是认真地看着辛秘,等待着她的决定。 狐神眼睫微垂,在脸颊上投下两道深深的阴影,看着有些憔悴似的,可她很快就抬起头来,慵懒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是神。” “是。”霍坚应声。 是他想多了吧?确实如她所说的,她本来就是神明啊,脱离凡人身躯,重回神体,应当也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神力吧? 他愣愣地想了一会儿,直到辛秘看着他笑出了声:“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对……本来是要来汇报另外的消息,结果被狐神一个动作扰乱了心神,让他连原本要做的事都忘了。 霍坚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拱手上报:“在您方才休息的功夫,辛总管和那几位苗疆向导们确定了路线。” 时间紧急,一行人下了船,也就只有辛秘得到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她现在的身躯只是一个娇怯无力的凡人,不管怎么遮掩,面上的倦色都掩盖不住。 于是众人火速安排了简短的会议,由霍坚在会议上说出他出发前背诵下来的舆图上的标注。 “龙之眼,凤之尾,春分登天,秋分潜渊,上有博山,下有明珠。” 二十二个字,拼凑自四本不同的古籍,书写时字迹潦草,想来是没什么心思用文雅的诗词去描绘,因而应付着将这段密文写在了那张舆图里。 后来这张舆图兜兜转转,在漫天的战火里,流落到了蛟龙刘氏之手,随着刘氏的覆灭,又呈在了玄鸟周氏的庞大书房中,在可笑的命运推动之下,带动着几簇势力群聚于此。 这行密文看似写得有模有样,然而第一句话就给了众人一个大麻烦。 “敢问主家……这‘龙’是何物?”常年在山林中攀爬奔波,也是与中原人交往甚少的那位采药人犹豫着开了口。 众人面面相觑,几番沟通之下,才了解到西南苗疆瘴气重迭,山峦屏障,几乎与外隔绝,不管是人民的生活或是神话故事,基本都自成另一套体系,中原人所崇拜的龙、凤、麒麟等神兽,在苗疆的传说里要么长得不一样,要么不是同一种名字,要么干脆不存在。 “龙”对他们来说,只是外面中原人故事里的稀罕物,老人和猎户知道龙,也只是与中原人打了几年交道,对中原的文化有些了解罢了。 若要靠着他们对“龙”的一知半解,在这山岭鬼迭的十万大山里寻找金龙李氏留下的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也总不能不找。 于是辛宝蹙着眉拍板,先进山再说。古时虽与现在有些地脉变动,但能供人行走的山路不会大变,本地人们多少有些印象,何况若是真的有金龙秘宝,运送进山也要靠驴骡,一定不会是人迹罕至之处,而将宝物运进山里,又要开凿山石,又要掩埋,那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做起这些活来一定动静不小,也许会有附近的寨民留意到这些,又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后人,流传下来。 这山脉起伏,丛林幽深的苗疆里,每个寨子都隔着几座山,最近的相隔了叁天脚程,最远的甚至要十日,他们没有时间继续耽搁下去,唯有一座一座摸查过去,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简易搭建的小木屋里嘈嘈杂杂,本家的几个好手在低声讨论,苗寨本地人也在用粗笨的官话搭话,还有的直接用方言出声,喧嚣得好像开了锅的沸水,辛秘静静停了一会儿,就觉得脑仁有些隐隐发痛。 这身体……还是太不中用了。 即使再温着养着,这样长途跋涉也还是疲累加身,此时一入苗疆,气候潮湿多变,她有些水土不服了,更带出一身的病意。 偏她还要强,在外人面前一直撑着,眉梢都不动一分,若不是站在她身后的霍坚低头一看,发现她抠着自己手心的手指都泛白了,怕是还真要被她强行忍下了。 霍坚和辛宝对了对神色,就半强行地揽着脚步已经开始虚软的狐神出了门,将她按在后间的踏上,小憩了一会儿。 此时她刚醒不久,气息终于平稳了很多。 “唔。”听到手下帮自己做了决定,狐神也不恼,术业有专攻,她还真不会在山林里安排路线,有人代劳自然是好的,她可不是虎神那种集权到疯魔之辈。 霍坚一边细细告诉她每日的路线安排,食水安排,途中经过的寨子,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神色。 还是很疲倦,虽然方才在帐子里时那种快要晕厥的惨白面色睡了一觉养好了些,但到底还是能看出她强撑的不适。 是不是应该带着狐神做些强身健体的拳法呢……? 鬼使神差地,霍坚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这一开小差,他嘴上就磕巴了,呃了一声,有些卡顿,晃了晃神才重新找回脑子里的内容,继续流畅地告知狐神。 “……总之,明日我们就出发,平缓的山路可以骑马,若有难行处,便由我带着您攀爬。” 辛秘颔首,对这样的安排接受良好,只是想了一会儿, 她反过来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她注意到了霍坚方才的迟疑,这个闷葫芦一向很好猜,心里没事的时候面上总是坦坦荡荡,反之,一旦想着什么,到处都会表现得不同以往。 “……”那个荒谬的念头,霍坚不是很想说,但抬头看看辛秘带着些气血虚疲的眉眼,还是忍不住叹了气:“等这事了了,您要与我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吗?” 辛秘忍不住惊讶地眨眨眼睛:“我,学功夫?”还真是没想到的方面,难道以后要她亲身撩袖子揍人。 “不、不是学那种上阵杀敌的。”见狐神一脸错愕,知道她想岔了,霍坚闷声解释:“只是一些拳法、腿法,活络气血的,长久练着,可以养人。” ——世人都喜欢弱不禁风的女子,偏偏她喜欢的这个蛮子,想让她变成和他一样结实耐打的武夫。 辛秘眉眼弯弯地看着他,有心出声逗逗他,只是看着话一出口,自己的羞窘都快要让自己呼吸不畅的霍大将军,到底还是没有落井下石。 “好呢。” 第二日凌晨,太阳才将将升起,林中微明,还不灼人时,足有二十几人的浩浩荡荡队伍便出发了。 欧阳浔跟在队末,他只带了自己的两个心腹亲兵,可以说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到她的手里。 ——他这是,同意了交易。 即使没有弄清楚这一队人究竟是要去得到什么,但他天生的赌徒野心还是让他选择加入这一场博弈。 也许还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心思,欧阳浔剖析着自己的内心,远远抬头,眺望着被包围在中间,在茂密浓绿的树荫之下显得有些羸弱的白衣女子……不,神明。 她正骑着一匹苗地的矮脚小马,抬手拨开色泽诡异的黑绿色藤蔓,惊起一簇簇飞虫。 而她身边跟随的男人挥舞着衣袖,将那些艳丽的不明飞虫一一扫落后,敏锐地回头,沉郁的视线对上了他的。 ——路还很长。 九十四只宝狐-月亮与猴子 正式踏入苗疆山林,辛秘总算是明白了风物志上记载的“虫蛇鼠蜱,出没甚多”是什么含义了。 即使她并不畏惧这些或是花花绿绿,或是黑得发亮的大虫子,但是第不知道多少次看到自己的马蹄踏过的土包下面钻出半截什么蠕动乱晃的东西之后,她还是忍不住蹙眉了。 “还有多久才能进入下一个寨子?”她侧过脸颊,去问牵着马走在她身侧的霍坚。 高大的男人默默估算一下这几日的路程,再算算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回答:“快了,第一个苗民寨子并不偏远,约摸明日便能到。” 他还追问了一句:“您可是身体不适?” “眼睛不舒服,”狐神蹙着眉嘀咕,“这些长虫也太多了。” 其实也不全是因为眼睛看着不舒服,辛秘藏在袖子里的手偷偷抓了抓自己作痒的膝盖,林子里瘴气深重,就连最普通的蚊虫毒性也很大,嗡嗡嗡地转来转去,即使涂抹了驱虫的药膏,皮肉娇嫩的神明还是吃了点苦头。 这也是以前没有体验过的神奇感觉,作狐狸时浑身毛茸茸的,根本不怕这些飞虫,作神时,浑身气势凛然不可侵犯,桑洲的每一分水土都随是她的灵气脉搏,自然更不会被蚊虫叮咬。 可现在,她只是个穿着单薄秋衫,对虫子们来说滋味鲜嫩的小姑娘罢了。 辛秘:“……” 真是落难英雄。 现在还没有进到山林深处,外围最难走的路程也不过是翻过地面上盘根虬曲的藤蔓,又有着优秀的向导指路,一行人行进速度不慢,在夜晚快要降临的时候,便赶到了提前选定的扎营点。 “这里是我们行商,出入大山时会住一晚的地方。”那位年纪最轻,官话最好的行商介绍着,他与中原人打交道最多,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发言的人。 驻扎地是一片开阔的空地,不在水边,但也离得不远,繁茂树丛被人为地砍倒了一片,连带着灌木矮竹一并清理干净,露出铺平踩实的土壤,四周还种植着驱赶毒虫的香茅。 “那里,”行商抬手拨开特意留着的一丛高大香茅草,露出其后的几间小竹屋:“那是我们几个人搭起来的小房子,贵客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休息一晚。” 那件最新最好最结实的竹屋自然而然地被分给了辛秘,而这次,霍坚没有得到陪伴着她的资格,他只能作为狐神的贴身侍卫,老实巴交地睡在竹屋一边的大树上。 他没什么怨言,这树长得茂密,枝干也粗壮,躺下一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他甚至还能在上面换换腿,对睡过各种恶心环境的他来说不算难熬。 但吃过晚餐,辛秘消食溜达着,路过他的“床”,笑得眉眼弯弯,又是狡黠又是幸灾乐祸:“大将军,今晚要当一回猴子了?” “……”分明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被辛秘这么语带笑意地一说,他竟莫名有些脸红,心知自己又被她无聊捉弄了,男人暗叹一口气,抿唇不语。 辛秘笑得更开心,扭头便走到他前面去。 而这一转身,就被他发现了什么。 神明雪白修长的脖颈上,不知何时竟有一个泛着红的微肿,霍坚一愣,意识到这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辛秘一整天都是带着纱笠的,这些虫子竟然能钻进去,他竟也没看到这红痕。 “大人……”他刚叫出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熟悉的、恼人的脚步声。 霍坚眉目冷峻地转过头去,即使这个人向来没什么表情,永远是那副堪称“冷峻”的脸,但辛秘还是硬生生从他此刻的面上看出了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嫌弃和防备。 真好玩。 于是辛秘挂起一副可爱的柔软的笑脸,看向来人:“欧阳公子也出门消食?” 来人正是欧阳浔。 虽然白天大家都一起风尘仆仆赶路了,他却不是鬓发散乱满头大汗的样子,一头顺滑黑发绾着文气彬彬的发髻,衣服也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甚至还散发着一点好闻的熏香味儿。 这副特意打理过的样子在警惕的霍将军眼中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简直脸上顶着大写的四个字:不怀好意。 只是再讨厌他,作为一个护卫,也没有在主人面前做决定,不让主人家跟别人说话的道理,于是霍坚直勾勾地看着欧阳浔,向一旁退了退,露出身后兴味盎然的辛秘。 是的,他没有看错,辛秘在对欧阳浔感兴趣,不知道为什么,但她面上露出很明显的笑意。 ——如此碍眼。 狐神款款地上前几步,走到欧阳浔一臂之距,这个距离近得霍坚眉毛都揪在一起了,她才停住,笑眯眯地看着他:“公子可是来找我?” 欧阳浔眼尾扫了一眼黑着脸站在大树阴影下的霍坚,这一眼没什么幸灾乐祸的意思,却让霍坚无端怒火中烧,他强忍着,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有些唐突了,不过,早些时候,我注意到您似乎颇受蚊虫之苦?”那贼眉鼠眼的欧阳浔拱手一礼。 “哦?”辛秘眨了眨眼,抬起手臂,白瓷般的手腕露出一连串红红的小包:“还真是……” 霍坚怔愣地睁大眼睛,满眼都是那片雪白之上刺目的红,他又疏忽了……作为一个常年习武的人,他是自带真气护体的,尤其是贴身保护着辛秘时,他每一分神经都在紧绷着,内力运转到极致,蚊虫自然进不得身……他又实在是对女子了解太少,竟完全没想到隔着衣物,毒虫还能有这样的威力。 他又疏忽了。 一时之间闷闷的苦涩在嘴里搅作一团,他愣愣地看着那段莲藕般的手臂,神思一阵游移,半晌都没听到两人说了些什么。 等他勉强找回神智,再细细去看时,他们的谈话已经要结束了,那长身玉立的欧阳浔从腰间的佩囊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圆润的盒子上用细致的工笔画描绘着玉润可爱的昙花。 “这是缓解蚊虫叮咬的药膏,可以消肿止痛,出发前我想着也许有用处,便备上了,此时您用刚好合适。” 青年朗声款款,面色与嗓音在月光下都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温润,辛秘也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下,秀丽的眉眼仿佛笼罩着一层轻纱,她眼睫微翘,俏丽的指尖接过那小小的玉盒,一时竟不知哪处更白腻。 霍金站在阴影里,望着那端月色下光亮灼目的二人,喉咙里渐渐涌上不知名的酸涩。 那种在刚到达孟县时,他们两个谈论得兴致勃勃,他却插不上话的无力感又出现了。 说到底,他又哪里比得过那欧阳浔呢?不管是容貌、才情、脾性、细心……他都被甩下了,就连他最拿手,也是唯一拿手的浑身功夫,那欧阳浔也并非多差劲。 他唯一占优势的,便是狐神的宠爱。 ……可,她才是最值得被宝爱的那块美玉,他又凭什么,能用这样粗粝脏污的手,去攥紧一块美玉呢? 欧阳浔见目的达到,也不多废话,撩袍告退后风度翩翩地离开了。 辛秘手里抛着那盒消肿药膏,嘟囔着伸出手看:“本来都没什么感觉了,他一提又感觉好痒哦。” 走了两步,没听到后面有声音,她回头一看,霍坚嘴巴紧紧抿着,虽然还跟着她,但头又深深低下去,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的灰心模样。 她眨眨眼睛。 ……好像逗过火了。 辛秘探头去看他的表情,霍坚抿了抿唇,略微偏了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焦虑晦暗的表情,那样一定不好看。 但辛秘都快黏在他身上了,扭着脸往他鼻尖下面钻,他实在是躲不开,不大情愿地与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对视。 “生气了?”辛秘故意这样问他。 果然霍坚一愣,立马就反驳:“我没有……”好像确实很生气,但那种气是对自己来的,对狐神,他只有满心的愧疚和无力感。 “没生气?”辛秘带着笑看他,犬齿尖尖露出来,“那就是嫉妒了?” 这个没法反驳,霍坚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把辩驳的话吞了回去:“……我确实不如他。他能送您珠宝,还能注意到您不舒服,及时给您药膏。” “你不可以吗?”狐神几乎是贴在他的胸前,仰着一张小脸问他了。 这距离太近了,她的气息甜甜软软地萦绕在他鼻尖,于是他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节奏走:“……我……若、若我不需要全神贯注注意您的安全,我也可以……” 但这本来就是悖论呀,他要好好保护着她,巡视四周,就发现不了她袖子里的小动作,可他要是注意着她一举一动,又无法专心观察环境。 霍坚消沉地反思着自己。 辛秘忽地笑了:“他也是,有你在,他不需要过多留意四周危险,所以他才能一直观察我,更好地讨好于我。” “……”是这样吗?霍坚愣愣地低头看着那张又可爱又可恨,绞得他心肝一起酸疼的脸蛋,喉咙里什么声音都挤不出来。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也可以送我礼物,要送我多多的,好好的,可以昂贵,也可以低廉,但一定要很用心的礼物。” 狐神的声音像池塘上粼粼漾漾的月光,亮得勾人心魄。 而他就是那只笨拙的想捞起月亮的傻猴儿,一次一次试探着伸手,脸颊手臂都是陷落的水痕,偏偏着了魔一样,傻乎乎地还想去试探。 他呆呆地看着狐神含笑的眉眼,不由自主地允诺:“好。” 于是月亮开心了,咻地蹦了他满怀,“啵”地重重在他唇上一撞:“好乖好乖。” ======== 基友:想想欧阳浔这个心机绿茶的药膏,今晚要用谁的手上在辛秘的腰上背上,就想替这助攻达人落泪。 欧阳浔:你们礼貌吗? 我真的好拖啊,一写感情戏就收不住,在大纲里这会儿已经到苗寨深处了啊!!!长度危。 九十五只宝狐-苗寨与岔路 一夜安稳,他们果然在第二天上午遥遥眺望到了远处山谷中飘扬的炊烟。 拨开挡路的叶片,向导在前方吹响了胸口的骨哨,向寨子中的族人传去消息。 这里的植物与中原大不相同,树叶阔大而肥厚,裹着油润的蜡质,绿得发乌,锋利的叶片边缘一不小心就能在人手上留下一个细长的伤口。 靠着欧阳浔的药膏,辛秘手上腿上的蚊虫叮咬鼓包好了很多,她不再恹恹,一路在人多眼杂的商队中保持着冷淡模样,隐藏在斗笠下的一双乌溜溜大眼睛却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幼时曾与唐锦一同跨过江水,在山外玩过几日,那时所见风物,与现在又有很多不同……我见识过的,还是太少了。”辛秘小小声地与霍坚嘀咕。 “待事毕,您若想去各处游历,我愿护送您。”霍坚也小小声地回答她,“除去苗疆、巴蜀、桑洲,还有辽阔的漠北,温暖的东海……我也没有见识过很多。” 他忽然提起“事毕”之后的远念,辛秘愣了愣。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霍坚这样表达以后也愿意跟着她的想法。待所谓的金龙秘宝一行结束,她与霍坚的契约关系也就正式到此为止了,他不必再跟着她,保护她,也被来来回回捉弄刁难,而辛秘也可以回到家里,继续享受锦衣华服的安闲生活。 到那时,也许可以结束战争,天下太平,又也许不会。 他们真的还可以……像现在这样,亲密地同行吗? 辛秘犹豫着,用眼角余光审视霍坚。 在她身旁牵马行走的高大男人不知道是没有想到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分别,还是刻意无视了这种可能,他神色放松,因为展望着未来而带着微微的笑意。 察觉到狐神的视线,他转脸来看,低沉的眉、充满异域野性的眼,却偏偏满目赤忱的灼热,不躲不闪地看着她。 之前还是迟疑胆怯,在她的逗弄之下连连败退,而确认了自己的心情,也决心要站在她身边后,这只有点自卑的大狗狗已经热情地匍匐在她脚边了。 辛秘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要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吗?以及前途未卜的分离?还是顺着他的意,宠溺地允诺下来? 她自小便是冷硬聪慧的,又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甚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可看着霍坚不经意间挂在唇边的那丝笑容,辛秘收回了视线,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骗他,她会难受,可不骗他,他又会难受。 斗笠覆盖着狐神淡淡的眉眼,她的骤然沉寂让霍坚知趣地住了嘴,猜测她约莫是有些疲累了,没有多问。 最外层的寨子以前也曾见识过中原来的商队,因此他们一行人进入时,隐藏在树梢上的门岗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就在几个说着本地土话的向导介绍下放行了。 “越到里面,越是排斥中原人,”辛宝跟在后面,“前几个寨子知道我们会给他们带来财富和中原的好东西,不会将我们视为敌人,而隐藏在重重大山中的那些苗寨,怕是会拿我们当妖物呢。” 话是这么说,但他声音里没什么忧愁,只要是人,就可以沟通,就会有想要的东西,而他们辛氏天生就是揣度他人欲望的狡黠商人,何况这次准备齐全,还带了本地苗民,他并不担心会在寨中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 他细细观察过岗哨的苗兵,这些人装备齐全,苗刀、弯弓,还有长长的骨矛,这样的警戒足够说明林中野兽的危险。 吃罢极具苗地风味的午餐,寨中的德高望重之人与商队的几名决策人坐在一处,简短地探讨了一番。 龙之眼,凤之尾,春分登天,秋分潜渊,上有博山,下有明珠。 这次没有将密文和盘托出,毕竟不全是自己这边的人,作为发言人的辛宝只是含混地透露了几个关键词。 但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不管是“龙”或是“凤”,在苗地自己的神话传说里根本不见踪影,寨子里的人倒是很多知道,那也只是通过中原流传进来的故事了解到的,于他们自身而言,这两样物事不是什么现实存在的瑞兽,而只是听说过的热闹。 “我们苗民不曾见识过‘龙’或‘凤’,按照你们的描述,它们更像是巨大的蛇或尾羽长一些的鸟儿?这些山中倒是都不少。”寨民吧嗒吧嗒抽着烟枪,烟杆之上拴着一个小小的黄铜装饰,一看便是中原的风格。 辛秘并不觉得金龙李氏留下的密文会指向蛇鸟这等凡物,他们骄傲得简直恨不得全天下都要顶礼膜拜,又哪里会肯用自己的尊名来描述龙与凤。 凤凰神祇庇佑的家族早早便湮没在了历史长河里,金龙李氏称帝之后便一直称呼自己的皇后为凤,倒也没有人会找他们算账。 当年出逃的帝后二人带着家神与精兵远逃西南,最后整只军队都殉在了苗疆老林里,金龙李氏从此断绝,只留下泼天宝藏的传说。 “在你们的传说故事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狐神问。 苗民们互相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方才说话的中年寨民犹豫提问:“是……怎样的大才算大呢?” 他们官话说得不好,口音也重,就只有这位中年人交流较为流畅了。 “唔,”辛秘想了想,“地动山摇,神兵过境之类的吧?” 毕竟要藏宝,挖掘山崖一定动静不小,那么多金龙军一路行入山林,金光闪闪的盔甲也应当很夺目。 寨民们用本地方言讨论一会儿,互相看了看,面上有些茫然。 “……我们族上流传下来的故事里,有很多天兵降临的说法,阿布罗蛇口救母、玛伊断江采药……这些故事里都有神兵相助,但是能改换山林的,好像并没有听闻。” 与辛秘所料相差无几。 她叹了口气,向那寨民轻笑一下:“多谢。” 神兵天助的故事,在很多时候都证明故事的主角是正义的勇敢的,但他又太过弱小,凭自己无法完成夙愿,人民们在传唱时多半喜欢听到完美的结局,于是强大的、来去无踪的天兵便是很好的角色。 这并不能起到很大参考作用。 后续的会议中,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只有辛宝和队伍里的向导与寨民们嘈嘈杂杂地谈论了很久,这些东西辛秘并不精通,于是她只静静地听着,并不贸然置喙。 “……在到孟塔山谷之前,你们可以顺着山林的方向一路深入,不会走错路,也时常有行脚商来回,野兽不多,不算难走。” 寨民磕磕绊绊地说:“但过了孟塔山谷后,那边的山我们也很少去,那里有一个,呃……”他说了个奇怪的发音,大概是不知道官话该怎么讲,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是个“人”字的形状。 “……是个这样的岔路,向左都是黑苗寨,他们都不和中原人来往,也不用中原人的东西,自从我们开始和中原交易后,他们也不愿意我们走进去了,说我们是沾染了污浊的叛徒,你们走那边可能会有危险。” “右边要好一些,虽然也很少与我们来往,但琼措家的妹妹嫁了过去,我们还是有些通婚的,琼措的妹妹带过去一些中原的物件儿,她的尸体或是尸体块没有被送回来,右边的寨子也许不欢迎你们,但应该也不会杀掉你们。” 这些寨子里的苗民们判断是否友好的标准真的很直白,辛秘挑了挑眉,细细去看那份当地苗民手里的舆图。 画在一张什么动物的柔软皮子上,也许是鹿,保存得可谓很精心,但画工很粗糙,像是纯手工绘制而来的,还有炭笔修改的痕迹,一些山林被涂改掉了,黑黢黢的一团。 “这里是……”那个寨民又不会说了,指手画脚地比划着:“塌、塌……打雷,下雨,山倒了,不能走了。” 塌方,辛秘懂了。 “你们要是卖东西,走到孟塔山谷就可以,后面的寨子不会想买你们的东西的,他们都只用自己做的,我们织的布他们都不要的。如果非要去的话,去右边的寨子,就不用打架了,但不管是哪条路,野兽都很多……” 他说了一大堆听不懂名字的东西,但看脸上手上表演出的样子,一定是很可怕的凶兽。 若两边都去的话,来回得要小叁个月,已经要赶上她离家的日子了。 而叁个月,他们是等不起的。战局紧张一触即发,哪里有稳妥的叁个月给她在路上耽搁。 ——所以,就要在那条岔路之间选择了,辛秘蹙眉。 吃过午饭,下午采买了一些赶路的物资,将行囊都补得满满的,又额外雇佣了几个寨子里的苗民作为商队护卫,休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早他们就出发了。 辛秘觉得很奇怪。 霍坚这人平时是一身正气的,走路大刀阔斧,眼神平阔,直视前方。 但现在他跟在马车旁侧,竟有些弓腰缩背的姿态,神色也时不时扫一眼马车,与揭开帘子的辛秘对视时,还会咻地移开视线。 辛秘:你不对劲。 她开始好奇了。 ===== 笑死,救命啊,我上章又写了霍金!!!!!(暂时不改,给你们当个笑话看一会) 至于字数,我已经佛系辽,直接放飞自我,长就长吧,淦。 另,文里的苗寨苗族苗民,是我虚构的!不代入现实哈! 十一只老实人-浴 在与辛秘上过一次床之后,后续他们的关系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霍坚进门的时候,出众的耳力就听到屋子里哗啦啦的水声,他抿了抿唇,手心莫名有些发热,用辛秘给的拴着毛茸茸小狐狸钥匙链的钥匙开了门。 屋门一开,那流淌的水波动静更加响亮了。 霍坚轻车熟路换了鞋,将手中普普通通的果绿色购物袋放到茶几上,犹豫了一会儿,晃晃悠悠地走近卫生间,敲了敲门。 ——辛秘的小出租屋虽然电器设备一应俱全,但到底还是小了点,只有一个盥洗室,还卫浴一体。 里面的水声停了,隐约传来了叮叮咚咚放东西的声音,然后是辛秘含糊的提问:“谁呀?” 还会有谁?她总是这样傻乎乎的,怪可爱的。 霍坚嘴角轻轻勾了勾,然后被他小心翼翼压住,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我,可以进去洗个手吗?” 接着不管是浴室里还是浴室外,两边都是一片滴水可闻的寂静。 厨房里的水橱在这种无言暧昧的时刻,忽然不合时宜地“滴答”了两声。 旧小区的水管有些老化漏水了,时不时就会流两滴,敲在不锈钢的水池里,因为不痛不痒的,两个人谁都没想着去修。 而现在…… 霍坚咬牙,决定一会就找个扳手修修管道。 浴室里的辛秘不知道听到没有,大概是没有的,霍坚坐立难安了一会儿,就听到她带着些小女孩式狡黠地轻笑了一声:“好呀。” 这个“呀”勾着颤颤的尾音,在浴室里热水蒸腾的雾气缭绕之下,莫名的就有些诱人。 霍坚定定看着门把手,喉咙滚了滚,双手向后将西装外套反转脱下丢在一旁,只穿着挺括的雪白衬衣转开了门把。 扑面而来的是热腾腾的水汽,隐约有些朦胧,淋浴房的玻璃门上裹了一层轻纱般的水雾,一片雪白的后脊在水雾后隐现,乌黑的长发湿淋淋地黏在雪背之上,触目惊心的色泽对比几乎烫到他的眼睛,男人猛地移开视线,有些狼狈地靠近右手边的洗漱台。 水龙头拧开,冰凉的水哗哗地流在手上,漫过掌纹,又漫过指根的枪茧,霍坚细细地用粉红色小花的洗手液洗干净手。 淋浴间那边的花洒一直没有再打开,他将水龙头关上之后声音就消失了,空气里一片寂静,他听到自己的呼吸心跳,隐隐的,透过水汽萦绕的玻璃间,似乎还有另一道细细的心跳。 他吞咽了一下,镜子里男人轮廓刚毅的脖颈处喉结上下滑动。 ……虽然刚刚是自己主动要求进来的,但是真的洗完手了,他又一时抉择不好是正人君子一样转头出去,还是真的像进门时那股冲动的热血所催促的那样,干脆一点,去拉开淋浴间的门。 霍坚吐了一口气,有些燥热,用湿淋淋的手扯开了一点领口,让自己松缓一些。 隔着不到五步的距离,他忽地听到了笑声。 细细的、湿漉漉的,带着些娇气,又带着些恶意的嘲笑,裹挟着让人头昏的温热水雾,从玻璃门的那端传来。 “……”他更热了,胡乱地挽了挽袖子,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 淋浴间里的人简直小人得志,她已经不再紧张,甚至“啧啧”了两声,放松地唱起了歌。 霍坚要被她气笑了,她一个普普通通高中生,对着自己这样不知来历,不知底细的男人,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放心? 他现在就应该大步过去,推开门,狠狠揉捏她湿润的美好的肉体,让她知道什么是坏人。 辛秘浑然不知,甚至打开了花洒:“阿门阿前一颗葡萄树……” ……她真是生来气他的。 霍坚额头突突地跳,他猛地踢开了脚上的大象拖鞋,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边一片欢乐的淋浴间。 “哗啦——”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浓郁的水雾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就看到辛秘像只小兔子一样瑟缩地看着她,满眼满脸的水雾,浓黑长发湿淋淋地堆在后背胸前,浑身雪白,真的像只小兔子。 “你、你……”她没想到他真的敢进来,双臂抱着自己胸口,张口结舌,话都说不顺了。 花洒还在稳定地开着,细细的水丝也泼洒在他的面颊和胸膛之上,浅色的衬衣很快湿透,映出胸口强健起伏的肌肉。 辛秘愣愣地看着男人眼里跳跃的小火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呃,水要溅到外面了……” 好办。 霍坚抬腿,整个人迈进了淋浴间,反手拉上了门。 这个属于女高中生的、狭窄的单人淋浴房忽地多出了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他的存在感太鲜明了,还有些冰凉的西裤似有若无地蹭在她臀上,热力满满的胸膛又触碰着她骨肉玲珑的后背。 辛秘还在扭头看着他,脖子都抬酸了,一滴水珠从颤颤的眼睫上凝结滑下,她倏地闭了下眼。 下一秒那颗水珠就被吮去了,温厚的嘴唇贴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轻轻一贴又分开,他好像彬彬有礼地离开她的脸,回到了安全的距离,只用那双茶色的眼瞳细细地看着她。 他已经被打湿了,嘴唇也是湿的,水珠滚过他的唇角,又从轮廓深刻的下颌角落下。 “哒”。 明明水声这么大,她该听不到的……可辛秘视线追随着那颗水滴,耳边竟莫名响起了清清楚楚的水声。 然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 视野里两双脚站得极近,她的雪白小巧,脚趾紧张地蜷缩着,而他的比她的大好多,稳稳地站在她身后,一点都不退缩。 那双白白的脚在原地踌躇了一小会儿,怯生生地伸出一只,试探着,踩上了那只大一些的。 ——他太高了,想要站着和他接吻好难哦。 辛秘踮起脚,没头没脑地往他怀里钻,嘴唇才胡乱地在他下颌一擦,他便懂了她的行动,一双温热的手掌握上她湿淋淋的腰,低头噙住她。 温热的水液兜头洒下,辛秘仰着脸,几乎睁不开眼睛,气喘吁吁地与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水流从他的头顶流下,滑过高挺的鼻梁,流到抵在一起的小巧的鼻尖上,接着打湿她的整张脸。 他好像想细细舔吻掉她脸上的水,但哪里舔的完,嘴唇牙齿舌头,胡乱地来回纠缠闪躲,气息混乱到开始缺氧,辛秘狼狈地被他含吮着舌尖张嘴喘息,像只湿漉漉的落水小狗。 不止是嘴唇,她的下巴、脖颈、耳垂、鼻尖、眼睛……几乎每一寸皮肤都被他亲密地吻过,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他身上,仿佛骨头都被抽走了,双腿虚软地攀着他笔直有力的双腿,无意识地磨啊磨。 “……你裤子湿了。”她又在胡言乱语了。 调皮孩子难得的羞赧令人动容,霍坚想笑,这次他没憋着自己,也就真的笑了,短暂的轻柔波动在唇角一闪而过,昏头昏脑的辛秘没有看到。 “那就脱掉它。”霍坚低头,在她耍赖窝在自己颈旁的湿淋淋小脑袋上啃了啃。 辛秘哼哼唧唧地,被他带着伸手过去在腰带上一动,布料顺滑的西裤就哒地掉落在脚边,被积水完全打湿。 现在她的双腿直接肉贴肉地挨着他的腿了,毛毛的,辛秘怕痒地蜷了蜷腿,又用脚趾在他小腿肚上来回蹭。 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她被亲得很舒服,也被摸得很舒服,骨头缝里的酥软一点点地透出来,就想贴着他。 她柔软的胸乳早在刚刚的爱抚中就挤压在他胸前衬衣上,那薄薄的布料浸湿了水,湿软地贴在身上,丝毫阻隔不了温度和触感,只用些微粗糙的触感更为她增加折磨。 霍坚曲起一条腿踩在对面的玻璃上。现在他的腿像个不甚牢固的座位,撑在她的腿间,让她晃晃悠悠双脚离地。 柔软饱满的腿心被挤压着,淋湿了他的大腿。不知是花洒流下的水,还是她下身那张小嘴贪吃的口水。 敏感处被挤压,淫靡快感让辛秘起起伏伏喘息,雪白乳团儿水泽湿润,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引他把玩。 指甲刮过盈盈肿起的乳头,微痛的痒意一点点扩散开来,怀里的姑娘呜呜咽咽,他腿上便又落上一滴温热。 霍坚于是又笑了。 这次他的脸被辛秘看到了,开心的样子也被捕捉,腿心豆豆被磨着发软的辛秘觉得被拿捏了,有点不高兴:“……你都没洗澡。” 霍坚看她,眼睫毛湿润润的:“这不是在洗吗?” “这样瞎冲……嗯……哪里洗得干净。”她说到一半,胸前软粒被捻弄得狠了,忍不住轻叫一声。 她本来是在挑刺,霍坚却认认真真想了一下,点点头:“你说的对。” “咔哒。” 他一只腿撑着她,另一手从架子上取下了沐浴露,递向她:“可以帮我吗?” ======== 是之前的打手夫妇后续~下章是纯肉,尝试了下现代浴室play。 十二只老实人-沫 后背靠着的玻璃冰凉而湿润,而面前掌下,环绕着她的身体却是灼热骇人的,辛秘喘着气,手指沾了雪白绵密的泡沫在他肩上游走,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嗯……”她兀地抖了抖,一双含着朦胧雾气的眼睛气鼓鼓地飞了霍坚一眼。 沐浴露是甜蜜的橙花香味,辛秘一向很喜欢这种甜甜的让人轻松的果味,她日常用的香水、衣服的熏香甚至洗衣液都是这个味道。 而现在……霍坚身上也满是这种她最熟悉的气息了。 拥有着蜜棕色皮肤的高大男人微垂着湿润的眼眸,沾满雪白泡沫的胸膛随着她一双素白手掌的抚弄而喘息不定,他舌尖是润润的红,暧昧地勾缠在她耳尖上,结实的手臂一只扶着她的后背抚摸,另一只…… “呜!”他又试探着钻了一根手指进来,即使她已经敏感情动,滑腻腻的花液顺着大腿淌下,但这样被撑开还是有些不适的异物感,紧窄的肉瓣一抽一抽地吮着他进犯的手指。 沾着泡沫的手扶不住他的肩膀,辛秘滑了一下,猛地撞在他胸口,起伏的柔软乳团挤压在他身上,也沾上了花香的滑腻泡沫。 小小的淋浴间里,花洒已经关掉了,没有热水的冲刷,此刻的温度却半点没有下降,雪白的女孩踮着脚颤颤巍巍地坐在他腿上,两人色差鲜明的身体之间被泡沫腻得一塌糊涂,摩擦之间热度猛烈攀升。 现在不只是她在帮他洗了,她自己的身上也团上了一堆一堆的泡沫,在暖色的灯光下反射着暧昧的乳白色泽。 刚刚的一滑几乎让辛秘整个坐在他的手掌上,那只温热的掌心暖呼呼地贴着她紧张翕合的腿心嫩肉,垫在她的臀下与他大腿之间,十足淫靡地慢慢抚弄。 有啾啾水声从他手指传来,霍坚小心地用水流冲洗过掌心,不让沐浴露进入她的身体,所以他知道,现在指根这些软腻的小小泡沫,都来自于她的身体。 他吞咽了一下,咬着辛秘耳尖的牙齿下意识地用了些力,咬疼了她,她挥手捶打他的胸膛,鼻腔里发出闷闷的抱怨声。 霍坚于是松了嘴,小意讨好地去吻她湿漉漉的睫毛,揉捏她腿心的手换了个姿势,以拇指分开两瓣肉嘟嘟的花唇,绕着那颗半硬半软的小珍珠打圈。 阴蒂是女孩子身上最舒服的部位,很多莽撞的男人不够贴心,总会错过这颗小珍珠,急着一逞雄风,但霍坚可没有这样的自信。 他只恨自己不够好,配不上这个花朵一样干净漂亮的女孩半分,只想给她最好的,就连做爱的回忆也要最完美。 ……所以,他是做过功课的。 ——感谢○度。 辛秘被他这样揉得脊骨都酥酥的,可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腿心间那只手掌上,根本逃不开,手上想扶着他的肩膀让自己缓一缓气,又滑得根本攀不住,一点办法都没有,被他沾了滑腻花液打圈按揉小肉粒,舒服得一抽一抽地吸气。 她脚趾因为腿心一波一波涌来的快感而不停蜷缩,原本就是踮着脚蹭在他脚背上保持平衡的,被他摸着逐渐站不住,只能蹙着眉软趴趴贴在他身上,长一声短一声地喘。 这样玉雪玲珑的一把嗓子动情后掺上了糖浆般的糯,搅合在耳朵里,又化成无端端的痒,辛秘迷迷糊糊地在他脖子里一通蹭,恍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小腹。 啊……是这里…… 这里……好像还没洗呢。 这样不行的……这个东西,是要放进自己身体里的呀…… 她忍着腿间一阵一阵像是浸在热水里般弥漫开来的眩晕快感,双手沾了他胸膛上的泡沫,向下抚去。 越过脐下隐隐的毛发,手掌下的身体发现了她的意图,很明显地绷紧了,捉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犹豫着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更紧地抱住她。 然后辛秘捉到了那个大东西。 唔……好像在捉一条鱼,她诡异地想着,只是这条鱼是温热的,甚至青筋激动得发烫,弹跳着,胀大的头部紧绷到通红,在她的手心抚触之下不停点头。 她双手齐上,有些笨拙地在柱身上揉搓,将泡沫更多地搓出来,盖住那有些狰狞的颜色,接着有些坏心眼的姑娘专心致志地磨弄着光滑的头部,那里红得厉害,被她故意堆奶油一样涂上了好多泡沫。 霍坚的呼吸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粗重,他有些失了章法地喘息着,手上的动作像是报复她的玩弄一样,也更为刁钻。 这一刻他们都不好受,软肋被拿捏着,受尽香艳折磨,只是辛秘可以贴着他放肆地撒娇轻叫,男人一贯的沉默让他只能咬紧牙关,眉头皱起深沉地喘息。 辛秘的阴蒂已经完全肿大了,被揉得要命的酥麻,那两根水泽淋漓的手指也完全没入微微抽搐的嫩肉之间,修剪干净的指头在内里按压着敏感肉壁,带出一波又一波涓涓的花液,顺着腿根滑落。 她昏了头,耳朵里全是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手上也没了章法,轻轻重重地捏他,霍坚一再蹙眉,最后还是没忍住,被撩得火烧一样,猛地揽起她的腰,一个转身将她抵在玻璃门上。 “诶!还没洗完……”泡沫还没冲呢…… 辛秘虽然自己早已舒服得快要崩溃,但她更乐于看霍坚失控的样子,才不想放下这么好玩的东西,黏糊糊地又要伸手去抓。 没能得逞,霍坚只低低说了一句“洗完了”就单手钳制住她双腕,压在她头顶上方。 辛秘瞪眼,下一秒花洒被打开了,零散的水流直冲颜面,又带起了腾腾的雾气,她有些懵地缩了缩腿脚,被他强硬卡住,叁下五除二洗干净下身带着的泡沫,急急抬起她一条腿。 “呜!” “呃……” 彻底结合的时候两人都轻吟出声,她雪白的腿搭在他臂弯之上,被撞得一晃一晃,整个人在空中彻底打开,那刚才被摸得一片红嫩的小嘴此刻吞咽下了更巨大的东西,委委屈屈地咬紧。 冲的匆忙,两人上身带着的泡沫还没洗掉,她鼓鼓的胸乳也覆盖着乳白的泡沫,一次一次地撞击在他胸口之上,仿佛雪样的桃肉沾了奶油,那奶油又化开在一只恶鸟的纹身之上,露出那桃子尖尖上夺目的红。 霍坚看得眼热,又被她紧窄的小穴咬得额角弹跳,忍不住地用身体将她逼进玻璃墙,紧紧地贴着她,肆意享受剧烈撞击下她弹跳胸口摩擦过自己的娇软滋味。 背部一片冰凉,可身前却火热发烫,向后躲太过冰冷,可向前逃又会迎头接上下身的重击,辛秘双颊发红,被这样鲜明的感官激得快要过载。 小穴里每一寸皱褶都被好好地疼爱到了,性器又带来了和手指不同的刺激,它比手指更粗更长,狠狠地摩擦到了最深处的嫩肉,又抵着花心颤颤巍巍的软肉拼命撞,撞得她一个劲儿地收紧小腹,雪白的腹部几乎能看到性器狰狞的轮廓。 逐渐弥漫的水雾被粗浊的呼吸搅散,花洒的热水兜头淋在霍坚身后,他抽不出手去管,一手擒着她双腕逼她挺起胸膛迎上自己,另一手又支撑着她的膝窝,性器又深又狠地抽插着,将她一次一次钉在玻璃门上,免得这早已失了力气的姑娘摔倒在地。 他动的猛烈,快感也就来的尖锐,辛秘急促地喘息着,踩着他的那只脚蜷紧,淌下腿心的透明液体。 她水流得太多,两人相连的下身一片狼藉,随着每一次进出发出响亮的水声黏连,几乎要分不清是花洒里的水还是她小穴里的水,只有腿间交磨时才能感受出不一样的滑腻。 “慢、慢一点……”太激烈了,在浴室里做爱本就湿润高温,他又这样狂肆地翻搅着她的内里,辛秘快要喘不过来气,想抽手又抽不出来,只能无措地挣扎。 然而这样的扭动无异于羊入虎口,她饱饱的胸乳涂满了奶酪般的泡沫,可爱又淫靡,她一动就软乎乎地擦过他的胸口,挣扎了一会,两团软雪上的小樱桃更加充血鼓起,敏感得一碰就酥,又被他发力时硬邦邦的胸膛按着磨,很快就舒服得一塌糊涂,辛秘呜呜呜地哭叫起来。 霍坚也不好受,她眼角眉梢都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的,一截小舌头要吐不吐地在唇边隐现,他甚至看到了她唇角一丝晶亮的涎液…… 尾椎攀上一丝要命的寒意,他几乎要打冷战了。低低闷哼一声,他抬起她踩在地上那发颤的腿,连同原本就挂在肘间那只一起盘在自己腰后,一手托着她,一手将她双臂都困在她后背与玻璃门之间,几乎是团抱着孩子一样困着她,剧烈抛送。 这样的姿势,又加上了重力的辅助,几乎每一下都能进到更深的地方,辛秘红肿的花唇被刚硬的性器硬生生挤开,整个人快要被他插得喘不过来气,下身更是咬得死紧,磨得霍坚脖颈脉搏剧烈跳动,自己也被过于汹涌的快感刺激得直蹬腿。 只大开大合地撞了几十下,他怀里的女孩就抽噎着,咬着他的肩膀含糊尖叫起来,下身花穴一抽一抽地乱咬,吮着男人也濒临极限的性器,粉红的嫩肉仿佛推拒一般挤压着他,又仿佛极其不舍地勾缠着他。 霍坚脑中突突地跳,闷哼着搂紧她,几乎要将自己整个送进她身体里一般,战栗起来。 ========= 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九十六只宝狐-山雨与躲藏 从第一个寨子出发之后,日头刚升到半空,林中就突如其来地下起了雨。 虽然是秋天,但西南边陲的密林依然燥热,这山中的秋雨颇有几分中原地区夏日阵雨的味道,不仅闷热无风,雨滴也巨大凶猛,来得猝不及防。 好在赶路的苗民们提前讲过山中多雨,商队众人都拿出带好的雨披穿戴起来,只是行路难免踩踏着泥泞的地面,不太好走。 辛宝虽然身体硬朗,毕竟已过半百,不能过于操劳,也骑着一匹结实的矮脚小马,与苗民向导们商议了一会儿,喊停了队伍。 “急雨停得快,冒雨不好赶路,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待雨停了再上路吧。”他向辛秘请示。 辛秘知道急不在这一时半刻,果断颔首。 于是熙熙攘攘的商队众人在向导的带领之下略微偏离了主路,向侧边山林之间走了一小段距离,躲到了一片繁茂的巨树丛下。 这些古木也是辛秘未曾见过的,树干是沧桑有力的米棕色,枝叶遮天蔽日,丛生着盘曲气根,迭迭轧轧逶迤至地,茂密的树冠将天空切割成窗格般的一个个小块,只有几缕光线吝啬地透了下来,连外面的倾盆大雨都只是浅浅打湿了地面几处斑点。 这些古老的静谧卫士,千百年来都沉默地立在山林之中,无人打搅。 辛秘细细地看过它们,心中有些震撼,也有些新奇的喜悦,她对一切自己没见过的东西都有着天然的好奇,此时面对这样堪称宏伟的巨树林,更是连连打转。 向导见她喜欢,操着不怎么样的官话介绍道:“这是……图、图咔古丽树,这种树冬天是蛇的巢穴,不过现在不够冷,蛇们不会来,我们很安全。” 比他更会交流的行脚商人又补充了点:“在汉话里,‘图咔古丽’是‘引天火者’的意思,传说在这里住的蛇们以前是罪人,逃到此处躲进树里,但是他们做过错事,天不让他们逃跑,于是降下天火焚烧,蛇烧死了,树却还在,后面蛇就不敢来了,其他的野兽也不敢来,但是到了冬天,他们又快要冻死,只能继续来这里躲藏,所以在春、夏、秋叁个季节,这里都是安全的。” 苗地的神话传说,总带着些诡谲的味道,什么因果报应,什么蛇虫化身,辛秘听得津津有味。 “那你们见过冬天的蛇吗?”她好奇地问。 “没有的没有的。”向导和行脚商都连连摇头。 “冬天太冷,进山,会有饿急的野兽。”向导说。 发现东家更喜欢听一些神神叨叨的故事,眼色活泛一点的生意人行脚商又补充:“传说,天火在这里烧过很大很大的蛇,将它烧得黑黑一片,大蛇发了狂,嚎叫着滚动,击倒了山川,摧毁了森林……所以我们不在冬天上山。” 大蛇? 虽然一早就知道金龙李氏那个金光闪闪的模样与蛇扯不上半分关系,但辛秘还是例行询问了一下:“是什么样的蛇?” 向导张了张嘴,不会用官话说,看向行脚商,他也有些迟疑,想了好半晌,磕磕绊绊地张口:“你们叫九……烛九阴的,通体漆黑,生独目,目色赤红,凶戾食人。” 烛九阴确实是为数不多的传出来的苗疆神话体系里的异兽,流传得太久,又与金龙一系的外貌毫不相同,想来与金龙李氏扯不上什么关系,辛秘倒也没有很失望,这一程要是能这么快找到线索,她倒要觉得是埋伏了。 聊了会天,树林外面的雨已经快要停了,护卫们试探着看了看外面的积水,回来报告。 “积水还有一些,但是下渗得很快,再过一会儿应该就不会浮在表面了。” 毕竟树多,根系在地下交错织就,对水的吸附也很强。 辛秘裹着块薄薄的小毛毯,老老实实坐回特意为自己搭出来的小歇脚地上,放松浑身关节。虽说不用她自己走路,但一直骑马也是很累的,隔着厚厚的护垫,大腿内侧也有些摩擦后的酸疼。 只是她都好好地忍着,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能发现她不舒服的,也就只有欧阳浔和霍坚了。 这次霍坚吸取教训,外围有护卫把守,他只需静静跟在辛秘身边,又处在这样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他就学着欧阳浔那小人,将自己的敏锐观察放到辛秘身上一部分,很快就发现她在走动间的微小不适。 不过也能看出来,她觉得不舒服的那个部位略有一丝隐蔽。 “您……您可是,骑马后腿部酸胀?”他换了个不是很冒犯的说法,试探性地向辛秘提问。 狐神挑了挑眉看他,有些惊讶他发现了。 她没出声反驳,霍坚就猜到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踌躇了一会儿,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瓶药递给她。 这瓶药就显然没有欧阳浔提前准备好的那一小瓶精致了,普通的木质瓶身,外面涂了一层防水的红蜡漆,瓶口用简易的软木塞塞好,看起来就像他们这种糙汉武夫常备来自用的,而不是欧阳浔那种外表漂亮、特意买来送娇小姐的。 “这是军中自用的药膏,对擦伤很有用,止血止痛。”他干巴巴地介绍。 实在是没什么讲的,这药是他们军营里之前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赤脚大夫配出来的,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大家都觉得好用……也可能是在那种环境里,有点药就很好吧?他有些怀疑地想。 辛秘不嫌弃,笑吟吟地收下了:“谢谢你哦。” 这蛮子知道细心观察她就是很大的进步了,还主动送她东西,况且这种实打实战场上留下来的东西一定错不了,她很开心。 不过…… 狐神灵动的黑眼珠咻地一转,又去看他还是有些鼓鼓囊囊的胸口。 他刚刚掏了半天,显见这瓶伤药是放在很深处的,所以,是有什么新的东西,被他藏在里面吗? 他的衣服简洁了当,就是时下武人最流行的窄袖长袍,对襟掩领,下摆及膝,腰带系得很紧,虽然露出下身的麻布裤子和皮靴,没有文人长衫的落拓潇洒,却能显得肩宽腿长一副好体魄。 不过也有些坏处,这种武人短打只在衣襟内缝制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内袋,放得东西很少,稍微填得多一点就能看出来。 不过那也没办法,谁让他只有这种衣服呢?所以藏了那东西进内袋里之后,霍坚为难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只好弓腰塌背出门了。 辛秘好奇地盯着他的胸口,十分想让他干脆利落地将衣服脱掉。 但现下场合不对,时机也不对,她直勾勾地盯了霍坚鼓鼓囊囊的胸口一会儿,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兴味盎然,要是没有外人在,她一定已经上手去扒了。 霍坚也看出了那双漂亮黑眼睛的灼热,一时进退两难,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用手捂了一下。 这一下不好,更是刺激到了辛秘的小讨厌鬼心理。 ——他在藏什么呢? ——好想知道啊。 他不给她看,她偏偏就想仔仔细细看个清楚明白。 两人的僵持一触即发,大下雨天的,霍坚几乎要流汗了,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狐神真的耍起性子,要他当场脱衣。 还好,外面的护卫出了声。 “积水退了。” 辛宝走过来喊辛秘的时候,霍坚才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来,眼睛眨巴眨巴,都有些紧张过度的酸痛了。 再看辛秘,她已经波澜不兴地收回了眼神,面上一派平静,丝毫看不出来刚刚那种带着恶意的狡黠逼迫意味。 但霍坚有种预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辛秘一定不会忍他很久。 这种猜测成真了。 按照向导规划好的路线,商队一行人踩着雨滴的尾巴平稳前进,马蹄和靴底踏过残留的泥水,溅起湿漉漉的水味。 他们人多,野兽不敢贸然靠近,这个季节又不冷不热刚好赶路,因此商队几乎算是超额完成了今日的里程。 本来预计落日前可以到达山林处一块高耸的断崖边,可以在那里搭营休息,但路太好走,大家也都刚修整过体力充沛,离日落还有一个时辰多,他们就看到了那处崖边平台。 只是再走下去就要进一处雾泽了,一个时辰不一定能赶到好的休息地,所以简短地商议了一下,决定今晚还是在这里扎营。 只是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变多了,辛宝大手一挥,分派了几队人出去狩猎些小型动物,回来加餐。 虽然干粮足够,但毕竟口味平平,有时间准备的话,还是吃些热食更有助于恢复体力,他们商队这次为了装模作样,可是带了很多中原香料的,不用也是浪费。 他自己一转身,也加入了忙忙碌碌搭建营地的行列。 所以等霍坚回神的时候,就发现方圆五米之内,竟然只有他和从小马身上翻身下来,活动身体的辛秘了。 霍坚:“……” 危。 ============ 辛秘: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不是肉的开端!虽然在popo说这句话很不人道……但我的xp并不包括大庭广众来一发,而且这样也会崩人设,只能算是一个清水小甜饼啦。 之所以要解释一句,是我把今天的文发给基友看,洗了个澡回来,发现她已经就野外裸露play洋洋洒洒猜测了二十多条……虽然基友一向黄得不是人,但还是解释一下,免得大家觉得裤子都脱了不过如此哈哈哈哈哈哈 九十七只宝狐-礼物与狐狸 护卫们忙忙碌碌地拉着绳索,将帐篷油布固定在地上拉紧。 夕阳西斜,光线逐渐变得昏黄,不远处的林翳间有鸟儿低空滑过,发出粗噶的叫声。 辛秘斜斜靠着自己的小马,在断崖之上眺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浓绿山林,霍坚硬着头皮站在她身后叁步,几乎是在等待审判了。 “你很紧张?”她问。 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顺滑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拂动,完全就是在闲聊的语气。 但霍坚完全不敢真的当她在闲聊……事实上他并不应该这么紧张的,毕竟他装在身上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要大大方方地捧到她面前来,他还真的有点僵硬。 不过继续拖下去,好事都要变坏事了。 于是霍坚沉了沉气,干脆利落地将手摸进怀里,摸到了那处有些粗糙的小布包,发出丁零碰撞的脆响。 辛秘听到声音,立马转过头来,神色里有些探究。 “之前躲藏着不敢拿出来,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男人干巴巴地解释着,带着伤疤的手掌探入怀里,又稳稳地拿出了一个布包,“本来想等着,事态和缓一点之后再给您的。” 那块布包不大不小,正好占满他的手掌,用苗疆特有的蜡染布包着,是一种活泼灵动的蓝色,边角还绣着牵牛花的纹样,别样古朴。 辛秘眨眨眼睛,有些矜持地抿抿嘴:“是送给我的?” 狐神有些怔忪,一时竟想不到这男人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她发现的东西竟然是给她的礼物,该夸他进步太快了吗?还是该埋怨他思路与常人不同?分明是送礼物,结果非要做出一副做了错事、藏了私财的样子。 霍坚看不出她没有表情的脸究竟有什么心思,只是笨拙地点头,余光看到在不远处山林一角警戒的欧阳浔频频向这里张望,干脆又挪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彻底挡住他看向辛秘的视线。 “噗。”对他这副争抢的护食模样饶有兴趣,辛秘忍不住在心里夸奖欧阳浔。 多好的小伙子啊。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笨蛋将军都学会惦记着给姑娘惊喜了。 她眼睛亮亮地盯着那块蜡染布包:“那你现在决定把它给我,是做完了吗?” “嗯。”霍坚点头,“中间休息时,辛管事找您议事,我赶了赶工。”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了:“只是我还是不够灵巧,做不到精细……您也许看不上眼。” 这话如果是欧阳浔这种滑头说,辛秘多半会用眼角瞥他,冷冰冰地回击“确实看不上,拿回去吧”,身体力行地告诉这小子以退为进这种路数在她这里行不通。 但霍坚说出来,他低落的嗓音、压下的眉宇还有有些退缩的手掌都赤裸裸地昭示着这男人内心的迟疑犹豫,就像最开始两人初见面时那根普普通通的糖画,前些天她不开心时,那捧细细挑选出的野花,他想到,便下意识地去做了,没有多余的考量,只是在送出手时才会迟疑,这样的东西到底会不会玷污她的手。 只是第一次是怜悯,第二次是安抚,只有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学着,主动用讨好心爱姑娘一样的方式,去取悦这个寄宿在凡人壳子里的神明。 辛秘拉住他有些回缩的袖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那块布包。 有些重量,但又不是很重,隔着粗布透出一种金属的冰凉和精巧,辛秘笑吟吟地看了看他:“是首饰?” 在众人察觉不到的地方,霍坚耳朵红了。 “嗯。”他轻轻回应。 布包一层层展开,她雪白的指尖轻轻捻着湖蓝布料,打开了最后掩盖在上面的一层。 ……好多。 辛秘瞪圆了眼睛,虽然从刚刚一掂之下能感觉出来里面的东西有些分量,却也没想到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里满满当当地包着这么多件小东西。 闪闪亮亮的,都是擦得发亮的苗银。 见她捧着布包发呆,霍坚耳朵更红:“在上一个寨子里,我看到您一直盯着寨民妇女的饰品看。” 狐神天生就喜欢金玉银饰,此时化作凡人女子,更是对这种精美的饰品有着极大的兴趣,只是在寨子里时她是统领整个商队的东家,不好去赏玩这些小东西,只能偷偷地看人家。 小姑娘们光裸着双臂,手臂上带着一圈一圈细细的臂环,堆迭在腕上,挥手之间碰撞出淙淙的响声。有些爱美的,还会在腰间装饰一圈,细细的链子缠绕在腰带之外,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珠子,走动间亦是叮叮当当碰撞出声。 妇人们就要素淡一些,只在耳上、领口露出一环雕刻精美的银饰,垂坠着细丝般的丝线,编成精致的图案。 还有腿上,她们皆穿着到膝的裙子,同色布匹包裹着腿脚,脚腕上亦是堆着闪亮亮的银环,有的是素圈,有的串着珠串,有的缀着银片。 狐神很喜欢,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作为大商队的主人,她不能没见过世面,不能因为这种边陲的异族小物惊喜驻足,为了镇住场子,她全程都是似笑非笑的客套表情。 而她小心翼翼的喜欢还是被发现了。 现在她的手里满满当当地放着臂钏、指环、手镯、细细的链子,粗一些的发饰,还有镂空的腰饰,都被他小心地收集来,藏在胸口的布包里。 “都给您。”霍坚低着头说,茶棕色的眼睛温吞吞的,好像要把她淹没。 辛秘没有出声,细细打量着手上捧着的那些银饰,敏锐地发现了什么。 她玉白的手指在手镯堆里拨了拨,露出被压在最下面一个略微大一点的银圈。这个素圈有些粗糙,只是最普通的板银打成圆润的弧度,擦得发亮,开合的接口处雕刻了个什么。 是只胖乎乎的小狐狸。 圆润的身子,大耳朵灵活地立在两侧,蓬松的尾巴骄横地翘起来,满脸都是狡黠的笑意。 这狐狸的雕工比起别的银饰显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尾巴尖儿削得粗粗的,狐狸脸蛋看得出来在努力刻精致了,但多少还是技术问题,让它看起来圆乎乎的,多少有些憨态可掬。 辛秘忽然就明白了霍坚那句“我还没做好”的意思。 她侧头去看他的手,那双大手肤色粗糙,留着陈年的疤痕,只是仔细一看,果然多了很多道细细碎碎的擦痕,似乎手的主人最近干了些精细的活计。 男人干巴巴的解释也在此刻响起了。 “这是足环,我去买的时候,银匠说必须要知道脚踝尺寸才好打圈,但是我……我不太清楚您的尺寸,便向他买了一个半开口的素圈,自己雕了雕。”他面上的窘迫藏都藏不住:“我手法粗陋,这些东西也难以入目。” 确实难以入目。作为给女人送首饰的男人来说,他有些进步,但还差很多,首先是不分主次,乱七八糟买太多,显得廉价。其次是挑不出好东西,那零零碎碎的饰品里不少件都略显土气,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戴的。最后,就是像他说的那样,手法太粗糙了,这狐狸足环简直像小儿的饰品。 她收到的首饰宝石不知凡几,多半都是献给神明的贡品,精细昂贵,件件皆是无价之宝,可从没有人会送她人间的可爱小玩意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异族小首饰配不上她的身价,他们只会在意这些,可她到底喜不喜欢呢?谁会去细究。 供奉着她的人只吹嘘她的荣光与地位,却从未曾在意她的娇气任性,她的拙劣脾气,也没人会觉得她会对这些低劣的凡品感兴趣。 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会偷偷纵着她凡人之身骄纵脾气,只将她当成“辛秘”,而不是什么身负大业的神明,给她喜欢的凡人的糖,凡人的零嘴,凡人的普通首饰……还有凡人的爱。 作为她辛秘的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狐神没什么表情,霍坚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二人身后传来了闹哄哄的动静,是狩猎的小队回来了,他们似有斩获,正在吵嚷着接水拔毛的事,辛宝也看着护卫搭完了帐篷,远远向这边走近。 辛秘回神,表情淡淡,手上稳稳动作,将布包又一层一层地盖了回去。 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霍坚看不懂她的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 这种迟疑在辛秘将布包递还给他之后到了顶点,霍坚愣愣地伸手接过布包,心里又是难堪又是后悔,一遍遍地反思自己挑选礼物时不够用心,手上的动作僵硬迟缓,团着布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辛秘挑着眉训他:“发什么呆呢,快把东西替我收好,这么重一包,我才不要自己装。” “哦。”他下意识地听话,又因为她话语中的意思而愣神,呆呆地看着她坏坏的脸。 “等事情结束,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要一件一件帮我带上哦。”狐神命令他。 “哦。”霍坚还是呆瓜一样,愣愣的。 辛秘踩了他一脚,赶他:“快离远点,护卫们都要过来了。” “哦哦。”男人下意识地牵着她的马退开,一点点品味过来了狐神话中的含义。 他心跳得很快,偷偷回头看她。 只看到狐神纤细落拓的背影,她的黑发丝丝缕缕被吹起,露出发红的耳尖。 ======== 好了,感情戏走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是一大波剧情 甜蜜够了,flag也立够了(暴言) 九十八只宝狐-大蛇与危机 通往第二个寨子的路上又下了几场雨,他们路过了一片山林中的水潭,枝叶错横,盘曲着笼着山雾中的朦胧水潭。 尺长的大鱼跃出水面,鱼皮乌得发亮,激起阵阵水花,藻荇之下也有寸许长短的小鱼探头探脑,啃食着植物茎叶。 那小鱼通体银白,看着很鲜美,霍坚无师自通地抓了几条,连带着好抓的大黑鱼也顺手抓了一并烤了,统统顶着辛宝痛心疾首的目光,递给面色冷淡的辛秘。 特意烹调过的松茸肉羹自然喝不下去,辛秘没什么表情,端的是冷艳庄重,手上动作却半点不慢,稳稳地接过了装着烤鱼的木盘。 大黑鱼肉质紧实,烤完之后虽然很香,但多少有些柴了。辛秘一边端庄地细细啃着鱼肉,雪白的牙齿避开鱼刺,将酥脆鱼皮咬得“咔咔”响,一边在脑子里想着,如果能在这烤鱼上加上些番椒的粉末……一定会很好吃。 吃完大的,她又稳稳地用银箸夹起一条去头去尾、被炸得酥掉渣的小银鱼,小鱼被炸得身体扭曲,着实不是很精细,但她才不在意卖相,咔嚓咔嚓地咬了几口,眼睛偷偷一亮,吃得更香了。 小银鱼肉质十分细嫩,外皮烤得酥酥脆脆,内里却还是丰润多汁的,轻轻一抿便在唇舌间化开极致的鲜味,香得舌头都要吞下去。 将烤鱼全部吃完了,她摸摸饱饱的小腹,矜持地在嘴里嚼了薄荷叶漱口。 剩下的肉羹自然是霍坚帮她解决。 在水潭边修整一会儿,他们遇到了第二座苗寨的住民。 那些人都用黑布裹缠着头发,带着闪闪的苗银耳饰,矫健的手臂光裸着,随着一声一声的悠长笛音,拨开植物阔大的叶片走了出来。 向导放下饭碗迎了上去,向那群好奇打量着的苗民们用本地话嘀咕了一会儿什么,那些人看向商队中人的目光也柔和了一些。 “雨后是‘布颂’出来的时候,他们是来捉鱼的。”向导向辛秘介绍。 布颂就是辛秘刚才吃过的那些银色的小鱼,新来的苗民们展开小网,只少少地捉了一些放进腰间的竹筒里,就停手了。 “布颂不好生,不好长。”第二座寨子苗民的领头人生硬地介绍道,“捉得多,下次就没了。” 他的官话更差了一点,越往山林里去,里面住的人就越与中原隔绝。 辛秘想想自己碗里的七八条小银鱼,有些抱歉地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 商队顺路跟着这些人回去,路上总算遇到了入山以来的第一只猛兽。 辛秘当时正骑在自己的矮脚小马上,慢吞吞地翻过树根盘曲的落叶堆,属于猎食者的敏锐感官让她嗅到了些不同寻常的腥臭,微蹙了眉,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到身边的霍坚猛地拔出腰间阔刀。 “戒备——”他猛喝出声。 下一秒在前方带路的苗民队伍也发出了笛声与呼喊,是走在最前的探子发现危险后吹响了骨笛。 护卫们训练有素地向后集中,将走在最中间的辛秘和辛宝团团围住,警惕地手持武器向外。 欧阳浔并没有被编入辛氏的护卫阵型里,听到骚乱后他见辛秘被护得很好,立马纵身上前,脚步灵活地在落叶堆上一点而过,不见半点被泥淖影响的迟滞。 前方的队伍里传来惊怒的呼喝声,还有枝叶被碰撞的巨大动静,听得出来是个大家伙。 辛秘蹙眉,想到方才遇到的那队苗民们虽然身姿矫健,身上也都挂满了狩猎的武器,但到底还是肉体凡胎,武器也都较为拙劣,怕是不好对付。 为了一会行事方便,她点了身侧一队护卫上前帮忙。 霍坚是不能走的,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可能会出现各种异变,帮人之前要先确定自己的安全。 护卫们应声而去,拨开丛林加入前方的战局。零零总总,加上苗民的队伍共有二十人左右,一番缠斗之后,似是制服了那猛兽,动静渐渐消失了。 欧阳浔掀开浓密的枝叶,向这边招了招手,示意没有危险。 他像世家公子一样束得很文气的发髻乱了些许,额前一缕头发有些杂乱地搭着眼皮,沾了灰尘落叶,颇有些狼狈。 看来那东西不好对付。 辛秘吩咐余下的侍从准备好伤药,才下马走过去。 那是一只大的出奇的巨蛇,通体泛着土色的黄,只有背部和头部有一道翠绿的鳞线,蛇头是危险的叁角形,眼瞳则带着些混沌的灰,看着十足狰狞。 辛秘张大了眼睛,估量了一下,这蛇足有七八个成年人的身体那么长,尚且柔软的身体盘折在地上,长尾上不少开膛破腹的伤口,鳞片翻卷,四处都是腥臭的血迹,就连脏器都有不少拖在外面。 辛宝还记得自家狐神看不得血腥,下意识就抬袖子拦了拦她的视线。 辛秘倒没告诉他自己脱离神躯之后,被道德律法束缚着的这种本能弱化了很多,现在对这种程度的血腥场面适应良好,她顺从地退到人后,留苗民们自己去处理这巨蛇的尸体,只吩咐侍从们送去一些伤药。 辛氏出门给家神带着的当然是上好的药,加上有他们的帮助,这次狩猎这么大一条蛇,寨民队伍里没有死人,外伤大的上了药也很快就止血了,只有几个年轻人没有经验被蛇卷倒的树木压断了胳膊腿,将养一下也能好起来。 第二个寨子的寨民们对他们愈发和气,领头人不仅直接将包里的小银鱼统统送给了辛秘,还表示愿意将他们奉为寨子的贵客。 从“中原商人”到“寨中贵客”,待遇自然好了很多。 第二所苗寨建在两山之间的山谷中,周边没有会隐藏危险的树丛,只有一些青翠灌木,一湾浅浅的小溪从厚重的木质篱墙之外流过,一些在溪水中浣洗衣服的年轻妇人在听到领头人热情介绍后,原本看向商队的疏离探究目光立刻变得火热起来。 领头人说的是本地话,辛秘自然听不懂,但看他指手画脚地比划着,一会儿抡圆了胳膊表示那蛇有一人环抱那么粗,一会儿又挥舞着背后的苗刀作势劈砍,也理解了他在说些什么。 那只大蛇他们二十余人,自然带不走,也不好停留在原地细细分解,唯恐血腥味引来更不好对付的猛兽,只好一人割下一块带着,将还完好的蛇皮一剥一卷,用一旁的草叶包裹着隔绝血腥味,又手法熟练地剔出巨大的蛇胆如法炮制,便匆匆将那蛇掩埋进一旁天然的深坑中。 说真的,辛秘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蛇胆,采割的时候她只是惊鸿一瞥,等领头人给匆匆赶来的族长热情展示背后竹筐里的蛇胆时,她也被惊到了。 竟是那领头人一双宽阔手掌都要虚虚抱着的程度,黑得发绿,还滴着墨一般的黑汁,浓重的苦腥味直扑鼻腔。 不止她觉得吃惊,苗民们也都很吃惊的模样。 辛秘挑了挑眉,侧头问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苗民向导:“你们这里,很常见这样的大蛇吗?” 向导也是一副迷茫混合着狩猎成功的激动模样,摇了摇头:“山林的外围很少见到这么大的动物……不光蛇,狼、豺……”他咕噜咕噜吐了一串听不懂的名字,应该是其他猛兽,“都很少来这么外面的地方活动的,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这种蛇,我猜我阿父,阿公,也没有见过。” 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众人身后的欧阳浔也开了口,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即使刚刚才参与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他的衣角和靴底还沾着蛇类的黏液,那副带着叁分笑意的脸庞也是一副文雅。 “我刚刚就问过了,据那位小哥说,这样的大蛇也是他们平生未见的,一般这样的猛兽只会在孟塔山谷之后现身,过了山谷便是人类部落的地盘了,它们很少来这边。” 辛秘蹙眉:“会与之前那片图咔古丽树有关吗?” 图咔古丽树就是苗民传说中冬日会庇护蛇虫的古树林。 向导插嘴:“图咔古丽只是弱小蛇类的洞穴,如果都像这条蛇这般壮大,还躲什么?树洞也钻不下它……何况图咔古丽就在我们的寨子附近,我们那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蛇,也从未曾见过大蛇留下的痕迹。” 在文字不盛的苗寨里,一些经验都是靠口耳相传的,这样大的蛇对一座小寨子来说太过危险,如果真的见识过,不可能一点说法都没有。 所以,这大蛇,真的是第一次出现在孟塔山谷之外,八万大山密林外围? ——偏偏在他们一行人进山之后? 混混沌沌的猜测和怀疑萦绕在辛秘的脑海里,她敏锐的感官总觉得自己已经踏入了危险边缘,但想要拨开瘴气抓住清晰的线索,又恍然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远处,这座苗寨的族长已经挂着热切的笑容向商队众人靠近而来,辛秘不好再细想,挂上冷淡礼貌的表情,迎上前去。 只是心中那根弦,仍然紧紧地崩起。 ========== 到底是为什么,一到周六日,晚十一点到两点就没法登录po了,开着梯子上蓝鸟一帆风顺,就是po进不去,急哭 基友:这章有点子吓人,你不要搞什么古墓探险或是荒野求生吧?那我真的会揍你。 笑死,不吓人啦!我没有那个水平!包括野外这些描写都是我自己一通胡诌,大家看完就忘就行了!可能会去墓里,但是不会有很吓人的东西。 并且,我又修了下大纲,最终场景又回桑洲去了,淦,这脱肛是好不了了。 九十九只宝狐-天道与苍生 商队在第二座苗寨里多休息了一天,本来计划是到达之后休整一晚就启程的,但那个精通气象的苗民吃过晚饭之后端详了一会儿天色,就面色凝重地去找辛宝了。 “明日,可能会有暴雨。”他磕磕巴巴地传递了这个消息。 辛宝蹙眉,转头将这事告知了辛秘一行人,在与寨中有经验的山民和猎手沟通之后,确定明日确实极有可能有突发的大雨,无法上路,只好在寨子里找了空置的脚楼,多住一日。 辛秘虽然知道这种巴蜀的建筑,但一直是住在大院子里,从未亲身感受住在悬空脚楼上,多少有些新奇。 踩着有些摇晃的竹制阶梯一阶一阶上行,空荡荡的竹楼里只在墙根堆放着有些潮意的毯子,一些看不出用处的土罐和工具, “这里从前的主人呢?”辛秘好奇地问。 作为救了族中猎手的贵客,商队自然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一些苗民妇女主动跟着他们前来收拾空置的竹楼,她们有人抱着装着食物的瓦罐,有的抱着茎叶甜甜的植物,还有的从家里带来了麻绳和毛皮,帮忙归置这些久未住人的荒废脚楼。 听她询问,唯一懂得官话的族长夫人努力解释了一下:“是……死的人,野兽、疾病、年纪,因为这种原因死的战士。” 在山林中生存并不容易,即使这里是他们出生、成长,守护了上千年的丛林,想要吃饱、穿暖,抵御寒冷与酷暑,组成家庭,生育后代,也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引他们进入寨子的那一队猎手,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疤痕,陈年累月,都是生存的艰难,到寨子里之后也不乏断臂断脚的寨民在角落里编织或是收货作物,他们的残肢处依稀还留着当年的艰苦。 一切安排停当,苗民妇女们微笑着摸了摸辛秘的额头,这是他们族中表示友好与祝福的动作,接着这些肤色黧黑健康的女人们接二连叁地离开了。 辛秘坐在脚楼刚被铺好的皮毛软塌上,倦倦地叹了口气。 “这寨子里,老人很少。”她忽地出声,低低地说。 霍坚正在她身边检查脚楼的角落里是否有藏着的虫蛇,用一把当地人常备的茅草扫来扫去,闻言顿了一下。 “活着不易,”他回应,“这样的小部落,万事都要靠自己,一年的低温,一场突发的暴雨,可能就会让他们粮食不足,必须冒着风险在秋冬外出捕猎。” 他手下曾经有个小部族的兵,因为家里遭了雪灾,冬日里少见整的猛兽多次突袭部落,只一个冬天,整个部落伤的伤残的残,他们家里更是只剩了他一个壮年人,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走出大漠,投身军营。 “在自己的最安心的家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安稳活着的啊。”辛秘感叹似地,有些迷茫,“或者说……即使在家里,也没办法完全安心。” 霍坚意识到她并不是想要与自己讨论。 于是他没有出声,停下手边的活计,接了一杯苗民妇女送来的甜水放到她的手边,自己也安静地站在她身侧,静静聆听。 “寨民都单纯赤诚,没有多余的欲望,所以几乎没有人祸,远离战争,没有地主和皇权的倾轧,即使是族长……都只是过着与普通寨民相差无几的生活。” “与中原完全不同。” “中原地大物博,在那么多场战争发生之前,已经极少出现饥荒,即使是天灾,一个王朝的力量也足够应对,可偏偏……这几年又死了那样多的人,死在战场上,死在被烧过的荒田里,死在乱军马下。” 狐神声音清清冷冷,竹林夜风拂过翩翩黑发,带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她轻笑一声,忽地转头看他:“霍坚,你吃不饱饭的时候,祈求过上天吗?” 那双澄澈的黑眸盛了星光,莫名有些摇摇欲坠的碎裂感,连带着满天的星辰拱斗都晦暗地闪烁着。 霍坚无声地看着她冰雪似碎的神色,放缓了声音:“年幼时,天天都在求。” 在风雪里冻到快要僵硬时,被大孩子抢走自己好不容易捡来的食物时,因为偷东西被打断腿,快要死在暗巷里时……那个稚嫩的孩子也曾经软弱地哭求上苍,救救他,救救他,是谁都好,怎样都行,谁来救救他…… 再长大一些,他便懂得了,没有人会来。 上天?上天看不到他们这些庸庸碌碌的爬虫。 辛秘得到了他的答案,素白的面颊微微笑了笑,便转过脸去,向外望着无边无际的暗色竹海。 “这寨子里,也有神明的奉塔。”她白日里看到了,在族长的屋子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木质阁楼,与寨民们住着的不同,那阁楼精巧细致,屋檐染成红色,还雕刻着繁复的图腾,像是各种猛兽的化身。阁楼前摆着一碟食物,一碟甜果,都是猎手队伍里受伤者的家人放上去的,他们虔诚地低着头,双手在心口摩挲,念诵着无人知晓的敬语。 “他们敬神,神却从未救过他们。我们敬天道,天道却从未现身。蝇营狗苟一辈子,都是自己擦着血,拭着肉,于这天地间拼杀出来的。神救不了兽口下的猎手,天也救不了将要饿死的孩子,救不了这被熔炼着的苦苦苍生。” “所以,又为何要敬神,敬天?” “所谓的天道,又凭什么书写泱泱众生的命格?” “——天道,真的存在吗?” 中原,桑洲。 “家主!周氏的军队已在江外集结扎营了!”一身匆匆的探子撩袍下跪,送来急报。 “咳……”辛梓无声地喘咳了一会,裹紧身上的大氅站起身来:“送往尹氏、欧阳氏的信件可有回应?” 厅内站着的另一人满脸苦涩,躬身出列:“已于叁日前发出第六封书信……至今未有回应。” 罢了,原本也只是黔驴技穷的试探,早就有情报周氏向那两家去过几封书信,接着周氏一路畅行无阻地到达桑洲城外,一江之隔,他们叁家定然已经有了什么协定,或是一同分割辛氏这块肥肉,又或是打着趁周氏出兵桑洲趁虚而入的主意……总之,这场恶战已然要桑洲独自扛下了。 辛梓深深地呼吸着,竭力调匀自己的呼吸,这几个月来他瘦得厉害,此时几乎只是一把骨头,月白的长衫空空荡荡地搭在嶙峋的骨骼上,探出袖口的手臂枯瘦干瘪,泛着惨白的青。 一碗一碗名贵的汤药被熬煮出来,侍女们一路小跑着送到他的案上,可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再神奇的药材也不过是为注定要熄灭的烛火延续半刻,他晓得的,更何况桑洲被困,药材无法送入,再过几日,就连吊命的汤药都要告罄。 从他出生后,就注定是早夭的命。 但不能是现在。 桑洲一塌糊涂,他才将辛氏的各个势力清算结束,血液流满了辛氏老宅的白玉长廊,止了内忧,他还要用这具破烂的躯壳再撑下去,迎击江水对岸的敌人。 咽下喉中带着血味的痛意,辛梓拧眉,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周氏没带水军来,要进桑洲需得调船,我们还有……咳……还有时间。” “……令辛榆带男工,赶制火药,我们的船还缺弹药。” “你,核对粮草,一切作战时划分,叫停桑洲商贸,实行宵禁,以市价采买米粮金属……但不得惊扰百姓。” “辛二,你在城中放榜,召集愿为水军的青壮,带他们训练……起码让他们会握刀。” 说了太多话,他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喘,破败的肺叶仿佛陈旧的书页,衰糜战栗。 那张比女人还美的脸如今再不见雍容风华,瘦得颧骨高凸双颊凹陷,只剩下一双眼如同风中残留的火星,灼亮惊人。 他会死,但绝不是现在。 桑洲外,杂乱的军营里,一座豪华的大帐早早搭好,过往的军士都避让开来,只有提着药箱的太医进进出出。 “贵妃娘娘,您这是奔波劳碌所致。”白发苍苍的老者从一截雪白皓腕上收回手来,语气沉稳,“下官为您开几副安胎药,您多休息方可。” 辛枝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即使面色苍白,也无损一片姣好容颜,她倦倦地应下,命令太医多为自己开几副药,要上好的药材才行。 “这可是陛下的长子。”她语气带着些娇横,一双玉手轻抚自己圆润的腹部。 太医退出帐子,坐在屏风后的男人轻轻一叹:“现在这么在意,当初何必这么急着赶路?反正辛氏又跑不了。” “那不行,打仗又不是儿戏,难免夜长梦多。您答应过我的,要用桑洲辛氏做我孩儿的诞礼,我要好好等着。”辛枝笑吟吟地看向那男人。 那明黄长衫的男人轻轻一笑:“你倒是着急……不会很久的,听说你那胞弟,已经是早衰之相,不用多久,他自己就死了。” “哼。”辛枝眨眨眼睛,笑得更开心了:“我就说,这个病秧子哪里都不如我,辛氏给他才是埋没了,想必狐神也很后悔当年选择将我送走吧。” “嫁给朕,你很不满意?”男人佯装发怒。 辛枝懒懒抬眸,唇角微勾:“陛下,您懂我的,我可不是您后宫里其他娇弱的姐妹,只盼您的宠爱……所有好东西,我都想要嘛。” 皇帝摇了摇头,语气带笑:“顽皮。” 正是她这样不加掩饰的鲜活,才入了他的眼,因此她时不时的骄纵脾气他都欣然接受。 辛枝笑得张扬跋扈,倦倦翻了个身,宽大的纱袖顺滑垂下,遮盖双手。 ——那指尖,轻轻地颤着。 =========== 后面可能会有点点小虐,但我是甜文作者!一定是he!反正活着就是he,都死了也是he嘛,哈哈(当然不可能都死) 写得太长就是会忘记前面的伏笔,要是姐妹们发现我写着写着和前面的剧情冲突了,记得提醒我! 一百只宝狐-寂静暴雨之夜 大雨如期而至,仿佛天地塌陷一般,淋漓尽致的雨幕交融在这片古朴的山林里。 这种天气他们当然无法出行,就连踏出脚楼,披着蓑衣斗笠在寨子里穿行都被水流的巨大冲击打在肩头难以平衡,更不要提在落叶厚重的山中泥地上前进。 几个护卫踉踉跄跄地摸到辛秘所在脚楼来,送来今日的食物。他们的脸完全被打湿了,眼睛半睁半闭地抹去满脸水,即使带着宽大斗笠,雨滴也像是无孔不入一样落了下来。 “这鬼天气。”护卫咋舌:“桑洲也下雨,但跟这边的雨比起来,简直太温柔了。” 另一个护卫深有同感,他刚才在下面急着出门,没带好斗笠就冲进了雨里,从天而降的巨大雨滴像石头一样呱呱敲在他头顶,几乎把他敲懵了,又退回屋檐下面穿戴整齐才敢出门。 “只有等雨停了,”护卫们丧着脸向辛秘说,“这样的雨是走不了山路的。” 苗疆的大雨与中原的大雨截然不同,声势果然很吓人。 辛秘点头应下,看着那两名年轻护卫又穿好湿漉漉的蓑衣,在雨幕里被砸得东倒西歪离开了。 送来的食物是这座寨子里的苗民提供的,昨日就有很多热心肠的妇女将家里的屯粮分了他们一些,辛宝留下了些商队带着的中原药膏,便欣然接受了食物馈赠。 送给辛秘的自然是最好的,略微尖长的粟米放在竹碗里,蒸得香喷喷的,上面还码了密密麻麻的土制腊肉,红汪汪的,蒸出来的油滴晶莹剔透,都融进饭里。 还有几块玉雪可爱的白饼,有点像她吃过的米糕,黏黏糯糯,平日里便储存在冰凉的井水里,被泡得凉凉滑滑。 不易保存的珍贵肉食是几只腊兔,族长家亲自送来的,油汪汪的大腿饱满多肉,看起来就很好吃。 此行没带侍女,平日里基本都是霍坚照顾辛秘饮食起居,这些食物他也没有接触过,只能按着记忆里寨中妇女热情介绍过的法子草草炮制。 竹制脚楼第一层便有一个挖空镂出的土塘,四壁用陶土垒高,防止里面火苗窜出,结实的竹架悬空搭建在土塘上,在下面悬吊一口小锅,再在土塘里生一把火,就可以炖煮食物了。 他笨手笨脚地将那碗腊肉饭倒进锅里加热,又取了兔子架在火堆上烤。 饱满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上,发出“嘶——”的诱人响声,被雨声封锁的寂静脚楼里,也逐渐弥漫开来一股浓郁而霸道的肉香,这颇具大山风情的美味很快吸引了脚楼里另一个人的注意。 辛秘原本是眺望着雨幕发呆的,鼻子动了动,很快大摇大摆地凑到火堆边去了。 室外寒凉,飞洒的雨丝也带来了冬日的冷峭,她裹着薄薄的毯子坐在他身边,温暖火光辉映着面孔,热度暖洋洋地传向四肢百骸,她舒服地叹息了一声。 霍坚下意识觉得此刻的氛围,似乎应当说些什么,可是映着火光暖热的余韵,身边的人倦倦地靠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挺起了腰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一时想不起来此刻该说些什么。 她的头发有些凉,在湿漉漉的天气里仿佛也带了水汽似的,有一缕滑滑地贴在他脖颈里,痒得钻心。 他轻轻动了动脖子,让那缕翘起来的头发从自己颈窝里挪开,这细微的动作颠了一下靠着他的辛秘,狐神鼓了鼓嘴,往旁边挪了挪,几乎是贴着他硬邦邦的身体坐下了,两只手不老实地抱住他那只举着兔子的胳膊。 一触之下她手心的凉意隔着衣衫传到皮肤上,霍坚蹙眉看了看她,脸色是一贯的素白,有些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好在看着精神还好。 他默不作声,从火塘边上举起一根竹枝,将放在一边叶子上的糍粑穿起来,让她举着烤。 顺便暖手。 辛秘有些好奇,来来回回转着竹枝看上面圆墩墩的小白块:“这是什么啊,是这样吃的吗?” 相处的久了,不止是聪敏的狐神愈发了解霍坚,就连一向摸不透女子心思的霍坚都对辛秘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虽然平日里聪慧过人,冷静机敏,对人心的揣摩更是出神入化,但……在一些可以偷懒的小事上,这位娇纵的神明总是过耳即忘,半分不留心思。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比如分明热情的苗民妇女一一向他们介绍过本地的特色食物,但辛秘当时正忙着打量漂亮姐姐们蜜色腰肢上带着的可爱绳结,还要分心去看人家指头上的染料,最后抽空细细琢磨一下他们粗长辫子的编法…… 反正当时霍坚跟着呢,总不会让她饿着或是生啃粟米,所以她毫无忧虑地将后勤事务丢给了他。 霍坚默了默,纵容了神明的小滑头:“是用他们这里的米捶打出来的糍粑,用井水冰着可以保存很久,吃的时候在火上烤软,壳子会酥,内里还是糯的。” 他一字一句还原了热情妇女的说法,还从叶子包里翻出一个小竹筒。 “这是果泥,可以抹在上面吃。” 小竹筒里的东西稠糊糊的,被火塘的温度温了一会儿,口子一开就是一股浓郁的鲜甜滋味,混杂在肉香里也毫不逊色,存在感鲜明。 狐神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撒开霍坚的胳膊还他行动自如,好奇地用细细的竹片点了一团糊糊来看。 嗯……是鲜艳的紫红色,里面还夹杂着大块的果肉,亮晶晶的,在火光的照射下简直晶莹欲滴,除了果子自然的甜香,还有一股发酵而来的淡淡酒味。 辛秘舔舔,哇了一声:“竟然还放了蜂蜜。” 西南山林中的甜味不算少,果子多半都是酸甜可口的,但蜂蜜这样单纯的甜蜜享受并不算多,靠近寨子的林中野蜂不多,若想去深处掏蜂巢,又有其他野兽出没的风险。 族长夫妇送来加了蜂蜜的甜酱,真的是很在意这次的客人了。 辛秘也不浪费,在糍粑表面被烤得金黄生脆之后细细地抹了酱,啊呜一大口咬下去,被烫得皱起鼻子,也忍不住囫囵咽下去。 好吃! 糍粑焦香可口,在齿间发出咔嚓生脆的酥响,细嚼又能吃到里面软糯部分的滑腻,温温热热填满唇舌,本身没有什么味道,但加上那酸甜可口的醇厚果酱,香甜和淡淡的酒味糅杂在糯而厚重的温吞粮食味道里,真是香得舌头都要吞下去。 并不是说食材有多么细致美味,只是在这样寒凉的寂寂雨夜里,靠着能被自己信任的人,暖洋洋烤着火,手上捧着农家滋味鲜美的热腾腾食物,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享受的事。 辛秘一口气吃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糍粑,撑得打了个嗝,霍坚手里的兔子也热好了,她挑剔地吃了两条兔腿,这只兔子日子很不错,腿上肉质又嫩又厚,一点都不柴,劲道咸香的肉丝越嚼越香,也是一番山野的美味。 然后,那锅腊肉饭也焖好了。 辛秘:“……”她吃不下了。 霍坚老实巴交地用叶子裹着手将滚烫的小陶锅从火上取下来,用他们自带的勺子铲了铲下面的米饭,想看看有没有夹生,银勺子一翻起米粒,就听到饭贴到锅沿上发出的“刺啦”声。 腊肉的油脂已经饱饱地渗透到下层,米饭整个泛着温润的酱色。 辛秘偷偷在毯子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还能再来点。 …… 霍坚仰头扒完了小锅里最后一勺饭,将碗筷收拾停当,整齐地码在泥塘一角。 辛秘还在“咔嚓”。 她吃了几勺米饭后,着实是吃不下了,又眼馋被烫出来的锅巴,拐弯抹角地让霍坚把锅巴翻出来给她,然后把剩饭毁尸灭迹。 “……”爱啃锅巴一向是小孩子们才有的小毛病,但辛秘也没什么凡人的童年,霍坚惊愕了一会儿,默默地顺了她的意。 反正竹楼里没有别人,她可以随便幼稚,不用端着。 吃饱喝足,辛秘把最后一片最大的锅巴掰成两半,分给了霍坚。 男人接过来,没由得有点想笑。他以前也爱吃锅巴,在被关在卤场做工时没什么好吃的,焦焦脆脆的锅巴一向是孩子们里的人气食品,拳头最硬的才能抢到饭勺,最后将大铁锅里的锅巴饭刮个干净。 那时候,锅巴分人一半,简直是结拜般的好兄弟了。 还不知道自己忽然变成结拜兄弟的狐神被撑得难受,站起身走来走去,眼珠子一转一转地想着事。 但夜间寂寥,那团乱麻一样的乌糟事情一时半刻又理不清楚,火塘里的柴毕波作响,她忽地叹了口气。 “你不是说要教我打拳吗,不如就现在吧。”正好消消食。 于是夜晚不放心那边探头去看的辛宝,还有周围一圈密密麻麻守夜的护卫,都在火光掩映的竹楼墙壁上看到了两个身影。 一个高大健壮,四肢匀称流畅,一拳一动都虎虎生风,带着金戈铁马的力道。 另一个弓腰缩背的,像是裹着一层毯子,跟着前一个影子绵绵地动,手软脚软,制敌的杀招被打得像分花拂柳。 影子一似是看着影子二,手脚逐渐迟疑,然后影子二踢了他一脚,逼他继续好好打。 影子一惊慌照做。 “……” 辛宝神情复杂地看着那边没住过竹楼不知道影子会照在壁上的两个人犯傻。 ……算了,狐神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 基友:是拉下神坛文学,但又不是我想想中的拉下神坛…… 我坦白了,我就是写这章之前看了一会儿土味吃播,所以写食物的不甘灵魂又燃烧起来了。 是什么让我脱肛?不是肉章,不是感情章,是美食章。 另,六个字的章名好难想啊!! 一百零一只宝狐-突遇苗民猎手 滂沱的山雨让他们在寨子里多停留了两天,即使第二日雨基本停了,族长也劝着商队歇息一日再上路,山中高处的积水会向下流淌,运气不好还会碰到山洪,还有外出觅食的野物,这是很危险的。 等他们正式离开这座苗寨,天色已经全然放晴。 “此去一别,山高水远,后会有期。”寨子里看过中原武侠话本的年轻人文绉绉地向商队道别。 大家都和气洋洋的,乐呵呵地挥手再见。 只有辛秘不太高兴,因为在第二个寨子里可谓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得到,他们仍然是两眼一抹黑地上路。 好在走到孟塔山谷之后才需要考虑路线变动,前面还有好几座苗寨,只要不是像在这里一样全无线索,她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很可惜,过了两日他们到达了第叁座苗寨,一路上风波不行,波澜平平,商队众人顶着寨子里怀疑探究的目光在寨子最外侧驻扎下来,商队送上中原的特色礼物,书画文玩,多疑的族长细细打量过辛秘和辛宝的面孔,叼着烟枪吐了口气:“不曾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接下来是第四座苗寨、第五座、第六座…… 毫无进展,即使是稳重老练如辛宝,面孔都忍不住挂上了些许迟疑。 辛秘一丝一毫都不表现出来,只有夜深人静,霍坚替她守夜时,会听到她迟迟难以入眠的翻腾。 前往第七座苗寨的路上花了点功夫,绕开了一座高耸入云的断崖,又绕过一片大湖,路上遇到了一小群野狼,有一个护卫伤得挺重,昏昏沉沉地伏在马背上被驮着走。 这里已经与外界极为隔绝了,森林的面貌又发生了些变化,外圈的那些植物虽然也巨大蓬勃,但叶片多是浓郁的绿,热情茁壮,而在密林深处幽暗之地,这些植物又带了些奇异的诡谲,虫鸟怪叫嘶鸣,蛇类在泥土之下静谧爬行,茂密树冠遮蔽天日,林中小径昏黑得如同半醒的噩梦。 盘曲着像是骨骼一样扭曲的蕨类,绞杀粗硕古树的漆黑藤蔓,锐利嶙峋到一碰就会被划伤的尖锐树刺,鲜红色、一碰就会毙命的树蛙,会躲藏进动物尸体腹中,伺机向过路人喷吐毒汁的蜥蜴……这里的一切都是中原众人没见过的事物。 就连苗民护卫和向导在这里都安静谨慎了许多。 那个向导直言不讳:“我很少来这里,我是跟汉人打交道的外寨人,不喜欢内寨的林子,如果不是你们这次带的人多,我也不会跟着进来,一个人在这里很难保命的。” “而且,内寨人不喜欢汉人,也不喜欢我们外寨的人,我以前跟着别的商队来过几次,十年里大概也就……五次吧,他们的人都不一定认识我。”他补充说。 真正接近第七座寨子时,寨里的苗民身体力行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前方探路的小队护卫骤然遭到了伏击,四人小队有叁人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茂密树丛中射出的吹箭刺入后颈,突兀地倒下。 唯有一人没有因为天气炎热而贸然解开后颈的皮甲,骨针被挡了一下,这护卫大惊,立马吹响了胸口的骨笛。 这骨笛是第二座苗寨的族长赠予的,在叶片遮掩的茂密山林中,靠声音来传递消息才是最快的方法。 护卫们训练有素地排好了阵型,叁叁两两结作一队,半是分散半是包拢地守卫着队伍最中心的辛宝和辛秘,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地向发出哨声的地方前进,救援队友。 这次不止辛秘没有察觉到远处的动静,就连霍坚都没有发现有伏击者。这些丛林里的猎手千百年来一直在这片神秘的森林中挣扎求生,祖祖辈辈都袭承着最敏锐最冷酷的潜伏杀招,呼吸融入山林,脚步化进泥土,他们是真正的山林之子。 好在,这里还是孟塔山谷前,他们还不算真正仇视汉人,冷酷残忍的黑苗。 商队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拨开黑黢黢的叶片,前方整整齐齐地扔着四个人,都面色惨白五花大绑,唯一醒着的一个看到他们之后双眼瞪大,被打得青紫的脸上露出急色。 接着灌木之后传来了进攻的哨声,十数人、或许是数十人在林梢出现了,他们都穿着无臂的贴身皮甲,露出精瘦有力的蜜色双臂,其上盘曲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身,头上缠着黑布,一张张面目冷峻的脸盯着他们,刀间、弓箭亦是做好了准备,向着商队众人。 一人从矮树枝干上跳下,身体轻盈落地无声。 他看起来像是这队人马的领头人,不仅双臂一直到手腕都有乌黑的密集纹身,就连下半张脸上都细细纹了一些,这让他看起来仿佛带了半张面罩,更显得露在外面的面孔阴鸷吓人。 青年锐利的目光细细扫过护卫的姿势,他们的武器,接着看过落在队伍后方驼货的马匹,最后眼神一收,看向被保护在最中间的辛宝和辛秘。 他张口,说了句很难理解的话。 这话语不管是腔调还是用词都跟苗民向导嘴里的略有不同,山林阻隔了人文,就连同一时代的语言,都会有细微的差别。 好在向导还是听得懂的,他擦着汗从护卫身后冒头,看了看辛宝的眼色,小声应答,接上了青年的话。 青年的眼神“咻”地锁定在他身上,似是认出了这个时常带着中原人跑进山里的外寨人,神色松缓了一些,又出声向他说了些什么。 向导又擦了擦自己紧张过度流下的汗,磕磕巴巴地回答。然后那纹身青年看着他,向辛宝的方向挑了挑下巴,一副让他传话的样子。 只是这话不是什么好话。 “乌叔盖问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卖东西的吗?我回答是,然后他问我主人家是从哪里来的,就这些人吗?后面还有没有带着别的兵,我回答我不清楚,但一路上只见了这些,在前面的寨子都很好地做了买卖,然后……” 向导眼神转来转去,有些紧张:“乌叔盖说,他们要扣着你们的这四个人,在你们交易完离开时再还给你们。” 这是要保留人质了。 辛宝拧眉,与辛秘对视一眼。 这些人很警惕,也很排斥,但好在四个护卫看起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那叁人也只是晕了过去,胸口还在起伏,性命无虞。 现在商队众人在荒无人烟的山林中,又必须得向前……他们没有选择。 确认了眼神,辛宝向向导点了点头:“告诉他,我们答应了,但他们不能再伤害商队的人,我们不会率先动手,但我们一定会反击。” 向导期期艾艾地咕噜了一大堆,向那个叫乌叔盖的青年猎手传话,后者冷笑了一下,下颌的纹身随着皮肉伸展冰冷浮动,有种诡异的可怖。 他转身带路,吹了几个绵长婉转的口哨,树梢上警戒的苗民猎手们才收起了弓箭,重新隐没在树丛里。 两个强壮的青年拨开灌木,跟随在乌叔盖身后。他们身上的纹身也很多,双臂纹得满满的,脖颈处也有,只是不像乌叔盖那样绵延到了脸上。 周遭的猎手们潜伏在林间时简直是无声无息的,辛秘屏住呼吸细细感知,才能听到一些细微的脚步声和叶片摩擦声,只是这些声音比风声还要轻细,如果不是知道有人跟着,他们很难察觉。 “这个人,你有把握制服吗?”她小声地问霍坚。 男人沉吟了一会儿:“苗民们的武学路子与中原并不相同,我接触甚少。只是看他气息与体质,于轻身功夫和箭术一道一定是个好手,若与我硬碰硬,我有八成把握拿下,但他熟悉山林,若想逃离,我定然追不上,他若是带人伏击我,说不好我也要吃些苦头。” 这评价不算低了,要知道霍坚本身就是身经百战的武人,又有多年鏖战经验,若他都觉得棘手,说明这青年确实不可小觑。 辛秘蹙着眉,细细打量前方叁人不远不近的背影,他们腰间左右都挂着弯弯苗刀,背上还背着古朴的弓箭,有人的皮带上还挂着零零碎碎的刀片。 但是没有猎物。 ——这些人是特意出来截他们的。 是在狩猎场边缘巡逻的猎手发现了踪迹,所以报给了头目吗?她不确定地猜测着,又问霍坚:“这里,他是最强的吗?” 别人都藏在暗处随行,只有乌叔盖大大咧咧把后背留给他们带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悍样子。 霍坚点了点头:“应是如此,你看他们的纹身,图案都是一些猛兽,应是表示他们狩猎的功绩,而乌叔盖的纹身是他们中最多的。” 所以,他放心地走在最前压阵。 前行了大概两个时辰,辛秘额上出了一层汗,呼吸也有些不匀,众人才遥遥看到一座隐蔽的山丘之后腾起的缕缕炊烟。 乌叔盖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向寨中去报信。 接着他转过身,冷漠地向向导说了句话。 “他说,我们不能住进寨子里,只能在这里自己扎营。”向导有些畏惧地说:“我也觉得队伍不要进去了,这些内寨都很吓人的,他们的老人和小孩都会杀人,寨子里面全都是猎物和敌人的骨头……还有各种巫术的痕迹,等明天天亮,我们把东西运到门口,和他们买卖就离开,以前的商队也是这么交易的。” 商队这么交易可以,但辛秘他们不行。 买卖是噱头,她真正的目的是接触这些祖祖辈辈居住于此的苗民,从他们嘴里得到情报啊。 这寨子,她是一定要进去的。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一百零二只宝狐-乌叔盖的秘密 “乌叔盖问,你为什么要进去。”向导擦着额上的冷汗,一张因丛林烈日而蜜棕的面孔紧张地左看右看。 他本以为这个一路上表现得很通情达理的女商人会像以前那些不惹事的商队一样,老老实实地听从苗寨的规矩,在寨外扎营,顺利完成交易之后再继续前进,向孟塔山谷进发。 谁知在听到乌叔盖的命令之后,这精致漂亮的像是花朵一样的女商眼波只是闪烁了一瞬间,就果断地向他命令:“你告诉他,我想进寨子里去。” “……”向导瞠目结舌,一时没想到这中原的娇小姐这么不合作。 但他收到的银子还藏在家里和背后的背囊里,没法拒绝,于是向导苦着脸,战战兢兢向满脸凶杀之气准备转身离去的乌叔盖传达了一下。 ……好在,这些很凶悍的同胞没有像小时候听过的可怕故事里讲的一样,忽然拔出刀来砍人,那个双臂布满狰狞纹身的冷酷青年听到向导的话,只是转过身来,仔仔细细,如同削骨剥皮一样打量着商队的主人。 接着乌叔盖要他询问缘由。 辛秘听他发问,温柔地笑了笑,雪白的牙齿简直熠熠发光:“我有要事,需要与你的主人面谈。” 苗语里没有能与“主人”一词契合的词句,向导敏锐地听出“主人”与“族长”的不同,一时错愕,念叨了汉话的“主人”二字就不知道该怎么说完。 乌叔盖没有看他,冷漠沉寂的面孔下半脸都被可怖的黑色纹身盖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像是夺命的修罗恶鬼。 在向导说了主人两个汉字之后,这严肃的青年就收回了死死盯在辛秘面孔上的视线。 他转身,简短地吐出一句话。 辛秘和霍坚听不懂,但她从向导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 “他说,让你跟好他。”向导结结巴巴地说。 安排好不放心的辛宝,辛秘提起下摆,柔软的羊皮底软靴踩着松陷泥土跟在乌叔盖身后。 霍坚跟着她,眼看转过山脚,一座巍然的木质篱墙赫然出现在眼前,各种长而尖锐的白骨打磨得锋利逼人,装饰在篱墙之外,用各种染料涂画得邪气逼人的神像在竹楼之上屹立,与乌叔盖同样打扮的猎手们在寨子门口瓜分着猎物,而背对着两人的青年脚步一刻不顿,在猎手们探究警惕的面孔里带着二人来到寨门之前。 他竟然是真的要带他们去见他的……主人? 霍坚疑惑不解,忍不住地去看辛秘,她迎着周围苗民不善目光依然十分淡定,脚步没有一丝急迫或紊乱。 等在门边的青年猎手看到了他们二人,狐疑地指着他们向乌叔盖说着什么,后者没有说话,只一手压下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挥舞的手臂,竟是半句话都不向他解释,就向篱墙后的岗哨打了手势。 竹楼上画着面纹的岗哨迟疑一会儿,肌肉贲起的手臂抬起,举起某种生物巨大的角,他猛地吹了一口,那号角发出古朴浑浊的悠长声音,接着巨大沉重的铁梨木寨门被绞绳拖动,在尘烟中一点点抬起。 周围的苗民们对这两个汉人的到来心存疑虑,但显然乌叔盖的权威极大,他不向周围的人解释,竟再也无人敢问,猎手们迟疑着收好弓箭和刀具,口中齐齐发出狩猎归来的呼啸声,这样的习俗在前几个寨子也有,是为了向留守寨中的同胞告知他们的平安。 有妇人们迎了出来,喜气洋洋的,她们也有着纹身,只是没有男人们那么多,花纹也有些不同,男人们的纹身是通体漆黑的,她们的肩背腰腹处露出的痕迹有些红蓝发彩的痕迹。 她们的装饰也比前几个寨子简单许多,没有丁零当啷的漂亮银饰,只在寡素的黑布之上绣了些小巧的纹样。 只是她没来得及仔细看,乌叔盖带着两人脚步一转,从寨子最边缘的角落里拐进去了。 避开了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霍坚总算松懈了一些,在袖子遮掩下不着痕迹握着刀柄的手放松了一下,继续保持警戒。 但两旁只有晾晒的干草,前面的乌叔盖寡言行路,他到底还是好奇,忍不住问辛秘:“您为何知晓……”为何知晓他有主人,并且这个主人还会见他们? 辛秘听懂了他的问题,瞥了他一眼:“我猜的。” “……?”霍坚错愕。 “起初那句‘我们想进去’是单纯的试探。”辛秘面色淡淡的:“结果运气还不错,真的有人吩咐过他。” 一路太多巧合了,仿佛有什么似有若无的线串联着他们,引着她走向最终的那个答案,于是她忍不住试探出声。 “如果只是普通的商队,住在寨子外面又安全又方便,何况一贯如此,不会有人想要不识好歹非要进去,而若不是普通商队,是像我们这样的心怀叵测之人,反倒会想摸进来,打探消息。” “我既然问了,就证明我所图的不止是那些苗疆产物或是黄金白银。至于他背后的人……”狐神勾了勾唇:“他一路上表现出来的都是冷漠和嫌恶,他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我们去打扰他们寨子的平安,若不是有人吩咐过他,他只会干脆利落地拒绝,甚至杀了我们,而不是掩饰一样地问我们‘进去干什么’。其实不管我回答什么,他都会带我们进去的。” 霍坚皱着眉头,觉得不对:“他背后的人不是他们的族长,对吧?因为他听懂了汉话的‘主人’二字。” 辛秘颔首:“是,所以除了保护自己的寨子,他一定还在为另外的势力卖命。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笃定他那个主子是中原人……” 狐神眼中光芒一闪而过,她向前方充耳不闻后面窃窃私语的背影努了努嘴:“你看他后颈出露出的是何物?” 乌叔盖是猎手中纹身最多的,不仅双臂,整个脖颈、下颌都密密麻麻布着黑色的纹身,而他转身之后,高高束起的发辫下露出后颈也同样有着浓黑的花纹,一路向下蔓延,几乎到后心去。 被衣领半掩的地方,露出半片纹路。 粗看盘曲虬结,似是蛇尾,但……霍坚一震,双目倏然瞪大。 那蛇竟尾生小爪,鳞片井然,爪下乘雾腾风,几乎能想到在衣领遮盖之下,修长柔韧身体腾于宇宙之间,潜伏于波涛之内的模样。 这……是龙! 背负着龙形纹身的青年一路无话,带着他们深入寨中,一直走到一座边缘的竹楼边上才停下脚步。 将人带到了,他也不欲多留,上前砰砰敲了两下竹楼的偏窗,听到里面有脚步声,转头便要离开。 但竹楼的主人似是离窗子不远,乌叔盖没走两步,窗户就被打开了。 “呀。”探出头来的人先看到乌叔盖的背影,随即一扭头,就看到了两个明显是汉人穿着的人。 她一愣,笑了起来:“乌叔盖真是给了我惊喜呢。” 这话是汉话,辛秘也细细地打量着对方。 窗子里的是个女人,穿着一袭藏蓝色苗质布袍,又不伦不类地披着一件汉制外裳,一头长发悉数盘起,不带珠花,也不带银饰,只用一根古朴的木簪绾好。 但朴素的打扮半分无损她秀美的面容,在林中多受日晒,她的肤色微黑,却光滑饱满,细长的眉毛弯弯一扬,挺翘鼻尖秀气雅致,小巧微勾的唇角天生便带叁分笑意,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不得不说,这是个甜美可人的姑娘。 姑娘向他们歉然一笑:“快进来坐坐。” 接着她匆匆离开窗口,打开竹楼的小门,小步追着离开的乌叔盖而去,手里还捧着什么。 青年分明身高腿长,刚刚更是扭头便走,结果走了这么久,还是被姑娘急急追上了,她跑得有些喘息,一手捉住乌叔盖背着的弓,换成苗语对他说着什么。 辛秘听不懂,但看她的表情品出些促狭的意味。 乌叔盖被她拉着弓迈不开腿,表情更加冷淡,一言不发,偏生又不甩开她的手,就别别扭扭地背对着她站在原地,面色冷峻。 姑娘也不恼他冷淡,笑眯眯地站到他身前去,温软的声音轻柔地对他说着话,还把手里的碗捧给他。 冷酷的猎人不肯收,眉头蹙起,脸转向一边,一副嫌弃的姿态。 穿着单薄布袍的姑娘叹了口气,将碗收回来,拢了拢自己披着的外袍,拍拍他的肩膀,便又走回竹楼来。 辛秘噙着笑看这一对小男女,对上姑娘笑吟吟的视线,向后努努嘴:“他回头看你呢。” 那个冷漠的猎手与她看戏的眼神对上,黑沉着一张脸,迅速将头转了回去。 “他一向是这样的,让贵客看笑话了。”姑娘这次反倒没回头去看了,她专心招待两人,将碗里一坨黑乎乎的可怖事物放在窗台之上。 辛秘眼神飘过那团东西,鼻尖一动,嗅到了隐隐的腥涩酸麻之味。 是药?亦或是,毒? 犹自警惕,那姑娘却失落地摊了摊手:“想给他带些晚饭回去,他却也不要。” “……” 辛秘哑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向那坨黑黑的膏状物,隐约在里面分辨出了菌菇的痕迹。 原来是食物,怪不得乌叔盖宁死不从了。 ======= 全书最会做饭的人:大将军 一百零三只宝狐-李洛儿的秘密 所以……诸位贵客,是从何而来呢?”那面目秀美的神秘女子将手中的茶盏摆在二人面前,笑吟吟地问。 她着实威力强横,即使只是泡一壶茶,抓一把青翠的鲜茶叶,再点缀些苗疆特有的香叶,一壶热水浇下,那茶水都能变得气泡浑浊,看着着实有些神秘莫测。 辛秘看了看面前汤色不明的陶杯,礼貌地笑了笑,完全不伸手。 她端着有几分娇纵的高傲表情,回答了对方的问题:“我们自中原来。” “……”仿佛回答了,又仿佛没有回答。 神秘女人挑了挑眉,审视了两人一会,叹了口气:“我最不擅长跟聪明人兜圈子了,你试探我,我试探你,天都黑了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位小姐,你应该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吧?” 她仿佛破罐子破摔地示弱,辛秘眨巴眨巴眼睛:“我们只是中原来的商人,对什么还都不了解呢,要试探也是我们试探你吧。” 这就是暗示对方老实一点先开口了。 那女人含着笑意睨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强势,也不恼,只耸耸肩:“好吧,既然你们不了解……” “我是金龙李氏的人。”她说。 虽然已经从乌叔盖的背上看到龙形纹身,他又与这个女人关系匪浅,辛秘早就猜到这女人恐怕与李氏有关,然而她这样清清楚楚地开口承认,还是让狐神眯起眼睛,神色多了几分莫测。 女人来来回回看看不动不出声,甚至表情都没太大变化的主从二人,有些咋舌:“你们都知道了吗?” “毕竟是你吩咐了乌叔盖,让他带着想要探究寨子里隐秘的汉人来见你吧,很难猜不到。”辛秘的“见不得别人装傻”毛病又犯了,似笑非笑地回嘴。 那女人张了张嘴,含笑的眼睛苦了几分:“……跟聪明人耍小心机真的好难啊。” 她泄气了,软塌塌坐在身后椅子上,恹恹开口:“你们到底是哪家的啊,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好吗,这样还能快点结束谈话,我还来得及赶上猎手们分肉。” 辛秘看她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搞笑,摇了摇头,似是不准备戏耍她,缓缓张口:“我们是西山欧阳氏。” “……”霍坚有一瞬间几乎要无语地看过去了,但超常的忍耐力和本就没有表情的脸很好地隐藏了他的情绪,让他像个古板冷酷的护卫一样不动声色地站在辛秘身后。 “哇,欧阳氏。”女人睁大眼睛,来来回回地看霍坚的身板,似是觉得他和自己心目中骁勇善战的虎族战士对上了,满足地点点头,又转头去看辛秘,这次越看越迟疑。 辛秘顺势叹息:“因为体弱,我在族中饱受欺凌羞辱,就连这次来苗疆探寻什么所谓金龙李氏踪迹的苦差事都落到我头上……唉。” 近日奔波不断,她确实一脸劳碌病容,女人啊了一声,有些尴尬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好在还真的被我找到了点踪迹,真不愧是欧阳氏全族脑子最聪明的我呀。”辛秘沾沾自喜。 她演戏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作假和不自然,神色变化得行云流水,把欧阳氏祖传的傻和自信演得淋漓尽致,霍坚余光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感叹连连。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辛秘即使真的只是个凡人,也能在人世间混得很好。 尴尬的寒暄没有持续很久,不知道是难以接上“欧阳秘”的话,还是不想陪他们表演,神秘女人很快端正了姿态,脸色也严肃起来。 “你们可以叫我李洛儿,这是我的汉名。”女人说:“我是金龙李氏后裔,我族很久之前出了变故,在这重重山川里留下了珍贵宝藏,若你们欧阳氏愿意带我离开这片山林,给我一笔财产,我便将山中的藏宝信息尽数告诉你们。” 欧阳秘愕然地睁大双眼:“呃,财宝……?原来话本传奇里说的那些是真的?” 接着她忽然想通了什么,面容轻蔑,冷哼一声:“怪不得让我带人往荒无人烟的苗疆大山里走呢,原来本家的老头子还在做这种离谱的梦,还不告诉我原委……多亏本小姐吉人天相,遇到了好心的洛儿小姐。” “这财宝,没有便罢,有的话……”欧阳秘舔了舔唇,眼中露出暴戾凶光。 李洛儿最终还是赶上了族中猎手分发新鲜猎物,快到冬天了,狩猎艰难,她得多在竹楼里囤积一些粮食。 虽然住在寨子里,也能吃到寨中的肉食,但来来往往的寨民路过她时全都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她。 既不欺辱她,也不伤害她,甚至愿意给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女子同族的待遇,分她一口肉食,但也绝不会和她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神都不愿对上。 李洛儿也习惯了这样的态度,她披着那件有些旧了的汉制外袍,温和地向每一个不小心对上视线的寨民微笑。 分割猎物的场地是寨中一片最大的空地,也是族人们祭祀神灵的地方,她淡淡看了一眼蒙着红布料的神像,就走到了排着队的妇女行列里。 正在她前面开心聊天的苗民妇女们见她过来,声音卡了壳,偷偷看了她几眼,不再说话转回身去。 已经被这样对待了好多年,李洛儿并不在意。 今天的猎物是山猪,足足有两头,这可是少见的大丰收,她有些开心地盘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应该怎么保存…… 然后面前的阳光忽然被遮蔽,一个高大的年轻人挡在了她面前。 是乌叔盖。 他正冷冷地低头看着她,被纹身遮盖的下半张脸嘴唇紧紧抿着,有些恼火的样子,手中握着自己的苗刀,手上还沾着血丝,腥味淡淡地飘开。他又回头看了看空地上那两只被分割得很粗糙、并且没剩什么好肉的山猪,狠狠地皱了眉头。 “你可以拿我的肉。”他阴鸷地盯着李洛儿。 李洛儿不想在大庭广众和他吵架,有些尴尬地用苗语拒绝:“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什么不好意思。”乌叔盖说:“你养大了我,你是我的半个阿妈,我就应该给你肉。” 一个众人讳莫如深的秘密被这样大庭广众提起,周围的苗民们都安静了,一双双眼睛注视着隐约被众人围起来的二人,他们神色不定,眸光闪烁,似是怀疑,似是为难。 “……”李洛儿有些无奈地扶了扶袖子有些下滑的外衫:“我还是个年轻姑娘呢,不要总把我讲得这么老。” 她并不生气,语气中只是些带了揶揄的抱怨,但乌叔盖并不理解这种沟通方式,他皱了眉,反问回去:“年轻?从我还是个死了阿妈阿爹的孤儿,被你捡回去,到现在,我已经是可以做阿爹的年纪了,你依然是这副模样,半分未变,已经过了十多年,但你已经不年轻了。” 周遭一片死寂,李洛儿看着满眼认真的乌叔盖,无声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们在过了孟塔山谷之后,该向右走那边的岔路?”霍坚跟在辛秘身后两步,出声问她。 两人已经辞别了神秘女人李洛儿,她绕着苗寨的边沿,将他们送出寨子,回到了安全的扎营地里。 方才在她的简朴小楼里,李洛儿告诉了他们宝藏的秘密和位置。 “过了孟塔山谷,一路向右,你们会看到磅礴绵延的山脉,若有精细的舆图,便能看出,这山脉正是游龙在天的姿态,气势无穷,爪牙俱全,而龙口之下,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如同龙口衔珠,这明珠般的水潭,便是藏宝之地的入口。” “若进得秘地,便可看到里面堆作山的金银财宝,东洋的珊瑚、鲛珠,昆仑的美玉,更西之处的水晶蜜络……就那样摆在脚边的地上,唾手可得。” “除此之外,还有金龙李氏一族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吹刀断发,百年不朽。” 李洛儿是这样向他们说的,温和轻柔的语气中简直萦绕着令人心醉的魔力。 “在丛生的凤尾竹林边,静谧的珍珠水潭之下,我们一族穷尽整个王朝积攒的无尽宝物,都在静静等待着外来者带着它们重回人间。” “我是唯一剩下的后人,振兴家族这过于沉重的担子,我不想要,也要不起。我只想脱离这宿命一样的厄运,和你们一起离开,回到中原去,粗茶淡饭,了却一声。” 她说完,俯身,向他们低下了头。 这是恳求的姿态。 她说的,与舆图之上镌刻的密文基本一一对上,辛秘一时想不出错处,也并不回答霍坚的疑问,狐神神色寡淡地提着裙摆,踩过泥土。 不,有一句是没对上的。 ——龙之眼,凤之尾,春分登天,秋分潜渊,上有博山,下有明珠。 春分登天,秋分潜渊,这句话,似乎是在赞颂龙的强大,但既然留在舆图里,就不会如此简单一笔带过。 有疑点。 ======= 我的邪教cp魂又燃烧了 一百零四只宝狐-交易日的波澜 山中寒凉,虽然西南苗疆整体要比中原温暖许多,但到底还是快要入冬,夜宿山林时一不小心就会受寒。 晨起时辛秘有点头晕,她静坐着感受了一会儿,确定自己额心隐隐的热意不是错觉。 麻烦了。 霍坚在帐外呼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在辛宝的默许之下,他掀开帘子入内,扑面便是睡了一夜自然盈满帐内的暖漾花香,还有玉一样精致的狐神。 她正倦倦地坐在满地被子里,长发披散,鼓着嘴。 他自然不会追问“您怎么醒了也不出声”这种话,辛秘看起来起床气还没散去,这种时候多嘴是会被瞪的,他老实巴交地将带进来的暖炉放到她手边,又退到帐子里等着了。 狐神黑白分明的眼眸一转,看向了他:“……昨夜,篝火熄灭了吗?” 她帐子里放了一个暖盆,但是害怕不透气,烧炭烧出事来,所以暖盆里放的是驻扎地的大篝火里烧热的卵石和没有明火的木炭,睡之前还烘得帐篷里暖融融的,其实过了半夜温度就降下去了,这种时候主要的保暖方式还是营地中心的那蓬灼热篝火。 霍坚一愣:“未曾。” 随即他注意到了辛秘的问题,还有她提问时有些喑哑的嗓音,也是一急:“您可是身体不适?受了风寒?” 他着急时踏近了几步,皂靴就踏在她床褥边的地毯上,也不在意逾越不逾越的,急匆匆地单膝跪下,生着粗茧的修长手掌贴上她的额头。 他掌心的温度高,可她的额头温度还高出一点,熨在手心。 “……”他收回手,有些自责地抿了抿唇,“是我失职。” 辛秘身体不舒服,鼻子堵堵的,浑身发烫,还没力气。 按她的一贯脾性,自己不舒服,决计也不会让身边的人舒服,是很娇气讨厌,但她一点都不打算改。霍坚这种自己送上门来的小点心,她已经做好准备向他胡乱撒气了。 但是,他忽然就开始自己埋怨自己了。 辛秘黑白分明的墨色眼眸定定地看着他,看到他凝重低沉的眉眼,咬紧的下颌,双手失了章法,也不管平日里天天放在嘴上的礼数了,握着她因为发热而冰凉的双手,搓揉着想要温暖它们。 这男人,好像是真的因为她生病而感到痛苦。 她扎了眨眼,又叹了口气。 “跟你没关系。”昨天夜里她想事情想到很晚,夜半有些冷了,也因为心中烦闷懒得叫人,只是干脆拉上被子,将自己头脸也埋到被褥下面,昏昏沉沉就这样睡过去了。 算了,是她自己的毛病。 狐神皱着眉,心情很不好地爬起来穿衣洗漱,将头发粗粗绾起后,霍坚出去了一趟又很快回来,手里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乌漆麻黑的药,苦得直冲鼻子。 辛秘从铜镜里收回视线定定看着那碗东西,鼻子轻轻嗅了嗅。 “辛管事让我劝您今日便在营地里休息一番,”霍坚说,“但我觉得您有分寸,若不是真的有事要做,不会这样顶着病躯逞强起身。”之前一起逃亡时就发现了,狐神虽然必要时很能吃苦,走路磨破脚也一声不吭,但平日里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身体的,比如有一小笔钱,她会选择买廉价的驴骡再添一件挡风的罩衫,而不是贵女们更偏爱的骏马。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马和驴只会影响别人看我的样子,而一件罩衫可以确保我赶远路。” 这种对身体的爱惜出自于她绝对的理性和冷静,不管是病重昏沉还是疲惫不堪,都能判断出当下自己最需要的东西,逃亡时需要保全性命,那么受伤或是病痛全都要忍耐,而情况不太危急地长期赶路时,缺医少药的环境下她又要在每个细节上精打细算才能维持自己的健康,不影响旅途的进度。 所以,他只需要跟随着她绝对正确的判断,尽力而为,护她安生便是。 霍坚将手中的碗递了递:“……因此,我让辛管事继续筹划今日的交易,但也向他要了一碗药汤,您要好好将这碗药喝了,才好安心地去做事。” “……”辛秘死死盯着那浓黑汤汁随着他手部动作颠簸出的圈圈涟漪,还冒出了仿佛泥沼样的泡泡,良久,视死如归地伸出了手。 虽然知道这样是对的,但……谁让药这么苦呢,谁让他是她亲近的人呢,捏着鼻子喝苦药这事,还是要算在他头上。 交易市场开始得不早不晚,等太阳完全升起,足够照亮每一处阴影,确保没有藏匿着的危险时,绕过一座山脚的苗寨里传来了昨日听过的号角声。 寨门缓缓升起,依然是乌叔盖带着人来找他们。 这青年还是一副僵硬的面孔,被密密麻麻黑色纹身覆盖的嘴唇紧紧抿着,一句话都不说,看到带头的辛秘辛宝时只点点头以示招呼,就扬手示意他们跟随上去。 路线与昨日显然不同,他们一路路过了许多竹楼小舍,最后停在一个开放的场地上,乌叔盖示意他们可以在这里摆出商品。 辛秘今日裹得厚了许多,内衫外衫罩衫,最外面还套了一件有些厚度的柿子红马甲,温暖的颜色显得她气色也好出不少,冲淡了些冷艳面孔自带的距离感。 寨中的妇人姑娘们都站在夹道的战士身后,又是警惕又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中原商人和他们的货品,上好的展示板辛秘收到了最多的眼神。 这样明丽的暖色很难制得,苗疆里没有这样的染料,他们显然都对这样的商品很动心,算是开了一个好头,接下来摆好东西之后的小交易场也进行得很顺利。 苗人淳朴,即使不喜欢汉人,在达成交易协议后也不会出尔反尔,他们挑选着自己心仪的商品,比手画脚地询问着用处,满意之后就掏出自己带来的东西,或是象牙,或是苗绣,再或者是稀奇古怪的漂亮石头,懂行的会掏出一包香料,达不成交易就遗憾地退去,并不仗势欺人。 到了晌午,也有一些大胆的苗民将自家想要交易的东西摆了出来,挨着中原商队一字排开,任君挑选。 辛秘侧头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小姑娘,她十二叁岁的样子,双臂的只有手腕处有一圈百灵鸟的纹身,羽毛是带着蓝的绿,非常好看。 小姑娘眼神灵动,手脚麻利地在地上用蓝布铺开一块地方,侧身在背篓里掏出一些竹筒,似乎盛了液体,她小心翼翼地将竹筒一个个打开立好,又掏出一块棉布裹着的一小把东西,棉布展开,是十多根有粗有细的……钩针? 好像真的是针,手掌长短,头部尖尖的,有的手指粗细,有的没比家里的绣花针大很多,尾端都用麻绳绕着一圈一圈便于抓握。 辛秘有些好奇,四下看看没什么人注意这里,忍不住走了过去。 她想问问这是什么,但……不会说苗语,左右看看,向导他们都分散在各个摊子前去了,狐神有些无奈,转头对上小姑娘笑嘻嘻的表情,她本就抽痛的脑子里更疼了。 正在为难,身后忽然靠近了一个人。 此人长身玉立,保持着令人安心的距离站在她身边,用有些生疏的苗语向那小姑娘搭话,音色温润,语气温柔。 辛秘有些诧异地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冲她微微一笑,继续与小姑娘说着话。 辛秘挑着眉,打量着他,看他不疾不徐地与那苗民小姑娘交谈了两句,便扭转头来,轻声向她介绍:“这些是纹身的染料,这寨子里的人们年岁增长就要纹上花样,或是自己打到的第一个猎物,或是自己喜欢的动物,染料也是每家每户自己调配的,这位姑娘说,她家的染料是寨子里调制得最好的。” 确实很好。辛秘低头看向那一管管竹筒,有些是浓郁的黑,墨色浓稠清透,没有沉淀或者颗粒物,竹筒内壁也没有残留的絮状,还有一些是别的颜色,带着些蔷薇色的紫,浅浅淡淡、好像夕阳的暖橘色…… 她一个个看过来,抬头对上小姑娘骄傲的笑脸,不由得也向她笑了笑。 “帮我问问,他们这里有可以洗掉纹身的药液吗?”辛秘笑吟吟地转头向身边的男人:“欧阳公子。” 听出她语气的起伏,玉面公子笑着告饶:“您之前与我说过要进入苗疆,我是个懦弱性子,遇事便要多筹备些,于是便急着学了几句苗语,当不得事的。” 说完,他又换成苗语,向那摆摊的小姑娘问了话。 小姑娘推了推唯一一个封口的竹筒,里面装的汁液听起来有些粘稠,撞在竹筒内壁上哒哒响。 辛秘拿起它,轻轻触摸着密封的筒口。 “还有,再帮我问问,李洛儿是什么人?” ============ 基友:好耶,大将军要换皮肤了,霍坚(周氏走狗)→霍坚(狐神的小点心限定版),售价一罐药水,几筒染料。 十三只老实人-养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阿秘,你真的交男朋友了呀?” 涂着黑黑睫毛膏的卷发姑娘凑到朋友身边提问,坐在花坛上补妆的一群少女都好奇地竖起耳朵听着身边的谈话。 白衬衣,格子裙,还有随意披着的运动服上衣,这显然是一群附近高中的姑娘,下了课不回家,坐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里分享奶茶,恣意享受青春期的美好。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还是那个翘着脚靠在大理石长桌上的女孩。 她身材窈窕,皮肤雪白,只有膝盖关节处有些温润的红,只是懒懒地单手支颌,另一手晃荡着塑料杯子里的半杯奶茶,都有种莫名的韵味。 听到问题,她掀起眼皮,黑到澄澈的眸子淡淡地瞥了提问者一眼:“你很好奇?” 事实上,她们都很好奇啊! 家世成谜,只能从穿着打扮还有接送车上看出来绝不简单的高岭之花,又美又冷,眉眼一勾就是动人心魄的嘲讽,她身上有着她们这个年纪很难见到的风情与艳丽,偏生又冷得退人千里之外,混杂在一起,怎么能不让人好奇呢? 更不要提,这个骄傲的要命的女孩,忽然恋爱了。 “我当然好奇啊,”提问的姑娘瞪大眼睛:“在场的有谁不好奇?到底得是怎么样的王子才能摘下你这朵玫瑰?” 辛秘倒不反感她这种直白的小傻子,她这句话说得也很中听,于是勾了勾唇回答了她:“是交男朋友了。不过不是什么王子,就是个一无所有的小流浪狗。” 十几岁女高中生们,择偶观还流行“霸道总裁”“孤傲王子”“腹黑王爷”这种身份,对于非人类系的审美,大家还不是很了解。 朋友呆愣了一会儿,见辛秘表情不似作伪,磕磕巴巴地出声:“真、真的吗?” 夕阳下精致得如同玉石画卷的女孩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隐约流露着几分肆意流淌的邪气:“对啊……可爱的小流浪狗。”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有点晚了,管事阿姨打开门,有些嗔怪地看着她手里提着的奶茶外卖袋子:“小姐真是的,每天都只吃些零食,是槐姨做的饭不好吃了吗?” 辛秘笑吟吟的:“哪有,我这是长身体所以贪嘴,槐姨的手艺最棒啦。” 她脚步轻快地换上室内便鞋,将束起的马尾松开,黑发流水一样流泻而下,倾洒满背。 “那个傻子今天吃了什么呀?”她问跟随在身后絮絮叨叨的槐姨。 听到她回来第一件事是问那个脏兮兮的人,中年女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语气没什么变化地一一道来:“早餐吃了叁份牛排,午餐也是挑着肉吃了一些,排骨羊肉之类的,晚餐倒是好好地吃了点米饭,但是青菜也碰得很少,小姐究竟是从哪个垃圾桶捡回来的人啊,饿成这个样子。” 前方那双修长纤细的腿停住了动作。 “槐姨。”女孩笑吟吟的:“是我的东西都不能带回家里来了吗?” 槐姨自认年过半百,又在辛氏服务了数十年,对主人的心态有几分拿捏,说话也有些分量,没想到这位回国不到一年的小姐忽然发难,她有些错愕,出声辩驳:“小姐说的哪里的话?我当然不会插手您的决定,只是这人身份不清楚,又脏兮兮的,不知道是哪里的流浪汉……” “槐姨。” 辛秘回头了,面容素白,明艳的面孔一丝笑意都不剩下,只有瞳孔中隐隐的锋芒灼亮:“这是我的东西,我有分寸。” “……”中年妇人白着脸退了一步,终于还是服软低头:“是,小姐。” 于是精致的少女又笑了起来,仿佛盛夏绽放的花朵般明艳,她将妇女手中端着的放着小饼干夜宵的托盘接过来,轻声细语:“槐姨累了,还是早点去休息吧。” 槐姨不安地看了看她,转身走下了楼梯。 辛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暖色光晕的走廊里,挑了挑眉,转身继续蹦蹦跳跳地走上台阶,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门,霍地推开。 她进门时神色放松,眼神闲适地看着前方,余光里有一个大大的黑影从门后一闪而过,她脚步不停,似是没看到有人一样走进房间,后脚一勾,将门关上。 “你在躲什么?”她淡淡出声,“自己来拿你的食物。” 确定只有她,门后那个紧贴着门板的警惕身影才放松些许,脚步在柔软的房间地毯上发出动静,缓缓地靠近了她。 “……你今天回来得很晚。”躲在阴影里的少年低沉出声。 其实不算是少年了,和辛秘相仿的年纪,而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里已经开始抽条生长,他亦是如此。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有些瘦,但最近一段时间被喂回来了些,此时身材修长,骨架挺拔,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地拨在脑后,露出一张有些异域的脸,茶色的瞳孔小心翼翼地俯视着她。 明明很凶,但硬是要在她的锦绣小窝里收起利爪。 这是个介于少年和成年男人之间的青年,有着野兽般的稚嫩,又带着些成年人的压迫感,青涩的、只属于她的小流浪狗。 半年前初见时,他还是个蜷缩在阴影里凶巴巴要伤人的小怪物。 而现在,他终于跟着她回了房间,也终于愿意对着她放下满身的戒备了。 辛秘并不打算向他解释自己的去向,只是将手里的托盘放在他乖乖伸出来的修长双手上,而后者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托盘上香气扑鼻的小方块,还有塑料袋装着的两杯什么东西。 以前流浪在外,她也会给他吃的,但大多是便利店里的饭团或是从家里带出来的便当,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只有生活安乐的好孩子才能接触到的甜点。 他吞了吞口水,没有急着去拿,而是抬起眼睛,茶棕色的双眸认真地看着她:“我听到她说的话了……我应该回去的。” “回哪里?”辛秘懒洋洋地坐在自己的懒人沙发上,抬起一条玉白的腿开始脱掉长到小腿的袜子:“回你那个废弃工地旁边的窝棚里?” 青年一不留神就看到她掀起的裙摆下面有着稀碎荷叶边的安全裤,眼神咻地转开,说话也有些磕磕巴巴:“……我本来就该在那里。” “想都别想。”辛秘嗤之以鼻:“我把你捡回来,就是受不了你在那里那么脏,说不定还有虫子,我可不想被你染脏。” 她的“被你染脏”意有所指,青年一愣,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间脸色不太自然,扭扭捏捏地低下头去:“那、那也可以像以前那样……我去酒店洗澡再……” 辛秘天之娇女,向来不喜欢被反驳,立即冷笑一声:“我不愿意。” 这句话一出相当于终结了他的请求,青年老实巴交地闭了嘴,呆站一会儿,试探着将托盘放在地上,自己也坐在地毯上,慢慢地吃起来。 辛秘被他一再退缩的态度惹恼了,面色冷冷的,转过身去脱衣服。 格子校服裙被玉白手指解开,顺着腿滑落在地,露出肉感匀称的大腿和安全裤,青年正小心看着她的背影,冷不防看到香艳一幕,“咔嚓”一声咬碎了刚送入口中的饼干,紧张地低下头去。 可她的懒人沙发就在旁边,再怎么低头也能看到她一双雪白的脚腕,脚踝生嫩,连脚跟都是匀白泛着微粉的,那双小腿来回磨蹭了几下,荷叶边的安全裤也咻地堆在了脚面上。 他低着头,慌慌张张地吃着嘴里酥软的饼干,应该是很甜很好吃的,可……他有些品不出滋味,只有心脏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吃得太急,酥香的碎渣卡在喉咙口,他狼狈地咳嗽起来。 不远处衣料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停止了,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双曲线优美的腿,接着是截平滑细嫩的腰腹,然后是……包裹在少女浅蓝色绸缎内衣里的,饱满的胸乳。 幼鸽般的起伏,雪样的滑嫩,还带着幽幽香气,合身的内衣妥帖地包着那两团微颤的软肉,几乎送到他眼睛下面来。 辛秘弯腰凑近了他,仔仔细细看着他愣怔的脸:“脸怎么这么红?啊……是咳嗽的吧。”她靠得更近了,纤细锁骨几乎贴在他下颌上,而她那双柔软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脖颈,暧昧游移:“真可怜啊……” 她又在捉弄他了。 青年无措地想着,手上捏着的饼干越来越紧,几乎要将它碎成齑粉。 她总是、总是在这种事情上捉弄他,每次他一哪里说错话,这个勾动他心思乱转的姑娘就用各种手段让他心跳不已,又难以抗拒。 ——他总是无法抗拒她的。 他的下颌忽然被一只手扶起,辛秘高傲的面容看进他的眼瞳,唇角勾着恶意的笑:“你在看哪里?”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说话,又忽地想起辛秘教过他的礼仪,匆忙将嘴里的食物咽得干干净净,才小声为自己辩驳:“我不是故意看的……” 他身材高挑,坐着都要赶上半躬着身的辛秘,肩背宽阔,结实的肌肉正在充足的营养供应下为这具有力的身体增添魅力,他合该长成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刚强男人,此刻却窝在这件小女孩的温暖房间里,窘迫地坐在柔软地毯上,被她一只手拿捏着,一点都不敢反抗。 辛秘笑着打断他的辩解:“你喜欢看吗?” 她好像毒药—— 他吞咽着,窘得耳尖滚烫,仍是轻轻地点了头。 十四只老实人-尝 饼干吃完了。 那杯甜甜的,叫做奶茶的东西……他也喝到了。 她的指尖柔白匀称,沾染了带着浓稠甜香的浅棕色液体,在他唇角狡猾地一勾,他就忍不住地、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深深地嗅着混合了她肌肤香味的蜜糖滋味。 她一点点放低手指,他像一只笨拙的狗狗,不由自主地喘息着,耸动着鼻尖,嘴唇湿漉漉地追着她的指尖。 辛秘轻轻地笑了出声,他本想抬头看看她的面容,是不是还是那样高高在上,带着嘲弄和纵容的笑意,像个恶劣的女王? 但她的手指贴上了自己的胸房,连带着那滴盈盈欲坠的奶茶,被捻在由粉蓝色绸缎托着的、软颤双乳之间,从锁骨之间的浅浅凹陷,一路暧昧下滑,到那个前扣的小锁眼处停止。 雪白的皮肤被笼罩在暖色的灯光之下,柔滑诱人得像是上好的糖浆。 兔团般的双乳盈盈起伏,中间凹陷处有一道湿亮而香甜的痕迹,攫取了他的全部视线。不管是视觉、嗅觉,都被她沾满,胸膛沉甸甸的,跳动着的都是难以言说的渴望火焰。 “你想喝吗?奶茶?”辛秘圆滑地问,一缕黑发黏在红润的唇边,半是凌乱半是风情。 他想。 软绵绵的手掌再次抚上了他的脸,他仿佛得到了上好的鼓励,有力的手臂撑着地毯向前膝行,粗浊的呼吸喷在她几乎赤裸的胸前。 几乎能感受到他凉凉的鼻尖,辛秘笑了起来,白嫩肌肤被呼吸的气流吹起一片敏感的小颗粒。 然后这个呆愣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轻人忽然伸出了热热的舌头,腥红的舌面整个抵上她双乳间的皮肤,由下而上地、完完整整地刮过那一道湿痕,将那些淫靡的甜蜜全都吞入腹中。 “啊……”她就连这种时候的叫声都仿佛是在逗弄他,柔软,勾引,纠缠,带着毒刺的藤蔓一样,袅袅颤颤地绞紧他的喉咙,让他后背一阵阵发麻。 于是他难以自控地继续前行,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进那片雪软中,反反复复地舔吮那块似乎隐约还残留了甜蜜香味的皮肤。 也许,是她本身就是香的? 他的脑子一片混沌糊涂,牙齿磕磕绊绊地咬到了一个金属的小物件,那上面也沾染了些方才她手指上的蜜意,于是他用舌尖勾了下那里。 “咯哒”—— 前扣内衣咻地打开,浅浅的蓝色软绸向两边散开,她丰盈的乳肉轻轻跳动着,抵着他的脸颊颤抖。 温暖、柔软。 他发愣地呆在原地,良久,有些迟疑地抬头去看她。 以往他们每一次做爱,都要她同意点头的,有时候她撩拨得他死去活来,又偏偏不肯满足他,要他难受一夜……他有些不甘地咬着牙,去确认她眼中的情绪。 辛秘咬着唇边的头发吃吃笑着,另一只手端起了那杯奶茶。 “……还想喝吗?” 想…… 他好渴。 浅棕色的液体一小股一小股地浇落在雪白起伏的身体上,又从逐渐立起的红嫩尖尖上滴落,过多的液体从腰部滑下,在脐窝里盈满。 好甜、好软—— 他毫无章法地扑倒了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双手撑在她腰肢两侧,粗鲁地将那些甜蜜的汁水尽数吞入腹中,粗糙舌面整个刮过雪嫩乳团,将淋漓汁液囫囵含进嘴里,吃到羞怯乳粒时,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头整个包裹住它,细细吮吸,不放过每一处残余的甜腻。 就好像,辛秘以前给他带过的蛋糕一样。 一样的雪白酥软,也都在顶端点缀着甜蜜的樱桃,让他爱不释手,既想整个咽下肚去,又舍不得粗鲁对待,最终只好含着舔,偶尔情难自控般以牙齿啮咬。 辛秘躺在地毯上,抓不住那杯奶茶了。她喘息个不停,胸前剧烈起伏,摸索着将开了口的奶茶在地上放好,这才腾出手来去抓他生命力旺盛的头发。 又痛又痒,被吸吮的窒闷快感和牙齿纠缠的尖锐刺激交织而上,让她额头渗出细汗,她昂着脖子揉他耳朵,视野里天花板上的灯光碎成一片一片。 这动了情的粗鲁小兽灼热的双手捉着她的腰,让她上半身抬起,舌尖牙齿都细细密密地向下蠕动,去舔舐腰腹之上的汁液。 毛茸茸头顶擦过她被疼爱得红肿敏感的乳尖,酥痒的快感让她轻叫一声,毫不留情地抓他,在他耳后留下几道红红的痕迹。 虽然温柔,但到底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不小心就乱了分寸,埋在她小腹上深深吸气的青年抱歉地亲吻着她的脐窝,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滑到凉软臀上,隔着与内衣同色的薄软内裤重而缓地揉捏。 辛秘喉咙颤颤,就连眸光都是湿漉漉的碎,她下意识地随着他揉捏自己臀肉的动作并拢双腿,声音发飘:“还喝吗?” 他一向很少拒绝她的,这次却沉默了一会儿,在她小腹处舔舔咬咬地磨蹭了许久,直到她痒得发怒,揪他耳朵,才试探着抬头去看她眼睛:“我想喝点别的。” 是什么——? 辛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被他眼中的兽性惊到,腿心嫩肉收缩,又流出一捧花液。然后他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甜蜜的气味般,缓缓地将鼻尖靠近她被包裹着的下身。 她忽然就明白了。 同样尝到情事甜美不久,还没有接触过各种玩法的少女一愣,有些羞恼地并拢双腿,却只夹住了他已置身其间的肩膀,眼神执拗的青年渴望地看着她,茶棕双眸里似乎跳跃着火苗。 “我会很轻的……让你舒服。”他脸颊通红,大胆地请求着。 他的嘴唇不厚不薄,唇形有些异域的棱角,辛秘看着他湿润的嘴唇,想起了那些闷热的夜晚里每一次或是纵情或是躲藏的吻,灼热有力的嘴唇吸吮着她的舌头,或是她的乳尖,那张嘴唇里的舌头虽然还不会说甜言蜜语,但已经在最近的相处里学会了如何取悦她,越来越柔软狡猾…… “去漱口。”高傲的小姐酡红着脸颊,眼睛亮得像星星:“把你嘴里的糖水洗干净。” 她是懂生理卫生知识的……进入异物可能会造成私处细菌感染。 青年听懂了她的命令,一阵风一样地翻身爬起,冲进了房间里的盥洗室,他结实的后背凸显出清瘦的肌肉来,还遍布着陈旧的伤疤。 这个背德的战争机器,在她的小窝里逐渐长了些肉,那些可怖的伤疤也在褪去。 他从一只破破烂烂的流浪狗,逐渐长得漂亮健壮,快要变成一只意气风发的高大猎犬了。 辛秘不由得想到一会儿会发生的事,咬着唇并拢双腿,腿根触及内裤的布料才发现那个狡猾的小子刚刚已经隔着内裤偷偷舔了几下了,绸缎外面也有些粘腻的湿,她不满地鼓着嘴,抬臀脱掉湿漉漉的小布料,软布与穴心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银丝,她脸颊更红。 她本就爱干净,和朋友们出去玩之前就在学校的体育馆洗过澡,现在身上还散发着沐浴露的香,又混上了奶茶甜腻腻的香气和腿心水液湿甜的气息,那种味道让洗干净出来的青年几乎是瞬间脖子通红。 辛秘腿心长得很漂亮,两瓣饱满的花唇包着红嫩软肉,微微充血的花珠悄悄探出头来,可爱极了,晶莹的液线从腿根处细细滑落。 他触碰过那里,因而知晓那里有多柔软。 ——那么,会是甜的吗? 他肘弯撑开她有些紧张的双腿,先是囫囵尝一遍味道似的,用舌面整个包裹着她软嫩花唇舔过。 “唔……”辛秘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并拢双腿。 舌头又软又烫,和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他的性器都不同,有种诡异的软韧快感,像是热烫的小蛇在腿心盘旋,她紧张地缩紧下身,就要抽出腿来。 将他赶走,让他穿上衣服滚出去,不准他靠近她…… 她想要这样发脾气,但只从喉咙里短促地尖叫一声,就绵软地倒下身体。 他粗略地品尝了她的味道,发出满足的吞咽声,接着舌尖用力,自下而上地抵开两瓣花唇,攫取着最隐秘处的味道。 饱满的汁液被挤压而出,黏在他舌尖,打湿他的下颌,他吞咽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样的试探,舌尖用力地按揉过饱满花唇下藏着的阴蒂,忽地听到了她的呜咽。 她很喜欢呢。 青年微弯眉眼,越发得心应手,仿佛与她接吻一般吮着那张湿漉漉的小嘴,舌尖打着圈儿纠缠那颗硬硬的肉核,像吞吃一颗樱桃一样纠缠不休,深深按下或是缠绵拨弄,每一次动作都让辛秘失控出声,被他掌着的腿根细细抽搐。 “哎呀……你、你滚……!”太过强烈,快要失控的快感让她挣扎起来,辛秘胸脯剧烈起伏,双腿来回厮磨,也逃不开那种从尾椎直冲而上的酥麻电流。 他才不滚。 青年甚至用上了牙齿,细细地啃咬着她的花唇和红肿阴蒂,大口吞咽不停流淌的蜜津,放肆品尝。 ——果然很好喝。 ======== 可恶啊!!!基友居然把有话说放在前面了!!!令我难受!!!! 另!好多黄雯里都有食物play,咱就是要说一个大写的漏!上半身可以奶油蜜糖红酒play!下半身不可!阴道敏感!就连沐浴液都最好不要弄进去,清洁液非需要不要弄进去!更不要说可能会滋生细菌的食物了!什么奶油,什么草莓,看着刺激但是现实里是超级细菌培养皿,和男朋友们玩也不要让他们搞进去!请诸位的男朋友向霍坚学习清洁卫生的食物play。 (在黄文里科普是不是有点让人萎?跪下了呜呜)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十五只老实人-饿 辛秘一直觉得这个寡言的年轻人像流浪狗,捡到他的时候满身的凶戾之气,明明是败军抛弃的少年兵,在被她的人围住后还是像凶兽一样咆哮着左突右撞,打伤了她很多人手。 养了半年,终于将他养得没有那么冷硬了。 ……舌头也很软。 高热的口腔包着少女身上最敏感柔弱的部分吮,有着难以容忍的强烈感觉。 辛秘小小呻吟着挣扎起来,她双手撑着柔软地毯保持平衡,没办法推开跪在自己腿间的青年,只能扭动着去踢他。 当然,她摇摆的腰肢并没有让他有些过分的吞食放轻多少,反而让他吸得更用力了,几乎抽干她穴内每一分空气。 “啊嗯……你这个……唔……”辛秘被动地承受着下身难以忍受的酥麻微痛,兴许是新的花样刺激到了他,他今天的动作有些格外快而用力,尖锐的快感一阵一阵地从下身被啃咬的小肉核传来。 他的唇舌描画着她腿间的嫩肉,仿佛猛兽细细品味溪水中柔软的花朵。 “嗯嗯……”辛秘面上泛起薄红,她咬着自己的手背吞下快要脱口而出的失礼尖叫,眼角滑下生理性泪水,她像是濒死的鱼一样弓起背喘息起来。 细腻的穴肉来回翕合,脑中闪过雪花片一样凌乱的画面,她淅淅沥沥的花液打湿了臀下的地毯。 想要向后躲开他的唇舌,他带着茧的大手牢牢地捉着她的腿根,一丝一毫都不让她抽身。青年毛茸茸的头发触在腿根,刺刺地痒,铺天盖地的混乱快感冲刷过她的神经,捕获了她,让她沉沦。 辛秘的反应很好,青年满足地看着她失神的模样,整个嘴唇都压上了她柔软的花户,啧啧作响地舔舐着红嫩的软肉,大力吮吸,下颌被汹涌的液体打湿。 舌尖耐心地逗弄按揉,温和又强势地给她快乐。 听到她无意识发出的细细抽泣声,他得到了信号,动作更加凶猛,甚至带了点粗鲁的暴戾,用力地吮吸那一点颤颤的软肉,吞咽的声音响亮无比。 辛秘腰肢一弓一弓地颤抖,轻声尖叫着在他口中达到了高潮。 青年埋头在她张开的腿间,轻轻吸舔着延长她的快乐。 这样的口交太过刺激,辛秘失神地躺在地毯上,平坦的腰腹湿漉漉的,都是方才溅出的水,随着主人的剧烈呼吸反射着灯光,暧昧起伏。 她茫然模糊的视线里只有一团明亮的暖黄色灯光,接着忽然出现了一张蜜棕色的脸,面孔的主人细细地吻着她,安抚着她急促不停的喘息,然后用最原始最强硬的姿势,狠狠进入了她。 她湿的一塌糊涂,灼热的性器分开花瓣,将滑腻液体悉数挤出穴外顺着股沟积蓄在臀下,青年粗硬的性器一口气挤开层层迭迭的嫩肉,顶到她柔嫩的花穴深处。 好酸……辛秘感觉自己要被磨碎了,才高潮过的穴肉咬紧,下意识双腿踢蹬着挣扎。 原本青年插入之后没有立马动起来,他抚着怀里女孩的背,想想等她慢慢适回神。然而高潮过的敏感小穴一吮一吮,像嫩豆腐一样又重又轻吸磨着他,那张嚣张美艳的小脸惨兮兮地闭着眼,双颊被极乐晕成桃粉。 他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再也忍不住,腰间大开大合摆动起来,紧绷的下腹重重拍击在她花穴上发出清脆水声,粗硬的毛发让她又痛又痒。 被入侵的太深,没动几下辛秘就软了腰。青年越来越大力,火热的肉茎微微抽出一点,她花穴里紧绞的嫩肉也被带出,然后又狠狠顶到最深处,龟头碾着她最深的软肉研磨。 “轻一点……”辛秘想命令他,被撞得词不成句,喉咙里喑哑地抽着气。 青年伏在她身上,双手撑在她腰肢两侧免得压痛她,埋头在身下少女的颈窝里闻着她的气味。除了奶茶甜蜜的气味,还有一种隐隐的少女特有的味道,像是湖心的玫瑰,遥远而神秘的芬芳。 他皱着眉深深地呼吸着,身下的硬物更加强硬地捣弄她柔嫩花穴,粉红肉瓣被磨擦得充血红肿,像可怜的小嘴一样吮着他,丰盈的花液在他抽出时拉出一根根银丝,又逐渐滑落在地毯上。 辛秘软软地躺着,整个人都酥软成一弯糖浆,只有双腿紧紧盘在他精瘦腰部,随着抽送的动作在空中无力起伏,任他凶猛挞伐,无法躲避。她绵软腰肢哆嗦着,一次又一次地被撞击子宫口。 因为整个打开的姿势,他每一下几乎都撞到最深处,硬热龟头在层层迭迭的软肉上重重刮过。肉壁留恋地吸附着他,退到入口时紧窄的小口时她长长呻吟着咬紧,柱身带得粉红嫩肉翻出,下一秒他又直撞而入,方才还不愿他走的软肉却又挤压着他,无声抗拒。 “啊嗯!”粗热性器忽然擦过软腻穴道内的一处,辛秘小腿痉挛了一下,手指掐上他撑在身侧的手臂,抓出通红的痕迹。 青年啃咬着她脖颈,本能地调整姿势用力地捣弄着那里,似乎是想报仇一样专心进攻。 辛秘腰肢都整个抬离地面了,敏感点被找到,一下一下精准研磨,每一次触碰都变成了引人心跳的折磨,她眼睫湿润颤抖,腰肢扭动着像是挣扎,又像是欲拒还迎的诱惑。 青年被蹭的越发情动,笨拙托起她尖巧的下颌,试探着吻上那双不停发出甜蜜声音的红唇。 她没有咬他,也许是默许,也许是已经被火热的快意冲散了神智。 他低着头握着她细长的颈项,舌头在女孩嘴里细细地舔,勾缠着她滑腻的小舌轻轻咬嚼,两人的鼻尖厮磨着,晶亮的唾液从女孩嘴角流下一线,他不肯放过,猩红的舌头随着那条痕迹一路舔上,女孩被舔的细细尖叫,随后又被他重新封住了声音。 结束这个吻,青年深深呼吸着抬起身体,将她的腿分开架在手肘,抬高她的臀,让柔软的女孩配合着他下身的高度不停抽送,他从来没有学过这种方面的知识,但男人的本能让他知道在这种时刻要如何让双方快乐。 辛秘忽然头低脚高,她想要抽腿回来去踢他,可青年已经伸了手去拨弄她花穴前方盈盈挺立出来的小肉核,过于强烈的快感从那块被肆意侵犯的小小肉珠漫开,她整个人都软了,小腹缩得死紧,几乎能在那片雪白平坦的皮肤之下看到粗拙的轮廓。 凉滑的臀被用力掰开,让她湿漉漉的腿心能更深地被入侵。刚刚还主导一切的娇小姐无措地呻吟着,腿心里敏感的每一寸肌肤都被彻底撑开碾过,满溢的液体被一次又一次的高速抽送挤出,又被拍打成细密的白沫,在他结实小腹上的毛发上堆积,流淌到臀下他的手上,甚至因为高度流过了她的肚脐。 雪白的腰肢上挂上了淫靡的泡沫,随着她微微的颤抖,泡沫们一堆堆滑落,露出腰间失控留下的掌痕。 她眼睛微阖,嘴唇颤抖着无声哭泣起来。 女孩高潮了。 怀中撑着的柔腻身体剧烈痉挛,被他撑着的双腿发着抖,大腿内侧的经络突突跳动,腿心那张小嘴也一吮一吮地使劲儿咬他,青年被吮得额上青筋迸起,喉咙里闷哼出声。 也许会被骂……但,他不想就此停下来。 正值高潮却被更加刁钻地插入,辛秘双手无助地揉乱身下的地毯,双腿踢蹬着挣扎,还是一点都跑不掉,抽搐咬紧的花穴被硬实的性器大力入侵,水花四溅。 “……你这混蛋……”她几乎整个被笼罩在他身下抽送折磨,眼前一阵一阵地飘白光,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清瘦的青年在她的小窝里越来越健康,肩膀宽阔,腰腹也裹上了饱满的肌肉,而此时这些都变成了折磨她的存在,他喘息着,茶色眼眸萦绕着浓郁欲色。 凶猛冲撞让女孩胸前的软乳剧烈跳动,迎着暖黄的灯光,像蹦跳的兔子般起伏,殷红的乳粒因为舒然快感而硬硬挺立着。辛秘喊他的名字,责备、怒斥,甚至还威胁要丢了他,他仍然一言不发,臀部用力地抽插折磨。 辛秘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性事,很快咬着自己的手指到了第二次高潮。 她身下的花穴简直湿的一塌糊涂,丰沛的泡沫流淌在腿根,滑下之后露出被拍打得通红的腿心嫩肉,肿肿的可怜珍珠从两瓣间探出头来,在他的厮磨下挤压得酥酥麻麻。 青年喉咙滚动着,被吸得一阵阵腰眼发麻。 他喘息着暂且拔出,粗硕的性器“啵”的一声带着湿湿的银丝从女孩的身体里退出,擦过红肿花唇,辛秘闭着眼幼猫一样轻哼。 然后他胆大包天地舔着唇,等度过那波极限的快感后,揽着她的腰翻了个身,扶好她细白脊背,让她单膝跪在地毯上,另一条还在颤抖的腿被他稳稳捞在掌心,然后那欺负了她很久的粗硬性器从后面挤开她可怜兮兮的花唇,再一次狠狠地撞入。 “呀啊——!” 这一晚,还有好久呢。 ========= 基友:看我发现了什么!年纪大的将军,自己交代一次,换秘秘两次,而十七八九的将军,不是这个数诶! 说的没错,姐妹们!!要找就找小男友!! 将军:? 一百零五只宝狐-添堵与反添堵 这个问题一出,辛秘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两个人都怔了一下。 欧阳浔多半是在好奇这个突如其来的人名是从何而来,并且大概推测出辛秘有领先于他的消息渠道。 那个苗疆少女的愣神,就单纯是因为听到“李洛儿”这个发音了。 毕竟,李洛儿即使在苗疆生活,也一直用的是汉名,乌叔盖称呼她时就是带着口音发这叁个字,这少女自然能听出他们说的是谁。 她黑白分明透着机灵的双眸来来回回地在辛秘和欧阳浔身上扫过,在后者用苗语翻译过去之后,她脸上的猜忌几乎要满溢出来,踌躇了一会儿,生硬地回了几句话。 “她说,李洛儿是她们寨子里生活的汉人,早些年从山外流落进来的,没什么特别的,平时不爱和别人打交道,她也不太熟悉。”欧阳浔逐字逐句翻译过来,面上噙着笑意又与那苗疆少女说了几句客套话。 “唔。”辛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揭过这个问题不再细问,专心致志地下手翻拣面前摊位上的各色染料。 苗疆少女看起来很想问个究竟,头巾下露出的毛茸茸眉头都纠结在一起了,乌溜溜的眼睛在辛秘身上转了又转。 好奇,还有点怀疑,但她手边揣着的金银不是假的,叮叮咣咣地在这个中原漂亮姑娘的腰包里撞击出声。 苗疆少女忍了,既然主顾不再提,她也重新挂上讨巧的笑脸,向主顾殷勤地展示每一种色彩。 欧阳浔原本还猜测辛秘是来专心致志打探消息的,竖起耳朵为两人翻译,同时也在抽丝剥茧地从两人的对话里提取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但是越听越觉得……辛秘怎么像是真的来买东西的…… 离开的时候他神色有些放空,手里提着,怀里揣着,腰间的布口袋里都装了不少瓶瓶罐罐。 霍坚就站在辛秘起初坐的位置不远的摊位后面,手扶在腰间长刀上无声警戒,刚刚辛秘自己起身走开去到处看,他本来想跟上的,但从隐蔽的位置走出来难免要跨过一些摊位,动静不小,于是辛秘就让他暂且不动了,反正这片广场就这么大,他站在原地完全能看清楚周围的动向。 所以他被迫盯着辛秘和那一看就心怀鬼胎,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去学了苗语的欧阳浔交头接耳了好半天,心里沉甸甸的烦躁。 欧阳浔也是习武之人,刚刚他跟过去的时候就注意到背上火急火燎的眼神了,此刻与远远站着的霍坚对上视线,即使他本性不是张扬跋扈之人,到底也还是流露出几分笑意。 与计谋策略无关,单纯是雄性的争夺本能。 他这一生一无所有,手上的一切都是他一点点抢回来的,地位、人脉、钱财……他本就是只贪馋的鬣狗。 鬣狗扬唇对着黑沉着脸的霍坚勾了勾唇,状似无意地向身侧的辛秘偏了下头,几乎凑到她耳畔,为了隐秘似地低低开口:“您买了这么多东西,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我粗通一些苗语,若您不嫌我笨拙,我愿为您在寨中走动一番。” 他说话时的气息拂在辛秘耳侧柔软鬓发上,她挑了挑眉,将那两缕头发向耳后捋去,不把这种小把戏放在心上,口吻平淡地回应:“没必要。” 既然与金龙有所牵扯的李洛儿和乌叔盖并不遮掩自己的存在,甚至撑得上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眼前,某种程度上也说明这两人确信她在寨子里无法得到什么他们不想让她知道的情报。 至于李洛儿自己一个人生活在寨子里的角落里,寨民们提到她时也有些讳莫如深,这都说明不了什么。 她本就是身份敏感的汉人,尤其身上还有金龙后人这么一层更隐秘的身份,与周遭邻居们格格不入才正常,若要在这一点上做文章……她自己都将身份告诉辛秘了,辛秘若是相信,便只能跟着她的话走,若不信,也没什么办法验证。 况且,各种信息都在证明李洛儿的确与金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非常有可能就像她说的一样,是金龙李氏的后裔。 李洛儿简直就是端端正正坐在荒野里等着妖魔鬼怪来垂涎的唐僧肉。 偏生,他们这群“妖魔鬼怪”还真的不可能放过这条信息。 欧阳浔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有些错愕:“那您……什么都不在这座寨子里了解一下吗?这是孟塔山谷之前最后一座寨子了,往后便要确定路线。” “自然要了解的。”辛秘轻轻回答,眉目平稳冷漠:“该做的已经做完了,接下来所有人安稳修整等着便是。” 已经走回了刚才坐着的位置,她不准备再回答过多的问题,伸手接过欧阳浔手上身上悬挂着的各种瓶瓶罐罐,一点点收拢在自己座位不远处的桌子上。 一抬头对上霍坚直勾勾的注视,他一如既往地板着脸,但辛秘还是从他眼神里隐约读出了些不快。 她笑眯眯地向他招了招手,顺便打发欧阳浔:“好啦,你去忙你的吧。” “……”他有什么要忙的?来山里这一趟,一半是因为和辛秘打成了某种互助共识,另一半主要就是为了讨她欢心的。 没想到不仅女人翻脸很快,连女神也是,刚才还夸他苗语说得好,东西搬回来就赶他走。 欧阳浔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快要变形的笑容,看了一眼扶着刀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的霍坚,咬着牙噙着笑向二人拱了拱手:“……在下告退。” 他是什么心情霍坚不想了解,他只知道自己胸口喉咙里都仿佛有把暗火在烧,烧出来的尽是酸楚的黑烟,呛在鼻腔里,难受得很。 这种难受的情绪看到辛秘姣白带笑的面孔时更甚了,她仿佛在刚刚的交谈里很满足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放松的笑意,他自然知道狐神有多龟毛,这么开心可太少见了。 下意识地就将这份轻松愉悦与欧阳浔挂上钩,霍坚抿了抿唇,又想起方才烧灼着他视线的一幕,文气彬彬的男人长身玉立,温和地为身边的贵女翻译讲解,辛秘细细地听着他说话,玉白的指尖点过那些粗糙的竹筒,随着他的声音嘴角挂上笑意。 即使百般看不上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狡猾之辈,但霍坚不得不承认,欧阳浔对辛秘是有所助益的。 理智知道两方现在姑且算是统一战线,若欧阳浔遇到了危险,为了辛秘的筹谋,他也是会果断抽刀相助的。 但……亲眼看到两人“郎才女貌”的登对模样,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你在不高兴?”辛秘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神思不属的胡思乱想,那双浓墨般的翦水黑瞳细细地在他面上扫过,红润唇瓣弯起。 高大的男人抿了唇,有些不自然地游移了一下视线:“不曾。” 争风吃醋什么的,多半还是会有损形象的。 “是吗?”辛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外人面前保持着距离,他们两人站得不近不远,她身上的花香味一阵一阵地传来,还有她带着些恶劣笑意的挑逗语气,像可恶的小爪子一样抓着他苦恼的心。 霍坚瞬间有些不平衡的恼怒,他整个人都被吊起来不上不下的,神明却还是伸出指爪,不痛不痒地拨弄着他。 “您好像很高兴。”他低声说,语气平平,没有露出半分怨气,但到底听起来还是有些阴阳怪气。 辛秘被逗笑了:“只是给麻烦的人也找了些麻烦……但我乐意看别人后宅起火。” 在这座寨子里的人,总有人知道李洛儿的身份,也总有人在意她是否会影响寨子的安危。 不管她是真是假,所图为何……总之,会有人去查清楚的。 “另外,我是体恤下属的人。”她自得地扬起笑意,鼻尖有些发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晒的,细白的指尖向面前几乎摆满的桌子一点:“……这些,是给你的。” 阿满手脚麻利地把自己几乎卖光的东西收拢一下,塞进自己的竹筐里。 她本来就是看着那个女商服饰出色,姿容优越,看起来很会打扮,这才带着自家好看的染料出来碰碰运气的,中原汉人都不爱纹身,她也没想着能卖出去多少,原本估算着那女商也就看着颜色好看,跟她换个一两瓶,她还能换点中原的漂亮珠花。 没想到几乎全卖光了。 高兴的同时,阿满也有点迟疑, 李洛儿……她的存在是寨子里一个众人避讳的话题,他们这些孩子小的时候就被耳提面命地教导过,不要与她过多来往,不要宣扬她的存在,也不要敌视她,最好就是不与她打交道。 这个中原来的女商,是怎么知道的?她会带来危险吗?会是寨子里的人告诉她的吗?乌叔盖?可这也说不通……从中原走到这里,有那么长的路,阿满难以想象的长,她到底又是怎么和寨子里的人联系上的呢? 阿满是个机灵的姑娘,懂得观察别人的模样并作出对策。 但同时,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她自己无法猜度全貌,一番纠结之后,阿满理智地决定去找真正能管这事的人。 她不知道的内幕,那个人一定知道,并且能在未知的风险里,保护好这个寨子。 她一路小跑着,去敲了族长的竹楼。 一百零六只宝狐-他和她的选择 李洛儿对从中原来的商队一行人有什么想法,是否怀抱恶意,暂时都不得而知,但令辛秘感到不满的,是她口口声声说着合作,仿佛将自己的身份背景都和盘托出,实际上,又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危险吗?可信吗?她为什么要与辛氏合作?会是利用她们吗? 没人是蠢人,若一边呼喊着合作又一边遮遮掩掩,只能说明这场“协力”的发起就暗含私心。 而李洛儿甚至不掩饰这一点。 她吃准了这些从中原寻来的人对传说中的金龙秘宝有所图谋,明知背后可能有陷阱,也不甘心就这样痛快利落绕开这里打道回府。 所以,辛秘感到不高兴。她可以算计别人,但别人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明摆着算计她,这让心高气傲的狐神感觉像是毛发黏满了灌木中的刺球,不痛不痒,但是让她心烦意乱。 向这所寨子里可能存在的守护者透露寨子中庇护的人有可能心怀鬼胎……也只是一个小小小小的还击罢了。 不过,看起来效果不错。 族长派人前来邀请她去一起吃午餐时她刚回营地,辛宝安排好的护卫已经煎好了药,正放在留有余火的碳盆里保着温。 她又喝了一碗药,被苦的龇牙咧嘴,额头也细细出了一层汗,精神倒是好了很多,没有晨起那么昏沉了。 帐外传来了交谈的声音,霍坚在外面守着,理所当然地由他去问询,再回来汇报。 “与您想的相差无几,”他将从帐外找到的一小盒蜜饯递给辛秘,“方才有寨中猎手前来邀请您去用午餐,现在还在外面侯着。” 辛秘皱着眉毛,捻出一颗蜜渍青梅吃了,表情才松快了一些:“是乌叔盖吗?” 霍坚摇了摇头:“是另一人,来时未曾在狩猎队里见过的,但看身形应当也是寨中数一数二的优秀猎手,纹身也只比乌叔盖略少一些。”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纹身覆盖多少代表着此人的战功和威名了,纹身越密集、面积越大,这人在寨中的名望就越大。 辛秘扬了扬唇:“就连这种封闭的苗寨里,都还是有人与人的争抢啊……” 她心情颇好地站起身,用细布擦去了唇边的药渍,飘飘忽忽地挽着裙角走出去:“走吧,去看看热闹。” 族长的竹楼他们上午进来时就看到了,虽然是与周边其他竹楼相差无几的高度和大小,但这座竹楼就修建在集会广场的正对面,用红色的染料染了四根最粗壮的支撑柱,不知什么猛兽的头骨,长了四根可怖的獠牙,被洗刷得白生生地挂在竹楼外侧,兽骨上还用染料涂了繁复的花纹。 整个小竹楼有种祭坛般的肃穆感,在广场上吵吵嚷嚷交易的寨民们路过这座竹楼时,也会安静许多。 辛秘仰头看着小楼二层被风吹拂飘动起来的深蓝色布幔,若有所思。 那个为它们带路的猎手确实是个身姿高大笔挺的年轻人,光裸的手臂疤痕与纹身纠结在一起,左肩有一道狼的图案被自下而上地劈开又长住,让那只狼显得分外凶狞。 因为语言不通,又或者这人本身就不爱说话,他一路上都没发出声音,只是沉默寡言地迈着大步,也不管身后的辛秘跟不跟得上。 这苗寨里的青年才俊怎么都是这个路数?乌叔盖就算了,阴郁死人脸,这年轻人的也没比乌叔盖好多少。 辛秘努力心平气和迈开步子,在尽量保持自己风度的前提下不被他丢下。走过上午交易的那片广场时,她遥遥察觉到一束冰冷探究的目光。 抬头看去,果然是乌叔盖。 今天寨子里的猎手不出去打猎,他一直在交易区附近巡逻保证安全,此刻看到寨子里的猎手带着辛秘霍坚二人出现,并且直直向族长所在的小楼进发,他不由得停住了巡逻的脚步,眼神有些阴沉。 他下半张脸上都盘踞着黑漆漆的异色纹路,看着着实有些吓人,但辛秘又哪里会被他吓到,挂着从容的笑容与他对视过后,收回视线,拾级踏入小竹楼。 这所苗寨的族长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年纪还在外走动的并不多见,不说中原地区连年战火,老人多半只是苟延残喘,进入苗疆山林之后,老人似乎更加少见了,湿热的天气,加上种植业不发达,苗寨里的居民大多是靠捕猎和采集获取食物,这就又多了食物来源的不稳定性,影响寿命也是很正常的事。 进山后一路走来,见过最年迈的也只是年过半百的中老年,坐在屋前编织着竹篮或是搓制烟草等手工活,食物由子女提供一些,精神也都大多萎靡衰老。 而这位一腿不正常萎缩的族长却一反常态,身体看起来极为削瘦,皮肤如同干瘪的树皮,皱皱巴巴地包裹在曾经强硬的筋骨之上,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出奇。 他如同村里其他猎手一样,穿着露着双臂的布甲,从双手、臂膀、胸膛、脖颈乃至整个脸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身,辛秘在上面辨别出了狼、豺、蛇……甚至还有象,这些记载着他功勋的纹路密密实实地填满了他皮肤的每一个角落,象征着他曾经的英勇和强大。 即使衰老,即使伤残,也半点不损这位族长此刻的英武。 老人板着脸,细细地扫过走进来的两个人,扬了扬下颌,示意带路的年轻猎手退出去。 后者应声而出,在门边吩咐一个年轻男人进来。 来人穿着苗民打扮,但是双臂没有一处纹身,皮肤也不是他们常年日晒的蜜棕色,小臂上的肉松垮垮的,反倒透着股中原商人的文弱气息。他手里还拿着一柄小小的骨刀和半截竹子,显然原本是在做什么手工活,忽然被抓来了。 老人低沉地向他说了几句话,那男人茫然地两边看看,试探着向辛秘开口:“我以前是个中原商人,娶了苗寨的女儿留在这里了……我叫宋程,这位是我们寨的族长,他邀请您坐好一谈。” 因为婚嫁留下的中原商人? 辛秘感兴趣地挑挑眉:“你娶的,不会是老族长的女儿吧?” 那商人咻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真有趣,看来这老族长是早早就想到以后会与中原人打交道呢,竟然在几年前就以自己的女儿谋划了这么一场婚事,硬生生在排挤汉人的苗寨里留下了一个通晓汉话的自己人。 ——他知道的,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她饶有兴趣的目光移到上首,与老人锋利如刀的眼神对上了。 傍晚时分,天边云彩如火烧,朦胧的夕阳映照下,西边的整片丛林都燃着暖红的光晕。 乌叔盖站在寨门前的望楼之上,遥遥眺望着远去的一主一仆二人的背影,走在前面的女人娇小一些,黑发利落挽起,随着她的步伐来回晃动,跟在后面那人则高壮许多,脚步稳健,一手始终抚在刀柄之上。 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男人扭头而来,两道冷淡警惕的视线相交,滚动过审视与猜忌,随即若无其事地错开了。 那男人转身过去,跟随着前面的女子离开了。 乌叔盖抿唇,手指在自己胸前背着的长弓上摩挲了一下,冷硬藤绳擦过指腹的硬茧,有些微微的钝痛。 他向身后的猎手打了个招呼,要他们仔细看管,自己一旋身攀着望楼的绳梯滑落至地。 快要入冬了,山里寒凉,他裸露在外的双臂映着路边火把的火光,细细起了一层小疙瘩。 李洛儿的小楼就在不远处的前方。然而越是走近,他脚步越是踌躇,最后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干脆顿住了,竹楼里点着松油灯,昏黄的影子在里面忙忙碌碌。 她一直是这么笨手笨脚的,十多年,几十年,都没学会怎么好好地做一顿饭。 乌叔盖无声地叹了口气,告诫自己不应该再纠缠她那些事情了。他沉闷地低着头,轻轻抬脚转了身,准备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开。 但是心绪繁杂,他脚下踩到了一截枯枝。 “咔。” 身后竹楼里响起了脚步声,很快地,像是有什么人急急跑向窗边。 他不知道是已经被发现了破罐子破摔,还是终于被发现了不用再纠结,满心矛盾,茫然又烦躁,可真要面对她了,他反而松了口气,双肩放松,站在原地不动了。 “吱呀”的声音,身后的窗子被打开了。李洛儿笑嘻嘻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 她说苗语的时候有些奇怪的停顿,不生涩,但就是与本地的姑娘说话不同,让他忍不住地竖起耳朵去听。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了猛兽嗥叫,似乎是狼,凄凉悠长的。 乌叔盖没有回头,他告诉她:“族长下午找那两人谈话了,没有通知我,走的时候那女商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李洛儿轻轻笑了起来:“你是来通知我这些的?不是说不会再帮我瞒着寨子了吗?” 乌叔盖闭了闭眼,是的,他是寨中的猎手,原本不该来告诉她的……但不告诉她,他会焦躁。然而现在选择了她,他也没有半分好过。 他抬起脚,重重地踩碎一地落叶,重新走回黑暗之中。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一百零七只宝狐-深入山林之中 将波澜未尽的疑云丢在身后,辛秘命令商队在交易过后的第二天尽快启程了。 她风寒未愈,体温也有点高,强撑着精神与寨中的族长和名为护送实为监视的猎手们寒暄过后,进了马车帘子放下,她就倦倦地靠在马车壁上了。 霍坚在送她进去后听到车里“咚”地一声轻轻响动,几乎可以脑补到她疲倦扑在座位上的样子。 待走远了一些,他有些犹豫地四下看看,与辛宝对视一会儿,后者捂着额头移开视线,表示出放他一马的样子,他便努力克服了心里的局促,抿了抿唇,动作迅速地抬腿翻身而入。 马车里辛秘果然没有骨头一样靠在座椅的靠背上,身体软软的,露在袖子外的手是失血的苍白,霍坚下意识地伸手去捉,那双细腻柔软的手简直像酥软的乳酪,冰冰凉凉地团在他掌心里,没什么生气。 辛秘觑着他,见他一双浓眉蹙起,眼窝阴影深陷,简直如同幽远的水潭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有心思有气无力地逗他:“诶,你怎么这么唐突,忽然捉我手?”握在他掌心的那双细细的手指也像活泼的鸟雀儿,忽地啄了啄他。 “……” 霍坚火烧火燎的,差点就把她甩开了,但到底还是对她身体的担忧占了上风,他干脆反手一握,将她冷冰冰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大掌合拢揉搓,替她暖手。 辛秘原本还想开玩笑逗他,看他一副凝重认真的模样,也慢慢收了笑意:“怎么了?” “我在想……”男人低沉出声,语气有些重:“这到底值得吗?因我的私心,让您莫名背负了这样沉重的责任。” 狐神审视着他,有些好笑:“教你一堂课。在思考时,要立足于当前的环境。即使你现在百般不舍,千般不愿,当时的你也已经选择了将我拖下水这一决策,并且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我桑洲强敌环伺,而你四面楚歌,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没有办法改变过去的选择。” 实话总是伤人的,霍坚抿唇,睫毛颤栗了几下,明白她说的很正确,他现在这样满腔的愁肠毫无意义。 “从我个人情感方面,我始终对你当时的行为感到不喜,你有你的坚持和抉择,但我无法感同身受。”辛秘咳嗽了一声,懒洋洋地看着他:“所以我不会在你感到内疚时安抚你,你本就应当对我抱有愧疚之心。” “不过,起码现在你愿意站在我的阵营,减消你当时行为的弊端,并且这一路上表现也算不错,这些因素让我在无法改变现状的情况下选择不纠缠你的过去,把你争取到我这边来,让你为辛氏出力……”狐神瞥了他一眼:“很高兴你答应了,这样我们就不用彻底站在对立的双方。” 霍坚声音干涩,他摇了摇头:“不论当时我作何想……此刻您才是我想追随的君主。” 辛秘好笑地勾了勾唇:“追随?你所求的天下太平,我可给不了你。” 男人倏地抬头,眼睛里又是初见时那种黑黢黢的火焰了,鬼影缭绕:“您也许给不了,但您绝不会让这世道更糟,起初我想一己之力救民于水火,但我失败了……我也只是寥寥一刍狗,什么都做不了,这世道不容我救,我也救不了。” “找到那财宝,不论后事,我已经尽了我身为凡人的一切手段,再也做不了更多。帝王家事,门阀党争,我如同被碾碎的灰尘,什么都做不了。待此事了解,我便跟着您,只行我心中正义之事便罢了。” 他沉沉地说,声音喑哑撕扯,像是碎裂的灰烬。 辛秘看着他,有点想笑,笑他那些有些愚钝的傲骨终究还是弯折了,然而嘴角勾了勾,还是寂寂地沉了下去,没由来地看着他蹙起了眉。 他醒悟得太过沉重,好在明白得不算太迟。只是这样的领悟终究还是不完整的,无法劝服他自己,让他甘于命运,有什么东西还梗在他的喉咙里,让他面容憔悴而灰败,这样的沉疴是她无法触及的东西,来自于更久远的独属于他的过去,那些荒原上的风与雪、那些军营里的火与酒、那些城门边的死亡与生命……都只能由他自己挣着命,喘息着游出泥潭。 “不说这些了。”辛秘把已经温热的手从他手中抽出,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坐起身来:“告诉辛宝,我们过孟塔山谷,择道向左。” 忽然听到出乎意料的消息,即使还半浸在自己复杂的心绪里,霍坚还是有些错愕,眼睛瞪大看了过去。 他面目是冷峻那一挂的,像这样瞪圆眼睛的表情并不多见,还有些懵懂的可爱。于是辛秘软乎乎的手捧上他因为半蹲而低下的脸颊,揉了揉:“既然我是你的主君,那你听我的便是。” 商队在午后时分驶离了这座苗寨的领地,进入更广袤偏远的山林,树藤纠结,丛植密布,再向前叁日便是那道重要的岔路口,孟塔山谷。 过了山谷,更深处的林中苗寨都是西南边陲外侧中原居民们口耳相传的“黑苗”,但一座陡峭削薄的漆黑山壁将这片丘陵中少见的平原分成两边,两边的苗寨又有不小的分别,右侧水泽湿润,土壤较为肥沃,此处的苗民们不与外界交流,捕猎动物,并且自己种植薯类食用根块,自给自足,不与外人沟通,并且对贸然进入寨子的人怀抱恶意。 而山崖左侧则要更严酷一些,这里只有一座陡峭山崖之上的瀑布,春天更北的雪原化冻,瀑布充水,可以短暂地滋润这片土地,一旦入秋,瀑布便枯水消失,山林一片萧瑟,干裂的土地和崎岖的地形让在这边生活的苗民无法耕种,一年四季只有靠狩猎来获取食物,盐矿资源的缺乏让他们在冬日里甚至必须喝兽血来汲取生命必须的盐分……因而这里的苗民们更为寡言、冷漠、强大而崇尚武力,这片寨子的苗民们敌视一切外来者,认为每一个踏入这里的人都是来抢夺资源的不速之客,必须被杀死。 “以前也有商队想进去,”向导擦了擦汗说,“从左侧山谷一路向西,就到了生活着野象的刚昆草原,很多人想要那些很贵的象牙,但据我所知没有一个商队能顺利到达那里,他们都在被这些寨子的猎手杀死了。” 他说这些话时满面心有余悸,随后描述了他小时候就曾经遇到过非要一意孤行进去的商队,那个肚子圆鼓鼓的胖商人带着装备精良的佣兵,听到“野象”时双眼亮得发光,对当时的向导——他的父亲的劝阻不屑一顾,在清晨出发,走向了孟塔山谷左侧……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想点好的,他一定是永远和野象们在一起了。”辛秘勾了勾唇嘲讽道。她是猎食动物,虽然狐狸也存在咬死一群鸡却只吃掉一只的过度捕猎行为,但那些基本都是出自野兽不可自控的生存欲望,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捕杀采集向来没什么好感。 向导又擦了擦汗,嗫嚅着嘴唇,有些纠结。一方面雇主给的钱是真的很多,够他在山外面的镇子上买一所大房子,另一方面雇主的人武力也很强,不是那种华而不实的花架子,看起来都是实打实有能力的人……也许真的可以走过去? 他的忧虑没有持续很久,离开人类聚集地后,黄昏时商队就遇到了一头巨大的花斑猛虎,好在商队的护卫们训练有素,以极小的伤亡拿下了这只可怖的凶兽。 这山间的猛兽尾随在商队之后,厚实的肉垫悄无声息地踏在松软的泥土上,静静地跟随着一无所知的人类,忽然暴起,直扑队伍最末缀尾的两骑。 惊马嘶鸣,一名护卫大惊之下被甩下马去,另一名护卫勉力架起刀剑,顶住了猛虎拍击的利爪。 护卫们在吃惊过后摆出杀阵,将那巨兽当场斩杀。 苗民猎人急促地呼喊着大家赶快启程,离开血腥味肆虐的战场,他对山林的危险极有经验,即使从未踏足黑苗领地,但也能从周遭的痕迹、一些被落叶掩盖的巨大爪痕看出,这里并不是什么能安心拆分猎物的场所。 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都保持着警惕并且高速的行进速度,若留在某种猛兽的领地里太久,他们说不定会被追踪,夜晚扎营时护卫分作两拨守夜,四五人一小组,在空旷的平地上聚拢扎营,保持高度警惕。 然而即使这样小心,在赶走了一群豺后,还是有两名护卫负伤了,大腿和小臂分别被撕下一大块肉去,鲜血直流,用中原带来的上好伤药一试,竟然无法止血,大概是这些野兽牙齿上天生带了些诡谲的毒物,好在他们一路都在采购苗民当地的药物,用那种泛着苦味的粉末裹上一试,果然有效。 出现伤员之后商队众人精神紧绷,愈发小心谨慎。 辛秘的额侧一直在突突地跳,不知是缠绵难退的病气,还是某种不祥的预感纠缠着她,让她精神萎靡又危险地亢奋着,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第二日,这种预感应验了。 ======= 基友:你又打错字了,你把主君打成了朱军,“我是你的朱军”,我喷了 笑他妈死,感谢基友每章捉虫,为了防止后面再打错,干脆改成了君主。 休息两天,去山上玩了一圈,啊,大自然真的好快乐! 一百零八只宝狐-危险来自山林 辛秘的焦躁不安表现得很隐蔽,几乎没有被商队里的人察觉,只有人精一样的辛宝发现了她的异常,时不时地看过去一眼,然后就是全副注意力有时都集中在她身上的霍坚也留意到了狐神的异样。 后来想起那模样……霍坚偷偷地想,可能真的是动物的警惕本性吧,商队里的马儿在那段时间也表现得不甚安稳,这些细微的感知都是它们千万年来演化出的本能。 击退豺群之后,辛秘的风寒不愈反重,昏头脑涨地打着喷嚏还流鼻水。 恼怒的狐神不愿意别人看到自己这幅有损仪容的样子,一整天地窝在马车里不出来,喝药都是外面煎好了从窗口伸进去。 这样坚持了一个上午,马车里面粗重的鼻音又加重了一些,辛宝几乎愁白头发,拧了拧眉,让霍坚不管辛秘之前“不准别人靠近”的命令,直接进去看看情况。 行吧……他是护卫,他来背锅就是了。 况且他也确实很担心狐神的病。 在马车帘子外轻道一声“失礼了,您小心门口”,他手腕一转,将帘子拉起一角,很快地闪身进去,又讯速放下门帘,不让寒凉的空气进来。 想象到了自己可能要面对的狂风暴雨,霍坚绷紧了皮,但让他又喜又忧的是,辛秘对他的靠近不仅没有抗拒,反而有些出乎意料地黏糊。 喜的是不会挨骂挨打挨抓了。 忧的就是……男人皱着眉将热乎乎一团瘫在自己胸口的辛秘扶起来一点,试探性去触摸她的额头。果然,虽然不至于滚烫,但熨得手掌暖烘烘的,绝不是什么令人轻松的温度。 上次他们赶路中,狐神一反常态地软和状态就是发烧了,烧得四肢绵软,满脑子混沌,小孩子一样一个劲儿贴着他撒娇。现在她又有点黏人,虽然嘴上还是不太饶人,眼神也还算清明,但已经开始靠着他胸口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了。 “凡人的身体真的好没用,稍微着凉就会生病,想到不好的事情还会揪心焦虑加重病情……当神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随便思考,根本不会烦心……不对,如果我不是凡人,根本都不会风寒。” 她黏糊糊地抓他粗糙长着老茧的手,热热的额头贴在他从微凉的马车外进来所以同样凉爽的脖子上,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我为什么这么烦扰呢?……应该是李洛儿吧,那女人以退为进,一面示弱,一面又在干扰我的判断……她想我走右边,我偏不。” “反正,反正我们也跟族长聊过,知道李洛儿并不操心中原来的人,以往有普通商人来也是避而不见的态度,说什么盼着有人来呢……明显是盼着永远没人来,真听了她的,空手而归都是轻的。” “还有那个乌叔盖,和你一样的倔骨头、闷葫芦……又操心寨子,又操心李洛儿,看着吧,那女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会知道我们见过族长,也能猜出我们走了山左侧的路……她一定会让乌叔盖来的,试着让我们走到另一条路上去。” “我会是因为这样才这么不安的吗……是吧?”她忽地抬头,眼睛湿漉漉的,小鹿一样看着他的眼睛。 霍坚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叹了口气。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可怜,这也太冒犯了,第二反应是可爱,其实也有点冒犯……但,他不说,她病得糊里糊涂,应该也猜不到吧。 马车里安安静静的,他伸手生疏地拨了拨她有些揉乱的黑发,替她绾到耳后去,迎着狐神有些沮丧的眼睛,他胸膛里头毛茸茸的感觉又在疯狂抓挠,好像关了一只幼猫进去,催促着他顺着心意做些什么事情。 于是他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试探着亲了亲她的鼻尖。 狐神呆呆地看着他。 “您……您无需忧心,”他干巴巴地试着讲些好听的话,“我会带着护卫好好保护您的,谁来都不怕。” “哦,”辛秘也干巴巴地盯着他,被生病折磨得有些稚儿般的笨拙:“这种时候,其实该说你会好好保护我才对。” ……辛宝打着马鞭黑着脸离开了马车侧边。 后续果然如同辛秘所料,在他们转过一道峭崖,扎营休息时,安排的岗哨在山顶之上发现了突兀晃动的树叶。 欧阳浔极目远眺,下了结论:“是乌叔盖的人,迎我们入寨时,为首那人就跟在他身后。” 霍坚眼力出众,自然能看到山崖上躲藏在枝叶之后的持弓之人,稍微一想,也明白了他们的举动。 “虽是埋伏,却故意露出身形被我们看到,他是来警告我们的。” 随着他的话音,一只箭镞穿过树冠与枝蔓,“咻”地直直射入他脚边的土地,箭羽是手工制成的,确实是他们见识过的苗寨做法。 随着对方率先开弓,商队护卫们呼哨一声,以粗壮树干为遮挡物有序分散开来,马儿被牵引到茂密树冠下躲避,马车顶棚无需担心,是辛氏特制的材质,刀枪不入十分结实,霍坚一跃而上,扶稳在箭雨之下有些动荡的马车,随即闪身而入,将辛秘揽在怀里,以防她摔出去。 “无需担心,”她病得双颊通红,眼睛乌黑黑的,伏在他怀里眉头蹙起,因为马车的晃动而不适:“他们若是真想伏击我们,在左侧山路设下陷阱或是引来猛兽都比这样袭击有用,乌叔盖不想帮忙,但又不得不帮忙……所以他的袭击很随意,也不会持续很久的。” 生病没怎么影响她对形势与人心的揣度,霍坚不懂猜忌人心,但他看得懂战局,这样自上而下的伏击本是死局,商队众人不了解山道,很难抽身而出向崖上攻击,这一遭险之又险,然而山上的箭镞也是零零散散的,只有呼喊声势浩大,实际上攻击了半天,都没造成什么伤亡。 他沉吟了一会儿,选择听从辛秘的吩咐。 护卫们得到命令,试探性地解下背上的短弓向上回射,他们的装备偏向于丛林近战,短弓就是这种轻便的武器,虽然好收好放,但射程近,在这样的距离下很难有效回击。 就像他们这边一样,崖上的人也没什么伤亡,双方仿佛对峙一样僵持了两个时辰,终于听到崖上传来了长长的号角声。 对方收兵回寨了。 危险解除,队伍确定了一下方位,继续前进,然而霍坚再去看辛秘时,她仍然生着病,眉目间满是疑虑。 “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他单膝跪在她面前,关切地看着她失了血色的脸。 辛秘勾了勾唇,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我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好了。 这样没由来的焦躁不安让她数次在深夜惊醒,心跳剧烈起伏……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一种名为“恐慌”的情绪包围着她,让她惴惴不安,病痛缠绵。 第叁日清晨,商队行过了孟塔山谷,那座巍峨恢弘的峡谷像是大地开裂的创口,灰黄的土石之下绿得惊人,古树参天,葱茏浓郁,这片山野带着危险迷人的生命力,沉寂地目送着他们。 队伍一直没有遇到凶悍的野兽,行进十分顺利,一路都由水源,捕猎也很顺畅,每个人都带着足够自己在林中生存的口粮,还时不时有新鲜的肉食,商队护卫们逐渐放下了警惕。 然而就在这天晌午,地动了。 那一刻辛秘骤然想起了早晨马儿不肯装鞍,焦躁不安的样子,还有数日里来不见踪影的猛兽,就连捕猎得到的野兔麂子,都挣扎得分外剧烈。 这些动物们和她一样,被这种大自然降下的、无可阻挡的危险而影响着。 树木倒下、尘雾腾起,大地在这一刻开裂,身旁耸立的丘陵小山乱石崩坠,巨大的岩块砸在马车顶上,刺耳的声响里,马车整个侧翻在地,她狼狈不已地滚落出来。 周遭都是混乱惊恐的喊叫声,不知道是谁在跑,又能跑到哪里去,隐约听到辛宝呼喊她的名字,可她在剧烈摇晃的泥土之上蜷作一团,尝试着站起,小腿一软,又跪在地上。 什么都看不清,浓绿的树荫和鲜嫩的花朵一起化作泥泞中的碎骸,有灰土染进她的眼睛,狐神艰难地捂着口鼻喘咳着,肩背被崩落的石块和树枝砸得生疼。 不知道是谁拉起了她,那人手掌宽大粗糙,令人心安。 他先是扶她起来,见她在摇晃的地面上根本站不稳又要摔倒,干脆利落地将她抱在怀里,剧烈的心跳和面上粗重的喷气都告诉辛秘,这个人并不轻松。 她眼睛里还被沙子迷得疼,眼泪哗哗地掉,额上还在摔倒时磕了一下,也来不及揉,她像树袋熊一样竭力双手双脚都缠在那人躯干上,为他节省力气,让他能至少腾出一只手来保持平衡。 山岳仍在摇晃,她依靠着的人拼命前行,肌肉紧绷得石块一般,在漫无边际的山林之中奔逃。 有什么东西砸了下来,辛秘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膝盖猛地一弯,难以承受这种冲击似的,几乎马上就要跪倒在地上。 可他粗重地喘了几声,喉咙里挤出窒闷的痛哼,稳了稳身体,重新站直,带着她继续前进。 辛秘咬唇,抓着他后背的手逐渐感受到了一种不祥的黏腻湿润。 他受伤了。 ======= 这几章都老老实实跟着大纲走,我进步了,奖励自己一朵小红花。 基友:你最好是。 一百零九只宝狐-欧阳浔的脆弱 “咳……” 辛秘醒来的时候,颠簸起伏的大地已经恢复了平静,天色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昏黄,她正被妥帖地放在一条小河边上的平滑大石上躺着,河道在方才的地动之下改道了,水流混乱,浑浊的泥沙夹杂着枯枝败叶从河面上淌过。 额头还在隐隐作痛,不知是磕碰的伤口还是风寒未愈,她恍惚了一会儿,双眼无神地捕捉着天上纷纷昏昏的云层光影。 躺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浑身酸痛,头晕目眩。 辛秘呻吟着坐起身,额角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淌了下来,伸手一擦,手背上满是鲜红。 这样可不行……她抽着气,从干净的内衫上撕下一条,在头上胡乱地绑扎好,多少缓解一点时不时渗出的鲜血。 一用力手腕痛得厉害,看一眼腕骨处倒是没什么大事,约莫是刚刚用力攀着别人时太用劲,拉着了。 对了……是有人把她救出来的。 她忽地想起来,眼睛瞪大,在岩石上支起身体,四下张望。 没费什么力气,因为一个人影就倒在她身侧的岩石旁,背上洇开一大团不祥的红色,就连身下的草甸都染上了深沉。 狐神拧着眉看了他一会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是霍坚。 原来逃跑时感觉到的那丝异样是真的,那人的身形虽然也很矫健硬朗,但筋骨还是要纤细一些,体型偏向精干,而不是霍坚那样可靠的宽阔。她抓着他后背时,手心感受到的也不是霍坚惯穿的粗布,而是更柔软一些的细棉。 当时情况紧急,那种异常感只在心里滚动了一下就来不及思考了,何况,那样危险的环境下有人救她就是万幸……她也不可能再放开手,奢望更多的什么。 辛秘拖着沉重的身体从岩石上滑下,不敢轻易翻过他来挤压背上的伤口,先在他肩上拍了好几把,那人都没有反应,若不是身体还在起伏,她都要怀疑他已经死了。 很少做脏活累活,但现在不得不上的辛秘少有的束手无策了一会儿,又在自己的内衫上划下来几片干净白布,迟疑着去掀那男人背后已经破破烂烂的衣服。 实在是怕把他治死了。 好在,他们二人都还有几分运气,等辛秘撑着身体满头大汗地用过滤后的净水为他擦洗干净伤口,再用布料将他背后可怖创口裹好后,那昏死的男人还好好地呼吸着,甚至因为疼痛而抽搐了几次。 辛秘擦了擦额上冷汗,半靠在岩石上休息,额头的布料感觉湿哒哒的,怕是又出了点血。 独自一个人清醒着奋斗的感觉并不好受,狐神淡淡地盯着那个趴在地上昏迷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将他翻了过来。 背部伤口碰到地面,被体重压痛,那个面容清秀苍白的男人在睡梦中发出一声痛哼,肌肉下意识地绷紧,牙关紧咬,吸着气睁开了眼睛。 “我还以为欧阳公子要睡到来年春天呢。”辛秘冷淡出声。 欧阳浔抽痛地喘着气,喉咙里一阵一阵压抑不住的咳声,他仰躺在地面上,竭力地喘息着压抑浑身的伤痛。 “……您可真是残忍。”他从带血的齿缝里挤出话来,面色惨白:“好歹是我救了您呢。” 辛秘等他缓过一口气来,气息顺畅了些,才用脚尖踢踢他的肩膀:“知道,所以我才留下来给你包伤口。” 受着重伤,欧阳浔着实端不住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了,他因为浑身的疼痛而额角青筋暴起,唇角滚出血沫,又被他粗鲁擦去。 这样的他,看起来更像那个弃犬,而不是回归家族后装模作样的聪慧大公子。 辛秘冷眼看着他吐息,等他起伏不停的胸口稳定下来,面上也有了一点微弱的血色,才催促他:“如果不是紧急我不会叫你的,天色要暗了,山里温度很低,我们会冷死。” 这场地动之后山岳倾颓,原本的道路不知道断裂在何方,她并不认识当前的环境,何况身上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若是停留在这里,很容易被夜出的野兽找上来。 必须得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离开这里,找到安全的栖身地。 欧阳浔也知道轻重缓急,他没有剩余的力气寒暄,干脆一言不发地呼吸吐纳,凭借过人的耐力硬生生扛下了那种撕裂筋骨的剧痛,缓慢地坐起身来。 “再有一小会儿我就可以走动了,您先生火吧。”他喑哑地说。 失温和野兽,都是当前最致命的敌人。 知道不是矫情磨蹭的时候,辛秘拖着腿缓缓地站起身,好在枯枝败叶满地都是,她胡乱地拢了一堆出来,从欧阳浔怀里摸出两块带血的火石,笨手笨脚地引燃。 有温暖的火光烘烤着,两人都好受了很多,又休息了一会儿,他们相互扶持着蹒跚起身,踩灭火堆,向高处前行。 一是可能会下雨,向高处走可以避开乱流的山溪,二则可以在高处寻找一下商队的人,或是找到正确的道路。 欧阳浔的伤势颇重,一路上他的喘息都如同破败的风箱,不知是喉咙里有血还是伤到了肺,走路也缓慢而沉重,辛秘把一边肩膀借给他靠着,在杂乱起伏的地面上步履蹒跚。 即将入夜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个被野兽抛弃的山洞,有点味道,但足够保暖和隐蔽,作为伤势更轻的一方,辛秘咬着牙又出去了一趟,按照记忆里看过的巴蜀图册,采摘了一些止血清热的药草,还挖了些野生的植物块茎,带回山洞。 欧阳浔的伤都在背后,他趴在地上闭目调戏,面白如纸,听到辛秘沉重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带回来的乱七八糟,还有那双沾上了泥土的手。 他也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地看辛秘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拾好,可以吃的块茎已经在溪水中大体洗过了,湿漉漉地放在大叶子上,她正将另外的药草一根一根拨开仔细鉴别,确保自己没有采错,酿成大祸。 她衣裙破破烂烂的,绣鞋也全都是泥泞,双手双臂都是拔草时沾上的黄泥,保养得当的指甲劈断一根,她正有些笨拙地翘着那只生疼的手指,不让草液扎痛伤口,一头黑发胡乱地用草茎扎在脑后,那副样子怕是霍坚或者辛氏的人看了会心疼死。 “真稀奇,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位神明照顾。”欧阳浔忽然说,声音有点虚弱,还有些自嘲的笑意。 辛秘没有抬头,知道这人从小别扭的那根刺又发作了,也不准备惯着他:“你不能死,你是我救桑洲的关键,并且只有你恢复好了,才有希望带着我走出林子。” 欧阳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霍将军呢?他才是您最信任的人吧,让他带兵……桑洲不管面对什么敌人,都是有一战之力的吧?” “这与你无关。”辛秘手下不停地将分好类的草药根须理干净:“你只需要赶快好起来,在我们被野兽吃掉,或是被饿死之前安全带我离开。” 欧阳浔闷笑几声,扯痛了背上伤口似的轻嘶一声,又咳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追问:“不去找他吗?” 辛秘做完了手里的事,分出几根止血的药草向他靠近:“他是个脚程很快的武人,而我们是我们两个残废,留在原地等他来找我们,比我们乱转快很多,这些道理你不是不懂,所以你到底想试探什么呢?” 现在不是矫情避嫌的时候,她直接下手扒开他的后背衣物,将手里药草拧碎,汁液涂抹在他几乎没一块好肉的的背上。 欧阳浔咬着自己的手臂,嘴里含混闷哼,身体剧烈颤抖。 辛秘动作不停,双手很快从草汁的墨绿色变成了鲜血的黑红色,在欧阳浔晕厥过去之前涂完了药汁,又用布料紧紧缠好。 一方痛得几乎痉挛,大颗大颗汗水打在地面上,另一方耗尽了力气,两人都在安静地喘息着,山洞里寂静如死。 很久很久之后,最后一丝阳光也落入了远处的山谷,黑夜彻底降临了。 辛秘双臂无力,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汗之后更加虚弱了。这不是个好现象,她需要补充水分食物,也需要摄入药物。 她很累了,可是这种时候也只能靠自己。 等一切都安顿好,她已经形象全无,拖着疲惫的双腿跌坐在山洞深处,咔嚓咔嚓地啃着生脆的块茎,吃起来像水萝卜,只是更寡淡无味一些,好在水分充足,之前的寨子里看到有人食用,她便记下来了,此时派上了用场。 欧阳浔气若游丝地趴在远处,侧着头看向她的方向,逐渐黑沉的山洞里只有他的眼睛还反射着亮光。 “哈……我真是个可怜人。”他笑着说,“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就见不得别人有。” 只是短暂的盟友,她都会尽全力照顾他,所以他忍不住地想,辛秘在面对着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霍坚时,又会是怎样可靠的、温和的、恍若天神一样的面孔呢? 哦,他忘记了,这触摸不到的女子,本来就是天神啊。 病痛让他虚弱了,也让他变得软弱,让他的脑子里无休无止地萦绕着一些莫名的奢望和绝望。 欧阳浔喃喃自语着,为自己感到可笑,并不指望狐神的回答,昏沉间母亲和欧阳氏家神的面孔开始在眼前交替浮现,一会在哭,一会在狂肆地笑。 可他的幻象很快被打破了。 角落里传来很轻的声音,但很坚定。 “你不可怜,死人才可怜。你还活着,就比你的母亲幸运太多,想报仇,想要别的,你得先活着。” ========== 想不到吧,是男二,男二刷存在感惹! 一百一十只宝狐-有缘由的嫉妒 尽管努力给自己找了些草药吃,夜里辛秘还是发烧了。 第二天他们的状态并没有比前一天好多少,欧阳浔也只是背上不再一动就渗血,行动还是相当迟缓不便,辛秘晨起替他仔细摸索过伤口,确定脊柱还是完好的,两人才略略安心。 但是不能再停留在这里了。昨天辛秘找食物时就看到过在路边一棵半倒下的大树上还留着兽类的抓痕,这意味着这里是某种强大野兽的领地,也许它走了,也许只是暂时去躲避地动,还会回来呢? 昨天晚上是迫不得已必须休息,现在起码天亮了,还是要尽快离开。 辛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以前在宅子里被娇惯时暂且不论,即使是之后和霍坚一起出门,与商队众人失散后,也是有霍坚细心照顾的,即使不能让她吃精穿美,但起码也是不用忍饥挨饿的。 而现在…… 她皱着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软地面上,还要分心扶着面白如纸的欧阳浔,让他借力迈过崎岖树根。这一地区的山脉土地都被剧烈的地动颠覆了,树木倾倒,河流断结,一路走来看到许多石块下残缺的动物尸体……她还活着就很好了。 辛秘专心四下留意着捕食者的痕迹,也在留意着食物和草药还有干净水源的痕迹,不让自己分心去想别的东西,比如这场地动会不会让他们此行的目标被掩埋在深处,或是干脆被破坏?又比如……商队的人还好吗?那些忠心守卫着她的辛氏护卫,那些跟随着商队的异姓盟友,信赖着她的辛宝,还有爱着她的霍坚? 分心去想这些没有意义,境况越是不利,她越是保持着绝对的理智,脑中高速转动着,思考着一种又一种野外生存的法子,静默无声地平稳迈步。 直到拖着腿行走的欧阳浔低着头,在她绣鞋上看出了端倪:“……您,脚底是否受伤了?” 那藕荷色的漂亮绣鞋边际晕开了一点血丝,随着她稳定的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细微的一点颜色,极不明显,若不是他一直垂着头,还发现不了。 “兴许是吧。”辛秘没低头,淡淡回答:“确实很痛,但不能停下,也没办法缓解,不如不去理睬。” 说来也算自己疏忽,她自然是有在林中行走所穿的软底靴的,但乘在马车里还是轻便的绣鞋方便,她太掉以轻心了,完全没考虑过会有来不及穿鞋就要跋涉的情况。 欧阳浔愣愣地看了她毫无动摇的步伐一会儿,如果不是她亲口承认会疼,他都要猜她是不是没有感觉了。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咽下喉咙里带着血腥味的涩痛,他轻声说:“用布多迭几层,垫在脚底,再用我身上的皮甲内衬包住,会好很多。” 见辛秘有些惊奇的样子,他又扯着嘴角虚弱地笑了笑:“虽然我总是骗人,但这次可没有……我幼时鞋子破了逃荒,满脚都是血,就是用死人身上的麻布在脚底摞一摞,再用麻绳捆起来……那时候连皮子都找不到。” 他伤痛缠身的时候许是放下了些防备,话有些多,用词也不是以往那种十分文气的雅致,带上了些市井之间的俚语,辛秘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 按他所说的方法裹缠过鞋子之后果然好了很多,虽然还是疼痛,但至少不会像方才那样每走一步都像有什么尖锐的弦在脑子里跳了,辛秘不动声色地吐出一口气,看欧阳浔也顺眼了很多。 他着实是提不起精神耍心眼,努力地用力撑着身体,但扶着一边树干的手指还是用力到失去血色,双眼时而凝聚时而放空地半垂着看着地面,嘴里一直不着边际讲着幼时的生活。 “……最后,我还是活下来了,哈哈,虽然当时病得要死了,养我的老头说死人会生疫病,就把我丢到破庙里自己走了,结果他没猜到,我命大,硬是喝着雪水好起来了,最后,还回去占了他的地盘。” “嗯,怎么吃饭呢?那会我什么都不会,也只能偷鸡摸狗了,我娘亲很小的时候经常给我讲,我的阿父是个大英雄,他会保护我们,教导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男子汉不吃饭也是要饿死的……所以我偷、骗,再长大一点,有了力气,也会抢。” “之前我是不是跟你们说我是盗墓的?那也没骗你们,我真的盗过墓,领头人带着我们去踩好点的墓丘,用绳子绑在腰上放我下去,我抓里面的金子冥器上去……没有碰到过粽子,倒是碰到过好多在墓里住着的大耗子。” “……这么一想,以前的我真是个混账啊,如果不是被带回家里,恐怕后来真的会跟着别人去打家劫舍害人性命吧。我恨着欧阳氏,恨着虎神,可也是他们给我穿上人的皮囊,让我学会了读书习字,能文绉绉地装作一个聪慧的公子,再也不用挨饿。” “可我还是恨他们,多可笑。一边靠着家族的培养和势力做着以前做不到的事,一边又仇恨着他们杀死阿娘,甚至想要报复,想了很多年,想得发狂……之前还把那个蠢货的身份令牌丢在你们面前,哈哈,我才是那个蠢货吧……”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人一前一后地静静走着,林中只有萧瑟的风声。 辛秘疑心他发热烧晕了头,还是一声不吭地昏过去了,扶着枝干喘气回头看他。 欧阳浔还站着,只是看起来很不好,面色惨白,鬓发也乱了,狼狈地驼着背扶着一旁的粗竹,满面都是迷茫,双眼愣愣看着她,眼白遍布血丝。 “是什么呢?”他说,“我在世上的牵挂是什么呢?以前是阿娘,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是了。如果我死在这里,也只是死了,无人记得我,也无人会祭奠我,倘若我复仇成功了,从害死阿娘的神明手中夺过这个家族……但还是没有人会喜爱我啊。” “我和霍坚明明是一样的吧。” 一样的弃卒,一样地流浪过、痛苦过,在浑浑红尘里用尽全力地活着,拥有过美好,可那些美好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破裂开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欧阳浔之前从不斥责上天不公的,何来的天?他能仰仗的从来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单纯地仇恨着,谋划着,等待着,蛰伏着。 ……但为什么,霍坚拥有了你呢? ——现在,他嫉妒着。 傍晚的时候下了场雨,辛秘拖着浑浑噩噩的欧阳浔躲到一块凸出的山壁之下勉强躲雨,他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滚滚血液被冲刷而下,蜿蜒在地面聚成一团脏污之色。 但淋了点雨,他看起来神智清醒了很多,不再嘀咕个不停,有余力四下打量分辨方位了。 “地动时,我们走的山道是东西向的。为了躲避裂口和碎岩,我带着你沿着山路跑到开阔地带,才转向北上,后面没有做过什么大的偏向,所以我们应该还是大致在向着原定的方位出发的。” 欧阳浔用手掌接了几捧雨水喝,润湿干裂的嘴唇:“以我们的脚力,这一天算是走了以往两个时辰的距离吧,不算很靠近左侧苗寨,但再走个一天,至多两天,就要小心了,那个距离怕是已经进入那边苗民的狩猎范围,现在只留我们两个人在,恐怕会很危险。” 辛秘摇了摇头,回答他:“暂且不走了,要等你恢复一点。来的时候我就观察过了,这边上就是一座碎裂的小山,动物们跑得无影无踪,这里也没什么猛兽的气味和标记,暂且是安全的,找个山洞,先休养一下。” 不说欧阳浔,她自己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浑身都在疼,风寒也绵绵不断,时不时流着鼻水。 欧阳浔顺嘴就应了下来:“都听您的。” “不要这样回答我。”辛秘蹙眉,有些脏污的脸蛋上满是不赞同:“以往我命令你们,是因为我确信自己是对的。然而现在流落苗疆野外,我并不清楚在这种环境下该怎么生存,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思考谋定,而不是一味听我的。” 欧阳浔一愣,白净的面孔细细看了看她,眼里有些喜悦似的,轻轻嗯了一声。 “但这次,我确实认为您说得对。”他温和地说:“即使不了解,您也一直都做了对的选择。” “希望我能永远对下去。”辛秘望着无边的雨幕叹了口气,“现在,我们只能等待雨停了。” 然而,正如没有什么王朝能永远延续下去一般,这世上也没有什么能永远正确的人,即使是神明也不可能做到。 即使辛秘再聪慧,她也无法准确预测他人的行为。 所以她不会知道,被称为“黑苗”的、仇视汉人的苗寨刚派出一队猎手,前往寨子周围,查探山脉现状。 深夜里,欧阳浔挣扎着醒来,他咳嗽着强行撑起身体,四下摸索,无奈毫无工具,只能取过一边的竹子作为武器,艰难地站在因为发热而昏沉睡着的辛秘身前,注视着黑夜里无声无息的包围这座小小山洞的人。 ====== 基友:啊啊啊啊啊啊又有点恐怖!!! 我:?不恐怖,恐怖个蛋!大家都是人,又不吃人!知道我为啥设置欧阳浔护驾吗?因为他会外语,还会盗墓! 基友:草?争宠都要专业技能和小语种人才是吧。 将军流下了没有文化的眼泪。 有什么关系呢,活好就够了(亲妈的微笑) 一百一十一只宝狐-寻着她的痕迹 生病的感觉真的太难受了。浑身滚烫,头脑一片混沌,四肢无力,分明听到有危险在靠近,却腾不出一只手来抵御攻击或是自救。 辛秘艰难地从地面上撑起自己的身体,长发胡乱地覆在面颊上。 已经入夜了,山洞里本该一片黑暗,天幕上虽有碎闪星辰,那样的光线却不足以照亮眼前的地面,但她因为高热而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逐渐亮起了点点火光,接着那些火光连绵成一整片,环绕着照亮了身周山洞。 她在看清远处山壁上断裂的裂缝时,满脑子都在嗡嗡地尖锐响着:危险、危险…… 可是,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手脚因为身体的热度而冰凉无力地垂在地面上,她迟了半拍地想去摸欧阳浔,不知道是确认他的生死还是索求他的庇护,然后胡乱摸索了几下,什么都没抓到。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她终于找到了此刻唯一可以依靠的人,那个同样狼狈染血的身影正艰难地挡在山洞口,直面着逐渐包围而来的数十道火把。 然后她合上了眼帘,记忆里只余危险的片片火光。 “咳——”辛宝灌了两口沁凉的溪水,呛得咳了两声,直起腰来粗鲁地抹去嘴边水渍。 “辛管事。”霍坚将自己从树上摸来的浆果递给他,生涩地说了两句场面话:“山中水冷,勿饮太多。” 面色黧黑的中年人沉稳回答:“不妨事的,我曾经也是个跑山跑水的行商,什么苦没吃过?我撑得住。” 然而他到底已经不再年轻,这几日不眠不休的搜索寻找让他面色憔悴,挺拔结实的身躯也干瘪了不少,两鬓斑白丛生。 霍坚看在眼里,有心想劝,但想想自己哪里来的立场,而且劝了也没什么用……便也只好闭口不言,只是在饮食上稍微照顾这位可靠的中年人一点。 毕竟,狐神可是实打实地丢了。 天崩地裂那日,他本骑着马守在马车旁侧,但一道裂缝就在辛宝脚下展开,他的马匹一脚踏空,横在霍坚身前,眼看他就要直直坠入那黑洞洞的可怖裂口中,霍坚下意识地飞身过去,躲开倒下的枝干,将辛宝抓上裂缝边。 可下一秒他弹射而起,再回头去找辛秘时,马车的位置已经被滚落的山石淹没了。 接着是烟尘不休,遮天蔽日,崩裂滚落的岩石灰土轰然而落,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四处传来的惨叫。 霍坚是在废墟里坚持到地动停下的,尘埃落定时分散逃命的护卫们叁叁两两聚了回来,赤红着眼睛与他一道挖掘。 靠着过人的武力,他躲开了致命的落石,伤口却是少不了的,一侧肩头硬生生挖去了一块肉,至今还在渗血……然而刨得手指裂开,也只看到几乎碎成齑粉的马车,车架上固定的马已经殒命,鲜血染红了整片石堆。 那一刻的心情他不愿回想。 他向来厌恶那些曾经经受的痛苦,那些挥之不去的东西纠缠在他的灵魂里,午夜梦回屡屡想起,若……若真的,辛秘也在乱石之下出现的话,他完全想不到,自己要怎样面对那样的场景。 就仿佛陷在噩梦里,他机械性地搬运着石块,在心里祈求着上苍,让她平安。 ——好在,那里面没有她。 只有碎裂的半幅袖子。 雨过天青的颜色,是他第一次去桑洲时,在那个如梦如幻、被浓雾包裹着的回廊之上忽然出现的神明身着的颜色,他还记得,那时她一袭青衣,袖子下摆上都有色彩斑斓的硕大花朵,连稚儿穿了都会显得太过花哨,偏偏在她身上,只有理所应当的明艳。 她就合该被花朵团簇着,接受世人的供奉,而不是这样孤零零地,被埋在石碓之下。 还好,还好,还好,她不在这里。 他松垮了脊背,脱力地跪在废墟里,双手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马车壁上。 在这样的六神无主时,还是见多识广的辛宝率先平定了心绪,火速整顿清点余下的人,并留下一部分继续挖掘被掩埋的人,剩下一小队没有受伤、或受了轻伤不影响行动的精兵只带水米,向四周搜寻。 霍坚带着队伍,沿着山道唯一的出口向外摸查,然而山路变化极大,甚至原本的丘陵小道直接塌陷成了一片荒原,碎石又在不停滚落,要找出辛秘的逃亡痕迹,又谈何容易? 连续几天一无所获,而今天同样是没有发现的一天。 辛宝吃完浆果,用绑起的袖口抹去嘴角的汁液,整个人短短几天内苍老了十岁不止。 “休息一下吧。”他说,声音里全是疲惫和叹息。 霍坚咬紧了牙关,第一反应是拒绝。可他心里也明白不能再这样高强度行走下去了,辛宝暂且不论,就连那些身强体壮的护卫这几天都死气沉沉,刚刚还有个年轻人在走出藤蔓杂绕的林子时直接昏倒在地上。 他们需要休整。 小队驻扎在溪流边上,疲惫的护卫们终于吃上了这些天长途跋涉以来的第一顿热饭,他们都颓然地坐在火堆边,沉默地进食,面上毫无休憩时的惬意。 这些都是辛氏本家派出的精锐,多少有些人是能猜到那位身份隐晦的贵女究竟是谁的。 而现在……可以称为家族至宝的她,被他们弄丢了。 若真的失去了她,辛氏,桑洲……乃至他们自己,和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又会怎样呢?不安的惶惑萦绕在每个人脑海里, 身体的疲惫和心理上的绝望杂糅在一起,几乎每个人都是死气沉沉的,虽然今天开伙做了饭,还久违地捕猎了一头獐子,但所有人都食不知味,忙碌地咀嚼着。 饭后他们简单地蜷缩在灌木下休息了一会儿,霍坚自请岗哨,独自一人攀上了一边的矮树,隐匿着身影为树下众人护卫。 他睡不着。 他怎么能睡得着? 这样的安静时分,越发让脑海里那些混混沌沌的猜想和画面明晰起来。收紧的手指换了个姿势,碰到了怀里一个小小的硬物,他一顿,轻轻将它掏了出来。 那是个小小黑黑的竹筒,表面涂了防水的树胶,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汁液晃荡在筒壁上的声音。 他沉默地用拇指旋着那个做工有些粗糙的口子,打开了它。 里面是大半筒汁水,颜色浑浊,将竹筒内壁都染了色,散发着属于植物的清苦气息。 这是……辛秘送给他的礼物。 她曾经数次抓破他胸前的大鹗,又高傲地命令着他,要他换成最华美的狐狸。 而现在,那一大包瓶瓶罐罐的染料,最终都碎散在了山崖之下,混杂着脏污的泥土和马血的腥臭,渗入大地,悄无声息,再也找不回来了。 就只有这一瓶还在。他搬开最大的一片马车残骸时,这唯一完好的竹筒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就好像他仅存一息的希望。 他攥紧竹筒,破烂的十指裹着绷带,紧压在坚硬的竹筒上,痛得钻心。 霍坚垂眸死死看着那支竹筒,细细体会这种痛意。 一定要找到辛秘,不然,一定会比这样更痛百倍千倍。 短暂地休息了两个时辰,精锐小队又再次启程了。 他们到溪边灌满了水袋,胡乱地撸起地动过去沉淀完毕重新变得清亮的山泉擦在额头脖颈来提神,霍坚也用溪水清洗了伤口。 水边痕迹纷乱,兽类的脚印在湿泥上来来去去,堆迭数层,什么都看不出来,所以他并不抱希望能在这里发现什么,只是惯性作祟,细细观察一番。 而这一看,还真的发现了什么。 “辛管事!”他一时又是狂喜又是担忧,完全控制不住音量,大声唤来辛宝。 “这里的植物,看着不像是被动物咬断的,”他拨开倒伏的叶子,细细去看那几处有些毛躁的断口:“水边生长的这种植物,都被采去了。” 辛宝也细细分辨,护卫们带着此行跟出来的向导过来,这个中年人脚骨擦伤,几乎全程都被背着,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提供经验。 令人狂喜的是,他肯定了霍坚的猜想:“这是我们这里常见的止血草药,只有人会这么摘,也许确实是你们家的小姐,我记得她读过很多图鉴,她可能是认识这种草药的。” 众人大喜过望。 这一路他们都在试图寻找辛秘留下的痕迹,霍坚知道若情况允许她是一定会留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找到过她撕开的衣袖,她一定是努力将这些布料绑在枝干上了,但过路的动物将布条似碎了,留给他们的只有各处分散的碎散布块。 这次,是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找到她还努力活着的痕迹。 “快马加鞭,沿路搜寻。”他清晰地喝出命令:“从这里往后都是无水谷地,痕迹兴许有保留。” 一定要快,这水边上有不少大东西留下的爪印,这些都很危险,她还摘止血药草,说不定就是受了伤。 带着这样急迫的信念,他们又找到了更多的痕迹。 被挖开的植物,干涸地面上的半个足印,都指引着他们的方向。然而同时出现的,还有叶片上剐蹭到的血迹,焚烧过什么带血布条之后的残痕。 有人受伤了。 在越发焦灼的心绪里,他们在正午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 山洞里空无一人。 ========== 今天迟了!果咩!!狗币婆婆又是直到现在才登上 基友:为什么你的主角就没有一次送礼收礼顺利的啊? 对不起,下次还敢 一百一十二只宝狐-追踪孤身而入 在地动刚过清点人数时,霍坚就发现商队中也有另一个人消失不见了。 欧阳浔。 只剩下跟他一路走来的几个随从有些不安地四下搜寻着他,他本人却像辛秘一样在之前那阵地动山摇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霍坚对此人轻身功夫的了解,欧阳浔彻底被掩埋在乱石堆下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和辛宝猜测千钧一发之际,他救走了辛秘,一路逃了出去。 而此刻山洞中留下的痕迹更证明了这一点。 霍坚蹙着眉,手指在地上一抹,指腹上一块有些黏腻的黑色油渍,散发着松叶的苦味,双指一搓就散开了,质地很粗糙,像是土法制得的。 “这个是……”向导凑上前来,也看了看那块油渍,用苗语说了一个名字,“……就是这里向前走的苗寨,他们会用的火把,因为他们这里更冷,才长这种树,能取引火油做火把。” 其他分散在山洞里搜寻的护卫也有不同的发现。 “这里有利爪掘过地面的痕迹,也许是熊,不过看起来是很久之前留下的了。” “没有在洞中发现野兽近期出没的迹象。” “大人,这里!” 最后一名护卫在山洞入口两边的山壁上看到了什么,出声提醒众人去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有利器劈砍留下的痕迹。” 霍坚抢身上前,蹙眉去看那护卫手指指着的痕迹。确实是利器,作为前半生几乎都环绕着刀枪剑戟的军士,他自然认得出这样的痕迹,甚至能判断出更多。 刀口哑钝,痕迹很浅,不会是精细工艺下的金属刀具,不管是钢刀还是铁刀都会留下更深的印子,更像是粗制的骨刀。他伸手一摸,岩屑簌簌地从刀口痕迹掉落,染在手上,说明这留下的痕迹……很新。 “应当没错。”他拧着眉,胸口的焦躁几乎快要破体而出了,但周围满是更加慌张的人,他必须得端着。 “利器是骨刀、骨刺,并且很新,多分布在洞口,应该是一群当地的苗民在这里留下的,或许还是夜里,他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什么,围上来,进入山洞,在入口处进行了小幅度的争斗,这个反抗的人……大概是欧阳浔,他可能也受了伤,不然不会只有这样少的刀痕,一定是他不敌对方,然后山洞里的人被带走了。” 山洞里的人,就有辛秘。 而带走他们的人,在传言里凶悍嗜血,仇恨汉人,有巫法,有血祭……辛宝闭了闭眼,脚下几不可见地晃了晃,然后他吸了一口气,狠狠稳住身体。 “那寨子在哪?”他沉声问一旁面色也不好看的向导。 “就在东北方向,二十多里地。”向导回答,然后又犹豫开口:“我不能带你们去。之前允诺带你们过去,是因为你们人多,武器好,打起来也不一定会死人,但现在你们只有几个人在,都又累又饿,不是他们的对手的,即使我是苗人,带着汉人去了那边,他们也会杀掉我的。” 他的抗拒也在辛宝意料之中,中年男人神色不变,正欲再劝,就听到沉默站在前方的霍坚出了声。 “你们回去。”他说。 辛宝看着他,面上带着探究和迟疑。 “他说的没错,只有我们这些人,正面对抗不占优势,隐蔽前进时目标又太大,是下下策。”霍坚远远看向东北方向,那边一片绿到发乌的林海迭嶂,遮蔽了他探究的目光。 可辛秘就在那边。 “我去,你们回去。”几乎是不容置疑的语气,他做了决定。 辛宝立刻眯起眼睛:“儿戏!你可知道小姐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怎可把此等大事交于外人之手!” 霍坚不善言辞,在这种时候也并不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只问了一个问题:“若不是我,谁能比我更有把握?” 辛宝不语,他自然明白霍坚的忧心,也明白这个玄鸟周氏派来的人确实是一顶一的能打,行军作战不说,潜伏和探查也很出色,若他是自己人,让他去确实最好不过了。他很相信霍坚可以平安进入被称为黑苗的寨子,并且在关键时刻保住辛秘,拖到他们回去找来后方遗留的半队人马。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这个人对家神,到底怀着怎样的心呢? 家神疼爱他,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放松愉快,这自然是好的,他作为下属,也愿意看到孤寂了上百年的家神开怀,因而在路上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二人多次逾距的亲昵。 可这次不同,事关生死,即使霍坚曾经单枪匹马带着家神行走过,可毕竟现在又与那次不一样,此时的辛氏和周氏算是明摆着撕破了脸,即使不是你死我活的绝境,也必然无法两全。 在辛秘一事上,他必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鹰隼般的目光盯着不躲不闪的霍坚,两个男人都不肯示弱,虽然一位枯槁迟暮,一位却正年轻气盛,他们身上却都萦绕着同样的战意与愤怒。 “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不愿再拖,霍坚掷地有声地补充:“她允诺,只要此事了解,我便可以成为她的部属。” 辛宝眼中的惊愕一闪而过。 他自然明白辛秘的心计与沉稳,也同样明白眼前这个曾经死气沉沉的男人没有欺瞒狐神的手段,这种招揽必然是辛秘本心甘愿的。 ——她信任霍坚。 沉默良久,辛宝长叹一声,轻挥右臂,身后跟随的护卫们迅速收整行李,整装待发。 “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说,眼中满是警告,“在那之前,你务必护好小姐。” 丛林茂密的灌木在脚下一闪而过,霍坚提气在丛生枝蔓间跳跃,足尖只在枝干上轻轻一点,便借力跃出去几米,轻巧地落在下一处枝丫上。 他告诉辛宝的不是假话,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行进速度会更快,更隐蔽。 在一处空地停下来,辨别了一下方才向导指出的方向后,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太阳,此时刚过午后,按这个速度行进,天黑之前足够他到达那处宅子。 但后面的路不一定有这么好走,越是靠近苗寨,有人活动的迹象就越多,还渐渐地出现了一些防御性工事,所以他才干脆在树上奔走,苗民猎手都是陷阱的行家,很多陷阱做得十分隐蔽,像他这样一味赶路很难完全分辨出来。 又钻出了一片林子,霍坚注意到身边的树梢已经出现了被清理过的痕迹,有些地方还涂上了标识方向的红色染料,这些都是方便猎手进出留下的痕迹。 也意味着,在这里会遇到苗民了。 他沉沉吐了一口气,在树冠之上挑了一根粗壮的枝干,翻身而上,双臂抓住更高处的枝条,小腹用力,一个翻身就挂了上去。 高处视野更好,他极目远眺,看到了东北方向缓缓升起的几处炊烟,这些山林里的寨民都很警惕,生火时会用特殊的树叶压制烟气,还会用竹棚分散烟气,让它们不着痕迹地飘散,只有在近处才能看清。 粗略估算一下烟丛的数量,这个寨子不算大,但也绝不算小,没有山林最外侧的那个苗寨那样繁华热闹,估摸着与孟塔山谷之外的寨子差不多,几乎家家都有熟练的猎手,若是被发现了,绝对不是好相与的。 霍坚又保持高速前进了一段时间,在看到路边出现竹子编制的器物之后停了下来,翻身下树。在树上奔跑虽然快,但动静也大,容易被发现。 他隐蔽在灌木和粗壮的树干之后,小心地避开一些寨子外围防御大型猛兽的陷阱绳圈,每一步都踏在湿软的泥土之上,没有半点声响。 转过一个林荫下的弯道,他忽地听到了人声。 嘈杂的交谈声,有不止一个人。他全身肌肉绷紧,隐在灌木后,只从树缝之间用眼睛窥探。 果然是苗寨猎手,有叁四个,手里都零零碎碎提着点小猎物,看起来是从陷阱里解下来的收获,他们都穿着藤和皮革缝制组装的皮甲,藏蓝布带将长发牢牢裹好,露出的小腿和手臂肌肉结实,腰间刀剑碰撞叮当作响,满身精悍之气。 这些人语气很不好地在交谈,为首的那人最为激动,几乎挥舞着手里的野鸡在吼叫,那只野鸡还没死,脖子开了个大口子,血液泼洒满地。 有人似是反驳了他,他激动地上前两步,几乎逼到对方脸前,又是一通不明所以的喊叫声,等到对方小心翼翼示弱,他才转身继续前进,只是嘴上还是骂骂咧咧的。 托他动静这么大的福,霍坚的尾随潜入简单了一些。 猎手小队一路还算警惕,只有最开始争吵了几句,远远看到寨子的轮廓时,他们就噤声了,几人熟练地略微分散,四下检查防御物有没有被破坏,再观察有没有大型野兽的痕迹,确定一切安全后,为首的人呼哨一声,几人重新合拢,沿着小道向寨子走去。 霍坚隐没在树丛,遥遥眺望着那木墙竹篱围拢着的古朴城寨,无声地跟了上去。 =========== 重新见面之后会有正文肉,但是还要铺垫一下让气氛安详一点! 一百一十三只宝狐-搜寻徒劳无功 与孟塔山谷外的苗寨有所不同,这所寨子主体结构并不是轻便的竹片竹竿,而是厚重发乌的木材,因为此处更靠近北边,最冷的时候还会下雪,建筑也较为密闭合拢。 形制倒是与谷外的寨子有些类似,层层陷阱环绕着篱笆城墙围起的寨区,进出的主门由粗绳捆悬着,有人进出时才会放下。 只是这里的篱笆上绘制的巫术符文更加繁琐诡谲,几乎是看一眼就会让人从心底有些不适之感,那些文字一样的图画扭曲着,不知道是在描绘什么,既像脸上生出一只手的人类,又像遮天蔽日的乌云。 霍坚只是一眼扫过那些不明所以的图腾,就收回视线,开始仔细观察寨中环境。 那队猎手小队已经到了门前,为首的人打着呼哨,嘴里高喊着什么苗语,接着门前的高耸木制岗楼上探出一个人来,与他们寒暄般说了两句话,就向后一挥手。 吱呀吱呀的沉闷摩擦声里,那扇边角生着锈迹的门打开了,猎手小队鱼贯而入。 霍坚死死盯着那边,在最后一个人都走进去之后,沉重大门开始缓缓下落,里面转动着舵盘的两个苗民探头去和走进来的人说话,岗哨上的人也转身去看他们的收获。 就是现在。 霍坚猛地提气,脚步快如闪电,半躬着身体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飞驰。这样很不舒服,但他仍然能将自身的速度提到最快,因为眼下就是最好的潜入机会,没有人会留意他。 靠近寨子的地方有一片人为清扫出来的空地,这里是最危险的,因为在这里他没有遮蔽物可以躲藏,整个身影都暴露在岗哨之下,若是那些谈笑的苗民忽然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行动。 接下来迎接着他的,只会是箭雨。 ——快! 要快! 他咬着牙,内力催发到极致,那些长久奔波的疲惫被狠狠压抑在每一根骨头里,他将每一处肌肉都运转到满载,屏息向前冲去,脚步只在地上重而无声地一触,残影甚至还留在原地,他的身体已经冲向几米开外。 这片空地足有数十米,但他必须成功。 “嗯?”握着弓箭的苗民霍地回头,狐疑地看着寨门外的地面,“察合,你看到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溜过来了?” 被称作察合的青年背着弓,懒散地靠着门廊打量下面分猎物的场景,头都不抬:“你老婆溜过来了?” “去你妈的,察合。”第一个岗哨苗民用木弓不轻不重地打了察合一下,嘴里笑骂:“好像有个黑影从外面进来了,快得像一阵风一样,不会是什么狼或者老虎吧?” “现在是食物最富足的秋天,怎么会有动物来寨子里?何况它们的动作哪有那么快,要是狼或者老虎,我们早就能看到了。”察合挨了一下,不高兴地撇嘴:“我看就是你老婆,你老婆本来也像狼一样。” 两人又是一阵粗俗的笑闹,起了疑心的那个岗哨也放松了些,不再探头探脑地向下看。 等到这场小小的骚动彻底平息,隐藏在岗楼下方阴影里的霍坚小小松了一口气,舒展了一下因为蜷缩而僵硬的筋骨。 寨门的动静慢慢消失了,应当是那个猎人小队走远了,头顶正上方阁楼上的岗哨们又回到了工作中,开始用锐利的视线扫视着远处的山林和近处的寨门。 而他所在的岗楼底部,正是他们的视线盲区。 霍坚脚步缓慢地一点点移动到寨子外侧的篱笆边,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动静,他侧耳贴在篱笆上听,听不到里面有脚步声或说话声,猜测里面应该是一片无人的区域。 接着他手脚猛地发力,双手在捆绑篱木的粗绳上紧握借力,双脚在地上一蹬,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直跃到篱笆一半的位置,随即他在空中扭转身形,靴底在木篱上再次借力,柔软的皮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地将他送到了半空足以翻越的高度。 他眼神锐利,在篱墙内看到一团绒绒碎碎的杂草,身体又是一转,翻过篱墙,灵敏地顺势在地上一滚,整个身体就匍匐进了那团枯草里。 篱墙不远处站着两个正在说话的苗民妇女,他们手里端着竹制笸箩,听到这边的动静,狐疑地看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转回了头去。 霍坚调整呼吸,静静地伏着。 很好,第一步的潜入成功了,接着就是要在寨中粗粗搜寻一下,找找有没有关押俘虏的营地。 这样的地方并不好找,寨中的平民们不会去这种地方,而战士们轻易也不会去,语言不通的情况下他只能一处一处地搜查,即使每一处都看过了,也有可能因为不认识监牢的模样或者苗寨的监牢干脆建在地下而寻找失败。 但他没有选择。 在心里给苗寨做了一副模糊的地图,他沿着篱墙根部的狭窄小径,一路贴着竹楼后沿缓步前行,走到这座寨子最西面的边界用了一个时辰,到达了几处废弃的老屋。 接着他以这里为起点,基本呈扇形向东北方搜寻而去,一路躲避在房屋或是竹筐陈设之后,躲开了来来往往的苗民。 当然,也有实在躲不过的。有两次背着弓箭的猎手与他狭路相逢,毕竟他初来乍到,在翻越围墙时粗略的一瞥实在不足以记下所有无人顺畅的道路,这种情况下只有在对方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疾步上前,将他打晕藏到柴垛里,以防他发出声音召唤其他护卫。 天色很快彻底黑下来了,他擦了下汗,干裂的嘴唇轻抿,摸出腰后的水囊勉强咽了一口。 运气不太好,他已经摸过了大半个寨子,见识过了高耸威严的祭祀台,上面蒙着发乌红绸,看起来有些莫名的邪气,他并不多留意,只是匆匆迈过,接着又是地面上还泼洒着鲜血的猎场,苗民士兵们在这里分割猎物,将有用的皮毛收好,肉类分开晾晒,还有住着巫蛊师一样人物的小楼,那个披着裹身黑袍的年老女人在楼上遥远地眺望着,忽地看向他的方向。 霍坚确认自己从头到脚、甚至每一片衣料都是躲藏得好好的,浑身都在遮蔽她视线的阴影里,但莫名地感受到了那种注视。 他蹙眉等待着,无形的乌云仿佛缠绕着他,危险又诡异。 可突然,那妇人“咦”了一声,像是触电般向后退了几步,围绕在他身周的不详感知也随之退散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猜测是某种“黑苗”独有的巫术,但上上下下地扫试过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找到什么不妥,便不再留意这件事,转头向还没寻找过的方向继续摸排。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东北方最后一片区域。从这里看去,甚至能看到东北边界围住的篱墙和望楼。 霍坚沉沉吐了一口气,心里的疲惫一点点蔓延开来。若不是这里,那就只能说明,要么寨子里没有辛秘,要么她是在身后那些他已经找过的区域里,他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 深夜沉沉,寨子里多半的竹屋已经熄灭了灯火,只有寨子四面的望楼燃烧着火盆,广场最中心的祭坛也亮着数十只红烛。 他推开了最后一处建筑的门,不出意外地,这里并不是什么关押俘虏之处,也没有狐神的痕迹。 霍坚站在门前,看着屋内满地落灰枯草和一些发霉的谷种,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果然如此的恍然。 没有什么城寨会把监牢放在最角落荒无人烟处,而他不信邪般试探的开门,也只是佐证了最后的绝望罢了。 月光透亮,从背后射来,他的影子投在地面上,拉得长长,就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抽掉了,一片空虚的绵软。 他应该拔腿离开这里,重新规划搜寻路线,或是继续摸排一遍,或是找到一个寨民,向他逼问一些事情,即使语言不通,靠着比划,多半也能问出他是否见过辛秘,这寨子最近有没有抓人来…… 可他太累了。 很多次,他已经追着辛秘的步伐,扑空了很多次。每一次失望都在抽去他的一截气力,现在撑着他站在这里的,也只是那一身铁打的筋骨罢了。 那么……现在会是梦吗? 会不会只是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醒来,辛秘还在他的身边沉沉睡着,脸颊酡红,面容恬静? 眼前出现一阵阵发黑的虚影,霍坚皱着眉摇晃着头,将那些不着痕迹的幻想摇出脑海。 可他做不到,这样寂静无声的夜里,他手里空空,胸腔也是空空荡荡的,无尽的梦魇在他喉中眼前乱滚。 若是梦就好了,只要醒来,只要醒来就好……只要他醒来,辛秘就还能颐指气使地命令他,要他做各种麻烦的事。 又或者……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的梦? 他若是睁眼,其实还在他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尸山血海间?四周是平民的残骸,士兵永不瞑目的双眼,折断的刀枪剑戟,还有堤坝崩塌后铺天盖地浑浊的浪潮……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死在了那天的乱军里……? 他双目焦距拉远又凝实,一时只能看到惨白的月光,一时又被眼前的黑暗吞没,最后的最后,他忽然回神,有些莫名地,视线回到苗寨最中央的空地前,那座蒙着红纱的竹楼。 红蜡摇摇曳曳,数不清的光点闪烁在远方,就仿佛……仿佛是某种召唤,某种预兆。 霍坚忽地抬步,走向寨中央的位置。 第一步有些失力的摇晃,但他很快站稳了,接着是第二步,第叁步……他向着晕红的烛火而去。 ========== 不恐怖!!(基友又问,我淦啊,怎么一写比较邪魅的环境她就怕,这臭弟弟) 另,这些风俗、风格、风物,都是我杜撰!杜撰!杜撰!瞎编的!苗民不是这样! 一百一十四只宝狐-苗寨里的神明 “只有我们中原地界……有神明吗?” 在关系熟络了一些之后,霍坚曾经在一次闲适的饭后这样问过懒洋洋靠在他膝头半眯着眼睛的辛秘。 狐神想了一会,耸了耸肩:“东海离中原还不够远吗?照样有神灵存在,实力还很强盛。也许我们这种存在不是靠地域来判断的吧。” 霍坚又问:“那苗疆,按我们一直以来的看法,是不存在神明的?” “也许?”辛秘半垂着鸦黑睫毛,雾蒙蒙的眼睛有些暗泽情绪。 “……又或者,是它们躲起来了。” 第一根红烛熄灭的时候,仿佛冰冷彻骨的水流从百汇涌入,一瞬间如同溺死的旅人重新呼吸,霍坚发出嘈杂的喘息声,猛地从梦魇中惊醒。 他大汗淋漓,像是从沉疴百年的重病中逃离,四肢都是窒涩酸麻的,额头一跳一跳的,心脏惊悸狂乱。 他不在黑黢黢的苗寨里了,远离了夜风、月光和虫鸣,孤身一人,静静地立在一片山岳般堆迭而起的红烛面前。 环顾四周,远处是一片无垠黑暗,黑暗里同样是无穷无尽的蜡烛,高矮不同的烛山错落地环绕在四围空地上,烛蜡滚落,却不会积留在地面上,无声地消弭在黑暗里。 这是哪里? 这样广阔的空间,他还会在那个苗寨里吗? 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站在这里的,抽痛的脑海里只隐约残留着他在万念俱灰心神俱疲时,回头惊鸿一瞥的那处神龛。 ……所以,他是进入了神龛吗?这里是神龛中的某处? 这样广漠恢弘的黑暗,包括引着他毫无印象地置身于此,绝不像是人力所为。霍坚额角落下汗珠,他用袖口胡乱抹去,另一手伸向腰间,握住了自己的刀。 手指接触到皮革包裹的刀柄一瞬间,丛丛蜡烛堆迭起的小山之后传来了一声古怪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在嗤笑。 他自然听到了。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其实没有很多,无非就是退避和前进,然而向后退缩也是无穷无尽的烛火与黑暗,何况他还有急事在身,在别人的地盘上,又怎么躲得过。 霍坚定了定心神,将心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洗掉,稳定抬步走向那处响动。 那声音并不远,只与他隔了几座蜡烛山的模样。他绕过第一座的时候,侧目瞥了身旁一根蜡烛的火焰,那跳动的火苗奇异地毫不灼热,甚至透露着几丝冰冷,幽蓝色的焰心映着他的瞳孔,而他沉默地看着烛火,试探着伸手去触。 他总得确认一下,这蜡烛是不是他的幻觉。 触手确实不烫,然而更怪异的感触从指尖传来了,他眼前蓦地一黑,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画面在脑海中展开,又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嚎叫。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那是个重病的人,他躺在床上,瘦骨嶙峋,面色枯槁,眼中是近乎疯癫的绝望恐惧:“救救我、救救我——神明啊,救救我——” 霍坚猛地收回手指,眸中惊疑不定。 那病人的模样太过真实,他几乎要看到对方颈上凸迸的青紫色血管和黄色皮肤……这些,难道也只是他的臆想,他的幻觉? 而且,方才那段短暂的“幻觉”里,那躺在竹床上的病人,呼喊着的绝不是汉话,而更像是苗语的腔调,他应该是听不懂的,然而脑子里竟莫名理解了那人呼喊的含义。 迟疑之间,他听到了脚步声。 思绪在瞬间收回,霍坚握着刀柄的手急速收紧,警惕地微弯身躯,做出随时可以弹射而上发动攻击的身形,注视着那里。 在这样诡异的鬼地方,如果出来的是什么怪兽,他可是半点不会感到惊奇。 然而下一秒,他呼吸一滞,僵硬地忘了攻击。 ——是辛秘。 这样冰冷、艳丽、华贵、高高在上的模样,与他们初见时一模一样,而这样神明模样的辛秘,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霍坚呆呆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眉眼,喉咙吞咽了一下:“您……?” 辛秘觑着他,只从眼角里给他半个眼神,十足的骄傲与不屑:“你要说什么?” 声音也是冰冰冷冷没有起伏的,跟他说话好像是在漫不经心地发出命令。 霍坚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从震惊里回了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想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然而看来看去,她都是一副清风明月、被娇惯在豪宅里的秀美模样。 月白的长裙流光溢彩,裙角缀着彩色丝线纹绣出的花样,长发也打理得顺滑如墨玉,云鬓逶迤。 “您、您没有受伤。”他干巴巴地说,满脸呆滞,因为情况忽然的变化而回不过神。 被他呆呆的模样烦到,辛秘挑起了一边眉头,微微仰起下颌,满脸挑剔地看了他一会儿,不屑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你很失望?” 霍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从惊愕和狂喜里回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发生过的事……不对,仔细算算时间,也并没有过去多久,只是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快要遗忘了。 那时,他刚到桑洲,前脚在长廊上被狐神给了一记下马威,后脚睡觉就被一个小精怪化成狐神如梦了。 那灰黄色杂毛狐狸还说,是变成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的把戏…… “咳。”霍坚轻咳一声掩盖自己表情的变化,不管那小狐狸当时到底抱了什么坏心思,现在多少也算种警示。这下手脚也不呆愣迟滞了,他重新借着袖口的掩盖将手放上了刀柄,同时余光细细打量忽然出现的辛秘。 狐神一直冷冷淡淡的,没有正眼瞧他,仿佛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动。 “您怎么在这里?”霍坚轻声问。 “我倒想问你。”她毫不留情地回嘴,玉石碎泠的声音里满是冰雪般的凉意,“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为什么只有你?” 霍坚听不出她这个问题的含义,但下意识地觉得违和。 辛秘不是爱问自己的属下为什么这样做的人,她也多半猜得到,若是同意,她会夸赞属下,而若是不同意,她也并不会深究属下的想法,只会冷淡地吩咐他下次应该怎么做。 所以,她为什么会质问他这样的答案?若她觉得人手太少,居然不骂他?只是不痛不痒地提问? 霍坚顿了两秒,才试探着回话:“辛管事带着人在寨外潜伏,若我明日没有消息,他便会带着护卫中的精锐杀将进来,将寨子都翻过来,一定要找到您。” 这骗别人后面还跟着大部队的手法,同样是跟辛秘学的。 ……若是她,一定能察觉到吧。 霍坚谨慎地盯着神明玉白的面颊,想在她面上看到一些熟悉的神情,不管是嫌弃还是鄙夷都好,只要回应他就好。 然而狐神没有回答,她细细想了一会,忽地抬眼,黑如墨的眼瞳在他面上扫过:“当真?” “……”霍坚压下心里的万千思绪,尽量稳重地回答她:“自然是真的,对我们来说,您的安危就是最重要的,若您出了事,拼得全部,我们也要害了您的寨子血偿。” 辛秘叹了一口气,那副端着的姿态也一下子松了,她好像被抽走了骨头,忽然就双肩一塌,萎靡不振起来。 那真是好大一声,诸般形象都丢在脑后,霍坚都愣了一下。 然后就在他眼前,一身月白身材纤长的狐神忽地变化了,就仿佛碎裂的月光散成齑粉,顷刻之间再次聚合,却奇异地凝成了一簇浓烈的蓝花楹。 “她”变成了一个穿着蓝紫色苗染布长衫的男人,头上颈上身上都配着繁杂的银饰,有些甚至是姑娘家的款式,然而在他身上却不突兀,质朴与纤巧融合为一体,如同山林的精灵。 很难描述他的长相,他不美艳,像涧上冰凉的一阵风,刮过便遗忘了,可他也不丑陋,没人会觉得一片树叶,一朵云彩丑陋,他就好像天空中蒸腾的云雾,自成一派道理。 这个一看便不是凡人的男人忧愁地看着霍坚:“我摊牌了,我不装了。我已经没什么力气,挡不住你们进攻,可我也交不出你们的神,这可怎么办?” 他好像是真心实意在提问。 霍坚一愣,捕捉到了他话里的要素:“我们的神……大人在这里吗?” 男人点点头:“她把自己藏起来了,所以我没发现。可是我的孩子们把她捉了回来,太近了,即使她戴着东西,也足够我发现她是神了。” 他把“发现她是神”这句话说得好像“发现她是祸根”。 霍坚又追问:“那你为什么说交不出她?” 男人更不高兴了:“我带她回来,想给她讲清楚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不能贸然跑到别人的领土上,然后让她离开……结果她生病了,一病不起,发着烧,还不肯好好吃药,现在还昏着,即使她是你们的人,让她离开我的神龛温养,说不定也会马上死掉,或是一离开我的神龛,她就神力爆发,直接把戴着的那个东西撑坏……那就更糟了,全天下的神都会发现她在我家门口,到时候我的孩子们就别想有清净日子过了。” 霍坚第一反应是:什么!狐神重病! 第二反应是:这个人究竟是他猜测的另一个神吗?为什么这样……呆、不,淳朴? 他将第二个疑问晃出脑海,上前一步焦急开口:“可以带我去见见她吗?我有办法让她喝药。” 基友:判别真假辛秘的方式:她不骂我,她是假的! 写完的时候发现过了十二点,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登不上,一点才登上来,一到周末过了十二点就好卡呢,你们都不睡觉在搞凰吗! 另,昨天和crush吃了顿饭,收到了花花,今天上午又去看了电影,满足,目前没发现什么大毛病,芜湖。 一百一十五只宝狐-生病的小狐狸 不知道第几次从混沌中醒来,鼻翼轻动,四周满是清苦的松脂气息,辛秘热得难受,带着哭腔把自己蒙进纱帐里。 但是纱帐好像不是家里用惯了的细丝织就,反而有些劣质的粗糙感,擦过脸颊时就仿佛在砂砾里滚了一圈。 太难受了,她又一把丢开帐子,眼泪从眼角落下,转到另一个方向,再次昏沉起来。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睡着就好了吧?睡着就不会难受了吧? 偏偏有人一直在打扰她。 “您喝点药吧,这药不苦的……好吧,只是有一点点苦,”那人絮絮叨叨的,操碎了心:“不过您把药喝了,很快就能好起来,吃蜜饯,吃果子,还有各种好吃的点心。” 他话真的好多,虽然声音温文尔雅,用词也雅致动听,但在这种情况下念叨个没完只会让这样一把好嗓子变成恼人的经文。辛秘烦不胜烦,用被子蒙住头,几乎又要沉沉睡去。 然而那人喋喋不休,还伸手来揪她的被子:“您不能这样了!再拖下去高烧不退,身体吃不消的!” 你是谁啊?……要你来这里管我? 她在心里骂出声,但是实在没有张口的力气,浑身烫得像在火炭上烧,连带着神智也被烈焰舔舐,混沌不休。 几番挣扎,那人最终还是不敢真的对狐神动粗,灌的半碗药全洒在垫着的手巾上,干脆挫败地收回手去,看着她酡红着脸坠入梦乡。 哼……我就说,谁能管得了我!辛秘骄傲地嘀咕着。 ……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又睡了长长长长的一觉,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什么动静,轻轻地,在地面上规律作响。 是什么呢……? 啊,好像是脚步声,有人来了? 是谁呢? 她浑浑噩噩地眯着眼睛,在床上蜷成一团,不知是昏睡还是清醒地,胡乱留意着外界响动。 “……你找到了。”接着是一直吵她的那个人忽然惊呼出声,好像很惊喜,又好像带了点不甘心似的。 究竟是谁啊? 辛秘更好奇了,强打着精神竖起耳朵去听,可来的人是个锯嘴葫芦,半天没有动静,她听了半天,只听到他用“嗯”“唔”来回答那个吵死人的家伙的问题,一时分辨不出他是谁。 像个哑巴,唔……但是也很像一个人,一个属于她的人。 是谁来着? 她又失神地混沌了一会儿,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去看床帐外面,还没等她与沉重的眼皮奋斗成功,视野就霍的一亮。她还没睁开眼睛,但隔着薄薄一层眼皮,能感受到有人掀开了窗帘,凑了过来。 啊,他呼吸得好用力呢,是在紧张吗? 辛秘下意识地想着,身体还是一点力气也没有,被高热折磨着,手指都是软塌塌贴在床上的。 来人细细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声音极沉,沉得她都跟着心跳起来。 接着忽然一只有些粗粝的冰凉的手伸进了她的被褥,握住她滚烫的手腕,抓到被子外面去,手指点在手腕内侧细细摩挲。 他的手……好粗糙哦,还冰冰凉凉的。 辛秘皱了皱鼻子,不知怎的就知道,这个人的手平时是很温暖很温暖的,现在这样冷,大概是她自己太热了? “……果然还是上次的风寒未愈。”来人摸了一会儿,开口说了些什么。 他的声音……好熟悉,让她觉得安心又亲近,很想靠近他,让他抱一抱自己。有点稀里糊涂的狐神瘪了瘪嘴,眼角又掉了一滴泪。 这次好像不是因为难受了,只是想让他看到而已。 而他果然看到了。 搁在她额上擦汗的手一顿,然后轻柔地翻过来,用较为光滑的掌心捧着她半边脸,这掌心也是凉呼呼的,接着他伸出拇指,粗糙指腹在她眼角下揉过,将那滴水珠擦去。 ——充满疼爱的。 他分明什么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做,就是一个简简单单地捧着脸蛋擦去眼泪的动作,都让辛秘觉得万分眷恋。 好奇怪呀…… 你是谁呢? 又是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好像是最开始那个吵吵闹闹的家伙退开了,他走得很快,像是逃离一样。 辛秘本来想分心去听听那边的动静的,可是很快她的心神全部被身前这个人吸引,他侧坐在床上,稍微用了点力,将她热乎乎软绵绵的身体抱到自己的膝头,一根一根,轻手轻脚地将她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鬓发理顺,他动作有点笨拙,大概从来没有干过这种细致照顾人的活,可他做得很用心,辛秘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被冒犯,只觉得满心里都是热热的痒。 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看看他。 艰难地睁开一道缝,湿润的睫毛半遮着微弱晕红烛光,她躺在一个有点硬的宽广怀抱里,鼻端都是熟悉的气息,不好闻,不精致,还有点男人的粗鲁汗味,但是……算了,也不讨厌就是了。 他背对着纱帐外的簇簇烛光,面孔看不分明,她只能看清他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脑后长发高束,凌乱地落在肩头,还有两缕搭在她的手心里。 她抓了抓,他的头发硬扎扎的,还带着卷。 不管怎么看,怎么感觉,都是个粗鄙之徒,她怎么会允许这样一个粗鄙小人近自己的身啊。 可事实是,不仅近了,这人还胆大包天地伸手来擦她下颌和嘴唇上沾到的药液。 “您又不乖乖喝药了。”那人叹息。 他就连说教的时候都是声音低沉语句简短,毫无什么沟通的欲望,辛秘气得想咬人,嘴唇在他手指上蹭来蹭去,咬得他指腹像钓鱼一样湿漉漉的。 男人毫不在意,从她嘴里抽出手来,拇指一抹,顺手就将她唇边的银丝抹掉了。 辛秘还在稀里糊涂地磨牙,整个人窝在他怀里气咻咻地,冷不防后脑勺被人托了一把,温和地抬高,她唔了一声就要挣扎,忽地嘴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噙住了。 两片柔软、却又有些棱角的东西,不薄不厚,恰恰好好,可以把她的嘴唇包裹住,缠缠绵绵地啃食。 他、他在吃她…… 心尖尖上传来颤颤的酥痒,辛秘拳头都扬起来了,手背用力绷紧,可迟迟没有落下去,对方一点也不怕她的小动作,细细地就好像要让她每一片唇肉都开出花来一样舔弄着,勾哄着她张开嘴。 “唔唔——”她不知道自己在从哪里发出这样黏糊糊的声音,眼睛里?耳朵里?还是那颗砰砰乱跳的心脏里? 反正、反正…… 反正也不讨厌就是了。 那只圆乎乎的拳头在空中举了一会儿,哒地垂落在他背上,软绵绵地揪着他背上的衣衫。她开始一点点学着他的动作,用尖尖牙齿啃咬他的嘴唇。 落在面上的鼻息重了很多,他带了点力气地碾着她的唇,舌头卷缠着她的,连津液都一并被吮吸。 辛秘从鼻子里发出舒服的模糊轻哼,这一声好像惊醒了伏在她身上的男人一样,他唇舌一顿,忽地抽离而去。 好像吃到一半的美味长腿跑了,辛秘不满地去抓他,双手却被男人一掌禁锢,他不知道在干什么,传来水声还有吸吮的声音。 她更急了,嗯嗯地撒着娇,使劲儿咬他衣襟。 可她病得重,自己觉得用了很大劲,在霍坚看来也只是小猫一样轻得可怜的抓挠。 他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药碗,托着她的后脑,继续吻上她的唇。 辛秘急急地仰着头来亲他,眼睛还闭着,嘴唇已经软乎乎地吮着他了。他从善如流地与她交缠,将嘴里的药液哺给她。 苦涩的汁液触及到她软舌的一瞬间,狐神僵了一下,从鼻子里发出气咻咻的声音,立刻就要跑。 霍坚不许,捧着她后脑的手如同钢铁,牙齿与舌头都用尽一切招式挑逗着她,勾缠着她,灵蛇一样触过她的齿列。 两人面孔相迭,辗转碾磨,暧昧的水声和牙齿碰撞声在相交唇瓣间溢出,一个刁钻强硬,一个稀里糊涂,倒也真的被他带着,将那一口药喝了个干净。 “呜……好苦。” 再一次分开的时候,辛秘泪汪汪地控诉他,脸蛋皱起来。 “我苦吗?”霍坚低头吻她,舌头暧昧绞缠。 “不、不苦。”辛秘被他亲得七荤八素,下唇都咬肿了,还是下意识回答他,傻呵呵地细细咬他嘴角,吐气间都是药汁的清苦味,“你好甜……” “……”霍坚觊她烧得红扑扑的脸,因为这好像登徒子的一句话而沉默。 罢了罢了,自家的神,哄着便是了。 他摇了摇头,又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药,捏着她的下颌亲上去。 “哇唔——!” 好苦!骗子!辛秘含含糊糊地想。 ======= 古早的喂药梗,嘻嘻嘻嘻嘻 一百一十六只宝狐-所谓天道注定 被这样“屈辱”地喂了几次药,辛秘终于在某一天清晨退了烧,神志清醒地睁开了眼睛。 头脑清晰的感觉很好。 但太清晰了,每一分生病时的记忆都跃然脑海,这就让神很不开心了。 于是她又小小地跟霍坚闹了一场脾气。 但是在生气之前,她结结实实地扑进霍坚温暖可靠的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半闭着眼睛,既不哭也不笑,既不想骂他也不想亲吻他,就只是软乎乎地靠在他臂膀里,放松了浑身骨头,倦怠地倚靠了一会。 霍坚一如既往地不说话,只用温暖有力的五指插进她松散黑发里,慢慢地顺着。 那个奇奇怪怪的苗疆的神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啊,”他吃惊地出声,毫无眼力劲地杵在门边,半点不准备回避:“一般不是地位高的动物才会给地位低的梳整毛发吗?” “……”令人安心的旖旎气氛一扫而空,并且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快的阴影,辛秘冷着脸把霍坚推远,转身挑着眉毛看向今天没有带头巾,只用一个银环将长发扣在脑后的神。 他穿衣服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随性,甚至还有点花哨,今天更是穿了一身梅花般的红杉,露出下身绛紫色的半长布裤,脚腕上丁零当啷地转着两个苗银足环。 这身装扮是有点女气的,甚至还是很土气的女气,但他穿着好像林间自由自在的精怪,红的花紫的叶,只让人觉得随性自在,半分不会令人不适。 辛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对方也无辜地瞪着眼睛看回来,最后率先沉不住气:“做什么瞪我,要不是我把你留在我的神龛里调理,你早就烧傻掉了。” “神龛?”辛秘挑眉:“所以你果然是苗疆大山里躲藏着的神?” 清秀男人讪讪摸了摸下巴:“谁躲藏啦,只是我们就生活在山里,不想参与你们的战争,也没有必要去参与啊。” 他看起来很认真地在和辛秘讲道理,但辛秘眼睛一转,就发现了他话语中一个切入点。 “战争?参与?你知道外面的情况?”她问。 这一路走来,不用说梦塔山谷以里,即使是较外层的苗寨,也对中原知之甚少,更是鲜少有人知道,中原现在一片战乱。 她墨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唇畔有一丝凉飕飕的笑意:“你不仅知道,还用上了‘参与’这个词……有人来拉拢过你?” 单纯的神祇瞠目结舌,嘴巴张了又闭:“你怎么知道?你是哪家的?……不对,你你……” 他吭巴了一会,觉得这样不对,终于反应过来应该老老实实闭嘴,这才猛地不出声了。 然而辛秘已经又听出了什么,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神明憋红的脸:“有不止一家在拉拢你?” “……”郁闷死了,男人扁着嘴,瞪着辛秘,好像一朵气鼓鼓的杜鹃花。 “我觉得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为好,你觉得呢?”辛秘笑吟吟的,露出了尖尖的狩猎者犬齿。 托阿寿神躯的福,他们交谈很顺畅,即使他们不懂苗语,阿寿不懂汉话,但神明总是能让凡人领会自己的意思,也能明白凡人的语言,这是难以解释的天赋。 阿寿,就是那个单单纯纯的神祇,他的原身是大象,威武的身躯,雪白的尖齿,四足粗壮雄伟……当然,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描述,并且事实上,他还是只皮肤柔软,大眼睛水汪汪的小象呢。 他才二十岁。 这个年纪放在真正的象身上都是小年轻,又何况是寿数极长的神明? 霍坚同情地看着被辛秘唬得一愣一愣的毛头小象,他简直被辛秘叁言两语刺探了个底朝天。 “为什么叫阿寿呢?”心怀叵测的狐神笑吟吟的,温柔极了:“是族中长辈为你取的吗?” “因为族长想要我福寿绵长,上一位神是个苦命的孩子,还没到我的年龄就消弭了。”小象巴拉巴拉地讲着自己的来历生平,包括自己的名字的苗语讲法,自己小时候跟在寨子里的姨姨后面要果子吃…… 辛秘耐着性子听着,倒也不是全然的伪装与刺探,这种全新的文化体系下长成的同类,对她来说自然也是新奇的,他野性童稚的双眼还能看到更多有意思的画面,这都是她从小接受教育所未享受过的风景。 只是听着听着,总能发现一些奇妙的东西。 “你……没有祝祷的能力吗?”辛秘有些错愕地看着盘腿而坐,满面快乐的小象。 “祝祷?那是什么?”阿寿睁大眼睛看她。 辛秘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在每个神明诞生的时候,就会为家族带来全新的祝福,这种祝福像是一种天赋,神明出世之后诞生的孩子就会具有这种特质,或是英勇,或是谨慎,或是善良……” 阿寿迷茫地眨眨眼睛:“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反倒是寨子里的姨姨们总爱祝福我,祝福我长得高生得壮……” 这简直是推翻辛秘全部认知的消息,即使是从小与神无关,只从只言片语里听到神的故事的霍坚,都错愕地愣在当场。 难道是因为他们身在不同的地域,所以造就了不同的特性? 又或者,他们干脆不是同一种神? 脑中心中滚过的混乱猜测有很多,可辛秘愣愣地看着阿寿年轻好奇的面孔,隐隐出现了一种猜测。 就仿佛这种猜测是本来就存在的,深深地隐藏在海洋般宏大的责任、传承、历史之下,只是恰巧,阿寿的出现触及了它,在深蓝的海面上留下一朵轻巧的涟漪……然而深藏在下的东西被这一触的波纹碰到,它再也无法被掩盖,悄然地浮现在剔透的光天之下。 “你是因为什么而诞生的呢?”她轻轻地问,仿佛害怕惊醒什么梦境。 可阿寿仍然天真懵懂,他玩弄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回答她:“因为寨子里的人呀。他们想要丰收,想要捕猎成功,想要风调雨顺,这些念力附着在寨子里,还有寨子里的神龛上,于是诞生了我。” “不是天道的安排吗?”辛秘又问。 “额……那是什么?”阿寿困惑挠头,“我只知道祭祀是族长的安排,他们觉得大象们长寿聪慧又有力,所以向象群许愿祭祀,所以我才会是象神,不然我可能会是豹子神、豺狼神?” 这样的答案太过荒唐,辛秘一时有点想笑,她也真的笑了出声,只是笑意却未达眼底。 “……有理可循呢,西山盛产虎,桑洲山林是狐的天下,文人意向多爱玄鸟文鹤,东山上古时期早于家神出世便有麒麟腾云驾雾的传说……”她托着腮,指腹一片冰凉:“难怪,有些神明是真实的生物所化,有些却是来源于传说了。” 她的话阿寿听不懂,他只好奇地听着,看着她有些莫测的表情。 “那你们这里,也没有什么神明注定诞生,神明注定消亡的说法咯?”辛秘嘴角仍然带着笑,细细问他,“若是家族需要突破,天道不会赐你们一个锐意进取的神?” 这话有点艰涩,阿寿努力想了一会儿,皱着脸回答:“若说注定……也是有的吧,天地之间的规律是注定的。若春分种下种子,就一定会有收获,若组织猎手出门狩猎,就一定会有长进,但风雨不可知,山林不可控,到底会收获多少?到底能带回多少猎物?这些都是寨民们祈求的东西,你口中的‘天道’并不会让收获变得简单半分,就连我,也只是恰好得到了念力,得到了一些神奇的能力而已,若像上一代象神那般,刚出世就遇到大灾荒,念力断绝,也只能落得一个黯然消逝的下场。” “凡人自有凡人的生活,他们出生,劳作,死亡,并不能由谁的意志来掌控,即使是神也不行,神明只是凡人思虑中诞生的意识,是凡人愿望的载体。” 阿寿说着,眼神风轻云淡,好似一汪流淌的泉,“我神龛中的蜡烛,每一根都是寨民的愿望,他们恳求着我,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日复一日地倾听罢了。” “我想,你们所说的祝福,也只是族人面对巨大的变革,心里惶然终日祈求,念力聚集,恰好在族中逐渐改变对策面对变革之时,诞生了新的神明吧?” 神龛里的烛山摇曳飘荡,千万点焰火勾勾勒勒,缠在狐神雪白的手指上。 “这一根,在祈求自己的娘子生产顺利。” “这一根在求风调雨顺。” “这一根,似乎是在希望自己长得高一些?” …… 她一根根摸索过来,似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只是面上却一片寡淡,没什么表情。 霍坚跟着她,组织了一会语言,低沉出声:“……您在想什么?” 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才能更好地安抚她。 狐神遥遥看了一眼偏东的方向。 “我在想,原来不是天道注定了唐锦要消失,而是她守护了那么久的族人想要变更,所以……是他们注定了唐锦要消失啊。” 她的声音又轻又浅。 ========= 一些意识流的揭秘环节惹! 一百一十七只宝狐-山林的入侵者 他们很忙。时间一直很紧迫,辛秘的失踪和生病本就耽误了一段时间,现在留给他们的只会更少。 所以,即使辛秘感到焦躁与无奈,那些神明与天道的古老传说也不能再加深究。 摆在眼前的,还有迫在眉睫的麻烦。 “即使地动了,我们要去的方向并没有错。”辛秘窝在阿寿的神龛里,脸色疲倦地翻看着他从寨子里拿来的舆图。 这份舆图画得很是粗糙,应该是寨子里的人自制的,只将寨民们去过了解过的一些区域标了出来,太远离狩猎范围和靠近荒山的地方一律都是空白。 好在,很多事情可以直接问面前的神明。 “你们要找龙神的痕迹?”阿寿一手支颌,戴着的女子苗银花冠歪歪斜斜:“我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神……但森林的深处、大山的谷底,有一个……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存在,他好像很强大,但是与我们不同,我能认出你,是因为你即使将自己隐藏了大半,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气息,那是祝福、信赖和期盼,但山里的那东西,更像一滩滚动着仇恨与痛苦的沼泽。” “他愤怒、狂躁,并且野心勃勃,盘算不休。我对他的存在感到忧心,不知道他会不会危害到我的寨子,但他在我出生之前就躲藏在那里,我只能隐约感受到他的呼吸,却无法看清他,找到他。”年轻小象担忧地说。 辛秘斜着眼睛看看这个懵懵懂懂又忧虑重重的后辈,总觉得这人和霍坚有点相像。 明明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还是会下意识地承担起过重的责任,并将那些责任沉沉积压在心里。 她叹了口气,给他顺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也帮到了我。” 起码知道有奇怪的东西存在着,能给后续的寻找指出一道方向,即使……如果有这样的东西活着,对他们来说增添了不少危险。 接着她纯粹是出于习惯,顺嘴问了一句“寨子里有类似的传说故事吗?” 虽然问了,但并没有指望着这只年轻的小象会知道,毕竟他还那样小,连带路的向导都比他年长,更别提神明的前几年还是混混沌沌的原型,需要养育者来培养开蒙。 结果阿寿皱了皱眉,竟然把身体坐正了:“有一个。” 辛秘和霍坚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惊讶。 “……是烛九阴的传说。”阿寿说。 啊……通体漆黑的大蛇、蛇身漫长无际,独眼,阴冷,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 辛秘思索着这些她听说过的烛九阴的记载,有些讶异于阿寿会提到它,作为苗疆一带的兽类,烛九阴不算古老也不算新颖,她曾经也想到过这条别名为“烛龙”的异兽,但在外形上来说,它与中原的龙还是有较大差别的。 中原的龙、尤其是金龙李氏,都讲究金光闪闪的鳞片,炯炯有神的双目,以及威风凛凛的双角。 而神话中的烛九阴……浑身黝黑无鳞片,猩红独目,也无角,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心高气傲到极点的金龙会幻化的样子,所以辛秘当时也没有在烛九阴身上多加思索。 她安静地看着阿寿,用眼神示意他讲解。 在很久之前……也许没有很久,至少山川还是一样的屹立,湖泊还是一样的静谧,四季流转,风和雨在云中出生又消亡,苗疆的大地依然翠绿如洗,苗寨中的战士也依然踏着朝阳、背着满满的箭囊离开,又披着霞光、扛着猎物回来。 可有一天,寨子里留守的人们没有等到归家的人。 取而代之的,是远处腾起的硝烟雾霭和大地传来的震颤。 ——那仿佛山林在震怒般的可怕响动。 寨中的妇女们收好不安的心,和留守的猎手一起武装起来,向传来响动的地方进发,他们跨过开裂的土地,迈过倒塌的森林,翻跃扭曲的山梁,在星星和月亮沉默无声的见证下,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然后他们看到了——赤红燃烧着的大地。 树木、花草,乃至那片大地上有着生命力的一切,都在被狰狞的火舌吞噬着,在毕毕剥剥的痛苦声中化为蜷曲的焦炭。 星月无声地看着,在那堆属于植物的焦黑参与之中,还夹杂着人类的东西。 不管他是父亲、儿子,还是谁的爱人,又不管她是谁的母亲、女儿、爱人,他们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人类同样焦黑干瘪的躯体层层迭迭地倒在大地上,由灰黄的泥土覆盖着。 他们有人穿着金光闪闪的盔甲,只是现在那些盔甲已经被灼热的火焰化作漆黑的汤汁,包裹着化为齑粉的碎骨残骸。 还有些人穿着粗糙的皮甲,背着已经射空的箭囊……正是他们日日夜夜面对着的,此刻无穷四年担忧着的亲人。 哭嚎、绝望—— 寻找者的队伍失去了所有力气,他们努力地在满地余烬里找到自己熟悉的人,或只是熟悉的一根手指、一块皮革。 徒劳、都是徒劳,头发已经斑白的年老战士颤抖着双手,想从泥土里抓起一块绣着蝙蝠的头巾,只是刚用了一点力气,那灰白的布片就碎在掌心里。 “为什么——” “为什么——” “神啊!救救我的亲人——” 绝望的哀嚎在谷地响起,这样的声音惊醒了一旁伤痕累累的生物。 那东西巨大、漆黑,鲜血淋漓的身体粗长而扭曲,盘踞在山丘一边的阴影里,渗出的鲜血像雨滴一样污染了土地。 它嚎叫着仰起了头,冲着悲鸣者们咆哮。 “痛苦吧——!绝望吧——!”那东西仿佛骨脉寸断一样,扭曲着身体舞动,在天幕留下漆黑的阴影。 “失去了神——背叛了神——凡人将要痛苦——!” “凡人……区区凡人……!” “你们只配得到痛苦——!被我的火焰烧死——” 它身上的皮肤仿佛褪尽了鳞片,留下坑洼血腥的粗糙创口,每一块鳞片生长的痕迹现在都只是一个鲜活的伤痕,流下腥浊的血。 它额前的双角齐根断裂,鲜血迸溅,乌红的断面仿佛两个黑洞。 而它的双眼,原本应该是闪烁着金光、威风凛凛的,可现在,它瞎了一只眼,空荡荡的眼眶里只剩下恨意和鲜血,仅剩的那一只眼睛里也充斥着残忍的恶毒。 它陷入了疯狂。 而星月只是寂静的看着,也见证着,一如一百间、一千年间一样。 “然后,疯狂的黑龙在杀掉了大部分人之后耗尽了力气,他伤痕累累飞上半空,一头撞破一座山,躲进了山腹中,消失不见。” 阿寿讲完了故事,也有些沉默地抿了抿嘴。 “……”辛秘也在消化这过去的苗疆故事,她思索着,轻声提问:“这些故事,是寨子里的人讲述给你的吗?” 年轻的小象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我们是这片山林诞生的神,集合了苗疆大地上所有念力,这次的我在这个寨子,过去的神也许在别的寨子,但我们都继承着同样的山林,聆听着同样的愿望……千百年前的神明所接受到的愿望,依然会保存在我的神龛里,待我消失,再过千百年,我的蜡烛,也会燃烧在新的神明的神龛里。” “我在成为神明之后,聆听到过,那些遭遇不测的猎手死前的祈求,也听到过来寻找他们的亲人的祈求……还有整个寨子的悲痛。” “以前的苗寨不会排斥汉人,只是那一天,一队苗民猎手遇到了偷偷潜入山林的汉人军队,他们被一只异兽攻击了,尽数死去,英勇的猎手队伍帮助了他们,然而猎手们同样没能存活。” “寻找他们的家人,也死伤几乎殆尽。” “——汉人带来了不幸,从此之后,绝望的失亲者们,开始流传这样的话。” 小象叹了口气,清秀的面容带着秋日萧瑟的失落:“……凡人,有太多不幸了。” 辛秘摸了摸他低落的头:“所以,你能感受到,‘烛九阴’……还活在苗疆吗?” 他点了点头。 “它是外来者、损毁了山林的入侵者,它也杀伤了山林的孩子,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滴水都在厌恶着它,排斥着它,就像你的身体里扎了一根木刺……你当然也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可相比山林,它又那样渺小。所以我找不到那根‘刺’精准的位置。” 辛秘蹙眉,与霍坚对视一眼。 寻找宝藏当然是很难的,她也做好了面对危险的准备。 但……若是陷入癫狂的前任龙神也在,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它怎么还活着? 它身上发生了什么? 与它对战的,应当是金龙李氏护送财宝入蜀的军队,可他们又怎么会和自己的家神刀剑相向呢? 自称金龙后裔、身上疑点重重的李洛儿,在这件事中又是怎样的身份呢? 好像有无穷的暗夜在眼前展开。 辛秘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是害怕吗?好像又不止,还有着迷惘和无措,这些一团乱麻般的思绪困扰着她……但她还撑着身后一整个家族,撑着辛梓,也撑着辛枝,她不能在这里退缩。 还好,霍坚轻轻地站定在她身后。 “我会陪着您的。”他说。 ======== 基友今天手机掉坑里了,捞出来的时候啥事没有,她笑得合不拢嘴,然后牙套又掉进去了。。 这沙雕事我一定要给你们分享 一百一十八只宝狐-森林中的象群 阿寿的族人在对待外人时当然是冷酷而警惕的,他们将辛秘和半死不活的欧阳浔带回族里时,手法堪称粗暴,即使有神明阿寿的吩咐在,他们也只是做到了保持他们存活的最低限度。 给一口水,给一点饭,将唯一有反抗能力的欧阳洵打晕之后没有继续施加伤害,仅此而已。 好在,两人坚持到被带回寨子以后就被阿寿接手了,这个娃娃脸的年轻神明很好说话,甚至还为了目前是肉体凡胎的辛秘向族人讨要药材。 他的族人面对他时,态度便是迥然不同了。不到黄昏,整整齐齐的药材都被炮制得很好,泥土被洗得干干净净的,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神龛门口。 被派去取药的欧阳浔抱着臂看了一会那些从叶子到根系都在闪亮的药草,想想自己在那个恐怖的夜晚独自对上数十名猎手……被骨刀砍伤的右臂几乎又要隐隐作痛。 这些苗人对待自己人和汉人的态度差异实在太大,他啼笑皆非,摇了摇头。 后来去神龛外取供奉的事便也都是他来做,很多次他拉开神龛的红纱,还撞到过来放东西的人,有时候是面容冷漠的猎手,肩背肌肉贲起,警惕地盯着他,放下东西然后离开,有时候是和善的妇女,错愕又好奇地看着他,但也并不搭话。 有的时候甚至是小孩子。 今天也是。 欧阳浔撩开纱帘,清晨的阳光还有些微凉的冷色,只是薄薄一层,照亮层层迭迭的叶片,他视线下移,眼神先看到了今日寨民供奉的粮食。 一小钵豆饭,几大块不知道是什么的根系,还有一碗已经烹饪好的肉类,泛着粗糙但是营养的油光。 端着这些食物的是一双小手,那双小手晒得皮肤黝黑,但洗的干干净净的,连指甲缝里都仔细剔掉了耕种沾上的泥土。 接着一张小脸贼兮兮地从高举的大托盘后面探了出来,那张脸蛋也晒得黑黑的,左边脸颊有一道小兽抓过的陈年伤疤。 小孩错愕地看着从神龛里撩开红纱探出身来的欧阳浔,向后退了一大步,险些将一托盘的饭菜全扣到自己身上去,好在他努力站稳了脚,吁着气惊险站定。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能站稳没摔了盘子,是因为这个面相看起来不怀好意的中原人一把伸手,扶住了托盘的边,硬生生架住了他。 小孩惊得一蹦叁尺高,像是被妖怪注视着一样,咻地撒手,将托盘留在欧阳浔手里,一溜烟地逃跑了。 欧阳浔将食物收回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认里面除了一些看不懂的食材之外,没有夹杂着色泽诡异的草叶或者锐器,才转身走回神龛里的空间。 走到门边时,他停下了脚步。 “霍将军。”薄唇轻启,他挂上微笑,向站立在走廊边的沉默男人点头致意。 霍坚站在屋廊的阴影下,几乎大半个身体包括脸颊都被明明灭灭的影子遮蔽着,他看着笑容温雅的欧阳浔,深吸一口气。 “前不久的事,要多亏你,才保护了大人。” 他很少说客套的场面话,对着欧阳浔更是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寒暄,现在的感谢完全是出于真心实意。 毕竟在地动的那一刻,他没能保护辛秘。 欧阳浔笑容一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霍坚一眼,表情未变:“霍将军说的是哪里的话,大人原本就与我有所协定,更何况……在必要时助她,更是我下意识的想法。” 狡猾的少年人早已经从一无所有的贫弱孩子变成了想要狠狠从家族身上咬下一块肉的恶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讽刺中夹带着试探的,对着霍坚释放出不加掩饰的争夺信号。 霍坚沉沉地看着他,没有像上次一样将自己的敌意尽数展露,他只站在原地,肌肉紧绷,与他对视着。 他知道欧阳浔与辛秘此刻更像有一致目标的同伴关系,两人中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无法被外人忽视的。 所以,他不会坏辛秘的事。 ……但,也不意味着他就会漠视欧阳浔肖想一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们两个真的很像,太像了。都是从荒野里匍匐着活下来的野狗,吃尽苦头,受尽折磨,终于遇到了贵人似的,他找到了自己的亲族,而霍坚被恩师收入了手边军队,原本终于快要过上幸福又庸碌的生活,偏偏又被狠狠地践踏进污泥里。 霍坚明白欧阳浔想要什么,正如他这十几年来极度想要拥有的东西。 也正是因为那种渴求太过迫切,他才会握紧手指,不给他任何一线夺走它的机会。 在阿寿的寨子里又修养了一天,他们就再次出发了。 辛秘的风寒痊愈了,欧阳浔的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不会影响行动,他们才背着阿寿向族人们要来的行囊,骑着温顺的矮脚小马,在一个万籁俱寂的凌晨离开了这里。 即使天色还很早,也已经有寨民们在活动了。 他们在小径两旁的竹楼、院子里劳作着,看到了陌生的身形,便直起身体,远远地目送着他们,仿佛一尊尊沉默的雕塑。 第一缕阳光升起时,他们离开了环抱着这座苗寨的山林。 辛秘骑着小马,缰绳由霍坚牵着走,她则低着头,专心致志研究手上的舆图。阿寿能感知到那只疑似龙神的异兽“烛九阴”的大体位置,这为他们节省了许多乱猜的时间。 然而那片区域还是很大一块,以他们目前的脚程,将区域范围内搜寻一遍约莫要耗费上几个月,在冬季即将来临、桑洲城被围困的现在,这样的做法并不现实。 于是辛秘只能一遍一遍地读着霍坚带来的口诀,对照着阿寿的粗糙舆图,希望有所收获。 很难,但这是唯一的法子。 正午时分,他们停下来躲避过于灼热的太阳,在林下休息时,遇到了野象群。 那是巍峨强壮的生物,遮天蔽日,如同山岳。灰黑的石肤皱褶出岁月的痕迹,他们缓慢地前行着,绕过粗壮的巨树,青翠藤蔓在宽大脚掌下发出脆裂的声响,就连天地都为这一次次震颤而动摇。 为首的野象已经不再年轻,她面部和身体上都分布着下垂龟裂的皱纹,庞大的耳朵缓缓翕合着,边缘因为经年战斗留下破碎的伤疤。 她的目光温和而睿智,带领着象群越过枞树,经过了叁人休憩的角落。 “你好。”辛秘站起身来,向庞大的老象打了招呼,而后者眨巴着睫毛修长的双眼,黑亮的眸子细细看着他。 辛秘将一封用油纸包裹起来的信件交给了她,老象又垂下眼睛看了看那封信,用鼻子卷住了它。 “多谢。”狐神收回了手,在身边的包裹里摸出一块饴糖。 老象向后退了一步,一只小小灰灰的小东西从她腿后面跌了出来,咦咦哟哟抱怨着,重新靠在长辈的腿上,毛乎乎的大眼睛看向叁人。 这是一只很小很小的小象,就连象牙都还没长出来,皮肤也是生嫩的浅浅灰色。 他靠近辛秘,灵活柔软的鼻子在饴糖上一触,鬼鬼祟祟地将糖块卷走了,放进嘴里吧唧吧唧舔了起来。 母象慈爱地看着他快乐吃糖,等他嗦了大半,才重新抬眼,看向叁人。 她墨黑的眸中带着一抹笑意,良久之后,她长长地鸣叫了一声,悠远的声音在森林中震起叶子哗哗的回响。 在四散休息的野象们回应着族长的呼唤,叁叁两两走近,重新结成队伍,踏上既定的道路。 在寨子里时,辛秘就向阿寿提出过,是否可以帮忙向落在后面的辛宝等人传递消息? 现在,他让他的朋友来帮忙履行承诺了。 穿过一座因为地动而出现的裂谷,又淌过了一条小河,天色渐渐昏黑,而他们也摸到了阿寿给出的范围的边界。 “地貌更改不小,我们需要绕一点路,不过约莫明日日落前就能靠近那片他说有‘烛九阴’气息的水潭了。”霍坚站在树梢之上远眺着前进的方向,“今晚我们在这里好好休整,明日再去查探。” 欧阳浔拴好坐骑,去附近捡拾柴火。 霍坚看着他隐没在树丛里的背影,移开了视线。 他自认将不愉快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可哪里躲得过辛秘的眼睛? 跳下树的当下,辛秘就靠着树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勾,露出雪白的牙齿尖尖:“你今日与他闹了矛盾?” “……”不想骗她,可这种闹脾气的事总是不太体面,霍坚抿了唇,犹豫着点点头。 见他承认,狐神眼睛眯起,笑得肆意。 “你又是何必呢?” ======= 何必呢?毕竟只有你吃的上肉呀!下章开始前菜! 一百一十九只宝狐-她的挑逗和吻 辛秘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 她的脸颊雪白中透着几分健康的红润,在浅淡晕红的夕阳里,莫名有些糯米团子似的软弹。 ——她是在取笑他。 而他也明知道这一点。 霍坚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有点怄气,又有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感觉。 心里痒痒的,还有点喝醉般的熏熏然,连带着齿尖都使了点力,就好像想真真切切凑上去,嚼一嚼那团糯米似的…… 但,现在不行。 天色还有余亮,欧阳浔只在附近捡拾柴火,走得不远,也许下一刻就会掀开林荫钻出来,现在,他最好就这样平淡地移开视线,不回应她似有若无的挑衅就好,继续做一个可靠的护卫。 可是,目光就像被她黏住了一样,纠纠缠缠、绵绵黏黏,无论如何,都移不开去。 霍坚沉沉地看着她,眼中愈发翻腾。 辛秘……辛秘当然懂他这副表情意味着什么了,她一点都不惊慌紧张,反而因为轻易牵动霍坚的心绪变化而感到喜悦。 她斜斜靠着粗壮的枝干,含着笑意觊他。 “你不来抱我吗?”她问。 霍坚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面上没什么表情,喉咙深处却好像吞了一团火焰一样,又是干咳又是焦灼。 “欧阳浔……很快就要回来了。”他解释,只是声音多少有些无力。 “我知道啊,”辛秘笑眯眯的,眼尾是自然魅惑的一抹上挑,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纤长的阴影,“所以,你要抱我去个……不会被他找到的地方。” 她说话的时候,霍坚已经听到了不远处靠近的脚步声。 他可以肯定,这样的距离,欧阳浔一定能听清辛秘的话。 或者说……辛秘一定也听到了欧阳浔的靠近,并且,这话也是专说到他耳朵里的。 一种隐秘的、就好像得到了什么,急迫渴求的东西尘埃落定的愉悦感,从跳动着的胸膛里一点点满溢出来,他张了张嘴,将唇边快要压抑不住的东西咽了回去。 辛秘还在仰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笑意和某种笃定。 她张开双臂,向着他。 大概确定身后的枝叶已经足够遮蔽两人的身形之后,辛秘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一样软在他怀里,双臂抱着他的后颈,掌心软绵绵地抓着他的长发。 霍坚抱着她,在撑起她的腰身让她保持平衡的同时,也让自己能顺意地吸吮到她的嘴唇。 他走路步子很急,迈得又快又大,粗重的鼻息打在辛秘秀气的鼻翼两侧,将她柔软的脸蛋也蒸得晕红。 辛秘和他纠缠着亲吻了一会,舌头有点酸了,她吃吃笑着向后退了一点,鼻尖抵着他撒娇:“……会被欧阳浔看到的。” 之前都不怕,现在分明都已经越过了一片茂密的林子,怎么可能看得到? 她又在捉弄他了。 可恶、可恶、可恶的神明…… 霍坚牙关发痒,手上的劲儿一加再加,几乎要将她整个柔软的身体按在怀里似的,铁钳一样勒着她的腰,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两双眼睛直直地对视着,一双憋得冒火,另一双带着鬼灵灵的笑意。 在这种又是气闷又是旖旎的氛围里,霍坚忽地想到,这样轻松诙谐的亲昵,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家族、天下、生死……太多的东西压在辛秘身上,以前爱闹爱笑的狐神,是真的许久没有这样挑逗过他了。 一时间满心的欲念又夹杂上了复杂的怜惜,几番交错下化作混沌的情浓,他抱着她,找了棵树冠茂密的古榕,闪身钻进阴翳重迭的气根掩映之下。 辛秘没有留意他眼中复杂,令人安心的阴影包裹下,她凑上前去,小兽一样细细咬着他的下唇,将那里咬得发红微肿。 霍坚嘶声,在她腰背上抚摸的大掌一顿,轻轻地拍了一下:“我又没惹您。” 胸前传来浅浅震动的笑意,是狐神又得意起来,她湿湿软软的嘴唇含着他,含糊地回答:“但我就喜欢惹你。” 古榕遮蔽了夕阳,星星点点的光斑从气根的缝隙投进来,有一块刚好在他下颌上闪烁,辛秘咬着咬着,像看到诱饵一样,一点点地吮了过去,在湿漉漉的水声里细细舔吻那处暖融。 霍坚呼吸又急促了两分,他换了个姿势,不让她察觉到自己不体面的变化。 他的双手由老老实实拢着她的腰,逐渐变成带了些力道上下游弋,又渐渐地在她胸缘腰腹处按揉画圈。 辛秘的衣服是在阿寿的神龛里洗净换上的,是有些硬的蜀染布短衫,就是寨中女孩儿的式样,上衫短短一截,由盘扣在领口精细地系着。 这种精细绣刻的扣子很不好解,但好在……他也并不用解开。 撩起系在下裙腰身里的贴身内衫,他掌心粗粝皮肤赤裸裸地贴上了她的腰身,薄薄的肋骨,包着一层软滑皮肉,不干不浓,每一分都是恰到好处的雪腻。 霍坚掌心火热,而辛秘腰间皮肤沁凉,两番相遇研磨,有些痒意,她唔了一声,蜷了蜷腿,用力地咬他下巴。 她牙尖,一咬就破了皮,霍坚闷哼一声,为所欲为地背靠着树干仰首,双手却缓慢坚定地上移着。 两团柔软的东西像幼鸽一样蛰伏在短衫之下,他的大拇指率先碰触,那软腻的小兔像是被烫到似的一弹,它们的主人也松开了嘴,脸颊红扑扑地瞪着他。 你变了,辛秘水汪汪的眼睛无声地控诉着,以前你都不敢主动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懂了她眼里的意思,霍坚无声地笑了起来,下颌上的齿印渗出一点点血丝:“……这都是您教会我的。” 双手隐没在宝蓝短衫之下,将那件原本合体的衣物撑起一团,辛秘黑发流水般泼泄,低头看着自己鼓囊动弹不停的胸口,细声细气地呻吟起来。 原本微凉的乳团儿藏在衣物之下,现在被他捉住了,揉得发烫,顶端硬硬地抵着他的掌心滚动,他也喘着,用两边拇指各按了那娇娇探头的蕊珠,又慢又重地打圈。 内衫是软绸的,被这样狂肆的动作一点点带着卷了上去,她雪白的腰腹露了出来,随着一阵一阵吸气而绷紧。 辛秘已经被他揉得软了骨头,如果现在变出尾巴,尾巴一定也是软塌塌的。她眼睛里蓄着饱饱水光,腿心小嘴一抽一抽地吞咽着口水。 “哒——” 他动作逐渐胡来,辛秘衣衫胸口的扣子藏不住一双来回起伏的大手,盘扣跳开,连带着被解开两边的内衫也垂落下来,正正露出一对又红又嫩的雪乳。 那对可怜的小东西被玩弄得红彤彤的,乳尖俏生生地肿起,周边儿的粉晕只有浅浅的一环,像桃子尖尖一样幼雪可爱。 霍坚最后用指腹拧了那两个小尖尖一把,就将手摸到她背后,向自己的方向用力一送,换用唇舌去品尝。 辛秘下意识地用双手抱住他的头颈,十指插进发梢里,像是抗拒又像是催促一样地。 她身上总是有种夜风里的花香般的味道,湿润、沁远,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里,霍坚面颊被她一对软雪挤压着,深深地吸着气,察觉到这里的皮肤除了花味,仿佛还有一种淡淡的奶味,浓得发甜,让他后脑一阵阵地抽跳。 “您好香……” 他吸舔着嘴里带香的乳肉,含含混混地出声,牙齿轻轻合拢留下叁分疼痛七分难耐的红痕,辅以舌尖极力挑逗,以给她更大的快乐。 两边乳尖都被吃得湿亮,被他吐出的那一团暴露在空气里凉丝丝的,辛秘舒服得一塌糊涂,双腿无意识地夹夹蹭蹭,在他结实的小腹上摩擦着自己软馒头似的腿心。 她的小动作被霍坚发现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她扶正一些,湿漉漉的胸乳在他胸前抵着,一手伸下去,两指并拢,摩擦她颤颤的腿心软肉。 软绸的衬裤湿得很彻底,只触了两下,他的指腹就也变得一片湿滑,被沾湿的布料尽数黏在皮肤肌理上,他几乎可以描摹出她那里的形状。 哪里是敏感的凸起,轻轻一弄就会让她发抖,哪里又是湿润的凹陷,指腹磨蹭几下,她就会细细哭喘,隔着薄薄一层绸布,他五指包拢她腿心湿热嫩肉,指根抵着最敏感的小珠一圈一圈地打磨。 辛秘收拢了腿,无力地跪坐在他身上,嘴里一点点溢出不成声调的呓语。 他轻柔地顺着她战栗不停的脊背,在她耳边温软吐气,哄着濒临崩溃的神明。 一百二十只宝狐-树丛阴翳之下 久未动念的身体除了敏感,还有些生涩。霍坚手掌贴在她腿心研磨了一会,发觉她有些退缩地向后躲,声音里也不全然是舒服的轻哼,还有些排斥似的,鼻音满满都是控诉。 知道自己动作有些着急,她还没准备好,霍坚叹了一声,将手上的力道收了收,不再屈起指节钻着顶她紧张穴口,转而用拇指一点点隔着轻薄绸裤找到她饱满肉瓣间微微立起的肉珠,颇有技巧地按揉。 “嗯……”辛秘晕晕乎乎地趴在他胸膛上,粗布衫子硬硬的,擦着她赤裸的乳粒,有些难耐的痛痒。 她咬着下唇,双膝用力撑起一点身体,冷不防霍坚在她腿心最敏感的地方用了力,她一个跪不稳,又倒了回去。 辛秘气得脸颊发红,鼻端满是男人身上混杂着皮革与金属的气味,笼罩着她,雾得她发晕。 霍坚另一只手也藏在她裙下,一下一下揉着软弹的臀部,此时已经过分地将整个手都伸进绸裤里,肉贴肉地抓揉她凉滑臀肉。 有时用力得狠了,她腿颤得跪不住,就也发了狠地咬他脖子,尖尖的犬齿控制了力道,没有见血,却让男人的呼吸越发粗浊。 腿心的压迫越来越沉重,酸麻得钻心的快感一股脑地顺着脊柱攀爬而上,直冲脑颅,刺得她脑海里那根弦一跳一跳直发紧。 他的手好像有魔力,隔着一层湿透软绸勾勒着她花穴里的滑腻嫩肉,将小巧阴蒂揉玩得红肿充血,轻轻一碰就向全身扩散着要命的酥软。 实在抵不住,她撑着他的胸膛抬起下身,抽着气想要逃离用力碾压的指腹。 可腰身还被霍坚牢牢掌握着,裙子被他掀起到臀上,单手一推一送,她的绸裤就从腰上被推下,松松垮垮地垂落在膝窝里。 现在那只灼热的大手没有一丝阻隔,实实地拨弄着她的腿心了,即使裹了丰沛的花液,指腹的粗茧也是带着暧昧的折磨,擦过柔嫩的大腿内侧,顺着她紧张翕合的花瓣揉到深处。 辛秘忍不住并拢双腿,有些娇气地抱怨:“轻一点……” 话没说完臀上就是一热,他大手整个张开,按在她挺巧的小屁股上,稍一用力就让她整个坐进他怀里去,姿势由他半靠在树上,她跪立在他身前变成他前倾身体侧揽着她,而狐神软软地侧坐在他大腿上,双腿张开,方便他那只早就湿漉漉的手在花瓣内为所欲为。 霍坚吻着她的耳尖,回应狐神的命令:“好,我轻点。” 她已经彻底敏感动情了,湿润的瓣蕊在刚刚的姿势变化里被他捂在手心,一坐下便吐出饱饱一包水,霍坚持续用大拇指挑逗着红肿小阴蒂,一边用中指在她紧窄的穴口摩挲试探。 “呜……”辛秘脸颊绯红,后背一阵阵发热,又是舒服又想逃开,眼神都是混沌的。 他低下头来,结结实实地吻住她,手指缓缓地插入一截,在她不舒服地双腿乱蹬时很快又收了回去,只在穴口浅浅戳刺,大拇指则讨饶一样地灵活爱抚着完全充血勃起的小珍珠。 来回两次,辛秘腰都软了,嘴里呜呜咽咽着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哭泣,那些好听的声音都被他咬在嘴里,喉结滚动,连带着流出的津液一并吞入腹中。 他的手指已经完全隐没在细嫩狭小的花穴里,那微粉泛着桃红的软肉层层迭迭凑上来咬他,吸得手指几乎一动都不能,而他耐心地缓慢移动着,在她体内一点点扩张。 他的裤子彻底被打湿了,深色的麻布裤子洇开一大片水痕,紧紧贴在他有力腿肌上,传递着两人暧昧体温。 辛秘眼角有亮晶晶的泪液渗出,她一向这样,舒服得厉害了就会失神,眼角挂上失控的泪水。 霍坚便知道,她很喜欢这样。 他更深地吻她,将她每一分呼吸都纳入口中,有力的舌卷缠着她软滑的舌头,间或用牙齿啃咬,扶着她后背的那只手则从她颤巍巍抱着他脖子而抬起的腋下穿过,粗粝掌心擦过带着薄汗的侧乳,拢住一边的乳团,抓握拧揉。 辛秘含混地尖叫了一声,身体战栗,可她正陷在他的怀抱里,这怀抱在保护她的同时,也禁锢着她,脱力的雪白双腿一只搭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被他压制着,被迫大大分开,承受他愈发折磨的手指侵略。 在中指“滋滋”的进出变得顺畅之后,他又加入了食指,两根手指的宽度还及不上他已经挺立在胯间的性器,但已经撑得辛秘肉穴微微涩痛,配合上他温吞又不肯退让的挑逗手法,辛秘很快就受不了了。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腰身随着他的动作浅浅蠕动,他一抽手,红肿的穴儿就溅出一线水液,染得霍坚小臂都是一片湿漉。 他手上动作越来越狂肆,辛秘像条脱水的鱼儿一样剧烈震颤起来,双腿踢蹬着草地,腿心里随着他的抽插痉挛抖动,一丛一丛地喷着水。 高潮到后面,连呼吸都停滞了。 雾蒙蒙的眼睛重新找回神智时,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那人轻轻地吻着她,眉毛睫毛都是浓浓的深色,颇有几分小兽似的倔强,眼睛则是浓稠的蜜茶,好像盈满了甜美的汁液。 辛秘看着他,感觉自己醉得很厉害。 等她缓过气来,霍坚就敞开衣领,扶着她一点点坐到了自己的身上。 树丛的阴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辛秘细细喘着,满头乌发凌乱地泼洒在面前背后,墨玉一样遮蔽着身体。 霍坚托着她的臀向后移动,晶亮的湿液一滴滴落在他紧绷结实的腹部,很快汇成一片水泽。 很久没做,即使已经充分取悦过她,进入的时候还是有些撑开的痛,辛秘蹙着眉,双手撑在他弹性极好的胸口,一点点地沉下身,将他吞下。 霍坚深深吸气,眉目间勒起沟壑,双手伏在她腰间,大拇指在她腹上轻轻地揉。 缓慢的抽插起伏对两个人来说都有点折磨,辛秘咬唇哼哼,鼻翼落下汗珠,她刚高潮过,身体酥软得像水,完全没几分力气,全靠霍坚双手带着她的腰上下移动。 柔软的花唇像是软乎乎的一双小嘴,张张合合地吮着他,时不时还敏感地轻轻抽跳,霍坚性器愈发怒张,青筋跳动着,强硬地挤开柔嫩花瓣送到最深处去。 他揉她裙下的大腿,将那雪腻的一片软肉掐出指印,又探手揉抚她轻颤的腿心,将两片湿漉漉的花瓣分开,露出里面一片红肿的隐秘,双腿发力小腹向上抬,稳稳地又深入了一截。 这一下不仅撞到了最深处,甚至还在里面硬生生磨了一会,花心被抵着研磨的酸涩让辛秘有些吃不消,她双手改为撑在他小腹上固定自己的身体,小腿一阵一阵颤抖,肚子里那种隐隐的酸软失控感让她几次都下意识想要逃离。 只是刚一抬臀,腰肢就被强硬地禁锢,霍坚深重地吸着气看着她,分明是她在上面的姿势,可偏偏她逃不开,肚子里的性器像是灼热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他结实的小腹上。 他的眼神像是可怜又沉默的乞求,抿着唇,什么都不说,不论情场上的荤话还是好听的情话,统统憋不出来。 霍大将军只会吸着气,粗糙的掌心捉着她软颤的腰身,笨拙地抬起腰腹,用自己的硬挺去挑逗她身体里每一寸敏感的地方,半是强迫半是诱惑。 可偏偏——狐神还很吃这一套。 身体里的皱褶全部被拉平撑开,每一处私密的嫩肉都被他试探性地找到挤压,青筋弹跳的硬挺性器在撑开紧窄穴口带来微微疼痛时,又在内里翻搅出滔天巨浪。 “啊嗯……”她咬不住嘴里失控的声音,伏在他肩上,猫咪一样呻吟,潺潺的汁液被他的性器一下一下挤出,滴落在两人相交的下腹,将那里染得一片湿黏。 他下腹处性感的毛发也沾上了属于她的水泽,辛秘昏头昏脑地动着腿,伸手沿着两人贴在一起的性器触摸,狡猾的手指缓慢上移,最后在他脐下的黑线上挑逗似的抓,激得霍坚喉咙里发出闷哼,托着她的腿上肌肉绷紧,一个用力就将她翻了过去。 忽然姿势变成跪趴在地,辛秘一惊,小穴下意识咬紧。 背后传来男人苦闷夹杂着快意的喘气,他热热的胸膛覆了上来,饱满的肌肉紧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背部肌肤,两人都长长地喘着气,享受这种肉体紧贴在一起温存的快意。 他的手摩挲下去,在辛秘反应过来之前就按住了那颗肿肿探头的小花珠,爱抚折磨。 辛秘额角沁出汗珠,一手扶着身前的树干,另一手也推下去,在他的手背上抓呀挠的,受不了这样狠厉的刺激。 霍坚闷闷地笑了一声,向前膝行一步,将她更紧地遮蔽,用无穷的热力包裹她。 浑浊的水声和喘息在榕树之下的昏暗中暧昧响着。 ===== 还有半章! 下一章就得想七个字的名字了,危 一百二十一只宝狐-弄巧成拙的计策 若问辛秘最喜欢的姿势,自然是霍坚揽着她,而她坐在霍坚身上,由自己来控制起伏的力道和速度,只在她力竭或是快要高潮体力乏困时才由男人接手,托着她腰肢的双臂用力,继续保持刚猛有力的撞击。 最不喜欢的……自然就是这样,从背后被按着使力攻伐。 不管是腰还是臀,整个下身都被钳制在他掌心里,就连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扭动,都被按着一动也不能。 臀被后面的男人撞击得发红发烫,软颤的嫩肉怎么咬紧都阻止不了他的进攻,反而让他喉咙里溢出情动的闷哼,越发涨大。 辛秘难受地涨红脸,小腹深处弥漫开难以控制的酸麻,那是反复被撞击碾压敏感点后满溢的快感,粗壮的性器极具存在感地埋在她肚子里,缓慢地拔出一点点,撑得她穴口胀痛后又快速地整根埋入,直到下腹整个拍打在她娇嫩臀肉上发出“啪”的脆响,深入到不可能再进一步,撑得她直摇头掉泪才停下。 “呜啊……你这混账蛮子!”她抽着气说,腿都软了,还是要骂他。 霍坚任打任骂,统统接下,温柔啄吻她濡湿睫毛,脸颊在她头顶安抚样地蹭,情到浓处,嘴里努力学会了说一些哄的话:“是、是,我是混账。” 可下身动作却与话里的温柔相反,没有半分放轻,腰腹绷紧,腹部线条块垒分明,被汗水混杂着微黏的液体刷得晶亮,肌肉紧绷着一下一下地将自己送到她最深处去。 动作既粗且莽,撞得辛秘摇头哭叫,整个身体都像乘着烈马一样起伏颠簸,站都要站不稳,一个劲儿朝前扑,几乎快要撞到勉强扶着的树干上。 霍坚见她狼狈,揽着她腰的那手改为单手撑树,覆着她原本撑着树干的手背,五指握进纤细指缝里十指相扣,另一手向下而去,托起她一边柔嫩的大腿,几乎将她整个人提在胸前,换着姿势逗弄。 辛秘想挣扎,但是左腿被抬起,另一腿打着颤踮起脚,刚维持好平衡,就被身后猛地撞击,腿心又热又痒,湿淋淋的液体一阵一阵地顺着雪白大腿向下流,她又是舒服又是摔倒的恐惧,小腿一阵阵痉挛。 她很快就没劲了,点着地的那只腿软的像棉花,全靠霍坚撑着,体重加上他向下按的力度,一次次重重迎上他下腹的撞击,飞溅的水液甚至溅到面前的树干上,敏感的内壁被摩擦蹂躏,逐渐窜出滔天的火苗。 小腹死死收缩,简直不受她控制,可越是咬紧,那种被侵略到最深处的崩溃快感就越是鲜明,她毫无办法地被抱起,失禁一样地流淌着花液。 男人泛着蜜棕色的手抓着她雪白弓起的手指,对比鲜明的肤色和透过背部肌肤传递而来的热度让她不由得呻吟出声,后脊一阵一阵淌过酸软的极乐快感。 久未情事,辛秘浑身每一块皮肤都敏感得很,被抱着挨了一会儿便脚趾蜷缩,大腿内侧的经络一抽一抽地紧绷,霍坚嘴唇吻在她太阳穴上轻轻抚慰,身下的动作却越来越狂放肆意。 水声哆哆,粘稠暧昧的花液在两人紧密相贴的部位摩擦翻搅,蹭得她后臀一片濡湿凉意,几乎快要流水流得虚脱。 不管是哭叫还是扭腰都无法逃脱身下一次比一次更重的入侵,辛秘憋红了脸,一阵阵颤抖起来。 濒临崩溃的肉穴震颤着,收缩战栗,像是一张发馋的小嘴,一时轻一时重地吮着激动得青筋鼓起的硬物,霍坚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跳动剧烈,揽着她的手也不受控地发了狠,在她腰间掐出暧昧红痕。 身上又是疼又是舒服,狐神眼睛半睁半合地挣扎起来,刚踢了两下腿,哭都哭不出声,就这么被禁锢在树干前痉挛起来,胭红的花穴死死绞紧将它撑开的硬物,淅淅沥沥喷出水液。 霍坚闷哼着将她拦腰抱紧,腹部紧绷发力,几乎要将整根性器都狠狠纳入她身体里,几次重顶,辛秘又是一会儿挣扎抽泣,他才在最深处释放了出来。 …… 洗漱折腾,又过去了一小会,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辛秘懒洋洋地趴在霍坚背上,每根手指都带着点余韵后劲,舒服得一动都不想动,只让他背着自己走。 霍坚头发还有点湿,都被他尽数撩在脑后,不遮挡视线。 想着两人的模样怎么都瞒不过欧阳浔的眼睛,虽然当时在唐家主宅里被下药时,门外的欧阳浔恐怕就已经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但这样直白地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这样想着,就也这样问了。 辛秘手指卷着他耳后湿淋淋的鬓发,有些好笑:“你不是在与他争风吃醋吗?我这样,也算是为你撑腰哦?” “……”霍坚尴尬:“我……我不会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为您添麻烦的。” 是争风吃醋,可他从来没想过要靠辛秘承认自己的地位来长脸…… 辛秘笑得发颤,拍拍他的后颈:“别担心,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 “欧阳浔是个有野心的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他的野心给了我利用他的机会,也会让他有更多的手段,比如现在我们叁个深陷丛林,如果不让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他说不定会对你下手,然后我就只能依靠他了呢。”狐神懒洋洋地说,又在霍坚心里一惊脊背绷紧时笑出声:“我开玩笑的。” 霍坚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辛秘于是又给他顺毛:“总之,后面我需要你们两个合作也说不定,他必须要承认你的位置,这才会听从你的命令,而不是将你视为可以被击败的竞争者,动些歪脑筋。” “是。”霍坚应下。 男女之情不会变成狐神的软肋,反而会让她的手段更加狡猾。 霍坚对神明这样的理智感到安心,跟随这样的主公对他们这些刀口舔血之人来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他不愚蠢,可也不够聪明,曾经的困局就是因为他选择了错误的人,并且为此付出了代价,他是一柄锋利的刀剑,只有被握在正确的手中,才能化为退敌卫国的利器。 没有什么会绊住辛秘的步伐,她的心计与智谋可以看破一切他所不能领悟的迷瘴,即使缓慢,她走向目标的脚步也绝不会迷失或停止。 这样,很好。 尖尖的指甲戳了戳他的耳朵,有点痒,他侧头在领子上摩擦了一下,听到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也是看不惯他总欺负你,不就是嘴巴灵活一点吗?几次堵得你说不出话,你还老让着他。” 霍坚失笑,感觉自己变成了需要相公在婆家或者妾室面前撑腰的软弱娘子…… “谢谢大人。”他说。 回到营地的时候欧阳浔已经将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砌好了石板灶台,柴火整整齐齐码在一边,甚至用竹筒盛好了水。 他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似乎与往常一样,可又带着些晦涩。 辛秘脸不红气不喘,轻轻巧巧从霍坚背后跳下来,把自己随意披散着的黑发拢作一束,取过布条扎在脑后。 “不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就没有前去捕猎。”欧阳浔温声说。 “不要紧,”辛秘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回答,“刚才我和霍坚路过水潭,抓了很多鱼回来。” 霍坚默默解开腰间的麻绳,栓挂在背后的柱型竹篓放在地上,好多还尚存一息的巴掌大小的鱼就在里面蹦跶。 他们还带着阿寿给的植物块茎干粮,叁个人吃饱绰绰有余了。 欧阳浔面色如常地微微一笑,主动站起身,拿着竹篓去收拾小鱼,霍坚便承担了留下护卫辛秘的任务,握着腰间长刀,沉默地半靠在营地边的大石上。 “你看懂他的表情了吗?”辛秘玩弄着自己在水中洗过所以有点湿润的袖子,闲闲开口。 表情?霍坚回忆了一下。 “他看起来很自然,应当是理解了您的用意,所以假装之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起码保持表面平和。”他试探着说。 “嗯……差不多吧。”辛秘托着腮,表情有些古怪,“但是……你之前做过的事情,多少干预了他的判断。” “什么事?”霍坚一愣,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妙的预感。 “就是,你那次忽然衣衫不整,从我后面出现的样子。”辛秘斜着眼睛看他,嘴上抱怨,面上却没什么生气的感觉。 霍坚:“……” 他那次,就是……一时冲动…… “欧阳浔刚刚,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你一圈,可能愈发相信你是以色侍人之辈了。”狐神似笑非笑,玉白的脸颊远远望着溪边远去的人,“所以,我本来是想让他相信我宠爱你信任你,结果他可能想得更多了点,暗自打量你的身材,多半是在与你作对比。” “现在他倒是不太可能在背后害你了,但我觉得,最近几日……他说不定会来勾引我。” 狐神叹息。 ========= 霍坚:? 霍坚:!!! 基友:我能理解欧阳浔的心态啊,要是你身边带着一个大胸靓仔同进同出,大胸靓仔还对我秀胸争宠,我也会怀疑你是老色批啊! ?草啊,谢谢你的假设 有宝问为什么要想七个字的名字,因为每章的名字二十章加一个字,现在的长度超出我的想象了,活活七个字啊!!! 一百二十二只宝狐-没头脑和不高兴 和霍坚的估量相差无几,第二日,他们进入了阿寿口中所说的、能感受到“烛九阴”存在的地区。 辛秘没有回归神躯,住在凡人的躯壳里,她并没有那样直接地感受到什么饱含恶念的存在,只是在踏入那片丛林的边界时,感受到了秋日寒凉的风。 她裹紧了身上的大氅,有些迟疑地拧眉。 “怎么了?”霍坚率先发现她的停顿,立刻停下脚步,四下默望。 “没什么。”周围只有落叶簌簌的声响,虫鸟都在这样肃杀的季节失去了声音,似乎因为进入了丛林,秋日的光也已经不再灼热滚烫,透过叶子缝落下来的大半是冰凉的光线。 晨起时,她嘴边甚至会吐出白雾。 所以,只是快到冬天了吧。 辛秘将领子掖好,又将双手一拢,收进同一边的袖口里,这是她在前行的路上看到别的凡人做过所以学来的姿势,这样放手虽然有些傻兮兮的土气,但不得不说是真的很暖和,原本冰凉的指尖也在自己的手臂上逐渐暖热。 霍坚和欧阳浔不约而同地看向狐神板着一张冷艳的脸揣手的动作,又不约而同地很快转移视线。 嗯……即使觉得很可爱,也是不能表达出来的。 林中的溪水早晨的时候冰凉彻骨,甚至在水面浮动着薄薄一层霜,中午时那层霜终于化开了,溪水也不再刺骨发痛,辛秘在水边蹲下,用仍然很凉的水洗了手。 抬头便看到一块布巾递在手边。 是欧阳浔。 辛秘瞥了瞥他,余光又看了下在不远处树上辨别方向寻找路线的霍坚,有点好笑地勾了勾唇:“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他?” 欧阳浔举着绣有小花的柔软布巾,唇角的笑容也很柔软:“您当然可以,但您会吗?” 辛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微笑,黑亮的瞳孔里有着泛凉的试探之意。 “给您。”欧阳浔谦卑地躬一躬身子,那块布巾又向前递出一些,迭成大小恰到好处的方块,放在他玉脂般修长有力的手掌上,“秋日溪水寒凉,不管您对我有何好恶,都不应当忽视自己的身体。” 辛秘抽了抽嘴角,伸手接过了小花方巾,擦干了手上水渍。 ——欧阳浔猜对了,她确实不会告诉霍坚她与欧阳浔之间的详细戏码。 若这天地没有这样多的繁杂纷争,她不是家神,也不是他的主君,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爱侣,女子骄傲跋扈,男子沉默包容,她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撒娇卖弄,详细给他描述其他男人是怎么追求他的,让他嫉妒得发狂才好。 可她是辛氏家神,她背负着整个家族,也背负着太多人的未来,霍坚也还不是她可以放心挑逗依靠的人。 至少,在这条路上,在这片山林里,她都要做一个绝对理智绝对主导的领导者,而不是与他恩恩爱爱的甜蜜爱侣。 欧阳浔确实将她作为了眼中的目标,在发现她不会对一味温和有礼的男性感兴趣之后,他转变了思路,锋芒毕露,一边向她展示自己强大有力的逻辑能力,一边又在不着痕迹地提醒着她,什么才是最有益的。 喜欢霍坚?当然可以,但他是失势的、负罪的、无兵无权、甚至心劲都是低落的,空有一身武学,却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与背景。 即使是家神挑选自己的玩伴,也是要百般挑剔的,家世容貌、文治才情,霍坚没有一项是拿得出手的,这样的一个罪臣,真的值得你这样坚定地选择吗? “我是父亲不喜欢的那个子嗣。”欧阳浔一边揉搓着树叶挤出驱虫汁液一边说,“但他会选择派我做领队,而不是我那弟弟。我得到欧阳氏的兵权指日可待,至于虎神……她向来不与凡人交流,族中服从她的人并不多。” 青年目光闪闪烁烁:“……万人的军队,总比一人要强上太多。” 再过几炷香时间,他在与辛秘一道分析过玄鸟周氏接下来的动向后,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当今局势复杂交错,若有人替您分忧,您亦可轻松不少。” “待事毕,天下巧夺天工的珠玉宝石便都由您任意采撷,又哪里缺一颗边塞岫玉呢?” 辛秘几乎要为他狠辣的话语气笑了。 边塞岫玉是一种低端玉石,与和田玉相似,却低廉劣质……在产地甚至又被称为“傻瓜玉”,即只有傻瓜才会把它当做价值连城和田玉的意思。这人用边塞岫玉来讽刺出身边疆的霍坚,既辛辣又直白,可偏偏被讽刺的本人并不懂玉石珠宝,霍坚神色平平地在一边守卫,不向这边看来半个眼神。 这样的唇枪舌战进行了一整天,霍坚即使再迟钝也发现了两人之间无言的气氛,他用一种若有所思但又平淡忍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辛秘有些烦扰地从与欧阳浔的对话里抽身,担心霍坚真的要问的话,她将两人对话内容告诉他是否会让他局促,然而霍坚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他好像真的一切任凭辛秘做决定,而自己置身事外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夜晚时,辛秘与他一道去溪边洗漱,看着水里倒映着的星月,还有那张如往常般寡言的脸,辛秘憋闷了一整天的胸口忽地一热,自己也不知道这样问有什么意义,总之下意识地开了口。 “你知道欧阳浔一整天都在说服我吗?” 话刚出口,她就明白了,自己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她只是心里一片烦乱,所以卑劣的、同样不想让他好过罢了。 在心里嘲笑着自己,她嘴边挂着似笑非笑的复杂弧度,等待着霍坚的回应。 男人挺拔壮硕的身形,在交交错错的树影之间像是饱经风霜的古岩,他泛着蜜的眼眸看着她,好像整个生命里只有她一样。 “您知道该怎么做。”他说。 得到了令人生气的答案,辛秘也不记得自己带着冷笑回应了他什么,也许是“那就如你所愿”或是“我当然知道”。 总之她将霍坚丢在了水边,自己提着裙摆,步伐笔直地回到了营地里。 营地已经生起了篝火,欧阳浔正坐在火堆边上削肉干,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抬起一张温和带笑的面孔看过来,眼睛里映照着灼灼火光。 辛秘不想与他虚与委蛇,在他张口之前就率先出声:“过来。” 很短的两个字,欧阳浔眼神闪烁了一瞬,便从善如流地搁下手边的东西,拍拍衣摆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好。” 辛秘带着他,与从溪水边回来的霍坚擦肩而过。 她没有去看他,但她能感受到,霍坚的目光追随着她,从经过时的侧脸,再到走远后的背影,都有种火辣辣的被注视感。 可她也没有回头,顶着直直的视线,走到了溪水反方向的断崖。 露营的这片空地正在一处悬崖边上,看痕迹,应该不是上次地动造成的,而是已经存在了很久,断崖边上还有水流冲刷的河道痕迹,在春夏时分这里应该是一道小小的瀑布,秋冬枯水,水流断绝,便是平坦的断崖。 崖边风声凛冽,辛秘长发被纷纷扬扬地吹起,她随意理了理,望着下方在夜晚黯淡无光的水潭。 那水潭很小,也就方圆不到一里,没有月光洒上去时黑沉沉的,从高处望下去,它仿佛一块圆圆的黑洞。 “您叫我来,是要说些什么呢?”欧阳浔在身后出声。 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恭顺,与以往毫无差异地站在几步之外。 “你接近我,又是要说些什么?”辛秘问他。 欧阳浔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眼眸黑得幽远,有些吃惊地看着她,良久,读懂了她面上的认真,欧阳浔也收起了唇边的笑意。 “我以为您知道的,”他不笑的时候,声音甚至有些严肃,“……我仰慕您。” 得到这样的答案,辛秘没有丝毫动容,只是有些疑惑般,轻轻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欧阳浔自嘲地一笑:“我向您描述过的,我的过去……那些经历让我有着异于常人的心结,很多时候都困扰着我。” 他目光一闪,忽地看向辛秘:“而看到您对霍将军的偏袒、宠爱,我发现我会嫉妒,并且会忍不住地想象,若取代霍将军的人是我,被您看重……那又是怎样的感受呢?” “除此之外呢?”狐神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我想与您成为最信任的搭档,与您商议计谋,吟诗弄月……甚至还可以一起在市井弄堂吃喝取乐,您作为我的后盾,而我则是您的枪矛,实现您的抱负和命令。” 欧阳浔轻声说,他儒雅的面孔出现了一抹笑意,眼瞳里简直柔软得流出蜜浆:“……您不喜欢这样吗?” 她当然很喜欢。 但—— 狐神倦怠地挥了挥袖子,打断他深情款款的表白:“若我是虎神,你会想要得到我的爱重吗?或我是唐锦、阿寿?” “我们对你来说,都是一样的——神明,曾经不承认你的存在。所以你追逐着身边的神,想要得到神明的认可,而这个神是谁,并不重要。” “若我爱你,你便会为了我,找来我喜欢的稀罕玩意。若唐锦爱你,你便会为她谋划一片安全稳定的天地。” “你只是想要一位神明的爱,而不是辛秘的爱,对吗?” =========== 因为宝狐篇幅太长,导致我好多脑洞没得写,可能写完这本先不开那个星际np了,先在记事本那边写几个没头没尾的脑洞爽一爽再说! 不过宝狐还得一段时间啦。 一百二十三只宝狐-藏宝地的发现 辛秘的眼睛是墨玉一样的漆黑,有时光彩流照,有时又黑沉得仿佛无尽暗渊,但他总是读不懂里面流淌着的东西。 不管是长廊初见,她满脸冰冷与嘲讽,用美得惊心动魄的嘴唇吐出对他的奚落时,还是后来在竹林里,他哼歌哄她入睡,她眼睫朦胧,仿佛无边星河笼罩着薄薄云雾时……再到后来在唐氏老宅重逢,她化作尖尖嘴的小狐狸一个猛子钻进他怀里,又是抱怨又是撒娇地抓他,从袖口里偷偷看他时。 他永远都猜不透辛秘在想什么。 即使她正在依赖着他、宠爱着他。 一如此时静谧的山间夜风吹过霍坚的额发,钻过衣裳,有些透骨的寒凉,霍坚抱臂靠着营地里的大树,面庞被篝火烤得发烫。他眼神定定锁在跳跃的橙红色火苗上,不让自己分心去观察悬崖边相对而立的二人,也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他是沉默的刀剑,寡言的盾,应该做的只有护持好自己选择的主君,而不是用自己的私心去干扰主君的路。 这个道理,辛秘应该也是懂得吧? 那她方才定定地看着他,雾蒙蒙的眸子里仿佛有气,又仿佛凝满了水光,她又是在等待怎样的回应呢? 一截树枝被烧尽,发出噼剥声响,归入泥土,霍坚向火堆里又丢了一块收好的木柴,身体有动作,也牵扯到了视线,似乎是不经意地,他向月光洒下的崖边投去一瞥。 嗯……他们的交谈好像不太顺利。狐神仍然是那副冷冰冰不感兴趣的模样,唇角的笑容都与几分钟前没有两样,而背对着霍坚视线的欧阳浔肩背有些微微下垮,受挫了似的。 一定是他在故意示弱,这狡猾的欧阳氏。 霍坚收回视线,过了一会儿,又丢了一根木柴。 这次看过去的画面又有些变化,那欧阳浔上前了一步,看姿态多少有些激动,向狐神诉说着什么。 而狐神不笑了,表情闪烁若有所思,食指点着自己尖尖的下颌,远远地眺望着悬崖之下。 ——她在专心地听欧阳浔讲话。 这样的发现让霍坚手指一顿,原本拿着会冒黑烟的湿枝准备从火堆中抽出,分心之下动作停顿,火焰倏地在他指尖一燎,留下刺痛红痕。 “……”他无声地叹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皮肤黝黑,粗茧和伤疤遍布其上,几乎没有一块平滑的好肉,刚刚才留下的新伤只在指尖上有一点红,反而是最不起眼的。 你是这样的粗陋。他对自己说。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已经是你所祈求不来的梦境,你还在蠢蠢欲动地试探些什么呢? 崖边令他揪心的谈话没有持续很久,在天色彻底化为乌沉后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他没有添几次柴,余光就扫到了那边的动静。 前几次观察他都会先去注意欧阳浔,这是防止他突然发难准备随时护卫辛秘的本能,然而这一次,他的视线不由得追随着辛秘提着裙角走来的身影。 ……她很开心。 这种情绪甚至是肉眼可见的,她在月光下素白发亮的漂亮小脸带着惹人心醉的笑意,脚步轻快地向这边走来,她的眼眸迎着月色,就仿佛陈酿了许多年的那些珍宝一瞬间迸发出来了似的,亮晶晶的。 霍坚几乎是有些错愕地直直看着她,就连她身后跟着回来的欧阳浔的模样都来不及留意。 他心里不受控制地滚过一连串的猜想,手指攥握成拳。 她为什么会这样开心呢? 是欧阳浔许诺了她什么大有裨益的好处?或是她与欧阳浔又达成了什么共识,完成了双赢的交易,因此才会如此喜悦? 又或是……她就像欧阳浔屡次暗示的那样,接纳了这个不管是计谋还是才情、不管是样貌还是文思都堪称出众的男子,也因此得到了他的助益,距离得偿所愿更进一步,所以才会这样雀跃? 霍坚抿唇,茶色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脑海里胡乱滚过了许多他该想和不该想的猜忌,手心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冰凉,身体僵硬地靠着树干,等待着辛秘走近,等待着辛秘通知他。 狐神提着裙摆哒哒走近,脚步踩碎枯败的落叶,沙沙作响。 然后在霍金谨慎的屏息中,她带着笑意扫了他紧张的面容一眼,仿佛要故意折磨他似的。 “我可能……找到藏宝地了。” 霍坚猝不及防,错愕地瞪大眼睛。 “你只是想要一位神明的爱,而不是辛秘的爱,对吗?” 方才在崖边时,她这样对欧阳浔开口,他也是这样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可这人到底比霍坚多了几分油滑,即使觉得接不上话,也还是强作笑意,将话题带了下去:“于我来说,您便是最独一无二的神明,也是我最想得到认可的那一位。” 辛秘勾唇:“为什么是我,而不是给你心结的虎神呢?” 欧阳浔脸上笑容渐淡,他摇了摇头:“神明可以被爱重,也可以被仇恨,我仰慕着您,就如同我仇恨着虎神一样。多想与您亲密,就多想手刃仇人。” 他眉眼一转,直愣愣地看向辛秘,面上殊无笑意:“您看看四周,即使此刻水枯干涸,此处也是被润泽过的鲜活,等到夏日冰融水湍时,这河道一定是被盈满的,崖边的瀑布会像凤翼一样恢弘华丽。被仰慕着的神明同样认可的人,像……霍将军,他便像此处,遇事也许会衰颓,但终有一日,他会重新振翅而上。” “而我。”他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伸手指向崖下黑沉一片的水潭:“众人看我,都以为我是那样一汪深不见底的水潭,有城府、有计谋,可我终究只是死气沉沉停滞在原地地独自静默着,日月漆黑,这偌大一个林地,到头来也只有我自己苦苦耗着罢了。” 他剖白心事的口吻有些急迫,反而没了往日里信手拈来的稳健,终于有些年轻人的样子了。 可辛秘看着他,一言不发。她一半的心思用来思考他的话,辨别其中的真假和软弱,估量是否暗藏着什么价值,另一半的心思却在神游着乱想。 凤翼? 凤翼…… 凤…… 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字有些隐隐找到了什么的感觉?就仿佛冬日里擦去窗上的霜痕,或是在海底捉住了散发幽香的那颗珍珠。 她在哪里听过、在意过,与其相关的事呢? 凤……凤凰…… 翱翔九天,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其尾牙交。 ……凤尾。 ……啊,是了,凤尾。 辛秘瞳孔猛地收缩,她倏地回头看向崖下,月上中天,漆黑发亮的圆形小水潭折射着粼粼月光,有种温润的珠玉质感,就仿佛……明珠。 一颗环抱在山川之间的明珠。 她又转过头来,环顾四望。 欧阳浔的话语卡在嘴里,他惊疑地吞下口中尚未说完的剖白,看着辛秘脸上一点点漾开的笑意。 “龙之眼,凤之尾。” 金龙失去自己眼睛的地方,瀑布如同凤尾般修长流泻。 “春分登天,秋分潜渊。” 春天冰雪消融,水流湍急,倾泻而下的瀑布如同一架攀升入云的天梯,时入秋冬,水流断截,潭水吸纳了一整个春夏的积水,水面升高,掩盖其下所掩藏的东西,就仿佛藏入水底深渊。 “上有博山,下有明珠。” 出发前,阿寿曾说过,这里的山脉塌陷了,原本是高耸在上的峭壁,在地动过后下陷,变成了断崖与谷地,而在这样的密文写下时,断崖还是高耸入云的群山。 而在山下的静谧水潭,圆润陈静,在月光照射下仿佛姣白的珍珠,美得惊人。 一切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贯通,辛秘仰头望着月亮,忍不住地露出了骤然得解的快活笑意。 欧阳浔还愣愣地看着她。 “抱歉,我现在沉不下心来思考你说的话。”狐神真挚地与他道歉,“但是,谢谢你解开我的疑惑,即使你只是无心提起。” 她提起裙摆,脚步踩踏在沙拉作响的落叶上,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步伐也在一点点变大,她眉眼弯弯的,像是终于吃到了蜜糖的开心孩子,直直向着留守在篝火旁的霍坚而去。 出发前不屑一顾的传说中的财宝,在几经变故之后,已经变成了她此时唯一的筹码,她需要这些故事里的东西,来交换生存的价值。 找到了宝藏,就是找到了此行最大的目标,未来辛氏的仰仗。 也许,她可以护好桑洲,护好辛梓,护好辛枝,护好那些她爱着的孩子。 狐神的眼中仿佛跳跃着火花。 ====== 男一男二都是恋爱脑 只有女主在搞事业 一百二十四只宝狐-崖下水潭的秘密 即使已经知道了目的地在何处,但那场地动过后山路易位,阿寿给的舆图能起到的作用不是很大,几条下到水潭旁边的羊肠小道被落石封了大半,他们只能绕着岩壁曲折而下。 辛秘觉得霍坚很奇怪。 刚刚他听到“找到宝藏”这个说法之后,先是很吃惊地瞪大眼睛,完全回不了神的样子。 狐神虽然觉得他这样子有点点蠢,但是……呆呆愣愣的冷酷硬汉也有点可爱,于是她容忍了,开始粗略给他讲解缘由。 可她很快发现,面前这个肤色蜜棕的大个子,越听越开心了。 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忽然从方才那种混沌停滞的状态脱离了出来,表情分明没什么变化,可那双茶色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先在有些颓唐的欧阳浔身上扫了一圈,很快又将视线移回辛秘身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听她说话。 “……”辛秘有些头疼地拧起眉,告诫他:“专心。” 不管这个人有什么小九九,现在都不是时候。 “是。”霍坚老实巴交地低头了。 他后面的行动也一如既往地沉稳可靠,不管是做下崖的准备时,还是带着她一点点从土石之间腾挪转移向下移动,都挑不出一点错处。 可辛秘被粗绳绑在他胸前,腰间还被他一只手臂勒紧时,总能感觉到这人的心脏跳得异于平时的快,他体质优秀,不是这种水平的运动幅度就会心跳急促的,偏偏透过衣料传来的震感无法忽视。 她双臂攀紧霍坚的脖子,再次狐疑地去看他。 这人越过她看着身后的山石,一步跃过,然后目光一瞥,似乎是不经意间偷偷摸摸地看向她的脸。 大概是没想到她正盯着自己,直接被抓包的霍坚一顿,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开,又流畅地向下降了几米,他才反应过来,嘴角抿得紧紧的,犹犹豫豫地看回来,眼神里带着求饶的意味。 但还有点高兴似的。 “……”他到底怎么回事啊?辛秘皱着眉看他。 霍坚不说话,在崖边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换了下脚,借此转移了视线,不与她对视。 “我快到达地面了。”在下方七八米位置的欧阳浔出声招呼,他轻身功法出色,是先下去确定路线的。 被打断了,辛秘也只好狠狠瞪了霍坚一眼,就从他身上收回视线,也向下张望。 灰黄色的崖壁向下再过十几米,便是平坦微黄的草地和被水流冲刷得黑亮光滑的岩石,地动似乎没有影响到脚下的这片小山谷,只让两边的山壁滚落碎石,出现了许多裸露的岩石山体,零星的杂草在其间冒头。 欧阳浔已经跨过了一块从中断裂的巨石,在地上滚了一圈,翻身站起四下观察。 霍坚带着辛秘,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狐神揽好,大腿绷紧,在足下的石面上一点,整个身体飞跃而出,绑在腰间的绳子骤然拉紧,带着两人在山壁上画了一个圆弧,翻过那块无处下角的断石。 接着他足下一顿,身体猛地一蹲作缓冲,已经稳稳地降落在秋日有些干枯的草甸之上。 解开绳子收好,欧阳浔已经在查看不远处的水潭了。 从近处看,潭水更是黑沉得发蓝,映照着天上的星穹拱斗,如果不是在这样荒郊野岭的环境,潭中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心怀恶念的神明,她一定会感叹这里的美景的。 “看痕迹,这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欧阳浔细细辨别了一下潭边草丛的模样。 快要入冬,秋草衰败,都已经发黄发脆了,踩在上面是蓬松悉索的声音,走过便会留下深深的足印,然而水潭周边一大块草甸在月光下都是蓬松微黄的饱满模样,看不出什么受过重压的痕迹。 水潭不大,整个绕一圈也花不了很久时间,只是在四周并没有什么发现,水面之下阴沉沉的,只隐约看到岩石的痕迹,看不出有什么内容物。 如果按照辛秘的推测,那句藏宝图上的密文说明宝藏就是在水潭里的。 辛秘拧着眉看着水中黝黑动摇的石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下去看看。”霍坚主动请缨,开始解外衫。 狐神的眼神在他和欧阳浔中间转了一圈,没有出声,默许了他的行动。如果让欧阳浔下去,在岸上的自己确实会更安全,但下面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得掌握在手里,何况…… 霍坚很快脱得只剩一件麻布衬裤,他从靴筒里摸了一把匕首用粗布捆在手腕上,将头发束好,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结实有力的肩背在月光下湿润发亮,上面密布战斗的伤疤,那都是他九死一生的证明。 男人在浅处像鱼一样游动勘察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浮出水面,向岸上的两人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下潜了,便深吸一口气,重新埋入了水中。 欧阳浔上前将霍坚留在案边的杂物收好,走回辛秘身边来。 “……还跟着。”他嘴唇动得几乎无法察觉,轻轻在辛秘耳边出声。 离开阿寿的寨子不远,他们就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跟着。 这人不会是普通寨民,辛秘的兽类本能和五感已经很出众了,仍然没有发现这个人,还是霍坚守夜时察觉到了那人捕猎的动静,辛秘才命令不要出手看他行事的。 然而跟随者似乎也只是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不仅没有动手,跟的距离也一直保持得不远不近,若是霍坚或是欧阳浔故意装作狩猎向他那个方向靠近,他还会迅速向后退避。 辛秘对跟随者的身份有一点猜测,但现在他们没有时机去试探他,面前的水潭才是探索的要点。 “他下来了吗?”狐神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山壁,一副聚精会神看着水面的样子,轻轻启唇询问欧阳浔。 欧阳浔也没回头,沉默了地听了一会,他回答:“没有。” “应该是害怕离得太近被我们察觉到,他还在山上,大概是我们之前露营的位置,在悬崖边上也能看清我们,今天月亮很好。” 狐神蹙眉,“这样的距离已经比他平日里跟的距离近上很多,我觉得……他说不定已经知道我们察觉到他了,或者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我们是不是发现了。” “那他为什么不跟下来?”欧阳浔轻声问。 “这正是我担心的。”辛秘半垂着眼眸盯着水面,霍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以他的吐纳功力,在水里屏息一个时辰也不是问题,他一定是潜去了更深的地方。 但跟随他们的人,若真的不在乎有没有被他们发现,又为什么只是远远看着呢? 会不会……他在担心这里有危险? 又或者,他干脆就了解这里的危险呢? 辛秘的情绪一点点紧绷起来,她一言不发,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着积蓄体力,等待着水下的人上来。 霍坚回到水面已经是一盏茶功夫之后了。 水潭上出现了一阵阵气泡,辛秘瞳孔紧缩,看着那处微微波动的水面,直到霍坚破开水面露脸,将湿淋淋的长发撂到脑后,面上平淡如常,没受到什么伤害,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翻身上岸,将外袍一裹,遮蔽湿漉漉的身体,眼神隐晦地向崖上一瞥,才向两人走来。 “水里什么都没有,植物,鱼类。”他说,“水下很安静,有半个水潭都是岩石,但我在岩缝里找到了一条路,不知道通到哪里,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空气。” 没有空气,他和欧阳浔可以屏息避水,但辛秘的凡人身躯不可以。 辛秘摇了摇头,面上表情不见喜色:“不是唯一的问题,除了身后那个不知道敌友的跟随者,水里也不正常。” “这里气候很好,温度适宜,水草丰茂,为什么会没有生物?若只是秋冬时节水流不活,起码会有藻类,太过平静,只能说明水下原本就不平静。” 她有些沉闷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试探着去感知水下。 然而颈上的项圈封锁了她的神躯,在这具凡人的身体里,她什么都无法感知,并且就连与生俱来的感应金银的能力都发挥不了作用,不知是水潭太深,还是这里有什么古怪。 她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能感受到微凉的夜风吹过脸颊,带着沉闷水气的味道,令人心头传来沉沉的不安。 “在这里休整一晚上,天亮光线好一些后,我们都下水。”她睁开眼睛,发出命令:“在阿寿给的行李里,有用来防雨的皮裹子,不透水的,扎一扎可以改成气囊,我用那个东西。” “崖上的人也许会跟我们来,下水之后需要戒备他,也要防备岩洞里的东西。如果‘烛九阴’——金龙真的在下面,就像阿寿能感应到我一样,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也一定能感知到我。” “——会很危险。” ========= 战斗和推理我真的很不在行,写来就是练手!包括开这本的时候就知道可能大家不是很爱看,但是还是想写写爽一下!可恶,你们就当乐子看好了!!! 一百二十五只宝狐-水下袭来的危机 光与影重重迭迭,在水面之上明灭荡漾,灼目的日光透过层层水波,照到水下时已经是不温不火的混沌微光。 辛秘蜷在霍坚怀里,露出一张尖尖的小脸,不太舒服地硬睁着眼睛打量环境。 昨晚考虑了好久,还是决定变成狐型下来,霍坚带起来方便,需要的空气也少很多,无疑更加安全。 唯一的不好,就只有欧阳浔最初的惊诧过后时不时偷偷瞥来的眼神了。 辛秘觉得他是在暗暗嘲笑自己,很不高兴,狐狸脸儿上眉毛处两团白白的斑纹都皱巴巴的。 但霍坚懂得欧阳浔现在的情绪……那并不是嫌弃或是探究。 说实话,再铁石心肠的人,眼睁睁看着一只毛发蓬松柔软,也就两个巴掌大的赤红狐狸团团一只从石头后面跳出来,每一根毛发都鲜艳得毫无杂色,仿佛在发光一般反射着日光,大耳朵忽闪忽闪,忽而趾高气扬地看过来,又大又圆的眼睛黑亮黑亮:“你们在发什么呆?”……也不会在心中升起半分苛刻的念头。 他轻叹一口气,伸手在胸前的衣襟上按了按,将毛发在水中根根漂浮起来的狐狸藏好。 水下一如他昨晚来探查时一样,半个水潭都是乌沉沉的嶙峋怪石,而另外一半只有静谧流动的潭水,幽静、孤寂,什么生物都没有。 辛秘前爪扒开抱着的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子,在特意留出的小小的破口上将尖尖嘴凑了进去,深吸了一口,又很快将皮袋扎好,只有两个小小的气泡从边上露了出来。 霍坚抱着她,伸手在岩石上一推,身体加速下潜,很快就到了他昨天看到的那处岩洞边上。 不用他说,余下两人也自然能看出此处有问题了。 光线恰好在此处被截断,岩洞里一片昏暗漆黑,周围的岩石盘绕崎岖,就仿佛被什么巨物生生撞破一个洞口一样,又好像是围绕着什么圆柱状的巨物,岩壁四处生长,才围成这样一个严丝合缝的圆形洞口。 不知道它存在了多久,石壁内一点青苔都不生长,只有突兀的石笋群,在水中静默地矗立着。 ——好像一张生长着利齿的巨口,正大张着对准他们,准备将他们吞咽入腹。 辛秘咽下这种奇怪的猜想,尾巴一摆,在拧眉观察的霍坚手上一圈,用眼神示意他回神。 霍坚与欧阳浔对视了一眼,默契地调换身位,欧阳浔越过他游在前方,双臂都用粗绳绑着匕首,两边大腿还绑着不同的细小锐物,都是在狭窄水道里便于挥舞的。 霍坚怀里团着毛发漂浮散开好像什么水中生物的红色狐狸,谨慎地跟在他身后两个身位,这是一个既能上前援助,又方便向后转身的位置。 辛秘安静地伏着身体,眼瞳在黑暗处莹莹泛着光,四下查探着情况。 又游了一会,霍坚抓住了欧阳浔的肩膀,示意他补充空气,不是不能撑着,只是长期屏息需要放缓心跳,若是出现突发情况,一时无法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他自己也缓了一口,用手势向其余二人比划,再向前游两段方才那么长的时间,若还是没有动静,就要向后折返,皮囊中的空气补给是有限的,需要给返回岸上留出余地。 这样虽然会无功而返,但也是最稳妥的法子,于是辛秘没有反对他,耐着性子,忍着毛发浸泡在水里的不适感觉,细细观察着身边的痕迹。 再前进一些,阳光几乎全部消失了,在这样黑暗的地方,也只有她的眼睛还能派上用场,即使霍坚和欧阳浔武学再出众,凡人也是不能在黑暗中视物的。 辛秘小尖脸上长长的艳红色毛发都在水中漂浮着,直接变成小圆脸,一双乌溜溜圆睁的大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远比凡人要强的夜视能力让她仍然能看清岩石甬道前方的路况。 察觉到欧阳浔因为不能视物,前进的速度下意识变慢不少,辛秘张嘴咬了咬霍坚的袖口,示意他带着自己向前去领路。 接下来的路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在她眼里,灰暗的前路只有嶙峋干枯的岩壁,水波平稳而微凉,仿佛潭中什么也没有,平寂如死,只有游动时哗哗作响的轻微水波一点点触动她的毛发,挨着她的胸口蓬勃跳动,沉稳有力。 他们真的找对方向了吗?岩洞前方真的有想要找到的东西吗?会不会这一切,都只是她徒劳无功的挣扎? 一成不变的漆黑让人心中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一样,她原本四下张望的动作,也逐渐带上了迟缓僵硬。 好在,又换了一次气后,她眼中忽地捕捉到了细微的变化。 似乎,有一处微弱的光线在岩壁转角处闪烁又消失了。 “!” 声音无法传达,动作也看不清,她干脆在霍坚的胸口蹬了一爪,让他停下,水流的改变也传递给了跟在后面的欧阳浔,他摸索着,在霍坚身边停了下来。 是错觉吗? 那一闪而过的变故已经消失不见了,辛秘眯着眼睛,有些狐疑地看向那里,不确定自己的眼睛到底可不可信,水底对她的影响不小。 下一秒,转角岩壁又猛地一亮。 这突兀的闪烁在漆黑一片的水底岩洞分外分明,不止辛秘猛地抓握前爪,眼前不能视物的霍坚欧阳浔两个凡人也猛地紧绷身体,做出反应。 那么这次绝不是看错了,但辛秘丝毫感觉不到喜悦。 在发现前路亮光时,她敏锐的体表就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水流波动从亮光处传来,那是远处的水流传达的讯息——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或许,是有一群什么东西在靠近。 水流杂乱起伏,并逐渐变得激烈,也许是之前躲藏起来的鱼群,但这群鱼个头一定不会小,速度也快得惊人,辛秘还来不及发出警报,水流的波动已经鲜明得难以忽视了,两个在水下体感没有她敏锐的凡人也很快察觉。 转角处传来的光亮已经给叁人身周带来了氤氲的光线,混沌里辛秘看到欧阳浔拔出了缠在腕间的匕首,她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因为未知的狩猎和战斗而兴奋不已。 转过弯道,将岩洞照得一片大亮的同时,冲在最前的东西已经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真的是鱼,但又……不太像鱼。 这悍勇甩尾前进的大鱼足有霍坚小臂长短,浑身斑驳可怕,有些地方长着金闪闪的鳞片,这些鳞片闪烁着灼灼宝光,正是这些光芒照亮了岩洞,然而它身上更多部位都呈现出一种鳞片被硬生生剥掉后留下的可怖黑红,烧焦般的皮肤浸着污浊的黏液,将它路过的水域都染得发乌。 第一只、第二只、第叁只……很快,数以几十的巨大鱼群就转过了弯,在山壁的另一侧出现,它们像是饿极了般癫狂地冲众人甩尾而来。 腥臭的味道顺着水流染到鼻端,辛秘有些厌恶地闭紧嘴巴,又不妙地在背后感到了波动。 不消她提醒,霍坚早就在留意背后和身侧其他曲曲折折的小型岩洞了,这些地方人类进不去,这怪鱼游动却是十分轻松的。 身后的亮光也在聚集而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怪鱼绕到了他们身后,像是要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样,尾鳍扇动激荡水流,整个岩洞都动荡起来。 霍坚和欧阳浔对视一眼,尝试着带着辛秘向外退去,水波振荡,划臂逆水而行并不容易,他脉搏加剧几分,用力拨动水流,很快便与身后包抄而来的巨鱼距离拉近。 那怪鱼口中生着森森利齿,每一颗牙都是黑朽发臭的,离得近了辛秘几乎要闻道那种味道,再想想自己浑身都泡在这样的水里,她毛都要竖起来了。 水下动作受阻,霍坚肩臂肌肉隆起,猛地用力,用匕首格挡了怪鱼咬来的巨口,手腕一转,便将匕首送入它的喉咙,扯开一道长长的裂口,浓黑腥臭的液体喷涌而出,黏稠得惊人,沉甸甸地在水里结成一团向下坠落。 接连砍杀了两条鱼,霍坚皱着眉加速游动,来时的路透过鱼血污水都是一片夺目的亮光。 他猛地在岩壁上稳住身体,转身作了决断。 只能继续前进了,身后怪鱼数以百计,实在太多,即使砍杀殆尽,这种浓稠的血液也不知道是否有毒,相比之下身前的几十条鱼反而有突破的机会。 他叁两下比了手势,将辛秘牢牢地护在衣襟里,欧阳浔只匆匆瞥了一眼身后光亮和他的手势,就认同地转身过去,迎上前方的巨鱼。 他的匕首走得是轻灵路线,没有霍坚那样一刀几乎将鱼劈作两半的狠辣刚猛,刀尖灵活抽送,便从鱼鳃位置将巨鱼对穿,出血量很少,那鱼痛苦震颤了一会便不动了。 霍坚看在眼里,抿了抿唇,也学着他的路子,不再破坏鱼身,只从薄弱处取其性命。 两人配合渐佳,一点点清出一条前进的道路,艰难地继续向岩洞前方深入。 一百二十六只宝狐-脱离鱼群的岸边 辛秘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这种猜测在欧阳浔又一次划伤怪鱼身体,脸上却露出痛苦表情时逐渐被验证了。 他身上本就带伤,在阿寿的神龛里有好药用,有神力蕴养,大些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只有肩臂上还有些没有收口的体外伤,但他自己觉得不碍事,用纱布裹得紧紧便下了水。 此时这些细小的伤口怕是沾染了怪鱼迸溅而出的污浊血液,那些血液果然就像看上去一样危险,充满着不知名的毒素。 他的匕首从手里脱落,向下慢慢沉去,欧阳浔额角青筋跳动,伸手去捉落下的匕首,只是手指动作明显迟缓,手指末端也开始呈现失血的青白。 另一只怪鱼在他迟滞的空当忽然斜刺里杀出,尖锐黑齿张合着狠狠撕咬上他的大腿,欧阳浔闷哼一声,放弃去抓匕首,躬身抓握一蹬,便将那巨大的鱼头踢了出去。 只剩下潦草的黑色牙齿还嵌在他大腿皮肉里,泛着不祥的污绿色毒光。 霍坚迟了一步发现他的困境,水流对两人的身手阻隔不小,他解决完手边的怪鱼,抬脚在岩壁上一蹬,就赶上了游在前方的欧阳浔。 他粗鲁地扯开他左手腕上绑缚着的短刀,欧阳浔发僵肿大的手指解不开早早绑好的布料,这才只好空手对战。霍坚将那把短刀抽出来塞进他手里,让他全力握好,便用左手提着他的肩膀,向前方加速游动。 ——这个命令是辛秘发出的。 曾经的金龙,如今的“烛九阴”,它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管是留给后人的舆图上的藏宝密文,还是李洛儿似真似假的解释之语,到现在他们面前这一条危险重重却又给人极大希望的甬道。 它知道有一位化为凡人的神明正在自己所在之处徘徊吗?它是想要重回人世间,还是逃离伤害它的人类呢? 辛秘并不能精确地猜到这个已经变得癫狂暴戾的神明的想法,但眼前这些突兀出现的鱼类,让她隐约有了猜测。 就像阿寿在自己的领地里察觉到了她一样,也许金龙也留意到了微弱的神明气息就在身边,所以才会放出这些一看就并非凡物的怪鱼。 甬道外包抄而来的怪鱼多得密密麻麻,而前进方向上的鱼,数量却又少了许多,即使它们带着毒,前进也成为了并不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比原路退出更要简单许多。 甚至它们还带着毒,这毒是一位神明干预的产物,他们不知道如何解开,贸然退出去,也许外界并无解药,等待着欧阳浔的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辛秘认为,金龙是想要见到他们的,说不定此时已经在岩洞的尽头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这些利齿剧毒的鱼,说不定只是这位乖张神明的下马威……一个恶劣的见面礼。 她咬了咬激战中的霍坚的胸口,男人低头看她,眉目间还残留着见过血的厉色,肃杀逼人,只有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软化变暖。 她向甬道前方努了努尖尖的小嘴,尾巴一甩,做出急速游泳的样子。 霍坚神色凝重,仔细分辨了一番她的意思,一刀劈开还吊在他刀尖上的半死怪鱼,双腿发力蹬水,向欧阳浔的方向弹射而去。 急速前行的同时两人一狐此时几乎算得上门户大开,霍坚只剩右手可以挥刀劈砍前方袭来的怪鱼,左手抓着欧阳浔的肩膀帮他提速,胸前团着的辛秘早就做好准备,四爪牙齿齐出,牢牢地抓在他的衣襟里,不让自己有半分脱离人肉后盾的危险。 水流呼呼地从耳际下颌刮过,她耳尖的绒毛被水波推着左摆右晃也来不及打理,只将头整个埋在男人的衣襟里,徒劳地听着怪鱼锐齿与道具碰撞的钝响混杂着水流声在耳边失真响起,感受着霍坚因为剧烈运动而加速的心跳和喘息,她也屏着气,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只有游得更快才能摆脱那些在身后撕咬不休的怪鱼。 她听到霍坚喉咙里溢出的闷哼,也察觉到了他忽然转向的身体,可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便被霍坚有些粗鲁地塞到衣服深处,几乎贴上他的胸腹肌肤。 然而只是一眼,也足够她看清水里迸散开的血丝。 ——霍坚受伤了。 这是难以避免的,他再厉害,这也是在不熟悉的水底,还带着毒素入体只能偶尔挥动匕首阻挡左侧袭来怪鱼的欧阳浔,只能一边急速游动,一边用单独的右手砍杀怪物。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辛秘抱着自己已经干瘪了不少的皮气囊,深深地蜷缩在他怀里,前爪下意识地摸上自己漂浮毛发里藏着的、金玉雕缀的项圈,那纤细的环状物静静地藏在胸前的毛发里,被水浸泡得冰冰凉,在她掌心的肉垫里微微硌痛。 如果——如果她是神的话—— 尖尖嘴的狐狸烦躁地动动身子,松开了收紧的前爪。 不,她此刻不是神,也不会变成神,她这一路都是依靠着凡人的智慧和霍坚的强势艰难走来的,在这种临门一脚的地方,她不会软弱。 她是绝对理智的,而她的理智要她相信霍坚。 所以他要再快一点、再凶狠一点,将这具结实身体中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带着她逃离危险。 辛秘一动不动,紧紧地伏在他胸口,不让自己为他添一丝麻烦。 不知道游了多久,他擂鼓一样的心跳一直在头上响起,身体在水中四下躲闪避让,右臂也肌肉牵动劈砍了无数次后,一切终于变得平缓下来。 透过衣衫流入的水波不再凶狠疾速,只像一只大手一样温暖地拂过她的毛发。 他放慢了速度。 是已经脱离危险,还是力有不逮,游不动了呢? 辛秘猜测着,前爪扒开他的衣襟,探出头来看了看,水流直直冲刷过鼻尖,她敏感地动了动尖尖嘴,在入目一片黑暗中逐渐放下了高悬的心脏。 那些污浊的鱼是闪烁着奇异的炫光的,并不美丽,只令人觉得恶心。而现在,面前的水域就像他们初初进入岩洞那时一样,昏暗、逼仄,危险的闪光被远远抛在身后。 现在提供光亮的是镶嵌在岩壁上的夜明珠,虽然温吞黯淡,因为废弃太久而不复光亮,但这样的光线静谧而令人安心。辛秘又探了探头,见霍坚没有阻止自己,知道附近没什么危险,她扒着他胸前的系带,探头向后看去。 远处泥淖一般的黑暗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残光,好像有些怪鱼还在不死心地追逐着他们,但鱼群已经被甩在很后面的地方徘徊着。 她又扒着霍坚的左臂去看被带着肩膀前行的欧阳浔,他垂着眼皮,在夜明珠的照射下脸色青白,手上倒是还努力抓着那柄匕首,但能看出来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狐神试探着伸爪去抓他的脸,有水的阻隔,力道并不重,但她爪子好久没有修建,尖尖细细,直接在脸上抓了叁道红痕出来。 欧阳浔强撑着撑开眼皮看向她,嘴唇微动,似是想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她没看到。 霍坚恰到好处地伸手,将专心致志研究欧阳浔身体,脸几乎都要戳在人家脸上的狐神转了回来,让她看清前方的路况变化。 辛秘惊奇地瞪大眼睛。 她看到了……水面。 前方是一截上升的岩洞,乌沉沉的石壁从水底升起,在不远处的前方露出水面,整个拱顶挑高,甬道向上攀升,而水面就在几个身位之外,再游一会,他们便可以触及到空气了。 这样的景象又惊奇又不出所料,毕竟金龙可不是水生的,即使变成奇怪的存在,他的本性也不是在水里生存的。 辛秘与霍坚对视了一眼,又开始咬着他的胸口催促他加速上岸。 如果有空闲的话留下来看看情况当然是最好的,但她没有忘记,这人是受了伤的,看看欧阳浔现在的样子,这样的毒素不容小觑。 他们要早点回到岸上脱离水面,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哗啦——” 水越来越浅,霍坚由闭气潜水变成在水底淌水前行,靴底在岩石上碰撞出了沉闷声响,他走到浅处,用手指试探了一下水面,确认没有危险,才将整个头脸浮出去。 他也憋了挺久,虽然屏息是基本功,但剧烈运动下本就消耗得快,因此确认空气正常后他重重喘了几口,才将欧阳浔和辛秘都提出水面来。 两人一狐都有点狼狈,湿答答的,衣服毛发横七竖八地贴在身上,两个男人都只穿了内衬下水,现在浑身筋肉毕现还有点性感,辛秘看着水面上自己火柴棍一样的身体,很不高兴地用尾巴拍散倒影,上岸一通狂甩毛,把自己甩成海胆。 霍坚已经在处理伤口了,那是右臂一条短短的划伤,他用匕首干脆利落地切下伤口附近发黑的肉,划出十字口子使劲挤压黑血,等流出的血液变回鲜红,才用布包扎起来。 接着他如法炮制,给欧阳浔身上一众伤口做了处理。 辛秘静静地舔着爪子,端详着岸边更深处的道路。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一百二十七只宝狐-水面之下的博弈 金龙此刻会是什么模样呢?漆黑或是暗褐通红的腐坏皮肤,只剩下一只的可怖独眼?它会对他们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呢,是了无生趣的漠视,又或是饱含恶意的仇恨? 辛秘不觉得金龙会仇恨自己,在这个记载里狂妄自大的神明眼里,家族式微、司掌财运的自己更像是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弱小东西,而不是会被放在眼里的敌人。 但她同样不觉得金龙会放任自己安然无恙地来了又走,刚才那群怪鱼就是很好的例子,不管它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是神,都已经展现出了十足的恶意。 赤红的狐狸毛发湿漉漉炸开,端坐在虽然有夜明珠照亮但仍然有些昏暗的甬道一侧,安静地看着那边不知内容的黑暗,默默揣测着。 “唔……”欧阳浔有些艰难地给自己挤着毒血,他中毒的时间久,伤口也多,处理起来比霍坚麻烦上不少,不管怎么用力挤压,被水泡得失血泛白的伤口都在缓慢渗出色泽不太正常的血丝。 “不要挤了。”霍坚按住他的动作,手脚麻利地从怀里掏出用皮布包裹着的伤药,应急给他糊在肩背的伤口上。 前面还不平安,中了毒还能拖上一拖,要是失血太多昏迷过去,带着他只会更危险。 这边麻利地处理好,霍坚将刀具重新带好,走上前抱起已经将自己甩得半干的辛秘塞进怀里,继续向石洞深处走去。 这样的长度已经远远超过水潭的范围,他猜测他们已经走进了水潭后面的山壁里,不知道进入了多深的地下。 辛秘一直没有出声,只眼睛一动一动地想着事情,看起来精神还好,他便也没有打扰她,只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前进。 毒液对他还是有一定影响的,他现在丹田处气息迟滞,真气运转不够流畅,双腿也有些笨重,但这一切都能克服,霍坚抿着唇,用手指在岩洞上擦过,搓了搓。 “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他说,手指尖只剩下被揉碎的石粉:“没有脚印、手印,山壁很久之前有硬物划擦的痕迹,但现在被水浸泡后粉酥了,这里应该被荒废了百年以上……与那位金龙消失的传说对得上。” 昏暗环境下辛秘的一双狐狸眼都闪烁着幽幽荧光,她向着深处的黑暗努了努嘴:“那边,有东西。”她看到有金属物一样的微弱反光了。 走到近前时,众人都有些失语。 这是一副尸骸,甚至说尸骸都太过完整……它充其量只是残骸。 包裹着的精致盔甲被百年前的高温熔化,变成一团浑浊的铁水,禁锢在他的身体上,黏附着皮肉,甚至他的骨骼都被那样的烈焰融成浆液,整具肉体连带着天下至宝的金龙宝甲,都化为一滩污浊的液体,又经过了百年的冷却,变成此刻地面上无法辨识的模糊印记。 骸骨的面部没有包裹盔甲,他的颅骨还是完好的,深陷的两个眼洞开裂,发黄腐朽的牙骨张到极致,他绝望而痛苦的嘶喊声仿佛在耳边响起,惹人心悸。 辛秘看着他的模样,轻嗤了一声。 “世人都在传言,金龙李氏的金甲大军所向披靡,无一不克,然而他们在百年之前便被自己的神明屠杀殆尽了。” 不管是阿寿看到的岁月的记忆里,那些在金龙面前被火焰烧死的士兵,还是他们面前孤零零地沉寂许久,只留下一堆无法分辨的残骸的可怜人,都曾是外人口中天之骄子的凶神,包括他们身上变成黑泥的金甲,这些都曾是各位君王梦寐以求的东西。 就连霍坚之所以被派出,也是玄鸟周氏的皇帝当时想要得到那些传说中可以以一敌百的金甲来武装自己的军队罢了。 然而他们早就消逝在了边远的苗疆丛林里。 一路上,处处散落着这样的尸首,因为已经过去太久,肉身都腐化殆尽了,洞穴里竟然没有什么异味,只留下散落一地的残破兵器和骨骼,寂静如死。 到达一处开阔平台时,霍坚留意到通道口堆迭了许多尸骸,他们被胡乱地丢在外面堆成散乱的状态,就仿佛从里面清扫垃圾一样随手放在门口。 他脚步微微停滞。 辛秘在他怀里靠着,毫无波澜地开口:“进去。” 可里面的大厅显而易见有危险,里面约摸是镶嵌了更多的夜明珠,要比外面甬道亮一些,光芒透过洞口洒出,照在一具尸体的污金色头盔上,有些滑稽的闪亮,是谁将这些尸体清扫出来的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清扫的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 这样的答案仿佛就在眼前,霍坚预感到了危险,握紧自己的匕首。 辛秘瞥他一眼,声音冷冰冰的:“他就在里面,并且已经观察了我们一路,因为我们害怕哆嗦的样子而感到开心。” ——他是谁。 与这个在心中出现的疑问同一时间,门洞里也响起了粗哑难听的笑声。 这声音就仿佛酝酿了成百上千年的风暴在漆黑海底炸响,极尽的恶毒凝成浓稠黏浆,挂在刀剑断裂的刃上,硬生生从耳膜边划过,留下豁然洞开的可怕疮口。 就连疲惫的欧阳浔都浑身一惊,悚然握紧短刀。 那声音断断续续地笑着,像是真的看到了什么可笑的东西,饶有兴致地随手逗弄。 在这样的笑声中山石振动,岩壁动摇,脚下传来了水波般混乱的震荡,一些被堆迭起来的骨骸随着晃动大大小小的碎石顺着山壁滚落下来,霍坚疾步避让,单手拎起脚步不便的欧阳浔就要向岩洞躲避。 灰尘腾起的同时,他胸口传来了辛秘带着恼怒的命令。 “不许动,一步都不要动。”毛茸茸的狐狸声音又冷又快:“究竟是我们狼狈躲避的样子可笑,还是你被关在这里上百年无人问津可笑?” 甬道尽头厅堂里传来的笑声一顿,逐渐低沉消失,紧接着是一声不屑的哼气。与此同时四侧的山崖晃动更加剧烈,连霍坚都要半蹲下身子压低重心才站得稳,岩洞之上本就低垂的拱顶似乎都要压坠下来,镶嵌在两旁的夜明珠有一颗滚落出来,落进水中。 身后的水面像是沸腾一样动摇着,翻腾起巨大的气泡,那些星星点点的闪光从水底深处出现,怪鱼们得到了召唤,蓄势待发着撕碎一切冒犯主人的入侵者。 如果山壁塌陷了,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霍坚咬紧牙关,准备违抗辛秘的命令,冒死也要将她带到那个没有落石的厅堂里。 可这样的想法才一升起他胸前就是一痛,辛秘尖尖的爪子刺进了他的皮肉,带出一连串的血珠,她用冰冷警告的眼神看着他。 确认手下不会乱动,她开始冷笑:“若我们死了,你还要被困几个百年?” 山壁的动摇不停不歇,但头顶巨大的岩石不再摇晃了,湖底聒噪的怪鱼们团团围聚在水边,牙花咔咔碰撞作响。 那可怖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们身后,还有别人。” 他说的是那个在山林中就一直跟踪尾随着他们的人,没想到他也下水了,还潜入了进来。但无所谓。 狐神冷笑:“他早早就知道这里有问题,这些年一直不来,你觉得他会满足你……不管是怎么样的想法和野心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你也知道我能给你什么,杀了我?” 她小小一只,又毛又绒,像个孩童的玩具般可爱,偏生说话时又凶又狠,还带着令人折服的笃定,面对着地动山摇的危险,没有一点惧怕,半步都不肯退让,心跳平稳有力,毫无不平的起伏。 霍坚抱着她,不知怎的,竟也安心了很多。 山洞的解体开始减缓,滚落的碎石逐渐停息,厅堂里的那个东西停下了狂怒的操纵,不管他是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辛秘的警告都起到了作用。 “你是什么?”那声音古怪响起:“你像是我的同类,但又远不如我,气息单薄的几乎像个低贱凡人了。” 山壁之上投影出一个巨大的影子,那东西凑近了洞穴,似乎想要看清站在外面的人,然而还没靠近,就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身形一滞,又向后缩回最开始停留的位置。 “你的同类?”即使他已经不再饱含杀意,辛秘的口气也没好转,故意挑衅一样张开尖尖嘴笑了两声:“就你这样,神不神鬼不鬼,倒像个妖怪了。” 厅堂里传来狂怒的嘶吼,那东西在里面愤怒翻滚,山岳一样的阴影在墙壁外舞动,他的爪牙撕开了山壁,发出刺耳的钝响。 然而,即使这样愤怒,外面的甬道也不再动摇,没有一颗会危及性命的落石滚下。 辛秘嘲讽地笑了。 她之所以屡屡强势地挑衅对方,就是吃准了他们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管多么仇恨多么愤怒,都会忍着自己的杀欲,在之后的交谈中处于下位。 并且,她要赌一把,他是不是知道跟在他们身后的人是谁,以及知道那人的阵营。 ——看来,她赌对了。 她向身后的黑暗里不着痕迹地投去一瞥。 李洛儿,又或是……乌叔盖。 一百二十八只宝狐-百年前的血与火 与传说中金玉堆成山、珠宝铺满地面的景象不同,踏入那个大厅时,唯一的感受只有寒凉和阴冷。 石壁被开凿得广润圆滑,像个规整的巨大礼堂,高耸的石柱是金龙李氏曾经最喜欢的华贵样式,就连柱脚上都盘踞着威风的细小龙形装饰,然而除此之外,此地空无一物,整个应该被珠宝堆满的巨大空地上,只盘卧着一只高至穹顶的巨大生物。 上百年不见天日,这洞穴里气温低得惊人,辛秘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大厅里盘卧着的那东西因为这有些突兀的一声而侧目,懒洋洋地抬起半阖的眼睛,看向一行人。 ……若不是早知道他的身份是曾经的李氏金龙神,此刻怕是没有人知道面前这一团通体漆黑,萦绕着邪气暗红花纹的巨兽,就是曾经那位神话里腾云驾雾、祥瑞无边的神明。 它睁着唯一剩下的那只眼睛,静静地扫视着来人,深红如血的眼眸仿佛跳动着的活人的心脏,瞳仁随着几人的步伐收收缩缩,里面浮动着狡诈残忍的古怪情绪。 走到近前才能看出,它身上的痕迹并不是花纹或图腾,而是一处又一处的伤疤,鳞片脱落露出下面腐朽发黑的枯肉,而还生长着鳞片的地方也不像以前那样金光闪烁,那些尖锐的鳞片变成了灰败的深色,远看是乌沉沉的黑,近看则是泥土一样的死灰。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那庞大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身体恼怒扭动起来,盘绕着的长长身躯转紧,交错斑驳的可怖纹路重迭蠕动,竟让人有种欲呕的恶心感。 它巨大的头颅忽然低下,那只血红的独眼猛地放大,几乎能看到瞳仁之上棕色的褐斑。而辛秘连它的瞳孔大都没有。 赤红色的狐狸蹲坐在自己狼狈的家臣手臂上,高高扬起头,与那只贴近自己的眼瞳对视,不露半分怯态。 “啊……竟是披着蝼蚁皮的狐狸神。”它巨大的嗓音在耳边炸雷一样响起,粗噶而带着算计的嘲弄,十成十的可怖。 辛秘冷冷回嘴:“而你是没皮的‘蛇神’。” 她这句话说的太冒犯了,霍坚手掌都下意识地放到了腰间的刀上,提防这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家神忽然发难。 漆黑的龙神看着她,疤痕斑驳的面孔上肌肉滚动纠紧,看不出什么具体的情绪,只有那只独眼里滚动着的杀意愈发剧烈。 但最终,它还是咽了下去,焦躁盘曲的身体重新放松,它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你还带着两只爬虫呢。” “是我的下属,很好用。”辛秘同样用平淡的口吻回答。 “真奇妙啊,”古怪的神明忽然拉长声调:“明明你我是同类,你却喜欢与蝼蚁混迹,而我看到他们,只想一脚踩扁,榨干他们的血肉,听他们断气前的哀嚎,最后再将他们融化成一滩黏水……” 它不怀好意地看着欧阳浔和霍坚紧绷的脸色,尾巴尖因为愉悦而摇晃着。 “真可惜,你现在没有脚了。”辛秘神色未变,就连刻薄的语气都没什么变化。 “……”龙神血红的独目死死盯着她,花纹斑驳的长尾不再摇晃了,有一瞬间霍坚似乎看到了它瞬膜张合之间几乎要倾泻而出的狂怒,被盘曲着的身体隐藏起来的四只短爪就像什么畸变的丑陋器官,虚软无力地瘫在地上,因为主人的情绪失控而抽抓着。 “我很好奇。”它说,声音就好像吞下了燃烧的碳火,“你为什么这样大胆地惹怒我?” 它凑得太近,吐息将辛秘赤红色的蓬松毛发向后吹去,她给自己理了理毛才开口:“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这样容忍我的冒犯,我也想知道你会忍到哪一步。” 黑暗的龙神粗噶冷笑一声,将自己的面孔收了回去,重新盘成一团高大的生物。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收起那些挑衅,”它威胁道:“我已经失控很久了,忍耐住自己的杀戮欲望并不简单,我想,我杀了你们导致原本共赢的局面被打破……这是大家都不想见到的。” 黑红斑驳的丑陋身体一点点挪动,盘曲着的一截截躯干移开原本的位置,鳞片脱落泛着暗黄的腹部上下蠕动,短弱无力的四足像悬挂在腹下的死肉,丑陋又恶心地出现在视野里。 然而这样的东西无法吸引在场众人的视线。 “这、这是……”欧阳浔双目瞪大,震撼出声。 辛秘没有说话,然而极端的震惊之下,她的瞳孔已经缩成了尖细针尖一样的黑点,直直地盯着在它腹部之下出现的东西。 那是两具……骸骨。 在这阔大的广场里并不缺尸体,然而只有这两具尸体是相对完好的,虽然经过多年的腐朽,骨骼上的软组织都已经烂光了,然而他们的手指都还完整地拼凑在一起,就连衣服都没太过凌乱,一具尸体明黄的长袍蒙上了岁月的灰白,细绸系带已经烂成齑粉,另一具一袭水红长裙,只有裙角有些腐坏。 这两具尸体被照料得很好,与外面一滩滩与盔甲融在一起的污水同时出现时,简直有种荒谬的诡异精致感了。 只是……与他们生前的场面相比,这样的死亡低贱得像个无声的笑话。 辛秘抿着唇,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很好奇我为什么还存在着吗?明明李氏家族早已覆灭沦亡……”黑龙神粗哑笑着,“多亏了他们,金龙王朝最后的帝后,他们的信仰实在太过强烈……竟让我延续至今,甚至还有了重新新盛的可能。” “所以,懂了吗?我与你不同,我比你强上太多太多……我不需要仰仗蝼蚁的信仰便可存在千万年,不会死亡、也不会衰弱,我生来便是不同的,合该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神明,接受万物朝拜……只要你们助我,我将会千百倍地回馈于你们。” 它古怪的腔调仿佛在念诵一首奇妙的诗,只是这诗的内容令人不寒而栗。 辛秘思索着,语气平稳如初:“自然是要助你的,这本就是我冒险来到你面前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是西南苗疆呢?中原大地幅员辽阔,为什么不在那里施展拳脚,要到这样虫蛇瘴气的穷乡僻壤来。” 巨大的独目黑蛇发出滚雷般的嘲笑声。 “自甘成为蝼蚁,你果然变得愚钝而浅薄了,中原世家百年纷争,势力盘踞几乎成了定数,打来打去,不过都是史书上的几家来来回回书就笔墨……而我,自然要将这些衰弱的小东西一个一个吃下,所以……我需要新的助力。” “长耀的妻子是个苗女,目不识丁、毫无规矩,是蝼蚁中最卑劣的,偏生这样的废物带给了我好消息……在众神势力范围之外,还有新的、独立的神明,与中原毫无交集,古老并且强大,只要有他助我……我何愁不能一只一只,一只一只地将中原那些虚伪的神明嚼碎了吞下肚去?” 长耀正是末代金龙李氏皇帝的名讳,约摸也是那具骸骨的名字。 他通红的血目看向狐神,嘴角裂开,流出恶臭涎液:“那时的狐神……啊,是个柔弱的东西,天赋是可笑的擅舞乐,偏生却守着最肥沃的桑洲万顷良田……若我当时事成,将你的祖先嚼嚼咽了,此刻你便是生在我李氏稻田里的一只野狐罢了。” 霍坚读出了他的恶意和冒犯,手指又一次握上了刀柄,牙关咬得死紧。 一只小小毛毛的狐爪按住了他的手,肉垫热乎乎的,阻止了他的动作。 “所以你来到了苗疆,见到苗疆的神明了吗?我想是失败了,不然,正如你所说的一样,你也不需要与我这只稻田里的野狐狸合作。” 黑龙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语气鄙夷:“那未开化的野蛮物,竟说不是凡人需要神明,而是凡人‘制造’了神明……即使神明要靠着凡人的信仰生存,可那不正说明了凡人的无力吗?需要在脑中幻想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自己无能为力时便哭嚎着求神告神,只要凡人的可悲软弱存在,神明便不会消亡,哈,他们自己却像蜉蝣一样,朝生暮死……这世上,唯有神明长存,也唯有神明才是凡人的主宰。” “可他说动了你的族人,是吗?”辛秘静静听着,忽然开口。 漆黑的巨蛇像是痉挛一样咆哮起来,如同一把刀剑劈开头颅,震得耳膜发痛,头顶山壁随着音浪颤动,滚石簌簌而落,将堆放在门口的干尸砸成齑粉。 “蝼蚁!蝼蚁!……竟将自己愚笨的后果怪罪于神明!他们怎么敢!!” “什么狗屁的凡人祈愿诞生了神明……分明就是他们仰仗我的鼻息生存!若不是我,族中怎会出现那样多的治国之才……!什么书塾培训、什么家族教育!屁话、统统都是屁话!没有我,蝼蚁永远都只是蝼蚁!只是我脚下的烂泥!我才是金龙李氏功成名就的来源!是我!一切成就都是我带来的!” “而这些蝼蚁不但不心怀感恩,甚至还想要违抗我的命令!回到中原去,像那些低贱的劣等神带领的劣等氏族一样,伏低做小!美其名曰休养生息,还不是胆怯了!畏惧了!怨恨了!” “所以我把所有反抗我的人都杀掉了,真脆弱啊,接触到火焰就会惨叫着融化掉,被踩到就会发出碎裂的声音……那样的叫声,啊……我现在还在回味呢,果然,凡人就是我脚下的污泥。” “我只留下了最乖巧最听话的两个人,他们答应我要和我一起联合苗疆的神,壮大之后杀回中原去……将那些胆敢反抗我们的人都烧死,推翻城池、屠杀牛羊……让他们哀嚎直到死去……” “当时皇后的腹中怀着一个有苗疆血脉的孩子。”它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待她产子,我命令那孩子为我做事,进入苗寨,说服神明。” “很可惜……到底混杂了蛮族的血,那孩子也是个愚钝的浅薄之徒,竟一去不返,以为逃出了我的掌心……可惜啊,她带着一位神明的诅咒和恨意。” “……她将永生不死,永远能听到我的命令与愤怒,我的仇恨和怒火也会同样在她的肺腑里燃烧,他不会有亲人、爱人,若谁与她近身,那人必将碎尸万段魂飞魄散,她将永远活着,也永远孤独——就如同我一般。” ====== 李洛儿身世有。 基友:草啊,那李洛儿和乌叔盖是奶孙恋了吧。 一百二十九只宝狐-李洛儿与乌叔盖 李洛儿的身世,在令人意外的同时,仔细一想却又并不那么令人吃惊。 她狡猾、谨慎,与金龙李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如她所说的一样本就出身于金龙李氏……然而她对这个古族的态度是平淡中透着疏远的,口口声声告诉辛秘去找寻宝藏,可转头又用模棱两可的态度令她生疑,甚至在他们原路出发之后,乌叔盖还带着人前来阻拦。 因此辛秘也只是有一瞬间讶异于李洛儿可以说是显赫的身份,很快就定了心思,平静下来。 黑龙的笑声在厅堂里回转传响,它兴许是猜到了他们背后偷偷跟着的那个人与李洛儿有着隐约的联系,话语中讽刺的意味很浓,待它用极尽恶毒的言辞,将李洛儿长长挖苦了一通,在场两人一狐没什么表情,那个躲藏起来的鼠辈也没很大波动,它很快又开始觉得不满了。 见那布满黑红花纹的可怖长尾再次开始骚动,辛秘挑眉,在它情绪失控之前出声打断:“所以,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又愿意给我什么?” 它被拉回了神智,眯着眼睛睨了辛秘一会,低下巨大头颅油滑地说:“我能给你的,也就是你们想要得到的。” “——金龙李氏的财富。” 为皇数十代,李氏家族的手中收拢来了难以想象的富贵,提到传说中震慑人心的巨大宝藏,应该没什么人能抵御住这种诱惑。 眼风一瞥,看到两人一狐互相看看,眼中尽是意动和动摇,金龙满意地低下身子,用巨大的头颅靠近他们,嘶嘶地吐出诱惑的话语:“我虽贪财,但离不开这里,那些金山银山……也不过只是个华贵的睡床罢了,若你们愿意助我,区区金玉……我自将尽数奉上。” 那弱小的狐神显然是心动极了,四下看来看去,想要找到传说中天下闻名的宝藏,然而空旷寂寥的厅堂里除了顶壁上镶嵌的数十颗夜明珠外,也就只剩下孤零零躺在冰冷土地之上的两具骸骨。 “你把它们藏起来了?”狐狸追问,舔了舔嘴巴,眼里尽是贪婪的光。 “那是自然。”龙神狡猾地用独目扫视着她,又一一看过在场其他两人的表情,细细评判。 “那我能助你什么呢?”她沉吟着提问。 乌叔盖屏息,用精瘦有力的双臂在山崖上悬吊着身体,像蝙蝠一样倒挂着,将自己完美地融入了一处洞穴处的凸起后,夜明珠照在山壁上留下的影子变成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屏障,让他在这里刚好将远处厅堂里的动静尽收眼底。 他面无表情,气息沉稳,一如前些日子跟随在这些中原人身后一样老练而沉默。 然而他的心绪复杂不平……也一如走近李洛儿身边,触及了那些冗长乏味的谜团之后。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阿爸就因为突发的恶疾而去世了,阿妈整日以泪洗面,哭坏了眼睛,肚子里还怀着的妹妹也没了,那时他们寨子里很穷很穷,会看病拿药的人太少了,他没有办法,带着阿妈从寨子里离开,去找了传言里会看病的一个古怪女人。 那女人住在十里地外的小寨子里,走过这样长的路,阿妈已经憔悴得双颊凹陷,可她还是哀哀地流着泪喊着阿爸的名字,不肯吃一口他带着伤捉回来的小鸟。 “阿妈……”他惶恐不安,心惊胆战地捉着阿妈青筋突兀的细瘦手腕,在心里祈求着,见到会看病的人就好了,吃点药就好了,只要吃完药,阿妈就能好好吃饭,不再哭泣……他们的生活就能回到以前的样子,阿爸死了,他就变成家里顶天立地的男人,来保护阿妈就好。 可是,那个女人不这样想。 “她的病吃药是治不好的。”那个面孔秀丽,长得与他们的族人都不相像的细瘦女子对着他摇头,“她是在自己寻死。” 那时乌叔盖还是个年幼的孩子,他一颗惶恐的心不能理解其中蕴含的可怕含义,他只知道:这女人治不好阿妈,她还说阿妈要死。 他惊怒交加,发挥出了一个孩子受伤时的最大力道,将她推得跌坐在地,抹着眼泪逃走了。 可后来,一切都像她说的一样,在这个寨子里阿妈仍然不肯吃药,不肯吃肉,他呼喊着阿妈的名字,问阿妈是不是不要他了,可她也只是用干枯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便抽回了手去。 第一场雪降落之前,阿妈死了。 他带不走阿妈的尸体,回不到长大的寨子,只能在这里的荒郊野外,草草地挖一个坑,将阿妈安葬了。 他还太小,也照顾不好自己,长久的奔波已经让他精疲力尽,强撑着在雪花刚开始纷纷洒洒落下时将阿妈埋好,已经耗光了他的最后一丝力气。 他晕倒了,跌落在浅浅一窝的雪堆里,隔着干枯的枝丫隐约看到冰冷的天光。 好累呀…… 他想,究竟有谁会陪伴他呢? 再醒来时,他已经在温暖的火堆边上,冻伤的手脚都裹着墨绿色的草汁用布包好,在暖意中散发着钻心的痒。 他伸手去抓,一只软乎乎的温热手掌按住他的小动作:“不要动。” 啊……是那个,会看病,但不会给阿妈看病的女人。 乌叔盖愣愣地看着她,看她在火堆映照下细致温和的脸。 后来,她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抚养了他,叫他读书写字、打猎采集、辨认药草、望诊看脉。他也越来越出色,越来越英勇,逐渐变成了寨子里最厉害的年轻人,即将要接过重大的责任。 可也就是这时,他渐渐看出了她身上的阴云。 她为什么长相与族人不同,她为什么没有变老,为什么离群索居,为什么身边总是萦绕着不幸? “他们告诉我,你每逢二叁十年就会换一个镇子居住,只是那些年纪大的人都对你有印象,因为你从来不会变老。”乌叔盖在脖子上纹满象征功绩的纹身后,第一次问了她这个问题。 面容秀美的年轻女人就着壁炉的火苗揉搓手里的干叶子,闻言看了过来,面上温和带笑:“因为我是被诅咒的人,我身带灾祸,不老不死。” 她一如既往地干脆直白,就像很久之前,他问她能不能救阿妈一样,不肯骗他。 “我与你血脉相悖,我的族人我的亲属都是苗人,我将永远与他们一起,若你不肯让我帮你,那么你的厄运总有一天会伤到寨子里的人,我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与你说笑。”乌叔盖成为寨子里纹身最多的青年时,最后一次去找了她。 即使她已经住在寨子里最偏远的房子,可秋日的惊雷仍然引燃了空屋的稻草,没有烧死人,但足够寨民们惊慌失措。 不管这雷与她的厄运是否相关,将这样一个曾经帮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看过病的女人赶出寨子孤身等死,苗人们做不出这样的事,他们只能越来越远离她,越来越躲避她,期望不幸远离自己。 “究竟要怎样才能救你?”他拧着眉,执拗地看着她柔和的眉眼,胸腔里似乎有血在翻滚。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现在。”叫做李洛儿的女人柔柔地说,她的指尖被草汁染得发黄,正在自己的衣带上无意识地揉搓着,她对他说话,就好像过去十几年来反反复复重复的那样,只是哄骗孩子的絮语。 乌叔盖失望了。 “我想护你,可我也要保护寨子。”他说,“若有一日你做的事要危害苗疆大地的山林与子民,我一定会阻止你。” 可…… “你不会的。”李洛儿只是低声叹息。 ——而他也果然没能硬下心肠。 在地动那日,他带领队伍回到寨子里时,裹着长袍的李洛儿正在等他。 “我没能驱赶他们。”他说,声音里带着隐约的怒意,不知道是对着谁的,是不肯告诉他缘由,只谋划着什么的李洛儿?还是知道不该帮着她继续掺和这些诡秘的事情,却难以下定决定的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已经快要结束了。”李洛儿温和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睛里盛满了浅浅的阳光:“现在,我只拜托你最后一件事啦。” “……跟着他们,一直到那个地洞里。” “……如果他们发现了你,但并不找你,那你就快点回来,陪陪我,然后……替我挖一座小坟墓吧。” “而如果他们找到你,那你,一定要听他们的安排。” 乌叔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垂下眼帘,远远看着那个缓步走过来的汉人男子。 他看起来很瘦弱,文文雅雅,还带着伤,只是身上处处染血的衣裳却也表明他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那人抬头看到了他,很自然地笑了笑,用有些生硬的苗语开了口。 “合作吗?” ====== 欧阳浔:知识人才永不为奴! 十六只老实人-忍 之前的双黑后续!防止你们忘掉,设定大概是霍坚是受伤黑帮,被“女高中生”辛秘捡回家去辽。 ======= 霍坚不想离开这个属于普通女孩的、泛着花香与干净温度的小小空间,付出了一些伤痛和鲜血,和从前的生活道了别。 ——可是,人总是要吃饭的。 他还有些存款就放在以前的同僚手里,他去取回时,有些人带着复杂的表情看着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还有一些视他为叛徒、背叛者,用匕首和枪支送别了他。 “滴滴滴——”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辛秘已经走到医院二层了。 绕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她远远看到面色有些白的霍坚和低着头正不耐烦地拨打电话的医护人员。 那个医生很不耐烦,一直在冲霍坚说教着什么,在她任凭手里的手机响了很久都不接以后,医生恼怒地扣下电话,板起脸,又去训霍坚。 男人高高大大,可能因为失血有些苍白,肩膀也有些疲惫地佝偻着,辛秘本来有些恼怒他麻烦自己跑这一趟的,但是真看到他在惨白日光灯下紧蹙的眉头和有些无措收紧的双手,又有些不悦的烦扰。 看够了,她温温吞吞地拨开人群走过去,脚上穿着的小皮鞋在混杂的走廊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可霍坚就像是双耳捕捉到雷鸣一样,倏地转过头去,带着祈盼和放松地看向她,紧抿的嘴角也微不可查地松了松。 辛秘不看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戴着眼镜的男医生。 “我是这位的家属,请问他需要多少钱?” 对方也看着她,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神情在错愕惊艳之后又变成了更加的不耐:“你是家属?!这不是儿戏的地方,他的抗毒血清和手术费都是一大笔钱,医院先期用药是找到了他身上的军官证,可现在一看,好嘛,退役的……他都不是当兵的了,军部的医疗补助他又不能用,这钱总不能医院给你们垫吧?现在好了,家属都是这么个学生……你父母呢?或者有什么其他亲属吗?” 辛秘好好地欣赏了一会他油光光的额头和中年发福的肚子,在他得不到回应气得脸红脖子粗时,好笑地掏出皮夹。 那可观的厚度让男医生语气一顿。 然后她细细白白的手指撑开皮夹,略有些不耐地捏起一沓钱,数都不数地抽出一小半,冷声质问:“说完了吗?” 男医生瞠目结舌,没想到这样的画面。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也随之侧目,忍不住放慢脚步,准备见证被钱砸脸的大场面。 结果……辛秘从钱包里准确地数出那个数的钞票,轻慢地递给男医生:“多给了一百算是辛苦费,麻烦您替我们办了吧。” …… 霍坚在病房里脱衣服的时候,默默回忆起当时男医生一瞬间变得精彩的面孔,忍不住嘴唇勾了勾。 这一丁点笑容被辛秘发现了,她转过头来,乌黑浓密的长发垂落在颊边,雪白面孔有些冷漠的警告之意。 “……”霍坚收了笑意,局促地摸了摸鼻子:“我以为你当时要用钱抽他了。” 辛秘不高兴地咬了一口苹果:“那是你给我的钱,他也配。” 之前霍坚取回了大部分自己存放在各处的资产,因为没有户头,就都交给辛秘了,她现在可是腰间鼓鼓的小富婆。 “如果你高兴,他就配。”霍坚老实巴交地尝试着甜言蜜语。 “哈哈。”辛秘没什么情绪地假笑了两声,“就像你刚刚那样吗?如果他高兴,你就乖乖挨骂?” 那他总不能在医院就把那个胖子剁了吧……霍坚抿了抿嘴,解释:“我的假身份刚办下来,要是闹出事,可能会有破绽。” “撒谎。”辛秘打断他,“你就是习惯了忍。” 高大的男人喉间滚动一下,没有反驳,低下头沉默地看着自己疤痕斑驳的手掌。 “你现在又在忍了。”辛秘嗤笑,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锋利的视线扫在他身上,那雪白的牙齿就像在咬他的肉一样。 “你做的不是合法的事,却比我这个合法公民都能谦卑,我在他那样奚落你的时候都觉得生气,可你却能平平稳稳全盘接受,以前也是这样……你总是一直在忍让别人,退到不能再退让为止,你到底在忍些什么呢?” 她的视线一直在他脸上,应该是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想要一个回答。 可霍坚……霍坚只是狼狈地扭开了脸。 夜里她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被子被掀开的时候,即使是受了伤严重失血、还中了毒的霍坚仍然在第一秒就暴起睁眼,有力的手臂肌肉绷紧,按上入侵者的脖子,准备下一刻就将它扭断。 可看清跨坐在他身上的人影,他手倏地就松开了。 “……你?”他困惑地睁大眼睛,一眼看到对方脖子上那些被掐出来的红痕,又不安地去揉。 下午就回去上课的辛秘正大半夜地坐在他的病房里,居高临下地睨他,半点都不在乎脖子上的疼痛,只有眼睛里有些细碎的生理性的水光,眨了眨,也就眨掉了。 她灰色细绸的裙摆铺开在雪白的被子上,露出温润的大腿根,霍坚有些局促地替她掖好裙子:“快回去吧……或者下来,这里这么多人呢。” 虽然是单人病房,但她显然没有锁门,门外还有不时走动的查房护士,其他病房的患者也在发出响动,显然并不是什么调情的好地方。 可辛秘不这么想,她按住了他收拢她裙摆的手背,将那只有些僵硬无措的属于男人的大手贴在自己的大腿上。 “你不是很能忍吗?”察觉到男人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抓握那极弹极滑的软肉后,辛秘恶劣地笑了起来:“那就看看,你究竟多能忍吧。” 她捉着那只僵硬的手,一点点上移,让他触摸到自己光滑的腿根处。 霍坚在意识到什么之后,愕然睁大双目,瞬间将自己的手抽离,可他的动作太大了,掀起了女孩服服帖帖罩在臀上的裙摆,迎着朦胧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处曾经被他抚摸吸吮、又或是深入折磨过的可爱软肉。 ——她没有穿内裤,下身赤裸地跨坐在他身上。 饱满的雪白贝肉温温吞吞地贴着覆盖着他身体的棉被,因为双腿分开的跨坐姿势,里面胭脂色的嫩肉都能看清,霍坚耳边血流声轰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吞了口水,艰难地将视线从那里移开。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声音带着点虚弱,似乎是受伤后遗症,又似乎是被奇怪的危险感蛊惑。 “唔,不做什么。”辛秘背对着月光,双眼晶亮,红唇狡猾地一勾,舌尖在雪白牙齿下微露,又躲藏起来。 她的手指缓缓向下,在男人震惊而不由自主被吸引的视线里,一点点撩起了自己的裙摆。 “有道德感,喜欢忍耐,不愿意被注意到的,退役军人霍坚,”她每说一个字,涂上亮闪闪甲油的手指就向自己最娇贵的那里靠近一分,“你到底,能忍到哪里呢?” “你——”霍坚想要阻止她,双手握在她腰肢上,想将她推下去或者抱到被子里,盖住她性感得要命的身体,然而他手刚握到那微凉的皮肤,就听到辛秘娇娇地呻吟了一声。 “唔……” 她的眸子微眯,一时间满是舒服的餍足,霍坚喉咙滚动,视线随着她的指尖下去。 她已经分开自己滑嫩的肉瓣,一点点触碰内里隐藏的娇贵了,饱满的贝肉好好地包裹着里面两片软滑的小唇,她细细白白的手指在粉红的嫩肉里来回摩挲,再拿出时,指尖已是一片湿亮。 霍坚手掌僵硬,像是被这样淫靡的一幕蛊惑似的,再不能动。 他牙关咬紧,无措地绷紧了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轻咬下唇呼气,手指借了自己液体湿润,顺畅地揉开了两片花瓣,食指小心地去挨蹭还半睡半醒蜷缩着的那颗小花珠。 “嗯……” 那一定很舒服,他握着她的腰,所以能感受到,掌下女孩的身体一瞬间的紧绷,她双眸微微眯起,湿漉漉的嘴唇无措地吸着气,饱满的腿心里可怜巴巴地吐出一滴水,打湿他腰间的被子。 他好像能听到微弱的水声。 她浅浅地碰触过自己的身体,找到最敏感最舒服的地方之后,就换用食指和中指一起,在已经微微充血的小肉珠上,打着圈一点点研磨。 自己触摸自己的身体,不管是力道还是位置,都是最熟悉最喜欢的感觉,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湿得一塌糊涂,腰间一颤一颤地。 而霍坚……他咬着牙,半是怔愣半是茫然,还带着些被蛊惑的麻醉感,死死地看着她,看着她在月光下美得惊人的身体,看着她就坐在他已经勃起、将被子都顶起一大团的胯间……自慰。 ========= 奇怪的xp出现了 忙死我了忙死我了呜呜呜,让我写不了肉,祝骗我来出差的主任十年吃不到肉 十七只老实人-按 霍坚一直、一直……是很喜欢辛秘的声音的,平日里,是带着些生脆的冷淡,只有在床上肌肤相贴情浓之时,会变成煮软的糖浆,咕嘟咕嘟地翻涌着粘稠的气泡,不管是喘还是哼,都粘稠地裹在他耳上,湿漉漉的雾气环绕,几乎要将人逼疯。 而现在,她明明离他还有一截不小的距离,那些柔软的、拉长的、起起伏伏的声音却好像已经将他整个人都裹缠其间,魅得发疯。 不知道是他自己的心跳声,还是辛秘的,他耳边只有越来越鼓噪的怦怦响动,还有那啜啜的水声。 她已经将自己送到了不上不下的关头,双颊酡红,眼睛里有种湿润的脆弱,直直地看着他,一只手扶着他捉在自己腰间的大手稳定身体,另一手打着颤,指腹抵着已经红肿挺立的敏感肉粒打圈研磨。 “啊……”合不拢的嘴唇因为直冲脑颅的快感而溢出泣音,辛秘的身体颤栗着摇晃着,几乎要倒在他胸膛上,只能靠着腰间扶着自己的双手维持平衡。 她湿得很厉害,腿心娇嫩的小口张张合合,时而猛地咬紧,贪婪地吐出透明水液,打湿了她坐在臀下的被子。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他艰难地从她腿心一片红嫩处移开视线,竭力让自己的目光只锁定在她面孔上。 “我想让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辛秘喘着气,食指离开已经被揉得发肿的小小花珠,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她的下身又敏感一缩,就在霍坚直愣愣的注视下吐出一滴清液。 “……你想,摸我吗?”她问,双手撩着自己的裙摆,那只沾染了自己花液的手指抚上了他捉在自己腰侧的手背,沾湿他迸起的青筋脉络。 那颗鼓鼓的肉粒就在他的视线里颤抖着,一翘一翘地从两瓣花唇里探出头来,诉说着主人的情欲。 霍坚沉沉地叹了口气,双手几乎握得她腰间作痛:“……我想,但不是现在。” 她眉眼弯弯,呵气如兰,双手攥着他松垮病服的领子,一字一顿地在他耳边低语:“必须是现在,就现在,我想要……如果你不摸我,那以后永远都不要摸我。” 她咬住他的耳朵,尖尖犬齿用力,渗着血的痛感从皮肉上漫延,随之蒸腾的是一种几乎被控制的昏聩感。 “……辛秘……这里会被人看到……”霍坚吞咽着口水,徒劳无功地尝试立起最后一分理智。 耳边的疼痛更加鲜明,她的舌尖在他的伤口上一刮一刮,故意要弄痛他一样,笑得肆意妄为:“看到又怎么了?他们不认识你我,我们也不认识他们,如果他们退让,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们妄加指摘……我就杀了他们。” 她声音里的凶悍像是在他耳边开了血淋淋的玫瑰,尖利的刺扎穿了他的胸腔。 “天大地大,万事由我,”辛秘直起身体,唇边被他的鲜血染得绯红,她的脸颊也绯红,如星双目中带着灼灼的亮色,她一颗一颗地解开自己的扣子,将一双在夜色中白得发光的乳团露出来,“谁要拦我,我便要他的命。” 那种奇妙的、混杂着烈烈杀气的感觉又出现在她身上了,霍坚一片混沌,被吻住的一瞬间脑海中浮现了已经被他刻意压下的记忆,那个红裙烈焰,像是绽开到极致的花朵一样绝艳的女人,她在酒店与他擦肩而过,身上带着血液与腐朽的气息。 她是…… 她是你吗? 可她的舌尖毫无章法地在他口腔里旋转,凉滑的乳肉贴在他被掀开的病服下露出的火热胸膛上辗转厮磨,不管是她身上的香气,还是口腔里血腥的涩意,都带着令人沉湎的魔咒。 他重重地吸气,无法自控地啃咬她玲珑锁骨。 精怪一样的女孩在他火热的怀抱里咯咯笑出声,十指插进他的发间扯痛他,细细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吐出:“去、他、妈、的、忍、耐。” 去他妈的…… 忍耐。 被子被推到地上,病服的裤子被胡乱蹬掉,霍坚反客为主,将她牢牢地压在自己一人宽的病床上,她雪白的臀翘起,因为姿势的变换挤出更汹涌的液滴顺着大腿内侧滑下。 他胡乱地伸出手指,点着她方才已经被折磨得很舒服的那里继续使力。 “啊!——”辛秘双腿弹动,腿心的软珠被暴虐按揉,刚刚才平复一些的情潮更加汹涌地袭来,像巨浪像雪崩,囫囵地冲刷过她敏感到极点的身体。 “我早就……早就想这样了。”霍坚闷闷地咬着她颈子上的软肉开口,另一手去抓揉她被冷落了许久的乳肉。 辛秘低声呜咽,膝盖在病床上踢蹬,磨得发红,两片饱满花唇衔着他进犯不休的粗粝手指,几乎有些淫靡的可爱了。 她本就将自己送到不上不下的谷口,现在又被这样大刀阔斧地磨,双腿只是挣扎了两下,就蹙着眉在他手心溅满汁液。 抽搐着的穴肉湿润通红,一吮一吮地咬紧,淅淅沥沥的汁液甚至流淌到他的腕骨。 他喘着气,下身胀得发痛,粗粝手指在她腰上握紧又松开,抓出了几道红红的印子,辛秘抓着他的手稳住自己,眼角是高潮后薄薄的红。 她扭身过来,气息急促,还要笑着说些什么,粉红的小舌头在米白的牙齿间一咬,就要笑出坏坏的弧度,霍坚眼睛都烧红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发了狠覆在她背后,捏着她的下巴尖尖去撕咬。 他从喉咙里溢出古怪沉闷的腔调,就仿佛燃烧尽了的火苗:“……不许、不许这样笑……”会让他觉得从心底发痒,想要好好地教训教训她。 辛秘的舌头勾缠着他的,从鼻子里嗤嗤流露出笑声:“凭什么?唔……你自己忍,还要我忍?” 她的声音被粗鲁地打断了,男人两根手指拉扯着她还在敏感余韵里抽动的花瓣,胡乱地去试探她是否准备好了。 内壁黏滑的花液顺着手指揉搓一波波地流下,她雪嫩的腿根敏感轻颤,再无余力调笑,闷哼着将头埋进面前的枕头,承受着下身愉悦的折磨。 水流一样凉滑的黑发尽数披散,她的脊背弯起好看的弧度,细细汗滴在玲珑骨节之上滚落,霍坚伸舌舔去,只觉胯间涨得发疼。 他……忍不住了,也不愿再忍耐了。 ====== 下章还是肉! 十八只老实人-问 似乎是专门为了将他迷得七荤八素一样,辛秘浑身的衣服还是完好的,与平日里上课的打扮一致,妥帖的白衬衫,灰色的西装裙,只是在这些笔挺的衣物下面空无一物。 霍坚深深地挺腰埋进她的身体里,将她顶得在床单上一耸一耸。 握着她的腰动了一会终于解了心里那股烧得热烈的火苗,霍坚蹙着眉,身下动作缓和了一些,只埋在里面感受着她一吮一吮的内壁,伸手去解她衬衣扣子。 辛秘脸颊绯红,眼神水汪汪的,被咬得有些肿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喘息,她看着霍坚有些急地伸手在自己胸前,忽地咬唇按住了他的手。 “……?”霍坚不知道她又使什么坏,皱眉顶了她一下,撞在柔嫩内壁上,她一阵敏感的瑟缩,难受呻吟出声。 “我、我都不知道,你是退役军官……”她吸着气,腿心花瓣细细地抽缩着,眼神有些刁钻的狡猾,“你还有别的……是瞒着我的吗?” 她声音里带着探究,霍坚一边在脑中叹气,一边又被她吸得紧紧,额上渗出汗珠。 她在逼他,可她又柔软地躺在他身下,雪白的膝盖抵在他腰上,眼睛里盛得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不管是快乐、情欲……还是别的什么牵动心绪的东西,都是他给的。 霍坚就沉沉地松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腰,缓缓退出到穴口:“……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唔……”辛秘敏感穴肉被他胀大的头部狠狠刮擦而过,颤栗着弓起腰背,双手在他结实背后刮出红痕。 她紧闭双眼才挨过这一波难耐的感觉,可下一秒男人已经又一次发力,狠狠地撞进她身体,饱满的花液带着啜啜水声被挤出,他结实的下腹拍打在饱满的花瓣上,留下红红的痕迹。 辛秘颤着嗓子语不成调,在他耳边小声哼:“你、你真的叫霍坚吗?” 她这是什么问题,霍坚失笑,手指在她衬衣下摆里露出的腰腹上揉捏,哑着嗓子回答她:“对。” “嗯啊……”他又猛地抽出去了,辛秘几乎要咬到自己舌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还是强撑着继续问:“你们混黑社会的,没有、嗯……没有什么绰号吗?” 她看的都是什么老土港剧吧。 霍坚又想笑,又想抱紧她,又想干脆将她吞到肚子里,不要被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可爱的模样才好,他胸腔里的火苗越烧越旺,整个将她揽在怀里去咬她耳根的嫩肉,含含糊糊回答:“……鬼面,我叫鬼面。” 含着他的花穴忽而狠狠一缩,他以为辛秘被自己有些可怖的名字吓到,松嘴去啄吻她微微张开的嘴角,舌头也钻进去,缠着她温热的小舌头舔舐。 她好像说了些什么,霍坚带着情浓抬头去看她:“嗯?” 辛秘眼睛水汪汪的,带着些奇怪的笑意看着他,喘着气摇头:“原来、原来你叫鬼面呀……很帅哦。” 她的声音又软又娇,还带着融化般的暖,霍坚心口一阵一阵的悸动,极尽温柔地吮吻她的嘴唇眼角,缠着她那张可恶的小嘴咬,下身却截然不同,以几乎称得上粗鲁的动作冲撞着她,撞得她身下的小嘴哭泣一样吐着花液,腰身颤得几乎语不成句。 “嗯啊……”她长长地呻吟着,声音娇得像小猫,烧得霍坚耳朵都酥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我,我都告诉你……”他贴着她耳根絮絮地说,像梦呓一样,情浓如织。 话是这么说的,可他却不是这么做的,下身霸道的撞击更加不成节奏,时轻时重,时而在浅处一连串又轻又狠的撞击,下一刻又忽然长驱直入,沉重地碾压花心,挤出她破碎的呻吟。 辛秘被腿心酥麻的快感逼疯了,嘴巴张张合合都是不成调的呓语,眼泪一串一串掉。 胸前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守了,在一连串揉蹭里崩碎开来,衣襟大敞,而她为了为难他特意没有穿上内衣的行为现在反而让自己变成了肉体洁净的羔羊,霍坚只用手一撑,她就从衬衣里剥了出来,颤巍巍的胸脯在月色下姣白惑人,男人俯身舔吮,惹得她下身又是一阵过电般的收缩。 “你……你这样、做危险的事,多、多久了……?”她噙着泪,强撑着还要说话,似是觉得这个一直憋着的男人总算决定放开心扉,不顺着问就亏了一样。 霍坚温热的掌心贴在她小腹,揉被自己顶起一块的温热皮肤:“……十七年了。” 他已经孤身在外,行走于黑暗,整整十七年了,日日刀口舔血,生死不由己,既自由,又绝望。 而那场意外,让他脱离了组织,也遇到了……想余生都捧在手心里的花朵,她娇气、稚嫩,却意外地成为了他的牵挂,在这茫茫无垠的宇宙里,她的小屋子,成为了他的家。 而她温暖的身体,亲昵的吻……都是他所无法摒弃的毒药。 霍坚深沉地吸气,他喊她的名字,絮絮地在她脖颈边亲吻,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恨不得让自己整根嵌入她的身体,融化在她最深处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开。 她舒服得厉害,红肿的小阴蒂硬硬地挺起来,花瓣被分得大开,每次撞击他的耻骨都挤压着她鼓鼓的小阴蒂,将它撞得陷进肉里,又更加充血挺立。 外面走廊有人在走动,也许是医护,也许是病人家属,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小声的说话声,都传进了耳朵里,可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喘息、心跳、水流的响动,在月色萦绕的房间里回荡。 辛秘腿根细细抽搐着,她眼角水汪汪地,半睁半合地看着霍坚。 霍坚觉得自己要融化在这视线里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吻她的嘴唇,伸手去抚弄她颤颤的胸乳,一点点加深她的快感。 情到浓时,下身的拍打发出剧烈而粘稠的声响,辛秘颤抖着抱紧他,快要崩溃般呜咽着。 “我想知道……我全都想知道……” “你的年纪、你的来历……” “你有过女朋友吗?你有家人吗?……”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她像幼稚的孩童一样乱七八糟地讲着胡话,下身花穴在濒临崩溃地紧缩,霍坚于是宽容地抱着她,一句一句地回答她无意义的提问。 “我会告诉你。” “……那些故事很长,慢慢讲给你听。” “我喜欢……” 我喜欢你这样的女孩子啊。 他将柔和的语调咬在牙关,猛地将她送上了高潮,又在她穴肉密密麻麻的吸吮里,喘着气让自己释放在她最深的地方。 月色浓稠,情意深重,两人揽抱着,浑身都流淌着甜蜜的气息。 辛秘哽咽着,手指尖尖刺破他的胸膛,小小声地在他耳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那天在赫乐宾格酒店,你杀了他吗?” ======= 记不清酒店剧情的话,大概就是以前他们在酒店里都是真实状态的时候粗略见过一面! 一百三十只宝狐-神的血与神的心 “你真的可以不靠族人的信仰生存吗?”在气氛进入和缓的商谈阶段后,辛秘试探着提问。 盘曲着的巨物即使已经努力做出一副优雅从容的模样,凶狠可怖的外形却让他看起来更加诡异了。 “如你所见,我的族人已经全部死去,流落在外的也已经背叛了血脉背负的使命,他们对我不会有信仰……也许只剩下仇恨吧。”它油滑地说,“可我还能与你们命运般地相遇,这也证明了我的说法不是吗?我们这类的存在天然就要高于凡人,我们不需要他们,但他们却要依赖我们的力量。” 辛秘端坐在霍坚的膝盖上,细长乌黑的狐狸眼转了转,没有认同,却也没有反驳。 黑蛇细细观察着对它来说小得不值一提的红狐狸,满意地在她眼里读到了慎重,身为神明,就这样轻信才是不可能的事,但只要表现出怀疑,就说明它的话起到了作用。 只要厌弃自己的眷族,进而不信任他们,最后与自己的护卫分开……它隐晦地瞥了一眼那个身上血杀之气浓厚的健壮男人,对方正端端正正地蹲坐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这么久了都不动如山,手掌一直握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着,足以看出他对神明的重视和体格的出色,放在以前它不会多看这种只有身体出色的凡人一眼,然而眼下它有所图……这个护卫将会是很大的麻烦。 只要……只要这只可怜的狐狸与唯一能保护她的人分开,它就可以离开这个困了它上百年的鬼地方,重新见到本该属于它的天空与大地,将那些曾经背叛过它的人统统咬成碎片。 说到这里……它忽地又俯下身子,油滑地靠近竖起耳朵看过来的红狐狸。 “你的另一位侍从呢?刚刚我们开始谈话时你让他回避了,可这片地方我住了这么久,被我的气息蕴养,姑且算是我的地盘吧,我能掌控这片土地的岩石、气息、水流,我好像看到他去做了些有趣的事情呢。” 比如,去找那个身上带着浓厚李洛儿气息的男人说些偏远拗口的语言。 这到底是凡人卑劣的小心思,还是他的家神的吩咐呢? 红狐狸耳朵一动,黑黝黝的眸子与它对视,眸中出现惊疑,很快就被狡猾的狐狸掩饰下去,她彬彬有礼地舔了舔爪子:“劳烦费心了,我确实吩咐他去周围观察环境,毕竟是我不熟悉的水下……您不要误会。” 他做的,可不止观察四周啊。 黑蛇抬高头部,掩去眼里的满意,这狐狸一口应下是她吩咐的,说明她急于在自己面前表示自己和这两个手下的关系紧密,本意应该是暗示它不要轻举妄动,但黑蛇在这样全盘接下的应承里读出了别的东西。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手下去干了什么,但她确实并不相信那个族人呢。 谈话的进展很快,主要是这里空空如也,既没有茶水也没有华贵的椅子,没什么打发时间的累赘,两方很快就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我要怎么帮你呢?帮你做事之后,又要怎样才能拿到你允诺的财宝?”狐神问。 “很简单,我只需要你一滴血。”黑蛇温和地说,在面前的一人一狐都骤然警惕的时候又示弱地盘了下身体,将自己高高昂起的长颈放低许多,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被我的族人背叛时,我受了一些伤,神血和气息都消耗很大,在这里盘踞这么久,几乎没有神的气息……这点你应该也能发觉,我与你味道是不同的。要你的一滴血,也只是为了让我的身体重新接触到神明的气息,洗去那些血与土的脏污,毕竟我们神明可是不近鲜血的,不是吗?” 辛秘没有反应,似乎在沉思。 霍坚有点坐不住了,他知道辛秘曾经没有封锁神躯,在辛氏老宅里当一个真正的神明的时候,确实是厌弃鲜血的,倒不是恐惧,只是那种鲜红的色泽会伤害她一样,让她由衷地不想靠近,只是变成凡人之后,神明的这种小毛病也消失了大半。 他也知道,在辛秘出面处理事务的时候,不该贸然插手的。 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经验与警惕性让他在听到这个要求时,从脊椎一直到后脑,连着升起了难言的危机感,就好像有什么冰冷的刀刃悬挂在脑后,岌岌将落一般。 神明的血脉这种东西,是他这种从小流落荒野之人所不能理解的、玄奥的东西,他不知道神血有什么作用,象征着什么,但他能本能地感受到,“一滴神血”,绝对不只是简单的一滴液体,可能还蕴藏着什么磅礴的危险。 他绷紧大腿的肌肉,握着刀的手松了又紧,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提醒辛秘,不想被黑蛇发现自己的动摇,又希望她能从自己的各种肢体反应里读出他的警惕。 好在,毛茸茸的狐狸爪子用力,刺破他的衣裤,尖尖的爪子抓了抓他的皮肤,似是在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永远是理智而慎重的。 ——这种松了一口气的感慨在心里出现的同时,蹲坐在他腿上的狐狸出了声。 “好啊。” 欧阳浔回来的时候,敏锐地发觉到大厅里的气氛有点僵硬。 他不着痕迹地观察了一遍自己站在地上的狐狸和垂着头跟在她身后的霍坚,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遮掩不住的阴郁。 ……不会吧,吵架了?现在? 他知道辛氏狐神是个城府很深的老练神明,但毕竟他是见过虎神的,知道这世上也有冲动易怒做事不经脑子的神明,因而对面前的场景一时把握不好。 他有点想扶额……可是这一切都在不知敌我的黑蛇眼皮子下面,他不能表现出一点异常,干脆面色不变地信步走进去,向上首的黑蛇行了一礼:“大人安。” 黑蛇自从被家族背叛之后,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承过凡人的礼了,欧阳浔这样的行为让它有点诧异,但它知道这只蝼蚁是个有自己小算盘的“聪明人”,所以它并不讨厌这样的多余之举。 欧阳浔直起身体,先是弯下腰,重新给狐神行了礼,才将她接到自己的手掌上来,接着乖乖站好,闭口不言,并不向她交代自己方才的动向。 黑蛇的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两人一狐之间扫过,有些愉悦地动了动尾巴尖。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后续的事?”它说:“我只要你的一滴血,洗去我身上那些百年前的血腥气息,神力恢复之后,就带你去找属于你的宝藏,我们一道回归中原,完成自己的夙愿。” 他的话很有蛊惑性,辛秘骄矜地扬起下巴,就要点头。 欧阳浔眼神闪了闪,小声出声提醒:“大人,我们的毒……” 他和霍坚在甬道里与怪鱼苦战时,都是受了伤的,离开水面进行放血之后也只是缓和了一些,现在身体里还是有些气息迟缓的不适,他是受伤更重的那个,现在手和脚还是疲软乏力的。 辛秘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迟疑了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黑蛇:“我的族人需要解毒。” “啊,原来你们受伤了吗?”黑蛇圆滑地笑了笑,丑陋可怖的尾巴尖在地板上拖动发出簌簌声响:“真是不小心啊,那些鱼儿……本来都是生活在这池子里的愚笨之物,我长久居住于此,身受血气困扰,这样的气息也感染了它们,让它们变成了只知道攻击撕咬的疯物,好在还是能略懂一些简单的命令,我这才留着它们,偶尔解解闷,也帮我守一下门,却没想到伤到了你们。” 它即使是有求于人,说话的态度也带着不软不硬的蔑视和嘲讽,辛秘有些不愉地看着它,并不出声。 黑蛇又看了看面色变来变去的欧阳浔霍坚二人,轻笑一声:“这毒很好解,只要我得到你的血,变回神躯,自然也能洗掉那些鱼身上的血杀之气,毒自然便解了。” 这就是不肯给的意思了。 辛秘动了动尾巴:“这可不行,届时你拿回力量,而我只有两个残兵败将,我又怎么确保自己的安全?唯有你替他们二人解了毒,我才会与你进行下一步的交易。” 她的话看似合情合理,却全然是从自己的安全考虑的,在黑蛇得寸进尺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之前,她甚至没有想起来自己两个手下还中了毒,身体虚弱。 哈……神明就是神明,兜兜转转,他们都是一样的存在,高傲,冷漠,不近人情。 即使这只狐狸嘴上说的冠冕堂皇,也只是将自己的族人作为保持安全的仰仗之物罢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黑蛇狡猾地动了动眼睛,微笑起来:“那……好吧,我这就给你的族人解毒。” 它答应的太过轻易,欧阳浔反而有些迟疑。 站在身后的霍坚却率先抬步,走向黑蛇。 他是刀,他是盾。 他是攻向敌人的利器,也是守护主人的山岳。 而他唯一不需要做的,就是质疑主君的决定。 在不明白的时候,他要做的,只有为主君献出生命这一件事。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一百三十一只宝狐-愚守忠与佯作怒 今天太冷了。 霍坚缩着肩膀,摘下冻得冰凉的手甲,揉搓着指根的冻疮。 “生疮了?”背后传来男人粗粝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到一张因为边关风沙侵袭而粗糙发红的脸。 是恩师。 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将皮甲重新带好。 年过半百的男人一头乱发已经有些花白,从羊毛织就的风帽下面凌乱披散出来,他身体硬朗,步伐极稳健,两个大步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宽大的手掌在他个子刚开始抽条而瘦得肩骨突出的肩膀上重重一拍:“好小子,戍边军人人身上带疮,你也算是我们戍边军的一员了。” 霍坚有点高兴,但他不善表达,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恩师,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发棕的脸蛋被冻得通红。 恩师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按说也是死人堆里混出来的,怎么养了一副这么赤诚的性子,谁对你好,你掏心掏肺也要回报回去。”中年男人摩挲着剑柄,眼中闪烁着什么,声音渐渐低下去:“殊不知,哪有谁会无故对你好呢……” 霍坚不懂这些,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回答这种推心置腹的话题,他只是沉默地立在原地,陪着恩师一起在风雪里沉思。 “罢了。”良久,男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厨房,找师傅要点羊胰子,在手上糊一糊吧。” 他好像还有千言万语的劝诫没有出口,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都咽回去了,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消散在了风雪中的记忆里。 一直到后来……过了许多年,他选择为了子孙后代的功名而背叛王朝,又选择为了保全自身而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向霍坚身上。 下大狱的第二日,他仿佛是来看过霍坚的。 但那时还是个愣头青的霍坚尚有几分火气,在被询问时拷打出了火气,出言不逊顶撞了监理官,被打的去了半条命,昏昏沉沉地俯卧在茅草堆上,对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只有模模糊糊的印象。 霍坚抬起眼皮,努力想看清铁门之外站着的人。 可那人的脸容在血污之中只有一团乌黑,他看不清。 只记得他叹息一样的声音:“若能活着,不要再这样愚忠了。” 刀尖握在手里,霍坚深吸一口气,回了神。 辛秘端坐在欧阳浔的手掌上,矜持地伸出一只爪尖,示意他取血。 巨大的黑蛇好整以暇地盘踞在空旷厅堂的一角,眼神悠闲地时不时向这边看一眼,静待他们这边履行承诺,交出一滴狐神的血。 见他迟迟不动,辛秘眼神闪烁,抓了抓欧阳浔。 这个年轻人一贯以来地聪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假装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黑蛇的方向,在它扭开头的时候压低声音向霍坚开口:“可是有何不妥?” 他们都知道黑蛇能感知到属于它的领域内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去找乌叔盖说话时还特意用了苗语,象神天生就能听懂汉话是因为他天生天养在这片山林,山林会记录下踏入过这里的每一个汉人的记忆,他们的语言自然也不例外,可金龙神是被山林厌弃的闯入者,它没有这种馈赠,自然无法听懂苗语。 此时装出这幅背着它有话说的样子,自然也是为了在它面前演一出戏。 霍坚读出了这样的讯息,配合地抬起头来看着一人一狐,等待下文。 他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一直迟疑不动,狐神乌黑的眼珠安抚地看着他,嘴里却不耐烦地开了口:“我爪子都举酸了,你到底在磨蹭些什么?” 她的斥责劈头盖脸,简直称得上突如其来,霍坚模仿着自己以前挨骂的样子,双眼一呆,抿了抿嘴,沉默地低下头去。 “看到你这幅笨拙的样子就生气,这里很危险,你能不能也动动脑子,不要像你那个白痴爹一样当个闷葫芦?”狐神越说越气,最后竟然猛地抽回爪子,不让他动了:“算了,不成事的蠢东西,给我滚出去候着。”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只是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里的气氛都静默了一瞬间。 远处的黑蛇愉悦地用眼角在这边一扫而过,猜测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脱离族人,此时更是厌弃了那个愚笨的下属,只为了安全让他在外候着……它愉快地动了动尾巴,可怖的面上露出隐约笑意又很快隐去。 欧阳浔也没想到狐神忽然将霍坚赶出去,他探究地看了一眼两人的表情,从霍坚不似作伪的茫然神色里看出他也不知道这一出是什么意思,又叹了一口气,去关注辛秘的动作。 而霍坚……霍坚下意识地攥紧了刀柄,对上了狐神暗含警告的双眸。 她是真的要让他离开这里的。 在踏入这片危险的水泽之前,她就吩咐过他。 “如果情势所迫,需要我牺牲什么,来换取更大的利益,我是会那样做的。到那时我可能会做一些看起来错误的决定,比如让你离开,或者让你伤害我,”冷艳的女人不看他,只平静地告知,“如果你觉得我的决定有错,先确定我是否清醒,如果我一切如常,那就听从我……必须听从我。” 而现在,她果然让他离开了,这说明,她也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但她准备好了迎上去。 霍坚又吸了一口气,在狐狸黑黝黝的双目中看到了沉默的催促和冷静,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起来,那种危机预告几乎要达到顶峰。 不可以。 不可以就这样……退出去,看着辛秘将自己的血交出去。 即使这样可以换取平安脱离,可那一定……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可怕的事情。 他咬着牙,双眼赤红,上前一步,握住了辛秘的小爪子。 即使变回兽型也很少走路,她肉垫还是软软嫩嫩的,缎子一样的软毛在水里泡久了有些温软的潮意,搭在他的掌心里乖乖巧巧,因为他的突然靠近有一点僵硬,可平日里经常抓他的爪子却老老实实的,一点都没划破他的皮肤。 霍坚右手如风,刀尖一闪,掌心翻出用空的伤药瓷瓶,就接住了那滴鲜血。 “嘶……”辛秘轻哼一声,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几乎要叫出声来,可理智让她没有出声,只惊怒交加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我帮您取好血了。”他说,将刀装回腰间,带着瓷瓶走向黑蛇。 “你!”狐狸不甘心地叫他,眼神里滴溜溜的,有些难言的急切,可她说不出口,那些疑问,她不能说。 “……你好大的胆子。”她恨恨地咒骂着,黑眼珠里几乎要飞出小刀来。 霍坚平日里沉默极了,此时却忽而来了脾气一样,僵硬地笑了笑:“您成天训斥我,现在都不在您的地盘上了,还不许我反抗吗?” 他大步向前,举起手来,气定神闲地将那个小瓶子递给在不远处观望的黑蛇。 后者探究地看着他,眼神在他手中的瓷瓶上一扫而过,又转头去看蹲坐在远处的辛秘。 狐神似乎彻底和他闹翻脸了,气恼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前爪上有一道伤口正在渗血,血珠还不及滚落就被她舔掉了。 黑蛇放了心,收回视线,带着古怪的笑意,将自己的尾巴尖伸到霍坚面前,用粗糙可怖的尾巴将小巧的瓶子卷好,缓慢地举到自己面前,细嗅着里面的血气。 嗯……她脖子里那件东西,确实是个可靠的法宝,这样嗅起来气味浅淡,几乎与凡人一致了,怪不得直到他们踏入这片山林,它才隐约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不过……只要是神血,就可以。 ——只要是神血,就可以承载怨恨和诅咒。 它伤得焦黑恐怖的面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用尾巴尖拨弄着白瓷瓶,在自己眼前来回审视,面上带着喟叹和满足。 “好了,要进行仪式了。”它轻声说,“护卫,你可以听你主人的命令出去了。” 霍坚沉默了一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辛秘,狐狸端坐在远处,执拗地看着他,眼中是无声的催促。 “属下告退。”他低头行礼,离开了这个空旷的厅堂,回到了狭窄的岩洞里。 夜明珠还在幽幽闪烁着微光,但岩石甬道比起广阔的石制厅堂还是昏暗了太多,他听着依稀回荡着的流水声,一点点攥紧了手掌。 指节有力,气息顺畅。 如黑蛇承诺的一样,它解除了他们身上所中的毒,他的力量在一点点恢复。 不远处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霍坚闭上眼睛,静静地调息。 不管辛秘做出怎样的决定,不管事态如何发展……他要做好准备。 ——愚忠,便愚忠吧。 一百三十二只宝狐-明珠潭与桑洲城 黑蛇,又或是金龙,远远目送着霍坚的背影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狭窄的进口,才重新转过头来。 它眼神看起来有些诡异的游移,只剩下一只的独目红得惊人。 它转动着瓶子,瓶口的木塞方才泡过水,有些胀大的窒涩,它用裂着可怖伤口纹路的尾尖拨弄了一下,瓶塞就脱落了。 辛秘紧紧地盯着他。 黑蛇对上了她的视线,忽而笑了起来:“你会担忧我骗你吗?” 赤红的狐狸瞳仁幽深,回视着它,抿起尖尖嘴:“各取所需而已。” “各取所需……”它低声念了一遍,从喉咙里笑出声来,声音闷闷地震动着,在空旷的穹顶下回响:“你需的,是财,我需的……可不止是你的血。” 白瓷瓶口倾倒,殷红的血珠在瓶口滚动,色泽幽沉而惑人,忽地它尾尖使力,那滴血珠滚落下来,在空中急速坠落。 辛秘精神紧绷,双瞳几乎缩成一线针尖,捕捉着血珠的动向。 那颗几不可见的小液滴在空气里滑落,黑蛇猛地迎身而上,猩红独目里闪烁着狡黠而残忍的光,可怖巨口大张,乌黑腥臭的尖牙层层排列张开,在辛秘和欧阳浔警惕而震惊的视线里,巨口猛地合拢,将那滴血接在舌尖,瞬间吞下。 血腥味只有淡淡一滴,但它仿佛吃到了惦念百年的珍馐,抚慰了焦渴已久的渴望般地,迷醉地合上了猩红独目。 “他这是要做什么?”欧阳浔眼见黑蛇已经不受控制般地舞动起来,巨大的身体抽打在岩壁上,岩石碎块纷纷动摇而落,嵌在岩壁内的夜明珠被损毁,摔落在地,失去光泽,空旷的厅堂里一片山崩地裂,他伏膝半蹲,左手警戒地握住刀柄,右手将辛秘整个填在衣襟里,急速向后推开,远离危险的巨蛇。 辛秘咬唇,这样的动静,只是避在门口的霍坚早该进来了,可空旷的甬道尽头空无一人,只有坠落堆砌的碎石。 霍坚…… 她逼自己收回视线,双目在欧阳浔上下转移的动作下努力锁定远处翻腾不定的巨蛇,它独目闭合,浑身黑红疮疤从体内散发出金光,又很快被更强烈的血红色浓稠黑雾包裹,金光与黑气角力一般在它浑身流转,它显然痛苦极了,巨大的身体翻滚纠缠着撞击山壁,碎石块簌簌而落,几乎掩埋了半个厅堂。 “不能再观望了,我们出去。”辛秘命令,示意欧阳浔带着自己从甬道门口离开。 欧阳浔侧身避开一块坠落的碎石,几个轻身踏步就靠近了洞穴,他拧着眉,低声询问:“不需要留意这里的宝藏吗?” 辛秘简短地催促他:“这里原本就没有宝藏,快走。” ——原本就没有宝藏。 欧阳浔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随即身体下意识地在岩壁上一蹬,一个翻滚就从甬道洞口转了出来,只余脑海中震颤不停。 原本就没有宝藏,那黑蛇答应过的,从头到尾都是骗他们的,它从来都没想过合作。 恐怕,它根本就没有给他们预留第二种下场。 他心有余悸的同时又忽而想到,辛秘是可以识别宝气的神明,被关在这里的黑蛇虽不曾听闻,却连他们这些生活在中原的流落儿也是知道的,她的本事十分强悍,所以……她应当一早就知道,黑蛇交易的报酬是虚假的。 但她仍然愿意入局……她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会是什么,比宝藏和自己安危更大的东西呢? 一人一狐在滚落岩石边狼狈地避开,一眼就看到伏在地上痛苦喘息的霍坚。 他还有意识,双手努力撑着地面,想要站起身,冲进大厅里去保护狐神,然而因剧烈痛楚而抽搐的身体却瘫软在地,根本一动都不能,因为强自忍耐而狰狞的面孔勉强抬起面朝着这边的方向,汗珠从额角哒哒砸落在地,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出来的人影,撑着的气一松,又栽倒下去。 欧阳浔焦头烂额,伸手去摸他脉搏,触手一片癫狂紊乱,就仿佛有熔岩在他四肢百骸里流窜不休左突右撞,几乎要将他整个筋骨都烧成齑粉。 辛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欧阳浔正要问她如何行事,下一刻就听到了身后一墙之隔厅堂里诡异至极的嘶吼。 “——欺骗!你们欺骗了神明!”狂怒的咆哮伴随着天翻地覆一样的震动,远处的水面像是沸腾一样开始波澜起伏,大大小小的旋涡出现在水面,整个岩洞都在坠落解体,巨大的石块落进水底,翻起可怖的浪花。 剧烈的碰撞声响越来越大,那条狂怒的黑蛇竟是翻滚着就向这里追来了,欧阳浔咬牙,也来不及细究原因,果断地将辛秘塞进衣襟里,俯身将霍坚抗在自己肩上,也来不及管湖水里的怪鱼,大步大步向水里逃亡。 乌叔盖从躲藏的阴影里出现了,他不着痕迹地与欧阳浔交换了一个眼神,保持着距离跟在二人身后,一同逃入了水道。 “告诉他。”辛秘用叹气一般的声音开口,“我们暂且与他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让他不留余力,帮我们求生……这样,李洛儿才能活。” 前方水道里已经隐现怪鱼闪烁的光芒,欧阳浔咬牙,语速极快地向乌叔盖翻译。 后者一身轻便皮甲,被漆黑纹路遮蔽的面孔看不清表情,他跟着踏进水里,又问了一句什么。 “他问我们的目标是什么。”欧阳浔飞快地向辛秘说,用布条将瘫软的霍坚绑在自己肩膀上。 红狐狸眼睛黑沉沉的,一点光线都没有。 她停顿了片刻,淡淡开口。 “弑神。” “——杀死龙神。” “咳咳。”辛梓靠坐在窗边,将手边堆迭着的战报推开,闭目平复着呼吸。 即将入冬,即使是桑洲地处江南,风息也带着萧瑟寒意。小厮端着药进来,看到辛梓又开着窗在吹风,一溜烟地跑来关注窗扉:“您又偷偷开窗!” 辛梓想笑,嘴角扯了扯,又是一阵剧咳,胸腔发出即将碎裂的瓷器般的声响,松开手来,齿列染上红色。 “族长……”小厮低沉地喊,满目茫然张惶,怯懦地站在不远处看他。 第一次见族长吐血,他惊慌失措,嚎啕大哭……可现在,族长每日都……他甚至已经麻木到了,心里只有沉重的悲伤。 辛梓擦干唇边的血,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嶙峋的脸上一片青白:“走吧……伏案太久了,眼睛生涩,陪我出去转转吧。” “可是……药?” 辛梓笑了笑,随手扯过门边的大氅裹在身上:“没用了,喝不喝吧。” 屋外的寒风更加凛冽了,绿意葱茏的桑洲此刻已是一片萧瑟灰黄,曾经熙熙攘攘的热闹街道也失去了人气。 “城外的渔民,和滞留的行商都安排进内城了吗?”辛梓瞥了一眼远处被烧得焦黑的街道和倒塌的门廊,询问身后的小厮。 “辛榆在做,应是都安置好了的。”小厮也看到了被战火烧过的市集,憋闷地移开视线。 那该死的大历皇帝,全军尽出,巨弩和战舰都派了出来,而他们桑洲一向无兵无权……战况几乎是惨烈的,只试探着进行了一次水战,辛梓就不再允许辛氏出兵迎战,只在临时加固的围墙后向登陆作战的玄鸟军射箭。 小厮觉得委屈……即使近百年发展起来,但他们辛氏被掠夺了太久太久,要怎么才能反抗强敌的入侵?不管族长的各种计策多么精妙,在兵力、武器、船只的整体压制下,这一仗……根本没法打。 更何况……族长殚精竭虑将战局拖了这么久,自己已经是……灯枯油尽了呀。 小厮看着前方衣衫被风吹动,身躯干枯得仿佛一株垂死大树的辛梓,没来由地感到惶恐。 他觉得……族长好像快要在风中碎裂了。 两人沿着损毁严重的无人街巷一路走到内城边缘,这里终于有了些人烟,穿着短打的男人们搬运着货物,呼和着运送伤员。 为首的男人看到辛梓,一愣:“大人怎么来了?” “在屋里坐得久了,来看看。”辛梓微笑着,探头看了看临时搭起的屋舍内一片忙碌的样子,“可有缺衣少粮?” 里面的人这才看到是辛梓来了,一窝蜂挤出来行礼,叽叽喳喳地插嘴。 “都还好,都还好!” “诶呦,这天冷的,大人怎么出来了,前日受的伤好了吗?” “该死的狗皇帝,真是不论我们生死……多亏大人愿意接纳我们这些行商,辛氏果真义薄云天!” “大人……” “大人……” “族长,我娘子平安生产了,多谢您派来的医生!……喏,是个白胖闺女儿!” 说话的渔民喜气洋洋地挤开人群,将怀里用旧棉衣裹着的婴儿递过来,孩子睡得很香,还嗦着指头。 辛梓带着笑意看着她,却没有去碰触。 挤挤攘攘的人簇拥着他,有辛家人,也有行商和外城的异姓人,有位高权重的嫡系管事,也有逃荒来的农人,在可怖的战火里,他竭力庇护着这些人,用自己的残破削瘦的身体,努力张开羽翼。 而他们都拥挤在他身边,眼中闪烁着信赖和感激的光芒,就仿佛他是他们的依靠、他是他们的神一样。 ============= 最近脚趾头被蚊子咬了,抓耳挠腮 一百三十三只宝狐-不懂心与不懂她 进来时的皮气囊还在,但是来不及装饱空气,欧阳浔手脚麻利地将辛秘的小气囊装好,自己和霍坚的只是胡乱张了张就塞进胸口。 背后的狂乱恶兽仍然在发出恐怖的呼喊声,岩洞岌岌可危,落石遮天蔽日地砸进水里,水波像沸腾一样动荡着。 欧阳浔看着远处闪烁的莹莹光斑,那些怪鱼显然在飞快接近。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入水。 一只毛乎乎的小爪子忽然抓在他脖子上,阻止了他的动作:“让乌叔盖走前面。” 欧阳浔若有所思地低头,狐神眼睛黑沉沉的,态度倒是很淡定:“——他总得拿出些诚意。” 乌叔盖听到欧阳询的翻译之后,稍加思索,便先行潜入水中,那些金光斑斑的怪鱼们很快靠近了,尾巴拍击着,带起粼粼的水波。 但真的靠近他们二人时,这些气势汹汹的鱼却退缩了。 欧阳浔警惕地持着短刀防御,怪鱼们一反之前的样子,只围着两人,将乌黑凶狠的尖牙敲击得咔咔作响,却半点不敢上前……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罩子阻隔了一样。 只有半身入水不影响说话,欧阳浔半是放松半是叹息道:“这就是诚意吗?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狐神毛茸茸一团趴在他怀里:“看出来的。李洛儿那么宝贝这个人,他也姑且算是李洛儿唯一的仰仗,不管是从利益还是感情,她都不会放任这个人落入危险。” 所以,她一定给了他什么东西。 狐神眼神一转,与前方回头的乌叔盖对视,下半张脸纹着漆黑纹身的年轻男人无声地看向她,双方都在不着痕迹地试探。 怪鱼们仍然犹犹豫豫地漂浮在四周水域,身后的响动却不能忽视了,巨大的石块劈头盖脸地坠落,几乎像天幕都碎裂一般,龙神的声音也越来越靠近。 乌叔盖转回身去,向前走了一步,衣衫在水里漂浮,几乎要触及到怪鱼身上,可它们不仅没有扑上来撕咬,反而畏惧什么一样,更向后退缩了一些。 可行。 虽然不知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神秘的东西,但跟着他游出去不失为一条好法子,欧阳浔单臂将浑身痉挛的霍坚抓紧,跟着乌叔盖逐渐没入水中。 怪鱼的包围圈很小,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两人,欧阳浔在彻底进入水下后短暂地闭了闭眼睛让自己适应这样的光线,再睁开时,周边已经被诡异的光线照得一片灿亮。 大大小小的岩石穿过水面,在水中划出一道慢速的弧线,沉入水底,激起污泥。 他皱着眉,单臂发力,跟上前面游动的乌叔盖,怪鱼们不甘心地跟在他脚后。 胸口衣服一动,是辛秘探出头来,毛茸茸的耳朵在水里晃动,她左顾右盼地观察着水下的环境,瞳孔幽深泛着莹绿色的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是在哪里感知到没有宝物的呢?她有对策了吗?弑神……她要如何做呢? 她在想什么呢? 欧阳浔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片纷乱混杂的环境里为什么还能分出心思来想这些发散的问题,明明情势岌岌可危,明明身后还跟着巨大的恶兽,他为什么还会去胡思乱想呢? 说到底,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辛秘有这样奇怪的感情。 若说喜爱,也不尽然,她的美貌、才情、胆识、计谋的确是他欣赏的,但若论更深层次的感情……他识得她,也才短短一段时日。 若说崇敬,似乎是有的,她睿智、聪慧、冷静,生了一颗玲珑心,对局势的把控几乎是浑然天成的,除去对着霍坚,几乎从来见不到她失态的模样。 可除了仰望,扪心自问,他胸中翻涌着的,还有黑色的火苗。从小便被神明踩在脚底,他的噩运与不幸,他的荣耀与成长,全都在神明股掌之间,就仿佛脆弱的丝线般被神明漫不经心地牵引着,一个眼神、一句叹息,便是他十多年的朝不保夕……所以,见到同样可以把凡人玩弄于手的辛秘,他真的能做到毫无芥蒂吗? 还有他曾见过的,不管是在那家花楼的小小更衣室,还是前不久路上的密林,她与霍坚暧昧的肢体动作,黏连交错的眼神,她会脸红,会喘息,像个凡人女子……不,那简直就是个坠入情网的凡人女子,她挑衅地看着他,几乎是在赤裸裸地告诉他,霍坚是她喜爱的男子了。 她宠爱着霍坚,不像虎神宠爱自己养的巨虎,也不像父亲宠爱所谓的弟弟,而是一种女人对男人的,平等的,私密的,引人遐思的宠爱。 为什么呢?神也会爱着凡人吗? 不甘、困惑、讶异、猜测……甚至他开始下意识地比较自己与霍坚,大家都是流落荒野的野狗,都有着不甘的历史,为什么,他欧阳浔被神明抛弃,霍坚却被神青睐着? 可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这样纠结一样,他也永远不会明白,不管是辛秘还是坠入爱河的女子的想法吧。 他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心里乱糟糟的,水流在耳边冲刷,脑海里只有窒闷的声响,被水面缓冲的小石头砸落在他背上,有一点点疼,欧阳浔看了看被带在身边潜游的霍坚,他没有意识,脸色发白,唇色乌紫,右边脸颊被石头擦破,还在渗着粘稠的黑血,靠着他的身体滚烫发热,一看就很不好。 欧阳浔收回视线。 他不知道霍坚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是解毒的环节出了岔子吗?可他自己分明还是好的,给血那时,辛秘又为什么一定要让霍坚出去……罢了,现在没什么时间关心这件事,出于某种私心,他甚至想过,若霍坚死了呢? 就死在这冰冷的、无人问津的污浊岩壁里,到那时,辛秘又会怎么办? 他无端带了些报仇似的喜悦,像滚烫的毒液一样在他肺腑里一闪而过,又隐匿起来。 返程还是走重复的路,两人都记着些路,怪鱼也只是在外围干扰,犹豫又胆怯地注视着他们,所以返程快了很多,辛秘只在皮囊里吸了没几口,就隐约看到了湖上的亮光。 是太阳,他们没下去很久,天还亮着。 岩壁的动摇已经无法忽视了,左侧的山崖都已经层层碎裂重迭,根本无法通行,乌叔盖紧贴着右边甬道加快速度。 他一人可以通行,欧阳浔还带着身体健壮的霍坚,一只手还护着胸口的狐狸,周转多有不便。 乌叔盖回头,伸手抓住霍坚青筋迸起的手臂,自己带着他游动。 欧阳浔低头看了看辛秘,狐神眼神死死地看着霍坚,却并不阻止,显然既担心他,又明白现在只有这样才能安全出去。 ——看吧,她果然还是理智的、冷静的、无情的……宠爱的凡人,也不过是个凡人而已。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在脑海里荡漾着,欧阳浔嘴角勾了勾,解开一个大男人的负担浑身轻松,足下一蹬就避开了砸落的石块,加快速度上浮。 遥远的身后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水流大乱,仿佛有无数个旋涡在身后成型,拉扯的吸力将跟随的怪鱼砸向岩壁,摔成一蓬血雾。 甬道整个松散开来,突兀嶙峋的四壁开始解体,大块大块的灰色岩石被可怖的水流卷走冲刷。 欧阳浔勉强稳住身体,敏锐地察觉到水流的温度在缓缓提升。 他神色一凛,向回头侦查的乌叔盖比手势。 ——龙神撞破岩洞追出来了。 升温的水流似乎就是它在盛怒之下喷吐火焰的后果,这种烈焰若是落在人身上,绝无存活可能。 两人都加速摆动身体,在一片纷乱的水底躲避游动。 怪鱼们也发出骚动,似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岩石甬道,躲避身后追来的危险,但某种规则又限制了它们,让它们无法离开,只能犹豫着游向后方逐渐滚烫的水流。 还有相当一部分怪鱼陷入了狂乱,刚才还能限制它们的东西不起作用了,第一只鱼靠近了乌叔盖肩上靠着的霍坚,猛地撕咬着他的衣摆,所幸没有见血。 辛秘一直关注着他,见此立马抓欧阳浔的手,发出警告。 第二只癫狂的怪鱼也很快靠近了,这次是冲着乌叔盖的小腿,这个苗疆的战士只用一把轻巧的弯刀就将怪鱼整个刺穿,可第叁只、第四只……很快数不清的怪鱼就突破了无形的保护层的范围,逼近二人。 他掩在重重纹身下的脸没什么表情,看都不看身后的人一眼,从胸口掏出一贯竹筒,密封好的口子被撬开,激荡的水波里,里面有什么深色的物体散了开来,像一团雾气。 那是……血。 辛秘看着这一幕,胸口大石终于落地。 她没猜错。 为了庇护乌叔盖,李洛儿果然让他带上了自己作为金龙后裔最宝贵的东西——她的血。 而这样澄澈干净的血脉,是如今的龙神最恐惧也最渴望的东西。 怪鱼作为被污浊神血沾染的异物,恐惧着这样干净的血脉,不管身后的龙神怎样发出进攻的命令,它们都振动着鳍翅,可怖的脸上几乎能看出犹豫和惊恐。 第一只鱼散去之后,很快就出现了第二只,鱼群的散尽,也不过只花了几瞬。 “哗啦——” “噗哈——” 两人重新回到水面,狼狈地露出头脸。 不止岩洞,整个山林都在震颤,惊鸟飞起,树木哀鸣,平静的潭水此时已经开裂溢出,浊乱水流淹没了岸边柔软可爱的青草,就连他们下来的岩壁都在震颤。 “这里不能呆了,我们得上去。”欧阳浔几步跃至岸上,语速很快地说。 “我知道。”辛秘的声音很平静。 欧阳浔叹了口气,捡起下水前就压在水潭边的绳索:“那您也应该知道,我们带不上去一个没有意识的成年男子。” ========== 手痒,想刀人 (还没写过真的死人剧情吧) 一百三十四只宝狐-逃离者与伏击者 在生死存亡面前,一向冷静理智的狐神,会怎么选呢?是为了家族的延续,聪明地选择保全自身,还是为了所谓的感情,犹豫停留,想要庇护霍坚呢? 欧阳浔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古怪恶意,略微兴奋地注视着红狐狸的眼眸。 他向来是谦卑温和的,这样带有攻击性的直白视线也很少有,辛秘似是被他激怒,面无表情地回视他,语气冰冷:“你在试探些什么?” 她的声音既冷且锐,就好像锋利冰刃刺入翻滚红烫的水流,在刺啦刺啦的剧烈反应下,欧阳浔满脑子纷乱的声响忽然寂静了。 那些翻涌着的、带着恶意与期盼的情绪重新冷却,他忽地抽气,天地间重回寂静。 “你为什么要这样试探?”辛秘又问,黑得发雾的双眸仔仔细细地注视着他的面孔,不放过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他为什么…… 欧阳浔吞咽了一下,没由来地感到心惊,他回避着视线,脚下向后退了一步,在地面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辛秘仔仔细细地看他,直到乌叔盖重新靠近。 “不用带他上去。”她重新开口,语气轻缓了一些,没有方才的咄咄逼人,“只有乌叔盖自己回去。告诉他,让他留下那瓶血,回去找李洛儿……或者是找他的族长,找阿寿也罢,一定要借人过来。恶神出闸,如果坐视我们死在这里不管,下一个遭殃的便是他们的山林,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得将它斩杀在这里。” 斩杀……又是这个词语,在她口中念诵,仿佛自然带上了血腥的残酷。 欧阳浔又吞咽了一下,心跳在奇异地一点点平复。 弑神……听起来就在自寻死路,他们也许会死在山林里,尸骨无存。 他这一趟原本是为了宝藏而来,为了充实自己的势力,去竞争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可现在,没有宝藏不说,甚至还卷入了这样危险的计划里,一个不慎,便要折在这里,没有报仇,没有荣光,变成那些进入岩洞一路上看到的、人不人鬼不鬼,骨骼与铁水融成一团的污浊之物。 哈,真是疯癫。 可……弑神,听到这个词,他能感受到自己胸口的震荡。 一辈子生存在神明的诅咒之下,难道会有一天,神明终结于他之手吗? 翻滚不休的水潭激起巨浪,庞大的黑蛇冲出水面,它浑身焦黑龟裂,黑色的身体裂开一块一块阿鼻地狱般的纹路,浓腥的血雾从裂口里渗出,让它整个看起来都丑陋可怖。 “骗子——骗子——!”雷鸣一般的咆哮从它口中溢出,它仇恨着,咒骂着,拖动着疼痛的身体,竭力搜寻着自己的仇敌。 那个沾了李洛儿气息的男人,已经在高高的断崖之上的方向了。 它分辨着,倏而转头看向水潭不远处茂密的树林。 不会错,不会错的,它感觉到了……那叁个辛氏的主仆,欺骗了神、伤害了神的卑贱之人,就躲藏在那个方向。 一个护卫心怀鬼胎,另一个护卫也被狐神斥责,他们叁个,都会死在它的嘴里,被它撕碎吞下。 庞大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爬出水潭,昔日平静美好的潭水水位大幅下降,他干裂渗血的身体抽离之后,更是只剩下原本的一半高度,闪烁着金光的怪鱼们有的搁浅在岩石之上,垂死地抽打着尾巴。 “蝼蚁——!”它嘶喊着,就连喉咙深处都传来受伤的绞痛,让它的声音听起来像地狱深处的哆哆糜音。 树林被它粗暴地撞开,粗壮的古树折断倒塌,草地灌木被粗糙鳞片带起翻倒,泥土飞扬花朵碎裂,惊慌失措的鸟雀飞向天空逃命,来不及逃的沾染了它身上溢出的猩红黑气,哀鸣着坠落地面。 它嗅到了,它嗅到了——狐狸的气味就在前方,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前面。 不、不止一个人。 黑蛇俯视着被远远丢在树根底部的男人,那人气息全无,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哈哈……忠心的护卫被她厌弃,死在那里,被她信任的那个却又终于将她放弃了吗?凡人终究还是不可靠的臭虫,只有在享受荣华富贵时伴在身边,一旦神明式微,他们却是最先背离的。 黑蛇带着嘲弄的大笑,撞断了面前最后一颗挺立的大树,到达了那片能看到天空的空地。 赤红的狐狸惊慌地倒在树下,身上传来受伤的血腥气味,这也是为什么它能这样畅通无阻地追过来……她的眷族们抛下了受伤的她在这里等死。 她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蛇头像摧毁一根小木条一样撞断拦路的参天古树,龟裂身体渗出的鲜血染红整片地面。 “既然、既然你有这样的力气,又何必在下面装作柔弱!”她惊恐地质问,声音因为紧张而尖细。 这种面对死亡的畏缩模样取悦了它,黑蛇仰天大笑,仅剩的一只瞳孔缩成冰冷的尖针:“我愿意骗着你们,纵容着你们……也不过是想换得你一滴心甘情愿给出的鲜血罢了,若不是必须要你情愿给出的血,我足以碾碎你们千万遍。” 它留了几分谨慎,一边用语言对孱弱的狐狸极尽羞辱,一边又分神去嗅闻她那两个护卫的气味。 与他所估计的相差无几,这偌大的树林间,只有受伤的狐狸味道分外鲜明,那两个蝼蚁一样的凡人气味淡不可闻,怕是已经远远逃开了。 逃?哪里逃得掉……欺骗神明的代价,只有碎尸万段。 它张开可怖的大嘴,喉咙里隐隐可见腥臭翻腾的毒火:“你那忠心的蠢护卫坏我大事,若我得了你心甘情愿给出的血,那些凡人的仇恨、冤孽、血债……那些毁坏我身体的一切,那些诅咒我永不见天日的东西,都会顺着这滴鲜血,转移到你身上去……哈,可惜了,你辱骂他,他倒是忠心耿耿想要救你,将自己的血换入瓶中给了我,落得现在这个代你受死的下场。” 虽然它自己也因为转嫁诅咒而失败了,身体遭受了无穷的反噬,几百年来强行压制的伤势更加严重,几乎要被透体而出的血孽愿力撕裂……但显然凡人更加承受不住一星半点的孽力,即使大部分的痛苦还存留在它体内,通过血液转嫁给他的只有微乎其微的一丝,但他还是痛苦死去了。 “我会吃了你,借你的神血疗愈我的伤口……再将你的族人一口一口撕碎,即使这样无法除去我的诅咒,但起码能让我继续等待几百年……” 它尖利又癫狂地大笑着,腹下用力,蛇形扭动,鳞片在地上剐蹭出肮脏的印记,那些曾经象征着它与蛇的天壤之别的健壮龙爪软塌塌地拖在身体两侧,像是死肉。 它急速地前进着,巨大蛇口张开,转眼就来到了瘫软的狐狸面前,要将她一口吞下。 可忽然,他又嗅到了什么。 因为诅咒,它变得无法见光,双目几乎在阳光下失去作用,一直都靠着听觉和嗅觉辨别身前的境况,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关头,它隐隐察觉到,远处那个似乎早已停止的心跳,又重新搏动起来。 被欺骗过一次,它警惕丛生,立马停住冲势,昂起巨大的蛇头对准那边的死人。 ……本应该是个死人。 可现在,它蛇信吞吞吐吐,惊疑不定地捕捉到了他在活动的气息。 那个愚蠢的忠心护卫活了,甚至翻身而起,疾步冲向自己,若不是它足够警惕,停下来观察情况,他几乎已经要冲到自己面前了。 这样的发觉让黑蛇更加惊疑,它硬生生将下身蜿蜒起来调转方向保护自身,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冲向自己的男人那里——他到底,到底有什么底气,这样硬生生向自己而来?! 那是……那是什么味道? 黑蛇察觉到他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细细长长,散发着叶子的味道,像是苗疆人最普通的竹筒,可盖子掀开,一种令它恐惧的味道倏然传出。 那是……李氏后人的鲜血! 他们和李洛儿合作了! 莫大的危机感让黑蛇开始愤怒咆哮,它浑身鳞片竖起,竭力调转方向,想将自己巨大的身体从限制动作的丛林间移位。 但它进入得太深,只撞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路,周围的参天古树盘根错节,让它一时间无法顺利转过方向。 它的精神崩成一根弦,明白自己无法与小巧的凡人比较灵活度,便霍地扭身,重新向着狐神的位置猛冲。 只要抓住这只狐狸,他的软肋!他就不能伤害自己! 它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巨大的身体蜿蜒爬行,以恐怖的速度直直撞向吓傻了一动不能动的狐狸。 只要……只要抓住了她!只要把她捏在手里……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哧——” 树梢上有影子一闪而过,它什么都没嗅到,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到有什么液体被泼洒在面孔上,接着尖锐的、几乎让它发狂的疼痛便从那里袭来。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它狂怒地翻滚着,没有双手去触摸自己刺啦作响的面孔,只能感受到原本就模糊的视觉消失了,眼睛下方的嗅器在剧痛之后,它也失去了宝贵的嗅觉。 它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 部分蛇的感觉器官在眼睛和嘴巴之间,就是像鼻孔的两个小孔,设定金龙信仰消失之后从神话动物逐渐像蛇退化,所以也给它设定了这样的感觉器官~ 一百三十五只宝狐-山林焚与神受伤 一刻钟前。 欧阳浔带着乌叔盖留下的土制武器翻越灌木丛落到了辛秘身边,她已经给自己放了血,将浓稠的血浆抹得到处都是。 “他允诺了,说会告诉李洛儿这件事,并在回程的路上告知阿寿的寨子。”欧阳浔一边说一边从腰包里掏出方才小心从乌叔盖手中接过的竹筒,掀开盖子,倒出里面两滴血,喂给还面色青白倒在地上的霍坚。 “……这样真的有用吗?”他嘀咕着,眼睁睁看着霍坚原本灰败的脸色在血滴入口之后一瞬间变得紫红渗人。 “我不知道,但我现在需要尽可能多的帮手,而不是拖累。”辛秘声音有点低,虽然为了做陷进引黑蛇入瓮,她给自己做的伤口都不深,但到底还是流了不少血,让她状态有点受影响。 “拖累……”欧阳浔苦笑一声,“他当时一定不懂您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的血给出去,又不能强行阻止,只能用自己的血代替您的。” 当时那一幕,黑蛇没看到,他和辛秘是眼睁睁看着的,霍坚在用小刀划破辛秘前爪的瞬间,将自己的大拇指也摩擦在了刀刃上,食指将辛秘伤口上流出的血直接抹进她的毛发里,再一转刀,让刀刃上沾着的自己的鲜血滚落进瓷瓶中。 所以,原本将要施加给辛秘的诅咒,终究失败地反弹回了黑蛇身上。 “我有自己的考量。”辛秘冷淡地回答,并不准备向他详细讲述。 事实上——她隐约能猜到龙神准备做什么,都是天道的气运之子,她在看到龙神的状态时就大概明白了它正在被什么折磨着,而它用原本不存在的财物索取她的鲜血……总不会是为了她好,多半便是为了借神血之力摆脱它现下的状态。 而她之所以答应,也有自己的打算。 龙神在史料上一直以骁勇善战闻名,与同样善战的虎族家神不同,它的化身来自于神话,在信念之力筑就它的存在时,它的能力也会无限向神话传说里的“龙”靠近。 口能吐火,腾云驾雾…… 而她作为桑洲本土物种野狐狸,虽然继承了信仰之力,但并没有在战斗方向得到什么加强,即使摘掉项圈,回归神躯与之搏斗……恐怕都没什么反抗之力。 若真的承接它体内的诅咒,她会狂化。疯癫的、悍不畏死的状态对上虚弱黑蛇,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 她是做好最坏的打算的,只是比起最坏的后果,她认为杀掉龙神的战利品更加丰厚而已。 “您……明明可以命令我们,替您给出鲜血的。”欧阳浔有些复杂地开口,事实上,在黑蛇说出索取血液的话时,他就在暗自警惕这对感情甚好的主仆会不会拿他开刀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命令?”辛秘嗤笑一声:“你不会老老实实听从,霍坚会听,但我没必要把最忠心的狗烹煮,若我事败,他才是我最后的仰仗。” 躺在地上的男人在这一刻刚好醒来,他呼吸变得急促,呛咳着睁开眼睛,一转身呕出一口鲜血。 “霍护卫!”欧阳浔又惊喜,又有些不是滋味的涩然,摸了摸霍坚的脉搏,虽然还是混乱,但比起方才死人一样的模样,他已经好上许多。 转头看了看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睛睁大了两圈,整个狐狸都绷紧了的辛秘,欧阳浔抿了抿唇,识趣地站起身,离开霍坚身边,让这对多灾多难的主仆一起说话。 “我刚醒,就听到您说我是狗。”他听到背后传来霍坚的声音,带着虚弱的笑意。 辛秘气鼓鼓地骂着霍坚什么。 …… 他不想听了。 “所以,一会,我需要你屏息装死,骗过它,引它入局,做得到吗?”辛秘问。 霍坚握了握拳,感受身体里仍然在流窜着的痛意,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辛秘紧盯着他,没什么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死了,你觉得我现在会怎样?” 霍坚抿了唇,不说话。 “我现在只能依靠欧阳浔,但他的心思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跟他合作太过危险,而如果你再这样将自己的生死交出去,下一个死的就会是我。” “我自己做的决定,就是我想好的对策,你是我的底牌,若你不死,我的计策里就会将你算进去,努力自救……而即使我死了,替我收尸的人也必须是你,懂吗?” 辛秘说。 霍坚看着狼狈的红狐狸,鼻腔都是她的鲜血味道,她现在真的惨兮兮的,比曾经在辛氏老宅里颐指气使的样子狼狈太多,可怜极了,可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自己,她算计着的东西,是他想不明白的。 “——是。”他应诺。 “啊啊啊啊啊啊——”黑蛇惨烈的咆哮,翻滚的巨大身体掀起满地泥土,辛秘躲闪不及,被它尾巴的气浪扫到,小小的身体猛地被掀上天,骨碌碌地撞在树上,又滑落在地。 这一下肯定很痛,欧阳浔刚才从半空落下,大惊之下想去捞她,就看到面色沉郁的霍坚疾步过去将狐狸团在自己怀里,大掌包得很紧。 黑蛇还在发狂追击,它视觉本就薄弱,这一下连最重要的嗅觉也消失了,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几乎要发疯,癫狂地向前方碾压冲击,满头满脸的鲜血像下雨一样挥洒在泥土树丛间,留下一个个焦黑燃烧的印记。 “死……!”龙神剧痛之下喃喃着,巨大蛇身将百米内的树丛全部撞断,土地变成深深的沟壑,它失了方向,干脆抬起身体向四面都喷吐着黑红的火焰。 这些曾经让山林都为之融化、燃尽了数十人也毁灭了数十个家庭、让一代代苗民心头都蒙上了阴翳的可怖火焰再次出现,带着不详和狂热的愤恨,几乎在触及到树木的一瞬间就让它们枝丫蜷曲,在短促的毕波声后化作焦炭。 灼热的气浪烘得人脸颊发干,睫毛和额发都有些卷曲发烫,辛秘艰难地从霍坚怀里探出头来,肋部不知道撞到了哪里,随着呼吸起伏隐隐作痛。 她咳了一声,迎着霍坚隐隐焦急的目光摇了摇头。 她没事。 起码……现在还没事。 欧阳浔从不远处的树上跃了过来,发出折断树丛的响动,声音被前方肆意喷吐火焰的疯神听到,它诅咒着转身过来,又从喉咙里喷出一道腥红热焰。 它感官尽失,准头有限,只是狂怒地焚烧着树丛山林,滚滚浓烟遮云蔽日,向天际而起。 “这下……阿寿的寨子倒是一定能找到我们了。”欧阳浔压着嗓子苦笑,转头查看辛秘的情况。 这样可怕的破坏力,正是诅咒带来的癫狂影响,它像是不会控制自己羽翼的鸟兽,几乎将浑身的力气都毫无保留地发泄而出,辛秘躲闪不及吃了那样一撞,怕是伤到了肺腑。 一半山林熊熊燃烧,树木毕剥作响,瞬间就绵延开一片灰败,霍坚带着辛秘在树梢上翻转跳跃,躲避着烈焰。 “这样不行,我们回去水潭边。”霍坚皱眉看着树丛里闪烁的红色火光,压低声音。 即使这样大范围的攻击是为了消耗疯神为数不多的能力,为后续的攻击做铺垫,但诅咒被激活狂化后的龙神攻击力太过强悍,仿佛源源不断一样从喉咙深处溢出黑红的岩浆,将地面灼烧开裂,山林燃起大火……这种情况下还用树木隐藏自己的身形,未免得不偿失。 “假设阿寿的族人从现在开始组织人手,快马加鞭到达这里,也需要两天。”辛秘轻声吩咐,“留一天谨防变故……我们要撑过叁天,它这样的状态不会维持叁天的,我们要做的是保全自己的同时,不让它逃跑躲藏。” 这很艰难。 弑神……当然很艰难。 他们兜着圈子从已经燃尽的树上回到水潭边上,这里的水流不再清澈宁静,被滚烫的热浪蒸干了大半,露出干涸苍白的岩石和水底死去的怪鱼,腾腾蒸汽扑面而来。 但起码,这里不会燃烧。 霍坚放下辛秘,咳嗽了两声,忍住身体里流窜的那阵难忍的不适,仔仔细细检查辛秘的身体。 狐神嫌他冒犯,爪子一伸就抓了他两道,鲜红的血珠滚落出来。 他根本不为所动,手指稳健地在她前爪下的肋侧细细按揉,一寸一寸沿着丝绒毛发抚摸而过,在触及左边肋骨时,他感受到了她隐隐的颤抖。 叹了一口气,他重新将辛秘揣进怀里,回身看着远处翻腾嚎叫的巨大黑蛇。 “装好水游走起来……它会猜到我们回水边了。” ======== 基友:搁这饥饿游戏呢 ? 一百三十六只宝狐-度夜晚与试反击 第一日凌晨。 辛秘肋下肿起来了,她倦倦侧躺在霍坚掌心,冰凉的项圈从毛发里垂落,硌着他的指根。 水潭旁边原本长着一丛活血化瘀的药草,只是现在也已经被当时喷发的潭水损毁大半,还长着的只有几根,都被欧阳浔折了回来。 后者也受了伤。 黑蛇在深夜回到了水潭边,它的视力在黑暗里会恢复许多,欧阳浔浇上去的鲜血量不够多,重点目标是它的嗅器而不是眼睛,所以它还留了些视力在。 耀目的日光消失在地平线后,它伤疤累累的面孔上蠕动着睁开了那只独目,那只眼睛更加血红凶戾,它也不再癫狂地四面攻击焚毁山林,而是终于找回理智般远远眺望着水潭。 “蝼蚁之民……竟敢谋害于神。”它阴森地吐息,调转身体,猛地冲向水潭。 两人一狐没有躲很远,山林四处都在着火,他们围绕着水潭四周的岩壁躲藏,巨蛇回到水潭边翻滚抽击岩石时他们无奈地跳出躲避,黑蛇大笑着移动独目,森森的视线锁定在半空中翻腾跳跃的欧阳浔。 “你的选择……出乎我的意料。”它喉咙里滚动着雷鸣般的嘲弄,向欧阳浔的方向吐出火焰。 欧阳浔在半空调整姿势,在黑夜里明亮得耀眼的焰柱擦着他的身体落在身后的岩壁上,几乎是瞬间就将坚硬的岩壁烧得发红发烫。 他有些狼狈地落在潭边岩石上,头发被燎了发梢,声音仍然稳健带笑:“那我应该怎么选?” 在可怖的巨大声响里黑蛇的尾巴拍击在他站立的位置,带起的气浪将身边的泥土灌木全部削平,他的衣摆猎猎作响,在地面上打了一个滚才避开粉身碎骨的危险。 黑蛇本就狰狞恐怖,面孔被鲜血腐蚀之后,原本晦暗龟裂的皮肤又增添上了坑洼不平的暗红色碎肉,就好像蛇脸上横亘着一道巨大的裂缝,它死死看着他,猩红的眸色黏稠恶毒。 “你知道的……”它发出古怪的声音。 “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就知道的。” …… “——喂!” 就仿佛窒闷的水底浮出,欧阳浔猛地一愣,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好像呆立了很久很久……仿佛半辈子的光阴都在一瞬间寂灭,大汗淋漓又心脏剧跳,可分明眼前的黑蛇还在那里,四周的火焰仍然在燃烧着,不远处的霍坚发出警告的呼喊声,他怀里露出头的辛秘用一种疑惑焦急的眼神看向他。 回神已经太迟了,就在他分心的一瞬间,攻击已然降临。 古怪的笑声几乎就在头顶响起,欧阳浔猛地抬头,直直对上一只猩红的瞳孔。 “看呀……看呀。”它嘴角流下黑臭的涎液:“凡人终将难逃一死。” 庞大的尾巴带着万钧之势拍击而下,无力的肉足就在尾巴一侧悬挂,被气浪吹拂摆动着,一切都在他眼前放大,他瞳孔紧缩,冷汗涔涔而下。 情急之间,他不向后逃脱,反而揉身向前急奔,多年练出来的轻身功夫用到极致,那些回归家族之后学来的正统、姿势、招数……在这一刻尽数被遗忘了,他身体里自然而然运转着自己一次次赖以保命的土法子。 很不好看,很不上台面,如果他的父亲看到,会生气地扭开头去……他那胞弟看到,也会嘲弄于他。 但能保他活着。 翩翩贵公子般的年轻男人像狼狗一样在碎裂的泥土地上翻滚急奔,膝盖蹭出肮脏的黑印,衣袖下摆都碎裂得不成样子。 可即使轻功运转到极致,他也只是将将逃离了必死的一击,遍布着粗糙黑鳞的巨尾抽到了他的后背,在响亮的裂帛声后,他的衣衫尽数裂开,皮肉绽开血花。 “唔噗——”他张口喷出血雾,沾湿胸前衣襟,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连连滚动,一头黑发散乱污浊。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肺腑脊背传来的钻心痛意都远去了,耳边轰鸣阵阵,不知是天地塌陷,还是只是自己脑海中仓促的血流。 可很快,他强撑着回过神来。 方才还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疯神已经不在面前,他蜷缩在泥土上,艰难地喘息着,口鼻处都是鲜血,喉咙深处还隐隐残留着痛意。 没时间愣神,他翻身跃起,几个疾退躲藏到一块倒地的石笋后面,调整呼吸顺便观察局势。 “喂。”有人喊他。 竟然是辛秘,欧阳浔回神,看到了分开焦黄草丛慢吞吞走过来的娇小狐狸。 她怎么在这?怎么和霍坚分开? 背后适时传来疯癫龙神的怒吼,他分神去看,注意到它巨大丑陋的面孔上插了一枝粗长的树枝,应当是匆忙之间被人投掷过去的,插入伤口并不深,龙神扭动着身躯挣扎两下,树枝就断裂脱落,但造成的伤口还是激怒了它,让它放弃了面前唾手可得的欧阳浔,转而去追逐霍坚。 高大的男人身形融入夜色,在杂乱枯枝上一跃而过,龙神嘶吼着紧随其后,远处的黑暗不时被明亮的火焰照亮。 是……是霍坚救了他。 欧阳浔抹了抹鼻血,转回头默默地看着辛秘:“……是您命令他这么做的吗?” “是。”答案毫不意外,辛秘也说得很不客气,“我们要拖够叁天,这样的决定也是你同意的,然而你的表现很糟糕。如果你死在那里,我和霍坚根本撑不够叁天。你的每一次错误都是在用我们的命在赌,我与你合作是相信你,现在的你令我意外,如果之后的危机你还是这样愚钝弱小,我会改变计策,考虑逃走或者求生,而不是完成我们最初的计划。” 她的眼睛又圆又黑,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亮得分外鲜明,眼眸散发着幽幽的碧色,瞳孔缩成细细一针,就仿佛亘久燃烧着的鬼火。 欧阳浔额上渗出汗珠,就仿佛被她看到了骨血里,每一寸每一寸都被她细细扫过一般。 “打起精神,霍坚拖不了很久。”良久,她终于收回视线。 “……是。” “现在我们要去做一些简易的陷阱。它的几次受伤说明它已经没有神明时那样毫无弱点的防御力了,鳞片腐朽、血肉脆弱,我会找一找地上还有没有仅存的毒草,你去做一些粗制弩箭和草绳,要快。”辛秘语速很快地吩咐。 真奇怪,她明明是个娇生惯养的神明,却能忍着筋骨断裂的疼痛有条不紊地作战指挥。 而他自诩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经验老练,却还是会在各种突发情况面前分神……欧阳浔自嘲着摇了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丢开,点头应是。 一人一狐分工合作,速度很快,欧阳浔用干草编好了一卷粗绳,手法很粗糙,好在这时的草叶还没有完全干枯,所以草绳还有几分韧劲,不会一扯就断。 在霍坚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带着龙神兜圈子回来之后,他们的简易机关陷阱也准备好了,辛秘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喘气,爪尖的毛发被墨绿的草汁沾得一塌糊涂。 火光越来越近了,地面的震感和吼叫的声响也越发靠近,龙神听起来已经十分狂躁了,毫无章法地咆哮着,像是失去智力的野兽一般……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它庞大的身体游弋着追击面前那只上蹿下跳的蝼蚁,焦黑卷曲的鳞片带着百年之前的陈旧伤痕,因为过于激烈的运动再次开裂,斑斑浓腥臭血染在巨石边的苔藓上。 忽然,蝼蚁向侧边一滚,像是太过疲累不小心摔倒,翻下了石面。 它被脑中的兽意和焦虑冲昏了头脑,紧跟着一阵狂喜,猛地追了过去。 可很快,一圈圈细长的墨绿色东西就缠绕上了它的身体,它一惊,身侧传来被束缚的感觉,还有苦涩的草木气味。 黑蛇猛地挣扎起来,那东西也只坚持了几秒,便应声而断。 它正要嘲笑对手的垂死挣扎,忽然从身体上各处暴露开裂的伤口处都传来了细细麻麻的痛痒感。 ……是什么? 是什么在伤害它的身体!? 黑蛇茫然惊怒,在地上滚作一团。 ========= 基友(念出声):“他分神去看,注意到它巨大丑陋的面孔上插了一枝粗长的树枝……” 我的耳朵:自动捕捉到巨大、插了、粗长。 我:…… 基友:…… 基友: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吧? 我:…… 一百三十七只宝狐-昼的攻与夜的防 第二日清晨。 黑蛇蜷曲在岩石堆迭撑起的阴影之下,阴沉而怨毒地吐出咒骂之语。 在彻底癫狂了一夜之后,它疲态尽显,在日光初现的第一时间露出仿佛被阳光刺痛一般的表情,整个身体都纠结着挛缩起来,放弃追逐该死的凡人,转头回到躲避日光的阴影之下。 “呼——”即使是霍坚,这样长久的追逐战也多少有些疲惫,他皱着眉看着阴影位置:“它是不是衰弱了一些。” 前一日,它是能在白天活动的,即使视野不好,但身体并没有对日光表现出很强烈的反应。 辛秘头嗡嗡的疼,靠在霍坚怀里回话:“诅咒转移的后果是反噬……之前被它压制着的东西一旦爆发出来它就无法再控制了。” 那些被它亲手杀害的族人、苗民、士兵……混杂在地、溅射于林的鲜血就是怨恨的载体,那些冰冷黏腻的东西沾染上的鳞片全部缓缓开裂腐朽,皮肤焦黑龟裂,神力被污染,也在逐渐消失。 它是信念的集合体,承载着族人的祈盼、骄傲、愿望,当然,也会承载他人的仇恨与诅咒。 山间一时回归沉默,只有还燃烧着星点余火的树丛在寂寂作响。 他们在确认黑蛇只是不甘心地找寻着叁人的方向并戒备着之后,也向后退了一些距离。 两人一狐,都需要休整。 辛秘的伤口是最先处理的,她体积小,轻轻软软的一团,不怎么费药,霍坚用匕首细细刮掉她伤口附近的毛发,露出乌紫发黑的皮肤,原本健康的皮肤上还在大面积地渗出血点。 两人都没有医治狐狸的经验,只能按治疗人类的方法试一试。 “我需要变回人形吗?”辛秘问,说话时温温颤颤的腹皮贴在霍坚手掌。 “暂时不需要,兽身的恢复能力是比人身强的。”霍坚轻声回答着,用衣服上撕下来的粗麻布给她做了一个贴合身形的腹带包扎,不确定她断了几根骨头,还是这样包扎要保险一些。 接着是两个男人的伤。欧阳浔伤得更重一点,之前本来就在地动时带着旧伤,在阿寿的寨子里将养了一段时间不影响走动了,却也没好利索,现在受了黑蛇一击,更是走路都不稳了,好容易坚持到了日出,终于可以靠坐在山岩边上缓一缓。 粗略地给自己也处理完了伤口,叁个老弱病残对视着,都有点叹气。 但也没什么时间好好坐着叹气了。 “下水之前藏在岸上的干粮,被毁了一部分,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有这些。”霍坚用布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递出来,上面是从阿寿的寨子里带出来的一些硬米糍粑,不可口,但在这种情况下已经足以饱腹。 安静地吃完之后,他们又重新起身了。 黑蛇躲藏在石碓之下的阴影里,受伤狰狞的面孔带着某种诡谲的情绪,巨大的身体不住蠕动着,阴暗地窥视着阳光下的山林。 昨天夜里他们第一次尝试使用苗疆的毒草攻击,令人欣喜的是,即使面对着一位曾经强大的神明,这些不起眼的草木仍然起到了作用。 涂抹着有毒草汁的粗绳借助翻倒交错的枯枝缠成细密的圈,在它发疯追逐着伤害了它的霍坚前行时,猛地绕在它身周。草绳脆弱,基本只困了它一瞬,可草绳上揉进去的毒草汁起到了作用,通过它本身就皮开肉绽的身体透入体内,让它剧痛不休,部分躯体还陷入了短暂的麻痹抽搐。 在辛秘看过的游记上记载的,这些毒草很多只要一滴便可以瞬息之间杀死一头牛,他们的用量又着实凶悍,虽然并没有实质性地伤害到龙神,但多少为他们撑了一晚上。 而他们的计划……是要将龙神困杀在谷底,不仅仅是逃走,所以现在要做的准备就更多了,验证过龙神的身躯防御力后,受伤较重的欧阳浔被安排去远离黑蛇的地方采集之前用过的毒草,仍然是越多越好。 还保持着一定战力的霍坚带着辛秘,去靠近岩壁的地方收集材料,制作武器。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会更靠近躲藏在那里的黑蛇。 昨夜的火焰逐渐熄灭,山林的清晨温度下降了不少,有些凉意的风带着山灰旋过辛秘的耳朵,她有些敏感地动了动耳朵,小小打了个喷嚏。 她没收着音量,本来就不准备躲藏着的。 黑蛇果然听到了,它身体一震,几乎是瞬间就面向着两人的方向抬起了头,血肉模糊的面孔上仅剩的独目紧闭着,被日光灼痛无法睁开,它只能张开腥臭的大嘴,喉咙深处亮起深红的光点。 “轰——”橙红的火焰再一次席卷而过,霍坚托着辛秘躲藏在凹坑下面,感受到头顶上方剧烈升高的温度。 这也是他们的计划,不能给黑蛇休息恢复的时间,它已经接连不断地喷吐了一晚上火焰,是否已经没有余力了呢?辛秘不知道,但她想努力去试探清楚它究竟有怎样的力量。 高处的热浪源源不断,火焰的强度并没有比昨晚减弱多少。 霍坚对着辛秘摇了摇头,后者叹了口气,倒也没有很意外。 毕竟是曾经史书中记载着的最强的神,族人兴旺,念力充沛,蕴养出的神也是太阳一样强大热烈的金龙之神,全盛时期它一人出动即能毁灭地方整个城邦——这样的举动在别的神身上并不多见,以神躯参与战局,太过容易引起对方神明的报复,而神明之力对上凡人是毁灭性的,一旦神明参战,战争损耗将会是不同的量级,通常神明们都不愿意这样。 但金龙并不畏惧,因为没有别的神会像它一样强大,它甚至可以扬起巨大的身体直直飞入对方的神域,在对方族人惊骇的眼神中,将敌对神明杀死。 ……所以,即使是念力反噬、虚弱了几百年的金龙,也不会是简单的对手。 霍坚捡了几块被烧得有些软化发黑的岩石,离开了凹坑。 整个白天他们都在轮流休息、做陷阱、骚扰龙神,让它保持精神紧绷无法恢复,这样的工作并不是毫无风险的,霍坚第二次去的时候龙神转移了位置,潜进了还剩一半的水潭里,有水流的缓冲,它不再那样惧怕日光,独目睁开一条缝观察到了来人的行踪,进行了一次凶狠的伏击。 霍坚左边大腿被火焰灼伤了。 “但是,”他说,声音里带上了些庆幸,“它的火焰喷吐时间短了几息。” 第二日,日落。 天色逐渐变得昏黄时两人一狐已经警惕起来,水潭下的底层岩石有破损的洞穴,龙神可能会从里面潜伏进去转移位置,所以他们远离了潭水,在靠近岩壁的位置静静等待。 昨夜的火焰完全熄灭了,山风变得寒冷而凌冽,风中还带着焦黑的腥气。 霍坚背后背着满满一囊沾满毒液的弓箭,悬吊在岩壁上观察着远方。 龙神一直很安静,直到太阳彻底落下、阳光完全消失,山林峡谷一片黑暗时,都没有半点动静。 它也许疲惫了,但它绝不会就这样放弃。 辛秘作为夜晚视力最好的,睁大在晚上绿莹莹的眼睛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一切都很平静,没有火焰燃烧,没有树木倒下,就连惊鸟的叫声都没有。 ——啊。 太安静了,她忽而警觉,后脑勺忽然有一根弦突突地跳动起来。 林中入冬晚加上生灵众多,即使是燃烧着火焰的前一天晚上,山中也是有虫鸣鸟叫的。 ——而现在,只有一片如死的寂静。 鸟儿呢?虫子呢? 有什么疯狂的猜测在脑中盘旋,她脑海中想起了什么……那些怪鱼,漆黑的、金光交错的、疯癫嗜血的怪鱼,它们曾经也只是水潭里安静游荡的鱼儿。 “离开草地……”与她的低声命令一起响起的,是干枯土壤之下传来的阵阵波动和窸窣响声。 “快!上岩石!”霍坚与她一同发出警告,两人一狐身手矫健地借着白天做好的工具攀上光滑没有植被泥土的岩壁。 脚下方才站着的土地已经大幅度地波动起来,泥土像沼泽地般蠕动,令人恶心。 更恶心的是,逐渐有熟悉的光芒从泥土下方钻了出来。 一只又一只,大小各异,都在背上散发着波光粼粼的金光,下一瞬金光又被血雾般的浓腥黑气替代,大量诡异可怖的虫子冲破泥土,钻了出来。 它藏在水下,看似沉寂地躲藏了一个白天,其实是在用自己污秽的神力控制这些弱小的生灵。 可即使虫子再弱小,数以百计、千计的虫群,都是令人绝望的敌人。 霍坚与辛秘对视一眼,在对方的脸上看出了凝重。 ——恶战。 ========= 基友:等等,辛秘变回人形,是不是没衣服穿啊? 两人好像都没有在意过变回人形之后的衣服问题……辛秘是不在意,也不是自己会不会被看光的在意,而是觉得自己尊贵的躯体这么好看,他们不配看,但是情况紧急无所谓了。霍坚是觉得疗伤更重要,根本不在意她光不光,可能会在辛秘变回去之后忽然想到欧阳浔还在,别别扭扭挡在欧阳浔跟前。辛秘自己乐意的话他不会去给辛秘遮身体,只是不想欧阳浔看罢了。 一百三十八只宝狐-崖壁上与树丛里 夜色里,不断有散发着不祥金光的虫子密密麻麻从泥土下翻出,在黑暗中如同星星点点的涌动岩浆般流淌。 在沙沙的爬行声中,水潭边也传来了水面碰撞的响动。 遥远的,一盏猩红的灯浮现在半空中,那是黑蛇的独目,它看着被自己腐化控制的虫兽们像潮水一般冲向攀爬着岩壁的身影,目中射出恶意的嘲弄眼神。 “火——!”霍坚皱着眉喊,欧阳浔从背囊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火石在手中相击,落在绒絮一般的干草团上,转瞬间就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虫群发出嘈杂无意义的嚓嚓声响,开始向岩壁上的众人追击,散发着恶心光晕的黑潮攀上岩壁。 在下方殿后的霍坚脚跟用力向上踏步,在半空接到了欧阳浔丢给他的干草团,手腕翻转,从腰间的竹筒里向下方虫群倾倒出黑色粘稠的液体,信手一弹,干草团就落入下方乌压压的虫潮。 明亮的火焰在接触到黑色液体的一瞬间几乎爆发开来,虫群被烧灼得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它们有的振翅起飞,有的陷入混乱向后退却,但沾上了火苗就无法逃脱,在吱吱惨叫中化为灰烬。 虫潮的进攻曲线出现了缺口,霍坚吊在岩壁上,如法炮制,用腰间的黑液向另一个方向泼洒。 第二次的火焰攻击同样十分有效,逼退了几乎要追到他脚下的虫子,这些散发着诡异金光的疯癫之物被控制着向新鲜血肉追击,但面对死亡的本能又让它们想要逃走,虫群吱吱喳喳,涌动着混乱作一团,只在岩壁下的草甸上盘旋,并不向上攀爬。 “它的控制力也减弱了。”辛秘看着下方的虫群,“之前在水底,即使被杀掉,怪鱼也不会退缩。” 而现在,甚至在它肉眼可见的范围内,虫群们就出现了动摇的情绪。 这是好事,但黑蛇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它愤怒地在远处发出咆哮声,这声音除了愤怒的发泄,更像是某种命令的驱使。 岩壁上的两人一狐都在心中敲响警铃。 辛秘的耳朵动了动,在风中捕捉到了细微的碰撞声响:“来了——是鸟!” 一早在林中消失声响的鸟儿们重新出现了,这次它们身上披着诡异闪烁的金光,长长飞羽散发着血腥色的黑雾,口中发出长长的诡异叫声,在夜色中贴着地面急速飞行。 若不近看,这样的场面也称得上奇异美丽。 但飞得近了,鸟儿们赤红的瞳孔,龟裂脱落的羽毛,还有不少脚爪都自然干枯断裂了,它们的状态不说比怪鱼,比虫群都差太多。 ——龙神的这种控制,也是在摧毁这些生物的寿命。 第一波鸟群已经飞到了,直取位置更高的欧阳浔,他拔出长刀劈砍了两只鸟,很快意识到这样的战斗并不适合这样的兵器,一臂抬起挡着自己的头脸,另一手反手抽出绑在背上的粗制木棍,手脚麻利地将利于燃烧的桐油浇在一端,点燃后猛地挥舞起来。 鸟儿们身上没有沾着助燃物,火焰的效果没有面对虫群那样猛烈,但它们飞在空中,欧阳浔挥舞着火把四下击打,也击落了不少鸟儿,它们惨叫着燃烧坠落,剩下的鸟儿围绕着它飞舞,一时无法伤害到他。 战况陷入僵局,看似他们这边不露下风,但辛秘一直在警惕黑蛇。 它远远地眺望着这边的战局,猩红沉默的独目翻滚着复杂怨毒的情绪,庞大的身体在水潭上蠕动纠结,蓄势待发。 又一波虫群的攻势被击退后……它动了! 有力的身体在长尾缓慢折迭后,猛地弹射而来,流畅的肌肉在月光下绷紧,划出一道凶狠的直线,破烂的鳞片反射着月光,呈现一种死灰混杂着暗红的丑陋色泽。 辛秘忽然发现—— 它的金光,彻底消失了。 黑蛇只在一瞬间就冲到了山壁下,它仰起巨口,喉咙深处燃烧着猩红的光点。 欧阳浔和霍坚都被这样的招数追杀出了习惯,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抓着白天做好的岩壁吊索猛地一荡,分头向两边退避火焰。 黑蛇猩红的独目狡猾地滚动着,它的嗅觉已经丧失了,只能在两人身上细细观察,分辨狐神躲在哪里,可显然辛秘也猜到了它的盘算,躲得严严实实,根本不探头。 黑蛇懊恼,蛇神鳞片张开,变成一个个小小的爪,一用力就攀上了几乎垂直的岩壁。 既然不知道她在哪……就将这些恼人的蝼蚁全部撕碎! 即使能躲避火焰,它强健的体魄也是巨大的威胁,靠下的霍坚首当其冲成为了它攻击的目标,猩红的蛇瞳在夜色中闪烁着异样的凶光,它张开大嘴,残破的蛇舌在空气中一探,便箭一般地攀上岩壁,腹部的鳞片与岩石摩擦出刺耳的嚓嚓声响。 下有虫潮,上有怪鸟,还被可怖的巨蛇瞄准着,霍坚几乎是瞬间环顾了四周一圈,将手臂往胸前一夹,不着痕迹地护好怀里的辛秘防止她掉出去,回手掏出背后的弓箭,猛地回身一跃,将箭镞刺入被火烧得发脆的岩壁,硬生生向上攀去。 他臂上肌肉绷得死紧,攀爬间喉咙里发出用力的闷哼。 辛秘靠在他逐渐加速跳动的心口,头脑高速运转。 这样不行,一味地向高处躲藏是很耗费体力的,而他们的目的是持久作战,这样拉长战线是下下策,但贸然落地也不可……下面有虫群,被龙神污染控制之后,虫群随时可以潜伏在泥土里,必要时刻发动致命一击,这样太危险了。 那么……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了。 辛秘躲藏在霍坚的衣襟里,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开口:“树梢。” 躲在树梢上,既可以躲避飞鸟,又有高耸的枝干缓冲,可以略微躲开虫群,至于火焰……她眸中异色闪动,细细解释:“它在尽力减少喷吐火焰的频率。” 这是好事,如果上了树,它选择节省能量,不动用火焰,人类较小的身躯在树梢上躲藏更加合适,若黑蛇孤注一掷,准备像第一天晚上一样,将他们烧死在林中……这样确实很危险,但也能更快耗尽它残存的法力。 很危险,但值得一赌。 霍坚明白了她的意思,脚下一顿,在黑蛇咆哮着向上蜿蜒时刻意慢下动作,就像是送到它嘴边一样向下栽去。 黑蛇下意识地张大巨口,森森獠牙闪烁着黑紫色的毒光,就要将霍坚拦腰咬断。 可男人忽地手臂发力,攥住那柄插入岩壁的弓箭,将整个身体荡秋千一般在半空中旋动,双脚在它张大的巨口边一蹬而起,借力猛地向下方蹿去。 卑劣的凡人滑不留手,黑蛇气急,竖瞳死死锁定他急坠的背影,不由分说便强行扭过巨大的身体,同样追着他坠落。 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一头长发被吹得尽数扬起,背后黑蛇追击传来嘈杂的摩擦声响,黑压压的虫群几乎就在面前……一步之遥,他就要重重摔碎在地。 霍坚沉心定气,肌肉紧绷到极点,忽而猛地舒张,扬臂一伸,绑着草绳的箭镞从手中射出,直直刺入一侧的树林。 他健壮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和冲劲,单足在地面一踏,膝盖弯曲缓冲,长裤死死绷在大腿肌肉上,坠落的气流冲翻周围一圈虫子,下一瞬他借助反弹之力拔地而起,轻巧地依靠着绳子的助力,跃向不远处的树枝。 黑蛇嘶喊着沿着崖壁滑落,它太重了,又被怒气冲昏头脑,一味加速追赶,此刻不管怎么折迭身躯都无法减缓降落的速度,在巨大的声响之后重重拍击在地面,蒸腾起巨大的土黄色烟尘。 虫群惊慌失措地乱叫着,辛秘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它们的动向,有一瞬间……虫子们似乎是求生的欲望达到巅峰,忽而全部四散开来想要逃跑,然而下一秒又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命令降临到了它们身上,它们吱吱乱叫着,又重新回到烟尘里。 “它受伤了。”她小声地告诉霍坚。 那一瞬间的失控错不了,失去神躯的强大防御力,在这样的高度的坠落下,托大的蛇神吃到了苦头。 “嗯。”霍坚答应了一声,在粗硕的树干上站稳脚跟,旋即跃向下一棵树。 黑蛇受伤后鸟群也有一瞬间的错乱,欧阳浔悬吊在高空,确认霍坚已经落到了安全的位置,便开始着手自己的转移,黑蛇在下方不见动作,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向上,趁怪鸟没有反应攀向岩壁更高处,准备换个方向进入树丛。 月色安静,只有枝叶沙沙作响。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一百三十九只宝狐-神之怒与人之策 “子时了。”眼看着欧阳浔绕道山崖另一侧安全下山,霍坚回头看了一眼月亮,判断道。 距离天亮还有很久要熬。 现在黑蛇已经出现了精力不足的模样,但他们也没有强到哪里,白天准备好的道具们所剩不多,他们也只零零碎碎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这漫长的夜晚并不好过。 辛秘窝在他怀里,刚刚落地时虽然他缓冲做得很好,几乎没有摔到她,但她到底受了骨伤,这样的颠簸下有一阵她痛得说不出话来,死死地咬着他胸前的布料才没让自己惨叫出声,现在呼吸时胸腹张合之间都带着刁钻的痛意。 只是现在除了忍耐也没有更好的法子,表现出来反而惹霍坚心乱。 她咬咬牙,声音仍然波澜不兴:“虫群追进林中了。” 狐狸的眼睛在夜晚视力出众,即使乌云遮盖月亮,一片朦胧的黑暗里她仍然能看到土层之下黯淡闪烁的金光。 这也意味着方才摔落下去的黑蛇缓过来了,霍坚蹙眉,最后看了一眼欧阳浔的方向,脚下施力离开了这课干枯的树,向更深处的林间跃去。 必要时刻可以分头躲避追踪也是一早商量好的战术,霍坚虽然觉得龙神本尊一直不出现,只用虫群追逐他们有些怪异,但权衡了一下情况,还是决定先行带着辛秘躲避,欧阳浔是个轻身功夫出众的武者,他所面对的危险不会比这里更多。 脚下生风,他矫健的身影迎着惨淡的月光,躲避着零零碎碎在林间盘旋的鸟儿,这些鸟只被控制了很短时间,鸟喙却已经出现了可怕的变形,喙尖下勾,边缘生成利齿,连带着腹下双爪都变得锋利凶残……几乎是换了一种生物。 霍坚一刀劈开迎面而来怪鸟的下半身,它就连血液都是粘稠发黑的,只短暂地喷涌了一瞬,就静默下去,仿佛死去多久干瘪的尸体。 伸手捉住树藤,他纵身一跃,攀上林间最高的一棵树,双足踏在枝干上喘了口气,远远眺望着方才所在的方向。 那里一片黑暗,被林海掩藏。 丑时。 霍坚无声地靠在树上休息时,忽而感觉到胸口被小爪子抓挠着。 ——黑蛇追来了。 在林间感知能力天生出众的狐狸发觉了什么,正在发出警告。 她不说话,很可能是它离得很近。霍坚肩背绷紧,双眸死死寻索着树下视野范围内的异常,空荡衰败的枯萎草地,凌乱倒伏的灌木已经许久没有东西经过的痕迹,寂静的大树挺立在黯淡月光之下。 在哪里? 他的心跳被压到最低,血流流淌的声音几不可闻,缓缓单手扶上腰间的长刀,他注意到自己视野里有一片黑暗。 那是树根旁一处干涸的小小水坑,也就成年男子双臂合抱大小,应当是旱季干裂了,像是无声大张的巨口。 可……若是有水流,这小小水坑,会通向哪里呢? 霍坚心中警铃大作,飞快掏出背后长弓,将绑着粗绳的箭镞射向正前方另一棵树。 箭头深深没入树干,几乎是同一瞬间,他脚踩着的大树剧烈起伏,树根像是脆弱的面团一样被挤断分开,根部的大洞开裂,一个漆黑巨大的身影撕开地面,猛地盘旋而上。 黑蛇口中发出可怖的呼喝声,鳞片在树干上刮擦作响,飞速蜿蜒上行。 来不及多看一眼,霍坚护着衣襟,仓促地抓着粗绳旋荡而下,口中一直含着的削尖竹片“哧”地吐出,隐秘而悄无声息地命中一边暗中缠绕好的绳索。 黑蛇已经攀上了他所在的树枝,独目仇恨地、死死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身影,巨口张开,牙齿在月色下闪烁着不祥的黑绿色腥芒,它以尾弹射,像闪电一样,以与体型极不相称的可怕速度咬向霍坚。 背后腥风袭来,他几乎能感受到黑蛇口中灼热的温度,尖利的毒牙离他不过几寸。 马上、马上就能嚼碎这个恼人的虫子了,黑蛇已经带上了狂喜的笑意,它几乎能想象到凡人的筋骨在舌尖上碎裂的感觉……它会将他一口一口地咬碎,最后一口再咬断他的喉管……让他活着感受神明的愤怒。 “吱嘎——” 突然,它的耳边响起了细微的木质摩擦声。 很轻微,却让它骤然提起精神,被狡猾的凡人算计过不止一次,它难免更加警惕。 可冲击的姿势已经无法完全收回,黑蛇猛地整个落上霍坚刚刚离开的树枝。 有什么东西断裂了,那似乎是一根被细细绑在树干阴影里的草绳,刚刚一瞬间被什么飞来的东西隔断,“啪”地断裂弹射开来。 原本被它固定着的另一个绳圈在下一瞬间忽而收紧,黑蛇竖瞳缩成针尖,长尾剧摆,硬生生收回了追逐着霍坚而去的身体,猛地避开剧烈收紧,将空气都切割出“咻”的一声的绳圈。 绳圈落空,收紧在枝干上,浸泡着药草的色泽在月光下分外明显。 “呵……呵呵呵……哈哈蛤……”黑蛇尖利大笑,“凡人,便只有这种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 它得意地抬头望向已经飞身跃到另一根树枝上的霍坚,想在他脸上看到失望恐惧的神色。 可抬起眼,它只看到霍坚举着弓箭,箭尖直至树冠深处。 “咻——”男人手指一松,箭镞有力而精准地射入树干上的一处。 有什么崩裂的声音在头顶传来,这声音短促、沉闷,在它并不灵敏的听觉里只是短暂的一声,可随即而来的簌簌响声,却不可忽视地在身周响起。 “凡人!又在耍什么把戏!”它惊怒交加发出质问,身体每一块鳞片都受惊般立起,将自己武装成一个生着利刺的怪物。 霍坚看着它,没有说话。若是欧阳浔在这里,他多少是要放些狠话的,但霍坚本就不是张扬多舌的性格,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它,等待着一切的发生。 一连串的断裂声在茂密的树冠里响起,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黑蛇尚未将身体摆正,树冠中就迸射出无数细小的木刺——不,不是木刺,是被烧灼的坚硬的蜕木,经过粗糙切割之后变成的一把把木剑,尖端泛着青绿乌紫,它们原本被新鲜枝叶编制的草绳捆在树上,又用另一条绳索拉紧固定,而霍坚打断了固定的绳索,在反弹的作用下一柄柄细小木剑裹挟着嗖嗖风声射向黑蛇。 那根草绳只是第一次的试探,甚至,只是一个吸引它注意力的障眼法。 今日白天的一整天,他们忙忙碌碌,就是在树丛里寻找适合的位置,在不同的地方设下粗糙但是杀机密布的陷阱。 而现在,很快就能判断白天的工作是否有效了。 第一根短刃刺入黑蛇身体时失败了,在坚硬的鳞片上反弹,断开,没有伤及它的皮肉。 可很快就是第二根、第叁根……满满一树的枝丫,大多都绑好了涂上毒汁的木剑,它们一批一批、从各个角度射出,刺向无处躲藏的庞大身躯。 大部分都失败了,粗糙的木质远远比不上它受损严重的鳞片的硬度,但它的防御不是无懈可击的,它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裂痕,开裂的地方没有鳞片保护,甚至没有皮肤包裹,直接露出下面猩红森然的肉。 木刺们一支接一支,密密麻麻地刺入它裸露着的伤口。 龙神发出震怒的咆哮,将身体卷成一团企图抵御这种攻击,然而树上的绳索连锁断裂,不时有短木剑从各个角度射出,刺入它的身体,本身就刺进伤口嫩肉的木剑,又被它卷曲的身体缠得更深。 痛意……和毒素发作的晕眩麻痹很快从浑身袭来,黑蛇愤怒着、怨恨着、咒骂着,同时也恐惧着。 时隔多年,它再一次体会到了这种感情。 因为自己不再强大,因为自己不再无所不能,也因为逐渐脱离控制的场面。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凡人应该在它的操纵之下,碌碌死去……它可是神,天生的神明啊,被天道所选择的,生来便是要统领万物的神明啊……为什么,会在这样一棵荒凉的树干上,感到这样的愤怒又无力呢? 伤口的痛感越发明显,细细密密,针扎一样逼近它的理智。 它抬起猩红的独眼,看到站在对面树干上的,沉默稳重的男人。 他看着自己,就像在看着一条脱水的鱼。 可笑…… 可笑! 它是不会这样就被毁灭的……它可是神! 它还有、还有别的法子! 黑蛇愤怒地翻滚着,巨尾抽打着树干,木质颤颤,树叶纷落,漆黑的身影裹挟着杂杂落叶,一同逃下了树。 ========= 应该没几章苗疆篇就结束啦!然后就是回中原最后大战! 草,终于看到了完结的曙光。 一百四十只宝狐-神之藏与人之恨 寅时。 霍坚谨慎地握着短刀,贴着树干潜行,每一步都扎扎实实踏在泥土上,避开脆裂的落叶。 黑蛇尖声嘶喊着逃亡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期间霍坚一边休息一边警惕它的报复,然而一直到现在,月亮已经滑下不少,颜色也变得温吞黯淡了……黑蛇始终不见踪影。 山林里寂静如死,那些被它控制的小动物也不见踪影。这茫茫天地间,就仿佛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般。 “去找欧阳浔。”窝在他怀里的辛秘忽然开口。 她受伤之后不爱说话,此刻张口也是带着沙哑和疲惫的细弱声音,霍坚托了托她所在的领口,让她坐得更舒服一些:“好。” 翻越倒塌的山丘与树丛只用了一刻钟,他回到了方才与欧阳浔分开的地方。 霍坚蹲下身体,仔仔细细打量着地面的痕迹,眉头一阵紧蹙。地面起伏不平,肉眼可见 之处遍是被犁开的土壤,混杂着猩红腐臭的黑血,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这里仓皇而过,虫 子的尸体半掩埋在薄薄一层土下面,肢体古怪而残缺。 那些都是被龙神污染控制过的虫子,不知因为什么,它们古怪地死在这里。 “它刚刚回来了,很狂躁。”霍坚分析着,远远眺望着地面坑洼不平的印记延伸而去的远方,那里是山崖的另一端·……也是方才欧阳浔奔逃的方向。 它·····是去找欧阳浔了吗? 古怪的选择,在黑蛇被暗算受伤,情绪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它应当是想要报复的,可它 只是狼狈地从打伤它的人面前逃走,带着仇恨与怨怼,转头去找了一早就逃走的另一个人? 它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他在地上探索了一会儿,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正准备直起身体去找欧阳浔,就听到山壁边的灌木丛沙沙作响,一张年轻略带疲惫的面孔探了出来。 竟是欧阳浔。 他警惕地四下探索了一会,没什么发现,招呼着从灌木边上靠近:“它呢?” 霍坚摇头:“被我们白天在树上布置好的毒箭伤到逃跑了,现在不知所踪。” 男人眼中闪烁过一丝意外:“……竟会如此,我在那边听到这里的响动,连忙向这边赶来,可走到崖壁附近又听到它的嘶喊,以为你们缠斗到这里了,便转了个方向从山下潜伏来,也没看到它的踪影,若不是与你搏斗,那它去哪里了?” 莫非是,受伤太重,直接躲了起来? 且不说那些密密麻麻的粗制毒箭有没有这样强烈的功效,单看这些日子龙神表现出的愤怒与强硬,它并不是会被伤情逼退的性子,凡人对它动手只会招来它更猛烈的报复。 “或许是力竭了。”辛秘忽然出声,“方才,它一直没有吐火。” “这样再好不过了。”欧阳浔松了口气,看了看天色,“距日出还有一段时间,但不能给它时间恢复,不如我们一同去寻找它的藏身之处,能取它的性命就再好不过了。” 龙神狡猾,贸然在它可以自由行动的黑夜行走很危险。霍坚拧眉,正要反驳,怀里的毛茸茸却相当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斩草本该除根,它中了毒正是脆弱时,倒不如就这样一鼓作气杀掉它。” 她张嘴了,霍坚自然不会反驳,于是吞下了口里的异义,重新握好刀柄站了起来。 “你说,你听到这里有动静,但是从崖下过来时,并没有看到它?”辛秘又问。 欧阳浔肯定后,狐神小小地嗤笑一声:“既然不在下面,那定是往上面跑了,它实力衰弱得厉害,开始想着逃跑了。” 上悬崖,是唯一离开这个包围着水潭的小山谷的方法,欧阳浔表示赞同,霍坚却觉得有些怪异。 他低头看着从衣襟里探出尖尖嘴半张脸的狐神,嘴唇微抿,脑中浮现隐隐约约的猜测 又不很相信自己的判断,只好求知地看着她。 狐神察觉到他的目光,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快走啦,没用的废物,你想让它逃掉吗?” 她很少这样骂他的,仅有的几次都是·····霍坚抿唇收回了视线,手拿握紧刀柄,低头回了句“是”。 走到崖下时,辛秘又一次用沙哑的嗓子发出命令:“欧阳浔先上,霍坚带着我跟在下面。” 若龙神提前一步攀上山崖,确实有可能在上面设伏,她这样的安排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完全没错,可攀岩是要用绳子将自己固定在岩壁上的,若····· “若我存了坏心思,割断你们的绳子,那可就糟了。”欧阳浔笑眯眯地说。他已经在崖 边捆扎自己碍事的衣服下摆了,这话就像是完全无心地随口开个玩笑。 “为什么呢?”辛秘笑着接口,“摔下山崖,非死即残,你所求的不过是神明的肯定和更大的荣光,死掉或者残废的我,能对你的目的有何助力呢?” 背对着众人的欧阳浔忽然不动了,绳结僵在他的手上,微风吹拂他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的文士发冠乱了些许,他面对着崖壁,长久地静默着,似乎在细细思索这个问题。 良久,他带着笑意转回头来,面如冠玉,眉目欣琅,只是背对着月色,他的面孔有些古 怪的僵硬似的,嘴角带着别有深意的弧度。 “······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他转回了身体,在白日打好的木桩上套好绳索,脚下使力,踏出了第一步。 霍坚沉默地与辛秘对视一眼,在她大而黑亮的眼眸里读出了坚定,只好无声地长叹一声,精神紧绷,将辛秘塞到衣服最深处,也抓上了绳子。 寅时月色昏聩,动摇的树影投射在山壁之上,波乱不安,他们沉默地警戒着四周,脚下踏着纷乱树影一步步向上挪爬着。 安安静静地爬了一会,约莫到了之前被龙神喷火袭击的高度,欧阳浔突然减慢了速度。 “霍大人。”他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些气喘吁吁的乱,“你是否觉得,我们很像呢?” 霍坚心口一紧,他抬起头,直直对上了从上方看下来的欧阳浔,他那张有些倜傥的白净 脸沾了泥水,笑容深深,却不达眼底。 霍坚吐出一口浊气,感受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因未知的危机感而紧绷:“说说看。” 欧阳浔扬着眉毛看了他一会儿,森白的牙齿在月色里泛看光:“都是弃儿、流浪者,无 家可归,只苟且活着,活得像个笑话·····还都在垂涎自己不配的东西。”他的视线忽然下落,凝在霍坚怀里的一团突起上。 霍坚面色一沉,扬臂侧身遮挡住胸前衣物,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用这种带着怨带着渴的眼神看向辛秘。 这样的举动似是惹怒了欧阳浔,他面上虚无缥缈的笑意忽而收起了,眼珠一转,定定地看着下方的男人。 “是了,我们不同。”他削薄的嘴唇缓缓开合,呓语一样念着,“你比我幸运太多·····都是流亡,我被掘墓人养来做工具,而你遇到了带你荣耀的将军······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便再无人肯直视我,而你,即使是身负重罪的恶徒,你的兄弟、士卒仍在惦念着你的荣光。” “神欲杀我,神厌恶我。” “-一神却钟爱着你。”他面色在月色下显露出惨淡的青白,细长的眉眼里忽而闪烁过一抹猩红的癫狂。 霍坚攀附在山崖上,肩背肌肉用力绷紧,死死地看着欧阳浔。 欧阳浔却不肯看他,视线直勾勾地看着他怀里生物撑起的鼓团,“是神毁了我的一生,我拼尽全力才爬了出来·····你懦弱、愚忠、陈腐、蠢笨····合该是要被大道无情碾碎的·····但她只是动动手指,就给了你我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 “多少次在快要死掉的时候,我都在怨恨着神,可我终究只是可笑的凡人,恨着它们,又在祈求着,有神能来救救我。” 他僵硬的表情忽然灵动起来,面上的肌肉收紧,拢出一个可怖的笑容:“一一你说,若我割断你的绳索,神能救你吗?” “若神与你共坠深渊,她会后悔选择了你吗?” 他的眼底满是扭曲猩红。 月色隐没在树林,山崖隐约轰隆作响,厚重岩石深处传来了闷雷般的炸响,就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要硬生生撕裂山峰一样。 “——是山洞!水潭下有山洞直通山腹!被火焰灼烧过的岩石脆弱易碎,它藏在里面准备伏击我们!”霍坚沉声怒喝,脚下发力,就要离开这个腹背受敌的山崖。 带着他的绳子忽而收紧,他抬头怒视。 黑沉的视线里只有眸色癫狂的欧阳浔,在剧烈到天地都要颠倒的震颤里,他的身体像苔藓一样轻薄,脆弱易碎地贴着岩石,只有一只手青筋鼓起,拉扯着霍坚的绳索,似乎要将它生生扯断。 “——你说,我会杀了你们吗?” 一百四十一只宝狐-凡人之心撷揽星辰 ——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呢? 欧阳浔有点记不清了。 这些年,光是为了活着,他就已经用尽了力气。 母亲离开的时候他还太小太小,跌跌撞撞,瘦骨嶙峋,像只羽翼未丰的雏鸟,用尽全力扇动着翅膀才能让自己不坠落。 学会杀人……好像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在加入流浪儿的团体之前,落单的稚儿面对着太多太多危险,他已经记不起来自己究竟逃过了怎样的重重危险,只隐约记得那也是一个昏暗的夜晚,月亮躲避在云雾之后,他手上沾着鲜血的石块好沉好沉,沉得他双臂都颤抖起来,血管里流淌着的力气全都消失一般。 啊……想起来了。 那时他刚流落到了一个小县城,饿了两天,奄奄一息的时候摸到了一家肮脏小酒馆的后厨,满脸横肉的厨子唾了他一口,咒骂着这些没娘养的贱皮子,将手中的厨余泔水倾倒一地。 肮脏,但能让他活着。 他扑了上去,大口吞咽,分不清的味道混杂着汗水和眼泪,一股脑地填进肚子里,变成了这许多日来他赖以为生的养分。 可就连这点垃圾,也是要争抢的。他的头忽然被人一把按住,按进了满地的糊涂里,鼻腔被堵住,他从喉咙里发出羸弱的哀嚎,枯瘦的四肢挣扎着,费尽全力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 那是县城里原本的拾荒人,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们所霸占的供奉。 没比他大多少的男孩满脸戾气,瘦得像木棍的脚重重踢打在他肋上,也硬的像木棍,年幼的欧阳浔被打的呕吐出声,几乎要昏厥在这静默的后巷里。 他露了怯,想要逃跑,那男孩却不放过他,一脚一脚地踢着他的肚腹、面门……他鼻孔流出血来,面上擦出血来,口中也满是腥臭的血气,透过掩映在脸上的乱发,他看到了那男孩咬着牙的脸,双眼里仿佛有幽幽的鬼火,漆黑无光的夜晚里,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杀意。 为什么? 凭什么? 就为了这样的泔水,就要夺走他的性命吗? ……可这样的世道里,为了活着,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呢? 男孩的拳头和脚一次一次地落在他枯瘦的身体上,他的骨头咯咯作响,几乎要为这暴虐的攻击而碎裂。 一下、两下……他眼中摇摇晃晃地透入碎裂的星火,隐隐约约的,又有火焰在他喉咙里烧灼起来。 那是种奇怪的情绪,从喉管一路烧到胃里,又汹涌地蔓延到脑海里。 男孩想活着,所以要杀掉抢食的他……可他也想活着,要怎么做呢? 要怎么做,才能从这炼炼人世、从这用尽全力的毒打里活下来呢? 他干枯的手臂无措地抠挖着,指甲在石缝里抓挠,翻折出血来,而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痛意了,脑中沸腾着的,尽是满满的不甘和恨意。 不甘什么呢?又在恨着什么呢? 他不知道。 在他喘着气停下敲击了无数遍而酸痛的手臂,看着面前男孩已经被血污遮盖得看不清面孔的身形时,看着男孩唯一完好的一只眼睛里的茫然与仇恨时……他还是分不清自己的情绪。 他读过书,本该为自己的暴虐而忏悔,但他不想。 他活下来了,本该为自己的幸存而庆幸,但他也不想。 他只是,像这天下碌碌活着的万民一道,终于学会了在吃人世道上苟活的道理。 对啊,这世间便是如此啊,食物是有限的,若他吃到嘴里,就会有别的人饿死,若他得到了几捧干柴,没有薪火傍身的人就会冻死……只有争抢,将自己的东西牢牢握在手里,半点不肯退让,才能竭力活下来啊。 贫民如此,富豪之家亦无分别。 教他轻身功夫的游侠被一刀砍死时,他不过十五,红的白的黄的东西溅到他的脸上,他也只有心里一点点的怆然,就连习惯性的干呕都不再有了。 “是这小子吗?”穿着精良黑甲的军士们骑着高头大马,像小时夜夜缠身的梦魇一般,踏破宁静的农家小院,急奔而来。 为首的人从游侠尸身上收回长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露轻蔑。 “是他,我去叫大人。” 那位“大人”,便是他的身生父亲、杀母仇人。 见到他的第一面,幼年时深藏于心的噩梦便浮于眼前,母亲僵死的身躯,燃烧的小院……欧阳浔怕得发僵,面色难看得吓人。 “原本你死了便罢了,活在外面也算,偏要跟着不叁不四的人一路流浪进了西山欧阳领地,虎神嗅到在领地内出现了嫡系血脉的气味,吩咐我来料理你。” 父亲冷淡地打量着他比起欧阳族人更加纤细的身体和文气的面孔:“如今族中缺人,你若是个能成事的,留着你也不成问题……” “操你妈!老子要你狗命!”他缓过劲来,多年的怒恨怨怼一齐袭上心头,下意识地吐出两句市井横话,从腰间拔出脏兮兮的短刀便突袭而上。 直到被压在地上,手臂被拗断关节,他痛得面色扭曲,仍然咬着牙,从乱发之下仇恨地看着“父亲”,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父亲”却忽而笑了:“还是个有气性的……罢了,留着他,让他看看,欧阳氏能给他的,和他那不值一提的仇恨,他到底要选什么。” 到底……要选什么呢? 回到欧阳氏,他好像得到了很多。 一个文质彬彬的名字,一个强族的姓氏,他有最好的老师,也学着最精良的功夫,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一车一车地送到他面前,貌美如花的侍女低眉顺目地侍候着,往日里见他就打的兵卒现在只会恭敬地伏下身体,刚愎自用的愚蠢兄弟,也不过是他掌中的玩物。 钱财、声望……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前半生的痛苦挣扎就像泡沫一样碎裂了。 他到底还在抗拒什么呢?他那样辛苦地努力着,本就是为了这样的生活吧?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霍坚本就是我宠爱之人,与你不同。” 清冽冽的声音响起,美貌如星的神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只有抵触和猜忌,她回身看向自己的护卫,就仿佛看到了掌心的珍宝。 欧阳浔感到惊疑。 神秘不都是视凡人为玩物的吗?霍坚与他出身相仿,经历类似,为什么会被神明倚重呢? 可越看,他越感到不甘。 霍坚只是个愚钝的、烧尽了的枯碳,蠢笨、愚忠、无可救药,他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没有人爱着他欧阳浔? 他仿佛大梦初醒。 这苦与欲交织的一生,他被恨人恨,被人伤害,却唯独没有谁在爱他。 母亲曾经爱他,抱着他细细学语,不管他是弱质幼儿,还是蹒跚孩童,也不管他将来是否能出落得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都爱着他。 可母亲已经被父族的铁骑踏碎,就连一星半点的回忆,都快要消失忘却。 余下的……若他扒去这身计谋擅略、武学精炼的皮囊,露出最里面那具肮脏腐臭的野种模样,又有谁肯靠近他? 他曾经是天真烂漫,他读过几本书,识几个字,也曾在母亲的怀抱里发出稚嫩的誓言……想要变成勇敢的大丈夫,让大家都爱戴自己。 可现在,改变的却只有他自己。 他为了迎合人世,迎合父族,迎合每一个对他有所需求的人,硬生生改掉了市井粗语,改掉了从小傍身的野路子武学,也改掉了骨子里的那些赤诚与良善。 可他最初那样努力着,也只是为了有人可以爱他呀。 亲眼见到龙神的第一眼,他头脑中就嗡鸣着一响。 “年轻人,你的心里燃烧着火焰,不甘、奢望、嫉妒、仇恨……”龙神远远眺望着他,并不张口,这些声音却直直在他耳边轰鸣,“你想要什么?我能帮你什么?” 我想要……我想要他们都瞧得起我。 他似是这样回答了。 龙神轻笑,猩红的独目闪烁着微弱的光。 看吧,果然还是不同的,都是羸弱的凡人,龙神挑中了他,而不是与狐神更亲密的霍坚。 他心中混沌地盘算,呓语不分昼夜响在耳边,他合上眼,黑蛇滑腻的声音便在劝说,他睁开眼,黑蛇刺耳的笑意仍萦绕在脑海。 终于,终于。 这一夜终于到来,龙神劈山分石地追上了他,浑身插满木质箭镞,血气腾腾。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那样再也没有人会看轻于你!”黑蛇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他耳边咆哮,那些仇恨与怨念在他的胸腔沸腾,他眼底染上赤红,耳边流下鲜血。 “杀了……他们。”他喃喃出声。 碎石滚落,崖壁被从内至外地撞破,烧灼过后脆硬发黑的山石被碾做齑粉,庞大的黑蛇用头部撞击着山川,在巨响中破开岩壁,露出狰狞的巨口。 “还在等什么!切断绳索,他们遍要死在这里!”它狂喜地命令着,独目殷红滴血,加大了控制的力量。 人到底还是难以操控一些,为了在这一刻控制这个早心有反骨的凡人,它不得已放弃了被自己操控的虫群和鸟群。 可马上就要成事了,这该死的凡人……该死的狐神都要葬身在它口中!它要咬碎他们,直接吞入腹中!有神血的蕴养,它会很快恢复,回到自己的天下!黑蛇眼中闪烁着志得意满的欣喜。 双眼猩红的欧阳浔应了一声,忽而不再看霍坚,将目光转向辛秘。 红得耀眼的狐狸挤出一颗头来,耳朵压得紧紧,黑亮的双眼一眨不眨地回视着他,里面纷纷转转的,都是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只是里面竟然毫无畏惧。 真怪异啊,到现在了,她还是不怕他。 她这么聪明,就没有看出他哪里不妥吗? 欧阳浔轻轻问她:“您为什么跟着我上来?” 为什么,跟着他这个早就心有魔障的人走上绝路? 山林在摇动,天地在震颤,四处都是轰然的巨响,他其实根本听不到辛秘的回答,但他就是想问而已。 隔着碎裂的月影,他看到辛秘张了张嘴。 她尖尖的狐狸嘴巴只短暂地动了动,就又矜贵地闭上了,就连声音都不想放大,那样短的一句话,只有小小的声音被他的耳朵捕捉。 她说:“你又不傻。” 若我们死了,下一个死的不就是你吗?你明白神明的冷酷无情,为什么又要与更加冷酷的龙神合作,致我们于死地? 她笃定他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孤注一掷,让霍坚跟着他爬上山壁,引出受伤的黑蛇。 ……好奇怪。 所有人都确信他是狡猾的卑劣的,连她也是。 偏偏在这样的生死关头,她信任他。 欧阳浔看着她,胸腔里古怪地跳动着。 “我是对神明有所企图。”他喃喃地说,感受胸口那阵难以忽视的浪潮。 ——“我想要的,是神明的爱。” 面容文雅的男人忽地一笑,他本来就长得带了叁分痞气,平日里端的正正,现在好像把什么都抛下了,笑起来更是像个十足的坏蛋。 身形修长的年轻男人忽然放开了手,直直地向下坠落。 猎猎气浪袭来,是下方的黑蛇发出暴怒的吼叫,它不再养精蓄锐,从半山腰喷发出弥天的烈焰。 欧阳浔像一片无所依托的云朵,轻飘飘地向下飞去。 他掌心托着什么,辛秘瞳孔紧缩,嗅出那是装有李洛儿血液的瓶子……她本以为在上一次的袭击中用尽了,没想到欧阳浔提前留在手里一些。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擦肩而过时,他这样说。 她耳边忽然响起,在唐氏老宅里,欧阳浔认认真真对她说的话。 ——也许终有一天,我能为您撷揽星辰呢? =========== 想不到吧! 一百四十二只宝狐-卯时之末日出之始 凡人很简单。 他们浅薄的一生都在按着既定的轨迹活着,出生到死亡,平淡得一眼便可看到尽头,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之家,在神明眼中都是乏善可陈的。 但……也许她永远看不透一些凡人。 擦肩而过时,辛秘难以自抑地瞪大了眼睛,黑得发亮的眸子愣愣地映出欧阳浔自上而下的身影,他纤细高挑,衣摆猎猎作响,面上是初见时一样带着坏的笑意。 隐隐还带着几分献祭般的无畏。 他看着辛秘,就仿佛要用自己的眼神刺痛她一般。 但其实,留给他的时间也就短暂的一瞬间,他从霍坚身旁滑落下去,只留一个动摇的背影,在黯淡的月色里,很快就模糊不见了。 “……你!”辛秘下意识地发出气音,愣愣地收紧爪子。 下方的黑蛇张开巨头,第二波喷吐火焰。 它已经发现自己又一次被愚弄了,狂怒的咆哮在它喉咙里滚动,无尽的野火从腹腔深处点燃,一簇通红灼热的焰团拉长膨胀,满满岩浆从它嘴角涌出,下方猩红的独目里滚动着的满是怨毒。 “死……!”它含混地诅咒着,一团大得超乎想象的火焰爆发而出,几乎将半边山林烧得仿若白昼。 焰柱以摧枯拉朽之势翻腾而上,几乎是一瞬间,辛秘就嗅到了毛发被烤得卷曲的味道,暴露在外的爪心肉垫干裂发痛。 她被气浪卷的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被霍坚往怀里一兜,狼狈地顺着绳索滚动逃避火焰。 欧阳浔呢……? 她有些茫然的焦虑,脑子里和肚子里都很不舒服,坠坠的,空空的。她不明白,欧阳浔想要报仇,想要得到欧阳氏,想要杀掉神明,他想得那么多那么远,所以她笃定他不会在这里被黑蛇操控。 可他又这样轻易地,松开了自己的绳子。 攻击黑蛇的手段,其实她一早就在心里有所猜测,黑蛇的防御都来自于它的皮肤和鳞甲,信仰之力断绝后它的表皮出现了破损,破口处并不是无所畏惧的,刀枪可以刺痛,毒药可以浸入……那么它没有鳞甲保护的腹中,会不会是最脆弱之处呢? 但是知道了,又没有什么作用,怎样才能攻击到它腹中?这简直是无解的必死之局。 在她的假设里,若不到最后一时,她不会选用这样的路,所以只能笨拙地与黑蛇打持久战,一点点消耗它的精力,同时也在消耗己方,若实在撑不住了……她会是那个进入它腹中的角色,虽然凶险,但也唯有她有一战之力,被黑蛇吞下后,她会解放神躯,变回神明,与它作战。 即使死了,她也要拖着黑蛇一起消亡……这样,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将一切都算得很清楚,唯独没有算到的,是欧阳浔的选择。 他能猜到黑蛇的弱点并不意外,他一向是聪慧的,但他为什么会自己去呢? ——为什么呢? 神明不明白,欧阳浔的恨和抱负都那样深厚远大,她应该只是他的踏板,他的一段美梦般的遐思……他为什么,会这样选择呢? 下方黑蛇的声音变了,它像是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喷吐的声音一哽,巨大的身体在岩壁上磨蹭出刺耳声响,扭曲翻腾着,就像是遭受着什么灭顶的剧痛。 辛秘收紧了爪子,将霍坚的衣襟揉皱,尖利的爪子刺破他胸前的皮肤,但她全无知觉。 她不明白。 一阵天翻地覆的翻滚,她被牢牢藏在温暖的怀里,满心的恍惚疑问翻腾,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情绪。 若我死了,你会不会永远记得我? 欧阳浔曾这样噙着坏笑问她。 辛秘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她不爱他,不喜欢他,甚至不信任他……但她已经永远记住他了。 天地的震颤持续了很久,黑蛇的吼叫声逐渐从愤怒的咆哮变成了带着痛意的惨嚎,它原本还在向着霍坚逃跑的方向喷出火焰,将岩石和大地烧得一片焦黑,但很快它身体抽搐着蜷缩起来,像是无计可施,又像是痛极一般痉挛着扭曲,它宽大的身体捶打在岩壁上,山川都在为之颤动。 见霍坚停下脚步,它巨口张开,焦黑的喉咙震颤着想要继续吐出火焰,终究是力竭虚弱了,干咳了几声只吐出狼狈的火星。 “欧阳浔进去了。”霍坚一眼看到他口腔内壁深而长的划痕,那是短刀横着刺入的痕迹。 他能感觉到辛秘的心跳节奏十分混乱。 知道她在想什么,霍坚抿了抿嘴,眼神中酿着复杂。 “大人,”他轻声说,“他进去了,我们该怎么做。” 不管欧阳浔还能不能从那样的重重烈焰里、那样剧烈的撞击里活下来,也不管那一瞬间的擦肩而过时,他忽然读懂了欧阳浔在想什么……眼下的状况,他需要保护辛秘。 “……”辛秘咬了咬唇,她的理智告诉她应当离开这里,但她也明白,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在短暂的沉默里,黑蛇仍然在剧烈翻滚,它庞大的尾尖摔打在山壁上,岩石开裂,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天而降,在雷鸣般的轰响中,山林倾覆,乱石砸落在它盘曲的尾尖身体上,深深陷入。 黑蛇痛得发狂,嘴里发出不成调子的惨嚎,调转身体,竭力想要逃离这片开始崩毁的山崖。 可它失败了,腹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难以容忍的剧烈痛苦,就好像有一把刀劈开它的骨髓,在里面翻搅,蚀心的痛苦从腹中漫延开来,每一寸皮肤都在战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黑蛇抽搐着仰起身体,腹部破烂开裂的陈旧伤疤滚出浓腥鲜血,那里被顶起一个异样的块,就好像有什么人在里面胡乱搅动,撑得皮肤几近撕裂。 霍坚向后急退躲避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足尖在石面上一点,借助反冲的力道蹂身而上,不进反退,高速接近在尘埃动乱最中央的黑蛇。 “霍坚!”辛秘一个吃惊,爪子咻地抓紧他的衣服。 “是我任性,事毕任罚。”霍坚语速很快地说,手掌托着她团伏在胸口衣襟里的身体,小小热热的狐狸心跳一阵比一阵混乱,她的纠结几乎都写到脸上,他还看不出来就是蠢货了。 他知道,辛秘想救欧阳浔,但她又太理智也太冷静了,知道救欧阳浔会面临怎样的风险,也许这个风险就包括他自己的安全,两相抉择下,她在思考只可能选择退后。但一切结束后,她一定会数次想到这一切,想到今天的选择。 他不愿。 不管是她痛苦纠结的模样,还是今日这一幕变成她未来十数年的梦魇,让她无数次回想,他都不愿。 所以,就当是他任性吧,总要试一试才好。 左侧一块棱角突兀的眼神夹杂着大量烟尘滚落,霍坚蹙眉,俯身一个翻滚,躲开被压垮的树枝,身体在沙土上滑动,很快靠近了巨蛇。 它独目已经淌出鲜血,浑身每一块皮肤都在颤抖,但余光看到霍坚靠近,它还是怨毒地嘶声喊叫着,翻身而起,巨口张开,橙黄的火焰奔涌而出。 这一柱火焰小了很多,温度也没有之前那样灼热,霍坚躲开得迅速,只有一边衣袖烧起火苗,他在地上狼狈一滚熄灭了那些跳跃的火焰。 “都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黑蛇狂怒地嘶喊着,胸腹的光斑隐没出现,它竭力想要再次吐出火焰。 但它的腹部再次剧烈起伏,一截白亮刀尖倏然穿透黑红皮肤,喷出大丛血液。 黑蛇的痛呼尖利到刺痛耳膜,辛秘咬紧牙关抵御着浑身的不适感,接着天旋地转——抱着她的霍坚猛地攀上了黑蛇毫无防备的身体。 它每一块鳞片下都在渗血,浓稠的黑血沾染了他一手,在它坑坑洼洼的身体上不停打滑,霍坚皱着眉,反手从腕部皮带拔出短刀,狠狠刺入它鳞片间的缝隙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不止是刀伤。”辛秘艰难地在活动空隙间探出头辨认黑蛇的状态:“进入它腹中的后人鲜血发挥了作用,它的龙鳞在衰朽……” 这样的声音被黑蛇捕捉到,临死前的恐惧和被敌人踩在头上的狂怒让它癫狂挣扎,尚存了一半的水潭被碰撞得四分五裂,几乎要毁掉这片山谷。 霍坚用尽浑身力气才握住短刀刀柄,让自己吊在它身上。 黑蛇显然已落入下风,但它太过庞大,即使是死前的挣扎都可能会葬送几个凡人的性命。 情势陷入僵局。 又是一个翻滚过后,辛秘昏头涨脑地站稳身体,大大的耳朵忽然动了动。 她听到了什么……? 那是由远及近的,轰然作响的巨大砰咚声。 就仿佛是什么巨大的兽群,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这里奔驰。 她忽地睁大眼睛。 月色缓缓下落,云朵散开,灰紫天空一片静谧,薄薄的雾霭泛起青色。 将近卯时,天色即将亮起。 一百四十三只宝狐-神明之躯永化为尘 晨光熹微,遥远而轻薄的光线穿过伤痕累累的山林洒落,山间笼罩着雾般柔软的晕黄。 咚—— 咚—— 这次就连霍坚也听到了,他分神控制住自己在半空中的身体,侧耳去听。 重重迭迭的撞击声由远及近,声势浩大,混乱却又轻快。 “这是……” “是阿寿的象群。” 辛秘松了口气,眼瞳不由自主地眺望着山谷的那一端,岩壁倒塌之后这个高耸的断崖变成了缓和的乱石坡,苔藓、灌木、草地、树木倒伏在上面,视野十分开阔。 在他们眺望的视线里,西南方逐渐出现了缕缕腾起的烟尘,茂密的树顶在巨物的碰撞之下左右剧烈摇动。 黑蛇半是警惕半是绝望,语不成调,混乱地咒骂着这片该死的山林、该死的苗疆之神、该死的凡人、该死的阳光…… 在它嘶哑可怖的声浪里,远方出现了象群的身影。 乌叔盖到底还是带到了消息。 那是一个庞大的族群,巨石般强大美丽的身影迎着阳光摩肩接踵,在树影下落下自然之民的足迹,井然有序地向此处奔跑而来。 他们灰褐色的皮肤深沉而坚硬,表面攀附着深深浅浅的绿色藤蔓,仿佛神秘古老的图腾。粗壮的蹄足落在地面上撞击出稳定厚重的声响,宽厚的耳朵缓缓扑闪着降低着运动而升高的温度,这群自然的巨大精灵正毫无畏惧地奔赴也与破坏山林敌人的战局。 为首的年长母象神色淡定温和,乌黑的双眼毫不动摇地锁定着前进的方向,她皮肤松弛、毛发零散,她不年轻了,但她依然筋骨强健,智慧过人,是最坚定的山林的战士。 一只米色乳白的漂亮小象奔跑在她右手边,他看起来小了一圈,但皮肤柔韧,四肢有力,象鼻和背上都披挂着紫藤与轻巧银饰,皮肤上描绘着繁复纹路,尖锐象牙上用油彩涂抹着胜利的祝祷符文。他穿过阳光与云雾,脚下轻快地迈过倒塌的树木,每一步都不曾在地面留下沉重痕迹,他看着乱石坡下的黑蛇,眼中闪过痛恶与冷凝。 阿寿也来了。 漂亮的米白小象左右扫视已经惨遭厄难的山林,仰头长鸣,喉咙里发出了悠长催促的声音,这叫声并不刺耳,但不管是谁都能听出这声音里的怒火。 “……该死的卑贱生物……”黑蛇闷闷地诅咒着,强忍着腹中和背上的剧痛,竭力想要调转身体,重新潜伏回阴暗的地底之下躲藏起来。 “霍坚!”辛秘心知这样的机会不能放过,厉声催促。 男人早就在蓄力,得到命令之后他更是双臂发力,猛地抽出深深刺进黑蛇肉里的短刀,整个身体向上蹿去,力竭时又猛地刺入它身体里稳住自己,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向上攀爬了不短距离,越来越靠近它高高扬起的头部。 这样的危险不容忽视,黑蛇气得发狂,竭力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将这恼人的臭虫甩落下去。 这样一耽搁,它下潜的步伐被拖延,象群很快奔跑而近,辛秘眼尖地看到周边本被践踏得一塌糊涂的藤蔓在缓慢生长蠕动,知道阿寿的控制范围在接近了,更是发了狠地从霍坚怀中探出头,忍着肋骨的疼,冷声喊话:“还活着的话,将它留在这里!” 她声音不够大,但霍坚明白了她的意思,运足气力,向黑蛇腹中不知生死的人传达信息:“再坚持一刻!” 黑蛇的挣扎几近癫狂,它伤痕累累的鳞片尽数张开防御着,独目流下血泪,焦黑的口腔疯狂喷吐着大小不均的火团,头顶原本龙角脱落的位置也开始渗血,它现在连蛇都不像,完全是怪物的模样。 年长母象已经靠近了乱石坡顶,双方距离再一次拉近,她聪慧睿智的双眼快速审视着周遭环境,眼中闪烁着怒气与战意,她短促地连声哼鸣,对自己的家族发出命令。 象群最强大的战士们扑闪着巨大耳扇,尽然有序地分作几路,从坡度较缓的乱石坡上通往谷底。 阿寿则独自向前,他跑得那样快,身上披挂的银饰和藤萝美丽飞舞,半点不减他的灵巧,反而让他看起来像是天地钟爱的、踩踏着云团的自然精灵。 他粗壮有力的四蹄在高处地面一蹬,整只象都轻灵迅速地飞身而起,就仿佛他原本就是飞在空中的什么灵巧生物、而不是以力量知名的象一般,直直从高处飞降而来。 他披挂着阳光,喉咙里发出长长的鸣叫,仿佛在歌唱。 在这样的歌声里,山川、大地、天空、云朵、树木、百鸟、虫蛇……一切自然的造物都醒来了。 有风的呼吸萦绕在身周,辛秘敏感地打了个哆嗦,感觉身周每一根毛发都被气流拂动,在这一瞬间里,山林里杂糅着水气与林木清香的空气仿佛具有了生命力,它不再是一成不变的火焰和血腥的味道,而是缓慢浮游起来,大大小小的风团卷弄着树叶,静谧流淌。 接着是水声。 淙淙的灵动水声响起。这山谷里原本的水潭沉寂已久,毫无生气,在之前的动乱中更是溢出乱流,消弭在干裂的土地里……现在它们被唤醒了,晶莹发亮的水珠从岩壁上、山石边、叶片间汇聚而来,一滴、两滴、一捧……逐渐汇成丰沛的潺潺溪流,嘈杂地吟唱着在谷底奔涌而过。 水流所过之处,原本被烧得干枯发黑的绿植一点点褪去衰颓的焦黑,鲜嫩的绿芽从根系上生长,断裂的枝条重新抽条,翻出土壤的树根重新扎深,这些古老的树木沉闷地回应着山林的召唤。 这样鲜活旺盛的生机仿佛刺痛了黑蛇,巨大的身体颤抖更甚,身下早已被压成齑粉的草木竟也焕发了新枝,深深浅浅的绿意吞没了它流出的浓腥黑血,繁茂得像是要反过来将它湮灭般肆意生长着。 黑蛇哀嚎的嗓音更添绝望,它不顾一切,丢掉所有防御,只想尽快逃离这片绿色。 可它做不到。 坚韧的、深绿色的树藤从四面八方而来,从被它毁灭的山林树木间而来,延伸自每一棵大树的枝头、每一片灌木的根系,在它们的神明的催动下,带着复仇的怒火,一圈一圈,无穷无尽的树藤勒紧它的身体,让它一动都不能。 它仅存的龙鳞割断了一部分藤蔓,但更多的树藤锁进它的伤口里,剐蹭掉腐烂的鳞片,黑蛇剧烈颤动着,胸腹之间重新染上光芒。 阿寿已经从天而降,四足轻盈地踏在空中,柔韧的象鼻挥舞着,发出悠长的命令。 那些汇聚在一起的水流忽而调转方向,带着山间凌晨的寒意呼啸而来,冷酷地覆盖它喉咙里愈发虚弱的火苗。 龙焰在水中仍可燃烧,甚至可以烧干普通水流,司掌自然的阿寿本不是这骁勇善战神明的对手,但它太虚弱了,残存的火苗坚持了几息,终究还是湮灭在冰冷的水底,它赤红发烫的喉咙被极寒的水流呛入,伴随着“滋啦”的刺耳声像腾起了滚滚黑烟。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炽热的焰心被强行冷却,撕裂般的剧痛从胸腔传来,黑蛇卷曲着身体,浑身都在浸血。 “离开这里。”阿寿用变回象身后悠远而巨大的声音向二人说话,他眼中毫无平日里和煦笑意,只有冰冷的愤怒。 明白这样的场面容易误伤,霍坚极快地从黑蛇背上滑下,犹豫了一瞬,还是反身滑向它的肚腹,它那里早已一片血肉模糊,散发着腥臭的血味,黑红混杂成一团。 辛秘静静地看着。 霍坚伸手在它腹部摸索,在它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了之前刀尖破出的那处裂口,猛地将整条前臂都伸了进去。 黑蛇剧烈地挣扎着,几乎将男人掀翻在地。 阿寿看着他们,身上披挂的花朵无风而动,缠绕着黑蛇的藤蔓再次收紧,尽数勒进肉里,黑血喷涌而出。 “你想救那个男人,为什么?”他问,“你不信任他,那时我在他身上也察觉到了恶意,让他死在这里不是更好吗?” “……”辛秘有些烦躁地咂嘴:“他还有用。” 可有什么用,她又说不上来。 还好阿寿没有再问,他只用自己睫毛长长的温润眼睛注视着霍坚,等待着。 在黑蛇混乱的嘶声哀嚎里,霍坚单臂用力,硬生生从它腹腔的破口拉出来一个黑红色湿漉漉的人。 “走。” 来不及细看,愤怒的象群们已经冲下了山崖,它们粗壮的四足奔驰着,口中发出进攻的呼喊,森白长牙和长鼻卷起的巨石已经对准了无能为力的蛇躯。 半身血染的霍坚拖着重物竭力向后退去,躲过烟尘腾腾的巨兽群。 黑蛇的嘶吼从怨恨变为绝望惊恐也只不过是一息之间,巨大的苗疆战士们轰隆作响地包围了它,吞没了它,很快它就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只有皮肉鳞片嘈杂作响的杂音。 浓稠的黑血渗进土壤,飞在空中的阿寿只是冷漠地看着下方的一切,并不出手,也并不阻止自己的族人,他只是等待着,记录着这一场献给大山的献祭。 这天赐的恶神仗着自己的强大,曾无数次毁灭山川,践踏大山的子民,污染水流泥土,让山林患上恶疾,在森林的回忆里留下的只有血腥与痛苦……而现在,山林的孩子将一切都还给了它。 ============== 一号boss下线! 其实我本来真的考虑过要不要让欧阳浔也领盒饭的,但是想想他死了后面去哪找兵力……还得打二号boss呢……还是活着吧。 基友:你可做个人吧,写肉要口人,写剧情也要口人。 ??你在说什么,这里又不是*江不会有口口! 剧情太久了,下章炖肉番 (看到有宝说想看乌叔盖和李洛儿床戏,大家想看吗) 乌叔盖-李洛儿 配角肉 介意跳过 意识到李洛儿与寨中的其他女人不同这件事,是突然发生的。 她纤细、柔软、清丽,因为身体不好有些清瘦,披着与寨子里的人完全不一样的衣服,露出袖口外的手背隐隐有凸起的血管。 寨子里的姑娘像健康美丽的小鹿,她则像……像一只神秘的、受伤的蛇。 细细弱弱,但是口含剧毒。 她的手也像蛇一样冰冷。 触摸在他强健的、火热的,属于年轻男人的胸膛上,有种融化般的战栗感,那只修长柔软的指尖点着他的肩膀一路上移,最后慢慢抚上他的脸。 她眼尾有些细长上挑的媚,柔软地看着他,微微一笑,颊边生嫩的梨涡浅浅的,似是说了些什么。 可他听不清,这是梦里,梦里的事情,弄不清楚太正常了。 是的,梦。 乌叔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无耻地提防着养大自己的女人,又在垂涎着她。 一种苦闷的羞耻和自责让他咬牙重重呼吸,猛地握住她细弱手腕,不让她再这样搞乱自己的心绪:“……你在说什么。” 但他并不想醒来,也就注定了,这样的梦境还会持续下去。 李洛儿用那种他看不懂的,带着深意和苦涩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咬唇,什么都不说。 给他颈后纹上龙形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起初乌叔盖并不知道那样的图腾与她有着什么渊源牵扯,只以为这是中原传说中的猛兽,是她对自己的祝福,很是高兴地去道谢。 而她就是用那样的表情,远远地站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看着他:“对不起,这是我的祝福……也是我的私心,我太想解脱了,可我只有你……我的困局,不该变成你的枷锁……但我、我只有你……” 弱小的孤女,面对着持续上百年的仇恨与诅咒,无力反抗,只有自己意外养大的孩子能作为自己的助力,所以,她只能依靠他,利用他,哪怕能尝试着挣扎一次也好。 乌叔盖看着她熟悉的美丽的脸,苦闷呻吟出声,猛地低头去吻她。 ——反正是梦,不是吗?本来就是他一厢情愿的情缠美梦。 在他长大成一个年轻人,无数次看着她在小院子里采摘草药、研磨浆果时,他就愣愣地想要靠近她。她在昏暗的松油灯下看着书,无意识地咬着唇时,他也会情不自禁地看着她柔软的唇瓣。她沐浴过后,衣襟半湿贴在玲珑的脊背上在庭院里晾晒洗好的衣物时,他的眼神会下意识地在她线条玲珑的脊背上游走,微微透出衣衫的一点肤色都会让他屏住呼吸。 ——她利用他,而他垂涎她,这样不是刚好吗? 扯平了。 他肆意地咬着她柔软的嘴唇,尖利的犬齿咬破了她饱满的下唇,滴滴鲜红的血丝从她的颌角滚落,他舌尖游走着,一点点吞下肚去。 可能是在梦里吧?她的血竟也带着香甜的气息。 乌叔盖抬起头来,粗重喘息着。 这是他的梦境,周遭的环境随他心意,是一片令人安心的黑暗,只有他们这一方小小天地有着莹白的光芒,温暖的浅浅水流在身下流淌,不知源头在哪,也不知流到哪里去,只覆盖过小腿。 而李洛儿被他困在身下,薄软的衣料被水流打湿,紧紧贴在光滑的皮肤上,透出里面暧昧的肉色。 她虽然穿着衣服,却像赤身裸体一样倚在他臂上,不管是胸前还是腰肢,抑或是紧张并拢的双腿,都隐约可见。 乌叔盖吞咽着,下意识地去看她眼睛。她回视着他,眼神温软。 “你也喜爱我的,是吧?”乌叔盖梦呓一样问他,“过去你照顾我的方式简直一塌糊涂,完全不像把我当做孩子……所以,现在我也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男人,对吧?” 李洛儿没有反驳他,这是他主宰的梦境,她当然不会反驳他。 乌叔盖就像是被鼓励到了一样,轻轻覆上她的胸口,那里柔软温暖,隔着薄薄的衣物,隐约的心跳传递到手心,他下意识地握紧,饱满的乳肉从指缝溢出。 似是痛了,李洛儿轻轻地抽吸一声,他又像受惊一样松开手掌。 被他碰触过的那团软肉软软颤颤,顶端透出花一样的绯色,甚至因为刚刚的刺激充血,鼓鼓地将衣裳顶起。 他喉咙滚动着,再次缓慢按揉上去,力道很轻,粗粝掌心挨着小小的果实,一点一点,依着自己的心意触摸,她的领口被他缓慢而小心的力道蹭开,半边光滑软嫩的胸口露出,他火烫的手掌在下一次触摸时,狡猾地钻了进去,实实地触及肌肤。 “嗯……”她轻轻地哼,双眸含着水色,声音软得像催促。 乌叔盖急促地呼吸着,面上泛起薄红,如果不是他的纹身已经盖过了脖颈,此刻他一定连脖子都红了。 轻软的布料在他有力掌心坚持不过一瞬,被打湿的衣物很快被他扯下,她赤裸着半坐在温热水中,胸口颤颤起伏。 他握着她细巧腰身,无师自通地俯身去吃,两团雪嫩顶端的花瓣都娇娇挺立着,他用舌尖追逐,又大口吞咽,就连鼻尖都深深陷进香软的乳肉里。 “啊……”李洛儿颤着嗓子轻叫,她一定觉得很怪异,哪里脱离了掌控,因而惊慌起来,面上不复平日里的温婉,就连柔腻的身体都在下意识地扭动着反抗。 乌叔盖有种报复般的快意,他双腿用力钳制着她的身体,让她无力的双腿在自己膝间挣动,却一寸都躲不开,牢牢地被他捉住吸吮亲吻,滑腻的皮肤绽开斑斑红痕。 她眼里很快有了泪意,不知道是痛苦还是快乐,只会向后躲。 乌叔盖干脆松开她,任由她像条软滑的美人蛇一样从他身下挣扎后退,温凉皮肉贴着他灼热身体挣动,饱满的乳团挤压得变形,一直到她挪了许久,将自己上半身脱离他的控制范围,面上现出放松的喜色,他才又重新低头,舔上她软腻小腹。 头顶传来惊慌的泣声,他闷笑一声,重新压下身体,将她按住,来来回回吸吮她的皮肤。 她臀下的水流好像混了什么别的液体,一样透明,但是更加粘稠,软软滑滑的。被他看到,李洛儿挣扎着并拢双腿,湿漉漉的大腿被她藏起。 乌叔盖年纪到了,苗寨里对这些天然之事没什么避讳,他自然是懂的。 托着她的臀揉捏,他分出一手,试探性地滑进她合得紧紧的腿根。 “不要……”害羞的中原女子推他,却奈何不了他的力气,他很快就触摸到了那片滑腻。湿润软肉温温地挨着他手掌,合拢的小口触及他高热的掌心时紧张缩紧,就好像巴巴地亲吻着他掌心一般。 她惊惶地一动,那里又饱饱地吐出一口水,湿漉漉地染了他一手。 ——啊,她也想要他。 这样的认知让乌叔盖心跳起来,他支撑起身体,纹着密密麻麻漆黑猛兽的身体精壮结实,被水流沾湿后闪烁着光泽。 李洛儿酡红着脸,软绵绵地仰躺在他身下,双手无力地支撑着身后,胸口红痕遍布,乳粒湿漉漉地挺立着,他又忍不住吻了那里一下。 掌心抚慰着的软肉又是一缩,他用了点力,研磨着她腿心,缓慢地打着圈,暧昧的啜啜水声在手心响起,她胡乱踢了两下腿,纤细小腿都在细细颤抖。 现在他清楚地知道掌心的湿润来自哪里了。那两片肉肉的小唇咬得紧紧,也挡不住细细渗出的情液,他用了点巧劲,变成深深浅浅的拍打,那里很快有“咕啾”水声传来,李洛儿整张脸都红透了,双腿踢来蹬去都躲不开这样的欺负。 她含着怒意看他,眼睛亮得像星星。乌叔盖愣了一下,有些晃神。 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倔的要命,好多次惹李洛儿生气后,她都会这样瞪他,可后来,他长大了,他们中间隔着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再也不会用这样鲜活的眼神去看他了。 乌叔盖沉默了一会,忽然挺身,整个挤进她双腿中间。 已经是梦境了,就让他更疯狂一些吧。 基友:这件事告诉我们,虐待儿童,会遭到报应的。 我:这话可不能乱讲,报应指被长大的儿童上??? 基友:那我多收养几个哈 ?? 李洛儿-乌叔盖2 李洛儿知道他的情意吗? 乌叔盖捏着面前女人的下颌,她皮肤滑腻湿润,被他掐得嘟起嘴来,被他咬得发肿的嘴唇红红的,又是困惑又是无措地看着他,双腿一动都不敢,只僵硬地盘着他的腰。 “……你知道吗?”他问出声,单手掐着她的腰,不容拒绝地又靠近一些,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赤裸了……也许本来就是这样,但梦境随着心意瞬息万变,他已经记不清了。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男人的结实发热,而女人的皮肤带着微微凉意,湿润而柔软。 他能感受到自己胯间的胀痛。 “你知道我想要你吗?”乌叔盖俯身去咬李洛儿通红的耳尖,她的黑发湿漉漉地沾在赤裸肩背上,被他纹着满满黑纹的手臂尽数撩开,又结结实实地捧住她纤细脊背。 “……”她颤颤的嘴唇动了动,仍是什么都不说。 怒意与无力感突然绵延而起,乌叔盖也沉默了,他本来就是沉闷的性子,只是在自己的梦境里……他多少会狂肆一些。 不说便不说罢,不知道便不知道罢。 他闷头闷脑地又低头去亲她,将那两片本就饱满的嘴唇吮得鲜红欲滴。李洛儿有些窒息似的唔唔挣扎,在他怀里扭动起来,滑腻动人的皮肤一直在他身上蹭,蹭得他心头火起。 忆及他手掌刚刚接触到的那片湿软,知道她已经做好了容纳自己的准备,乌叔盖咬着他的下唇,手掌重新摸下去,揉着那团湿漉一片的花瓣。 “呜啊……”李洛儿含糊地呻吟,凉凉的手抓着他的肩膀,双腿怎么挣扎都挣不开,被他结结实实地压着揉开了两片羞怯怯的花瓣,平日里握刀使剑的手指一用力就挑开她闭合的嫩肉,在敏感处研磨按压。 她着实是湿得彻底,也敏感得彻底,红着脸在他手里受了一会,透明的花液潺潺而落,顺着他手腕滑下,她的呼吸也越发带上哭腔。 他的指腹开始刁钻点揉最难受的那处肉核时,她再也承受不住,伸手就去推他手臂,气喘咻咻。 乌叔盖顺着她的动作抽出湿漉手指,还不等她松一口气,他就顺势用手托起她的双腿,将她握成一个在他面前打开的姿势,一挺腰身,用自己最粗鲁的地方在她红红颤颤的花朵上研磨。 “啊……”李洛儿懵懵的半句惊呼还没有出口,沾染上了她蜜液的性器就气势汹汹地分开紧张花瓣,强硬地挤进一个头。 痛—— 即使他已经被手指玩弄的湿润情动,但到底还是用了劲的巨大硬物分开身体,李洛儿拧着眉,面上显出痛苦的表情。 甬道里极致的湿滑吸吮让他脊背一阵阵出汗,深深吸了两口气,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大动,将她干死在这里……反正,只是他的梦,不是吗? 可她眼里有细细碎碎的泪意,软软地看着他,咬着唇,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又偏偏不肯告诉他。 乌叔盖咬着牙俯下身体又去亲她,一手转而去揉捏她颤颤胸乳。 他不喜欢看到她痛苦。 李洛儿的呻吟被他含在唇齿里,她胸前粉嫩的蕊珠被他掌握,很快就变成殷红的色泽,鼓鼓地挺在手心,他一动她就一颤。 身下含着他的地方也有了反应,一吮一吮地收紧,她眼神开始涣散,额头沁出细细的汗水,鼻腔里控诉的闷哼也变成了带着娇的软声。 乌叔盖抱着她,满身大汗,试探着前后动了动,原本进入一个头部的巨大性器挤开死死咬紧的内壁更深入了些,她双腿箍着他精瘦腰身,心跳剧烈。 这次好像顺畅了一些,丰沛的体液被他挤出,落入臀下缓缓流淌的温水中,她温顺又敏感地躺在他面前,因为快感而颤抖。 进到深处,被咬得都有点疼了,他喘着气缓缓退出些许,结实的胸膛厮磨在她柔软胸乳上,两人都是一阵悸动的呻吟,他在她柔软的眼睛里读到了快意,终于放开控制,加快速度动了起来。 最敏感的部位肉贴肉地厮磨,原本淡粉的肉色变得通红,淫靡液体汩汩落出,李洛儿呜呜轻叫,双手胡乱地抱着他的脊背,任他掌控节奏。 这个女人,他想了太久了。 肉体的拍打声在寂静的黑暗里响起,他结实的下腹在几次重击后几乎次次都碰撞在她绵软的腿心处,将那里的皮肤撞得发红,顶得她平坦的小腹处都隐隐显出凶恶的轮廓来。 李洛儿不知道是舒服还是痛苦,长长短短地呻吟着,被他撞得起起伏伏。 乌叔盖起初还有理智去留意她的模样,听她带着鼻音的闷闷哼声是不是带了痛意,后来被她软的发腻的声音叫得心口一阵狂跳,胯下涨得发硬发痛,撑得她柔软穴口通红发颤。 “太、太粗了……”她下意识地摇头呓语,可怜巴巴的样子,却微妙地取悦到了身上这个沉默的男人。 他黑得发沉的视线在她面上游走,一时看她发晕的眼睛,一时看她翕张的嘴唇,只有身下拍击的动作越发剧烈,几乎次次尽根而入,撞到最深处。 她的胸乳在一次次重而快的进攻下像两团白兔般跳动着,乌叔盖俯身抱紧她,双手禁锢她细瘦脊背,恣意享受软绵嫩肉摩擦的娇软滋味。 啾啾的水声越来越大,李洛儿被折磨得腰身颤颤,几乎像是失禁般随着他的进入抽出收缩着花穴,他一抽腰,粗长而上翘的肉茎就重重刮过她体内的嫩肉,带出一连串崩溃快感,她连声呜呜,屏着气攀着他。 两人的皮肤都蒸出热意,即使泡在浅浅温水里也仍然冰凉的女子的手开始发烫,可乌叔盖比她更烫,他心跳如雷,肌肉扎实紧绷,后背滚落热汗,额上几乎要腾起白雾。 他鬓角汗水“哒”地砸落在她面上,李洛儿晕陶陶地半睁开眼睛,视野里出现他咬着牙发狠的模样,他盯着她,就像野兽盯着自己垂涎已久的肉,眸中恶狠狠的,恨不得撕碎吞下似的,怎么看都是情动到了极点。 她呜地闭上眼睛,不知是羞怯还是恐惧,自暴自弃地将头埋进他肩窝,不愿再看。 果然……是梦。 李洛儿从来不愿意这样依靠他。 抹掉淡淡的失落,乌叔盖深吸一口气,双手扶上她的膝盖下压,将她整个折迭在地上,只有被撞得红肿的腿心大大张开,穴肉细细抽搐着。 他膝盖发力支撑,像是将她钉在地上一样大开大合地挺身,几乎每一次都尽根抽出,狰狞紫红的性器带着滑腻水液抽离,又猛地“滋”一声挤开咬紧肉瓣,一路碾压折磨着内里颤抖不休的软肉,重重地撞到最深处。 即使最后整个下腹都贴上她柔腻下身不得存进,他也要低吼着向下压胯,挤压她内里最酸涩的地方,逼出她的眼泪和战栗。 她红肿花瓣已经合不拢了,被狂风暴雨般的激情撞得惨兮兮向两边分开,里面生硬的小珠俏生生挺立着,被他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重重挤压,越来越红越来越舒爽。 吃了这样的几十次侵犯,李洛儿的腰身开始细细颤抖。 她撑不住了。 “啊呜……”泪眼朦胧的女人攀不住他的肩膀,哗地落在水里,手肘撑地想向后挣扎,奈何被他牢牢捉着腰身,这样挣动只让下身摩擦快感更加剧烈。 她又一次被撞到最敏感处,张了张嘴,眼白微微上翻,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地倒在水里,脖颈僵硬地弯成一轮月,痉挛战栗。 她急剧缩紧的穴肉吮裹着乌叔盖热气腾腾的坚硬性器,男人咬牙,面色几近狰狞地低吼出声,将蹲坐的姿势变为跪立,从上至下更加狠更加重地将她贯穿。 “啊啊啊——”李洛儿哑着嗓子尖叫,被快感刺激得脊骨酥麻。红肿嫩肉咬得死紧,坚硬性器抽出时甚至会带出一丛失禁般的水液,淅淅沥沥喷在他肌肉纠结的小腹。 乌叔盖脖颈青筋跳动,他没头没脑俯身咬她的嘴,舌头缠着她的,濡湿纠缠。 原本寂静的梦里,此时处处混杂着暧昧水响,唇舌相交的挤压声、肢体拨动水流的乱声、性器相交的摩擦声、花液喷洒落下的碰撞声…… 反正是梦,不是吗? …… 第二日醒来时,乌叔盖愣愣地在被子里呆了许久,才缓缓回神。 在岩洞里,即使有李洛儿的血庇护,但是为了不出声地潜入,他还是受了点伤,不知何时那个怪物的毒素就上了身,回到寨子里将消息告诉李洛儿之后,他就晕了过去。 ——约莫是毒素影响,他昨日才做了那样荒唐的梦。 在梦里……他将李洛儿折磨得昏过去,又硬生生让她哭叫着醒来,浑身每一处都沾满了爱液与他的精斑…… 他挫败地搓了搓脸。 视线一转,阳光亮起,恰好看到李洛儿掀开帘子走进来,面上温和带笑,手上端着黑乎乎的不明食物:“你醒啦。” “……”对自己的梦境有些羞惭,乌叔盖扭开了头,不想被她带笑眼睛看到自己卑劣的面孔。 看到他这样的态度,李洛儿叹了口气,将食物摆在一边的矮几上。 “你受伤了,记得吃饱。” 她叹息着离开了。 乌叔盖看着那盘黑乎乎不明所以的物体,想起了小时候吃过每一顿饭……揉了揉眉心,还是伸手拿过来,老老实实地吃了一大勺。 屋外。 李洛儿拉上帘子,仰头看了看天空。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发展呢?他中了毒意志不受控……可自己为什么也昏了头呢? 她掀起衣服看了看自己胸口发涨的牙印,又想想昨天一片狼藉的浴室,头疼地闭了闭眼。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一百四十四只宝狐-晦污之身稚子之心 绝烈的炽红花儿伸展着叶片,蜷曲鲜嫩的血色瓣蕊尖锐地挺立着,一团团、一簇簇红得耀眼的花朵深深扎根在土地上,在冰冷日光下泛着迷幻鬼魅的气味,辛辣绵长,细嗅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辛秘倦倦地靠在塌上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烈焰花朵,出神想着什么。 “你伤还没好吗?”身后传来丁零当啷的金属碰撞声,她没有回头,听出是阿寿的嗓音。 “我现在只是凡人,自然没有那么快。”变回人形的冷艳女子因为身体的不适而苍白困倦,眉眼间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不伦不类穿着女子上裳和男子下裤,露着一截精瘦手臂的阿寿毫不在意地坐在她身边,浑身披挂着的银饰碰撞作响,他发梢系着漂亮的绢花蝴蝶,眼角用油彩绘着重重迭迭的花朵。 即使那天带着自己的部族活生生将巨大的黑蛇撕成碎片、踏作尘土、浑身染血,整个山谷都弥漫着浓郁不散的黑血,投身湖泊洗掉那些血污后,他仍是一只蝶、一只鸟、一片雪……只留下自然纯真的精怪模样。 “你的属下伤好了。”阿寿玩弄着自己手背上垂落的银片,嘀嘀咕咕地说。 辛秘侧头瞄了他一眼,“……哪个?” 阿寿扭头看她:“你不是一直只把一个人当下属吗?就是那个强壮一点、像门一样宽的那个,他没有伤到骨头,肺腑间有点受损,养一养就好了。” “哦。”辛秘又把头转回去了,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阿寿一直瞄着她的反应,见她气息平平,自己先纳闷了:“另一个人不是为了你愿意一死吗?你怎么都不问问他,中原的神好冷漠啊。” 辛秘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也想知道,但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急迫免得被人揪住小辫子这回事,眉眼不动,四平八稳地唔了一声:“他不是还没死吗?” “倒是没死啦。”见她真的不感兴趣,阿寿不甘心地追问:“可是他也就差一口气了,若不是我及时接手,他必死无疑的。” “凡人有句话:除死无大事。”辛秘耸了耸肩,微微倾斜身体,不让自己受伤的肋骨继续受压,兴致缺缺。 “……好吧。”见怎么都吊不到她胃口,阿寿泄气跺脚,脚腕上挂着的一把银链子叮叮作响,“他醒了,伤疤还蛮严重的,我去不掉,这在中原,是不是很严重啊?” ……是很严重。 若他想要图谋一个世家大族,那么皮囊自然是很重要的,更何况他惯常的把戏就是借着自己天生文气带笑的模样示弱。 辛秘说不好自己的心情,一方面觉得他没死已经很幸运了,另一方面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又忍不住地想他未来是否会被影响。 他会后悔吗? 她有些烦躁,不露痕迹地抓了抓自己的袖子,状似无意地提问:“伤疤?在哪里?” “当然是哪里都有。”阿寿说,手指大概在身上挥舞着示意范围:“他被火焰和毒素侵蚀掉了一层皮,我只能让他肉身加速恢复,但无法违背自然规律,哪里受损自然哪里就会留下疤痕,腿脚、手臂、胸腹、肩颈、脸面……” 辛秘闭了闭眼。 当时从黑蛇腹中救出他时,他已经是浑身血肉模糊的模样了,她也大体猜到了他受的伤。 “如果你想去看他,可以去隔壁那个小屋子。” 她久久不回答,阿寿有些无趣,叮铃作响地站起身,理顺自己层层迭迭的衣摆就要离开:“他也醒了,但他也不好奇你的想法,真是怪异。” 阿寿离开了。 辛秘看着自己带着擦伤的手背,上面涂着一层泛着草药清苦的黄色药膏,缓慢修复着开裂的创口。 她叹了口气。 “您来了?” 欧阳浔带笑的声音忽然响起。 辛秘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尽量端着表情冷冷淡淡地走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态不对,也知道造成这种影响的原因,当然,也明白想要尽快解决这种问题就必须得到当事人的亲口解答。 ……她只是,迷惑于生死之阂间凡人的选择,并为之震撼罢了。 阿寿的小院子结构简单,推开门便是床褥,辛秘一抬眼就看到半靠在床上看书的男人,她有些下意识地躲避,视线先是定在房间里的一角,随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示弱,皱了皱眉,正正地看回去。 然后就看到了……半张脸都老老实实缠着绷带的欧阳浔。 他露在外面的一半脸带着有点坏的笑意,唇角有些擦伤,一笑他就痛得“嘶”了一声。 “……”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个人没有话讲,辛秘抿着唇,黑眸深深地看着他。 “您为什么这样看我?”欧阳浔合上书,笑眯眯地开口。 这个人好像是成心的。 成心坐在一推门就能看到的位置,成心用最大号的纱布将自己的脸包裹住,成心面带笑容直勾勾地看着她,成心不提那件事只用最平常的语气与她搭话。 就是为了看到她与平日不同的,错愕又局促的模样。 他成功了,她确实局促得要命。 辛秘叹了口气,在结果面前,“感受”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她泄了气,遵从自己的心意,将眼神转到一边去不与他对视,“……你不后悔吗?” “后悔?”欧阳浔像是听到了好笑的东西,忽然哧了一声,“因为即使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救你,你也不会对我上心半分,所以觉得我会后悔?” 他说的分外直白,辛秘有点不自在地皱眉:“并非贬低于你,只是我还算了解你的为人,你机敏冷静,并不会为了一时美色或是情感丢掉野心……所以,若你后悔了,我会补偿于你。” 欧阳浔扫视着她,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却像是融化在湖底的阳光,荡漾着碎裂了:“我也算了解您。此刻您对我的百般纠结,叁分是因为我救了您,叁分是因为我受了重伤,剩下四分则是诧异于我与您预想不符的举动,让一向料事如神的您感觉到意外,好像我哪里做了错事……是这样吗?” 他声音里不是没有怨气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她面前就不会总伪装得好好的了,偶尔也会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野心与渴望。 辛秘垂眸听着他的话,发现他的声音里只有早知如此的涩然,“你在跳下去之前,就猜到了我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没有用疑问句,欧阳浔也半点不意外她会发觉。 “不如说是,我猜到了您会有的反应,才会跳下去。”他轻声说。 窗外有风吹过的声音,辛辣而绵长的气味在房中蔓延开来,是那些红得惊人的花朵,它们无声无息地生长在万物衰败的深秋,像跳动的心脏,像凝固的鲜血……张扬地昭示着自己的美丽。 辛秘的叹息打破了室内的平静:“‘让我记得你’,这就是你的野心吗?” 欧阳浔向后倚靠在床边木栏上,声音里带着恶劣:“而我成功了。” “我仇恨着夺走我母亲的父亲、家神、家族……拼了全力想和我愚蠢的弟弟争抢,只觉得失去了一些,就要加倍地夺回来才行。”他微微一笑,“你们也都是这样想的,对吧?不被家族重视的长子,身怀血仇,心有恶念,因此一定会闹出一番动静,要么成就大事,要么死无全尸。” “可我发现,我想要得到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家族的名望地位金银财宝。越接近我的目标,越靠近你,我就越频繁地梦到儿时吃糠咽菜,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场面,那时,我才是真正的活着吧。” 可以依赖母亲,也可以选择学着保护母亲,可以跟着街边的先生念书,也可以上蹿下跳地追逐蝴蝶,可以偷偷骂人,也能不伦不类地念几句“之乎者也”。 “我曾经是个人,是个活着的,平凡的人。” 沉默良久之后,他又张口了,声音涩然,“他们毁灭的不止是我的亲人,还有我健全的一生。” 他的出生本就是冲动之下变数未定的罪孽,铁骑踏过的那个夜晚,重剑斩下,斩断的不止是母亲的喉咙,也是他与尘世牵连不断的丝线,从此之后他如坠深夜,日日煎熬在阿鼻地狱,他的喜怒哀乐,悲愁困苦,再不由自己决定了。 命运如此,可命运本并不理当如此,他的一生带着回忆破碎殆尽,努力活着的日日夜夜里,再没有人会爱他的一切。 歌女为他的身法而注目,“父亲”为他的聪慧而侧目,就连神明都因为他有所用途而默认了他的存在。 可真实的他呢? 真实的他会说脏话,性子急躁,生性善妒,做事不经思考…… “人世煎熬我数十年,伪装已经焊死在我的面孔上,懦弱稚善的我到底还是死在了不知何时的流离之夜里,而这绵长一生,注定要披着重重枷锁而活。” 他抬头看她,目光碎裂,依稀有水色。 “决定跳下去的那一刻,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鲁莽了吧。” “我想让你记得,真实存在的我。” “即使你不会爱我,不会信任我,不会选择我……但那一刻在我身体里活过来的小孩,就是会这样笨拙地救自己心仪的姑娘。” ========== 发现有姐妹认为龙神的毒是春药,其实不是啦!不过我也没有写很清楚就是了,他的毒素类似于欧阳浔身上那种,会把人心里的恶念放大,就比如你每天喊着不想上班但每天早早打卡,如果中了这个毒你就会英勇地去炸掉公司(。 基友:我发现你这个人,叁本书的角色加起来凑不齐几个活着的爹。 ???好像还真是,淦 草草草,睡着了,被基友电话打起来更新 对唔住! 一百四十五只宝狐-踏出山林重归人间 他们很快就重新出发了。 山道旁漫山遍野绽开着鲜红欲滴的妖艳花朵,团团簇簇地隐没在草丛里,在林荫下,萧瑟寒风半点不曾泯灭它的极端生命力,它们美而嚣张,招摇舒张着心脏般的花瓣。 “这些是狼毒花,只有在土地受损后才会生长。”阿寿侧着头端详着那些花朵,“我们杀掉了疯神,祛除了山林的沉疴……却也让污浊的诅咒之血渗入这片土地,长出这样的花。” “但这是必须要做的,我们不是山林的裁决者,只是它的依赖者,只有让它长久地安康无虞,我们才能祖祖辈辈地生存下去。至于森林修复自己时对我们造成的影响……十年百年,我的族人们总是能克服的。” “谢谢你,我的朋友。”他转向辛秘,纤细的睫毛挂着朦胧晨雾,“你帮助我们斩杀了敌人,我愿意回报你。” 修长纤细的森林之子挥了挥手,飘渺遥远的阳光洒下,又被一只只巨大的脚掌踏碎。 象群来了。 这一次它们不再激进愤怒,它们平和而愉快,悠闲地扑闪着自己巨大的耳朵,脚掌落在地面像是某种柔和的鼓点。 为首的母象一侧长牙在与黑蛇的战斗中碎裂了,只有短短的一截,但这半点不会损伤她睿智而强大的模样,只让这位温和的领袖披上了镀血的勋章,让她更加坚定勇敢。 “地动之后山川更替,我的族人愿意送你们出去,免于虫蛇猛兽侵扰。”阿寿说。 母象应和低鸣一声,眼皮有些下垂的温和眼眸看向众人。 “祝你们顺利,也祝你们得偿所愿。”众人收拾齐整后,阿寿笑眯眯地说,他半身笼罩在树丛的阴翳里,唯独面上的笑容盛满了阳光,纯然而灿烂。 “从此以后大约无法再会,但往后神明的记忆里,永远会有你们,下一任,下下任……千百年后若你们还能进入山林,神明掌管的每一片叶子都会记得你们。” 他们从凌晨出发,象群稳健而迅速,他们靠族群的记忆和野性感知着方向,绕过悬崖,淌过溪流,只经历了一遍日升月落繁星满天,就走出了这片黑得过分的无间密林,回到了正常的山林中。 辛宝正带着人等在这里。 “大人……!”约莫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紧张地盼望过,骤然看到辛秘,这个面孔黧黑的中年人几乎红了眼眶:“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即使向来端得住感情,辛秘此时也柔和了面庞,她坐在象背上,冲着他微笑。 一切都好像被抛在身后,那些伤痛的、危险的、惊慌的记忆,都在见到熟悉的家人后一一化解。 是啊,她快要回家了。 ——即使那个家园已经战火纷飞。 “大人可曾顺利?”辛宝率先拱手询问,他的职责就是管事,总要对旅程有总的把握。 辛秘皱着眉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即使算是有所斩获,但总是没能完成最初的目标,现在他们与来时相差无几,除了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东西外几乎算是白走了这一程,而辛氏正在受难,她必须要想个法子。 遥远的家乡战火危急,见到辛宝之后,那些被重重心事压抑着的、属于中原的挂念与困扰又一股脑地重回脑海。 象群重而稳健地奔驰着,辛秘远远望着山林两旁远去的景色,默默捏紧了掌心的东西。 离开山林之前,她需要做出抉择。 绕开一片树木倒伏的谷底,跨过快要干涸的浅浅溪流,他们回到了李洛儿的寨子。 同样是乌叔盖出来见他们,他仍然是那副冷冰冰不想搭理的模样,只是这次辛秘在他赶人之前就有些急切地开口了:“李洛儿呢?” 他是知道“李洛儿”这叁个汉字的,耳尖一动,辨别出她想要见李洛儿后,思忖片刻便带她回到了那处角落里的庭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夙愿已了,但这次的李洛儿更清瘦了一些。不过她的笑容轻松了很多,就仿佛长长久久困着她的什么东西毁灭消失了,她浑身都感到轻盈和放松一样,衣袂翩翩,好像一只轻巧的蝴蝶。 辛秘注意到她的发梢和指甲都有些长了。 “重新获得自然规律的感觉如何?你再也不能长生不死了。”辛秘轻笑。 李洛儿握了握拳,感受尖尖的指甲刺在掌心的轻微痛感,“很好。”她也笑着说:“我很喜欢这样每一刻都在生长和衰老的感觉。” “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辛秘直切主题,眸色带着困扰,“看在我替你解决了大麻烦的份上,希望你能告诉我真相。” 李洛儿静静地看着她,随即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次一定不骗你。” 她们谈了很久,从午后到落日,再到星斗漫天,辛秘才重新回到队伍里。 她面上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一整个午后只是闲暇之谈而已。 但霍坚能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明明不是什么能洞彻真相的聪明人,但仍觉得辛秘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没有理由,他说不上来原因,其他人也几乎没有发现她的差别,但看着辛秘平淡的侧脸,她漠漠的黑瞳,她眺望着落日时眼角眉梢的决然,霍坚有种心惊的预感。 他尝试着在林间休憩时靠近她……自从与黑蛇的一战结束之后,她就很少亲近过他了。 于是他在靠近她叁步的身后站住了,双足稳稳地立在有些潮湿寒凉的泥土上,望着她的背影,犹豫着不知怎样开口。 要直接问吗?你是不是又要做什么大事,并且不准备告诉我? ……可他是谁啊,他是狐神的什么人,凭什么这样问呢? 那,旁敲侧击一下,看看她最近有什么烦心事,试着帮帮她? ……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窘迫的退缩感像浪潮一样席卷而来,霍坚抿了抿唇,迟疑地望着她纤细背影,脑海中纷乱的思路混混沌沌,他承诺过要对她献出自己全部的真心,但她不想让他知道时……过于守礼的男人又不知道是否该主动靠近。 辛秘忽而回过了头。 “你站在这里不出声,是要刺杀我吗?”她问,面上有着娇横的挑衅。 “不不……”霍坚被她忽然出声惊了一瞬,尴尬回答,顿了一会,见她神色如常,没有很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犹豫着,到底还是担心她要做什么,试探性开了口:“只是觉得,您最近思虑很重。” 辛秘黑得发沉的眼睛看着他,像是无光之湖,有一瞬间霍坚觉得她像是要发怒了,又像是快要哭出来……那湾湖泊里漾着粼粼的动摇波光。 ——她有一瞬间,是想要向他倾诉什么的。 可辛秘只是沉默地、沉默地看着他,在这窒息的寂静里,她恪守了百年的准则熄灭了短暂燃烧的情绪,那些星火一点点融化消失,泯灭在湖底。 “当我需要你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狐神轻轻说。 她没有骗他,但也没有告诉他。 霍坚在这样的回答里嗅到了诡异的危机,他茫然地看着辛秘,唇角动了动:“……您真的会需要我吗?” 他这副样子像是微妙地取悦了神明,辛秘笑了笑,是一贯调皮而得意的嚣张笑容:“你是我的下属,是我的家臣,我当然会需要你。” 这样的承诺没有让霍坚安心,他想要追问,可辛秘已经转回头去了。 象群的行进速度极快,在山间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树林边缘。 来时的船还停泊在岸边,留守的辛氏族人手忙脚乱地奔来行礼。这些人都是跑惯了江湖的可靠之人,往常都是精炼沉稳的……但此时每个人面上都带着难掩的惊慌和茫然。 他们看到辛宝带头从林间走出时,就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急切。 ……发生了什么? 辛秘脑中有什么紧绷的弦似乎快要断裂,侧额的血脉突突跳动,她意识到会有什么可怕的消息在等着自己。 辛宝同样警觉,他挥挥手让下属屏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包括欧阳浔和霍坚,他们和一干“外人”一同,被礼貌地请到了不远处休息。 留守的负责人面色惶惶,向辛秘递上了薄薄一封信笺。 那信纸短短细细,还带着卷,显然是从信鸽脚爪上的竹筒上取下的。 ——是桑洲来的消息。 辛秘的血液在一瞬间汹涌奔流,她微微闭了闭眼,让这具久经操劳又刚受过伤的凡人身躯气息平稳后,平稳地接过了那卷纸。 冰凉的雪花从天而降,贴在她的侧脸,她信手抹去,展开了信笺。 上面只记载了短短的一行字。 ——梓献城而降,被俘。 一百四十六只宝狐-怒火燃尽神明重临 山林里的光线出现了奇异的折迭,似乎有粼粼霞光从天际波动而过,然而天空明明还是清朗澄澈的颜色,汹涌广阔的江水一如往常,苍翠山林在风中沙沙絮语。 霍坚迟疑地晃了晃神,眼前的空气好似停止了一瞬间,虫鸣鸟叫在那一刻全部消失,零碎飘落的雪花静止在空中,就连心跳都停滞了片刻。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身上余毒未清受了影响,然而很快发现,周围的其他人也出现了莫名的神色。 他们神态张皇,面色苍白地站在纷扬而下的雪片中,四顾着环视周遭其他人,确认自己没有陷入幻觉。 下一秒,每个人都感受到了位于中心那一点传来的可怕波动。 ——那是辛秘站着的位置。 她站在那里,手里捏着那页薄薄的纸张,以她为中心,天地间顷刻间一片死寂。水流的汹涌波涛、山林的风声鸟鸣……甚至他们自己的心跳声都消失无垠。 下一瞬,就仿佛硬生生撕裂一张白纸般地,在那个点出现了令人难以忽视的异样感,每个人都惊惧地死死看着那里,不论是惧怕、敬畏还是爱重,在此刻全部化为一身,那存在越来越强大,像是汹涌燃烧的火焰,带着要将天地燃尽般的热意吞吃着染料,积蓄着喷发的力量。 “大人——”辛宝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快步上前,目眦欲裂。 可是来不及了。 辛秘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的喉间。她纤细雪白的手指本是关节清秀,皮肉匀称,娇美无匹的,然而此时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带着妖物般的狰狞,利爪飞快生长,骨节弯曲咯咯作响,手背上出现一丛丛燃烧着的血红毛发。 不过一息,那手已经足够撕碎凡人的喉咙。 当然,也能撕碎别的东西。 “咯啦——”清脆的碰撞声和令人牙酸的研磨声短暂响起,她颈间的精巧项圈连带着宝石珠玉寸寸碎为齑粉,那封锁着神明身份的枷锁在这一刻被打开,在这飘扬的雪中。 她要……回归神躯了。 无形的风暴不知从何而起,汹涌气浪四面而至,磅礴风云席卷着雪花在天地间呼啸,云团遮蔽阳光,江水呼喝咆哮,扬起巨浪,山林发出厚重深沉的嗡鸣,每一片叶子、每一只虫兽都因为此方忽然降临的鲜明存在而恐惧发抖。 她脚下燃起烈火,那浓郁的、带着鲜血荼蘼和湿润雾气的复杂花香蒸腾扩散,她抬起双臂,每一片衣角、每一根发梢都在风中烈烈拂动,似是自由而狂怒的呐喊,又仿佛是什么神性祭祀的舞蹈。 火焰吞没了她的小腿、膝盖……直至没过头顶发梢,将那残留着的项圈残片烧为灰烬,风云变色、天地惊动,浩浩荡荡的层迭云雾笼罩在她浑身风卷之外,杂乱雪片尚未近身就被烈火尽数蒸熄。 狂风卷过山林,一旁早已跪下的辛氏族人们被气浪掀翻,树木吱呀呻吟,江水漫起滔天巨浪。 霍坚用长刀深深刺入地面稳定身体,让自己不像周围人一样狼狈,他眯着眼睛在狂风卷云中分辨着辛秘的身影,可那太困难了,金红的璀璨火焰在风卷中心猛烈燃烧,几乎刺痛他的双眼,让他眼角生涩。 他抿着唇,不愿闭眼躲避。 良久,风蚀终于渐渐停息,那烈烈跳动的火焰也逐渐剥离。 霍坚紧紧盯着那方,不期然在云雾与沙尘、火焰与雪花的间隙里,对上一双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啊—— 带着稚儿的纯真、少女的好奇、妇人的冷然,又带着老者的智慧,她看着他,只是一个对视,就仿佛看透了他的五脏六腑,攫取他脑海中最深刻的秘密。那是超脱俗世的存在,与凡人口中的美无关,更见证着天地法则星辰变更,她恪守着天道,而她本身就是天道的化身,眼中自有叁千红尘丝线成结。 霍坚愣愣地看着她,脑中出现了很多很多画面。 初见时,她提着一尾小狐狸的灯,自浓雾中漂浮而起,居高临下地、冷漠地与他对视。 再见面,她端坐在议事厅的上首,绮丽浓黑的眸子不闪不躲,直直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再后来,那个无眠的夜里,她抱着怀里的狐狸,仰首眺望冷月,眸中满是莫名的不甘与隐怒。 …… 唯独,没有他渐渐熟悉了的,那种星子般闪亮的情意。 她是真的变回神明了。 变回那个守护着家族,孤独了百年的神明。 蜀中唐氏,老宅。 “咯。” 唐锦原本撑着下颌打瞌睡的手一颤,猛地惊醒。圆脸侍女也在打瞌睡,被她吓到,咻地站了起来。 “怎、怎么了?”她疑心是家神发现自己上工时浑水摸鱼,心虚地绞着衣襟。 然而唐锦只是愣愣地拧着眉看向西南方,眼神遥远而凝重。 “怎么突然……”她扶着额,头痛不已。 “怎么了大人?”侍女疑惑追问。 唐锦叹了口气,将她递给自己的茶重新放回桌上。 “……要变天了。” 西山欧阳氏,练兵场。 此处距离苗疆甚远,凡人对江水边上发生的骚动一无所知。只有原本持着长棍与自家族人对战的虎神忽而猛然发力将面前的年轻士兵打翻在地,一改方才练手玩乐的模样,在士兵的痛呼声中强硬地终止了这一场比斗。 “嗯?”虎神直起身体,眯着眼睛,远远望向有所感知的方向。 “西南……蜀中?不,还要更远……是苗疆腹地。”虎神冷酷地思索着那道熟悉气息所在之处,即使变为人形也不收起的尖爪因为感受到主人的血腥战意而更加狰狞。 “苗地……呵,不会真被她找到可笑的‘财宝’”了吧。” 虎神面上露出嗜血轻蔑的神色,指甲捏紧,发出咯咯刺响。 “整兵,随我走一趟。” 中原,桑洲,桑洲城门。 原本一架架载着珠玉与古籍的马车正顺着敞开的城门有序进入,维持秩序的军士呼喝着催促搬动货物的流民加快速度,尽早进城,走在最前面的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 军士大声质问着怎么回事,怒气冲冲走到近前一看,却立马哑了声音。 “大、大人。”他两股战战,颤抖着在马车边上跪下,等待着对自己冒犯的处罚。 为首精美马车里的人物往日最重规矩,今天却似是来不及理睬这个以下犯上毫无礼数的兵卒一般,半个眼风都没有给他,谪仙般清瘦隽美的男子掀开车帘,雪白衣袂翻飞,同样雪样干净的软靴踏在一团脏污、平日里绝不肯轻易落足的地面上,疾步如飞地走向更前方的华贵车辇。 男人面孔也是清俊如玉的,斜飞长眉旷达入鬓,长发挽成最精巧雅致的礼髻,他看起来像是画像上走出来的天仙人物,与鹤为友,与莲相伴,身在红尘之外。 只是他紧锁的眉头让他在出尘之余,又有些难以言说的阴郁。 华贵车辇体型硕大,金边镂刻,松鹤云纹堆迭周身,一派富丽堂皇的锦绣气象。车辇停靠在前方门廊下休息,他脚步站定,听到了里面传来的絮絮谈话声。 “若是儿子,那可不好,你的其他妃子说不准都想杀了我。”女人带着娇的嘀咕声响起。 接着是男人淡而充满威严的声音:“朕不准。” “如今局势动乱,你和你腹中的孩子,都是我们掌控桑洲的关键……何况,朕还答应过替你出气的,自然不会让你在这里出事。” 女人似是有点感动,轻轻答应着:“陛下真好……” 这郎情妾意的一幕让站在辇外的人面色微冷,他出声打断二人:“陛下。” 里面寂静了片刻,女子的细语消失了,只传来男人威严的声音:“是玄君。如此来报,是有何事?” 玄君是玄鸟周氏家神的尊号,毕竟族人位及九五,不能像其他人一般恭敬地喊家神为大人了。 “西南方边陲,苗疆腹地,有神明气息波动。若我未认错,那应该就是辛氏家神。”玄君平稳张口。 马车里传来“咚”的一声,好像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东西,随后又是一片死寂。 良久,男人的手掀开了锦缎缀成的车帘。 正当壮年的帝王凝视着自己的神明,他身后坐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女人。 “贵妃且先出去休憩一下,玄君上辇来,同我好好讲讲。” ======== 基友:我其实还挺喜欢冷酷暴力虎神的,“不是针对谁,只是天下的各位,都是乐色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这女人口味好怪啊 一百四十七只宝狐-蝼蚁之心九死无悔 山中冬雪来的凛冽而急促,江面上被寒风掀起滚滚波涛,这断不是出行的好时机,但返程的队伍时间太过紧急,一番考量之后,还是在冬雪初落、江面尚未冻结时踏上了归程。 辛秘回归神体声势太过浩大,即使在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位神秘女子的身份,但在她显然不同常人的气场下仍然毕恭毕敬不敢直视。 霍坚……霍坚还没有与变回为神的她说过话。 江面水波浩荡,商船将帆张开到最大,盛满了风力而饱满鼓起,划破波浪急速前行着。 辛秘独自站在二层的眺望平台上,面对着遥远的桑洲城方向出着神,猛烈的风卷起她一头乌黑长发尽数拂向身后,浓密微卷的发梢黑沉得如同夜色,水藻般纷纷扬扬。 霍坚下意识地想靠近她,替衣着单薄的她披一件外衫,但刚才下意识地靠近一步,辛宝就从船桅下的舱室里走了出来。 这个肤色黧黑的中年男人看着他,眼睛里又带上了那种警告与提醒的沉重:“霍大人。” 言尽于此,这一路的情分没有作假,霍坚的付出和心性他都看在眼里,此时的提示也含蓄了许多。 但这句话一出,霍坚还是猛地回了神。 是啊……他又在多管什么闲事,辛秘现在是神明,完美之躯不惧寒冷,又哪里需要他这一件普普通通的外衫……不如说,辛秘永远都是神明,与他这意乱情迷的一路,也只不过是意外降临的小小玩笑罢了。 现在他们的旅途结束了,从曾经肌肤相贴的爱人变回了互有立场的路人……顶多是有过诺言的上下级关系罢了,他答应过为辛氏做事,他便会是她最好的下属,也仅此而已。 霍坚抿了抿唇,向辛宝点头示意,识趣地向后退去。 退开两步,他忍不住,还是回头望向高处的平台。 令人意外地是,他竟然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此时又带着些陌生的眼睛。 风雪丛丛,碎茸雪片从她鬓角耳畔滑过,她的眼睛幽深而黑沉,像是两颗上好的宝珠,静静地,在高处看着他,神色平淡,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是像他一样情绪复杂吗?还是回归神躯之后属于凡人的软弱感情就那样消散了?被那蓬灼热的、从她足下无根而生的天火悉数烧尽? ——凡人无法揣测神明的想法。 即使很早很早之前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做好了远远仰望与自己天壤之别的神明的准备,但霍坚还是感觉到从胃里,抑或是从更深的地方翻腾而来的酸楚。 他想要守礼懂法地行个礼退下,他也应该就这样做,而不是像此时一样难看地僵持在这里。 但他不甘心。 体会过神明偏爱的蜜意与爱怜,就像是流浪狗儿吃过了牛乳酪浆,有朝一日忽然将它重新赶回荒原之上流浪,它又如何不摇着尾巴,尝试挽回? 霍坚深深地吸气。 他记得的,记得辛秘柔软的发梢,温温的指腹,微勾的嘴角,他每一次胆怯时辛秘都会大胆地咬他,尖尖的犬齿在他下唇厮磨,他不愿冒犯神明时,辛秘会双手捧着他的脸,大声宣告自己对他的偏爱……他本就是胆怯后缩的性子,是辛秘硬生生剖开了他刚硬的壳子,将他内里最柔软的那一团捧在心口疼爱过。 他不相信,那样的热烈与柔软,她真的就抛下得没有半分迟疑吗? 霍坚忽然回身,越过围栏,在辛宝愕然睁大的双眼里,大步大步地迈上了台阶,木质的阶梯被他踩得嘎吱作响,底下的舱室里有人听到了动静,疑惑地质问着准备出来看个究竟,辛宝黑着脸又去拦那些人……但他来不及顾及那些,他也不想。 风声水声越发响亮,沁凉的片片雪花裹挟在风里化在他的脸上耳尖,让那里的皮肤逐渐变红。 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和勇气支撑着他做出这样冒犯的事,他几乎是五步就爬上了陡峭的木质楼梯,站在了神明身前,脸红得滴血,气喘如牛。 而她神色淡然,衣衫飘忽,素白冷艳的脸颊像此时的天空一样冻结。 霍坚喉咙口那团带着血气的勇气正在一点点随着冷空气而流失,他拼命直视着她,迟疑着开口:“……您还记得吗?还作数吗?” 您还记得我们的情意吗?那些情浓时的诺言,还作数吗?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他觉得,辛秘会明白的。 神明看着他,眼尾纤长浓丽的睫毛挂上了一片雪花,轻轻颤颤,并不融化,她的存在融入天地,她此时就像这飘雪的云朵一样寒冷。 狐神很快回答了。 “所有的,我都记得。那些困扰你的东西,都是我出自本心的行动,即使是现在我也不会后悔。” 她直白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动摇,口中一点点吐出确认的回答,这些玉石淙淙般的声音在风里打着转,传到他的耳朵里,也让他通红的脸一点点冷却。 “但现在我的身份是神明,我会将家族、族人放在一切事物之前,包括你,包括我自己,所以接下来为了应对族中的危难,我可能会做出一些决定。” “也许我会让你去送死,也许会是我自己,我不能保证给你想要的东西……即使那也是我想要的。” 好奇怪,明明还是同一张脸,也是同样聪慧近妖的心智,凡人辛秘的决断只会让他信服,想要献上自己的一切去追随。而神明辛秘吐出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是冷的,由冰雪雕琢而成,散发着缕缕寒气,快要将他冻伤。 她说,她记得两人之间的经历,也记得两人的感情,他想要的东西……无非就是一如往常的陪伴和那些他已经习惯贪恋的东西。而她说,她也想要。 ——但,在现在两人中间,横亘着辛梓、辛贵妃、桑洲城、天下…… 霍坚喉咙口一阵阵发酸,他告诉自己,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他一早便知道如此,不是吗,可隐隐的痛苦让他坐立难安,他嘴唇张合着,艰难地回应着:“……为什么告诉我,您想利用我,直接让我去做就好便是了。” 远远站在那里的神明忽而笑了一笑,唇边起伏的弧度几不可见,但她眼里确实有一瞬间盈着他曾经熟悉的情意。 她说:“我爱着你。” 辛秘是神明,他则是辛秘指掌间眷恋的一颗小小星辰。 现在,神明要去守护自己的整片星空,她穿上战袍,拿起长矛,毫不犹豫地奔赴也许不会回来的路,留给他的最后的任性温柔,便是不欺骗他。 即使现在他是神明手里最后一颗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星星,神明也在努力地,偏爱他。 滚烫的血液从心口奔涌而出,流向四肢百骸时重新被冰天雪地化去温度,霍坚心跳剧烈,舌尖滚烫,手脚却冰凉发颤。 他感到悲伤和震动,想要就这样死在这一刻,又想长长久久地活着,做她身后卑微的追随者。 可这注定是无法实现的,辛秘是与天同寿的神明,他霍坚只是偶然得到神明青睐的小小蝼蚁。 那些甜蜜的、苦恼的、让人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的回忆是她带给他的东西,对她来说也许是漫长时光里一段意外造就的偶遇,可对他而言,已经是这熔熔半生,最滚烫的爱意。 是,霍坚爱着辛秘,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意,是蝼蚁对神明的敬重,是野犬对主人的信赖。 他喉咙滚动,后退一步,躬身下拜,脊背弯曲,额头触及冰凉的木板。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想要囚禁神明让她再也不能离开,想要保护她免于火焰风烟之苦,又想要跟随着她,被她保护,甚至……他想着,若能被她吞下,永远与她的骨血在一起……他的脑中浑浑噩噩,眼眶一阵发烫。 “我是您的刀枪,您的剑盾……万死不辞。” 他想为她而死。 ========= 基友:好邪门,辛秘的pua大法,让男一男二都想死是吧? 草,该说不说,越写越觉得有点古早仙侠文性转版那味,小白花男主摘下马甲摇身一变变成仙界大佬,要拯救苍生or实现大义,对女主表白,你爱我我爱你拯救世界甜蜜蜜一段,然后女主就义无反顾替男主去死or受重伤or失忆……性转之后,得到《宝狐》 跪着爬走 一百四十八只宝狐-乱势初现与破局之危 渡过江水,欧阳浔便来请辞了。 辛秘当时正在看书,听到他在门外开口,当即便请他进去密谈。 这次谈话并不长,但也不算短,从日出时开始,一直到午时,消瘦了一些的男人才推门出来,面上带着些尘埃落定的平和。 他身上的伤好了不少,只有面上的纱布还紧紧包裹着,霍坚给他送过一瓶药,这个面带笑意的男人摇头婉拒了:“我脸上的伤也结痂了,很快便能好,只是不想让自己用丑陋的样子与她分别罢了。” 霍坚有些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没有再开口。 他其实想问的东西有很多,比如欧阳浔到底想要什么?想怎么做?他会后悔吗?再往后会怎样与辛氏合作?辛秘答应了他什么? 但欧阳浔看起来并不想答,毕竟他曾经以身赴死,霍坚还是对他温和了许多。 “霍将军不问辛氏神与我谈了些什么?”欧阳浔反倒带着狡黠笑意开口了。 “我并不在意。”霍坚沉吟着说:“辛氏神不是愿意吃亏的性子,你们之间的交易轮不到我置喙。里面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她也会与我挑明。” 欧阳浔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看着他,微微上挑的眼尾有一瞬间有点怨怼似的,透着丝黑气:“我真是好羡慕你。” “你什么都不会,哪里都不懂,纯靠着一身蛮力,只会盲从于人,你师父、你的主君……到现在也只不过是恰好跟随了正确的人。” 霍坚完全没有被欧阳浔攻击到,他甚至表情都没几分变化:“你现在会生气,是因为即使你付出了那么多,狐神仍没有一点把你看作可以信赖的人?” “……”欧阳浔闭嘴了,郁郁地坐了回去:“你们主仆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得紧。” 霍坚不问,欧阳浔反倒又开口了:“你可知辛氏神给了我什么?” 霍坚摇头。 “那你可知道她想要击杀龙神是为了什么?” 虽然霍坚想过辛秘应该不是为了一时怨愤就会做出弑神决定的鲁莽之人,但深的考量他还真猜不透,于是他又摇了摇头。 欧阳浔表情很复杂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绑着纱布的年轻男人叹了口气,如果整张脸都露出来,他一定会给霍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但现在只有一只眼睛露着,看着会有些滑稽,所以他忍住了。 欧阳浔手动了动,从怀中的精致荷包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 那东西乌黑反光,小而扁平,闪烁着猩红色的雾气,就好像有什么不甘的冤孽缠绕其间,看久了似乎还有一张张痛苦啸叫的面孔在红雾中翻腾。 霍坚皱了眉,认出那东西的色泽属于不久前撼动过山林,最终又葬身在山林之子手下的龙神。 “这是曾经的金龙神的逆鳞,藏于叁寸之地腹下,辛氏神想要击杀它应当就是为了取得此物。”欧阳浔用帕子托着那片鳞片,神色有些凝重。 “我才疏学浅,对神明一事也十分不通,并不知‘逆鳞’一物的存在,这也是刚刚辞别时,辛氏神给我的,她想要以此物与我做一个交易。” “此物——凝聚了金龙神百年多来的血煞诅咒之力,可以咒杀神明,她将此物给我,乃是要助我击杀虎神,夺过欧阳氏的兵权,最终完成我的复仇,而我要尽快达成所愿,之后分出兵力相助桑洲辛氏。” “但……我想她最初想取得这东西,并不是打着与我交易的算盘,也就是说,她在发现龙神身上这块鳞片之后,是想把它用在另一位神明身上的。” 欧阳浔沉吟着说完,话锋一转,又忽地与霍坚对上:“——希望霍将军还省得如何带兵作战,我若是事成,可以借你们十万欧阳氏精兵,但带兵作战一事,辛氏无人善战,还要麻烦将军带好我欧阳氏的兵了。” 渡江之后,天色未暗,雪花与狂风都在呼啸着席卷天地,欧阳浔抬头看看天色,知道此时不出发,等冬雪彻底降下,道路封堵后便无法动身了,于是他像来时一样带着几个零零散散的手下,背上装有简单补给食水的背囊,与众人分别了。 “我会成功的。”临行之前,他向坐在马车里的辛秘长长一揖。 辛秘看着他,神色不喜不悲,出声叫他的名字:“欧阳浔,你还欠我一个诺言。” 欧阳浔微微一愣,想起自己在唐氏老宅里,为了博得她的信任,似乎是向当时的辛秘应承过一个诺言。 只是……此时他势单力薄,能做出的最大的帮助不过是已经应好的出兵相助,辛秘此时提起这件事,又是要做什么呢? “唐氏嫡系有人与你们欧阳氏勾结,唐氏此时定然也是一片动乱,你此行回去,要路过唐氏老宅,我希望你能带走唐锦。” “……唐氏神?”欧阳浔有些错愕。 “唐氏的人生了异心,有可能会与辛氏对上,我不想唐锦插手其中,也不想看到唐锦在唐氏冷落之下黯淡衰败死去。辛秘眼神遥遥,眺望着山中唐氏老宅的方向:“我回归神躯,她一定有所察觉。作为唐氏家神,她本该将这消息告诉她的族人,但此时江边没有埋伏着唐氏族人,这证明她与我的旧情又让她不忍出口,所以,你能将她带走,再好不过了……她不会反抗你的,她已经厌倦了战乱纷争。” “但唐氏神跟着我回到欧阳氏,其他家族,也是可以知道的吧?”欧阳浔试探着提问。 辛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 她黑眸幽深:“所以,我要你履行你的诺言,唐锦跟着你走,相当于你之后很难获得唐氏嫡系的帮助,甚至会与他们结怨,以后很长很长的路,都要靠你自己走。” “你敢吗?” 风声撕裂,辛秘垂眸看着站在下首的欧阳浔,他面色带着失血后的苍白,清瘦挺拔。 他忽地笑了起来,唇边两道淡淡的笑纹,长发在凛冽风中拂动:“有何不敢?我这一生,向来孤胆独行。” 他离开了。 辛秘看着他的背影,眼中影影绰绰地想着什么,但她也只沉默了不过几息,便回首命令:“整顿队伍,加速前进。” 船被弃置在案边,交由蜀地的辛氏商行众人处置,上等的健马也在一早就备在岸边,辛秘不再乘坐马车,一行数十人轻骑上阵,在官道上急奔而行。 一路上霍坚都在担心辛秘的身体状况,可神躯果真是不同的,她骑马很生疏,在凡人时便是如此,但此时的她轻得像是一片融进风里的叶片,像是没有重量一样伏在马背上,不管是寒风、雪片还是颠簸的路途,都不会让她素白冷艳的面上出现半分动摇。 她不用饮食,行军惯了的随从们便可以一如往常地用干粮填饱肚子,她不用休息,随从们便只草草搭个火堆合一合眼,不用绕行马车能走的路,人数众多也不用避开有匪患的山林,回程的速度要比来时快上太多。 只用了短短几个昼夜,他们便走过了蜀洲地界,重新回到了中原。 地势更北,中原要比蜀洲更加寒冷,而辛秘身上还是一袭轻飘薄衫,只是为了不太惹眼,披上了灰色厚布斗篷,用兜帽遮盖带着神性美感的脸孔。 “欧阳氏没有来狙击,多半是被欧阳浔绊住了,我不是很意外。唐氏没人来,应该也是唐锦大人未曾告诉他们。只是踏入中原后……仍然没有人来打搅,霍大人有什么想法吗?” 在火堆边休息时,黑瘦的辛宝皱着眉询问。 霍坚抬眼,望了望在远处林中看着月亮的辛秘,心里有些沉重。 他自然是有想法的,辛秘一定也有。 那块可以咒杀神明的逆鳞,原本应当是为玄鸟周氏的家神准备的吧,若事情还有转机,咒杀对手的家神自然能引起族中大乱,拖慢他们的步伐。 然而现在……桑洲城已破,族长辛梓落入他们手中,若周氏神出事,反而会让敌手更加疯狂,所以她很快就放弃了那块拼尽全力拿到的逆鳞,转而向欧阳浔交换在此时更有威慑力的军队。 其他家族,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桑洲城破,一块人人垂涎的肥肉即将被人吞下,又有谁会在意它的主人在遥远的中原边界呢?不管是东海尹氏还是各个古族的附属家族,都汇聚在桑洲地界,伺机而动,等待着,观察着。 这是一场毫不掩饰等待着辛秘的恶局,但她必须回去。 ======= 过度章,下章就回家打最后一仗 妈的累死,下一本再写阴谋诡计我是狗,整个美呆坏女主睡外星人就完了,淦 一百四十九只宝狐-人心博弈姐弟情深 “咯啦。” 玉质小碗被放在梨木矮几上,端着它的那只手同样玉般修长,食指和无名指都带着精巧戒指,满眼国色天香。 辛枝咽下嘴里的药液,因为喉间翻涌的腥呕之意而双眉紧蹙。 身后替她梳头的婢女在镜中看到她的模样,忍不住插嘴:“娘娘真是受苦了,怀着身子还一路奔波,吃不好睡不好……”她心疼地整理着手中的长发,那强韧有光泽的浓密卷发一动就掉落一小把,这几日也黯淡了不少:“……看看您的头发,唉。” 辛枝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目中隐忧:“多亏陛下照拂,我才能过得这般如意,战时还能精细药食不断,只是我那弟弟……唉。” 侍女双手几不可查地一顿,她小声提醒:“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如今您弟弟……辛梓是阶下囚,您偷偷惦记他是人之常情,但现在非是一般时日,您可要万万慎重啊。” 面容艳丽野性的女子长叹一声,面色更苍白了几分:“我省得的,只是……哪能不挂念呢?也就是你在我身边时我敢这么发牢骚了,毕竟自我入宫无权无势时你就伴在我身边,已是我最信任的妹妹了。” 侍女叹息摇头:“娘娘折煞我了,我也只是尽我所能,为您分忧罢了。” 她目光移到一边的药碗上,看到里面喝得干干净净,面上现出笑意:“娘娘也无需多想那些,眼下腹中龙子才是大事,帝王家坐拥大历大半的药田,精细药材一应俱全,有这样补着,您一定能生个健康的孩儿,到时,辛氏的继承人也有着落了。” 辛枝垂首看向自己微微凸起的腹部,面上终于带了点笑意,她伸手抚摸着自己孕育骨血之处,感受着里面温暖的脉动:“……这也是我翘首以盼的,只希望这孩子懂事,不要叫我失望。” 侍女离开女眷内院,端着喝空的药碗走向单独开辟出的小厨房,准备清洗碗具。 走到水雾长廊之时,她忽然瞥见角落站着的一小队人影。 为首那人着明黄长袍,气度文质风流,正面带微笑地看向这边,乃是当今大历的皇帝陛下。他身后那人衣冠博带,长身玉立,面容清俊端方,长发束成雅致礼髻,正是玄鸟周氏家神玄君。 侍女左右看看,沉稳地走上前去施礼:“陛下,玄君。” 皇帝扫了一眼她手中托盘的空碗,又远眺辛枝下榻的院落,轻声询问:“她可正常?” 侍女咬唇,又有几分犹豫,不知要不要说。 玄君清冷出声提示:“但说无妨,此处的狐狸雕饰已经被全部取下,我的法力也笼罩了此处,不会被辛氏发现异常。” 松了口气,侍女收起了方才那副普通女子胆怯温良的模样,细声禀告:“辛贵妃表现得一如往常,未有明显异心。” 玄君上前一步,清雅眉头皱起:“当真?那日我上奏陛下辛梓被俘时,贵妃就在陛下身旁,她定是听到了的,还惊慌之下带翻了茶碗。” 侍女点头:“她担心过辛梓,但只在刚知道消息那天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过,这几日已经好了很多,只有跟我私下交流时偶尔会透露对辛梓的担忧,但对辛氏的不满分毫未减,除了担忧辛梓外未见其他愁绪。” “毕竟一母同胞从小长大,有几分感情也是正常的,她本就不是精细聪明的性子,若藏着掖着半点不显露,倒要叫人生疑了。”皇帝轻笑。 玄君不赞同地皱眉:“陛下总是轻信于人,即使贵妃的母族是异族人,但他们辛氏这一代都是心思狡诈之辈,难保没有别的企图。” 侍女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来:“贵妃……似是确有企图的。” “是什么?”玄君厉声追问。 “今日我伺候贵妃喝完药,她还感叹了几声‘有药喝便很好了’,方才我还没明白过来,现在忽然想起,辛梓身体一向不好,他的药里有几味主药便是只有我们周氏药庄才产出的,之前开战,我们已经断药许久了,这些日子下来,即使有存量,应当也快吃完了。” 皇帝摇头:“聪明,又不够聪明,担心胞弟没有药,知道症结在我这里,却又不敢来找我,怕我以此为难她弟弟?” 玄君冷冷听着二人对话,面上尽是不赞同的神色。 皇帝抬手一挥:“着人熬几碗辛梓要用的药材放在小厨房,就说军中有贵人受伤要补气血,你暗示贵妃,让她知晓。她那个急性子,肯定会偷了药去送的,到时候,着人盯着,看看他们姐弟重逢,究竟会说些什么。” “这……”侍女有些犯难:“贵妃一向是谨慎处事的,况且属下看她对自己的胞弟也不像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她不一定会去以身试险。” 皇帝瞥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后宫的女人很多,都是各个家族、各个官员送来的家眷,但我至今记住名字的没有几个,因为她们都长着同一张脸……即使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在面对我时,都是一样谄媚或惶恐的模样……而辛枝,算是我身边最鲜活的女人。这么多年,我对她也算有些了解,她一定会去的。” 这个女人爱憎分明,即使对自己的胞弟尚怀有感情,也半分不影响她与自己合作,夺取辛氏的计谋,同样的,即使已经对辛氏出手,城破潦倒至此,背负举族骂名,也不会磨灭丝毫她对胞弟的情谊,只会让她更加想要拯救唯一有感情的亲人。 皇帝拍板:“姑且一试吧。” 阴森的地牢最下层,日光无法透入,阴森跳动的篝火照亮四面淋漓带血的刑具,有些已经生锈了,烂在地上,有些却染着新鲜的猩红,就仿佛……刚刚才有人受用过似的。 “……所以,那些人是这么计划的,我不知道阿枝会不会来,她的院子里看守太多了,我根本混不进去……怎么办啊阿梓?”阴森地牢里响起一道可怜巴巴的稚童声音。 辛梓整个人都被关在最角落最阴暗的牢笼中,浑身囚衣带血,面色苍白发紫,他勉强含住舌根方才送来的参片,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意:“辛枝知道该怎么做的。” “可是、可是……”灰黄色的小狐狸沮丧地蹲在干草后的地洞边,浑身都是泥土,“她要是被发现了,怀着那个皇帝的孩子不会有事,你可经不起刑罚了啊……” 它说着说着想起方才终于打通地洞后看到的可怖画面,一时又怕又难受,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抽噎起来。 它口气难免有点怨怼,辛枝不赞同地打断它:“你别哭了,还有,不要对她心怀怨恨,你以为你偷到的千年老参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吗?” “咦?”灰狐狸眨眨被泪水雾住的眼睛,回忆起自己鬼鬼祟祟在药房里偷东西的时候,忽然发现有一个最高层的抽屉掉在地上,就在它够得着的门边,里面滚了半根切好的粗壮人参,看起来是鲜切的,断口还白生生的。 它太高兴了直接就带了过来,压根没考虑到这东西出现的有没有道理。 “……是阿枝给的吗?”小狐狸糯糯地问,眼泪愣愣地在眼眶里打转。 辛梓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 “那她今晚会过来吗?”小狐狸又闷闷地问,又难过又紧张。 辛梓叹了口气,同样沉闷地回答:“……我希望她不来。”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姐姐一定会来的,即使明知是圈套。 正如他想念担心她一样,她一定也在担心他。 一百五十只宝狐-无月之夜暗潮涌动 天色彻底暗下来,寂静院落里点燃了松灯。 原本辛氏老宅里雪白砖墙上浮雕的狐狸装饰挂着一盏盏精致的灯,然而周氏众人进驻之后,家神玄君深知在一位神明的领域里,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不可能只是装饰品,因而他命令众人在第一天夜里就破坏了那些灯架,现在整片漆黑的院落只有简单的松灯照明,空气中弥漫着老旧的松脂味道。 辛枝就是在这样温吞的气味里醒来的。 心跳剧烈又微弱,那是脏器垂死的哀嚎。他抬起被绑缚了一整个白天的双臂,无力地将白天灰狐狸留下的老参向稻草更深处藏去。 他听到了脚步声。 又急又快,步伐迈得不是很大,但鞋跟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十足用力……来人一定还穿着珠玉缀饰的衣裙,因为走动太快而碰撞得噼啪作响,清脆的声音在整个幽静的地下牢狱里回荡。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连脚步声都不曾变过。 辛梓想叹气了,又因为呼吸幅度大了一点带动咽喉气管,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凌乱的血滴从口中喷溅而出,点落在稻草堆上。 胸口仿佛痛得锥心,他没空再分神去聆听,只一气地拼命咳喘。 良久,待他终于停下那濒死的噪音,浑身无力双眼模糊地倒在稻草堆上,半张脸都浸泡在自己粘稠发黑的血污里时,来人已经停驻在了他的牢门之外。 太黑了,即使她端着松灯,他快要油尽灯枯的双目也看不清。 只隐隐绰绰看到,一双干净带绒的绣鞋,一席织金带银的翩然长裙,就那么华贵地逶迤在肮脏地面,就仿佛云朵坠落于沼泽。 他双眼涩痛,赫赫喘息,挣扎着看了那身影许久,在模糊光影里辨认着她的轮廓,微笑起来:“……听说你有孕在身,果然胖了些。” “……”门外那人屏息,静静看了他一会,才冷然出声:“你果然是恨我的吧,故意要在我面前咳成这副样子,还一见面就说我胖。” 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他的姐姐,这么多年未见,仍然学不好骗人,到处表现出自己对辛氏的恨意,到处讲是为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弟弟才委身入宫……可惜一开口,她话语里的痛苦就像夜雨一样融化落下,藏无可藏。 辛梓很想爬起来看看她,看看她是不是已经长成了雍容华贵的大姑娘,看看她头发是不是还是卷的乱七八糟……但他胳膊用力试了试,半点都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了。 他感到抱歉:“在你面前这么狼狈……非我本意,只是我已经控制不住了。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来见我,我虽不赞同,但很安心。” 外面的人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她抱着裙摆蹲下了,松灯放在手边,照亮她满手金银宝石,却仍旧看不到她隐在黑暗中的脸。 “辛梓,你怎么说话变得这么老古董,就好像夫子在我耳边念经。”辛枝低低骂他。 辛梓想笑,扯动了胸口痛楚,他脸色煞白,指甲抠进砖缝,强忍着不出声。 牢门外的人看着他,也不说话,默默攥紧了自己的胳膊,玉石碰撞叮咚作响。 干涩撕裂的寂静在夜里隐藏。 他眼里流出泪来,不知是咳的,还是痛的。 “……阿枝,”他像小时候一样叫她的名字,“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会后悔当时留下我吗?” 辛枝被照亮的手指神经质一样发颤,她也像他一样,将手指攥紧。 “你呢?你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会后悔让我进入帝王家吗?” 眼泪融着鲜血,在口中发苦,辛梓喃喃回应:“我好后悔。你不记得吗?被四叔的人伏击那天,你第一次说要进宫……那时我让你不要去,我是想无论如何都和你在一起……或者和你一起死的。” “那时我不想跟你一起死。”辛枝幽幽地回答,“现在我也不想死,我想活着,也想你活着。” 她的声音好像梦呓,辛梓神情柔和地听着这些现在想来有些可笑的话,斗嘴一样反驳:“你做不到啊,你救不了我……这是从我出生就注定的,偏你……咳 倔的像驴,总要撞一撞南墙。” “是,我做不到。”辛枝接下他的逗弄,低低慨叹:“在我发现他们供给桑洲的药被替换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做不到了。” “我的一切都是别人给的,阿秘,你,皇帝……抛开他们,我只是一介孤女,我能给你的,只有我自己的命。” “……所以,这次,我会和你一起死。” 夜色深沉,松灯燃尽,辛枝提着裙摆,摸黑离开了牢狱。 她踏上老宅的青砖,深深吸着带有松脂气味的空气,冲淡肺腑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一旁忽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你要做什么?” 云雾被风引动,月光重新泼洒而下,辛枝回头,在惨淡月光下露出泪意湿透的脸。同样的,她也看清了面色凝重的玄君。 “你要和他一起死?你到底在盘算什么?”神明细细看过她颓然的神色,咄咄逼人。 “我不想说。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们周旋,”辛枝情绪差到极点,一改白天与玄君平淡敬重的态度,冷硬回答,“要死也不是现在。我什么都没做,他还好好地躺在下面等死,我在好好地等着我的孩子出生。” “你……”玄君咬牙,玉白面孔带上怒意,“陛下果真不该如此轻信你,我就知道你有魍魉心肠。” “是,我本就不是纯良温和的好人,那又如何?我还是成为了你们的仰仗,现在你们周氏衰颓,每一个嫡系血脉的气运都直接关乎整个家族的气运,你真的有胆子动我,动我腹中孩子吗?” 辛枝妆容花的一塌糊涂,眼角落下青黛的墨痕,一道道湿到下颌,她狼狈极了。这惨淡的模样她不愿意被辛梓看到……但她才不管玄君如何看自己。 “你……”玄君气结,在愤怒之外似乎还有着些焦躁似的,不着痕迹地在她微微凸起的腹部扫视。 他好像想说什么,面上都是复杂情绪,但这些东西又好像有违他恪守的礼数,所以他难以出口,只能用黑沉的眼神死死看着她的腹部。 辛枝粗鲁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遮蔽视线的眼泪,注意到他晦暗不明的视线,忍不住嗤笑:“怎么,你还真惦记我的肚子?” “……”玄君收回视线,冷硬地看向她双眼:“若真是陛下的子嗣,周氏自然会护好你。” “你感受不到吗?”辛枝笑了起来,森白的牙齿在月色下冷冷发光,她嘲笑着一位神明,就好像扼住了神明的命脉:“我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你们周氏的气息,你感觉不到吗?……那么纯正的血脉,我腹中的孩子,若不是陛下的,还会是谁的呢?” 她仿佛在说气话一样单纯地反问,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是寻常女子生气的模样,玄君却像是被侮辱了一样勃然大怒,猛地后退一步,精美的鞋履在青石砖上敲打作响,他死死地看着她,想在她脸上找出任何不同寻常的东西。 可辛枝只是毫不在乎地流着眼泪,花着妆,头发又卷又乱,在夜风中狂乱飞舞,狼狈,却固执,她不曾表现出丝毫动摇。 “——辛枝。”神明冷了声音,警告道:“这样的话,我不想再被第二个人听到。” 他挺拔的轮廓被阴翳覆盖,像是什么神庙里庄严可怖的神罚者,背负雷霆,足踏烈焰似的。 但辛枝不怕他,“所以,你怕我告诉辛梓什么,今晚才亲自来监视我?” 她眸中似有劫火,泪水冲刷过的面孔带着残忍的笑意:“——你到底怕我告诉他什么呢?” 玄君忍无可忍地看着她,因为良好教养而强忍的怒气哽在喉咙,最终在看到她意有所指抚过腹部的手掌时彻底喷发,“辛枝!” 他怒极,长发整齐束起的额角青筋突突跳动:“不要再用你的手段!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什么手段?什么事?”辛枝比他更愤怒,她像是一头怒发冲冠的狮子,勃然大怒的驯鹿,亮出毒液的蛇蝎,眼中是汹涌的火焰,声音里结着凛冽的寒霜,她一步向前踏去,毫无畏惧地逼近他:“你在怕什么?怕我怀的是你的孩子?” “……你!”玄君惊怒至极,衣摆发丝都无风自动,身周几乎唤起旋风。他看起来想要将她烧成灰烬,又像是想将她掩埋到重重地底,他恼怒而狼狈地凝视着她,额角青筋猛烈跳动。 辛枝嘶哑地笑了一声,比哭泣还要难听。 她在冒险,也是在挑衅,在试探。 试探玄君对她的耐心,对她腹中孩子的耐心。 ——好在,她最终赢了。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重新被云雾覆盖,她因为怀孕而涩痛的后腰更加难忍,僵硬了晃了晃身体后,玄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是不可能的。凡人无法与神明结成珠胎……你腹中的,必定是陛下的孩子,那日的事,休要再提。待这孩子平安降下,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他重新变回那副冰冷守礼的样子,垂下眼睛,不再看她狼狈的模样。 ============= 基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副cp怪!!! 想不到吧! 不过这对慎入,肯定不会he的,就算有感情也是很扭曲的感情,一般文中看起来奇怪的感情线都是写来练手的,挑战自我!!! 这算剧透吗?不过听说不能用模糊的cp骗人最后又be,所以我先打预防针哈哈哈蛤 一百五十二只宝狐-故地重回深夜来客 路途漫漫,从桑洲城出发时,还不过刚入夏季,而众人风尘仆仆重回这里时,已是冬雪初降时节。 即使桑梓温暖湿润一年无雪,此时的气候也冷峭许多。 辛秘穿着一身简单长袍,裹着遮挡风雪的深灰色罩衣,骑在马上远远地眺望桑洲城方向。 那里没有硝烟,显然战火已停止很久。 从某些角度来说,这是好事,但没有一个人会因此而感到轻松。 “孟县荒无人烟。”前往探路的探子很快回来了,他面色阴沉,如实禀告:“县城内损毁严重,住民若不是逃难了,便应是被捉住了。” 总有些腿脚不便或者上了年纪的老者会被留下的,然而孟县空无一人,没有食水,禽畜、活物,乃至一个人都没有,这显然是不正常的,留下的人都被带走了。 “毁去食水是担心我们借兵回来,让我们没有粮草补给。”辛宝眉头皱成川字:“而住民……” 恐怕已经被带到了桑洲城内关押起来,若离奇消失的辛氏神明带回救兵来,将这些普通居民捏在掌心起码可以让城外的人不敢强攻,除此之外当肉盾、当细作,都是很好的选择。 周氏一如往常地狡猾险恶。 辛宝感到忧愁,已经变回神明的辛秘却表现平平:“现在生气有什么用?这还只是孟县一点人,我们桑洲城可是最开始就被围攻的,怕是一户人家都没逃过去,都被他们控制住了。” 所以,现在对面已经进入了桑洲城,拥有了桑洲城虽然已经破损但是聊胜于无的防御工事,有着虽不精良但为数不少的军队,还有着数量庞大的俘虏作为牵制,即使在自己的神域里辛秘的力量无限放大,可以以一神之身对上百千凡人……她总是无法护住城里的那么多平民的。 这也是欧阳梓开城投降的理由。 周氏的人可以不惧伤亡损毁,但他不行,他是一城之主一族之长,保护自己的臣民本就是他的责任。 他做得很好。 辛秘叹了口气,微合双眼,细细感受天地之间的气息,“周氏神在桑洲城里,气息很鲜明,东海的人也在向这里赶来,已经过了秋水涧,不出五日便会到达,虎神在第一日就有所动静,但唐锦向她去了,现在他们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欧阳浔还是有用的,除此之外,便是些附属家族的小神在边缘游走围观。” 每一个神明都能感受到其他神明的存在,这种探查力随着神明的能力和距离而变化,辛秘现在即将进入自己的神域桑洲地界,她能轻松地感受到每一片树叶花朵,其余神明的存在在她眼中就仿佛夜里的烛火一样鲜明。 “现在我们只有一件事能做,拖。”狐神说,“我与欧阳浔做了交易,若他事成,会带着欧阳氏的精兵来助我,在此之前,我会出面与周氏交涉,保住辛梓。” 她轻轻地叹息着,没有说旁的话,可是在座的人表情都不算好,他们都知道辛氏族长已经落入敌手,保,该怎么保?若保不住呢? “今日在孟县留宿,明日一早,收拾行装,回桑洲城。”看看天色已晚,辛宝命令。 众人应下,都是精锐,不会将垂头丧气表现在面上,可每个人步伐都难免沉重。 霍坚跟在护卫身后进入空空荡荡的孟县屋宅,仰头望了望已经上到二楼正侧头聆听辛宝说话的狐神。 她是镇定的,稳重的,令人信赖的,冷静而聪慧,毫无纰漏地计划着一切事务,自从回归神躯,那种属于凡人的脆弱情绪就从未在她身上出现过,这一路走来,她留给众人的都是挺拔高傲的背影,从不动摇。 可霍坚记得,在得知周氏出兵桑洲时,她曾经流下的悲伤的眼泪。 变回神明,她是会将这些繁杂困扰的感情统统丢下,变得强大而坚硬吗,还是……她被神躯束缚着,无法也不能表现出凡人才会有的脆弱呢? 无形的烦忧扰动着他的心绪,深夜时他难以入睡,结束今日的吐纳后,不知怀抱着怎样的心思,他离开了房间。 众人今日借宿的还是镇子上最大的酒楼,正是他们出发时住的那家,也是在那里……他们被欧阳浔带的人伏击,他孤身带着辛秘逃离,踏入了奇诡又旖旎的命运。 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这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辛秘被族人簇拥着,她强大且永恒,再也不需要依靠他的力量逃离囹圄,上一次的加害者欧阳浔在这次反倒变成了他们要等待的救星,出发前还是周氏走狗的他,再一次回到这里时,却变成了辛秘的囚徒,还心甘情愿。 霍坚站定在寂静无人的长廊上,看到门把之上还留着他们上次离开时发带捆绑门环留下的痕迹,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莫名的怅然。 他伸手去触摸被蹭掉了表面光漆的门把,兴许是战乱四起,酒店老板并没有在事后修缮,就这样留到他们回来,物是人非。 “哒。” 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深夜里,武人出众的耳力让他忽然听到轻而浅的一声。 很奇怪的声音,软软的,有点闷,就好像什么原本柔软无声的小东西碰触到地面,还有尖锐的碎碎摩擦声,就好像……好像什么小动物的前爪,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 他一愣,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回头看看,是不是那抹亮眼的火红。 可那一点点的胡思乱想很快就被掐灭了,他强自忍耐住了回头的欲望,在下一瞬明白过来辛秘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会露着雪白肚皮撒娇的难驯狐狸,而是冷漠强大的神明。 那么,这个忽然潜伏进入的,拥有着熟悉脚步声的“小动物”,会是什么? 那声音又小又轻,贴着门边一点一点前行,在靠近时有一瞬间的停顿……是看到他了? 霍坚耐着性子,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他抖了抖袖子,收回原本抚在门把上的手,做出一副困倦要回去休息的样子,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本意是想麻痹身后那个不知敌我的“小动物”,看看它究竟要做什么,没想到那个“小动物”看到他离开之后,踌躇了一会,脚爪在地砖上抓得沙沙作响,竟然转头跟了上来。 霍坚皱眉,那种熟悉感更加强烈了。 他自然地回到房间,脚步一轻,闪身贴在门边,伸手似乎要关门一样慢慢地合拢木门。 那阵“哒哒”的肉垫拍击声更响了,像是后面跟着的小东西着了急,开始在走廊里奔跑,想在关门之前赶上。 还真是冲着他来的,为什么? 霍坚不解,但手上的动作一点不慢,木门仍在自然而然地慢慢关上。 那东西“咻咻”狂奔,赶在最后一道缝隙时一头撞了进来,霍坚劈手便去抓它后颈,那东西却压根不躲,“呜”地一大口咬在他腿上,从牙缝里挤出恶狠狠的粗鄙之语:“你个狗东西还敢回来!” ……? 霍坚看着脚上灰灰黄黄那一团,手上原本致死的力道骤然放轻,改为不客气地提住它的后脖颈,将它提了起来。 “……你?” 来者正是辛秘散养在后山的小宠物,那只会进人梦里作怪的不成器小精怪灰狐狸。 一百五十二只宝狐-西山异变风云骤惊 灰狐狸眼泪汪汪地怒瞪着他,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一样。 霍坚哑然,手上使出巧劲在它牙关处一捏,小狐狸吃痛地咦咦叫着松开了锋利牙齿。 那真是一口好牙,快要就寝,他没有穿平日里行走的粗布长裤,而是换上了柔软一些的麻裤,被这么一咬裤脚那里直接出现了一排细细密密的洞。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霍坚将灰黄狐狸提在手里摇晃着:“你怎么来的这里?” 它原本不是在桑洲城里吗?孟县虽靠近桑洲城,但也多少有点距离,它一个统共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狐狸,是自己跑过来的吗? “与你何关!”小狐狸七窍生烟,四爪在空中踢蹬着,想要抓他挠他。 “阿秘被你骗走,桑洲被你主人打得乱七八糟,阿枝被你主人洗脑……现在阿梓都被你主人抓住去折磨了!你怎么还有脸回桑洲!”它说得激动,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他手上。 “……”霍坚看它哭得快要晕厥过去,干脆利落地找出衣带给它嘴巴四爪都捆起来,结结实实包成一个动弹不得的布团,往怀里一塞。 小狐狸……小狐狸被这粗鲁的手段气死了,又怕他要杀了自己,又恨他破坏了桑洲,乱动着想咬他抓他,嘴张不开不说,连四爪都被捆小猪仔一样捆在身体旁侧,一动都不能,急得吱哇乱叫。 “安静点。”一片黑暗里揣着它的男人动了,起伏颠簸起来,像是在往什么地方走,“……只有你们家神可以咬我。” 小狐狸一噎,被他话语里的某种意味震到,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顿时气得倒仰,火苗从几乎瞪得脱眶的眼睛里往外钻,浑身蠕动挣扎着想骂人咬人。 只是这男人狩猎好手,捆绑猎物的手法娴熟稳妥,它几乎要用力得背过气去,都没动弹半分。 它后悔了,它后悔了! 阿梓让它跑出来,还有别的事情,它怎么能看见仇人就一时情绪激动,不管不顾地上去咬他,把自己暴露了呢? 接下来它还要怎么完成阿梓的托付,怎么救阿梓! 小狐狸的眼泪从眼角哒哒地淌着。 颠簸了一阵,它终于被从怀里掏出来解开带子。什么都没看到,只留意到眼前一亮时,它就闷头闷脑地向外窜,“咚”地跌落在地,摔得哀哀叫个不停也要挣扎着向前窜。 跑了两步,它又迎面撞上了另一个身体,这身体没有那个该死的男人那么硬邦邦,反而带着些花朵般的柔软。 ……而且,好熟悉的气味啊。 好像,好像是陪伴过它许久的…… 灰狐狸怔住,呆呆地抱着面前的衣角,抬头看过去。它太小了,即使是女子的身形,它要看到面貌也得费力地将头仰到最高,眼睛瞪到最大……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仍然冰冷、美丽、强大又让它安心的面孔,辛秘低头看着它,微蹙了眉:“不许哭了。” “阿、阿秘。”小狐狸愣愣地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这天大的惊喜,眼泪在眶子里滴溜溜地打转,就是记不得往下落。 辛秘叹气,轻车熟路地伸手拿过一旁的水囊,“再哭你又要打嗝了。” 话音刚落,脚上巴着的小狐狸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奶声奶气的哭声夹杂着诸如“我好想你”“我好害怕”“快救救大家”“你终于回来了”等来来回回反复无穷的呓语,它一跳一跳地往上巴,想钻进那个冷冰冰但是安心极了的怀里,哭得尾巴尖儿都在颤,眼泪濡湿了整张脸的皮毛,显见是伤心极了。 辛宝很快听到动静开门过来,见它这样也是惊喜又无奈:“你怎么出来了……谁送你过来的?” 当时他们在客栈里中招分开时,武功高强的暗卫确认主家无虞后听从命令回族中报信,与辛宝就此分开,那时应当便是周氏的军队刚开拔之时,暗卫们自会机灵行事,除去坚守阵地保护主家的一批,应当还有一些潜伏在外接应的。 辛宝立马猜到可能是暗卫在助它行动。 灰狐狸一点点喝辛秘水囊里的清水,激烈打嗝:“是、额……是十二哥哥……额,他们进不去,我从山后绕出来,替、额……替他们传话。” 辛氏桑洲叁面环山,一面临水,山中幽深崎岖,有虫蛇瘴气,凡人向来无法越过,也只有他们这些在山中天然生长而来的生灵可以穿行。 辛宝紧接着追问:“十二?他们可在近前?” 灰狐狸肿着眼睛点头:“他们看到这里有人前来,但不确定是何方势力,也不确定……你们有没有像族里一批人那样叛变,正要藏起来细细观察的……我是偷跑进来侦查的。” 说什么侦查,其实就是心中焦虑,没办法老老实实在原地待着只等待,总想做点什么,帮帮大家。 还好还好,阿秘回来了。它喝着水,眼泪一点点地淌出来,打湿狐神的指尖。 辛宝张罗着带人去接应在外游走的暗卫,很快离开了,小狐狸稳定了好久,才终于能完整说出话来,萎靡又依恋地紧紧贴在辛秘身上。 “阿秘,你能救救他们吗?”它忐忑地问着,“阿梓病得很重,还没有药……还有,还有阿枝……” 它咬着嘴,眼睛骨碌碌不安地转,虽然不懂阿枝为什么要带着周氏来攻打自己的家,但她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它犹豫着,还是说了,“阿枝去牢里看阿梓的时候,说想和他一起死……” 如果她真的想要图谋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悲伤呢?以前的阿枝不是这样的呀…… 摸着它耳朵的手一动,微微停滞,辛秘蹙着眉,追问:“你听到了什么?详细告诉我。” 桑洲城。 皎白的鸟儿扑闪着翅膀,腾腾地从枝头降落,在凛冽寒风里落在一个人的修长小臂上。 玄君面无表情地与鸟儿对视,双眸晕开缭绕雾气。 鸟儿黝黑的眼里同样泛起雾气,它呆愣愣地站在他小臂上,双爪松松抓握着他的衣袖,整只鸟好像醉了,又好像在发呆一般木木的。 良久,玄君眸中云雾褪去,他皱着眉,放飞了那只重新变得灵动的鸟儿。 衣袍翻飞,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内院,长长束起的黑发在身后款摆,环佩激烈碰撞作响。 迎着侍女吃惊的目光,他直直推开了一座院落的门。 ——辛枝正站在院中树下。 零零落落的腊梅在她身后盛开,鹅黄和雪嫩的花色随风起伏,她穿着同色系的浅黄内衫,朴素又单薄,似是要在风中飞走,只有腹部厚实鼓起,几乎要夺去她全身血色似的。 她正端着一碗药汁向花坛倾倒,即使发现他进来,也只给了他淡淡一瞥,并不惊慌,手腕一翻便倾尽了药汁。 平素很少有的气闷感袭上,玄君闭目,平稳了心绪:“……为何倒药?” “你说为何?安胎药我喝,安胎药混着养神药我是不喝的。”辛枝语气平平,“那些养神药也不过是让我足不出户日日昏睡的东西,我宁愿失去这个孩子,也不愿被你们玩弄于掌。” “……”玄君面色漆黑,不愿再与她在旁的事上纠缠,牙关咬紧:“狐神已经到孟县了。” 辛枝一愣,转头来看他,长发在梅枝上缠绕:“到了?” 玄君仔细分辨着她的表情,继续逼问:“她这样快回来,定是早有人通风报信,但既然早知道消息,又为什么不带兵回来?你们在谋划什么?” 周氏预料到辛秘会与其他世家合作,一向与辛氏较为和缓的东海尹氏被列为了最大的威胁,周氏特意分兵去阻拦他们之间的道路。 可辛秘一路毫无停顿,径直便孤身回来了,身旁只有一个小队的护卫和管事。 这说不通。 他沉着脸,质疑而阴郁地看向辛枝,想从她面上发现动摇或者什么其他蛛丝马迹。 然而辛枝在最初的一愣之后就没什么别的表情,她甚至用同样的神色,反过来打量他。 “你很害怕吗?” 这样的挑衅太过直白,玄君眉目深凝,刚要责难,忽而,他脑海中轰然接受到了什么。 就仿佛井然的山川突然塌陷下落,工整的水墨忽然被水冲淡化为虚无,锋利的刀剑扭曲衰朽,在他脑海中如同鲛人烛灯一样猛烈燃烧的几处存在又发生了变化。 那感觉太过鲜明,整个天道秩律似乎都为之动荡,虽不同于直面地动海啸,但对世间的冲击绝不亚于天地翻覆。 他静默地感受着,因为其中蕴含的深意而震惊。 将近一月前,这样的振动便发生过一次。 那时,是有一团灼烈的火在西南边境猛然出现,那是狐神的回归。 这次,却是一处烈焰骤然消亡了。 那是…… ——西山,烈阳回归之处,欧阳氏的领地。 “……欧阳浔看来得手了。”辛秘远远眺望着气息繁裂动荡的西方,眼中不见悲喜。 她叹了口气。 “不管辛枝要做什么,待西山兵力来援后,总有办法试一试。” ========== 姐妹们,真的不要听新冠就是感冒的洗脑包,我从日本回来的,那边基本不处理了,人人都说是重感冒,我从上飞机前一天开始嗓子哑,但是做了核酸是阴,我就没在意,落地直接转阳拉去隔离,轻症现在在医院隔离观察。 我算是最轻的那种了,只有轻微表现,只发热了一天,不输液不打针,只吃药,可以走动跑跳,很快就能痊愈那种,但我的嗅觉影响很大,嗓子一直是哑的……希望后边能全部恢复吧。 真倒霉啊。 一百五十三只宝狐-暗夜潜行众神争锋 神域是天然的保护。当一位神明身处自己出声成长之地、也就是他所属的神域时,其他等同的存在很难看清他的状态。 这里的风云草木都在庇护着他,他就是这方天地意志的象征,只有神明们离开自己的神域在外,他们的存在才会被其他神明轻易捕捉。 这也是为什么辛秘可以借由项圈伪装,装做自己还在桑洲闭关镇守家族。 虎神确实在她的家族、她的神域里没错,但……这位神明的陨落太过突然,继任的神明尚未诞生,甚至还未被天道孕育……就仿佛那处大地撕裂陷落,风云狂嚎变色,自然的秩序扭曲断裂,所有神明都注视着那里,都在为那忽然空白的区域而震惊。 欧阳浔动作不能说快,但绝无拖泥带水,恐怕他是一回到族中就开始整顿筹划,这才能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成功咒杀虎神。 “……神明、也是会被杀掉的吗?”小狐狸呆呆地听着辛秘的分析,忽而打了一个冷战。它好像才发现无所不能的辛秘原来也会脆弱似的,紧紧地贴着她,甚至开始细细发抖。 辛秘垂着眼睫梳理它的毛发,修长冷白的手指伸进它绒绒脖颈里,“我们辛氏是仅存的几支古族之一,上古之时我们便开始依附他族而生,这样多的日日夜夜总在权力中心周转,掌握一些古老的与神相关的秘密也非意外……所以,杀灭神明的法子,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别担心。” 王朝更替,许许多多氏族衰败灭亡,而辛氏卑贱却顽强地延续着,兜兜转转,不管是献上财物还是联姻生存,总是在每一任旺族身侧相随,因而族中流传的秘术也不在少数。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霍坚询问,“白日我发现许多鸟类都有异动,周氏的神明可以命令百鸟……他一定知道我们在此处,现下西山有异,他定也能猜出我们与欧阳氏联手。” 在欧阳浔带兵赶来助阵之前,比起武力他们还是出于绝对弱势的,即使之前周氏猜不透他们要做什么,不敢轻举妄动,在今晚之后,不想正面冲突或是兵力不如欧阳氏的他们也一定会向这边落单的辛氏家神出手。 “动身?动到哪里去?”辛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这宽广大地,哪里能躲开鸟儿的双眼?” 霍坚抿了唇,感到为难。 他一个人带着辛秘躲藏还可以,只是少不了会让辛秘吃苦,更何况这里还有几十名辛家人,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不可能躲藏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刀柄,低头应诺:“我会护好您的。”即使不知该怎么做,他也会努力拼上性命护好她。 辛秘看着他,笑了一笑。 “前进吧。”她说,“虽然没料到欧阳浔在这时忽然动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两地相隔,讯息无法及时传达,尽早回到桑洲领地,我的力量才能最大化。” 晚些时候,辛宝带着游荡在外的四名护卫回来了,他们正是当时在商队里护送家神的精锐,在孟县酒楼里遇到伏击后听从辛宝的命令,绕道先行回到桑洲传讯接应。 再次见到完好无损的家神,这几个精壮战士都松了一口气。 “族长令我等在外游走,不要被围困,”辛十二单膝跪地,将藏在衣襟夹层里的账册交出,“这是族长交于我的,要我一定亲手交给大人。” 那些都是辛氏这些年积累的产业的清单账本,密密麻麻、堆堆迭迭,大小款例一应俱全,说是这个行商世家的命脉都不为过。 辛秘摩挲着薄薄泛黄的纸页,几乎能想象到辛梓做出的决定。 她无声地叹着气。 “阿梓他……很努力了。”小狐狸以为她不满意辛梓,着急出声:“族里的青壮年和府兵守了城好几天,但是我们没有战船……周氏的那些人调来了战船,他们很快就打到城边了,前几日他们还只是围城,第叁日开始他们开始焚烧粮草,向城内投掷火油……” “那些行商还住在外城,城墙受损他们也伤亡了一些人……阿梓开始让他们进内城,可周氏很快就打进来了,阿梓他也是看着我们的人节节败退出现伤亡……才、才降的……城里的大家,不管是族人还是外姓人,都很敬重阿梓……” 它急急说话,眼泪又开始打转。 辛秘揉了揉它头上乱糟糟的灰毛,“我哪里有怨怪他。” 要怪,也只能怪苍天不公,神明无力,不是吗?她的族人宝爱着她,她却救不得他们任何一人。 “先休息吧。”她最后命令。 夜色深重,入冬的桑洲潮湿阴冷,温吞浓白的雾气一点点弥漫开来,遮蔽星月。 狐神几乎脚不着地,以神力漂浮前行,一点声音都没有地静静离开了自己倚靠的软榻。因为无需睡眠,她面上是精神奕奕的冷淡之色,长发衣衫一丝不乱,微勾的眼尾瞥了蜷缩在床脚边打呼噜的小狐狸一眼,便收回视线,足尖在窗口蝴蝶落地般轻点,整个身体轻盈地陷入潮湿夜雾里。 她本想就这样安静离开,可走出一步,便像察觉到什么一样忽然停住了步伐。 “……你为何在此处?”她带着冷的声音刺破浓雾,直直向后抛去。 寂静只持续了一小会,一个强健的身影便搅动雾气,从身后黑暗中显露身形。 他微棕的粗硬长发在脑后高高束起披散,凌乱的发丝连同睫毛一道沾染了雾气水珠,显见是在夜色中等待了许久。 男人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水雾凝结成珠,倏然滚落至刚毅的侧颊。 “我想和您一起去。”霍坚低沉地回答。 辛秘转身看他,神色有些复杂,起初还带着些玩味,后面却只有沉沉一片乌黑,“你知道我要去往何处?” 霍坚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去危险之处。” 狐神智慧,狐神狡猾,可与他相处的不长不短半年时间里,她一直显露着最至纯至性的模样,她唯独不会骗他,也不在他面前装模作样,所以……正如狐神了解他如同视己之掌般,他也记住了这个乖张神明的真实模样。 “辛氏族长危急,辛贵妃也表露出了自毁倾向……您不会坐视不理的。” 即使她表现得再镇定、再冷酷,他也会记得,在山中得到桑洲被围困的消息时,失控扑在他怀里的属于凡人辛秘的眼泪。 凡人可以软弱,神明却不能。 所以,她一定会主动出手,去保下自己最爱的亲人。 辛秘只是转瞬之间就读懂了他的想法,被揣测的冒犯感让她冷哼一声,可心里那种酸软发痒的闷痛也在蔓延,她无声地看了他一会儿,放弃了责骂他的想法。 “跟好我。”她转身,面上带着些讥诮:“我带你去会一会你的前任主人。” 纷繁的云雾裹挟着他们的身体,月色浓稠,暗夜潜行。 到达桑洲城的护城河时,辛秘的衣袖无风自动,缓慢地漂浮着,她正在与这片生她育她的领土联结沟通,大地的震颤即是她的心跳,波涛的起伏即是她的脉搏,万兽是她的眼,风声是她的呼啸。 她微闭双眼漂浮起来,乌黑长发墨染风流,肆意飞舞。 她深深呼吸着带着焦土水汽的空气,让属于家乡的气息游走于自己浑身每一寸血肉,桑洲城的雾气扭曲流动,水潭里残败的红莲重新怒放,树叶咛哝,鱼虫聆听,祠堂的旧钟怦然敲响。 ——桑洲的守护神,归位。 那一刻她猛地睁开眼睛,遥遥对上站在护城河之内的修长男子。对方清俊文秀,长发高束,礼法宛然。 他们互相对视着,眼中金戈回响。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中秋番外! 霍坚推开门,带着满身寒气迈进房内,将手里提着的木质提盒放在一旁的花桌上。 日上叁竿,屋外天已大亮,室内却还拉着浓红的绣帘,氤氲着的朦胧日光卷了香笼里缠绵香雾,房内荼蘼温暖。 他四下看了看,听到内室里轻微平缓的呼吸。 她还没醒。 ……昨晚,她吩咐过,巳时过便要喊她起床的。 霍坚将身上冷硬的外衫脱下,仅穿着薄软贴身、被体温熨得暖热的内衫,轻轻推开雕花结兰的木门,走进了内室。 屋里更暖热了,还蕴着满溢的花香。 有些散乱的锦绣床幔凌乱堆就,床褥柔软微陷,重迭锦缎深处,漫着一汪墨般幽深的黑发。 “大人?”霍坚在门口站定,轻轻出声。 那丛柔软的黑发一动不动,发梢卷曲在帐幔之间,如同慵懒细蛇。 霍坚等了一会,见她毫无反应,心知她是昨夜累到了,轻咳一声,向前进了几步。丁香色的软缎被褥层层迭迭,黑发掩映之下,逐渐能看到一只藕似的手臂,手臂主人整个躲在锦被下面,连面孔都被遮盖,偏偏一条臂膀淘气地探出来吹风。 霍坚蹙眉,下意识上前几步,走到床边,拉过被角,盖住她赤裸肩头。 粗粝指尖到底还是带了些室外的凉意,擦过她温凉肩部时,辛秘忽而颤了一瞬,从被子下面发出了朦胧的气音。 “……唔。” 被角被牵动,她素白懵懂的惺忪面孔露了出来,睫毛软软绵长,瞳珠还有些涣散,就着透过纱帘的微光看了他一眼,完全没看出来他是谁一样,重新闭上了眼。 接着她缩进被子更深处,带着热气的锦被重新覆盖住被凉意唤醒的肩头。 霍坚有些想笑,事实上在他自己没注意的时候,他的唇角已经带上了与刚硬面孔并不融洽的温软笑意,唇边的笑纹若隐若现。 他抽回手来,哈了哈气暖热自己微冷的手掌,再次去触摸她,将她衔在唇边的一络黑发抽开,不由自主地伏下身子,拇指在她花瓣一样温软的嘴唇上按揉:“大人,巳时了。” 辛秘有些烦躁地缩缩脖子,喉咙里发出抱怨的咕哝,避开他的手指,转身向软床更深处滚去。 “……” 流水般的黑发从手背上滑过,沁凉发痒,霍坚静静地看了一会她带着红晕的熟睡侧脸,很想就这样让她安安心心地酣睡,而他守在她榻边。 ——可这样,他会挨骂。 脑海里出现上次辛秘吩咐他叫自己,他一心软纵容了狐神的赖床小毛病,导致她错过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庙会…… 那几日承受的怒火,还有各种各样的捉弄……他并不想再体会一次。 霍坚叹了口气,看向背对着他蜷缩在锦绣绸缎里的娇俏贵女,任命地蹬掉了靴子。 恼人的男人不再触碰自己,辛秘松了口气,倦倦地攥紧被角,晕乎乎地继续酣眠。 ——本该是这样的。 可…… 好像有什么人在触碰她,不是那种存心让她意识到不妥的力道,反而是带着些隐蔽的顺从似的,一点点从腿脚攀上,油滑又暧昧,将她蜷缩着的双膝打开。 他的指腹粗糙,划过不着寸缕的肌肤有些不舒服,辛秘眼睫颤了颤,咕哝了一声,为了免除这样的骚扰而下意识顺从地伸展了双腿,慢吞吞地顺着那人的力道伸了个懒腰。 雪白脚趾在被窝里绷紧,躲藏在她被子里的那个人仿佛觉得这样的小细节很可爱似的,俯下了身。 有什么……湿湿热热的感觉触碰着她的脚趾。 辛秘呜了一声,在睡意的混沌里挣扎了一瞬,带着粉的可爱脚趾缩了缩,那个灼热气息的触碰终于退避了一些。 她太累了,意识像是被浸泡在甘甜的美酒中,时而因波澜而挣扎着想要醒来,可最终还是陷入甜蜜的深眠。 直到……好像有什么人分开了她的双腿。 不强硬,但难以抗拒,他方才还透着寒凉的身躯已经在她暖香的被窝里温热,又或者是另一种刺激带来了热量,重新变得火热的双手柔和托着她的膝窝,向两边微微分开。 动作很轻,幅度也很小,半点没有拉扯到筋骨皮肉的异样,只是方便一个健硕粗实的身体欠身靠近她的腿间,她能感知到,但没有觉得危险,依然无意识地晕睡着。 一串湿热的碰触从膝盖开始,蜻蜓点水般顺着皎白柔嫩的大腿内侧而上,在皮肤上轻轻停留,吸起一小块皮肉、留下一个朦胧的红印子,半点都不痛地,在两边腿肉上舔舐而过。 她合着眼睛,因为这样轻柔和缓的爱抚更加放松,双颊泛着可爱酡红。 湿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腿根,那里原本是女子最敏感之处,本该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缩紧双腿的,但她被来来回回的撩拨摸顺了骨头,浑身皮肉又轻又软,几乎化成一团流动的云,融在床铺里。 辛秘乖巧蜷缩在锦被里,享受着奴仆无害的抚触。 她腿心里的男人双膝在床褥上摩擦出悉悉索索的细响——他更靠近了一点,几乎让自己火热的皮肉紧贴着她毫无戒备的身躯了。 然后,是带着些试探的触碰。湿湿软软,好像不经意间碰到那里一样,他的鼻息喷在她和煦起伏的小腹,只用猩红的舌尖试探性卷弄她饱满软肉。 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在她本来柔软放松的身体绷紧的瞬间,舔舐着害羞闭合瓣蕊的软舌安抚性地放轻了力道,只是昭显自己存在感般,密密实实、慢慢吞吞,从上至下一丝都不放过地扶揉着那处软肉,将两片软嘟嘟的肉瓣舔得湿亮发痒。 “嗯……” 辛秘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梦的前半程,她好像赤足踏在柔软可爱的草地之上,脚边清澈溪流潺潺,阳光和煦温暖,气息干净,连风儿都是令人愉悦的,她以最舒适的姿势环抱着自己,在草地上放松,腕上溅着清澈流水。 忽而,溪水里好像有什么鱼儿一样探出身来,狡猾地在她脚趾上吻过。 ——可奇怪的是,那条鱼竟然是温热的。 梦里的辛秘奇怪地缩了缩脚趾,在自己趾头上看到湿亮的痕迹。 可尚不待她弄清楚是什么东西亲吻了自己的双足,便又有什么东西从溪流里爬出——那东西很奇怪,柔软的、又是坚硬的,漆黑的、又是赤红的,她感到被冒犯的不悦,又有点期待般的愉快,那湿热温软的东西在她双腿之间舔舐亲吻,恭敬而沉迷。 它仿佛在取悦她,又仿佛只是满足自己狎昵的私欲。 但她不讨厌。 辛秘微微闭起双眼,享受着那卑躬屈膝的奴仆的服务。 可很快,这样的讨好逐渐转移了位置,她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被那东西分开架高,一条柔软的舌头抵在腿心最敏感的地方,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吮吸着,舌尖抵直了用力,灵活地一挑,就将她害羞闭合的肉瓣舔开,直直触到内里软嫩细肉。 “嗯……”她惊喘一声,因为那顺着脊骨攀爬而上的隐秘快感身体僵直,有一瞬间她几乎要从头脑昏昏沉沉的愉悦状态醒来了,可很快伏在她腿心的东西……或是男人就察觉了她的异样,放轻了力道,以磨人而缓慢的力道来来回回地安抚着她。 丝丝缕缕快感顺着那条湿软灼热的触碰到的每一块皮肉散开,辛秘呼吸起伏逐渐变大,她面上显出苦闷混杂着快意的神情,鼻息急促凌乱。 是……是什么啊……怎么、这么舒服啊…… 凌乱的锦被被扯动,并不是躲藏在神明腿间的小贼有所动作,而是神明难耐地伸直了双腿。 “嗯嗯……”她面孔呈现出一种娇艳的、仿佛花朵快要开放的晕红,眼睫微微颤抖着,似是因为过于饱和的快感感到不安。 男人耐心地一遍遍舔舐着,直到她软滑双腿无法承受地在他耳侧磨蹭,比起拒绝更像是催促,无声流下的爱液更是打湿了他刚毅下颌,才伸出双手,轻柔地分开被他吃得柔软湿亮的贝肉。 锦被下光线微弱,他无法真切看清令他心跳剧烈的东西,干脆胡乱地张嘴整个含住正滴落花液的腿心,以唇舌去寻找。 含在嘴里的甜腥软肉颤动着,隔着被子,他听到神明带着哭腔的软腻呻吟。 她舒服得厉害,那颗情动时才会充血的肉珠已经硬鼓鼓地抵上他的舌尖,他自然不放过那处,用唇裹挟,像是要将它吞下去一般扭转吸吮,舌尖用上了力道,蜂儿振翅一般快速地拨动着那可怜可爱的小东西,间或用上牙齿,硬硬地挑逗它。 他下颌处很快一片湿润,胸前床褥也吸饱了她梦中流淌的水液。 “啊……怎、怎么……”辛秘含含糊糊的声音带着浓稠情意,她呜咽着。 她快醒了。 男人察觉这一点,更用力地,将她红肿的小蒂吸入口中咬嚼。 ========== 迟到的中秋番外!本来中秋节一身利落的回家了,但是父母太久没见,干脆出去玩了两天! 我好啦!!!!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鼻子变差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问题!!谢谢大家关心!! 中秋番外2 说不清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刻该称之为起飞还是坠落,辛秘只觉得自己腰腹处热得发烫,腿心那里最敏感的地方颤栗着,仿佛浑身的知觉都聚焦在那一点。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干涩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呻吟。 身体的感知越来越清晰,然而越是苏醒,越能感受到腿心之间几乎舒服到折磨得快感绵绵累积。 轻缓柔和的水波一次一次冲刷着她的理智,这样爱抚曾是轻缓和悦的,让她乳猫一样软了身体。然而在她尚未察觉时,快感已经汇聚成滔天的巨浪,待她回头,便会将她吞没。 辛秘带着水雾的双眼懵懵地仰望着丁香色绣团花纹帐顶,因为下身水流一样快要满溢的快感呜咽出声。 男人察觉到她有了意识,已经不像方才那样轻手轻脚,他开始用更大的力度、更快的速度吸吮啃噬那处红嫩尖尖,像是品尝什么至上美味一样细细舔舐。 她的腰开始缓缓颤抖,一如往常被他疼爱着的身体,受不了的时候,总会这样极弱极美地战栗着。 她听到——在锦缎被褥之下,她僵直脱力的双腿之间,那男人大口吸舔着她沁出的蜜液,响亮吞咽出声。 “呜……”不知是羞窘还是满足,抑或是二者皆有的复杂情欲交织融化,将她的每一寸肌肤都烘烤得发红灼热,她仰着雪白颈项轻哼出声,被巾下不着寸缕的身体还带着昨日放纵的荼蘼痕迹,此时再一次被情欲揉满,弓成一弯易碎新月。 她高潮了。 在梦中被自己的奴仆服侍亵玩,以情欲唤醒,脆弱地由他的唇舌掌控,绽放开来。 辛秘鼓着脸颊,噙着不知何处太过舒适满眶的泪水,十指几乎要抓破床褥,因为身下的余韵长长喘息。 腿心跪伏着的男人向上移动,他仅穿着内衫,被捂得温热暖和,贴着她光滑身体轻轻摩擦,接着从她好好盖着的被子里钻了出来。散乱着长发,茶色眸子又是讨好又是眷恋地看着她,嘴角都还是晶亮亮的。 他、他真是,太放肆了! 狐神眼泪汪汪地瞪他,鼻息急促:“……你好大的胆子!” 霍坚在她身边躺下,抿了抿唇,有些紧张地解释:“是您吩咐我叫醒您。” 可我没让你这样叫我啊!她恼怒地蜷起双腿,腿心敏感肉瓣还在一缩一缩地痉挛着,吐出滴滴蜜液。 她当然也想起了上次霍坚各种常规方式尝试叫她,最终失败的经历。 ——但是,那跟她有什么关系。 狐神总是要被娇惯着的,若不肯宝爱她,便不要招惹一位任性妄为的神明。 她张牙舞爪地闹腾,双手伸进他胸前衣襟里一通乱抓,带出条条浅淡红痕,还不准他躲。霍坚刚要试探着向后退去,她就咬着唇逼近他,十指陷进他胸前蓬勃的肌肉里。 男人的胸肌,不用力的时候也是柔软的,霍坚放松着身体同她玩闹,老实巴交地把双手背在身后,不敢有半分阻挠的动作。 只是,这到底是晨起的床铺之上,他们才进行过最亲密淫靡的爱抚,她还赤裸着身体,他唇边还残留着她的甜蜜……挨在一起你来我往地打闹了一会,不知道是怎样开始的,也不知道是谁开始的……总之,他吻住了她。 辛秘挑衅一样推拒着他的舌头,却又不真的让他离开自己,细细尖尖的牙齿咬着他的舌根,带出细密痛意。 霍坚被她撩拨得腹下发痛,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放大了些,扼着她滑不溜手的腰臀紧贴自己,她赤裸着,而他仅着一身内衫,隔着薄薄一层布料,她濡湿花穴浸出的甜蜜液体打湿他的下摆,让那处狰狞的凸起更加鲜明,几乎是沟沟壑壑都紧贴着她稚嫩腿根摩擦,跳动的脉搏真真印在她皮肉上。 辛秘笑他急色,甚至更过分地抬起一边还带着暧昧红痕的腿,以大腿内侧的嫩肉在他腰间挑逗磨蹭。 她高潮过一次,腿间混合着男人的口津与黏腻蜜液,早就糟糕得不成样子,霍坚被她逗得性急,伸手急急在她穴内辗转,手指被穴肉吸吮得发痒,微一触碰就连掌根都湿透了,他便也不再忍耐,就着她整个侧帖在他身上的姿势,微微敞开衣衫,一挺腰就将自己送了进去。 “唔嗯……”狐神眯着眼睛撒娇,在他耳边絮絮吐气。 于是他更加难耐,额角青筋迸起,双手在她臀上大力地揉,哑声咬她耳朵:“……您又使坏。” 小肚子被填得饱饱的,辛秘轻声细语地哼哼,笑得坏心眼极了:“那你、嗯……惩罚我啊……” 惩罚?他哪里敢。 只是听着这样暧昧亲昵的撒娇之语,男人下腹忍不住更紧绷了几分,被蜜液冲刷得晶亮的性器筋络暴突,棱角分明的头部在窄小入口处有些强硬地挤开死死咬紧的花瓣,又借着穴内满溢花液饱饱深入到最里面,硬实头部抵着最深处软颤嫩肉厮磨。 在一起久了,他也知道辛秘最喜欢怎样的亲昵,床下被她欺负得狠了,多少要在床上找补回来。 于是他挺着腰在她穴内深深重重研磨,辛秘瑟缩着吃了一会,内里酸软发涩的快感太过难忍,她求饶起来。 “不、不要这样……” 霍坚温顺地舔她耳垂,蜜棕色的皮肤染上情欲的红:“……您不舒服吗?” 他、他明知故问……是太舒服、舒服到有点害怕了啊!辛秘被磨得一颤一颤掉眼泪,在心里咬牙骂人。 “嗯?”霍坚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她颈项薄薄皮肤,他翻了个身,由相拥着侧卧的姿势变为整个将辛秘压在身下,不依不饶地问,牙尖在她雪白肩头啃噬。 这样的姿势,他结实的性器几乎要将身下的女子钉在床上一样,他还双膝支撑着床面大开大合地进出,飞溅液体打湿交错身体与锦被,辛秘无力双腿盘着他的腰身,张开嘴喘息都缓不过来气,被做得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太用力了,顶着她的身体在床上剧烈移动,一头水润长发揉的散乱,辛秘挣扎了两下想要推他,可都不用霍坚反手捉住她的反抗,几息后她自己就被剧烈的欢爱夺去了力气,瘫软在男人双臂间细细呻吟。 昨晚欢爱之后清洗干净的身体又出了细细一层汗,腿心源源不断地渗出液体,被他撞得乱七八糟,男人胸口滚落的汗液也“哒”地滴落在她漂亮锁骨。 隔着一层被子,黏腻拍打的水声听不分明,只有无尽的热量从他身上、他与她相嵌的地方传来,烧得辛秘皮肤发烫,逐渐漫开樱花般的粉。 而霍坚很喜欢这样的颜色,他低头舔吮女子无力仰起的颈项。 他双手结结实实环抱着她,粗健的身体自上而下地将她完全包裹,不管是覆着薄汗的双臂还是颤抖的脚踝,都在他遮蔽之下,旁人无从窥探,她也无从逃脱。 情到浓时,没有什么炫技与挑逗,只有满腔热情与本能的欲望,他深而重地撞她,每一次都将她含羞咬紧的花唇撑到最大,再狠狠地喂进最深处,感受那里每一次甜蜜瑟缩。 又痛,又快。 辛秘眼泪又出来了,她乱七八糟地呜呜哭喘,从腹部深处一直到骨髓、脑颅都是那种令人崩溃晕眩的快感,他进得太深,她觉得饱胀,可拔出时他硬热性器刮着敏感内壁抽离也不好受,不管是纵声尖叫还是挣动身体,都无法从男人偏要给予的疼爱中逃开半分,腰肢被禁锢着,臀部被火热的手掌揉捏着抬离床面,紧贴着男人结实小腹,迎合他每一次酣畅淋漓的撞击。 她的心脏跳得好快好快,小腹深处似是着了火,浑身又在打着冷颤。 “啊啊……”最终的时候她叫都叫不出来,猫一样嘶哑地张了张口,闭目在他怀中痉挛,下身蜜液喷溅,尽数淋在他精实下腹上。 霍坚双目猩红,含着她的耳尖粗喘,忍耐着这一波濒死的绞紧,待她浪潮稍降,才开始下一轮的攻伐。 …… 辛秘气息奄奄地吸着鼻子缩在干净被窝里,看着霍坚赤着上身收拾东西。 按时叫醒她有什么用?照样没出得了门。 想到今晚就是中秋宴,而且是她出门玩赏快要一年之后第一次回家,她恨得牙痒:“……现在都没有时间给他们带礼物了,都是你的错。” 霍坚老实应下,半点不戳穿她早忘记买,等回到桑洲城边上才想起来买东西,根本买不到什么有纪念意义的礼物这回事。 “您能回去团圆,他们应该就会很开心的。”他语气寡淡地顺毛。 辛秘鼻子翘到天上:“哼,那是自然。” 她叹了口气,看着霍坚结实的背部肌肉一起一伏,渐渐倒也没那么生气了。 ——尘埃落定,天下太平,家族兴盛,爱人贴心。 这个中秋,她很幸福。 ============ 中秋节过去很久了才完结的中秋番外!!!跪下!!! 一百五十四只宝狐-寂静之夜皇室秘辛 神明间本无尊卑,只是在世间并非白身行走,还有供养着神明的族人作为手足,因而每个家族都在漫长的世道里起伏沉沦,有些荣耀,有些陷落。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辛秘见到作为帝神的玄鸟周氏家神玄君,是该行礼的。 但两者都明白一场战斗在所难免,辛秘厌烦眼前这个权谋术数的鸟人,玄君也因为她礼数怠慢而不悦,两位神明遥遥对视着,打探着彼此身体里流转的神力,并不出声问候。 玄君站在彼岸,细长眼眸一转,便看向跟在辛秘身后无声冷峻的男人。 “是你。”他不喜不怒,眯起眼睛,神明的声音穿过广阔的空间如同响在凡人的耳边:“最早我便知道你心智混沌难堪大任,看来我并未看错你。” 有胆识却又没有匹配胆识的智慧,有忠心却又没有匹配忠心的慧眼,只剩下一副浑浑噩噩的躯壳供主人驱使……也很轻易地被新的主人捕获。 霍坚向他姿态平平地行了个礼,并不回答他的羞辱。他自己知道自己要找寻的是什么就够了。 玄君重新看向辛秘,不苟言笑的脸上毫无笑意:“辛氏家神深夜到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到访?”辛秘瞥他:“我只是回家,没想到在家里发现了惹人嫌的臭虫。” 玄君自诩礼仪俱全,对这样的讽刺只是皱了皱眉,并不搭话:“家?若是家,辛氏神又为何不敢踏入?” 辛秘没有耐心跟他来来回回扯皮,一双幽深发亮的黑眸死死盯着他,“若我执意要回,借着这桑洲山河,拼上魂飞魄散我也可以带你一起。我来这里,你孤身来见,无非都是各有所求,不要摆着你那副纠结不清的酸腐架子。” “你……”玄君被激怒,狠厉地扯了扯嘴角:“辛氏倒是从上到下都长了一副好牙口。” 他挥起宽大的袖子,状似弹了弹衣摆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眯起一双文秀阴郁的眼:“如今我周氏胜券在握,你倒是说说,你有何求,我又为何答应?” 辛枝被心头忽如其来的悸动惊醒,她额上渗出汗水,细细喘息。 不想扰动身边零零碎碎的侍女小厮,她皱着眉忍耐着这种莫名而不祥的感觉,惴惴不安地揣测着外界情势,一时只觉得这熟悉的家园的夜晚竟如此寂静。 桑洲湿润,水草丰茂,她小时候一向觉得院子里的虫兽太多了,野猫儿长得膘肥体壮,就连草丛里的蝉都中气十足,一到夜里便声嘶力竭地叫,吵得她无法安眠。 可现在,不知是夏夜已经过去,还是战乱终究还是影响到了这些小小生灵,她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每一个夜晚都死寂静如死的。 辛枝细细听了一会,渐渐发觉她院子里好像……是没有人的。 这倒奇了,自从她怀有身孕之后,周氏的人都将她看得很紧,不管是衣食住行还是补药供养一点不落,就连身旁随行的人也增添到了十人之多,她入睡时,旁边的软榻上有一人候着以防她夜间有什么需求,外间也候着两人,剩下的都在院中值守。 像这样院中没有灯火没有走动的样子,好像是什么人支走了那些小厮似的。 她渐渐明悟,抿了抿唇,翻身坐起,借着半透窗纸外朦胧的月光掀开了帐子,微微探出头去。 “……陛下?” 有能力支开院子里的侍从,并且会这么做的,也只有这位皇帝陛下了。 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下,她馨香内室里,一把软椅上有个黑影动了动,衣衫簌簌摩擦:“……嗯?” 这位陛下好像一个登堂入室的小贼一般,无声地躲藏在已经入睡的妃嫔房中,被发现之后好像如梦初醒似的,在原地呆了会。 “……我吵醒你了?”他问。 好奇怪。辛枝心想。 她刚入宫时还是副天真性子,也曾与这位陛下有过短暂的交心时日,那时,私下里他从不对她自称“朕”,都是说“我”的。 后来,他们都长大了。这些曾经甜蜜过的小小秘密,也心照不宣地再无人提起。 可现在,他又自然而然地说起了“我”。 他是疲乏困倦说错了吗?辛枝静静地猜测,可毫无缘由地,她觉得不是。皇帝现在坐在她房间里的椅子上,就好像从困住他的满地泥沼里短暂逃出一般,那些在宫中争斗忍耐多年的时光被他丢下,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一心读书不想治国的书呆子皇帝。 “我们家的人都会做生意,可我不想做生意。你们家的人都想让你治国,你却不想治国,真巧啊。”她心智懵懂的时候,还这样打趣过他。 不过现在,她也看不懂他了。 皇帝在阴影里看着她,辛枝姿态自然地半坐在床上,柔顺又倔强。黑暗让人丧失视觉,却又让其他感觉更加明显,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 不同于白日里盼望孩子的新手父亲模样,他只在她微凸腹部转了一眼,便重新看回她的脸颊。 “没有,我自己醒来的。许是要变天了,天气有些闷人。”辛枝低声回答。 皇帝轻笑了笑:“变天……你还是很敏锐,不像被大家族娇生惯养出来的蠢笨贵女。确实变天了,你的家神来了,桑洲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躁动。” 他就这么随意地将这件本该是秘密的事讲给她听,辛枝一阵错愕,下意识地抬头想看清楚皇帝的表情。 “别看我了,现在谁也不在,不需要装作迎合我,我也累了。”他说。 辛秘扯了扯嘴角:“陛下真是奇怪,躲进我的房间里,却不让我看你。” 那位在位数年毫无建树的皇帝陛下好脾气地摇了摇头,重新靠回身后的椅背上,声音疲软:“莫说我了,你也很奇怪。” 她不像被送进宫里柔顺美貌的贵女,他也不像大家培养出的雄才大略的皇帝。 辛枝知道他也在回忆很久很久之前的年月,一时也有些怅然的好笑,索性换个舒适的姿势半卧在床边,毫无仪态地还嘴:“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怎么会不奇怪呢。” 皇帝一时没有接话,他沉默地坐在黑暗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辛枝没有催她,她将下颌垫在手背上,静静地望着月光。一如她刚入宫时,皇帝在她寝宫里看书,她安静地窝在贵妃榻上陪他。 “辛氏神回来了,你害怕吗?”隔了一会,皇帝问她。 辛枝缓缓地眨巴着眼睛:“怕。毕竟是我带了你们回来的。” “怕死?还是别的?”他好像特别有谈性,饶有兴致地追问。 辛枝知道他现在心情放松,也柔和地跟他开玩笑:“当然是怕无法生下陛下的嫡子啊。” 皇帝的笑声在那边响起,他好像觉得她很好玩,闷声笑了一会,才带着笑意开口:“我的嫡子啊。” 辛枝看他。 “今日只是突发奇想来你这里躲一躲,恰好玄君去与辛氏神会面,连带着他部属的人也去忙了,我才有机会和你聊到这些。”皇帝温柔地道,“阿枝,你可知道,为何这么多年后宫皆是一无所出?” 辛枝后脊细细起了一层战栗,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怪异的茫然。 她疑惑地问:“不是你觉得后宫女人烦,很少去找她们吗?”皇帝子嗣稀薄,外界一向是归咎于这个原因的,臣子和周氏本家也因此操碎了心。 后来终于出现了出身辛氏的贵妃,辛枝与宫中女子大不相同,但或许是狐神的狐媚天赋,倒真被她占去了皇帝的偏宠,还结下珠胎,这才让臣子们放了些心。 “她们确实烦。”皇帝先是肯定了她的回答,又摇了摇头:“可我总是需要去的,她们的父兄、她们的家族、我的家族……我总是要去的。” “所以……”辛枝愕然。 “所以,我喝了药。”皇帝轻描淡写地丢下一个足以震惊朝野的隐秘。 仿佛想象到辛枝会有多么吃惊,他笑着安抚她:“你知道的吧,我自小就只想读书,读遍天下奇书,阅尽世间异闻,而不是坐在那张黄色椅子上,被迫背负起全天下的苦难眼泪。” “神明主宰了我的这一生。我看似天下之尊,却从未有第二种选择。” “我的这辈子已经被定好了,即使是死,也只会死在我痛恨的朝堂上。” “……那我的孩子呢?” “周氏急需一个血亲的嫡子,不管是稳定气运,还是稳定王位,我的孩子,多半会像我一样,至死都被绑在这艘快要倾覆的帝位上。” 他转眸,看到了辛枝在月光下错愕发白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设计有孕时不害怕吗?现在反倒怕了?” 辛枝脑中一阵一阵懵,咬牙开口:“……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他没有子嗣是自己坚定的选择。 “无妨。那时我也很惊叹你真是……敢想敢做,是辛氏的秘术吗?竟然还有凡人结合神明血脉的手段,”皇帝叹息,“还是要多谢你做这样的决策。原本他们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不成器的我身上,让我无法呼吸……你有孕后,他们的新目标是全力培养一个优秀的帝位继承人,倒让我轻松了些。” “你很勇敢。”他以一种她看不到的,怅然又艳羡的表情看着她。 “你很勇敢,也很自由……这后宫矮墙,困不住你的。” =========== 基友:……草。好像是好姐妹,又好像是牛头人,不确定,我再看看。 别乱猜了!都是有各自的手段和目的啦!情情爱爱都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这叁个人不管是正宫cp,还是主仆cp,还是人神cp,全都是be!!!!!!! 一百五十五只宝狐-久远的记忆与决定 “所以,你想用你们带回来的李氏财宝,与我周氏交换?”玄君冷漠地看着主仆二人,有些嘲讽地一笑,“若我没记错,带去藏宝消息的这位霍将军,那时还算是我周氏家臣……” “没错,签下字的契书还在我手上,上面好像半个字都没有写出你们周氏会在辛氏空虚时举兵入侵。”辛秘打断他。 玄君毫不例外她会这样问,面上显出轻蔑:“周氏原本不准备那样做。” 是辛枝。 她不知为何主动提议了占据桑洲,并洋洋洒洒旁征博引,说服了玄君和皇帝,还有一批顽固不化的周氏族人臣子。 玄君带着恶意笑意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愤怒或者责怪的表情。 “但你们终究还是撕毁了协议,不是吗?”辛秘完全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一口咬死对手先行毁诺的错处,“辛枝想要回来,无非是想给腹中的孩子搏一份保障,顺带出一口从前将她送走的恶气,她本来就是这样肆意妄为的孩子,我不怨她,她腹中的嫡系血脉是你们周氏气运所必须的,你们也不会为难她,不是吗?所以,这些难看的场面、难听的话,还是要我们两家之间来说才是。” 她提到孩子,本就心里有些焦虑迟疑的玄君细细打量她的神色,忽而出言试探:“你们辛氏会怎样看待她腹中的孩子呢?”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辛秘是怎样多疑敏锐的性子他们几位有过交流的神都是知道的,这种时候他这样突兀的疑问无疑会让辛秘察觉到他此刻的关注点在辛枝身上,难保本来不知道的辛氏神能从蛛丝马迹里猜到什么。 于是他有些强硬地移开话题:“我周氏是一定要保住辛贵妃和她腹中嫡系血脉的,但据我所知辛氏中可是有不少族人对这位以前的嫡出小姐心怀怨怼……还劳烦辛氏神约束好自己的族人下臣,不要做些愚蠢的小动作。” 辛秘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躲闪了一瞬间的表情,恍若未觉地顺着他的问题回答:“她是我手下长大的孩子,我自然不会容忍有人伤害她,倒是要劳烦你们,在她生育之后不要翻脸不认人。” 分明是关于家族利益的纠纷,忽然变成了围绕一个女人和她孩子的试探,玄君暗暗咬牙,心下懊恼,辛枝之前的话还是对他有不小的影响,让他思绪混乱并且隐隐多疑,他本身就不是擅长人际交锋的性子,也不知道方才的对话有没有被那智多近妖的狐神看出什么。 他当断则断,闭了闭眼沉下性子,不再与辛秘周旋。 今夜他只是察觉到了环境变化,知道狐神回归,前来防御的,并不是就要在这么仓促之间与她敲定什么合约。 “深夜登门,总归失礼,不如明日正午,我周氏设下宴席,等你赴宴。”他重新带上了那副骄矜冷淡的表情,峨冠博带,如同壁画上满腹经纶的神子。 他给出的台阶辛秘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立马踏上:“我需要一个诺言,若你们对辛氏住民动手,我拼死亦会埋葬整个桑洲……反正欧阳氏已乱,东海尹氏整装待发在路上赶来,天下大乱,与我何干?” 她漆黑的眸色隐隐猩红,透着慑人血光。 “自由……?”辛枝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在寂寞深宫中曾经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帝王。 那时他还是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而现在,像她一样,他也长大了,衰老了。单薄的骨架拉长生长,被匀称的肌肉覆盖,又一点点松弛衰朽。 愣了一会,她终于回神似的,嘲讽地摇了摇头。 “连你都没有自由,我哪里来的自由啊。” 皇帝远远地坐在黑暗里看着她,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辛枝仍然能感到那种沉重的、仿佛带着灼热的视线:“困住我的,不只有我的族人、我的神明、我掌中的山河、我身下的帝位,更有我自己的懦弱。” 他带着笑意叹息。“因为懦弱,在即位后我选择了逃避,不理朝政,以为这样就是自己的反抗。也是因为懦弱,在战火四起之后,我只将各种决策和大政下放给官吏,想着这样那些罪孽与血腥的债便不在我手。我畏惧承担,畏惧失去,浑浑噩噩地接过别人为我写好的一生,又不肯将这样的责任担好,整个大历在我手上乱如覆舟,我只捂着耳朵,不想不听,看着众生在熔炉里熬炼,我也在等待着我注定的死期。” “……只是在我身边的你们,鲜活的你们,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排你们的余生。” 漆黑的内室一片死寂,辛枝动了动唇,茫然猜测:“所以,你让霍将军去寻找那所谓的‘金龙李氏遗宝’,也不是因为在古籍中读到了确信的图纸,而是送他离开?” 她记得的,那个少年将军功名累累,捷报和战功一封一封地寄到皇帝的案头。曾经那些他们会坐在一起吃葡萄聊天的岁月里,年轻的帝王向她抱怨过的。 “霍坚,可真是个会打仗的人才,他要是长命百岁,我大历应该能少很多边关侵扰吧?希望他能永远这样赤诚悍勇。” 在霍坚被指控投敌,他也在夜里叹息着,“……我不信他会这样,我见过霍将军,跟我不一样,他看起来就是想做大事的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因为外敌叁瓜两枣的示好就这样做呢?” “族里的人……也找过我,让我将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吧,该罚的罚,该杀的杀,这就是让霍坚扛罪的意思了,我大概也能懂,毕竟他师父,是我周氏的肱骨,即使他才是……唉,族长他们做了取舍。但是就这样处死一个本没有错的年轻人,也太……” 辛枝卷着自己的头发,靠在他肩膀上,糊糊涂涂地问:“可你才是皇帝不是吗?你的族人也要听你的呀。” 年轻的帝王看着她,愣了一瞬,好像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在这样的问题上作出决定一样,片刻之后他表情依稀明亮了一些:“你说得对。” 后来,他没杀霍坚,霍坚被调离了边疆战场,转去中部战区当一个小小的百户。但他好歹活了下来。 再后来,他背负着“寻找传说中的金龙秘宝,挽救风雨飘摇中的周氏山河”这一荒唐又重要的秘密,离开了混沌一滩泥水的周氏阵营,去往白雾幽深的桑洲。 皇帝回忆着这些虽然是不久之前发生的、却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笑着叹息:“我那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个一腔热血被辜负的人,欧阳氏刚愎,他不会被重用,尹氏更是权谋交错,送他去如同送死……不知怎地,就想起你刚来那些年,天天在我耳边吹嘘你们辛氏的神有多聪明,有多智慧,多么多么会用人,多么多么会识人……于是,我干脆让他去了,试一试吧。” “你所言不假,辛氏神确实能看出不凡的人,霍将军现在,已经‘叛变’了。”皇帝眉眼弯弯地看着辛枝,偷偷告诉她这些本不该说给她听的小秘密。 一如以前,他讲给她听朝堂上好的坏的善的恶的。 那时的辛枝于他来说,不仅是让他心动的名正言顺的自己的女人,还是唯一一个与他被安排好的人生无关的、可爱的小意外,一个不会满口阿谀奉承的密友。 而现在,她仍然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 他看着辛枝,眼里缓缓溢出了些叹息和惆怅,“……我该怎么安排你呢?” “你聪慧大胆,为自己谋了出路,现在应当是性命无虞。”皇帝低语,“但我猜不到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回桑洲,我顺从了你,但你仍然在思虑,你要以自身为代价,搏些什么,是吗?” 早就许下的决定被发觉,辛枝抿紧了唇,默不作声。 “我会护住你的,不要伤害自己,好吗?”皇帝低沉柔和的声音卷在耳边,仿佛情人包容的耳语。 辛枝眼中细细沁出泪水,将下半张脸埋进手背上。 “嗯。”她用带泪的眼看着他,答应道。 决不。她在心里想。 这是我的战斗,在数年前周氏将手伸向供应给桑洲的药材时,我就明白,这天下,只有强权才可轻易许诺。即使你是帝王,即使你垂怜我,又能如何?曾经你答应我会让辛氏偏安一隅,你做不到,这一次,你仍然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 这里是桑洲,这是我的战斗。 ========= 这两人当年也是有一段小学鸡恋爱的,但是,一方懦弱,一方不安,终究走不长,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完结番外会好好捋一捋这叁人的感情线(如果我有精力)。 一百五十六只宝狐-无声博弈胜负难辨 上次踏入桑洲辛氏的宽广议事厅时,霍坚站在下首,辛氏的长老家臣坐于上首,轻蔑打量的眼神一遍一遍在他身上扫过,唯有辛秘懒洋洋地托腮坐着,没个正形,偶尔看他的眼神也是漫不经心的。 而这次,坐在沉檀椅上窃窃交语的变成了周氏的人,辛秘与他一道立于下首,承受众人的打量。 这对神明来说太过冒犯了。 周氏自诩礼仪世家,繁文缛节多不胜数,偏偏这种时候又做得这样难看,这样的直白恶劣令他愤怒,心口好像灼灼地烧着火。霍坚抿唇,视线沉沉看着辛秘挺拔背影,几乎想要越过她上前,挡住那些僭越的视线。 可是他捏着腰刀的手刚握紧,手甲碰撞发出清脆响声,前方娇矜仰着下颌的狐神就不留痕迹地按住了他的袖口,玉白指尖轻轻一点,止住了他所有的动作。霍坚看着那纤细泛着粉的指尖,闭目隐忍了怒火,静静跟随在她身后。 当然,辛秘阻止他只是防止节外生枝,她并不准备纵容对手的轻慢。 “你们周氏形容我,是狡猾、刁钻、玩弄心术,对吗?”狐神清冽嗓音如同冰雪:“你们可知,我还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若继续在这种小事之上纠缠刁难,休怪我立刻唤起巨浪洪水、地动山摇。我们一起埋骨桑洲,如何?” 上首的几个衣着华丽须发皆白的老者互相对视一眼,为首那人抬了抬眼皮,轻蔑评判:“妇人短见。” 辛秘冲他笑,牙齿森然发白:“你们周氏未来数十年的气运命脉,不都在我辛氏的妇人腹中吗?” 周氏家臣面色没那么好看了,又一人厉喝:“休要胡言!” “胡言?想必皇帝陛下身体有恙,子嗣艰难也是胡言吧,没了我辛氏贵妃腹中嫡子,他还能生他十个八个玩。”辛秘冷笑。 她说话处处处处刺人痛脚又不讲究,议事厅中众人齐齐变色,想反驳却又觉得子嗣一事有辱斯文,七嘴八舌地“你你你你”“之乎者也”一通后,却半句实质性的言论都说不出。 被议论的皇帝陛下身为周氏最尊贵的主事人,他却不在这里,不知是这位不理朝政的陛下自身不愿来,还是家族抛弃了被架空的傀儡呢? 辛秘觉得好笑,唇边自然而然带出了一抹嘲讽的恶意微笑。 “好了。”厅中众人被她这副模样激得怒火沸腾,更加嘈杂喧闹时,一直冷眼旁观的玄君出声,终止了这场闹剧。 他还是那副冷漠斯文的样子,坐在最尊贵的主位,一双冷眸细细扫过一些表现得太过冲动的族人。 ——难堪大任。 他扬手:“为客人准备雅座。多余之事无需再提,客人远道而来,我们亦是千里迢迢,总有些事要理清敲定。” 辛秘勾了勾唇,欣然应允:“当然。” 她只自己一人,带了身后几名侍从,却轻松从容得如同回家一般,闲庭信步游走在对手们或憎恶或警惕的眼神间,优雅淡然地在雅座落座,双腿交迭。 “我们开始吧。” 将近午时。 怀着身孕,昨日夜里几乎无眠的辛枝头痛欲裂地醒来,在侍女搀扶下坐直身体,面色惨白地喝着晨起的汤药。 侍女担心地试探她的脉象:“娘娘怎地脸色如此难看……可要太医来看看?” 辛枝摇摇头,低声婉拒:“你可见过哪个长途跋涉后的孕妇气色好?现在事多烦扰,我再叫太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我没事,休养一下就好的。” “哦。”侍女点头,有些不高兴地道,“昨夜陛下来了,说要看看您,许是扰了您睡眠了……陛下真是的,就算再心急,也不能这么大半夜地扰人清梦啊。” 这个侍女是新来的。出行紧张,她身边的人多少有点空缺,眼前这个是第一次被派到她跟前来干活,面生得很,手脚虽然麻利,但说话有些天真的稚然。 辛枝用骨瓷勺子拨弄着碗里的药汤:“陛下昨夜第一次来吗?” 侍女摇头:“陛下总是夜里忙完来看你呢,但来得太晚,您前些日子睡眠好,他只将我们打发出去,并不许叫醒您。” 前些日子……是她还在喝掺有安神药的养胎药那时。 他经常来吗? 辛枝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好像是掺了酸的痛,好像是带了痒的恨,绵绵杂杂,纠纠缠缠,最后融成一句幽幽的叹息:“……那么迟,还来做什么呢?” 他总是迟。 小侍女不知因果,小声应和这个外人眼中陛下的宠妃:“谁说不是呢。还有玄君大人,昨夜陛下在的时候,他也忽然来了,怒气冲冲的,吓了婢子一跳,知道陛下在之后,玄君大人又不发一言地走了。” 怒气冲冲?大概是在气辛秘这么快就回来,气西山欧阳氏不成器,气宅院内有人在向外传递消息吧。 她喝完了药,微笑道:“帮我梳妆吧,一会儿说不定玄君大人还要来一趟。” 与她料想不差,刚穿着停当,强忍着吃了一小碗清粥,院外就传来了侍女们迟疑的问好:“玄君大人……?” 声音个个安静乖觉,看来他脸色是真的很吓人了。 辛枝平静地将手中小碗放在托盘上,碰撞出细细一声。她一点都不怕,只觉得可笑。 硬底长靴踏在青砖上的脚步声越来越鲜明,站在她身边的侍女也听出了脚步声里的怒火,不安地上前两步,走到门口时又怯怯回头望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开门吧,大人这般急切,定有要事。”辛枝用软帕擦了擦嘴,淡淡抬起眼帘。 从缓缓开启的门扉里,她看到了玄鸟神因为郁怒而阴冷的面孔,他死死地看着她,纤长眼帘在玉白面颊上投下阴翳。 辛枝看着他迈进屋子,挥退侍女,看着木质雕花门扉在他身后轰然合上,最后看进那双结了冰又燃着火的眼眸中,微笑出声:“在辛秘那里受了气,所以找我发火?” 玄君额角筋络抽动,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理智:“你是怎么和她传讯的,周氏有人帮你?” 方才的谈判中,辛秘简直油盐不进,不管周氏这边威逼还是利诱,她都咬死了一步不退,不肯臣服,不肯让出属地,他们若用辛梓或是辛枝姐弟说事,她就冷着脸嘲讽:“好啊,一个病秧子本就灯枯油尽,一个恨我的白眼狼,你们尽管杀了便是。” 即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在意自己的族人,也没法继续动摇她。 辛梓是底线,若真的杀掉这位病弱的族长,辛秘发起疯来,即使玄君能战胜这位不善攻伐的神明,势必也会损伤己身,而辛枝……在她诞下血脉之前,他们自己都不舍得动她半分。 一切都这么恰好,周氏看似逃出了已经陷落的王都,占据了水草丰茂、又天然易守难攻的桑洲,然而辛枝怀着未来数十年的气运之子,辛梓自身就岌岌可危快要断气,辛秘又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周氏被卡在了一个艰难而尴尬的地方。 进,如何进?辛枝腹中的孩子是他们最大的软肋。退,又要退到哪里?辛秘是狡猾凶残的恶兽,一步示弱,便会被她咬断喉咙。 只能拖。 拖到辛枝生育后,得到含有周氏嫡系血脉的气运之子,他们便再无掣肘。可东海尹氏蠢蠢欲动,西山欧阳氏动乱不明,他们停留在原地一息,对手就会强大几分。 这一步棋,看似逃出生天巧妙迅捷,实乃身陷囹圄。 ——所以,辛枝是真的,为了谋求复仇而上策的吗?她为什么要在自己怀有身孕的关头,带众人回来?她又是怎么料想到现在这一切,怎么与辛氏的人联络上? 冰冷的愤怒和猜疑让玄君牙关紧咬,他上前一步,扼住她的下颌:“说!” 辛枝被他冰冷的手激到,细细打了个哆嗦,眉眼柔和地对上他:“说什么?我受着你们怎样的看管,到底有没有机会与外界联络,玄君不清楚吗?” 若真有,她又怎会看着一车一车不寻常的药材离开周氏,送往桑洲,送到她亲弟弟口中? “我在你们手里,还不够软弱吗?”她轻声问,苦涩咬碎在牙根,全是淬了毒的恨。 玄君心知她所言非虚,辛枝嫁入皇家之后……几乎被软禁无甚分别,那些手段、那些监视,都是出自他手,他蔑视着她,囚禁着她,也日复一日地注视着她。 手上青筋微松,他放轻几分力道,让她得以呼吸。 “我不信到桑洲后的这一切都是巧合。”玄君眯眼,仔细分辨她的表情,“你究竟想做什么?” 辛枝与他对视着,仿佛有些神游天外似的,继承自母族的深邃眉眼放松而柔和,因为离得太近依稀有些幼嫩的浅黄,在摇曳的光线下深情而挑逗。 “就这么迷恋我吗?” 她问。 “什——”玄君错愕,疑问的词只吐出一半便被打断了。 “若是从前的你,会雷厉风行地上下清扫,不出几日便可找到族中薄弱之处,将周氏治理得如同铁桶。” “可现在的你……”她握上他还停留在自己下颌的手掌,竟然比他从寒风中走进来的皮肤还要寒凉,沁入骨髓。 “你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我。” 她看着他,佛面蛇口,说他可怜,笑他沦陷。 一百五十七只宝狐-援兵将至宿命之争 欧阳浔如约带着欧阳氏的军队赶来时,已经又过了将近一月。 期间大大小小的谈判进行了无数次,有些细节达成了一致,最关键性的部分却依然不得寸进,周氏的态度从起初的强硬一路转变为焦头烂额的混乱。 辛枝的肚子又大了一些,逐渐有了圆润臃肿的模样。每日里都有流水一样的太医在她住所侍候,为了不让她忧心,前院的政事一概不允许她接触,地牢里生死不知的辛梓也得到了救治,艰难延长着他的微弱火苗。 “我去看了几回,阿梓终于有药吃了。”小狐狸脏兮兮地坐在辛秘脚边,泪汪汪的,“虽然还是经常昏迷,但多少醒了几次。” 其实还有更多的细节,比如他呈现颓败青黑的指尖,比如他数次告诉过它的,对人世的留恋,比如它兽类的敏锐感知能察觉到的逐渐微弱的血气。 阿梓是真的快死了呀。 它只要想到这里,就难过的快要死掉,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它好想跳进阿秘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将自己的不安和恐惧尽数倾诉,可阿梓……阿梓不让它说。 瘦骨嶙峋的青年再也不见那副面若好女的清美相貌,他眼窝深陷唇角开裂,浑身都是它所惧怕的死亡衰败,但他干瘦得只剩下骨节的手掌抚摸在背上时,还是一样的柔和。 从小就是这样,阿枝会笨手笨脚弄痛它,阿秘不爱摸它,只有阿梓,会小心地注意它每一处反应。 “回去,就跟他们说……咳,说我挺好的。”一头长发干枯如草的青年人哑声吩咐。 “但是你……” 你明明不好啊。小狐狸咬住自己的尾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在毛乎乎的脸上,不想被阿梓发现自己又哭了。 “乖乖的。”青年又拍了拍它,“阿秘现在可不能分心。” …… 它颓然地回忆着那些让它感到崩溃的画面,把慌张和绝望都咽回肚子里,按辛梓教给它的,一板一眼地复述着:“那群人为了安阿枝的心,给了阿梓上好的药材呢……他又能撑好久了。” “好。”辛秘应和着它。 它每一次回来汇报时,她都这样冷静地答应着,静静看着小狐狸濡湿的脸颊和前胸,看着它逐渐说不下去,尖尖狐狸脸扭曲悲啼。 它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骗多久。 好在,这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大人——!”辛宝疾步奔来,这些时日的劳碌让他原本深色的头发半数花白,挺直的腰杆也佝偻下去。 这也是近日第一次,他的面上带出惊讶和喜色。 “大人!”辛宝匆匆行礼进屋,几乎快要扑跌在地:“收到了信鸽的传讯,欧阳氏的军队已经过了芗山,先头部队不日便可到达!” 屋中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皆是一惊,再是一喜,纷纷转头去看坐于主位的辛秘。 “尽快开拔。”狐神慢条斯理地说,“通过鸟雀的眼,不出半日那鸟人也能得到这条消息,到时他们走投无路,会先向我们动手。” 阴霾无光的浓云下,几骑轻装简行,借着干枯枝桠离开了驻扎地。至于周氏发觉之后的愤怒惊愕,一行几人无人在意。纵马奔驰,辛秘回头,远远眺望着缩小远去的桑洲水城,眉目冷漠。 欧阳浔已经在驻扎营地前等着他们了。 一如他所允诺的,偌大空旷的地面被千余顶营帐占满,体格结实纪律严明的兵士列队来往,对来客致以注目,他们蓬勃的生命力和沸腾的杀气都写在脸上。精良马匹和精钢兵器堆迭在马车之上,由粗厚锁链封锁着,只待开战。 与上次分别时浑身绷带的凄惨模样不同,袒露着满面伤口的欧阳浔抱臂站在营前,换下了文士青袍,一袭粗布短打,那些粗糙的、突兀的肉色疤痕像蜈蚣一样占据他的面孔,可他浑不在意,挂着有些坏的笑容,眼中是初得功勋和见过血的锋芒毕露。 他报复了自己的父族,可这一刻他才好像真的像他父亲一样了。 “大人,近来可好?”这油嘴滑舌的男青年嬉皮笑脸,横跨着伤疤的嘴唇扯动,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辛秘冷眼旁观,作为凡人时面对他会有的情绪此刻淡化了许多。她矜贵地点头回应,翻身下马,单薄的衣着在微风中拂动。 欧阳浔粗略打量了一下她身旁跟随着的人,回身笑着拱手:“我们进帐一叙?” 其实没有什么好叙的。 这一路上分别后,欧阳浔有自己的故事与历练,她也有自己的痛苦与取舍,这些都是他们会永远埋葬在脑海里的秘密,永远不会与外人闲谈。 喝过茶水之后,双方都安静了一会。欧阳浔还带着细碎伤口的手揉搓着自己的下巴,那上面有些是已经愈合结痂的深色疤痕,有些则是新鲜还开裂的口子,显而易见他近一月来过得并不太平。 辛秘看着自己杯子里晃荡的茶水,抿了抿唇:“唐锦还跟着你?” 这茶水的味道真是永世难忘,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再喝一遍。 “她怎么样?”辛秘丝毫没有察觉到唐锦的气息,按照常理,离开自己神域的神明的存在会很鲜明,然而她已经到了如此靠近唐锦的地方都没有感觉,这足以说明唐锦身上神力之浅淡。 ——几近凡人。 欧阳浔耸了耸肩:“我邀请她离开时,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这一路走来,只有开始时有些神思游移,过了这么久,现在和她的小侍女一起每日都比较轻松的。” 见辛秘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出言宽慰:“一会我便带您去见她。” 闲谈告一段落,两人又静了一会,欧阳浔才抬头切入正题:“我想问您,这场仗您想怎么打?” 毕竟出人的是他,他会问个仔细才正常。 辛秘并不隐瞒,直接将最关键之处告诉他:“领兵的不是你。” “……”欧阳浔坐直了身子,眯了眯眼睛“是霍坚?” “是。”狐神冷淡地直视着他,“周氏的军队数量与你的队伍相差无几,他们手上还捏着一城人质,这一仗不好打,欧阳氏的军队虽然精良,但无法碾压式确定胜利。” 欧阳浔带着疤痕的唇角微勾:“霍坚就行?” “周氏这次垂死一搏,一定会派出最得力的将领,”狐神目中嘲讽,“虽然他已经被周氏束之高阁、软禁许久,但他到底还是大历第一名将,天下无人不服的战神,不论是天资还是经验,恐怕都远在你之上。” “赵拓……”欧阳浔一愣之后,收起了面上的笑意,喃喃念出了那个童年时期无人不晓振聋发聩的名讳。 赵拓,赵将军,数十年前曾是闻名遐迩的大历战神,用兵之计堪称出神入化,在大历内乱不休之时,调用贫弱的边塞军,驻守边关抵御外敌几十年之久,他饮着寒风,受着苦日,为皇帝的疆土、为人民的家园拼上性命,肢体残损也在所不惜。 只是近年来,他因为年事已高,逐渐不再带兵,留下的关于他的传说,也只在茶馆说书人口中化为一幕一幕经典热血的传奇。 欧阳浔当然知道这位将军的威名,并且他也知道,这位名震天下的赵将军还是…… “霍将军的恩师?” “是。”狐神点头,并不说旁的。 即使这位恩师人至中年走上歧路,与外敌勾缠,曾经犯下过滔天大错,让霍坚本该一路平坦的仕途断送,也让他坚定无二的战心动摇,但究竟,他还是悉心教导了霍坚十年之久,若论天下还有谁能与赵拓一战,除了霍坚,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欧阳浔沉默了。 战争不是小事,他带出来的人虽然是与他有宿怨的父族战士,但更多的兵士是无辜的,他们愿意为氏族争夺荣誉与功名,却不可贸然断送于他人的战场。 面对赵拓,他必须得万分小心谨慎。 “辛大人,”他收起油滑的笑容,坐直身体,郑重地发问:“我有两件事需要确定,若您有把握,我便愿意将我的兵符交于您之手。” “其一,桑洲唯一可攻之处是水路,我欧阳氏士兵不善水战,您可想好要如何解决这道天堑?” “其二,”他眸色一转,直直注视帐外有些僵硬的背影,“霍将军,他可愿意对自己恩师刀剑相向?” =============== 快要完结了!最近看了赛博朋克边缘行者,好虐,哭晕,这本完结我要写赛博朋克小故事! 一百五十八只宝狐-野狗的名字与记忆 野狗嶙峋、警觉,瘦削而阴郁,在棍棒与寒冷的末日里焦躁生存。 就像他曾经拥有过的那只不知是否属于他的野犬一样,霍坚从小就知道,自己也是野狗一样的东西。 卑贱,肮脏,无人在意。 若野狗随意信任人类,可能会被心怀黑泥之人捉住拆解入腹,变成他人腹中的养料。若是他也随意信任他人,同样会被戴上无法逃离的枷锁,死在乱石岗下。 他有时候,还不如野狗呢。 一次一次地贸然献出忠心,换来头破血流的下场。 可在那些“主人”向他伸出利刃之前,他也曾经感受过羁绊牵挂的滋味,与他志同道合的主公,磨练他养育他的恩师,跟随着他也信任着他的同伴……说不上甘之若饴,但他永不会忘。 他刚进入军营的时候,还是个连刀都不会用的干瘦少年。 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营帐中的空地上,包裹着突兀肋骨的枯糙皮肤在寒风中起了一层层疙瘩,他警惕又愤怒地蹲坐在地上,反抗着胡乱拨弄他的刀柄。 “这哪里来的小杂种,还是黄头发的。”穿着铠甲的兵士站在他面前,粗俗大笑。他们其实并不算魁梧,在这种苦寒之地驻守的军队并没有很充足的补给,但仅仅是不饿,已经比周遭的平民好上太多。 再加上他们浑身破旧染血的盔甲,见过血而凶蛮慑人的气势。 “小杂种”怕得要死,偏偏又不敢显露自己的疲软,从喉咙里一阵一阵地发出受惊的野狗强充胆量的怒吼,只是在场上这些人耳朵里,稚嫩单薄得像幼兽的垂死挣扎。 “哪抓的这杂种?” “北边校场,饿得快死了,将军好心,给他带了回来,没想到一醒过来就咬伤人偷了吃的想跑。” “啧啧……” 带着恶意的揣测和打量包围了他,沉沉的杀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小杂种喉咙里嘶声,恐惧化为胆量,让他猛地从地上翻起,躲开了拍向他肋骨的刀柄,猛地转头,尖牙利齿咬住了被摩擦得发黑肮脏的刀柄。 场边传来一阵惊呼,就像看到软弱的小流浪狗儿忽然翻了个跟头似的,兴味盎然地看着热闹。 “再来一个!” “老张,再试试这小子!” 无情的木棒一次次打向他,在他单薄的皮肉上发出闷响,留下一个个发紫的印子,疼痛和寒冷让他颤抖,也让他一次一次反击得更加凶狠。 最终,他啐掉了嘴里两颗断裂的牙,和半截实心木料的木棒。 他棕色的眼睛深得发凶,看起来像是某种食人恶鬼,怨毒而狠戾,瞳心里只有那个胆敢伤害他的人。 老张被他看得发慌,心头火起,劈手丢掉破烂木棍,猛地拔出腰刀,就要把这个脏兮兮浑身血的小鬼就地砍杀。 “……什么眼神!北地的狼娃子!” 带着呼呼风声的刀劈砍而下,小杂种抖得像筛糠,可这次却不是因为惧怕,他的面容狰狞坚定,几乎要燃烧的目光不闪不躲,直勾勾地注视着即将将自己劈开的长刀。 刀至眼前,他忽然动了。 没人能料想到这个饿得皮包骨头的瘦小孩会有这样的力气和速度,他浑身干瘪的皮肤显出一道一道狰狞的小小肌肉,被打得发紫的双腿战栗着在地面一蹬,黑乎乎还在渗血的手掌跟着用力一撑,他整个伤痕累累的身体像一条在滩涂上垂死挣扎的鱼一样滑动,滚开了刀刃,眨眼间遍靠近了围观的人群。 那些兵士毫无防备,面孔还停留在嗜血又兴味的笑容上。 小杂种靠近那些穿着麻布裤子,挎着刀剑的双腿,伸出黑瘦双手拼命抱住,用那张碎了半口牙冒着血丝的嘴,用他唯一能伤人的武器,重重地咬了下去。 “啊!——”男人的痛喊和更加剧烈的毒打一同袭来,每一记都让他的脊背痛得快要裂开,让他的心跳更加剧烈。 那只大脚踢在他心窝里,踹得他胸骨吱嘎作响,肺泡每一口气都被挤出。有一会他已经神志恍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已经死了,只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拼死咬紧牙关,恶臭的血腥咽进肚子里,他甚至笑了出声,因这以身献祭换得的血肉。 那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终于被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咬掉了那个兵士腿上一大块肉,连带着外面的布料一起吞入腹中,赫赫喘息着瘫在地上,面孔埋在泥土里,四肢都痉挛无力,再也无法反抗。 他在周遭咒骂声中闭上了眼,等待着命运的终结。 可是……他只听到周围忽然一静,接着是另一种脚步声,更沉重,更平缓,踏在他躺着的泥土上,有种沉闷的战栗感。 接着,有一只粗糙的鞋踢了踢他的肋骨,将他翻了个身。 那时赵拓是怎么说的来着? “只会咬人,一条疯狗。” 这个面色黧黑的男人皱着眉审视着他,不屑地评判着,浑身都是浴血疆场的可怖杀气。 可随即,他咧开唇,难看地笑了一下:“还挺耐打,把他捡回去养一养,看看能不能养成一条好用的狗。” 这就是,霍坚与赵拓的第一次见面。 谁也想不到,这个野性难驯的沉默狼娃子,会变成大历的中坚力量。 “将军,我有名字吗?”穿着小一号军装的小杂种满脸是伤,跟在下马牵行的赵拓身后,一瘸一拐地追着问。 “名字?你不是叫小狗儿吗?”赵拓呼出一口白气,回头看他。 “大名。”小杂种不服气地说,小狗儿都是军队里的人乱叫的,“我也想要大名,我应该姓……姓霍。”他最早流浪的地方,人们都叫那里霍家村,他觉得自己的根大概是在那里的。 “哦?”赵拓有些趣味地看着他:“你想由我给你起名?” 小杂种自然地点点头:“我是将军你救的,要给将军当一辈子手下,所以将军给我起个名字吧。” 赵将军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一种古朴的肃然出现在他面上,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这只“小狗儿”会跟自己的未来扯上关系一般,重新打量着他。 从他开始抽条的身骨,看到那头野性毛燥的乱发,再看到他坚定专注的眼神。 赵将军叹了口气:“说什么一辈子……你的一辈子还很长,说不准哪天,就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背道而驰了。” “将军不想要我吗?我很好用的。”有些急有些羞赧,小狗儿不善言辞,急得向前追了一步。 “哪来的傻蛋。”赵拓摇了摇头,一脚把他踢倒,这是军中武人粗俗的亲昵。 他又一骨碌爬起来抓住赵拓的靴子,倔得像头驴。 然后,他就有了霍坚这个名字 “老子给你起了名字,也不意味着就要对你负责任,你欠老子的是这么多年这些饭和那些学走的招数,这个名字不作数,听懂了吗小狗?”赵拓没好气地骂他,他却乐呵呵的。 赵拓给他的过去那样的饱满,他前半生的回忆里,几乎满满的都是最信赖的“将军”。 直到他被将军亲手送入万劫不复。 恨吗? 恨。 悔吗? 不悔。 “那么,你可以对着你的师父举起刀剑,伤害他吗?” 辛秘这样问他。 “决战时,我会让江水逆流,江底露出变为陆地,破掉桑洲天堑,用欧阳氏的兵力进行陆战。而对上赵拓,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 “你允诺过做我辛氏家臣,你也说过,赵拓偏离了他养育你恪守的‘道’,那么,需要你履行诺言的时刻就在不久之后。我命令你,战胜赵拓。” 神明冰冷的手掌托起他因为沉思而低垂的脸,她浓丽的面容占据他整个视线。 “我也命令你,与你的过去作别。” 一百五十九只宝狐-男人或神明的意志 在他们一行人与欧阳氏的援兵汇合当日,玄君就从鸟雀啁啾声中得到了消息。 坐在下首的家臣震惊而愤怒,呼喊着要派出斥候探查情况,若能阻拦辛氏家神与欧阳氏援军会面是最好的…… “行了。”玄君面无表情地抬手,阻止了大厅里轰然炸开的惊慌议论。 “大人!若他们碰面后达成一致,于我周氏来说必为大患!”穿着文士长衫的老者引经据典,苦口婆心地劝道。 玄君心情不佳,倏地扭头看他,目露嘲讽。 “碰面后达成一致?若不是已经达成一致,欧阳氏为何要派兵前来?” “不到午时,鸟雀就看到有数目庞大的军队前行而来,现在已然申时,你现在才去阻拦,拦得住么?” “敌方处处抢占先机,现在就连亡羊补牢都做不到,仅会动摇人心喋喋不休,您在族中又如何混了这么多年高官厚禄?” 他一连串毫不留情的诘问将那老者塞得满脸通红,又是羞窘又是恼火,几乎背过气去。 他的小辈们忙簇拥上去,又是一阵闹哄哄。 整个大厅里人声鼎沸,有斥责的,有谏言的,有互相抱怨的,各种嘈嘈切切混杂不休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窜,仿佛这桑洲绵延不绝的不祥雾气,令他厌恶。 在一片纷乱的闹剧里,他忽然看到了置身事外的一人。周遭人群交谈争吵,面红耳赤,口涎横飞,唯有他静默地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腰背挺直,长发整齐,面目悲悯而沉静,纤长眉眼自成一派安闲。 一如他在这座位上十几年来的模样。 玄君本该看惯他这模样的,这般性格也有神明十几年来刻意培养的影响,安静,听话,懂事,这些原本也是他属意这位少年登上帝位的优点。 只是此刻,大家都这样狼狈时,他仍是这幅风光霁月的潇洒样子,玄君忍不住有些恼怒。也许不仅仅是一时的看不过眼,还有别的什么难以出口的东西混杂其间,但他永远没有机会宣泄于口,只能忍着那些乱窜的火苗——他本该这样的。 但这次,也许是氏族颓然的气象令他焦躁不安,他的理智莫名地落于下风。 “——陛下。”玄君冷然的嗓音穿过一片轰杂的厅堂,尖锐而清晰地送达到主位之上,“您可有什么想法?” 玄君认为自己的怒气合情合理,在厅上其他人和被问到的人看来,却有些不合时宜的莫名其妙。 以往,陛下哪里能参与这种紧急程度的政事啊?怎么玄君忽然就向永远沉默不语神游天外的陛下发难? 闹哄哄的厅堂随之寂静,争执不休的家臣坐下身子,或意外或猜疑地看向二人。 被叫到名字的人端正了身体,带着和煦又茫然的笑意转过头来看着他:“玄君问我何事?” 众人哑然。 即使知道自己的这位皇帝陛下就是这样万事不管的性子,在家族朝堂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仍然连听都不肯听一句,众人还是对视一眼,心下戚戚。 “若是什么要紧的政事,玄君和诸位才臣自行把握便是。”皇帝谦和地道,看向玄君的目光无波无澜。 玄君也直直回视着他,神色难辨。 从议事厅出来,皇帝一如往常,去贵妃的小院子里坐了一会。 侍女们小声招呼着他,奉上了茶水点心,穿着轻薄软鞋的辛枝睡眼惺忪地从室内出来,与他坐在一起说话,喝茶,神色温软带着笑意。 他们讨论着彼此的过去和童年,谈笑着她腹中的孩子,从墙角灰黄色的野狐狸聊到桌上精致可爱的茶点。 真是可笑,明明是最紧绷不安的时节,已经不合很久的两人却忽然要好了起来,每日每日谈情说爱,消磨时间。 玄君挥走掌心的鸟雀,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安静院落。 为了让辛枝安心养胎心情愉悦,他们不仅不准她接触政事,将她身边所有势力的探子都调走,还为她种了满满的花,挖了荷花池塘,建了回廊水榭。 好像这样就能驯服她一样。 他嗤笑一声,耐心而烦躁地等待着。 皇帝坐了没多久,到晚膳之前就离开了。辛枝现在用餐很麻烦,她开始孕吐了,一餐饭需侍女照顾着慢慢吃,餐点也很讲究 不适宜与皇帝一起。 在皇帝的身影慢慢离开之后,玄君整了整袍子,不客气地抬脚上前,敲开了安祥院落的门。 开门的侍女看到他的时候垮了垮脸,被他发现了。 “怎么,看到我来,竟是如此不乐?”他冷漠地瞥了一眼侍女,看着她面色惊慌低下头去,才转过视线看向披着衣服走出来的辛枝。 已经半年过了,她的腹部越发显怀,在纤细的身体上有些触目惊心的沉重。她扎着随意舒适的矮髻,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到来,又很快收敛了神色:“大人每次来我这里,结果都是不欢而散,我身边的人担心我的身体,才不喜你的。” 她说话总是不甚有礼,这段话一出,不仅侍女僵硬紧张地恨不得立马逃开,玄君都有些哑口无言的羞恼。 她怎么说的好像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偏偏这些日子两人话不投机,还真如她所说,一碰面就是针锋相对。 玄君瞥了一眼她突兀隆起的腹部,不着痕迹地蹙了眉,挥退了手足无措的侍女。 “你即使想刁难我,也不应该让无辜仆从承受你的怨气才是。”他尽量心平气和地展开话题。 辛枝并不否认自己说话难听,她自从有孕之后气色一直平平,到孕中后期甚至带了点疲倦。没有外人在,她也不端着,自己坐在一边的美人榻上叹气:“你们刚送她来的时候,她确实是无辜的。” 话里有话,玄君侧目:“她有何不妥?” “有孕之后,我对吃食挑剔了许多,从前尝不出来的,现在都能品出来。”辛枝说。 玄君冷肃地听着,几乎要被气笑:“尝?她竟有胆子对你的吃食动手?”他霍地站起身体,便要震怒拂袖而去找侍女算账。 只是没踏出一步,辛枝就拉住了他:“大人听我说完呀。我只是尝到了蚝豉的味道,这是一味海边的调料方子,提鲜用的,中原地区甚少用到,即使是她刚来那几日,也是没有的。” 她似是没有注意到,方才站起身时他的袖子翻起,她这一拉直直握住了他的指跟,微凉的滑腻忽而包裹住他的指尖,令他下意识地反握回去,又如遭雷击一般松开。 玄君没有抽开被她捉着的手指,就仿佛连呼吸都被细细两根手指圈着似的,他强自压下那些心乱如麻:“嗯,嗯,蚝豉……可是东海之物?” “是。家父是个云游天下的商人,故而辛氏有见过此物。”辛枝低声道,“她也许没存什么坏心思,甚至想拿出东海的稀罕物让我胃口好些……但我总是会想到她的出身。” 靠近了怀有皇帝嫡子的贵妃,在她身边一手操持,觉得自己站稳脚跟才拿出家乡的手艺来讨好她,兴许是为了让她胃口大开巩固自己的地位,兴许只是纯粹的好心,但不管怎么想,这个本应出自周氏本家的侍女身上都有了疑点。 玄君闭了闭眼,手指上清晰的柔嫩凉意还清晰可辨,他放松了肌肉,让自己的手被她轻缓捉着:“好,我会查她。但这样的人不能再在你身边,我会酌选新的人来看顾你。” 辛枝柔顺地点头,因为瘦削而下巴尖尖,连肩头都透出了骨骼的嶙峋。 她从前,身体是这样的吗? 似乎不是吧,他不屑着这个辛氏送来的无礼贵女,却因为皇帝对她的关注而忍不住时时看着她。在他眼里,辛枝是野性而不驯的,礼数糟糕,才貌平平,浑身都是有别于周氏贵女的野蛮,却也是他从未见过的热烈模样。 他拧着眉头看她,从她无精打采蜷曲的卷发,看到眼下惨淡的青黑,再看到她透过衣衫的单薄手臂,最后目光停留在她腹部。 在神明眼中,那里盘旋团聚着一股茁壮旺盛的生命力,那是周氏纯粹的血脉,健康而菁纯,贪婪地汲取着母体营养,很快便要降生于世,就仿佛……那是什么非人的,压倒性的存在似的,要将母体的生命夺取为自身的血肉。 不,不是这样的。她只是有孕不适,又加上多事之秋心态纠结,要好好补补身体。 玄君逼迫自己将脑海里不祥的念头丢出去。这可是他亲手守护着的血脉,在他的祝福下出现并成长,这个孩子会是整个周氏的未来,他不会,也不能有任何意外。 来时混沌愤怒的情绪不知何时消失了,玄君抿着唇,有些僵硬地回握了她,将那双冰冷软腻的手拢了拢,稍作保温。 “就快了。”他错开视线,不太习惯地宽慰。 “嗯,就快了。”辛枝另一手抚上自己圆润的腹部轻笑着回答,眼底却殊无笑意。 ========= 基友:如果他们叁个没深仇大恨,真的很适合3p。 是的,皇帝是万事不争的性子,被玄君看着长大,仇怨很少,小小的分歧,辛枝是天降的火辣美人,跟小皇帝玩青涩感情戏,然后跟玄君玩一夜情的拉扯戏,皇帝两个人都在意,玄君会吃醋但是有大局观,辛枝是游走在两个人之间的天然端水大师,哈哈哈。 国庆小甜点1 周鹤亭由小太监带领着,缓步走在夜深的皇宫步道上,路面嵌好的卵石凸起密密实实挤压着鞋底,他背着手,无声地望着远处的圆月。 初近午夜,他本该躺在床上安歇了,但不知为何,今日的他殊无睡意,索性去御书房看看书打发时间。 提着灯的小太监替他拨开了挡路的花枝:“您小心。” 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呢?这座皇宫里四处是柔软的棉絮和锦缎,没有半点会伤害他的存在,即使是带刺的花朵,也只是轻微刺破他的皮肉罢了,无关痛痒。 他摇摇头,没有回话。 向御书房的看守打过招呼,周鹤亭留意到了对方有些游弋的眼神,那个护卫有些不安地看了看院中亮着灯火的书房,又皱着眉偷眼瞥向他,冷不丁地与他对上视线,护卫吃了一惊,猛地跪伏在地:“陛下赎罪!” “哦?”周鹤亭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他:“你有何罪?” 护卫额上冒汗,他咬牙:“是、是辛贵妃……她说自己夜里无事睡不好,这几日总在里面看书。” 御用书房被一个外姓的妃子混了进去,确实是大罪,但一这位皇帝自己浑不在意,二他的书房里全是各色传记贤文并游记图谱,毫无会影响政事的政报,所以护卫才被辛贵妃买通,让她深夜进去。 还好,皇帝与外界传言的并无两样,荒唐而和悦。 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唇边似乎有些笑意,“无甚大事,起来吧,她想看让她看就是。只是……”他忽而低头问道:“她来多久了?” 护卫头埋得很低,嗫嚅着盘算:“将、将近半月……” “半月啊……不短了。”周鹤亭垂着眼,轻飘飘地路过了他。 掌灯宦官连忙想要跟上,却被皇帝回身轻轻挡了下来。他伸手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提灯,笑着阻止对方:“送到这里便好,已经入院,我也不会走丢到哪里去,你就带人在外面候着吧。” 灯火通明的书房已在面前,他望着透出亮光的窗棂,神色一度有些复杂,微顿了两步,他又重整了神色,缓缓拾级而上。 他整日都呆在书房里,这里的方位布置都是他熟知而牢记的,一入门是点着淡雅熏香的玄关,他低头,在入门地毯处果然看到了一双鹅黄色的浅绒绣鞋,摆放得整整齐齐,他几乎能看到辛枝一板一眼整理鞋子的模样。 接着是净手间,铜盆里的水已经冰凉,她已经来了有一会了。 再入里便是齐整矗立的排排深色书架,上至天棚,下钉至地,每一格都按类别整齐摆放着书籍古卷,都是他所珍爱的宝贝。周鹤亭熟门熟路地走到倒数第二排架子上,那里果然缺了几本,都是一些古时的传记话本,讲述雄才大略的英武帝将领兵作战之事的,是辛枝最喜欢看的书。 他绕过阔大的藏书房,推开了阅览室的门。 毫不意外,她不在。 桌上点着香烛,那些她喜欢的书一本本地摆在一边,只有第一本被打开了,工工整整地摊开在桌面正中。她没看多久,似乎只是略翻了几页,就被什么事情分心,离开了这里,连书本都来不及合上。 由阅览室向里,便是……设有床榻软椅的内室。 周鹤亭听到了声音。 他一时有些疑心是自己的臆想,一时又觉得那带着泣音的喘如此真实熟悉,就仿佛过去某些夜晚曾亲密响在他耳边的。他温润的面颊神色有些停顿,下意识地露出几分抗拒,抗拒亲手去揭开某些真相,即使那真相是他早就有所猜测的。 可,到底已经回不去了。 他将手中的提灯放在一边的书桌上,理了理袖口,缓慢地推开了内室的门。 满室浓香。 他看到满地胡乱丢下的衣裳,半点也看不出玄关处的精炼齐整,衣裳的主人长发披散,背对着他跪坐在一人双膝之上。 他看到他熟悉的、崇敬的、依赖的,神明家主倚靠在宽大的软椅上,怀抱着他心悦的女子,衣着凌乱,神色复杂难辨,遥遥与他相望。 他也看到辛枝从神君黑发间模糊投来的视线,情浓荼蘼,偏生又带着她一如既往的冷和烈,裸露出的丰满腿根上还留着鲜明通红掌印,臀下晶莹水渍沾湿衣襟。 室内一定是温度太高了,烧得他口干舌燥,就连眼底都有些红热了。 周鹤亭静静看了两人一会,忽而扯唇对上玄君的视线:“你可知自己被她利用了?”这里是玄君的神域范围之内,他有无限的探查和自由,来去随心。他本应在有人靠近此处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并泯灭一切痕迹的。 神明留在这里,将这最不堪的一幕赤裸裸地展现给他看,本就是被绊住了。 辛枝浑身只剩下一件薄绸小衣遮盖赤裸脊背,肩头和双腿都在蜜色灯火下暧昧动人,她缩了缩腿,轻微的动作都让她呜咽出声,揽着她的玄君亦是皱了眉。 玄君喉咙上下滚动吞咽,蹙眉令自己镇定,双手按在辛枝腰间不准她动:“是她的图谋,但我亦想让你知道。” 知道什么?知道这个有一半蛮族血统的外姓妃子心怀叵测,不守礼法,不值圣宠……? 这些都是玄君在他耳边提点过的话语,神明因他对辛枝的偏爱而一次一次地将视线投在她身上,甚至就连这样的书房情浓,一定都是因为玄君注意到辛枝总是来这里,出自提防而前来,却不知何时衍生成了这样病态的关系。 周鹤亭知道自己脸上一定露出了什么嘲讽之色,因为看着他的玄君面上也露出了被轻慢的怒火。 神明向后倚靠椅背,辛枝柔顺地贴在他胸口,盈盈眉目带着春情泪意。 “此事是我失礼,”玄君让步,语气依旧咄咄逼人,“但除此之外,我一手养大了你,培育了你,我没有半分对你不住。” 皇帝看着辛枝,看到她眼里的异样艳色。 她还是那么美,即使柔弱依靠着男人,腰肢纤细湿润,长发零散像是什么被捕捉的小羊。但她仍像烈焰一样,是他无法掌控的火。 从天而降,光亮而暖热,却要将他焚尽了。 ——不只是他。 周鹤亭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但那些湿意下一瞬便蒸腾在空中,消失无踪了。 他伸手,慢慢地解开自己的领口:“是,你对周氏,对我,自然是尽心尽力的。” 他前进的几步几乎震惊玄君,这位神明霍然坐起身,用宽袖将辛枝兜头盖进自己胸膛里:“陛下止步!” 往日,周鹤亭很少与神明作对的,毕竟神明总是对的,对吗? 可这次,明明做了错事的是他,他又凭什么继续要求别人退步呢? 周鹤亭不闪不避,将外衫掷在地上,伸手便从玄君衣袖之下捉住了辛枝的手臂,用了些力,便将她上半身拉起些许,让她向后倚进自己胸口。 她柔顺得毫不动作,他便知道这本就是她想要的。 玄君亦知道。 他移了目光,阴狠地看向辛枝,明明还做着最亲密的接触,他却伸手捏住她的喉咙,咬牙道:“若你要做些什么……” 辛枝不看他,她仰起赤裸的上半身,柔软乳团在他本就没使什么力道的掌心一擦而过,她向后靠着,侧脸与俯身而下的另一个男人亲吻,将自己柔软的舌头送到他口中,动情的低声呻吟从鼻腔挤出。 是,他当然知道她动情。 顺着他的那处湿热几乎是一瞬间咬紧,紧紧地裹吮着他,几乎让他额上青筋迸跳。 周鹤亭闭着双目与她唇舌相交,双手顺着她腰身抚摸而上,自然而然地捉住那一对雪乳,在掌心揉捏,饱满的白腻乳肉被他挤出指缝,忽而幼嫩的肉粒也从指尖探出头来,又被男人的手追上爱抚,逐渐玩弄得红肿生硬,淫靡而隐晦。 这本就是闺房间最私密的模样,却赤裸裸地展现给了第叁个不该在此处的人。 那人双目赤红,鼻息逐渐粗重。 辛枝喘不上气似的推开皇帝,嘤嘤呜呜地缩着身子呼吸,带着湿润热气的吐息扫在他玄君颈间,他难以自控地动了动腰,让自己在她更深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颈边细细的笑意。 色情、低沉、诱惑、暧昧……一切他不喜的,会被世人批判的女子的特质都在这柔柔的一把嗓子里,像是钻心的毒刺,扎得他坐立不安。 她说:“你已经做了些什么。” 国庆节小点心2 辛枝的头发是羊毛一样蓬松的卷,平日里侍女花大力气才能梳得服服帖帖盘成优雅的发髻,此时披垂开来在前后身躯上磨蹭,很快又卷得软弹,缠绵勾上他们的颈项。 周鹤亭皱着眉,深深地吮着她主动喂到自己口中的舌尖,一手托着她的腰肢按揉,另一手将她蓬松长发尽数撩开,卷在掌根。 以周氏为首的文士官吏最爱的莫过于女子一头乌黑柔顺的鸦羽长发,他却觉得辛枝这绒绒的卷发可爱极了,肆意妄为又满是生机,他流连地抽开唇舌,细细亲吻指尖长发。 玄君看到他的模样,忍不住冷哼出声:“……丧志。” 到底是做过几年夫妻的年轻爱侣,自从周鹤亭不由分说地加入这场荒唐情事,整间内室的温度上升了不少,原本他还可以自诩有分寸地与辛枝纠缠,不至于太过荒唐出格,而周鹤亭的到来,硬生生让在座叁人的呼吸更加错乱。 年轻的皇帝陛下垂着眼帘并不为神明的挖苦激动,他用自己的胸膛挤压着辛枝的脊背,单手一扯,她那件堪堪盖着背部的短衫就被抛落在地。 现在,她是赤身裸体地呈现在两个男人面前了。 周鹤亭垂眸看她,从她因为春情而泛起淡淡粉色的肌肤一路下滑,手掌揉捏着她起伏呼吸的颈项,被他揉出红痕的胸乳,一路向下滑过柔韧腰肢,他看向两人正在结合的那里。 玄君是神明化作男性身躯,即使是凡人男子最不堪的那处,在他身上也有种艺术品般的惑乱美感,如同火热的利刃,如同绸缎包裹金铁,极具存在感地撑开了她的柔嫩肌肤,将女子饱满柔软的下身撑得紧绷,若不是她知晓人事,会保护自己,恐怕那里已经要出血了。 皇帝抬眸,唇边几不可查地一笑:“……大人似是有些生疏。看来果真是贵妃出手相诱在前。” 他明明是在顺着玄君的意思贬低辛枝,但玄君依然感到自己似是被冒犯了。 但他说的好像又是事实。 神明通晓万物,他又是博览群书的文士家族的家神,自然知识广博。只是……到底没有怎么研习过房中术,即使这方面的书本也阅览过不少,但那些干巴巴的字词描述一旦套在鲜活的女子身上,这个女子还用那样挑衅……或是挑逗的眼神看向他时,他确实有着无从下手的困惑。 即使他已经和她切切实实结合在一起,她给出的反应似乎还没有周鹤亭简单的抚摸来的大。 玄君皱眉,即使知道按照礼法他再多做什么事只会错得更深,但在化形成神之前作为雄性的本能还是让他忍不住追随周鹤亭的一举一动。 辛枝纤细双臂扶着他还衣着整齐的手臂,微蹙了眉去推拒身后伸来的手:“陛下……” 周鹤亭忽而吻住她的嘴唇,在她还想挣脱的唇角一咬,笑得眼眶发红:“总不能让贵妃一直辛劳付出吧。” 他眼里有些妥协的绝望,辛枝来不及思考那些沉沦共惘的黑暗,先被他忽然动作的手逼出喘息。 文士的手不拿刀剑,只掌笔墨,羊毫丹青训练出的精巧与细致都被他用在她的身上,湿润合拢的肉瓣只是轻轻一拨便顺服滑开,露出里面还未被唤醒的小小肉珠。他捉住她,像侍弄珍贵的文玩一样,揉捏翻转。 辛枝脊骨一麻,向后软倒,下身几乎是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也盘上了玄君还穿着微凉布料的腰身。 “颠鸾倒凤本就是乐事,无需压抑自己。”周鹤亭轻声哄着她,又好像是说给另一人听的。 玄君已经在方才她下身那一吮时绷紧身体,胸口上下起伏。 无人知晓他在思忖什么,只是在愣神之后,他抿着唇调整了姿势,让她软绵绵倒在美人榻上,双手试探着握上她紧绷腰身,前后动了动。 “……”辛枝发出了一点像受惊动物般的抑制不住的喘息,周鹤亭垂眸吻她的脸,缠绵而淫靡地吮着她的脖颈耳根,一手包住她颤颤胸乳,半是折磨半是怜爱。 她另一团没有被疼爱的乳团被她无助抱紧自己的双臂挤出深深沟壑,随着玄君进出顶弄的动作起伏晃动,殷红的乳尖像个任人采撷的可爱樱桃,几乎就在他面上眼前,可怜跳动着。 女子的前胸,在此之前只是一个模糊的哺乳器官,存在着,却与他无甚关联。 只这一次,它因出现在某个女子身上而有了别样的奇异意义,让他的心脏异常跳动着,让他想要……触摸感受。 玉白修长的指尖迟疑着攀上,握住,在她眼角投来的泪光闪闪的一瞥里似是得到了动力,学着另一边的模样,揉捏挤压,将那颗红艳艳的小果玩弄得更加充血。 她似是很喜欢。 对他所作所为的喜欢,并不亚于对皇帝那里的喜爱。 模糊的喜悦和混沌的快感从手心和下身一路席卷而上,玄君吐出一口情热的浊气,找到了些凡人欢爱的节奏,下身规矩守礼的冲撞动作亦加大了些力度,渐渐带出清脆水响。 他之前没有细细打量过的地方,这一次,他也要好看看。 不管是害羞合拢的饱满嫩肉还是其间粉红的嫩肉,或是正吞吐着他的湿淋淋的肉穴,他一处一处细细看过,学着方才周鹤亭的样子,小心触摸她腿心里颤巍巍那一点。 “唔!”被吻住的唇角溢出惊呼,辛枝有些慌乱地看着他,双手抓上他袖摆。 她眼睛润润的,勾引别人时候的美艳和魅惑都没了,又清澈又无辜,好像作恶的人是他了。 玄君腰间起伏不停,一手回握她乱抓的双手,另一手不由分说地捉住那小小一点嫩肉研磨。 她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快乐,眼眸微合腰肢起伏,双腿在他腰间僵硬挣扎,本就紧窄的穴肉吮得更紧,几乎寸步难行。 冶浪的水声开始在室内响起,她方才已经流了不少,将他的下摆染得一片晶亮,此刻多个敏感点被欺负,更是湿得一塌糊涂,顺着紧绷的大腿内侧流淌而下,在不甚吸水的软榻表面汇积着,浅浅一汪。 周鹤亭好像是存心见不得她游刃有余的样子,非要让她失控喘息,可她真的在别的男人身下战栗时,他又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他狠狠地咬着她的舌尖,几乎带上了血味,通红的眼睛不闭不躲,几乎要看透她了。 可辛枝只是难受地缩了缩肩膀,他又如梦初醒一样放松了牙关,柔和地抚慰她。 “很痛吗?”他一点点吻去她唇边的晶亮,喘着气问她。 “……疼。”辛枝点头,眼睛湿漉漉的。 周鹤亭被她逗笑了,又啄她睫毛:“是我唐突了。” 好像回到了曾经狎昵的初婚午后,辛枝有些愣神,任他牵着自己的手解开衣服,光裸发热的身体贴在一起,她喘着气,有些瑟缩地依偎着他。 就好像过去她倚靠着他,真的以为他能为自己担住一切那样。 “这里可能也会痛。”周鹤亭爱抚着她各处肌肤,手指缓缓地在她后穴处打圈拉扯。 “嗯。”辛枝咬唇,并不躲避。 玄君蹙眉看着两人的互动,有些不悦,然而他已经加入了这荒唐的戏码,局面并不由他独自掌控了。 他只能在辛枝被抱起入侵时,尽力研磨她深处的敏感点,让她不会痛得难受,也让她不会把全部注意都放在背后那人身上。 起初的不适过去之后,令人发疯的快感很快袭来,身后是与她年少夫妇的周鹤亭,他细致地顶弄着她体内每一处,在她生疼时礼貌地停顿,又在她呼吸粗重时恰到好处地追加力度,撞得她站不稳脚,脊背上酥酥麻麻发痒。 身前是衣着整齐的玄君,他并不熟练,也不了解她的身体,但他聪明,敏锐,身躯挺拔有力,并且不甘被族人比下,他生涩但用力地逗弄着她,挤出她每一分淋漓的液体和失控的声音。 辛枝很快感到眩晕的极乐,她被两个男人有力地揽抱着,他们用身体挤压托举着她,也用唇舌手指一寸寸掠夺着她。 有汗水滚落在眼角,破碎了明亮烛火,她在这一刻忽然听到了前后两颗喧嚣的心跳。 啊,都是为她而跳的。 她感到诡异的幸福快感,在前后炙热的怀抱里啜泣着尖叫出声。 ============ 辛枝:你们都被我逼疯了,我好幸福。 本文最大抖s惹 下一篇是乌叔盖和李洛儿的! 国庆小点心3 “嗵——” 乌叔盖把肩上扛着的米袋放在地上,激起一团不大不小的灰尘。 他皱眉挥了挥,手指在一旁的院门上轻擦。 指腹尽是灰渍。 李洛儿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她穿着厚厚的大氅,长发凌乱扎起,踏着纷乱雪地一步一步走回来。到门口时揭开挡雪的斗笠看到了他,便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出去了?” “你来啦?” 两人同时开口,一愣之后又同时收了声,乌叔盖阴郁而专注地等待着答案,李洛儿已经探头去看他手里的粮袋了。 “哇,这次是贡洲米,看来是北地的商人呢。”她笑吟吟地说。 “你去哪里了?”乌叔盖沉着脸追问。 “……”李洛儿很短暂地瞥了他一眼,似是伤脑筋他这样顽固不化地追问一样,又轻快地移开了视线:“来了这么久,偶尔还是想吃中原的饭食呢。商队逐渐恢复联系真是方便了不少。” 她伸手去取放在地上的粮袋,已经直起身子的乌叔盖忽而猛地捉住了她的手。 手心滚烫,掌根指腹处处用力,几乎烙痛了她。 他下颌处新添的一处纹身还泛着红,显然是刚纹不久,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只看简单的纹路便能体会到它的恐怖,此时却化为了这个年轻人的一枚小小勋章,附着在他的皮肤上。 他还年轻,身上已经泼洒了数以百计猛兽的鲜血,他战功赫赫,不管在何处都是寨中最精英的存在。 李洛儿有些烦闷,皱着眉移开了视线不愿意与他目光交汇,乌叔盖将她下颌捉回来,让她细细看着自己发问:“你要走了?” “……” 这小子。 到底是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现在还是个出色的猎手,她的小动作很难瞒过他。 李洛儿破罐子破摔,顺着他的力道转回头去,对上他视线的瞬间不由分说地点头:“是。事情解决了,我取回了被神明夺走的时间,想去过凡人的生活了。” 从此往后,生老病死,喜怒哀乐,皆由她。 她唇角隐约的笑意激怒了乌叔盖,这个黑豹一样战意凛然的年轻人因为恼怒而深深呼吸了几次,温热气息吹开她的额发,乌黑视线死死盯着她的嘴角,好像想来咬她。 李洛儿脑海里忽然出现那日的荒唐,那些情浓和亲吻,就好像会将她困住一般,心下一颤,脚步错开,有些狼狈地躲开他控制着自己的手。 乌叔盖眯眼盯着自己的手,视线一转便看向了她游弋惊慌的眼眸。 “你在怕什么?”他咄咄逼人。 李洛儿抿唇不语,又向后退了几步。 乌叔盖额角因为燥怒而筋络弹动,他上前一步,仍是紧紧贴着她,声音里好像含着滚滚欲来的惊雷。 “那天……不是梦,对吗?” 李洛儿豁然抬头,面上全是哑然和惊慌。 眼前的年轻人像一只暴怒的猛兽,他好像想扑上来将她撕碎,又害怕她真的受伤似的,两只手伸出又收回,收敛了大部分力道,只带着控制和禁锢的意味捉着她双肩,声音忍耐而沉痛:“……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让他以为一切只是美好的梦境,美梦醒来仍然如履薄冰。 “……”被这样一连声地追问,李洛儿心烦意乱,也霍地挥开他的手,冷声呛他:“你怎么不觉得对我不公平?” 乌叔盖并不牙尖嘴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嘴,手被打开也很生气,他重新捉住了她用力到筋骨泛白的手臂,怒气冲冲咬牙看她。 李洛儿眼睛瞪得发红,恼怒挣扎,两个人在她并不宽敞的小屋子里拳打脚踢。 竹筐倒了,粮袋被踢到角落里,干涸的茶杯掉在地上,她的鞋子全掉了,他脸上被她打出一个红红的掌印,头发全都散掉,衣服也四分五裂,铺天盖地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撞到了屋角的床铺,乱七八糟地滚了上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叔盖已经很用力地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柔韧舌头抵在她舌根深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李洛儿眼角发红,干咳着拧动头颅从这窒息的亲昵里逃脱,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一边手掌用力,又给他脸上没被打的一侧来了一下。 “啪——” 她怒气攻心,用了十足的力气,这一下他深色的皮肤肉眼可见地浮起印子。 两人静默对视,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眼中都是狂怒火苗烧得哔啵作响,急促喘息吹在面上。 乌叔盖冷笑一声龇了龇牙。他新的纹身有一小节攀到了脸上,李洛儿那一巴掌打上去刚结的痂破裂了一些,有细细鲜血渗出,随着他脸颊肌肉动作汇成一线,滴落下来。 但他毫不在意,单手捏住李洛儿下颌,指节卡进上下齿关节之间,她被迫张开了嘴,被他里里外外地亲了个遍,激烈的动作甚至将晶莹唾液滴落在光滑下颌,他追上去细细地咬,在她尖翘下巴留下一连串齿痕。 李洛儿呜咽挣扎,“哧”地撕破他麻衫领口。 大冷的天里,他纹满黑色花纹的鼓胀胸口热得发烫,几乎烫到了她,瑟缩的手掌又被咬住,他恶狼一样狠狠地吮她指根,咬嚼她细细指腹。 她的内衫也被扯破了,就像剥开果实单薄果皮一样轻易,露出下面鲜嫩光滑的珍馐,他的,和她的衣服都被胡乱丢下床脚,只剩下光裸的身躯勃发紧贴。 “痛——!”李洛儿嘶嘶吸着气抽出自己的手,指节那里就好像带上了怪模怪样的指环,被咬得发红晶亮。 乌叔盖弓起脊背,胡乱地又去咬她脖颈胸口,含含混混在她耳边低语:“你也咬回来。” 李洛儿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荒唐的提议,胸口便是一麻,乳肉已经被他大团含入口腔,舌尖用力拨弄着半硬的鲜嫩果实,碎碎地咬着她软弹乳肉。 她下意识地弓起身体,却只让自己更向他口中送去。他有些粗糙的脸颊磨蹭着她另一边软乳还不满意,一手扶上,森白齿关一启,却是将她两边樱桃都送入口中咬嚼吮吸得啧啧作响。 “你这……”太过孟浪的动作几乎让她脸颊滴血,李洛儿难受出声,怎么挣扎都挣不出来,只将自己绵软嫩乳扯得生痛,可怜尖尖还被他吃糖一样吮在嘴里不放。 她又羞又恼,四下乱抓,抓住他支撑在自己头颈一旁的手,啊呜一口便恶狠狠咬住。 这下他没了支撑,整个沉重又滚烫的年轻身体死死压着她,李洛儿半点都动弹不得,一不留神舌尖还被他两指夹住挑逗,乌叔盖整张脸都埋进她胸口作乱,还用下身勃发的硬热在她柔嫩大腿上挤压解渴。 胸口被吸得发红滚烫,李洛儿又是痛又是舒服地絮絮吸气,发了狠地收紧牙关。 埋在胸前的男人居然闷闷笑了起来,李洛儿匪夷所思地瞪他,听他从齿间模糊地吐出一个词,似乎是用来形容狡诈猛兽的……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放开她颤颤乳团,只最后淫秽地伸舌弹了一下两朵硬邦邦的小花。 他迎着李洛儿含怒的视线直起身子。 窗外天色还亮,他年轻矫健的身体一览无余,粗犷的轮廓精炼紧实,从肩膀到腰身每一寸都是饱含着力量的起伏线条,可怖的恶兽盘踞在他的身体上,被他降服,让他像是天鬼修罗。 那只没被咬住的手迎着她的视野忽而揉了一下她湿淋淋的乳团,粗茧滑过的奇怪感觉让李洛儿猝不及防间抖了下身子,双腿咻地并拢。 接着那只手抚摸着她胸膛、腰腹、脐窝一路向下,在她不妙的感觉里覆上了已经湿润出水的腿心。 “呜呜!”李洛儿死死咬着他的手,含糊骂人。 乌叔盖沉沉地盯着她,她嘴角已经渗出了血,那是他的。 “……你最好别松开。”他古怪地舔了舔齿根。 李洛儿尚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感觉到一只灼热的手忽而整个包住了自己下身,掌心兜着她偷偷流出的水,上下揉动出声。 啜啜水声里她慌乱并紧双腿,然而不管怎么夹紧磨蹭,那只手都如跗骨之蛆一般甩脱不掉,甚至变本加厉地分开两瓣嫩肉,有些粗鲁地玩弄内里。 他常年握箭,五指清晰有力,大拇指按压她的小腹固定,剩下四指用力地胡乱左右揉搓。 李洛儿腰身抖了起来。 他这样没有章法地乱动,反而每一次都恶狠狠折磨到了最敏感的小蒂,那可怜的小东西被挤压得深深陷进肉里又颤巍巍探出头来迎上下一次重压,爽得尾椎骨都是酥的,她又早就湿润了,本该有些粗鲁的手法变成了催情的猛料,室内满是啧啧水响,她颤得几乎不成样子。 他咬牙越动越快,水液飞溅,打湿他的手腕。 李洛儿强撑着不松开牙关,口水已经含不住了,混着血丝晶莹地从嘴角流出,和下身那张小嘴一起湿得凌乱糟糕。 只僵持了短短几分钟,她就闭着眼睛,哀哀喘息着拱起了身体,被快感的浪潮冲刷得几乎濒死,只会张着嘴无声尖叫。 眼前好像翻滚过了好多好多乱七八糟的碎片。 还是小孩子的乌叔盖跑过来推倒她,长大一点了,不爱吃饭了,再大一些,变得阴沉不爱跟她说话…… 再然后,她睁开被眼泪刷得模糊的视线,对上了那个英武俊朗的年轻男子。 他脸还是红红的,正在看着自己。 ……怎么会不爱他呀。 国庆小点心4 等她从快感里回神,眼前一点点找回焦距,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一张放大的俊脸。乌叔盖俯下身子,轻轻啄吻她的额头,温暖的吐息吹在眉心。 李洛儿腰骨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脸颊皱了皱,有点抽泣。 乌叔盖沉默地看着她脸颊滚落的泪水,皱了眉,抚摸着她腿心的粗粝手指湿润温暖,放缓了节奏,细细抚慰着她此时敏感的身体。 她的痛苦他不理解,她也不愿意告诉他,所以从前他也只能默默地望着。 但这次,他想知道。 乌叔盖俯身,揭开了她捂在面上的手。李洛儿眼角微红,怔怔地看着他。 男人啄了啄她微张的嘴,宽厚肩膀抱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温热胸膛上,掌心顺着她的后背细细抚摸,擦掉她渗出的汗水。 “怎么了?”他紧紧贴着她,有点粗的嗓子在尽力地学着温柔耐心:“为什么哭泣?为什么不快乐?为什么要走,可以告诉我吗?” 李洛儿泪眼朦胧,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己养育成人的男孩……此时已经是个可靠强悍的男人了。 不知哪里来的委屈包裹了她的心脏,让她重新呜咽出声,她吸着鼻子,用双臂环住他有力的颈项,将面孔埋进去,躲起来,不想回答。 乌叔盖纵容着她难得一见的软弱崩溃,轻轻啄吻她通红耳尖,伸手扶开她的腿,将自己顶了进去。 “唔……”柔韧肉壁被拉扯的感觉有点异样,李洛儿有些变调地轻叫出声。 “……感觉怎么样呢,是疼痛,还是喜欢呢?”乌叔盖低低问她,挺动下身,尝试着在紧致花穴里更深入。 她说不出口,持续百年的痛苦诅咒让她离群索居,也养成了孤僻不信任人的性子,身上背负的宿命暂且不论,即使是床笫之间温言软语,表达自己的感受也太过困难。 李洛儿抽着气,有些无力地紧绷着小腹抵御那种酥酥麻麻的快感,一边向上缩着身体,将自己从灼热性器上拔出一些。 肉贴肉的细致摩擦几乎让她身体里都烧起来,他嘴里古朴神秘的苗语也好像什么缠绵的咒语,李洛儿闭着眼睛,双颊烧得通红,感觉自己下身正在滴滴答答地流淌着动情水液。 “李洛儿。”乌叔盖双臂钳制着她不让她动,生涩地用汉话喊了她的名字,一个劲地追问:“告诉我。” 他下身的进犯也同样霸道得不留余地,她向上逃了一点点,他就膝行着跟上,一个用力又“啪”地撞回她身体里,直撞得她腰一耸一耸的,瘫在床上。 她的乳尖还硬硬肿着,在一次又一次混乱碰撞中摩擦在他肌肉绷紧的胸口,酥酥麻麻发烫,李洛儿挣扎了两下推不开他,被他反绞着双手按在背后,拱起胸口紧紧贴在他身上,两团饱满乳儿都挤得变了形。 这混小子,从小就是……认错认得又快又软,但是下次还会继续犯错,还是会硬着脖子和她犟。 李洛儿又掉眼泪又羞恼,一口咬在床单上堵住自己情动时发出的声响。 就这样他都不让,乌叔盖粗粝的手指在她嘴角游走,忽而塞进她齿关,不让她闭着嘴,就是要她喘息哭泣,将每一份真实的表现都展现给他。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所有的那些都要我来猜。”乌叔盖皱着眉,细细描摹她泛红眉眼,下身的动作却越发剧烈,每一次都撞到最深处挤压出响亮水声。 李洛儿从鼻腔里软哼出声,花穴里的软肉无措地含吮着他,似是想要他停下,又好像想要让他更用力些。 乌叔盖顺从着她的吸吮,也顺从着自己的欲望,将她一腿抬起至肩头,将她整个在身下彻底打开,充血娇艳的花瓣被拉扯到极限,盈盈湿润的小蒂怯怯探出花瓣来,被他有力指腹攫住揉玩。 “啊……别……”李洛儿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爱抚,慌慌张张从他手里逃了一臂出来,急急去按他的手。 穴内吮着一根粗热上翘的硬物,每一处皱褶都被撑开的感觉本身就很难受了,他还用力挤压她小腹,几乎要和她身体里那根大家伙一起兴风作浪似的,她整个尾椎都酥麻起来。 她以为按乌叔盖的性子,会拨开她的手继续折磨她那里,没想到她只是浅浅哭求了两声,他竟然真的在那颗红红的小蒂上亲昵一弹就收回了手。 接着他托着她的下颌看自己,认真地告诉她:“你看,只要你告诉我,我会听进去的。” 他的面孔深邃分明。 李洛儿晕陶陶地看着他,没有察觉到乌叔盖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压住她瘫软在床上的那只腿,扶着自己刚才滑出去几分的性器,拧转着猛地撞了进去。 二人下腹相撞发出了响亮粘稠的声音,那是丰沛液体打湿了皮肤后碰撞的脆响,他直直撞进她最敏感的深处,撞得嫩肉瑟缩战栗,她下意识地重喘着收紧小腹,平坦腹部隐隐显出一根异样的轮廓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吚吚呜呜地呻吟着,还因这一撞的酸麻快感而战栗僵硬,他又摆动胯部,将自己抽离。 也只离开了很短一截,湿亮的深色性器只抽出一点,又急不可耐地撞了回去,在穴口挤出泡沫,硬挺结实的小腹代替了方才作乱的手指,一次一次地抵着充血小蒂折磨。 李洛儿几乎被这样顶撞深处的姿势撞晕,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发黑。 她混乱地揪着床单,眼泪滴滴答答流进鬓角。 我是说了……好像有点用……是吗?可为什么,那里还是在被狠狠欺负着啊? 她在纷乱的极乐里昏沉,什么都想不明白,只会呜呜咽咽点头,被捉着手一动不能动,一次一次被尽根而入,撞得从身体里蒸腾起火焰一样的,烧得她骨髓都在发麻。 “告诉我……告诉我……”乌叔盖好像在念咒语,用低沉的沙哑的苗语在她耳边絮絮吹气,李洛儿一个劲掉眼泪,下意识就跟着他的节奏走。 “我好像……快要死了……”她嗓子都在打飘,他一动她就颤一下,一句话半截是苗语半截是汉语,舒服得眼神都迷蒙了。 乌叔盖可靠地揽抱着她,温声地哄着,即使这样濒死的快感原本也来自于他。 她很快就被送到了顶点,双腿绷直踢蹬了几下就瘫软开来,紧绞的下身淅淅沥沥淌出水液,打湿身下床铺。 男人蹙着眉,被她裹得一阵战栗,又迅速地抽送了一会,闷哼着在她腿根处留下了浓白浊液。 房内只有两处急促的喘息交织着。 他温热的身体结结实实地缠着她的,手指相交,臀腿相依,心跳砰砰咚咚地追随着。 “非要走吗?” “……我想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地方,好好过凡人的一辈子。” “留下来,不行吗?” “在他们眼里,几十年没有变老的我已经是异类了呀……即使我现在已经会变老会死亡了。” “……那,带上我吧。” “……” “……可以吗?” “好。 一百六十只宝狐-血亲之痛与族群之伤 随着辛枝进入孕晚期,风雨欲来的局势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与欧阳氏有合作的辛秘带人驻扎在几里地之外,并没有前进的冒犯举动,摆明了要以辛枝的安全生产为先,这让周氏在焦头烂额的猜忌布置中有了几分喘息的时间,周氏权臣商议一番后决定投桃报李,先从外部与东海尹式的拉扯着手解决,同时优待城内的辛氏族人,稳住濒临城下的外敌。 当然,这些血雨腥风的东西并不会让合该安心静气的辛枝知道。 周氏的掌权人们到底还是怕辛梓不清不楚死在地牢里影响战局,前不久已经给他换了一个舒适一些的环境,还用上了上好的药材给他吊命。 虽然大家都知道辛氏的现任族长是个先天气血亏损的病秧子,注定活不过叁十,近些日子又受了大创,剩下的寿命八成也是靠日子计算的了,但起码在辛枝生产或是辛氏打过来之前,他得好好活着。 小狐狸不懂这些道理,它只能嗅到辛梓身上一次比一次更重的衰败死气。 他瘦成一把骨头,惨淡皮肤像是残留在人间的鬼影,粗重而艰难地喘息着,不知是怎样的执念让他这样坚持而痛苦地活着。 它今日去见他时,阿梓竟然是醒着的。蒙着青灰阴翳的双眼朦胧地看着床下翻出的灰黄色小动物,艰难地辨认了许久,露出了一个有点放松的笑容:“……是你呀,好久没有见你了。” 它叁日前才刚和他交谈过呢……他竟已衰弱到记忆消散的地步。 小狐狸干涩地答应着他的呼唤,细声细气和他说了些俏皮话。 “……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总被乌鸦戏弄,都是阿梓赶走那些恼人的家伙,保护了我的。”它用自己蓬蓬的大尾巴团在他腕间,唠唠叨叨。 辛梓微闭了眼睛,瘦到脱形的面上显出一丝遥远的笑意,似是在久远的记忆里翻找出了狼狈的它:“是啊,等我好了,我还要继续保护你们呢。” …… 离开了辛梓养病的院落,它满心愤懑和悲伤,不想就这样回到辛枝那里让她徒生困扰,没头没脑地在老宅里乱窜,拨开了凌乱荒芜的草丛,它一头撞进一处被木栏和锁链封锁住的空旷场地。 摔了两个跟头,小狐狸打着喷嚏还没站起身,就被一只大手提着后颈抓了起来。 “这哪里跑进来的野狐狸?”是个有口音的外乡人,胡子拉碴的,憔悴得很。 小狐狸警惕地挣扎着,环顾四周,发现竟然到处都是人,大家住着简陋的帐子,很多青壮年甚至只垫了一块粗布睡在地上。 这些人是什么人?怎么都是没见过的?它后颈毛都炸了,喉咙里叫得又凶又很。 这时,人群后方的老人妇女才挤了过来,见为首的男子动作粗鲁,一位老人立马让他放手:“桑洲的狐狸本就多,此处窜来一只狐狸也不稀奇,混小子快将它放了!” 也有妇人应声:“是啊,我们在此苟活本就是托辛氏的福,你可不要在这里欺负狐狸!” 男子被骂懵了,讷讷地将它放在地上,磨着后脑:“我……我没想欺负它啊。” 小狐狸一落地就哧地溜个没影,直接钻进布料木柴的沟沟壑壑里,警惕地打量周围。 这里实在太多人了,环境糟糕得不得了,又是桑洲口音,又是乱七八糟的方言,它昏头涨脑地听了一会,才辨认出来这些都是当时辛梓送进内城躲避的外城居民和游商,周氏带兵进城之后,内城居民全都禁足在家中,只有这些居无定所的游商和家在外城已经无处可去的可怜人被关在荒僻之处自力更生。 它探头四下看了看,忽然在无人的墙角看到了两座小小的碑。 是什么? 小狐狸颠颠跑过去,蹲坐着细细查看。两座碑,都用很粗糙的木石所制,远看几乎一模一样,近看才能发现还是有差别的,左边那座像是一块小小的墓碑,右边那块刻画了一些祥云图腾,有些像庙宇神龛里会供奉的碑铭。 它看不懂,歪头打量。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个男人,但是气息迟滞脚步虚浮,身体并不健康。小狐狸耳朵摆了摆,对这样病弱的对手并不在意,仍然蹲坐在原地看着。 身后的男人似是靠近之后才看到这里还有个不速之客,愣了一下,嘶哑地笑了起来:“怎么有客人在?” 他声音干哑粗糙,饱经风霜,但温和从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欲望,小狐狸回头看了看他,似乎是个渔民,说着方言,面上被冻得发红。 渔民手里拿了两个开裂木碗,应当是自己做的,做工极为粗糙,里面盛着的也只是一些混杂了谷物豆类的白饭。 见小狐狸探着头看自己的碗,渔民踌躇了一下,从一边小碗里拨了一点给它:“今日猎到了野鸟,饭里浇了一勺肉汤,也不知你爱不爱吃。” 不算好吃,但闻着也还可以,小狐狸摆了摆大尾巴,慢慢吃了起来。 男人笑了笑,面上的皱褶伸展了几分,又转过身,将手中的两只碗在两块碑前摆好,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尘土。 一人一狐安静了一会,男人呆呆地看着两块碑,忽然笑了:“……也不知道我们这样的供奉,能有什么用?” 他并不觉得一只野狐狸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纯粹有些茫然地放空,想要对着这个妖精般贸然闯入的生灵倾诉一下。 “一碗给死去的人,一碗给还活着的人。希望死去的人能安息,希望活着的人能获得更久,在祈愿之后,因为都在挨饿,还要把这两碗饭都拿走,喂给身边的挣扎活着的人,我们这样的愿望,真的能实现吗?” 小狐狸不吃东西了,抬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眼神似乎也是温软安抚的。 男人嘲笑自己竟然脆弱成这样了,但还是忍不住跟这个乖巧的小生物对话。他手指着左边的小小牌位:“这个是我女儿,城破前几日才出生的,生的时候难产了,还是辛氏的族长派了医官来才母女平安,我原本还想着给她起个响亮的名字……但是战乱来了,又是冬天,她没熬过去,走了。” 男人的眼角似乎有晶莹闪烁,像是欲熄干柴尾端残留的红热火星,自己沉默了一会,又反过来扯着笑容安抚面前的小狐狸:“这种事,战乱里可太多了,这已经是我失去的第二个孩子了,以前那个逃荒时饿死了……后来我们逃来了桑洲,定居许久,本以为终于可以过安定日子了。” 他声音里有痛极麻木的遗憾和恨意,可是恨谁呢?天道不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打来打去,打去打来,有的人赢了,有的人输了,但真正流血流泪的人什么都说不出来,史书和传奇里永远也不会留下他们的影子。 男人怔怔地看着左边的小小方碑,用袖子擦了擦脸。 他继续擦拭右边的碑,絮絮叨叨:“这个……不是我立的,这是大家一起做的,虽然丑了点,也算努力装扮了一下吧。这是给辛氏的那位族长的,以往我们在外避乱,没有氏族护佑的流民根本无人在意,这位族长还是我生平见过的第一个会庇护流民的。他是个好人,只是身体不大好,听说还被俘虏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让他活下来,活得久一点,长久地庇护我们……” 小狐狸摆了摆尾巴,用尾巴尖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它不懂人间的事,它只觉得,人世间真的好苦。 今日天气晴好,日光穿透云雾,照进窗棂。半躺在床上的辛梓眯着眼睛,望着一缕一缕的光线发呆。 他可能是短暂地昏过去了一阵,也可能是感知能力消失了大半,等察觉到身边有动静时,那人已经坐在了他床边。 那人围着厚厚的大氅,腹部圆润鼓起。 “……”辛梓眯着眼睛端详了她好久,迟疑地开口:“……是所有妇人的胎儿都长得这么快吗?” 辛枝轻轻敲他枯瘦的手腕,训他:“是你晕太久了,我肚子只是比别的孩子长得略快一些。” “是吗……”对时间的模糊让他迟疑,上次他们见面时,她肚子还只是圆圆一小块呢,“我又撑了这么久啊。” “这有什么好吹嘘的,你的身体还是太差了,该能撑更久的。” “是是……阿枝是要当将军的人,孔武有力。”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对彼此瘦弱的模样说什么,就好像这只是一场再平淡不过的聊天谈心,而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告别。 临走之前,辛梓体力告罄,眼皮已经快要闭上了,疲倦地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道。 “……干什么?”辛枝低声问他。 “没事。”他意识模糊地摇了摇头,笑了一下,又很快低下了头:“我只是不舍得你。” 辛枝没有说话,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了他干瘦的脊背。 错身而过时,辛梓在她耳边叹息:“别做傻事。” 同胞生子,一起长大,他太了解她了,即使精神匮乏,依然能从她细小的动作里读出些山雨欲来的情绪。 辛枝稳稳地托着他干枯到嶙峋的脊背,含笑回答:“不算傻事。” “……”辛梓看起来一点都不相信的样子,叹气叹得更大声了:“我真是不放心你。” 他就好像一团快要从指缝漏走的沙,一捧快要干涸的泉水,越是用力,越是粉身碎骨。 那几息间,有某种撕裂的痛楚在她喉中流窜,双生子的感知让她分明地察觉到了什么,即使那是她那柔软的弟弟想要藏起来的,不愿让她知道的东西。 “我之前,想不明白你要做什么……有段时间很恨你,”辛梓疲倦地闭着眼睛,仿佛快要睡着了,“后来见到你,我又觉得……算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你总不会害我的。” 辛枝抱着他,眼眶痛得发颤。 她以为自己要流出眼泪来,可到底,面上还是干涩的,快要龟裂一般。 “走吧走吧。”那双枯枝般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当夜丑时,辛梓病故。 ===== 甜点吃饱了来吃我宝刀! 一百六十一只宝狐-精怪之风与混乱战局 后来,许多人都能回忆起那一日的混乱。 小狐狸处理好了心情,向辛枝的小院子跑去时,远远见到了纷乱奔走的人。 他们的脸上是焦躁不安,是愤怒和埋怨,还有惊恐和忐忑。 “……不治……身亡……” “……大夫……” “无用……” 杂乱混淆的压抑叫嚷声从四面八方而来,护卫们奔走喊叫,仆从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黑的白的猩红的……各色模样出现在他们脸上。 天色昏黑泛红,像是染血的膏脂,稠腻朦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它惊慌而恐惧地靠近了辛枝的小院子,希望得到一个可靠的安抚。 可就连这所院落,也逐渐有了动乱的人影。 仆从们吵嚷的声音压抑着传来,院墙内传来了拍打门扉的声音,小狐狸瑟瑟发抖地走近,听到了里面的哭泣和哀求,还有越来越浓郁鲜明的血腥。 它害怕得尾巴死死夹在后腿之间,好想一转身逃入茫茫的山林里。 可……可…… 阿枝,阿枝还在里面…… 它要护着阿枝。 它勉力钻过早先预留的墙洞,在院中看到了重迭倒伏的身体……尸体。 是仆从们。相当一部分的侍女和男仆都倒在这里,朴素衣裳染血,肢体扭曲地堆迭在地上,污浊的血腥从他们身下浸染地面,淌成血泊。 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小狐狸僵硬地迈开四条腿,飞快地向内院跑去:“阿枝!阿枝!” 因为太过恐惧惊慌,它的声音尖细,刺耳颤抖,几乎脱离了它往常幻化出的人声,更显出妖魅气息,而它自己已经一无所觉了。 被劈砍破碎的木门粉碎在地,它慌张踏过,远远听到净堂那端传来了声响,又脚下生风飞奔过去。 这里倒下的人更多了,小狐狸怕得要死,只敢粗略扫视,发现在一旁的残躯里逐渐出现了不同的打扮。不是仆人的衣衫,而是穿着深灰色紧身短打的精瘦男子,身边还抛掷着漆黑的短刀。 ……这是,之前在桑洲老宅里袭击过霍坚的那些人! 它又怕又惊,哆哆嗦嗦地探头去看净堂里,生怕看到什么辛枝倒在地上的模样。 万幸又不幸的是,里面还在战斗。它看了一眼,浑身粗硬长毛根根竖起,惊成了一颗灰黄色刺球。 一圈四五个黑衣刺客正将里面的人围着,动作迅捷如风诡谲难测,刀刀向要害刺去。而零碎几个活着的护卫正站在包围圈里,竭力接下他们的攻击,更里侧的侍女们围着最中心的辛枝,它看不到辛枝的模样,只能看到她裙衫下濡湿的鲜血。 他们要伤害阿枝……! 阿枝受伤了! 不知哪里来的怒火和仇恨从它细弱的喉咙里咆响,灰黄色的小狐狸嘶吼着从门后冲出,它那样小巧,尖锐的指甲在地面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它张开的小嘴也撕扯不开谁的喉管,但它怒吼着,像箭矢一样扎入包围圈里,在黑衣刺客们毫无察觉时,用尽全力咬上他们的后腿。 它扯开了两个人的皮肉,鲜血浸润了嘴边的长毛,直到被挥开时,它都狠厉地皱着面孔,发出刺耳的野兽咆哮。 可它到底太小了,身体是只幼生的狐狸,法力也不过是能进入梦境做恶作剧的程度,面对强壮的入侵者,它还是太小了。 扑向第叁个人时,它被挡住了。那只带着粗硬手套的大手在它肚腹上抽打,“噶——”它感受到了剧痛,腹部突兀地凹陷下去。 然后它被掼在墙上,发出轰然巨响,小小的身体抽搐了两下,便无力地滑落在地。耳朵、眼睛、嘴巴、鼻子,都流出血来,骨骼扭曲地瘫在地面,皮肉横飞。 小狐狸痛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地张着嘴,视野模糊。 最后的记忆里,只有辛枝担忧的面孔,她嗫嚅着嘴唇,眼中含泪,愣愣地看着它。 傻阿枝! 它好想跳起来,大大地骂她一顿。都是自家人,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不说清楚?莫名其妙地带人回来,让家人怨怼她,她图什么啊?它不理解阿枝的想法,好生气,好生气! 只是再怎么生气,那也是家人闹矛盾,它可以骂阿枝,也可以背地里说她坏话,偷偷猜测阿枝的坏心思,可轮不到别人来伤害她! 咳……它吐出一口血。 只是,现在、现在它也保护不了她了……阿枝可怎么办呢? 诞生于桑洲的小小精怪流下了一滴眼泪。 谁也说不清这奇妙的妖精从何处而来,它古怪,灵活,来的莫名其妙,好像是山间的树木结成的果实,又好像是集市灶台跳出来的小点心,不知什么时候,遭了什么吸引似的,忽然来到了辛家。 它在辛氏的屋檐下长大,在家神的臂膀里酣眠,在一个两个辛氏族人身边分享食物,灰黄色的杂乱脊背在屋宅各处隐隐现现,蓬松大尾在花坛里出现消失,它仰着头在小孩子的伞下躲雨,狡猾地偷走老人的烟叶。 它是辛氏的家人——它喜欢自己的家人。 小小的狐狸蜷缩干瘪,灰黄色的绒毛失去光泽。它的肉体死去了。 然而净堂里刮起了风。 在它消失之处,一个突如其来的气旋出现,霸道又锋利地撕破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凝成不容忽视的高压,呼啸着旋转着,这股带着仇恨的野蛮的旋风在室内逐渐成型。 来自自然的精怪回归了自然,裹挟着复仇的怒火,这团风撕裂了黑衣人手中的漆黑短刀,当啷落地的狼狈响声里他们被风力推动掀翻,身经百战的刺客们身下用力,竭力想与这未曾见过的对手抗争,然而哪里有凡人抵抗得了自然的风?还是心怀仇恨的、生长于这片土地的风? 一切都发生得那样迅速,茫然的护卫们并不明白场上发生的一切,但他们下意识地欺身而起,压制呈了下风的入侵者。 混杂着鲜血与眼泪,失去与死亡,这间小小院落里的危险逐渐平息。 弱小的妖精保护了自己的家人。 最后一个刺客也被压倒在地时,那团猛烈呼啸的风有些茫然似的停下了动作,它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像个跌跌撞撞的孩子一般在场上拂过,它的身躯已经死去,此刻留在这里的,也不过是精怪痛极的执念罢了。 它吹动了凡人的裙衫,嗅着他们的味道,神志朦胧而困惑。 忽而,有一双手捉住了它。 它没有身躯没有影子,但那只手缓慢地伸入气流,感受着风的纹路,一根一根地握紧手指,让风感受到她的气息。 是青草与篝火,是香料与云雾,是它不喜欢的深宫沉朽,偏偏又带着烈焰燃尽一切的决绝……是它熟悉的气味。 它喜欢,又不喜欢。 风团围绕着她的手掌,有些气恼地吹皱她的衣袖,吹凉她的指尖,又眷恋着不舍离去,在她腕间指腹萦萦绕绕,深深嗅闻着她的气息。 “……”女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风儿好奇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振动,细细分辨她的心跳和喉咙里挤出的声音。 说呀,说呀。 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可最终,女人也只是抚摸一个毛团一样,轻柔地揉了揉它虚无一片的身躯,“走吧,”她说,眼里有明明灭灭的灯火,转啊转,快要碎裂,“你自由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风团困惑地接住了她面上滚落的星点,那是苦涩的水液,融化在它的气流里,让它也感到同样的悲伤。 它绕着她,不愿意离开。 你身上,还有血——你不健康。 温和的风掀起她的外衫,露出其下几乎被各种液体濡湿的裙角,黑的红的……那血来自于她的身体,来自于她波动不休的小腹。 “没有事的,你已经很辛苦了。”女人眉眼温软,托举着它,向高处伸去。 “你去玩吧,接下来 是我自己的战斗了。” “勿将此消息告知贵妃。”皇帝皱着眉,大步流星地赶向关押着辛梓的庭院。 这位年轻病弱的族长在牢狱中苦苦熬了几个月,但今天他一直撑着的那口气好像忽然放松了似的,在这个一切如常的夜晚里停止了心跳。 这对他们周氏来说是麻烦事,然而对与他同胞而生的辛枝来说不止这么简单,她还怀有身孕,极度悲怆下恐怕会对身体不好。 皇帝不在意孩子,但他多少在意辛枝的性命。 落后他一步的玄君却眉眼复杂。 辛枝一定知道了的,白天下午,他特意默许了辛枝的心愿,让她去看望了自己垂死的胞弟。 彼此的身体状况和心绪,他们一定都了解。 所以辛梓才会在这一刻放松了坚持。辛枝一定也猜到了自己弟弟的离去。 他纷乱的思绪忍不住分出一缕,去关注她的小院子。 然而外来的神明没有那样多的“眼”,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鸟雀大多安睡,直到他特意去查探情况,这才发觉那院落中的血腥。 “贵妃遇袭!”他目眦欲裂,只丢下一句话,便身形消失,赶向她所在之处。 ======== 呜呜,真的真的要到结尾了,后面都是大剧情,已经预感到很难写抓破头了 一百六十二只宝狐-燎原之火与血污之恨 营地里燃起了火。 那是忽然出现生长的、无根而汹涌的火,一瞬之间压过了凛冽呼啸的寒风,每一个身处在这片区域的凡人都感受到了那份狂怒烈焰。 干结树木吱呀作响,衰败扭曲的身影被热浪烘烤着焦黑蜷缩,倒下化作火焰中的残影。 欧阳浔被簇拥着奔赴营地正中,他皱着眉,胡乱披着大氅,双目因前方猩红滚热的巨大火球而刺痛。 那是几乎占据了半个夜空的灼热红影,火舌翻卷扭曲着,几乎像是某种不成形状的怪物在搅弄风云,他并不能第一时间感知到这团巨火的来历,只是凭本能猜测它与辛秘有关。 他四下巡视,第二眼就看到站在林边默默无声的霍坚。他同样仰着头凝视那团火,目光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只有脊背紧紧绷着。 “……这火,是辛氏神做的?”欧阳浔靠近了他。 霍坚无声地叹了口气。 “便是神明本尊。” 一切发生的时候,他在辛秘身边的。 回归神躯的辛秘总是情绪不高,没有从前凡人时那样波澜起伏,不管是欣喜悲伤还是恐惧忧虑,面上都是素淡如月的平静,她只会用那双黑得发沉的眼睛远远看着你,悲喜难辨。 因此,霍坚总是想方设法地多陪伴在她身边,即使她不曾张口,他也愿意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追随着她的影子,只是为自己的神明增添几分温度。 方才……他便是站在辛秘的帐子里值守,狐神原本安静地靠在椅子上看书,气氛安详,月色浅淡,他感到放松而舒适。 然而变故在下一刻发生了。 月色被沉沉雾霭笼罩之时,他清晰地听到了“啪嗒——”的响声。 那是狐神手中的书坠落至地的声音。 霍坚看到神明骤然站立的身体,她从椅子上站起,动作竟有些僵硬似的,茫然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空气,双手还保持着捧着书的动作。 她失态了。 这不应该属于神明的失态也清晰地告诉了霍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大人?”他不曾犹豫,躬身上前出声。 辛秘又是一顿,像是被他的声音惊醒了,她转头来看他,面上有些碎裂的悲悯,那些他看不懂的伤痛与愁绪凝在她眼角眉梢里,化作了一滴星辰般的眼泪,静默无声地消散在空气里。 但她没有让第二滴眼泪流下。 神明转回了头,长发衣袖无风自动,极有压迫感的气浪盘旋四散,她身边的空气开始膨胀不安,熟悉的高热温度由她身周扩散而来,几乎灼伤他的眼睫。霍坚张了张嘴,心中惶惑不安,但他不敢张口,也不能张口,他只能做一个沉默的下属,远远跟随着君主的使命。 她所踩踏的土地发出沉闷的嗡鸣,近处的树木,远处的大山,视野所不及的江河,都在同一时间回应着神明的怒火,它们震颤着、嘶吼着、动荡着,从上千年的沉寂中苏醒。 金红的火焰无声而汹涌地燃烧着,吞没了神明纤细身影,霍坚后撤出了营帐,看着那团烈焰烧尽了营帐,烧尽了周边的一切杂物。 他听到了身后的嘈杂,是欧阳氏的家兵发现了这里的异变。 对着欧阳浔的疑问,他什么都说不出口,辛秘所疼痛所愤怒的,都是他不知道的东西。他只知道,对辛秘来说,什么是逆鳞。 “桑洲应当出事了。”他回答欧阳浔,“烦请大人速速点兵,大战也许一触即发了。” 那团赤金乌红的火焰已经浮上半空,在林上空地上烈烈燃烧着,照亮了半面天空,如同滴血,火焰拉扯生长着,变形着,发出毕剥噼啪的裂响,似是从辛秘骨血中生长绽放的烈焰烧灼淬炼着她的身体,锻造着更鲜明的凶器。 时间仿佛过得很漫长,但又似乎是他们太过惊愕而专注,其实只过了几息,那团不成形状的烈焰便聚散零落,化作零星点缀的凶物。 像从黑铁钢材上拂去鲜红绸缎,又像是花海之下暗藏着撼人心魄的玄铁巨岩。他们所畏惧不前的烈焰,竟只是神明一层不足为道的外衣。火焰褪去之时,真正造化孕育的绝世佳作才惊现于世。 “……”霍坚听到了身旁的欧阳浔喉咙里无意识挤出的叹息,震撼而失语。 他自己一定也是这样失态……他想。 无月之夜的混沌被极致的红照亮,比敌人的鲜血、比胜利的花朵更加热烈,带着死亡战栗和妖异美感,高悬于被烧得焦黑的林地半空的,是一只怎样的巨兽啊。 祂身体修长而强健,每一寸曲线都是致命有力的弧度,从尖长的下颌到自由舒展的尾尖,都是被天地灵气所淬炼出的强大,祂通体赤红,每一根毛发尖端处都有星星点点的火苗逸散。祂呼吸着,口中喷出的气流形成了赤红风暴,将祂四周空气几乎烧灼沸腾,那双神明的寂寂双眼远眺着桑洲的方向,结实有力的前腿纵身跃出,震动气流,山林呼啸,祂仿佛一道绯色流星划破朦胧夜空,祂如同妖艳夺目的猩红热火,不,祂就是火焰本身,祂就是一团复仇的火。 巨大的火焰之狐腾飞奔跑,赶往自己所要复仇之处。 那是祂诞生之处,也是祂将要终结一切之处。 呆若木鸡的凡人们目送着火焰巨狐出现和消失,面孔是如出一辙的呆愣和敬畏。 直到祂离开很远,被神明火焰驱逐的黑暗缓缓包围,周遭空气逐渐转凉,燃烧的树木开始熄灭,烟气弥漫席卷,凡人们才终于讷讷回神,不安又忐忑地看向自己的首领。 ——他们真的要为这样可怖的存在作战吗? 欧阳浔抹了把脸,面上有着同样的惊愕。他直面过三位神明,但不管是身受重伤垂死挣扎的龙神,还是被他下毒奄奄一息的虎神,都没有眼前的辛秘这样,强大到令人战栗的模样。 ……这就是,他憧憬又憎恨着的神明啊。 他自嘲般地勾起唇角,猛地吹响腰间调动战士的号角。 “嗡——” 这一仗,便让他追随这位暴怒的神明吧。 “哐——” 瞬移出现至辛枝小院门口的玄君一开门就嗅到了院中的血腥,那令他恶心的味道不仅有混杂的仆人的,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辛枝的。 她受伤了,或是……早产了? 他心急如焚,再也不能遵守所谓男女礼法,又是几个连续的闪烁,准确地找到了辛枝的血腥所在之处。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被制服的刺客,还有倒在刺客身上的,显然是从背后受了偷袭毫无防备倒下的周氏护卫。 他看到,那间屋子里,只有辛枝一个人艰难地蜷缩着,似泣似诉地喘息。 她打晕了这些护卫? 为什么? 带着怒火和阴霾的猜忌又涌了上来,一直以来让他额角刺痛的某种不祥预感似乎成真,玄君深深地呼吸着,感受到胸腹和喉咙里难以排解的苦意。 不论是从家族,还是从他个人角度,都不想事情向更坏的方向发展。安安静静等着,等待着他们的诺言实现,对这个深宫里被束缚了手脚的女人而言,难道不是最简单的选择吗? ……只可惜,他从来控制不了辛枝。 他拾级而上,推开了被血污笼罩的小小房间。 “吱呀”一声,闷热的血气扑面而来,浓郁的神力,浓郁的生机和……浓郁的死气。这些气味混杂着,仿佛锦缎裹着尸骸,蜜糖烹制腐虫,花朵围绕沼泽,极端的不祥几乎让他心生惧意。 “……辛枝。”玄君嘶哑地张口,看向蜷缩在床上的那个狼狈的女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 本来不是很想跟大家倒垃圾,但是憋得难受,忍不住想倾诉一下。那个朋友很年轻,99年的,很年轻很年轻,因为一场意外很突然就去世了,总觉得……世事无常。 所以我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如果有错别字麻烦大家见谅。 一百六十三只宝狐-血肉之伤与猛毒之咒 *有较为血腥的场面* *接受不了的可以直接跳到最后面看本章概括* “亲手剖开自己的肚子,有多痛呢?” 年幼的小女孩眨了眨眼睛,合上了手中的书册,摇晃着双腿倒在自己胞弟身上,疑惑提问。 “……”辛梓皱了皱眉,有些害怕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半是无奈半是恶心地问她:“你在看什么书?” 辛枝给他看自己的书名:“《钟恪将军传》,里面讲钟恪手下的忠臣为了给大军传递地图,将那些战报藏在自己的肚腹中,将军派人找到他的尸体,挖出了情报,打赢了那一场。” 又是什么夸大其词的传奇话本,虽然取材于过去历史中的名臣武将,但塞进去了许多引人入胜的杜撰情节,他的姐姐就爱看这些话本。 辛梓对这些情节毫无兴趣,一板一眼地应付她的提问:“……应该很痛吧,他人都变成尸体了,肯定相当不好受。” “好不好受的,这也是他自己选择的死法吧。”辛枝有些出神地想,“他会后悔吗?为了别人的事业献上他自己的性命。” “对于主君和看客来说,这是轰轰烈烈的臣子,但于他的亲人至交而言,这样死去定当令人痛心万分。”辛梓摇了摇头,翻看了两页话本,对里面一味赞颂这种大无畏奉献精神的说法不太赞同。 忽然想起自己的姐姐也是这种话本的狂热拥趸,他用肩膀顶了顶辛枝,语含警告:“你以后可不准去当这种英雄啊,即使是为了我们家族也不行,阿秘还有我都会很难受的。” “嘁。”辛枝毫不在意,一挥手拍开他:“我可不想死,我还想好好活着呢,我还要陪阿秘,你这个病秧子也得我来照顾,我忙着呢,当什么英雄啊?再说了,就算真要剖开肚子,那也肯定是为了我自己,或者是什么我梦想的东西。” 年幼的孩子合上了书本,两手托腮,眼里有些遥远的思忖。 …… 满是血污的房间内,辛枝扶着后腰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屋内藤床上。 从腹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几乎夺走她的呼吸,胸腔每一寸起伏都引起腹部的巨大动荡,她感觉自己腹中似乎流淌着岩浆,滋啦作响着灼烧她的皮肉,下一瞬那种灼烫焚毁的剧痛又转变成了冻结严酷的寒冷,她从指尖到呼吸都是森森的寒意,剧烈颤抖着,指甲陷进手心里,沁出血来。 “……这是你的反抗吗?”辛枝呕出血来,狼狈地抹了把脸,脖颈青筋暴起。 方才的刺杀确实惊动了胎气,只是让她如此痛苦的本源,却是她一早就服下的烈性毒草。 他们都瞒着她辛梓的死亡,可他们是手足,是一胞双生的亲人,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灵魂,辛梓离开的那一瞬,她仿佛折断了手脚,撕去半身的裂痕让她在夜里生生痛醒。 辛枝呆坐在床上,抚摸着自己的心口,背后汗出如浆。 从此,与她一样的心跳再也不存,这世上只有她了。 她依着周遭众人的想法,安安稳稳地睡觉,平平静静地呼吸,只当自己被瞒得很好。但辛梓死去的那一刻开始,再没有什么可以牵制她了。 ——她的复仇,便从自己腹中的血肉开始。 她要伤害这个孩子。 但它可是神明的嫡系血脉。这背德的、强大的孩子诞生于母亲的刻意引诱和父亲的生涩情动,再加上千百年间默默流传的、最终被长居深宫的辛氏获得的禁术,结合了周氏最纯净的神明血脉和她的一半骨血,汲取着母体的生命力,茁壮地生长于她腹中,即使母体吃下了足够让它落出体外的剧毒,它还是茁壮地攀附着供给自己营养的身体。 周氏只当它是皇帝的孩子,就连能感受到胎儿气息的玄君也只以为是它长得太好,她的衰弱也只被疏忽女子的周氏归纳为受孕本就辛苦。 周氏的族人,大历的臣子……乃至她身边的每一个侍女护卫,都将这个孩子当做氏族的至宝。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每一个嫡系的孩子都与氏族血脉气运息息相关,像一些人丁单薄或辛氏这般变故极大的氏族,嫡系血脉混杂,氏族的气运驳杂混乱,难以掌控。 而注重礼法旧俗的周氏,好好地保护了自己的血统,制度森严等级鲜明,他们的嫡系血脉纯净有力,家族气运就仿佛山巅闪烁夺目的日光,出色的继承人奠定了家族未来的荣耀。 一荣俱盛,一损俱衰。 恰好,这个有着神明血脉,天然便像周氏家神一样主宰了周氏近几十年未来的,这个嫡系的孩子,正由她捏在掌心里。 无法滑胎,她确实也想过这个结果。 半神之躯太过强大,即使它还是个孩子。 ……不过也没什么大事。 辛枝沾了血污的双眸痛得发雾,她半靠在竹床上艰难地喘着气,一点点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从荷包里找出小狐狸从前为自己偷来备好的猛烈药材胡乱塞进嘴里,这些都是上好的续命药材,价值千金,效力刚猛,苦得要命,但她得撑住,不能在做完之前就死去。 空气很冷,但是她血液快要沸腾般地灼痛,几乎察觉不到冷意,巨大汗珠由额角滚落。 “你长得很好,这才半年多呢……辛苦你了。”她发抖战栗的指尖触摸了自己的腹部皮肤,手下发狠,五指刺入被撑得发青的皮肤。 温热血流汩汩而出,这非人的痛感让她眼前发黑,鼻翼翕张着闷哼出声,她发着抖,牙齿碰撞得咯咯作响,面色是死去般的青白。 窒息的寂静之后她额上渗着汗,粗重呼吸着,被咬破的唇角流下血丝。 小小的房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肉块摩擦的声音,剧烈到快要骤停的心跳,眼前是发花的黑白闪烁。 果然……果然很痛呢。 她忽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童年时,与胞弟的那些童稚对话。 “哧——”辛枝轻笑了一声。 这个笑很难看,因为太过剧烈的痛苦,她要保持神智已经很艰难,再也无法多分出一丝力气来保持自己的体面,眼泪、唾液、汗水、鲜血,她都无法掌控了,也无暇去思考自己此时的模样,她仅存的理智和力气,都在让自己双臂的肌肉持续用力。 幼时那场对话,后面是什么呢? 好像是—— 辛梓不甚赞同她有些偏激的话语,瞪着一双漂亮大眼睛看她:“辛枝!我不准你这样想!” 她也懒得搭理自己柔弱的弟弟,一把将他推倒就逃跑了。 “笨蛋辛梓,我都要用那样的手段了,那得过得多艰难啊,那种时候还由得着我选吗?”她吐舌龇牙地做鬼脸。 …… 年幼的孩子想法总是天马行空,一个小小的传奇故事就能让他们发散思维,吵到二十年以后的事。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样一个闲暇午后的童稚对话,竟会一语成谶。 “辛枝,你到底要做什么?” 辛枝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晕过去,她好像只是虚脱之后短暂地失去了一会意识。再次睁眼,玄君就已经打开了房门。 清冷的寒风冲淡了房内的腥臭血气,她手脚无力,甚至无法转头看一眼门口的位置,嘴里苦涩的药材还是起到了作用,几乎开膛破肚的伤势,她竟然还能再醒来。 玄君只是扫了一眼室内,她听到他的呼吸声中断了。 这个男人像是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场面意味着什么似的,僵硬地走近室内,步伐不顺,声音惊恐:“辛枝……?” 下一步,他靠得更近了,便连这一声轻轻的呼唤也没了,只有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惧的粗重呼吸。 以他的位置,应该足以看到被她信手抛在床边的,那一团泛着黑红的血肉了吧? 辛枝意识模糊地想着,拼命保持着清醒。 若有一丝生机,她从来都不想死。 她听到了玄君有些踉跄的脚步声,他几乎是扑到床边来,布料簌簌的摩擦声里,他弯着身子跪在地上,手足无措地抱起地上的东西,茫然无措,又或是惊怒交加地死死看着她。 ……她现在可不好看。 任谁肚皮敞开满脸鼻涕眼泪混着血,也不会美丽到哪里去的。 辛枝竭力撑开一丝眼皮,在模糊的光影里看到了玄君的脸。 他看起来真的生气极了,眼中的恨意都要藏不住了,面皮因为难以自制的情绪而抽动着,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起来像是要将她挫骨扬灰。 冰冷的疼痛逐渐远去,对身体的掌控也在慢慢消失,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指尖了,好像正在慢慢地离开这个世界。疼痛模糊了,力气反而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她忽然就能出声了。 辛枝疲惫地撑起眼皮,对上玄君痛极恨极的视线,毫不在意地虚弱一笑,目光下移,她看向被他颤抖的手捧在怀里的那一团。 “你不救他吗?用你的本源神力,他还有救呢。”辛枝虚弱地说,“对了,你能感受到吗?……这是你的孩子。” 狼狈的女人恶毒微笑,毫不遮掩地吐露自己的阴谋。 她听到玄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了,我的棋局已经布完,接下来就等入局之人如何落子了。辛枝闭了闭眼睛,准备等待自己的命运。 忽然的,她感受到了腹部暖融融的温度。 ——真可笑,又毫不意外地,这个敌对的神,还是救了她。 *梗概* 辛枝在辛梓死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她明白能牵制自己的人已经去世了,接下来可以照常施行她的计划了(即伤害这个象征着周氏未来气运的嫡系血脉),于是喝下了打胎的毒药,但是混合了神血的孩子太过茁壮,于是她只能自己剖开肚子把孩子挖出来,丢在一边。玄君在她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赶到,辛枝逼他用大力气救这个孩子,并且告诉了他这是他的孩子,玄君恨死她了,但还是给她治了伤。 ============= 写这里的时候总担心你们会觉得辛枝太过恶毒了,但是想想,最开始大纲里辛枝也不是个纯洁无瑕的好孩子,她有野心,没底线,是那种常见的阴谋家角色,只不过恰好是主角阵营的女孩子,她对家人还有温情的一面。怀上这个孩子就是为了利用,而不是带着爱情得到孩子又因为失去孩子黑化或者因为被男人欺骗而黑化的倒霉女配,爱情是她野心之路上的调剂品,但不会是她的目标,尝试写写这样纯粹野心家的恶女还挺好玩的,但是扯到孩子感觉有些宝宝可能会觉得不舒服。 基友:草……剖肚子,好刚烈一女的,然后玄君救这娃耗了能量,打不过辛秘? 不光这样哦(神秘微笑)。 (但是你们也不要猜的太发散!之前我就发现了,每次出谜语给你们猜,评论里的答案都飞散得很,结果我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反而有点索然无味了) 一百六十四只宝狐-极寒之怒与终结之局 集结的号角在营地吹响,男人们奔走在营帐之间,传递战报,披挂盔甲。 早已备好的刀剑被分配给每一个杀气凛然的战士,欧阳浔同样披挂上阵,冷硬血腥的金属头盔和皮革内甲让他文气工官五官染上阴郁森然的杀气。 火把被点燃,冲天烟气照亮漆黑午夜。 只是这样嘈杂的烟火也无法遮蔽稍远处的灼热。 那位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神明只是淡淡瞥过还留在地面的自己的追随者一眼,纤长眼瞳似是包覆了万天繁星烈焰,用“美丽”去形容祂都是对祂的冒犯,欧阳浔在对上神明的视线时感到畏惧和战栗,随即又在领悟祂那一眼的含义之后获得被激励的勇气。 他是神明的拥趸,是神明的盟友,是神明所选择的战士。 他将带着氏族一起,追随一位复仇的神明,并在这风云骤变的战场之上攫取属于他的果实。 欧阳浔压下胸口的战栗,深深吸气,伸手杨起战旗:“出兵——” “喝——”集结完毕的骁勇战士呼喝着回应自己的主君。 风云翕动,金红灼目的火狐修长身体随风而动······不。祂带来了风。 祂本就是一阵狂怒的野风,完美有力的前肢前踏,瞬息间便在百米开外,祂的身影滴落流火,仿佛腾云奔跑的一轮烈日。锐长犬齿在吐息之间隐现在唇间,并不显得野兽般粗鲁凶狠,只让祂唇边涌动的烽火云雾更加神秘。 战士跟随着祂,奔赴被山川江河包围着的寂静桑洲。 只需几盏茶的功夫,大军便兵临城下。 辽阔江水波澜翻覆,回应着神明的怒火而激荡着,再也不复往日里安宁祥和的雾川模样。 江水对岸,神明的家宅那侧已然出现了守军,他们同样穿盔着甲,武器精良,火把和篝火映亮了江水对岸的天空。 没有人会在面对这样一只烈焰般的巨兽时不怀有恐惧之心,祂看着他们,如有实体的压力几乎要让他们丢下手中的刀剑逃命,可另一种对生存的渴望又迫使他们握紧刀剑,驻扎原地。 玄君大人呢?他们的神明大人呢?为什么迟迟不肯出现? 辛氏的家神不擅长战斗,玄君大人一定可以阻挡祂的吧? 可玄君大人呢? 军士们窃窃私语,一种难言的猜忌和恐惧在军队里蔓延,仿佛无救的毒,让他们的骨头动摇,让他们握着武器的手指僵硬发抖。 带队的百户强作镇定,大声训斥:“怕什么?也只有他们的神能飞过来,它还能一个人打赢玄君大人和我们不成?只要这桑洲的天堑还在,我们就不怕欧阳氏的军队——” 他的声音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打断了。 一片一片的,冰凉极寒的东西,自天空纷洒而落。 百户茫然地擦掉自己面上骤然落下的巨大雪片,目眦欲裂地看向天空中那位人力无可阻挡的神明。 巧的是,祂也在看他。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风一土都是祂掌心之物,山河与大地诞生了祂,祂象征着这片土地的意志。而此刻,这位掌控了整个桑洲之地的神明听到了他强作镇定的话语,恶意嘲弄着他的懦弱。 桑洲江水是为了保护祂而生,又怎么会将祂拒之门外? 祂不止是燃尽人间的劫火,更是无情冻结的寒冰。 令人喉咙呛痛的高热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转化为几乎将人心跳冻结的极寒,凛冽狂怒的风在江面呼啸着,翻起嘶吼巨浪。 桑洲几乎从不下雪,在这一刻,燃烧着的神明却唤来了几乎毁天灭地的严寒。 巨大的狐狸悬浮于天际踏风而行,祂仍然燃烧着,四肢与尾端的火焰仍然跳动如星,这火焰却是致命的冰冻,即使是天边模糊黯淡的残月,此时也因极寒而惨白如霜。 遮天蔽日的雪片纷飞着,在一瞬间由天至地,接触到地面时结出一片小小的霜。这块冷霜脆弱无力,短暂地在地面和江水之上停留了一瞬间便要融化消失,然而更多的冰雪随风落下,冻结起一层层的冰霜。 只在短短几息之间,江水便笼罩了一层黯淡冰壳。 周氏的军队哗然,因这不属于凡人之力的一幕而恐惧,他们动摇着,喧哗着,在深入骨髓的寒意里瑟瑟发抖,又在指挥官强作镇定的怒喝声里站在原地,只有张黄四望的眼神从盔下露出。 狐神看着他们,蔑视着他们,眼中是空无一物的漠然悲悯。祂不曾仇恨他们,就仿佛他们只是注定被滚滚红尘碾碎的尘埃。 祂抬起颈项,张口呼啸,那不属于人世的呼唤让无根的冰雪更加猛烈,一切都随祂心意而诞生,遮天蔽日的雪片里混杂了不规则的冰粒,那是尚未化雪就冻结的雾滴。 温度再次猛烈下降,周氏军队中的火把因直面这场无情冷寒而倏然熄灭,无望的黑暗笼罩了江边,他们瑟缩着,强撑着忍耐着眼前的一切,就仿佛看到了自己无可逆转的终结。 江面不再有起伏,完整的冰层包裹了水面,雪片与冰屑敲击在冰面上噼啪作响,很快这样的响动也不再发出,因为足够的厚度已经堆迭而起,正在迅速将寒意渗透到更深层的水里,逐渐筑成终局之战的坚实地面。 停泊在江边的战船在摧枯拉朽的冰结之势中呕哑哀鸣,船身被挤压变形,豁而碎裂,就连溅射的木屑都被封冻在冰层之下,再无探头之日。 周氏的士官焦头烂额地调动着士兵的战意,然而他们自己都忐忑地畏惧着半空那位愤怒的神明。 他们无数次地询问着传令官,玄君在哪?他们怎么办? 到最后,这样的问题也无人回答。 最后一条战船破碎之时,江面彻底封冻了。厚厚的冰层足以支撑马匹和步兵在上面奔跑作战,神明的非凡之力完成了凡人所不能想象的战场。 天堑?从来都阻挡不了复仇的神明。 在动摇和惶恐不安里,一个有些粗哑的叹息声响起,接着有人分开了人群,缓慢走向军队正前。 众人瑟缩战栗,唯有他身躯瘦削头发花白,一袭衣衫在严寒中轻飘飘摆动着。 “怕死,就给我把刀握好!”老人干瘦的胸膛里爆发出响亮的命令,“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怕!” 他缓慢地走到人群最前方,看了一眼浮在空中凝视着他的神明,又眯起眼睛,扫视着河对岸的欧阳氏军队。 他年轻时也曾是火眼金睛的神射手,即使年纪渐长,眼力也从不出错。 毫不费力地,他看到了一个年轻人。 倔强,沉默,低贱的像条野狗,一条被他亲手喂养起来,变的威风,又被他亲手折断筋骨的野狗。 曾经的小狗儿也看见了他。 此时的会面就仿佛当年的场景调转一般。那时,他是英武有为的将军,小狗儿是只快要饿死的丧家之犬。而现在……小狗儿长成了一个冷峻桀骜的男人,他却已是迟暮,垂垂老矣。 在这一瞬,不管是霍坚还是赵拓,都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 那些纠缠了前半生的恩恩怨怨,欺骗与救赎,利用与照顾,都将在此迎来终结。 这是彼此宿命的终局。 ========= 基友:你这是轮流虐一遍是吧 我也不知道一年之前怎么定出来这样的大纲,哈哈哈 一百六十五只宝狐-神明之恨与神明之责 怀中血肉模糊的一团已然冰冷,但玄君能感受到他曾经残留的体温。这个被粗暴拉出母体的孩子诞生得太早了,与他曾见过、祝福过的每一个孩子都不同,因为太过稚嫩而有些发育未完成的可怖·····但他还有救,神明的血统将他艰难地留在人世间。 玄君十指死死地揽着这个轻软的身体。 一一他是你的孩子。 已经昏迷过去的辛枝这样说着,挑衅地看着他,眼中是将他溺毙的毒液。 在母体内时,他只能感受到这个孩子过分纯厚的血脉,而婴儿诞生于世后,笼罩在他身上那层遮蔽薄纱清晰褪去,他的一切在神明眼中尽数可见。 即使萦绕着沉沉的死气,几乎快要逝去,但玄君可以看出一一这个婴孩与自己的关联。 在那个被诱惑的神明摒弃一切礼教任凭本心放纵的夜里,混血的婴孩开始孕育。 这是不对的。 有违礼法、背弃人伦···作为神明,他与凡人诞育后代,违背了天道铁律,作为臣子,他玷污了人君的血脉,犯下大错,作为亲人···他又肖想着自己家人的伴侣,酿成恶果,无颜承担。 可怀中的血肉是自己的孩子。 他仍是周氏未来的气运之子。 辛枝这一步走得太过激进,他难以招架,又不得不接。 玄君最后沉沉地看了一眼浑身沾血的辛枝,她被掏空的身体被神力强行拼合,只留下满床的鲜血和她甲缝里残留的碎肉昭示看方才的惨烈。 天生之神召御万物,他本该是无情无欲、所向披靡的。 是辛枝让他明白了爱,也是辛枝让他尝到了恨。 玄君闭了闭眼,面色惨淡阴沉,他知道在这场博弈之中,他败了,败给了一个自己本该瞧不上的凡人,他扭曲地爱着她,此时同样扭曲地恨着她,他想挖出她的心来看看,想饮下她的鲜血,想亲口问问她,是否靠近自己的第一天,她就已经在心中规划好了一切? 但他也清晰地明白辛枝的答案,同样明白自己此时已经别无选择。 玄君眉心渐起金光,淡淡的鸟形纹路浮现在他身后,长羽波澜,纵身腾云,他咬破舌尖, 衣带无风自舞,以自身神力为引发动术法。 江水彻底封冻,灰白水面堆迭雪屑。 斥候纵马回来,高声报告:“大人,冰面已足够骑马作战。” 欧阳浔点点头令他下去,远远眺望着江水对面的军阵。 无愧战神之名,赵拓的声望与能力绝不容小觑,即使他此时干枯瘦弱,曾经单手可以掌握的重枪此时换成了更加轻便的长刀,即使他身无官服,灰白乱发如同寻常农人。 但他本身的存在无异于一根定海神针。 他苍老浑厚的训斥传遍了整个阵地,简短冷厉,带着数十年杀伐的锐气,呵斥着每一个动摇的士兵,挥走附骨之蛆般的胆怯。 周氏的军队在认出他之后先是激动,随后仿佛每个人都有了底气似的,几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恐惧消头了,他们重新找回了战士的勇气和火陷,原本呈现散乱的排布也更加紧密。 赵拓只在最初时向江水对面看过一眼,怔了一瞬之后便转回头去,从容排兵遣阵。 周氏的军队听从着这位几乎将一生都献给战场的将军,井然有序,在极寒暴雪中呼喝回 应,握紧长枪盾牌,结成精炒的军阵。 而欧阳氏这边,即使兵强马壮,但每一个大历儿郎都是听着赵拓之名长大的,儿时谁不曾幻想自己便是赵将军,对这个天下间名的男人怀有热血懂憬和敬佩? 他们自然听到了对手的骚动,也自然认出了那个闻名天下的“战神”。 即使英雄老去,孤狼迟暮,谁又能如此自大地确信自己就是覆灭旧时传奇烈火的那一个呢? 欧阳浔解下腰间的虎符,他低头把玩着这个还带着他体温的小物件。 这是他亲手夺来的,沾染的鲜血才刚刚拭尽。曾经他只是想报仇,现在他已经担下了更多沉重的东西。 “霍大人。”他抬起头,郑重其事地伸出伤痕累累的手,将他的信任与诺言递给这个沉默 寡言的男人,“我完成了我所承诺的,希望你也能遵守自己的应诺。我欧阳氏的每一个儿郎都是为家族的利益而战,与我的心意无关……他们悍不畏死,却也不可枉死。” 霍坚凝眉看看那只造型古朴,被磨擦得已经有些圆润的深色牌符,抬头迎上了身后士兵的视线。 他们披挂整齐,正看着他。 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他,有怀疑,有动摇,有迟疑,场上静默而寒冷。欧阳氏与周氏的争斗已经持续太久,不管是权力争夺还是血恨深仇,欧阳氏的战士愿意与周氏一战,却不愿意在庸人手中丢了性命。 你可以吗?他们无声地质问着他。 我可以吗? 他也在心中诘问自己。 霍坚一个个扫过去,在一副副冷漠的面容中,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一名队伍中的军官。 久远的记忆开始转动,他看到那人眼中的复杂笑意。 ·····这是,他曾经的战友。王朝还未如此衰落分裂时,他们从天南海北抽调征兆而来,奔赴大历边境,阻击烧杀掠劫的北人。 霍坚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们曾经一同练习的刀法。 眼前这人曾经与他同睡一张席,同饮一壶酒,同沐雪山大漠的风暴冻雨。 他们一同养过伤,一同浴过血,镜泊般的湖水照出过他们年轻疲惫的脸,焚烧尸体的狼烟沾染过他们破旧的衣摆,昏黄的落日下,他们曾因战后的疲惫麻木而瘫倒在地,肢体迭压,昏昏沉沉。 后来……阴谋诡谲,官场疑云,这支镇北军被调回,分崩离析,他们各奔东西,再也不曾相见。 这位不知名字的战友看来是欧阳氏的人,回到了家族,重新为家族而战了。 霍坚哑然地看着他,移动着视线,不期然,又对上了另一张险。 他眼中同样充满了复杂的熟稔。 多可笑,权宦的猜忌和政局的变更让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覆灭沦亡,幸存的人各奔东西,因为满手血污而无法重归凡日,又因为这些沉重的历练而身居要职。 霍坚忽而想起,在某个寂静雨夜里,竹林迎着湿气窸窣作响,辛秘攀在他膝盖上,身体软绵绵地贴着他。 “若我死了,你定然是会记我一辈子的。”娇纵神明彼时还是个凡人,团倦地嘟囔着,“若你死了,谁会记着你呢?” 那时她并不了解也,即使已经耳鬓厮磨过,霍坚大部分的过去和他的人际关系依然充满了谜团。 霍坚理着她凉滑黑发,有些出神:“……与我一同并肩作战的人,约莫会记着一星半点吧。” “是吗?”辛秘问他。 “也许。” 他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霍坚呼出一口白气,他心跳很沉、很稳,像是沉重古朴的某种祭鼓,在阴翳又沁凉的雪花里,他抬起头,远远看向了天边那团烈火。 狐神一直在那里漂浮等待着,熔岩般闪烁的毛发似有金屑流光溢彩,祂原本眺望着桑洲城的方向,等待着即将赶来的周氏神。 不知何时,那双庞大又震撼的狐目已经微微下垂,羽睫掀起风雪,看向了他。 她的眼睛很黑,冻邃而幽远,仿若浩瀚宇宙。化作凡人时倚在他怀里,透亮的眼瞳中亮晶晶的都是他的倒影。此时她体型巨大,远居高天,凡人渺小如蝼蚁,香坚似乎却又在她眸中看到了自己。 ——您记得的,对吗? ——和我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我们聊过的每一句话。 所以,狐神会命令他去带兵,信任他能统领这一支丝毫不款悉的欧阳氏的军队。 他得到了神明真切的肯定。 “我名为霍坚。”在天地间一片寂静干涩时,男人抬头看向等待着的欧阳氏众人,低哑开口。 “——是你们的统战。”他铿锵有力,一锤定音。 一百六十六只宝狐-手足之情与神明之战 没有人会不知道举世闻名的战神赵拓,也甚少有人不曾听闻镇北将军霍坚之名。 传说里他勇猛刚毅,以血肉之躯生生铸成一面抵挡在外敌和大历富饶山河之间的盾,他悍勇的长枪上烧灼着野火,披星踏月,奔走在每一处北人长驱直入的战场,他顽强而漫长地守护着历久破碎的大历国门。 在曾经孩童还可以在母亲臂弯里听故事的和平岁月里,他也曾是不少稚子对“战士”的懵懂记忆。 在场的欧阳家兵们自然都听说过他,明白他的骁勇善战、兵法贯通。 他们看着他的神情一变再变,最终化为复杂的景仰和遗憾,远远眺望着他。景仰他在物资匮乏的困境里守护国门,遗憾他最终鸟尽弓藏的下场。 他们看向站在江水对岸的赵拓,又看向己方的将领。 在最初的撼动过后,更现实的困扰又浮现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举世皆知,赵拓是霍坚的师父,亦师亦父,在霍坚还在军营里籍籍无名时,赵拓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大将军,而霍坚初放异彩便在他麾下,作为赵拓的左膀右臂,打出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绝伦的战役……一直到最后,霍坚因为离奇的投敌罪状被褫夺官爵,调离战场,惨淡地回到中部战区去打那些胜败皆苦的乱战,赵拓的名字也是与他绑在一起的,这位位高权重的将军在那段时间同样被雪藏,从此寂静无声。 他们二人一同惊才绝艳,又一同静默无名。 霍坚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地将刀剑对向自己的师父吗?即使他能做到,他又能战胜这个更为经验老到的强大敌人吗? 欧阳氏的军队安静而凝重,初时的躁动哗然都在这一刻停息,他们评估着眼前这个健壮骁勇的年轻男人,判断着他眼中的火光,又暗自比较着他与对岸那个衰老但如同一只年老凶兽般不敢直视的“战神”。 天地静默间,整齐的队伍里忽而有一人出列,握拳拍向自己穿着重铠的胸口,朗声高呼:“是!” 他还是个年轻人,声音清脆而阳光,雪亮的银白盔甲与手甲沉闷相撞,发出短促而凝重的哐当声。 他抬起头来,遮蔽了半张面孔的头盔之下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带着笑的面孔。 不同于在唐氏的庭院里最后相见时他有些歇斯底里的癫狂笑意,此时的这个年轻人不再与他刀剑相向,阴郁愤怒。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面上笑纹深重,面上是信服和真切的认同。 ……是小余。 这个迷茫的年轻人最终还是跟随着去找唐氏家神的欧阳浔一起离开了,投入了欧阳氏的麾下,站在熙熙攘攘的军队里,泯然众人地安静着,等待着机遇。 “我是曾经大人营下的一等刀兵,余乐。”他朗声开口,“我与大人生死与共,同食野薯,共卧荒原,大人在十八年的征战历程里,共抵挡北人百余次举族入侵,拦截劫掠队不知凡几,收复了整个萨勒里平原,将一度推向内陆的战线北扩至雪山脚下,共取得六位北人首领的项上人头并击垮他们的部族大军……” 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介绍着霍坚那些曾经以血与肉练就的战功,说至最后,霍而抬头,朗声喝到:“……大人救过我的命,救过我们许多人的命。我是大人的战友,也会是大人一生的盟友,我愿追随大人!” 迷茫的年轻人曾埋怨过霍坚的沉默愚忠,却又不愿让自己信任的将军陷入僵局,毅然起身选择跟从。 在他之后,霍坚曾经的战友们对视一眼,同样起身出列。 “我愿跟随!” “我愿跟随。” “属下愿往。” …… 漫长的、沉痛的岁月已经沦寂,但昔日的陪伴与并肩不会被遗忘,在这段对于每个人来说都黑暗而艰辛的征战历程中,同伴的情谊温热着北地寂静荒凉,在这片终日无春的寒风之土温养出了金红热烈的花。 他们送别过死去的战士,为他们合上眼帘,将战友的残躯收整,将那些不知姓名的同僚埋葬,他们或许年轻或许衰老,或许是英俊的小伙子,又或许只是个矮小胆怯的异族人。 每一次失去都告诉他们活着是多么珍贵,也让这段由血与火焰熔炼而成的关系更加紧密不可分离。 离开镇北军,他们各奔东西,散落天涯。 然而同生共死的情谊绝不会被遗忘。 霍坚看着面前越来越多人出声跟从,并最终一起呼喝着战意的军队,胸口满溢的热血开始重新流淌,他曾经属于战场,而现在,他又回归了战场。 他单手握拳拍向胸口,向面前的军队许下自己的承诺:“幸不辱命。” 隔着风声,他察觉到冰凉纷飞的大雪减弱停止了。 他抬起头,遥遥对上神明沉静的视线。 “幸不辱命。”他温声说,知道她能听到自己微小的声音,像是在她耳边轻吐一般告诉她,“您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这里的战局,我会做您最锋利的武器。” 火焰听到了他,火焰注视着他。 巨大震撼的赤红狐狸长尾轻轻摆动,她纤长高傲的双眸看着他,轻轻眨了眨,收到了这个男人的承诺。 大雪彻底停止,呼啸着刺痛皮肤的狂风也渐渐平复,两军集合成型,遥遥对峙,两位主将披甲上马,对视着,打量着,评估着,判断着。 他们没有像两军交战前惯常的习俗那样高声攀谈骂战,有着苦涩深重恨与敬的两位名将只是无声地对视着,要说些什么呢?不管说什么都是轻飘飘的,无法言明一星半丁自己的心思。 于是他们闭口不言。 相识于战场的恩情,就在战场上一刀两断吧。 狐神远眺着属于凡人的战场,双方已经发出了喊杀声,奔上了被她塑造的冰面战场。 这不是她的战场。 她固然可以插手,甚至可以对相当数量的凡人造成毁灭性的伤害,但就像黑蛇可以被树木与藤蔓、刀枪与棍棒破开皮肉伤到筋骨一样,这样数量庞大的凡人也会对她的战斗能力造成削弱。 她是狡猾的狐,本就不精于战斗,在方才改变天气地貌时已经付出了一部分力量,接下来周氏的神明还要她来迎击,每一份力量都是宝贵的。 ……她细细感受着风力传来的血腥,无声地闭了闭眼。 辛枝做出了她不想看到,却又不得不说在这种场合下收效最好的选择。以自身的受损,换来玄君的损耗。 辛秘不相信辛枝会这样一心赴死,但无疑那个热烈顽强的小小少女被深宫锤炼了外皮与灵魂,在她眼里,自己的性命不再只是亲人和自己所珍视的宝物,更变成了实现目标可以搭上的筹码。 太多年未曾见过,辛秘不再熟知她的一丝一毫。 她本是那样的热烈鲜活,矫健美丽。 她是辛秘最引以为傲的孩子,辛秘愿意去猜测,她对自己的损伤只是一步不得已为之的棋,并且竭力为自己铺好了求生的路。 辛秘庞大的身体飞越了一片又一片断壁残垣,精美雕廊污水横流,那片属于她的睡莲池塘干枯倒塌,花朵化为塘底污泥。 越靠近,她眼中的金光就越发鲜明。 那是一只振翅高飞的纤细鸟儿,毫发鲜明,云遮雾绕,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小院落上翻腾辗转,清亮地啼鸣着。 那不是玄君,是他现出神体的异象。 他们这些千百年来十分重视自己风评的家族,总喜欢各种祥瑞的光影模样,只是此时,在满是血腥与死气的黑暗院落里,这样优美的鸟儿几乎浑身浴血,反而更加狼狈可怖。 她能感受到玄君有所损耗的神力,里面的神明也能感受到她靠近的气息。 在一阵拔地而起的混乱风团中,庞大的狐狸停下了脚步,她冷冷地看着一只雪白巨大的神鸟从院中飞出。 巨鸟爪中抓着什么人,辛秘感到一阵揪心,但她强忍着避开了视线,看着他将那个软绵绵的身体放到不会被波及的地方。 她闭了闭眼,身体重新燃起高热的火焰。 一百六十七只宝狐-师徒之伤与双神之血 金红的炽焰击破朦胧烟雾,直入云霄,照亮混沌未明暗紫天幕。雾霭遮蔽的云层间隐约有巨大的身形在纠缠扭打,站在地上的凡人们惊恐地看向光影斑驳的天空,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远超凡人力量范畴的战斗,炽红惊人的巨大狐影在云间穿梭,祂锋利的指爪燃烧着高热烈焰,裹挟着风云雷动的力量撕开金色鸟儿的羽翼,后者散落的尾羽在半空盘旋,引来滚滚雷声。 金色闪烁的修长巨鸟张开遮天蔽日另一面羽翼,尖锐弯爪刺入火狐的皮毛。高温的血花在流出的瞬间就化为燃烧着的热气,只在祂肢体上留下灼痛的伤痕,巨鸟尚来不及收回脚爪,火狐的下一击已经袭来,祂锋利可怖的牙刀尽数伸出嘴唇,一个扑跃,前爪实实抓进巨鸟血肉,撕开狰狞伤口。 巨鸟怒极啼叫着,声音振聋发聩,树木山川都因为这样巨大的音浪而震颤。 冰面沉闷地振动着,深层发出碰撞挤压的钝响,辛宝身体状态变差不少,一晃之下险些摔倒,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待他站稳便很快收手。霍坚足下站得极稳,无暇像那些惶恐的仆从一样窥探天际不属于凡人的战局,他全副身心都被牵制着,沉沉凝视着冰面的战斗。 ——太像了。 不管是派出先头部队佯攻,还是中锋冲撞,抑或是刀兵与枪阵结合的阵型……这些,都是赵拓曾在一场一场见血的战斗力教给他的。 这样一对宿命般的师徒隔着冰面与数十年的光阴相遇,敬重、爱憎、仇恨……无人知晓他们在想什么,即使是曾亲眼见证过二人反目的小余等同僚也很难从霍坚面上看出他的心境。 小余作为压阵部队的一员,还没有被调动,他跟随在霍坚身侧,凝重地看着对面冰面。 两边的阵型几乎一模一样,与他们这边尚未派出的队伍相应,赵拓也没有亲身参与战局,他花白的头发在凛冽风暴中漫天飞舞,那张生着老年斑点的黧黑面孔坚毅冷漠,几乎霜冻,开战之后他一眼都不曾看过这边,似乎不屑于观察自己徒弟的表现来推断他的战术,只用自己的经验和狡猾来组织进攻。 赵拓的用兵风格十分稳健,他几乎从不组织冒险之举,这样的风格源于他驻守的北地原是苦寒之境,不论是兵力还是补给都十分稀缺,若一场战斗中折损过多,且不说有生战力缺口难补,光是损失的兵器盔甲就要打无数申请,经过层层盘剥下来的少得可怜,因此他会牢牢把握每一处细微兵力,若不到万不得已时很少激进追击,只稳扎稳打地蚕食推进,将敌人的每一分挣扎都碾碎成尘。 霍坚学到的,自然也是这样的布局。 只求稳健取胜,不求突进喜功。……这是赵拓教给他的。 场上的战斗十分胶着,几乎双方都没出现极大的伤亡,然而双方也毫无推进,脚步马蹄翻涌之间冰面腾起灰黄的冰雾,那些碎屑冰尘很快沾染汗水和血水,被踩在混乱脚底化为一片污浊。 “大人……这样缠斗,于我军不利。”小余靠近霍坚,凝重提点:“这些人不是惯常跟着你作战的,毫无进展久了,他们可能会生疑。” 霍坚颔首:“我知。” “那——”小余着急瞪眼。 “不会久缠的。”霍坚低语。 一定不会久缠的,他用相同的、从赵拓那里学来的战术迎击,对于赵拓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冒犯,他的恩师极刚极烈,骄傲入骨,断然不能接受他这种挑衅。 他会愤怒,会觉得妄想用自己的招数打败自己的霍坚可笑,进而换用战术,将敢于冒犯自己的蝼蚁摧毁。 作为弟子,他对师父的揣摩远比师父对他的了解要多。 很卑微,但对于一个出身荒原,终于找到唯一向上爬的路的流浪野犬来说,这是最要紧的法子。 赵拓几次调兵改换阵型,霍坚几乎与他在同一时间下同样的命令,战局几经变换,竟与起初阵型相差无几,仅仅只是对战的位置有所变化,伤亡过重的部队后撤休息,露出的肮脏冰面残破坑洼,暗红的冰冻结着再也不会站起来的身影。 最后一次与赵拓做出相差无几的调动之后,霍坚隐隐感受到了视线。 他抬头,遥遥与老人对视。 赵拓冰冷地看着他,干瘦的身体像一根枯竹,撑着沉重的盔甲在寒风中凛立不折。 ——你就学到了这些?老人的视线中射来了质问和不屑。 他动了另一支部队。 箭阵。 小余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大人——” “我知道。”霍坚伸手挡住他要说的话。 箭阵,乃是多人整齐排列的部队在战场后方轮射出箭,千万只箭镞从天而降,受箭阵攻击者会大量减员,从前是作战尾声时收割敌人才会派出,因为一方派出箭阵,另一方若是不甘示弱还想上前,自然也会出弓箭手,两方齐射,伤亡惨重。 冷漠的老者远远看着他,在他身侧,几百人之数的庞大弓兵队伍靠拢成型,还留在场上的周氏家兵收束聚拢,向己方战场后退,免于被混乱箭矢伤到。 霍坚看着自己的师傅,深深出了一口气。 赵拓仍然很聪明,很狡猾,只出现在场上短短一段时间,就看出他对于欧阳氏士兵的掌控十分生疏,找到了他的痛点。 ——若你带领下的军队减员伤重,他们还会信任你吗?还会继续毫无保留听从你的命令吗? “赵将军,就不怕周氏的士兵不满吗?”小余喃喃。 “他们不敢。”被围攻在远离家乡的桑洲,那些士兵们唯一的指望只有战神赵拓,即使他发动人员伤亡惨重的战斗,战士们不敢不拼死一搏,为官者也不敢出声阻,除却在空中缠斗的玄鸟神,战神是他们最大的底牌。 而他霍坚,又何尝不是呢? 他代表着辛氏,若辛氏离开欧阳氏的兵力相助,自然也会一败涂地。 “起盾阵!”霍坚冷声下令。 小余一愣,就想出言阻止:“大人,盾阵……也有不小伤亡,而且在冰面上很难推进……” 霍坚没有看小余,站起身,解下了身上的披风。 赵拓做得很对,他确实不能忽略自己这只欧阳氏军队的伤亡率,但他也绝不能被箭阵阻拦,他所追随的神明还在桑洲半空战斗,若他撤退,她将被收拢包围。 她将信任留给了他,他便要守好这一份期待。 霍坚将自己的长刀系在腰间,撑起了一面盾牌。 “我会亲身入阵。”他沉声交代,“我命你为我的副将,我在场中时替我调度其余各路。” 他转身,沉沉地看向自己的恩师。 赵拓令下的箭阵,他只有亲自对上才有把握控制住战局,这是对恩师的尊重,也是对自己承诺的信守。 这也是一面战旗。 ——我亲自而来,敢与我一战否? ========= 基友:额啊,这对就不要虐了 主角cp不会虐啦,我可是甜文写手 一百六十八只宝狐-血仇之咒与神明之殇 神明的战斗惊天动地,但默契的,他们都没有使用较大破坏力的招式,将对周遭凡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分明是可以牵动日月的可怖存在,此时争斗起来却像回归山林的野兽,指爪相接血肉横 飞。 辛秘的前肢被烟气撕开了一条条深而重的口子,玄君也不曾好到哪里,他修长美丽的尾羽被火焰烧灼得焦黑,一边翅膀因为疼痛而生理性地颤栗着。 又一次霹雳作响的结实碰撞后,辛秘收回带着血的前爪轻轻舔着,疑惑而清晰地意识到对手正处于下风。 他们都不是司掌战斗与血腥的神明,但玄君比她资历深厚太多,她刚诞生在桑洲氤氲的雾气中时,玄君已经辅佐了多位帝王,神明依靠天地灵气和万众信仰而生,玄君身上的念力远非可以称得上是稚嫩的她可媲美。 照理,她会打得很狼狈的。 辛秘忍着雷击之后肢体的无力感,隐秘观察着高悬空中那只姿态优美目露狠意的大鸟。 奇怪的是,现在,狼狈的反而是他了。 辛秘低头,几不可查地看了一眼脚下没被战斗波及到的地面,方才的乱战,两只巨硕猛兽都一致地避开了那里。那所院落血腥暗生,不知名的尸体倒伏着,残垣断壁间,有一个被厚实布料粗鲁但严实里着的女人,她流了很多血,那是让辛秘为之忧虑的严重伤势。 但她被不属于人间的能力强留下来,微弱但稳定地呼吸着。 辛秘想要保护她,希望她好好活着。 可玄君竟也想。 即使这个女人谋轨引术,愚弄了整个周氏,让他们陷于桑洲不得逃脱,她还以己为饵,损耗了玄君的本源神力,让他疲于应付来势汹汹的狐神,落入下风。 长于人心的辛秘只是扫过院中的景象和对手迟疑的模样,就拿握了场中这复杂的走向。 她失落地看着石碓边辛枝惨白发青的指尖,在某一刻明悟了这个数年未见变得陌生的孩子要做些什么。 辛枝孤身无靠,能利用的也只有自己。 而她成功了。 此刻的玄君,在与辛枝的人心博弈中落败后,神力受损,这也使他无法轻易击败面前这个年轻的对手,刚诞生不过百年的辛秘。他被拖在了战场后方,与江水之畔的战局阻隔开来,让战场变得混乱劣势,这只不过因为他可笑的爱上了一个凡人。 ······甚至,他会送命在这里。 辛枝一定会这样做的。 辛秘几乎有种注定的预感,她闭了闭眼,赤红缭绕烟气的丰厚大尾在空中危险摆动,气温再一次高热,她的四爪燃起灼烈天火,将身周混沌云团都尽数烧净。 辛枝的任性妄为与狠厉果决从幼时开始便是被她一手养出……她也不会让辛枝白白受伤。 火红狐神一声长啸,一改之前迅速周旋以爪撕开敌手皮肉的的迅捷打法,踏云站立的后肢支撑身体扑跃而上,实打实地进行了冲撞,她庞大身体卷起了风声,山崩地裂般冲击着惊怒交加的玄鸟。 对方狼狈错身,躲开了这猛兽般的扑击,空中坠落了纷乱羽毛和血花。 辛秘冷笑着吐出口中的血肉,属于敌人的鲜血滋润着她的喉咙,却令她更加饥渴。她锋利狰狞的利齿被染上带着金芒的红痕,那些血污甚至顺着她下颌毛发流淌。 她蒸腾着滚滚烈焰的四肢也见了血,她扑向敌人,重创他的左翼时,也被玄鸟的利爪抓 伤。两边都毫无保留地伤害着对手,一错之下都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痕,那些神明的血液于空中坠落,在地面绽开妖冶血花。 下一瞬间,他们的伤口开始煎合,或是烟雾或是烈焰覆盖受伤之处,散开之时,就连毛发都恢复最健康热烈的模样,根根如针般坚硬有力。 然而这样的伤害不会是无用功,辛秘冷酷而凶狠地一次次悍然扑进,以火焰无情烧灼敌人的肢体,再将那些刚刚愈合的血肉撕开,即使自己也承受着同样的伤痕与疼痛。 她嘴角的血肉干涸又湿润,被撕裂的眼角缓慢愈合,被烟气绞碎的前肢由赤露血肉重新长出皮毛,她吐息深重,以心跳为战鼓呼唤着山川大地,这孕育着她的土壤回应着她,每一棵树每一片水泽都沉默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神明,在凡人无法觉察的寂静角落里振荡回响,为受伤的神明哺育着千百年来沉淀于此的信念之力。 她一次次受伤又一次次愈合,浑身烈焰汲取了神明之血,转化为乌红色暗沉火焰。 关押在后院的人们被云层雾霭中的滚滚雷声惊动,他们从简陋破旧的藏身之处探出身来, 惶恐又期待地看着天边炽红与金芒交错,为云幕间隐现的巨大身形而颤抖。 “那是什么…… ” “是……是狐神大人!” “狐神大人在战斗…… !” 人们激动又恐惧地躲藏在屋檐之下,只默默注视着雷鸣燃火的天空。巨大的狐狸在云层间穿梭,她咆哮嘶吼,与巨鸟战斗,骨骼折断又愈合,鲜红皮毛染上血液又化为灼热烟气。 他们畏惧着,期待着,渴望着狐神的胜利。 护佑着我们的神明啊——我向上苍祈求您的胜利—— 愿您驱逐敌人,保卫家园,捍卫这片土地—— 无声祈愿化作滚滚温热洪流,遥远的信念覆盖辛秘伤痕累累的身体,她作痛的骨头更加坚固,利齿爪牙更加锋利慑人,她眼中燃起狰狞火光,流淌着的熔焰自龇开唇角滴落。 “你已成颓势,”她雷呜般的怒吼震慑天际,“我将撕碎你。” 玄鸟尖锐嘶鸣,他振翅拔高,几乎没入云层。 正如辛秘所说,早先损耗的神力恢复缓慢,在一次又一次的剧烈受伤之下又被连续消耗,他伤口愈合得越来越慢,在辛秘狂风般的伤害继续袭来时,上一次攻击留下的隐痛还在,他不是被这片土地祝福的神明,无法从天地之间汲取气运。 “嚓——”他挡下辛秘又一次进攻,左翼发出刺耳裂响。 辛秘残忍地咬碎了他的翼骨,那里被她持续刁钻地攻击着,一次次撕裂又愈合,碎渣断裂在身体里,伤处逐渐粉碎糜烂,在这一次被她伤害之前,那里的外皮甚至都没有合拢,只将将复位了断折的筋骨。 而这一次,他终于无法保持平衡,在空中动摇,受伤的羽翼被烟气环绕着,艰难而缓慢地修复着。 玄君咬牙撑着四肢百骸的疼痛,并不动摇。 在做出决定之前,他就预想到了此刻会无力为继的狼狈。 但是不要紧,他相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彻底灭杀一位神明是很难的,即使他败于辛秘之手,家族也不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只要氏族的气运之子,那个与氏族紧密关联的嫡系血脉健康安乐,一时的颓势迟早会被改写,周氏还会蒸蒸日上。 本该这样的。 可骤然间,一阵阴郁森寒的不祥击中了他。 这感觉太过突然,玄君一时间没有找到自己到底在畏惧何物。他只是如同被毒蛇撕咬般 地,阴森地恐惧起来。 出于某种本能,他僵硬地低下头,看向了那个被重重迭迭布料包里着的女人。 她躺在尘埃里,昏迷不醒,面色惨白如纸,气血亏空近乎死去。 而比她散发着更加浓郁死气的,是她怀里窝着那一团。 ——那个被全族希冀着诞生,汲取了神明本源之力才艰难好转的半神血脉。 玄君察觉到了入骨的仇恨、诅咒、恶意、衰亡、腐朽···这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孩子只是健壮了一瞬间,随即便被更阴寒的诅咒包里。 他感到茫然和眩晕一一 原来辛枝将这个婴孩从腹中血淋淋剖出,不仅仅是为了报复他,不仅仅是为了单纯让这个孩子早产夭折,也不仅仅是为了耗尽他的力量······她所图谋着的,是更恶毒的谋划。她让孩子衰弱快要死去,也是为了遮盖它身上诅咒的腥臭。 孩子从她腹中孕育成型时,她就抚摸着腹部,絮絮地对着它低语。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日光照不明她眼中的恶意和阴霾,那些只言片语的温软笑意也挡不住源自母亲最深切的恨意,她温柔地看着自己的腹部,将最深的恶念倾吐在婴孩身上。 脆弱的胎儿,沐浴着诅咒扭曲长大。 然后她回到了桑洲,借故土之力,将刻骨怨毒刻入这个孩子的骨髓,一遍又一遍……再也无法拔除。 沐浴着神明的鲜血与怒火,诅咒的花开放了……婴孩皮肤渐渐紫黑,他不哭不闹,不言不语,脉搏茁壮地跳动着,以污浊的存在,污染着庞大的家族气运。 ——辛枝,毁灭了周氏的未来。 ============ 辛枝:我就烂.jpg 谁说母亲就一定会有母爱哇,反派角色是可以抵御激素带来的那些影响的 一百六十九只宝狐-师徒之怨与回忆之伤 无人知晓庭院的一角里,属于周氏的神明经历了怎样灰败而震惊的瞬间,诸多凡人的心绪还被眼前实打实的刀剑相向而牵动着。 “放!”传令手因为数次高喊而嗓音嘶哑,仿佛流动着铁锈与滚石。 回应他的是呼啸而过的庞大气浪和刺耳锐声划破空气,黑压压的箭镞射向空中,又带着势必见血的力道落向冰面。 这着实是气势慑人的血腥攻击,然而传令手艰难地清着嗓子,面色凝重,并不因为自己可能痛击对手而感到轻松喜悦。 事实上,他们的箭阵并没有得到预想的战果。 自从对面的主将不分轻重缓急地加入盾阵,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战局就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敌首入阵,弓兵们下意识地会将更多的箭镞收拢向他所在的方向,即使那位主将面临着更多的危险,但队伍其余位置压力自然被分走,反倒前进得稳健安全,极大削弱了箭阵的覆盖力和减员能力。 并且······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 该说不愧是战神赵拓亲手教养而出的弟子吗?那位也曾名满天下的霍将军不仅对战局的把控和调度能力极为出色,就连单兵作战的本领都令人胆寒。 西山欧阳氏长于锻造,这次派兵出援,士兵们都配了本家的精钢盾。然而不管怎么号称“轻便结实”,这样一面实打实的金属盾牌都重逾百斤,寻常士兵需要以肩辅助,双手持着稳定前进,这位正当壮年的将军竟可单手持盾,另一手以刀挥舞,打掉向自己而来的箭矢,保持视野开阔。 这次攻击仍然如此,乌沉沉一片晦暗之色的盾阵在冰面缓慢前进着,只有靠前位置一处微微不合时宜地掀起,露出下面一张年轻而沉稳的面孔。他迅速地辨别着空中箭束的密度与力道,在锋利箭头受重力调转向下坠落时高喊出声:“左翼,平盾!” 左侧的士兵们咬牙将斜着推进的盾牌整个托平过顶,下一瞬间就传来了沉闷杂乱的撞击声,金属箭头一支支冲撞着乌沉盾牌,巨大力道阵阵袭来,士兵们手腕用力得发白,窒闷的呼吸夹杂着被从盾阵缝隙里射入的弓箭刺伤的闷哼,队伍焦灼而静默。 他们在极寒的冰面上流着汗水,追随着一个勇往无前的背影。 “伤兵匍匐,退出队伍,回归后方。”霍坚清晰短促的声音传来,他好像永远不会动摇般坚定冷峻,“重伤至失去行动能力者就地于行进空隙停留。” 顿了一会,他朗声道:“伤亡可控,我有把握。” 亲身入阵,霍坚敏锐的洞察力和成百上千次战斗磨炼出的对战经验发挥到最大,他靠着风声和箭镞破空之声便可大致分辨攻击方向与落地轨迹,冒险探头观察之后对手的每一次放箭在他眼中都如小儿下棋般清晰可辨。 周氏的近卫家兵养尊处优太久了,作为王军,他们不会去霜寒苦冷之地,也不会去毒 瘴虫兽密布之处,他们着冠戴花,驻守着本不会被攻破的城门,傲气又孱弱。 而他霍坚是赵拓带出来的兵,是在生与死之间挣命十年的边塞流民,他统领着的是骁勇善战、又混乱内战了数年的欧阳氏军队·····这样的攻击,决计拦不住他的队伍。 周氏布在江边的守城军队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又是几轮齐射,在霍坚的把控之下收效甚微,传令兵微微冒汗,斜眼瞥了一眼面色霜寒的赵拓,想要问些什么,又嗫嚅着,不敢张口。 赵拓没有看他,注目观察着战局,只冷声开口:“说。” “ . . . . . ”周氏的传令兵吞咽着口水,有些尴尬地开口:“属下以为,他们已在冰面前进过半,我军约莫挡不住他们。” 赵拓只看着冰面,并不开口。 他同样看出来了两边的差距,只是他如今行将就木,所追求的胜负、所关注的战绩已经模糊,他对上了弟子沉默燃烧的双眼,忍不住被那双眼里的战意所震慑。 他知道两边战斗力的差距,霍坚自然也能看出,然而霍坚没有摧枯拉朽地指挥军队碾压而来,是为什么呢? 是不忍士兵在激烈冲突中送命,抑或是为了稳定自己的统领,因而努力控制伤亡率? 又或者,这个曾经恩断义绝的弟子也想要亲身来到他的面前呢? 赵拓隐约明白,自己也在等着这一天。 这个狼崽子在学会第一套拳法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满身的汗臭味跑向主将所在的营帐,沉默但期许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你想做什么?”他记得自己一边咀嚼着烟草,一边不耐烦地问他。 那时小狼崽子说话还不太顺畅,期期艾艾地看他拳头,小心地问他:“我学会了打架……我现在有你厉害吗?” 赵拓初时错愕之后,大笑着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笑骂他心气太高。 后来,他又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察觉到了这小子的劲头。 “将军一顿饭吃五碗杂饭。”火头军纳闷地回答小狼崽子,后者郁闷地摸了摸自己胀胀的肚子,还是硬撑着添了一碗,吃得走不动路。 …… “他在跟你比较,为什么?”那时的副官笑嘻嘻地看着愣头愣脑的小子舞刀弄剑。 “老子怎么知道。”赵拓嗤笑了一声,懒得理会这些小孩子的脾气。 …… “为什么会这么问?”已经有了“霍坚”这个名字的小狼崽子被问到这个问题,不解地擦了擦嘴上的黑灰,比副官还困惑,“将军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我当然想像他一样厉害……比他还厉害。” 那时,赵拓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自己无意识间教养出的孩子,是真的以自己为标榜,在一点一点下着决心。 他不会说很多话,他只会默默地站在营帐后、角落里,看着赵拓的一举一动,看着“战神”练拳练刀,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凝练的步伐,看着他因为战报而蹙起的眉心,看着他营帐里缺角的兵书。 稚嫩的少年沉默着,汲取着,学着赵拓的模样,想要变成心目中最出色的那个人。 这样的孩子,在发现他不堪的那一面后,心里有没有动摇呢? …… “将军、将军!”有人在身边喊他,赵拓赫然回神,灰白的发丝在寒风中被吹动,脸颊刀割一样干裂发痛。 是周氏的传令兵,他有些慌张地看着几乎已经度过了大半个冰面的敌人,张皇地呼喊着莫名开始发呆的主将,“将军,他们的人过来了!” 赵拓冷漠地看着霍坚,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筋骨利落健康,手臂线条强壮有力。 距离太近,弓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身后的弓兵阵已经窃窃私语着停下了手中的箭,等待着赵拓的命令。 霍坚不言不语,他似乎看不见身周密密包围上来的士兵,不论是斗志高昂的欧阳氏家兵,还是严阵以待的周氏军队,这些喘着粗气、手持武器的军人们安静地等待着自己的主将丢下军令。 他吐出一口浊气,扣紧自己腰间的古朴腰刀。它粗犷、老旧,刀柄处的劣质牛皮开裂又缝好,修修补补。 这不是什么名刀,外形普通,形制也普通,好在是实打实的军队里的武器,用的是尚可的料子。这只是一把镇北军制式的长刀,与他的战友们人手一把的长刀一模一样,是陪伴了他大半个征战生涯的伙伴。 霍坚抚摸着它,像是送别某些过去的回忆。 然后他抬眸,握紧了刀鞘,悍然拔刀,挺立于冰面之上、重重兵刃包围之间。 他向自己的恩师、向自己这辈子最崇敬的人发出挑战:“请君一战,可敢应否?” 一百七十只宝狐-血之挑战与恩断义绝 “卧儿拓如此自信吗?”尚还是个半大小子的霍坚随行在赵拓身侧,远远眺望着叫阵那人。 瀚海碧空之下,遥远的雪山沉默亘立,黯淡夕阳映红地面残雪,隐约有青紫的肢体在覆雪之下僵卧。 沉默黑甲铁军包围着浴血残部,为首的草原男子年轻稚嫩,脸颊伤口遍布,他穿的皮袍已经被鲜血打湿,结成一层污秽冰壳,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寒冷才让他瑟瑟发抖,也许不是。 入冬后南下劫掠的卧儿拓部族正面与大历守军对上,这支骁勇善战的部族被守军追捕、狩猎、绞杀,像密密实实的犬齿一样将这个本就规模不大的草原部落撕成碎片。 接着赵拓下令斩草除根,追击向他们留在草原里的营帐。 现在剩下的,也不过只是这个部落里为数不多几个能拿起武器的汉子,和他们身后拼命护着的妇孺儿童。 那些麻木的惊惧的脸在寒冷中几乎凝成一张张一模一样的图腾,他们沉默着,等待着天神降下自己的终结。 赵拓摇头:“那不是卧儿拓,卧儿拓在第二次阻击战时便战死了,这是他唯一剩下的最小的儿子。” 大历的战报不曾知晓他的姓名,他只是大历边疆诸多外敌中不足为外人道的一个小小部落的小小后代罢了。 ——即使那年轻人发着抖挡在了自己的族人身前。 即使他颤抖着将手中双刀相击出清脆迸响,又单刀垂下,单刀指向赵拓,发起漠北大地最刚烈无畏的请战。 只你与我,星辰为鉴,雪山为判……至死一战。 不管是谁都不重要,霍坚看着那个少年人因为饥饿而瘦削突兀的颧骨,又看向他颤抖的手指,“他为什么敢挑战您?” 赵拓凝神看了那惊慌但坚定的孩子一会,忽而朗声大笑,仿佛金铁锻造的声音切割着霍坚的耳膜,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师父,被赵拓重重拍在背上。 “小子,你倒是有些气节。”赵拓大声回答场中的少年人,又告诉身后不解的霍坚,“我这一生大半在北地度过,北地酷烈的风养育出来这样骁勇渴战的民族。我仇恨着他们,却又羡慕着这样凶厉的野狼。” “看好他的动作,记住他这一刻的姿态……即使他现在衰弱饥饿,甚至很快就会死去,但我想要你看到他的火焰。” “这样一往无前的宣战,只会有两种模样。他挑战我,即使心知不可能胜,也要以血为祭,为族人试着拦下我,这是他的责任和选择,这是弱者的无畏。” “还有一种,则是对英雄迟暮的成全,那是强者可贵的仁善。” …… 霍坚记得赵拓那日的赞赏和慨叹,他也记得这位正当壮年的将军是怎样肃穆地允诺那个快要衰亡的少年一场神圣的战局,在落日余晖之下,他们堂堂正正地挥刀相向,他们的族人同僚静默观战,见证着这势必见血的无畏征战。 那位少年死去了,了结他生命的赵拓给了他应有的尊重,但他的族人得到了一定的保全,那些襁褓里的孩子和温善的妇女被带回大历,充作边民活着。 “这样的挑战,对于必败的那一方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对胜利的那一方呢?”霍坚不明白。 赵拓喝着酒,啐了他一口:“臭小子,现在还轮不到你想这些,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 脏污冻结的冰面之上,霍坚站定,他澄澈的眼眸定定看向赵拓,神色无喜无悲,唯有坚定。 冰面聒噪逐渐寂静,两方士兵沉默对峙着,等待着,唯有天边神明斗争的雷声闷闷滚响,夹杂着火焰温度的风卷猎猎吹起衣衫。 霍坚踏出盾阵,他迎着日月星辰、双肩盛着零散的雪,江河山川凝视着他,而他的神明在遥远的空中呼唤着他。 他伸出双手,将长刀和盾牌用力碰撞。 “铛——” 不曾亲历边疆战争的士兵们茫然且疑惑地看着他盾牌向下撑地,另一手举起古朴长刀,刀尖直指自己的恩师赵拓。 同是出自镇北军的军士们错愕又怔愣,那些异域的风沙与雪山,那些誓言与真切的热血仿佛在这一刻重新流淌在身体中,又或者,它们从未离去。 只你与我,星辰为鉴,神明为判,至死一战。 赵拓神色无波无澜,即使在他们组起盾阵,以极小的伤亡渡过冰面,直抵城下时,他都是那副冷漠的表情,身姿挺拔如同劲松,在逐渐动摇的守城军里仿佛一把刚硬的铁,稳稳地扎进岌岌可危的冰面。 然而看到霍坚这样的动作时,他饱经风霜的面上仍是难免透露出几分复杂。 这个孩子……在养育了那么多年,又仇怨了那么多年之后,终于向他发起了挑战。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时光太过漫长久远,那些风雪洗礼的恩情,那些血肉交缠的仇恨太过麻木混沌……唯有一战,唯有一战。 那便战吧。 赵拓闭了闭目,转瞬之间,他身上那样行将就木的枯槁气味逐渐褪去,他干瘦黝黑,面孔是冷硬而酷烈的北地余色。 他张开眼,同样拔出腰间那柄长刀,与霍坚手中制式相近,只刀柄纹样有所变化,那是镇北军将军的佩刀,属于那段回忆,属于霍坚的恩师,属于赵拓。 狮子般烈燃而怒的老人眼中迸发波澜,他呼啸一声,同样举起长刀,遥遥指向自己年富力强的弟子。 血仇恩情,一战皆消。 冰封的江面被踩动,脚步带起凌乱飞泥,两个健壮骁勇的身体奔向彼此,肌肉绷紧,眸中战意胶着。 “铿——”钝刀相接,令人手掌发麻的力度透过手臂震颤脑颅,他们脚下挪移着扭转着,迈着相近的周转步法战在一起。 ——还没有名字的小狗儿被年长的淘气军士按着灌了老酒,醉得眼冒金星,巴着赵拓强健小腿呜呜地哭:“……大人是我见过,对我最好的人了……大人实属我亲、亲爹……”赵拓大笑着将他提起来转。 “锵——”刀刃迸出火星,照亮彼此冷硬眉目,金戈铁马,尽是狂怒森然。 ——“大人,我学会写我的名字了。”霍坚将歪歪扭扭的名字捧给赵拓看,暗含喜悦地看着他:“我识字了,何时才能看大人您的兵书啊?”赵拓捏着鼻子,将一本破破烂烂起了边角的书丢与他,喝骂:“小心些看!” “喝!”赵拓健壮的左臂后缩成拳,极迅捷凶猛地击打着霍坚的腹部,后者牙关咬紧,只有嘴角渗出血来,他扭身,未持着刀的左臂成刃劈砍向衰老将军的腰间,那里发出脆弱噼啪声响。 ——赵拓收到了那封盖着漠北王印的信,他看向在营帐外一无所知沉默站岗的霍坚,眸色晦暗氤氲。 割裂般的气流声响彻耳边,赵拓的长刀带着劈天之势砍向霍坚颈项,后者单手做挡,臂上撕开血红裂口,鲜血飞溅。 ——赵拓调走了原本储备好的军粮、兵马。他的弟子不疑有他,在那封被调包的军令书上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霍坚五指成爪,依靠庞大的膂力硬生生阻住赵拓逼近刀锋,另一手反转方向,以刀柄狠狠击打他握刀之手,只闷擂了三下,赵拓的右手便血红淤肿,青紫发颤。 这样的剧痛令他已经衰老的身体握不稳刀,可那也只是一瞬间,赵拓闷哼着嘶吼出声,额角青筋爆炸般跳动,他呼喝着,忍着手骨断裂的痛意握稳长刀,劈砍向霍坚的身体,刀柄流下滑腻血液。 ——事败,正如他提前准备好的那样,一切的罪责被归功于这个本就混了蛮族血脉的北地杂种,霍坚挣扎着从几乎全军覆没的战局上回来,又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被宣判了罪孽。 “哐!——”额头流下的鲜血影响了他的判断,赵拓一次重击被架住,刀锋刺耳嗡鸣,两股巨力辗转摩擦,最终一方胜出,赵拓的长刀倏尔迸裂。 他僵硬的身躯忽而不由自己掌控,他想站稳身体,腰身用力,保持平衡……但他做不到,赵拓像个普通的老人一样,踉跄地随着那股巨大的力量后退一步,长刀脱手飞出。 夹杂着风雪与雷鸣,他好像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嘈杂声响。 他模糊不稳的视线旋旋转转,莫名地,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的那个午夜。 ——“大人。”困在牢中的年轻人看着他,满身都是碎裂的伤痕,“您会后悔吗?” “呵……”苍老狮子般的男人沙哑怒吼,“我赵拓,从不后悔!” 他跌倒在地,浑身浴血,怒视着不远处自己尚且站着的弟子,“那场祸事乃我所图,再来一次,我仍会追寻心之所向,与你的情谊,半分不会影响我的决策!” 沉默木讷的年轻人看着他,他擦掉面上的血,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就连这一点,您也是教给了我的。” 长刀斩落,乌啼月隐。 一百七十一只宝狐-神明之恨与神明之伤 玄君依稀还记得,荒唐那日之后他那短暂的迷茫。 对于通晓宇宙沉慧睿智的神明来说,“迷茫”这种情绪本就是很少见的、令人不安的,他安静地体会着身体和胸膛里传来的满足,略微低头,对上了软趴趴靠在他身上的辛枝的眉目。 她眼角还有泪,虚弱地喘息着,滑腻身体起伏间挨蹭着他。 她是凡人,毋庸置疑。 狡猾、任性、胆大妄为,有着凡人各色各样的毛病,甚至比大部分凡人更加难缠。 但又很奇异,这个女人身上有奇怪的东西,总是让他忍不住地看着,想着,想要一步步靠近她,细细思索研磨,将她整个看透。 那时,玄君看着辛枝晕成粉红的脸颊,心里半是某种新奇的爱意,另一半却冥冥有种宿命般的慨叹。 也许,他真的会因凡人女子而死吧。 …… 那个青青紫紫的血污胎儿蠕动着脚掌,呼出不祥的阴气。 玄君感到头晕目眩,他浑身的劲雷仿佛失却了力量,疲软地炸响几声后渐渐熄灭,露出烟尘之下遍布撕裂创口的身体。 他能感受到,萦绕着己身的宿命扭曲衰败,带着庞大的气运洪流呼啸跌落,属于他的,属于皇帝的,属于这巨大而光荣的家族的未来蒙上阴翳,坦途倾覆,高楼化为齑粉,天道本已为周氏书写好的光耀一页,被腥臭污水吞没。 不—— 不—— 狂怒和惊恐来得太过迅捷,巨大的神鸟凄厉啸叫着,自半空中落下。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仗着我的爱意—— 他眼中几乎渗出鲜血,充斥着暗红的视线不知何时被地面上无知无觉的女人死死充满。她合着眼,安静又柔软,一如她当日靠在他胸口絮絮地撒娇时,那安宁的眉眼。 “神明会明白爱恨吗?”那些夜里,她软软躺在一边问,卷翘黑发触及他的脸。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为何不会?” 是啊。 为何不会呢? 此时他远远看着她,心口翻涌着,脑中轰鸣着,喉咙口淋漓溢出的,皆是浓稠发苦的恨意。 那些背德而禁忌的些微爱意酝酿变质,生出毒刺,几乎让他鲜血淋漓。 他不配做周氏的神明,那些属于他的软弱放纵,成为了鬼蜮荆棘,被掌握在辛枝手中,一点一点地,将整个周氏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金色巨鸟凄厉咆哮,声音似怒似泣,如箭一般收起指爪,冲向地面失去意识的人。 ——他是真切地想要辛枝死。 辛秘很快便意识到他的心境大变,由方才理智尚存想要保全氏族变成了杀欲凛然,被报复与利用后的玄鸟神已经理智全无,恨意与悲怆只聚焦于辛枝一身,初时对这个凡人女子的微末兴趣,已经千百倍地转化为深重恨意。 巨大火狐咆哮着迎上半空而下的惊雷般的一击,玄君已然全无防御,原本环绕护卫在金色巨鸟身周的细密雷链聚拢炸开,庞大的力量冲散云层烟雾,风浪几乎割伤辛秘的皮毛。他仿佛一道劫雷,一道凝聚了诸天星辰之怒的落雷,速度极快地俯冲而落,凄厉鸟鸣甚至因为高速运动而被气流拉扯变形。 辛秘感受到了风压和疼痛。 这样顶上狂怒失智的神明,正面接下他的全力一击,对她来说不是件轻松的事,她的金红毛发猎猎作响,双目被风压所激,满目只能看到他金色流星般的身影。 然而她不能退。 连她都会因为这样的冲撞而动摇,凡人的身体又要如何承担?辛枝活不下来的。 即使辛枝自己早就预料到自己也许会因为神明的报复而死,并不会对这样的终结心怀恐惧……她又如何能完全理智到目睹一切事情发生? ——神明从不无情。 巨大火狐摆动身形,将庞大有力的长尾环绕身前,深红发亮的毛发在狂风中根根竖起,她伏下身体,挡在一无所知的辛枝身前,身上一层层泛起深红和金色的光芒,她呼唤着养育自己的土地,呼唤着沐浴长大的风与雾,她所守护的人信仰着她,为她祈求祝颂,那些涓细但磅礴的信念笼罩着神明的身体,也保护着她。 轰—— 亭台楼阁、花草古木,瞬为齑粉。 …… 靠近战局中央的地方已经尽数夷为平地,几乎连残垣断壁都不曾留下,凌乱废墟直接化为虚无,雕栏画栋的重迭院落,变为一片凄茫空荡。 远离神明对战之所的偏僻后院也被冲击得凌乱破败,树木折断,房屋倒塌,玉白砖墙染上脏污,又倏然粉碎在烟尘里。 “咳咳——”躲藏在此的流民们惊恐地逃离动摇破损的房屋,在漫天烟尘中张皇地聚集在一起。 “不要怕!”有些胆大的人自发地组织纪律。 “不要靠近屋舍墙面!狐神在与周氏神对战,波及到这些死物是难免的,我们人不受伤就好!不要乱碰屋墙,当心被埋——” 人们茫然而慌乱,男人搬开落石残片,救出受伤的同伴,女人们清点伤员,清理出平坦空地。 大人们忙忙碌碌,只有小孩子可以毫无遮掩地恐惧。他们跟随着父母,跌跌撞撞地看着满地的烟尘与砖瓦,因这非人力所为的破坏而发懵。 他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 好害怕,好害怕。 要是能不再过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要是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安安稳稳活着就好了。 要是那个允许他们平安活着的狐神可以赢……就好了。 遮天蔽日的烟尘逐渐消散,孩子们怯怯地眺望着那处,他们的父母也满心乞求地看向那里。 “红的……” 为首的男人看向那方,喃喃开口。 他一愣,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所见意味着什么。 那方混乱搅动的天空,炽热烈焰的光芒熊熊燃烧着,逐渐盖过了金色刺目的雷光。 “是狐神——狐神胜了!”他嘶声大喊,眼里已经有泪。 潮水般的信念由脚下的土壤吸纳,由耳边的风汲取,源源不断地流向她的身体。辛秘残破到极点的身体缓慢修复,剧痛在一点点被抚平,受损的视觉和听觉也回到了身体。 被巨响撕裂的耳膜轰鸣作响,她在嘈杂乱音中,听到了身后急促的呼吸。辛枝还是受了点伤。 眼珠逐渐长好,她还有些混沌的视线里,看到了金色凌乱的长羽和自己白森森的骨头。 齿间饱满,她冷笑着又合紧了几分。 方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她不躲不闪,确实受了重创,即使是在修复之后,她的身体也是残破的,蹲坐着的巨大狐狸几乎整个被撕裂,从左边肩胛骨开始,血肉被劈做两半,血红筋肉和森白骨骼清晰可见,就连胸腔都暴露开来,细细的肉茧蠕动着从伤口生长,缓慢而艰难地修复着这具神躯。 然而,正如猎人不会心疼陷阱里的诱饵,在绝对的收获面前,辛秘并不在乎身体的一时破损。 利齿交错下动弹不得的东西狂怒地挣扎着,羽毛横扫过她的伤口,他还要伸出利爪,更深地撕开她的身体。 辛秘冷冷地合拢牙关,尝到了浓腥的味道。 即使是神明,所流的血也没什么不同。 可怖巨鸟失去理智,在重创桑洲大地与神明时,也将自己的要害送到了敌人口中。他优雅高傲羽毛柔顺的长颈,正在火狐交错利齿间汩汩冒血,这样的伤势不会杀死他,但……在这里,他能获取的信仰之力实在太少。江边的战场那边应当也出了什么乱子,气势动荡,若辛秘真的撕裂他的喉咙,此时供给他的力量真的足够修复他所承受的致命伤害吗? 玄君不确定。 他愤怒而无力地挣扎鸣叫着,感受着那毫不留情的利齿在喉咙处缓缓收紧撕裂。 越过狐神庞大摇摆的长尾,他看到了被好好护在身后的那女人。她皮肤开裂,唇角溢出鲜血,仍然一无所觉。 她还活着。 玄君仍然想要她死,然而他同样深刻明白这只是无力回天的迁怒,即使她真的被他杀死,消失在天地间,周氏的气运也已经被扭转,不复坦途。 他感到茫然的无力和浑身遍布的痛。 在僵持不下时,神明们都听到了不远处的声响。 来人并非武人,他跌跌撞撞地翻过并不好走的路,迟疑着步入战局所在的空旷地面。 “您要杀了他吗?” 来人看着辛秘,轻轻问道。 他在先前的战斗中被精心保护着,身上半点尘土也不曾沾染,只是这一路走来,靴底有了污损。 正是周氏的帝王周鹤亭。 一百七十二只宝狐-帝王之叹与交涉之锋 激烈的战斗和大量力量的耗费削弱了玄君的感知,他像个庸庸碌碌的凡人一样睁着眼睛无谓地挣扎着。因为忽然传到耳中的熟悉嗓音而震惊。 那个原本被层层迭迭保护在最安稳之处,远离喧嚣的战场,象征着周氏皇室的文弱皇帝竟摆脱了守卫,孤身一人回到了最危险动荡之处。 刚刚只妻一处落石崩塌,就能要了他的命。 “陛下!”玄君嘶声挣扎着,纤细长颈在巨兽口中淋漓渗血,金色闪烁的羽毛染上鲜血坠落地面。 他瞳孔紧缩,不安躁动。 方才这不长的一段时日里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异样和焦躁,事情的走向脱离了他向来掌握极好的控制,让他无从招架。 周鹤亭也对眼前这多少有些疹人的一幕有些反应,他苍白着文质秀气的脸,仔仔细细看过面前两位几可撼动天地的存在,又迅速地检查了二者身上的伤势,因为玄君还活着而放下心来,又因为明显劣势的场面而面露苦笑。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摆,向辛秘矮身一礼:“大人。” 辛秘看着他,黑到隐隐散发着苍青色的眸中倒映出面前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她不了解这个无为皇帝,对他的认知仅有其余氏族们公认的那些,不闻政事,一心读书习作,被族中权臣和家神架空了权力,基本投身于官场之外的……废物。 辛枝要嫁给这样的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反而是好事,母族无力护持,一个文弱无争的丈夫才是她安稳活命的关键,辛秘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几次打探消息之后明白辛枝在这个人的身边过得尚可,这才放了些心,不再将目光投向遥远的皇族。 这次,也是她第一次,以对手的身份,与这个一辈子受人挟制的皇帝面对面。 她以利齿钳制着玄君的脖颈,一只伤痕累累的前爪指甲锋利,刺入他的胸膛,将他无法反抗地踩踏禁锢在地面,才以质询的眼神看向周鹤亭,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的对策。 然而正如玄君看不透这个自己抚养长大的青年皇帝,辛秘也料想不到他的一举一动。 周鹤亭拱了拱手行完礼,不再关注玄君恼怒的眼神,他的视线绕过辛秘伟岸的、伤痕累累正在愈合的可怖身体,看到了被她长尾遮蔽在身后的辛枝。 “阿枝还好吗?”他忧心忡忡地问,面色有些颓然有些慨叹,竟毫无恶意,也不像作假。 辛秘审视着他,神明的发声并不完全依靠肉身的器官,即使她还咬着自己的俘虏,那冷然震撼的,仿佛天地之间谕令的话语还是自然而然地发出,回响在空荡地面之上。 “辛周决裂,她是我辛氏女子,与你何干?” 周鹤亭微微笑了一下,有些落寞地抿了抿唇:“我与阿枝……我与辛枝毕竟少年夫妻,即使她已视我如粪土,终究我还是忧心她的。” 辛秘不知道其中愁肠百转,但辛枝如此出手便是已做决断,她又做什么替辛枝受这感情钳制? “她气血受损,但有我照料,影响不大,陛下所来何意?”巨大的狐狸冷冷盯着眼前渺小凡人。 周鹤亭又叹了口气。 “我为家神而来。” 他此话一出毫不令人意外,辛秘不做反应,被死死按着的玄君又挣扎起来,他们毕竟带了族人军队来此,信念之力虽然稀薄但也并非断绝,他的身体仍然在缓慢回复着,稍微有了些力气,他厉声呵斥:“离开此处!” 如今他已落入敌手,皇帝又怎能只身前来,营救?太过天真! 他心力交瘁,怒喝时又喷了口血。 辛秘不耐烦地摆动尾巴,躲开了他蕴含着雷击之力的血液,爪下按得更用力了些,那撕裂的半边身体尚未愈合,也溢了些血滚落。 她问:“你要救他?” 周鹤亭躬身,仿佛没有看到两位神明的惨烈:“是。” 辛秘冷笑起来:“你凭什么救他?” 就在方才,浓厚又茁壮的信念之力顺着泥土雨水,空气与风滚滚涌入她的身体,这番力量汹涌而灼热,带着喜悦和亢奋,还有源自战场而来的悍然血腥。 她一愣之下明白了,这些力量来源于江边的战场。 霍坚胜了,他带领着欧阳氏的军队,打败了自己的老师。参战的众人即使大多出身于欧阳氏,但他们脚踏桑洲土地,为她而战,他们自然也化作了神明的拥趸——至少在江边战场上。 眼下的局势更加明朗。 军队的比拼,胜了,城门破开,逃兵散将也许很快会被羁押捉拿,沦为俘虏,桑洲回到了它真正的主人手中。而神明之间的战斗,也是她迎来胜利,即使流血受损,玄君也被她按在指爪之下。 至于未来……辛式的族长身亡,可能又将迎来较大的动乱,但那又如何?周氏未来的命数已经毁了,前路无亮,即使神明费心操持,都要修养几百年之久。 辛秘不喜与人争斗,但她并不排斥胜利。 她冷笑着看向不知为何只身来此的周鹤亭:“你从前场而来,必是知道战局走向的,如此局势,你又有什么来与我讲和?” 她自然而然地放出了某种猛兽的威压,周鹤亭面色更白,几乎要后退了,但他还是强撑着站住,立在原地,不退不缩。 “不是讲和。”他平和地说,“是投降。” 玄君挣扎得更为猛烈,辛秘面无表情,齿间用力,咬断了他的喉管。浓腥神血喷溅而出,玄君哀鸣着倒伏在地,仅存的力量竭力修复着伤口。 他不会死,若没有针对神明的邪物,几乎无法杀死一位神明。但这样的伤势足够他虚弱地匍匐许久。 周鹤亭瞳孔紧缩,他骇然地看向曾经无所不能的玄君,呼吸急促,平复了几次,才转身继续开口,“玄君陨落,必会诞生新的神明,到时局势又会动荡,几族都衰败凋敝动乱不休,又何苦平添乱象?”他组织着语言,“您以睿智闻名大历……” 辛秘打断了他:“你降不降,于我而言有何分别?” 不论你降不降,周氏元气大伤,衰败沦亡已是定局,一旦被从权力的顶端拉下,财富、军队乃至荣耀将一概不存,不出十年,周氏便将人丁凋落,也许还会步那些湮灭在岁月里的古族后尘。 所以你降,或是不降,又有何分别? 周鹤亭自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他望了望辛秘身后毫无知觉的女子,长叹一声,撩起下摆,忽而躬身而跪。 他膝盖整洁的布料染上了地面黄泥,玄君剧烈咳嗽着,注视着他就仿佛注视到了什么既定的衰亡,神鸟从眼角流出泪来,合上了眼。 “大人,您可知晓,辛枝的愿望?”周鹤亭谦卑低语。 辛秘蹙眉,因这忽然的转折而停顿。 “你知道?”她反问。 “是。”周鹤亭躬身下拜,面目低垂。 “入宫那日,她就曾告诉过我,她想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是她也向辛秘说过的话,她听在耳中,并不意外,只浑身肌肉有些下意识地绷紧,似乎……对他将说的话有些预感。 她看了一眼天空,云海浩瀚无波,天道,天道又在何处?这也是天道的安排吗?她冷笑一声,收回目光,不再被这些摸不着边际的宿命伤感攫取心神。 “初时,我只当她是个年轻气盛的贵女,想做我的皇后。”周鹤亭轻声道。 “而后来,我懂得了……何谓`最`尊贵。” “这天下,最尊贵的,只有一人。” ========== 辛枝枝不是宫斗戏女主惹。 基友:周鹤亭妇女之友。 一百七十三只宝狐-他的选择与她的愤怒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雨上的长廊,白玉石廊,青竹丛绕,朦胧的雾气凝结在冰凉柱身上,滚作细腻水滴。 霍坚被牛乳般细腻微凉的水汽包裹着,他感受到自己额发被打湿沾在鬓角,肩上的衣物也被浸润了,紧紧包裹着贲发肌肉。 如此真实,除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结实有力的双手,握了握拳,感受手心里传来的挤压,沉默如石。 一切就如同数月前,那个宿命般的相遇一样。 身后忽然出现了什么,没有脚步没有呼吸,仅仅只是在贴上他背后时引起了雾团的震动流淌,如烟如絮的白雾拂过他的侧脸。 他们真正初见时,神明很快便出声愚弄于他,这次她却仿佛评估似的,无声地凝视着他的背影。霍坚能感受到冰凉迟疑的目光在他背后细细扫过,上下巡逻。 “大人。” 他轻声开口呼唤,唇边盘旋的雾气被气流拂动。 身后伸来一只冰冷的手,指尖在他脊背上描画着肌肉的纹路,顺着那些疤痕纵横的沟壑游弋琢磨,仿佛神明在检视她的宝物,又像是在评判什么。 他随着这样冰冷折磨的试探而一寸寸绷紧皮肤,眉头蹙起,肌肉绷成块垒,无奈地出声阻止:“大人……” 玉石般玲珑坠落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你如今是何人,为何叫我大人?” 她嗓音里的不悦几乎就像这回廊上的雾气一样凝结成型了。霍坚低了低头,从自己交领的衣襟领口看到了那隐藏在肉体深处的丑陋纹身模样。 “我……我是您的护卫,追随者。” 她更加地贴近了,凉而软的身体自后伏在他脊背上,男人突兀地一僵,又硬让自己放松下来,凝目乖顺地站在朦胧回廊之上。 神明不满足于只是轻轻在他身上的触碰,从指间到掌根,她缓慢地将整只手都贴在他脊背之上,接着是另一只手。细白的双臂自他腋下穿过,在他深棕色的麻布衣料衬托下更显得玉石般沁凉滑腻。 他不由自主地、仿佛着了魔似的,放缓了呼吸,看着那双手自背后环抱而来,不论是手腕还是指根都是晶莹剔透的,她白,但不是毫无气色的苍白,指尖指腹都泛着桃花般的粉,健康温暖的血液正在这具身躯里流淌着,神明的身体有着天地间最动人的韵律。 这双美丽的手十指张开,因他的身躯宽厚而抱得有些吃力,她也并不向下滑动手掌,去触摸他有力而收窄的腰部,只隔着单薄衣物触碰他呼吸起伏的胸膛。 “我的护卫?”她似乎将一张美人面孔贴在他背上,声音透过血肉皮骨传来,有种难言的旖旎,然而她声音里的轻慢又毫不遮掩:“我如今又哪里缺一个护卫?” 是啊。 她已回归了神躯,作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又有怎样的东西能伤她半分,到如此时刻,所谓的“护卫”,也只是遗留下来的无用之物罢了。 霍坚抿了抿唇,胸膛起伏更加剧烈。 “您要弃了我吗?”他大着胆子,追问。 神明不语,她双手款款游弋着,霍坚胸前忽而一凉,他蹙了眉,尽力不去放大那种感受。 身后的那双手已经微微分开了他的衣襟,他结实鼓胀的胸膛暴露出来,麦色肌肤遍布着深褐色的粗糙疤痕,安静黝黑的恶鸟图腾蜷缩其上。神明分明在他背后,却仿佛身前有眼一般,冰凉指尖顺着那鸟儿的羽翼游走。 “我弃你?”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忽而有了刺痛之意。 “你做下决意之时,又何曾考虑过我?” 她五指倏尔成爪,手背青筋嶙峋,赤红的毛发逐渐覆盖其上。玉白动人的美人手在他眼下转变成了猛兽指爪,五指指甲暴长,锐利弯卷,狠厉刺入他胸膛肌肤,刺破黑鸟狰狞模样,鲜红血肉翻卷。 霍坚在这一瞬间感到剧痛。 很熟悉,是他曾经历过的。 却不在胸口,即使那里的皮肉已经被她泄愤般地撕扯开来。 他急喘着,双目充血赤红,转头去看自己的右臂。 那里已不再完整。 那只曾经舞刀弄剑的有力右臂已经齐肘断掉,整个小臂、手掌都不见踪影,直冲脑颅的疼痛便是来自于此,他喘息着,看着自己的右臂。那里淋漓地喷涌着鲜血,断口粗糙却平整,没有碎肉骨渣,显然下手之人毫不留情,刀快手稳。 “看清了吗?”神明问他,“这样的你,即使我是凡人,又该如何保护我?” 朦胧又迷离的雾气开始消散,黑暗重归天地之间。 他张了张嘴,记忆与理智在转瞬之间回归身体,他汗出如浆,双目蒙上一层猩红,急急地伸出仅存的左臂去捉胸前即将抽离的手,却不是阻止它们伤害自己的身体,而是不想她离开。 “大人,您听我说……辛秘!” 什么都没捉住,只是极短地一眨眼时间,那些白玉回廊,红莲池塘,动摇的风和浓稠的雾,那些冰凉的触摸与试探,像风吹破碎的流光泡沫,尽数消失在他面前。 就好像那只是一场梦。 然而霍坚又知道,那绝不可能是梦。 他眨了眨眼,汗液从额角滚落,收回了乱抓乱握的左手,安宁的意识逐渐回笼。 …… 眼前是风格清丽的天花板,银质的小小顶灯嵌在上面,散发着温润光线。他正躺在床上,盖着香软的被子。 右臂还是痛得厉害,一阵一阵好似挫骨的感觉袭来,他肌肉紧绷地忍着,向身边看去。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收整着药箱,小余随侍在他身后,此时两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他。 重伤的病患醒了,当然是值得开心的,只是他们二人还没张开笑容时,就听到他嘴里呼喊而出的一声“辛秘”。 一个是辛氏本家的药师,一个是在各族里混事的机灵鬼,自然明白这是谁的尊名。 一时两人都忍不住用莫测的表情看着他。药师讷讷地整好了药箱,胡子颤颤地上下打量了霍坚一番,想张口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起身步伐凌乱地告退了。 小余按道理该去送送他的,但这年轻人手忙脚乱,给霍坚找枕头喂水,一片兵荒马乱,他干脆也不在意这些虚礼,急急地退出了侧屋,去找管事禀告刚刚听来的东西。 小余也急出了汗,红着眼圈给霍坚垫高腰背后的枕头,又看着他喝了水润嗓子,嘴里嘀嘀咕咕:“您说您……打赢就打赢了,赵将军当年也坑过您,你们两人一报还一报才平衡,您又何苦……” 霍坚看了看自己右臂。 一如方才的梦境里,那里确实断掉了。被上好的伤药裹着,散发着清苦的药味,伤口处除了难耐的疼痛之外还有这沁凉阵痛的酥麻感。他经常受伤,知道这样便是问题不大,没有感染没有发炎,很快便能收口恢复。 他摇了摇头:“我与恩……我与赵将军,恩义在先,谋害在后,然而他终究是救过我的命的。” 小余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是看着他被白布裹着的断臂难受,有些希冀地问:“您与辛氏的家神交好的话……能让她帮您再长一只手出来吗?” “不必。”霍坚失笑,耐心解释,“赵将军给了即将饿死的我一口饭吃,并将我在军营里抚育长大,教我读书习字领兵作战,他之于我……不止师徒之情。即使我与他已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使他曾害过我,但我能胜他,所依仗的,不正是他赠与我的那一切?这右臂,不过是最无用的偿还罢了。” 路途相左,所求相悖,恩怨纠葛,苦情沉沦,他身后是同僚们冤屈的哭魂,身前是遥远却可触及的远望。 那个须发皆白的,永远强大的身影横亘在他面前。 那一瞬,不论是霍坚,还是赵拓,都是明白的,那便是终局了。 躺在地上的赵拓不躲不闪,死死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每一寸轮廓都记入地狱。 霍坚退后一步,挥刀砍断了自己的右臂。 热血泼洒在冰面,在脏污寒天里滚出嗤嗤白雾。 “这一臂,还您。”他冷声喝道。 赵拓大笑着闭上了双眼。 片刻后,那笑声便戛然而止。 基友:只要活着就是甜,没毛病 一百七十四只宝狐-体肤之触与交心之语 这场战斗结束,桑洲满目疮痍,不论是这片土地,还是土地上的人。 即使霍坚身强力壮,又正当壮年,能下床走动也已是两三日之后了。大量失血和其他零零碎碎或深或浅的伤口让他结结实实发了一场烧,意识模糊朦胧时都是小余在照顾他。 辛秘也来过。 不同于上次的梦中试探,这次她以实躯来到了他的病床前。 他流着滚烫的汗水,呼吸灼热,眉心肌肉紧绷成虬结磐石,艰难而粗重地苦熬着病痛。平日里他身姿挺拔,即使沉默寡言地站在角落里,也是岿然如山的模样,饱含的力量从每一寸筋骨、皮肤、伤疤里透出。 你看着他,会觉得你看到了蛰伏的恶兽,隐现暗焰的火山,他沉默只是因为还未爆发,而绝非他做不到。 然而这样伟岸健壮的男子,病倒之后躺在床上,即使还是肩宽背厚的模样,那些慑人的力量好像一夜之间消失了,他像只虚弱的、燃尽的野兽,恹恹喘息,皮肤滚烫。 辛秘垂着眼睛看他。 她这些日子很忙,太忙了。即使神明不用休息,她不眠不休地处理一些事务,终究还是有更多的麻烦堆积成山,不光是眼下急需解决的各种问题,后续的纠葛烦扰都排着队在等待她来解决。 辛梓已经不在了,辛枝重伤未愈,尚未醒来,逃离桑洲和被俘受伤的辛氏族人正在一批批回归,她身边竟无人可用。 倒并不是以她的能力无法面对,只是…… 她不想一个人。 曾经簇拥着围绕着她的追随者,凭什么丢下她呢? 神明绮丽的眉眼冰冷多情,细细地看着霍坚因为病痛染上暗红的脸颊,她微微勾起一边唇角,嗤笑出声。 “向你师父还债时倒是干脆,此时又不记得你欠我的那些债了?” 霍坚那条断臂还包裹着雪白布料,污红的印子透过绷带渗出血来,裸露出的上臂肌肉紧绷结实,小臂却突兀地消失不见。她死死地看着那里,眸中有了恼怒。 她一向不遮掩自己的心绪,怨恨便是怨恨,耍性子也是坦荡荡的,一个人生闷气只会越来越生气,她不爱做。 她若是生气痛苦,便一定要别人与她一起痛苦。 于是狐神缓慢伸手,玉白的指尖玲珑秀气,只是戳在伤口上时,还是一样痛的。 即使她已经收了力道,霍坚还是浑身一震。 “呃……”他闷哼着,从大汗淋漓中醒来。 模糊朦胧的眼珠滚动着,重若千斤的眼皮艰难撑展开,在视线还未捕捉到面前的人影时,他就嗅到了熟悉的冷然香气,像是被雪片打湿的花朵,又倦又懒,还带着些疏离似的,安然地开放在他枕边。 霍坚吐出一口气,方才绷紧的身体又缓慢放松下来。 他疲惫地转过头,模模糊糊地看清坐在身边的人,“……您来了。”他沙哑出声,嗓子里粗粝得好像燃过一把野火,干涩嘴唇扯得发痛。 小余虽然一直在照顾他换药饮食,但到底是个粗糙的愣头小子,许多小细节注意不到,也不曾在他昏迷时给他润喉,十分粗手大脚。 现在的霍坚,看起来像潦倒瘦弱的杂毛野狗。 ……还是断了腿的。 辛秘阴郁审视着他,说话十分辛辣:“你不想活了?” “……”霍坚眼巴巴地看着她,虚弱咳嗽出声:“我想。” 辛秘俯下身子,玉白面孔离他不过一拳之隔,他浑浊的视线能清晰看到她根根羽睫,她轻启朱唇时半露的舌尖……霍坚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他移开了视线,有些闪躲。 他怕自己身上有什么不精彩的气味……神明越是美丽盛开,他便越是自惭形秽。 辛秘单手捏住他的下颌,冰冷的指尖按在他发烧灼热的皮肤上好像一滴沁凉的水掉入火海,霍坚感到一瞬间的舒舒适凉意,他似乎都能听到自己的皮肤上腾起的“哧”的一声。 不过他来不及细想这些旖旎,辛秘高挺鼻尖已经对上了他的,她黑得发乌的眼珠定定地锁着他。 “这种问题,我只会问你一次。”她一字一顿地,咬字清晰。 “你这条手臂,需要我做什么吗?” 回到了自己主掌的庭院,辛秘又取回了这片土地的讯息。她的眼睛看到了这里的人们,她的耳朵自然也能听到他们口中所议论的东西。 分发药材的管事,来来回回端水送药的婢女,他们嘀嘀咕咕地,交流着心里的烦恼和听来的闲话。 “听说了吗?那个霍坚,对,就是前院养伤的那个……” “他原来就挺有名气的,看来现在更厉害了……好像把他师父,就是那个战神赵将军都斩于马下了呢……” “哇……” “但是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啊?他不是变成废人了吗?……” “什么啊?” “……好像是断了右手,那他还怎么使刀使剑呢。” “……哇,不是要赖在我们辛氏了吧……” 她听着这些风言风语,脚步不停地赶到了他的身边,想要问清楚的,也不过就是一个答案。 废人什么的,她不在乎。 但她身边留下的,一定是最美好的东西。霍坚是她欣赏的野兽,是她想要搂在怀里揉他头发的乖乖小狗,如果他不能用最坚定地模样追随她,将他那颗心脏完全地献给她,那她宁可不要。 所以,她只问他最后一遍。 这只手,对他来说到底象征着什么?仅仅只是一只手?或是他未来半生的歉疚牵挂? 霍坚看着她的眼睛。 他还发着烧,视线有些朦胧,屋里也没有点灯,关着窗,昏昏黑黑的,然而她星子一样美丽的眼睛还是那样明晰。 他想起了自己与她的初见。 那时,他怀着敬畏和探究打量着衣袂翩翩的神明,心中揣测着她的计谋和她的家族,盘算着将来要行的事,然那些算盘计量最终无一实现,时局走向不以任何一个凡人的心机而转移,他拉着她入了局,两人一齐在滚滚洪流中辗转挣扎。 那时,他又怎么想得到,这个高傲冰冷的神明,竟会与他有这样深的纠葛? 她最终变成了他的主君,又逐渐不再是主君。 ——你这条手臂,需要我做什么吗? 霍坚笑了笑,鼻息间是灼热的温度。 他忽而伸出残存的左臂,握上了那只冰凉的手,手腕纤细,他单手便结结实实地掌住了。 辛秘一愣,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接触到他滚热粗糙的掌心,那里还留着之前的伤痕,裹着绷带,她一碰,那手便僵硬一下,她咬了咬唇,不动了,将手乖顺地蜷在他掌心。 “不用您做什么。” 他话一出,辛秘又变了脸色,刚刚有些软和的神色又结了冰,就要收回手去。 霍坚握着,不让她走。 他温热的手都有些发烫了,好像什么被晒得灼热的岩石禁锢着她,坚硬不讲道理。 “那只手臂……是我的前半生。”他语速很快地说,一双茶色眸子急急地看着辛秘,“砍下它,恩师救命之恩和周氏的发遇之情……也还清了。” “若您不嫌弃残缺的我……如今的霍坚,剩下的一切都是您的。” 辛秘眨了眨眼睛。 她细细地打量着他,从他疲惫滚烫的面孔,看到他渗血的断口。 行吧,虽然断了腿的杂毛小狗不是很好看,但抱在怀里抚摸起来应该还是一样软和的。 她咻地抽回了手,敲了敲他的头。 “我去忙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绵绕不去的冷香。 霍坚嗅着那丝丝缕缕的气味,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闷声微笑。 ========= 完结前会有正文肉的,毕竟霍坚要证明自己一只手也还行 一百七十五只宝狐-旧爱密谈与私心之托 解决完这边的事情,辛秘再转道去看辛枝的时候,脚步轻快了些许。 然而令人意外的,不久前还昏迷着毫无意识的女子此时并不在她养伤的房间里。 辛秘脚踏雾气半悬浮在空中,微眯了双眼,她只消一动心思,整个辛氏宅院都在她的视野里,只是一瞬,她便找到了自己想找的。 ……有些意外,又不是很意外。 辛枝正在偏远的西苑。 这里在平日里时是无人居住的空旷院落,周氏攻破城墙之后,一些被监禁的平民和辛氏边缘人物便逃向这里躲藏,一直到乱战终于结束,辛氏收复桑洲,他们才重新离开这里,回归自己忙碌但正常的生活。 西苑也变成了辛氏用来羁押周氏俘虏之处。 即使凡人的战争和神明的战争都分别取胜,周氏庞大臃肿的枝干也并非几日之内便可拔除的,况且……周氏毕竟是帝王之族,周鹤亭是皇帝。 辛氏要如何做? 这不仅是辛周两家的事务,整个大历都在紧紧地盯着桑洲。窥探着,猜测着,动摇着,因为可能到来的剧变而畏惧又跃跃欲试。 知道其中利害的辛氏族人也在等待着,睿智年长的族老们意见不一,愁眉苦脸,颇有野心的年轻人茫然地规划畅想着,实干家们也联络着桑洲外的大商人,准备在未来权力变更之后更好地筹划商贸链条…… 至于辛秘。 她也在等。 桑洲的族事她很少插手,但她是偏心的,就像多年前一手扶持幼子成为族长那样,被她偏爱的孩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她不会置之不理。 浓雾环绕,辛秘墨黑长发无风自动,她远远眺望着以凡人之眼绝无可能看到的西苑,安静等待着。 …… 辛枝和周鹤亭身上,都有很奇妙的平衡。 她是健康野性的混血蛮女,他是书艺精通的文质君子,她是美丽但被人轻视的礼物,他是被束之高阁但贵重的图腾,她愈是野性难驯,便愈是被人轻视,周鹤亭则越是文弱,越被珍重藏起,离那些权力、战场、饥荒的可怕信息愈发遥远。 现在,他们之间好像调转了。 辛枝是炙手可热、拥有无限可能的辛氏嫡女,作为唯一存活的嫡系血脉,即使是女人这个身份,也好像没有那么显眼了。 而周鹤亭从皇位之上疏离君子跌落泥潭,变成了被软禁在别院的质子,仍然高贵,仍然被珍重照顾,地位却堪称翻天覆地。 有些可笑的是,这也许是唯一一次,他在体力上可以压辛枝一头的时候吧。 周鹤亭有些神游地想着,随即被自己逗乐,噗地笑出了声。 正掀开帘子走进来的辛枝听到了他的笑声,有些诧异地抬头向他看来,正好对上他揶揄的视线,心念一动,也明白了他在笑些什么,因为大量失血和非正常生产而惨白的面色略微红润了些。 “贵妃可要好好将养一下,那日我见到你,险些以为你活不成了。”周鹤亭替她搬了个绣墩坐着,语气温和平淡。 剖开肚腹的出血量,全靠两任神明之力才拖回人间,自己昏迷躺在地上是个什么血淋淋的模样,辛枝也能想象到。 她敛了裙摆在绣墩上坐下。 垂了垂眉眼,她面上的笑收起了些,辛枝忽而抬头,有些直白地问:“那个孩子,是怎么去的?” 那个不被她所爱的,化身为她复仇工具的可怜婴孩,自她从昏迷中醒来时便得知,已经停止了呼吸。 在她记忆里,玄君是定会拼上全身之力保住他的。 所以,在她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周鹤亭又抬起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举手之间袖摆滑落,露出的一双手皮肉细腻,那是养尊处优的手,没有拿过兵器刀剑,也没操持过农具农活,所受过的最大的苦,也不过是提笔写字磨出的细茧。 然而这双手的主人面上带笑,毫无波澜地回答了她:“是我做的,我扼死了他。” 就用这双只翻阅过圣贤之书的手。 辛枝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她失血过多体寒畏冷,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巴掌大的雪白小脸裹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有些弱不胜衣的可怜。 周鹤亭见气氛凝滞,失笑打趣:“这孩子,是你的私生子,我这个正夫看到他不生气吗?” 辛枝摇了摇头,视线直勾勾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晕过去不久就有两尊神明在场战斗,若他躲藏在一边,又如何不被两位神明察觉?他这样果断狠辣的行径只能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腹中的孩子由何而来。 “哒”。那杯茶被放到她面前,周鹤亭收回了手,替她捋了捋鬓边卷翘的长发。 “即使是神明也总有不曾知晓的邪秘诡术,然而皇室的藏书瀚然若海,这么多年下来,也只有我这个不理朝政的‘书画皇帝’会泡在那样大的书房里,一本一本细细翻阅了。”他的手有点凉,许是冬天到了。 辛枝贴了贴他放在鬓边的手指,像还是过去那对少年夫妇一般。 “你自我有孕就知道了?”她问。 周鹤亭点了点头,见她头发终于不遮挡眼角才收回手,向后靠上椅背:“……我很好奇,这样庞大辉煌的家族,若从顶端跌落,会摔倒哪里去呢?” 会像千年古树一样渐渐被蛀空风化?又或是像惊雷中动摇的蜂巢那样,豁然碎裂万劫不复呢? 辛枝低垂了眉眼,看着自己团在厚实衣袖里的苍白手指。 “你如此做,族里不会厌弃或惩罚你?” “我又有何畏惧呢。”周鹤亭笑容浅淡,“他们无视了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只是一个华美的雕塑,放在那里,让整个大历都知道有我在,我还活着,这便好了。他们从不对我有什么期望,也不会给我的自由……如今,也不会猜到我的心思,我做了什么,又或者是看着什么事情发生什么都没做呢?” “至于那个孩子……不祥之身,留在人世本就是罪孽。他的诞生说到底也是因为我的无力,才让你生了心魔。与其将他留给你,不如由我来斩断一切,从此再没有什么能纠缠你的东西了,你大可放手去做了。” 他侧着脸,有些神游地看着窗外,鬓边没束好的长发垂落胸前。自从他被软禁后,就再也不会有人替他一丝不苟地梳洗整理了。 他没有看她,但辛枝觉得,这番话,他本应是想看着她的面孔交代的。 她没来由地有些酸楚。 远离家乡的这十几年里,她成长的每一分都是由同等的痛交换而来的,即使周鹤亭不是个负责的丈夫,更不是个负责的皇帝,但至少……她在这深宫中的微不足道的甜美回忆,都有他在。 周鹤亭爱她吗?若爱她,又怎忍心看她一人凋败在深宫中,因自己的无力而五内俱焚。 那周鹤亭不爱她? 若不爱,这些沉默的放纵,甘愿为她背负血腥的一切,又有什么道理呢? 辛枝低了头,卷曲的黑发还是从耳后滑落了,有些俏皮地搭在额前,遮蔽了她大而分明的眸子。 “……我想当女帝。”她轻声说,有些笃定,有些忐忑,心跳得怦怦作响。 “这个我也知道。”男人笑着回答,“我不懂朝政,但我想就凭你一人的意见,整个朝堂虽经过争吵,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前来桑洲,你付出的努力一定不止在我和玄君身上,如今天下大乱,你极有机会。” “我知道你和阿秘谈了条件,要她放过玄君,代价就是你会为我铺路。”辛枝接下他的话,“告诉我,你要如何做?” “嗯,我还没想好。”眉目分明的青年笑眯眯地看着她,竖起手指在唇边俏皮出声。 “嘘,悄悄的,等我想好怎么做再让你知道。” 一百七十六只宝狐-神的更替与风的消散 曾经的夫妻二人的密语交谈辛秘没有去听,她知道辛枝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这是她未来一生的抉择,断不容他人置喙,因此辛秘远远地避开了那里。 她还要找到别的心爱的孩子。 在浓郁的、团绕宁静的雾气中,她忽而感受到了细弱的风。 那一丝微凉的波动俏皮欢快,大大咧咧地扰动着牛乳般朦胧的雾气,几乎是称得上横行霸道地挤开她身边团团白雾,贴着她的身体撒娇拂过。 “……”辛秘抬起一边手掌,那阵风嘻笑着挨个啄过她的指尖,又绕着腕骨不停歇地转。 明明是无影无形的风,却隐隐有种毛茸茸的憨态,它熟稔而眷恋地挨蹭着她的指腹,就连温度都是贴肤的舒适。 神明的眉眼微微低垂下去,她缓慢地收拢了手指,似是将那团游动不停的微风拢在掌心。 “现在知道来找我了,当时又干嘛非要出头呢?”辛秘声音低低地嗔怪。 那团细小的气流一僵,随即急急地转了几圈,吹得她自然下滑的袖摆凌乱拂动,它又下意识地收拢了些,按好她的衣角,再一转眼又想起来自己有话要讲,偏偏一道风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又气急了。 辛秘另一指在那团气团中心一点,浅淡朦胧的鹅黄色从指尖渲染开来,仿佛一滴色彩溶进水缸,这点鹅黄顺着气流漫延着,涂抹着无形无影的空气,缓慢晕染出一个小巧灵动的身形。 这被她虚虚托在掌心的嫩黄小巧身影呆了一下,四下看看,被自己半透明的身形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跳起来,扑向辛秘的脸颊。 “阿秘!”它吚吚呜呜地叫,委屈地又要掉泪……但它只是借神明之力重新获得身形的虚魂,一道残存的意志,哪里来的泪水呢。 小狐狸难过害怕地窝在辛秘颈肩里,一刻都不愿分开:“我好想你们……” 我好想你们,我好想你,好想你抱着我,好想留下来。 然而它在冥冥之中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若是撒娇般地说出来,只会让阿秘难受,它费尽力气让自己不再颤抖,只眷恋着她颈窝的温度,死死地贴着。 辛秘缓慢地梳理着它的后背,即使手指触摸到的只有空虚微凉的气流。 “现在后悔了吗?”她轻声问。 小狐狸打着嗝,声音颤颤的:“不后悔,我只是怕死……但我不后悔保护阿枝。” “你不是不喜欢她?觉得她做了很多坏事?”辛秘拍着它的后背,眼神悠远地看着远处昏黄的坠日。 冬天的太阳,即使是白日里也是冷却的温度,热烈却不温暖。 “我、我那时怪她,但我哪里会恨她呢……”小狐狸整个蜷缩起来,又想哭了。它的残魂还是风的时候自由无拘,来去自如,它到处转啊看啊,看到了好多人的眼泪,看到了那么多的阴私秘密,又哪里不晓得辛枝的走投无路呢。 它为什么要单方面和阿枝闹别扭呢?之前阿枝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它的情绪,有没有更伤心? 它惴惴不安地颤抖着,辛秘温柔地拍着它的脊背。 “别担心,别害怕。辛枝很想你,也很喜爱你,我留不住你,但我会尽我所能,护好辛枝和其他人。”她低声告诉它。 小狐狸将微凉的下颌虚虚搭在她肩上,响亮地抽噎了一声。 多奇怪啊,它知道自己快要消散了,有点害怕,有点茫然,可除了这些,竟也没有什么痛苦焦躁的情绪。 为什么呢? “你现在,应当知道你的身份了吧。”辛枝用脸颊触碰着它。 “……”小狐狸不安地动了动尾巴,“在我的肉身死去,我变成一阵奇奇怪怪的风之后,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了。” 也不是什么确切的声音,不是男人或者女人在它耳边低语,那好像是忽然出现在它意识里的一种明悟,仿佛天边漾开的古刹钟声,它在停止呼吸那一瞬,那些注定的律令在它的脑海中醒了过来。 “可我真的是吗……?”它偷眼觊着辛秘,有些迷茫,阿秘这么厉害,它这么弱,可它也是……? “世间哪有什么精怪?”辛秘揉了揉它的耳后,“你诞生在桑洲大地,意识初醒时糊糊涂涂地化成一只野狐狸,机缘巧合下被我捡到……后来神智初开,大家只当你是成了精的小东西,哪里想得到你有这么大来头呢?……你是辛氏的下一任神明呢。” 无人能够看透世间红尘,星月川移,稚嫩的神子在幽静山林中孕育,单薄神魂生长着、等待着,等待着一朝岁月变迁,时局时移,新的神明应召了这片土地上的渴望,带着新的祝福成长,带领族人撕破困局,搏一片天日。 即使辛秘正值巅峰鼎盛,神力毫无衰竭,她司掌的财富之力已经为族人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幸福,他们都深爱着爱护自己的神明,但从内心里,每个人最真实的思索里,谁不盼望不受盘剥的、更堂堂正正的地位? 所以,在未知的岁月里,这位混沌的幼神诞生了。 它带着尚不曾拥有,也不曾被人知晓的祝福,冒冒失失地跌入辛氏老宅的后院,被侍女们纤细的手指捉住后颈,提了起来。 …… 然后,仍然是稚嫩的年纪,它脆弱的神魂要碎裂了。 辛秘不知道它的到来,但在它肉体死去、这片魂魄也注定无法挽留时,感受到了震动。 ——啊,原来,新的神明已经诞生了啊。 ——我要消逝了。 ——怎么小狐狸死去了呢? 她短暂地茫然过,然而也只有一瞬间,她便接受了这一切,短暂的眨眼藏起了伤痛和失神,她转过身,继续自己未完的战斗。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又触摸到了风。 “既然你已知你的身份……便也该知道,我留不住你。”辛秘缓缓摇头。 若它真的是只小妖精,又或者只是一只神智未曾开蒙的普通野狐,她反倒能拘住它离散的魂魄,还它重活一世。 可,它不是。 它是天道律令的造物,未知的规律注定了它的诞生,神秘而不可控,辛秘无法更改它的生死因果。 生,命中注定,逝,虽是意外,却亦不可变更。 小狐狸依恋地贴着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晓得的。” 它一向话多聒噪,又胆小得很,然而在生死这样的大事前,它却静得出奇,方才还颤抖的身体在温暖手指的抚摸下渐渐停止了战栗,它柔软地贴在辛秘身上,微微合着眼睛,似是要记住这些。 我要死了。 我要合上眼睛,舍去身体和意识,回到永永远远的黑暗里去了。 它平静地想,可我为什么不绝望呢? 有雨滴打在它的背上,它抖了抖耳朵,抬起头来,尝到了雨水的味道。 温热的,咸咸的,嗯,还有点苦。 它顿了顿,侧过头来,用自己气流化成的毛茸茸的微凉额头,替靠着的脸颊拭去了不停滚落的雨滴。 “我好像明白了。” 小狐狸喃喃嘀咕。 “什么?”辛秘问它,嘴唇吹动它的柔软嫩黄皮毛,那些气流化作的小小绒毛可爱地抖动着。 明白我为什么不痛苦啦。 小狐狸笑着眯了眯眼睛,尾巴轻柔摆了摆。 因为我很满足。 我诞生的时间很短,只陪伴你了你们很短很短的日子,但我收到了好多好多的爱,阿秘的,阿枝的,阿梓的,漂亮侍女姐姐们,碎碎念的管事小哥们,嘴很毒的长老们……我的世界里,我爱的人们都满满地爱着我呀。 还有太阳、大雨、雾气、江水、花朵、柳枝……他们也爱着我,每一个春夏秋冬,这个世界都在呢喃着对我的爱,我的心脏永远都被填得满满的,生嫩的笋尖、千奇百怪的小虫子,恰好盖过爪尖的雪、屋檐咛哝的落雨、长得像我的云朵、我脚下踏实的土壤…… 它们,都爱着我呀。 孕育我的天道律令我还不懂,我只知晓,诞生我的这个世界,和陪伴着我的人们都在温暖地拥抱着我呢。 “我好爱阿秘。”它忽然大声地说。 “嗯,我知晓。”辛秘回答。 “我也好爱阿枝阿梓……我想阿梓了。” “我也想。” “我也爱管事伯伯和侍女姐姐,长老们不说我不学无术的时候,我也好爱他们。” “嗯。” 小狐狸有点高兴,软乎乎地盘在脸颊边上,和煦的风吹动辛秘的发梢。 “还有西市的辛勇,后宅养花的辛若玉,之前给过我一个大骰子的张黎,学堂教书的辛行万……”它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自己的好朋友们,声音乐呵呵的。 “啊,还有霍坚。我和他不太熟,但阿秘爱他,那我也爱一爱他吧。” “好。” “还有院子里的荷花,池塘里的锦鲤和睡莲,东屋边的蜂窝,和蜂窝下面灌木里的萤火虫……” “嗯。” “还有去年腊月卖麦芽糖的走商……” “嗯。” “还有之前老宅里放的焰火……” “嗯。” …… “阿秘。”那声音悄悄地说,“别忘了我呀……” 她鬓角的黑发忽然寂然滑落。 那团风消失了。 ============= 基友:呜呜呜呜呜我杀了你怎么回事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刀中刀是吧。 这章是听着赛博朋克边缘行者的歌写的,歌名叫I Really Want to Stay at Your House,喜欢甜刀子的宝一定喜欢这首歌,哈哈(笑出血泪) 一百七十七只宝狐-往者之别与神明之乱 见过了生者,告慰过迷途者,最后,便是送别往者。 夜色将要降临时,辛秘找到了辛梓。 他是身份重要的囚犯,又旧有宿疾,不论哪位神医来看,都是无力回天。因此,即使他去世得突然,周氏的人仍收殓了他,只是战事急起,尚未来得及入葬。 黄昏寂静,偏屋窗帘皆掩着,只有因她到来而敞开的门扉透过一丝光线。 辛秘看到了安静躺在床上,被遮蔽于轻纱白布之下的、枯槁瘦削的身体。他看起来是这样单薄,因为死亡而凝固在气血衰败的这一瞬间,嶙峋的骨似乎要刺破白布,露出下面年轻的面孔。 他实在还很年轻。 辛秘出神地想着,以他辛氏族长的身份,难道不是合该作为话本子里的主角出现吗?那些茶楼里的话本,不都是讲着,身怀重病,被神医断言活不过多少岁的主角,坚强地活过了一道又一道门槛,最终人生圆满?怎么到了辛梓这里,他不仅没有活过医生预测的三十大限,甚至还远远不到呢? 作为睿智的神明,她清楚地知道面前这具身体的衰败脆弱,也知道那些话本子的真实性。然而她身体里好像出现了一个脆弱的缺口,属于神明的聪颖、冷漠、傲慢在这里一点点破碎了,被凡人的什么东西填满了,那东西像呛人的炊烟,杂乱的棉絮,浑浊焦黄的糖浆……是决不该在神明身上出现的,却又温暖而庸凡的东西。 她不讨厌这处碎裂。 也许,做过凡人,体味过人间世俗的烟火,便再无法静坐于佛堂之上冷漠垂怜众生了吧。 辛秘握了握已经空无一物的颈项,仿佛那里还有个项圈似的。 她走上前去,脚步轻轻落在地面上,安稳和悦。 辛梓死去的时候一定很安然,他的身体已经冰冷僵硬,维持着死去的模样,四肢却是安然放松地伸展着的,辛秘见过许多人死去,他们或不甘,或因为病痛痉挛,有个体面的死状并不是易事。 这个她养大的,短暂一生都被疾病伤痛困扰的孩子离开这具折磨他许久的躯体,就好像摆脱了枷锁似的。 她素白的手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握住了他自然平放的手。 …… 与他的躯壳道别,辛秘抬头看了看已经昏黑的天空,遥遥望着寂寥无人的后院,她向那处走去。 跟随着某种只有她才懂得的指引,她来到了一处残垣断壁。 这里亦是从前很少有人居住,只有空荡荡的房子建在这里,只是墙壁和周遭塌陷的院落内有些凌乱的生活痕迹,应当也是最近一段时节有人停留,多半是那些因为战事被困在辛氏老宅的平民和走商。 乱战结束后,他们陆续离开了这里,回归自己忙碌挣命的生活,这里只留下一点点他们的痕迹。 她脚步轻轻,走到了一面矮墙后的角落。 一边是雍容古树,另一边是遮蔽风雨的院墙,这个角落是被人精心挑选而来的,即使偏僻简陋,但被人细心地除过草,地面上还留着长久焚香的黑色印记。 辛秘看着那两块古朴简单的,甚至称得上有些拙劣的……墓碑。 她知道,一方碑下埋着的是个小小的婴孩,她刚降临人世,就因为寒冷的天气和不足的食物而衰弱,恶劣的环境夺去了她的生命,她幼嫩的骨肉就埋葬在这块方碑之下,带着亲人的眼泪与怀念一道,无声地停留在此。 另一块碑下空无一物,只有碑面上镂刻了些花纹,不够精美,不够雅致,带着点乡下人家的庸俗土气。 在神明眼中,这块碑蔓延开来无数的丝线,因果、宿命……密密麻麻环绕着它,无数的恳求与祝愿凝结在丝线之上,这些丝线的尽头只牵住了一个人。 在不久的以前,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乞求过庇护与安稳,有一个人回应了他们,他竭力地、燃烧着自己的生命骨血,用残破的羽翼庇护着他们,无数的祈愿有了回报,丝线成环,念力酝成,在这片土地上寂寂无声地流淌。 在他死去之前,受他庇护的人感念他,祝福他。 在他死去之后,怀念他的人呼唤他,思念他。 辛秘聆听着风中的声音,微微合上了眼。 她的宿命也注定了。 新的神明已经诞生,即使幼小的神子在无法保护自己时便不幸陨落,这无法动摇岁月轮转的律令,她即将消散。 她将逐渐衰弱,无力,丧失呼风唤雨的神力,化为一捧尘埃与烟气。 在她陨落之后,旧神逝去,新神早亡,又该由谁来保护辛氏呢? 月至中空,庭院里纯然地寂静着,只有守夜的人安静地燃着火把,坚毅面孔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辛枝回到了霍坚养伤的病房。 她走时悄无声息,重新进来反而是大张旗鼓的。一点都不体贴病患需要充足的睡眠,这位一贯任性的神明就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又回来了一样,软缎鞋底在地砖上踩得“哒哒”作响。 霍坚从梦境抽身,他坐起身来,看到了辛秘的面孔,茫然的表情一顿,有些温和地软化下来。 “您怎么了?” 出去了一天,怎么带着这样的表情回到他的身边? 辛秘不愿意多说,她直直地走到床边,垂着眼睛不想看他:“我不开心。” 霍坚失笑:“我当然知道。” 辛秘是个别扭性子,在不熟或者讨厌的人面前,她礼数周全半点不肯示弱,一旦到亲近的人身边,她倒磨人得紧,想方设法地让别人知道自己难受,或陪她一同难受。 她此番回来,看起来是难受得很了。 辛秘还是不说话,闷头闷脑地靠近他,有点力气地掀开他身上暖烘烘的被子,一股脑钻了进去。 “……”霍坚有些错愕,手掌虚虚张开着拢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要合上去还是收回来。 ……她现在这样子,不像那个冷漠的神明,倒像戴上项圈有了七情六欲的凡人。 可看一眼她细白的脖子,那项圈被毁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没发癔症,自然清清楚楚知道这个扑在他怀里的是辛氏的神明,是天道绘制的图腾,是江河山川蕴养的宝物。 他吞咽了一下,手掌贴在她肩上,却是恭敬守礼地,将她拉开了些:“您还好吗……?” 话还没说完,霍坚就顿住了。 他看清了辛秘的表情。 方才埋在他怀里,此时被他拉着露出来的,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辛秘合该是趾高气扬的,冷漠嘲弄的,或是遥远神秘的,但不该是这样……双眉迷茫而委屈地耷拉着,眼睫颤颤,眼眶中尽是茫然虚浮的水雾,就连里面的泪都好像是画出来的雾滴,阳光一照,便倏地没影了。 她挺翘的鼻尖发着红,就这样蹙着眉,盈着泪,咬着唇,脸颊都因为不知何处而来的委屈蒸得晕红,抽着气看着他。 霍坚感觉自己心碎了。 他短暂地忘了礼数,软了臂膀,连断了的那边筋骨都麻酥酥的,软软地环着她,声音放得又软又轻,就好像冷冽雪山被晕晕红日蒸起来的那捧水雾,朦胧包容:“别哭、别哭……” 辛秘垂了眉眼,手指揪着他的衣摆,不言不语,只细细地抽着鼻子。 他单掌托起她尖尖下颌,鼻尖抵着鼻尖,气息相交:“告诉我,怎么了?” 可他看到辛秘眼瞳里的彷徨。 “若是无法告诉我,那至少让我知道,怎么才能帮您,好吗?”男人低沉地哄着她,暖热的胸膛就好像粗糙厚重的火焰,烫着辛秘,让她感觉到暖,又感觉到痛。 她吸着气,心脏一跳一跳地痛。 “……抱我。” 男人没听清楚,侧耳俯身:“什么?” 辛秘咬住了他的侧颊:“抱我。” 即使要死,也要让她荒唐一场吧。 ======== 基友:我琢磨着,霍坚这个状态,是不是就像咱们看到可爱的猫猫狗狗贴脸过来,根本忍不住,直接变夹子那种? 我:虽然有点变态,但好像差不多。 一百七十八只宝狐-神明之泪与鬼之怒火 霍坚的身体很烫。 他很强壮,浑身的肌肉结实得像精细筑成的城墙,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与疤痕就是这座静谧古堡的图腾,野性而凶蛮。 他单掌托着辛秘哭软了的腰身,就仿佛废墟承载着美好花朵。 辛秘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来之前,她只是鼓着气,带着不知对谁而生的怨,想要狠狠撕破那些刻在她骨子里的“律令”,想要痛痛快快疯癫一场。 可真的被他手足无措地拥住了,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有这么悲伤啊。 不止是脆弱的凡人会因为接连不断的离别而悲伤,即使回归了神躯,这些酿着苦的抽痛也并不会淡去,只是丝丝缕缕积压着,被她冷硬地藏起来。 她就连眼泪都是冰凉的,濡湿侧面软软贴着他肩颈处,被那样的温度烘着,眼眶愈发地酸。 神明不该脆弱。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可神明凭什么不能脆弱?她怨恨地想着。她就是要哭,就是要无理取闹,反正……反正天道已经预言了她的消亡。 她再也不要孤零零坐在月色里空无一人的小亭子中,静静地等待黎明了。 霍坚呼吸急促,他耐心地搂着她,以坚毅厚唇亲吻着她的鬓角,“您……我若是抱您,会让您好一些吗?” 辛秘闭着眼睛,眼角又滚下长长的泪,她仰了头,湿漉漉的嘴唇胡乱去咬他:“你不听我的话吗?” 她像淋了雨的小猫,湿哒哒又凶巴巴,可怜坏了。 霍坚耐心地回吻着她,下唇被她咬得红肿,他口齿模糊,单掌顺着她的黑发:“我听……但我爱您,所以我还是想知道您怎么了。” 仰慕才是顺从,爱意是占有,卑劣的占有。 辛秘抽噎了一声,睁开模糊双眼,看到他浓稠的茶色双眸,他蹙着眉,眼里有被她搅起来的情欲,也有对她反常行为的担忧。 他跟这该死的天道无关,跟辛氏的百年纷乱无关,他是一个一头扎进她网中的小小飞虫,一个给过她快乐的过客。 她也蛮喜欢他的。 他们约定过,纷争结束之后还要相约去游玩整个大历,也许更远。 但……她好像要失约了。 辛秘知道与心爱的人分别,甚至是送别他们的滋味,在身体里隐隐作痛,几乎要将整具身躯撕裂,所以,她是不是应该稍微体贴一些,瞒着他,放他自由地回到江海? 可一想到这样的场景,她几乎是本能地排斥。她的性格不好,任性骄纵,自大又恶劣,辛秘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她看着霍坚带着担忧的表情,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这嘲讽是给自己的。 她不好受,爱着她的人为什么要好受呢? 不是爱她吗? 那便陪着她一道痛苦吧。 辛秘向后挪了挪臀,他们二人本是相拥着半坐在霍坚被窝里,男人双腿自然弯起交叉在她身后,她这样一动,结结实实压在他交错的小腿上,他一动都动不了。 接着她收回手,擦了一把眼泪,垂着眼睫,缓慢解开自己的衣衫。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很美,也知道这具天生雕琢的肉体对他有着本能的吸引力,她有意放大这样的吸引,动作缓慢而暧昧,泛着粉的指尖在雪腻皮肉上游移,轻薄布料一寸一寸剥离,她能感受到霍坚的目光,男人身体僵硬紧绷,火烫的视线一时下意识地看向她逐渐裸露的身体,一时又紧张地收回到她脸上,试图从她面上读出她的心绪。 他好像想来阻止她,然而微烫的掌心刚伸出一点,辛秘就冷淡地抬起眸子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温的情意和冷的警告。 霍坚模糊地意识到,她在迫切地想撕碎发泄些什么,而这个发泄的对象就是他,她不准他反抗。 “哒——”最贴身的里衣也被她丢到床边,轻微的摩擦坠落声后,她仿佛一团带着水雾的花朵,一颗温润生光的珍珠,美丽地倚靠在他身前。 然后她告诉他:“我快要消亡了。” ——多可笑啊,在真切地意识到手中得到天际明月时,又清晰地知道了这抹月光即将黯淡。 霍坚听到自己喉咙里格格作响,他目眦欲裂地看向辛秘,看到了她面上肆意的笑。 辛秘在折磨他。 即使都是坐着,他也比辛秘高上一截,他胸膛起伏着,垂眸看着身前的女子,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几乎失去了所有反应。 辛秘细细地看着他的神情,唇边是毫不掩饰的惬意和餍足。 他很在意她,此时他与她一起痛苦惶恐了。 ……这很好。 她抬起双臂,柔软黑发细细滑落肩头,在雪一样的皮肤上堆迭着,仿佛什么惑人心魄的精怪。她靠近了他,双臂挽上他后颈,咬着他耳尖絮絮吐气:“所以,抱我吧……很快就没机会了。” 她听到男人苦闷的喘息,霍坚闷声不语,他紧紧地禁锢着她,仅剩的手臂甚至带了些颤抖。 她冰凉的手指托起他下颌。 鼻息交融,他眸中的食人恶鬼,狰狞着盘旋。 天旋地转,她被按倒在床上。 霍坚有些失控了,他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握痛她赤裸肩头,辛秘脊背重重跌进被褥里,黑发铺散成一朵混乱的花。 方才未曾擦干的泪水还在下颌处打转,因为姿势方位的变化而颤颤地就要滑落,男人带着怒气俯身,恶狠狠地咬住她尖尖下颌,将那滴眼泪吞入腹中。 “嘶……”她有些惊痛地吸气,双手在他肩上蜷缩。 这还是霍坚第一次嘴上动粗,往常都是她细细碎碎地咬他,他在她脸颊下颌留下印记还是第一次,辛秘有点晕,又忍不住躲,蹙了眉有些不适应这样地位调转的床事。 霍坚却不让她躲。 他阴沉着脸,面上不知是痛苦还是恨意,他死死地吻着她,粗舌像蛇一样绞缠着她的,几乎要入侵她喉头,辛秘不适应地推拒着,唔唔挣扎出声。 可没有用,他狠狠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记在骨血里,又像是要将她拆碎了吞下。 他一口一口地啃咬着她雪玉般的皮肤,留下团簇红花样的印记,晶亮的湿痕遍布她的半张脸颊和整个脖颈,辛秘被他吃得难受,双手乱抓,还是一点都逃不开。 他好像……被她激怒了。 她又战栗又期待地想。 ======== 嗯,我写肉还是偏好男方主导,毕竟躺着爽才是真的爽,谁不喜欢床下呆子床上疯子啊。 基友:我觉得,你这个说是拉下神坛,好像又没完全拉下,秘酱感觉霍狗子拿捏不住啊。 差不多吧,确实是不太平等的爱情,但我塑造的女角色这么靓仔,不平等一点怎么了! 基友:好耶! 一百七十九只宝狐-唇舌之触与郁怒之欢 这样的身体接触粗鲁又突然,辛秘亲手脱掉自己身上的衣物,原本只是以此来动摇霍坚的理智,现在她赤裸的身体却全然失了阻挡。 她被沉重的身体按在床褥之上,整个身体都沉沉陷进柔软床面,双手不管是攀附在他后颈还是挣扎着捉紧床单,都别扭得很。她闷闷地咬着唇,双腿撑着床面发力,想动一下身体。 但双足才一使力,压在身上的男人就紧跟着嵌身而入,穿着轻薄亵裤的下身滚烫地贴着她赤裸小腹,强健有力的大腿使力一撬,就逼着她双腿分开,贴着还未被唤醒的软嫩花穴磨蹭。 “嗯……”辛秘皱着鼻子,小腹有些僵硬的紧绷。 但这份不适应的僵硬很快就被情欲蒸腾成了另一种味道,男人腿部肌肉温热强悍,透过薄薄一层布料熨烫着她含羞合拢的下身,稍微使些力气,她颤颤腿心嫩肉便被抵紧,白腻如玉的肌肤染上薄红。 霍坚憋着怒气,力道很大,也不像往常欢爱时那样体贴温和,他闷头闷脑地啃咬身下神明的下颌嘴唇,连带着肩颈都吮得一片晶亮,辛秘嘴里想说什么都被他含着吞进肚子里,胡乱扭头也挣不开,反而让自己赤裸的胸乳摩擦在他结实胸膛上,乳尖盈盈充血,可怜巴巴地承受着一丝一丝的酥麻。 腿心的挤压越来越重,霍坚喷在她面上的呼吸烫得惊人,辛秘有些难耐地张口喘息着,又被他恶狠狠地纠缠着舌头吻住,一点反抗都不允许。 她眯着眼睛,双手无力地环绕着身上男人的颈项,双腿软颤地攀着他,像是一条软滑的蛇。 柔软的花唇很快充血肿胀,小穴翕张着,逐渐渗出晶莹露珠,在他一次一次用力摩挲之下拉出丝线,原本娇羞藏着的小肉芽被硬生生地挤压按揉着,要命的酥麻感一点点弥漫开来,辛秘软软哼着,腰身随着他一次一次的顶撞颤抖着。 他、他的裤子被打湿了……她咬着嘴唇乱想。 原本就轻软的布料变湿之后更紧密地贴合着他的身体,两人的体温几乎亲密无间,他大腿之上柔韧崩起的筋络,在她花穴之上跳动着,软腻小肉核被挤压着越发红润,几乎被按着陷进肉里,又在他抽回腿时颤巍巍地挺立出来,充血红肿。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腰身款款摆动着,似是要躲避这样让人无法招架的快感,又好像在诱惑着他更用力地侵犯自己。 她的花穴已经被完全打开了,两片湿漉漉的肉唇肿肿嘟起,晶莹的穴肉不满地翕张着,流出暧昧清亮液滴,连带着硬挺的小肉核也晶亮湿透,仿佛在诱人去吮一吮。 辛秘被吻得喘不过气,霍坚粗喘着放开了她的舌尖,大发慈悲让她呼吸。他直起身子,看到她躺在床上颤抖的模样,凌乱颓散的黑发,酡红的美人面孔……她是仿佛与这丑陋世界剥离的美好,多么幸运他可以握住她,然而这份拥有又如此短暂。 他闭了闭眼,额上汗珠滚落。 罢了,便当是最后一次放纵吧。 腿心被温热的口腔包裹,辛秘惊喘着,几乎尖叫出声,她双腿下意识地绞紧了男人的头颅,硬炸黑发刺得敏感大腿内侧发痛,她都感觉不到了。 他很熟悉她的身体,一举一动都是她喜欢的,偏偏因为愤怒而带了些惩罚的味道,折磨得她泣音连连。 不论是柔嫩花唇还是颤巍巍的小肉核都被含在唇内,用舌尖牙齿粗鲁玩弄,这里是她最敏感的娇弱之处,他咬一口,她就辗转着挣扎一下,又一点都逃不开,眼泪都急出来。 “不、不许咬……”她小声命令,腰身一跳一跳地敏感,忽而因为他的猛然一吸而僵硬,小腹悬空。 男人不肯听从,他也带着火气,口唇烫得快要将她融化,舌尖绷直了重重扫过小肉珠,又好似凌虐一般将那小可怜吸咬得东倒西歪,越来越肿,他就是要用牙咬,像品味什么精致小点似的,细细咬嚼。 那可怜小肉粒哪经得住他这样刺激,辛秘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嘴里哆哆嗦嗦地胡乱控诉着,舒服得眼睛都有点发虚,他咬一下腰身就弹一下,小穴翕张着喷出一丛丛水液,全都打在他的下巴上。 确定她湿得很好,霍坚便直起了身体。 原本被滚烫唇舌烘烤抚慰着下身的辛秘腿间忽然一凉,男人在她快要极致时抽身离开,就好像没有发现她越来越收紧的小穴、越来越战栗的双腿似的,辛秘睁开被生理性泪水模糊的双眼,不满地蜷起双腿,腿心湿淋淋的发冷。 霍坚单手抽开腰间束带,那条绸裤倏地滑落,一边裤腿湿得滴水。 但辛秘没空注意那些了。 男人胯下的乌紫性器勃胀着翘起,因为怒火而更加粗硕,青筋搏动着,好像什么冤孽缠身的怪物,胀得骇人,顶端渗出热液。 这怪物,急着想要闯进她的身体里,顶撞肆虐。 辛秘眨巴着眼睛,有些畏缩地向后挪臀,花穴吐出一大股水液将床单浸得更湿。 然而就连这一点点退缩都是不许的,霍坚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地膝行靠近她,单手提着她的脚踝,她整个人就被滑溜溜地抓了回来,双腿被打开到极限按在他肩上,还在敏感战栗的腿心吐着清液。 才离开不久的灼热重新贴上了她的身体,霍坚喘着气,用自己鼓胀硬挺的性器头部抵着她的小肉核研磨,坚硬对上软嫩,辛秘被磨得呜呜直叫,想合拢腿又被他手肘按住,只能蹙着眉掉眼泪。 他感知了她的痛苦,然后生气了。 现在她好像被驯服的野兽咬住了后颈,泪眼朦胧地感受着这种甜蜜的折磨。 下身一痛,辛秘呜咽出声,是他最为胀大的头部试探性地挤开紧咬肉穴,一点点入侵,若是平时,他会又哄又揉地让她放松酥软,可现在他气狠了,硬生生就要她容纳自己可怖性器。 即使她已经流了很多水,两边大腿都是湿淋淋的,然而还未放松彻底的穴肉温吞吞地吸吮着对比来说过于粗硕的男子性器,花瓣可怜地战栗抽搐。 他喘息着试了几次,听到她的痛哼,单指摸索着她红红翘着的小肉核,开始颇有技巧地按压。 “啊……”她又流出眼泪,腰身一阵颤抖,内里的软肉媚得发酸。 借着这阵意乱情迷,霍坚猛地用力,借着湿漉漉的花液撞进她的身体。 ======= 下章还是肉! 一百八十只宝狐-终章·一 “啊……啊……”辛秘咬着唇模模糊糊痛哼,指甲嵌进霍坚肩上肉里。 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入侵,坚硬胀大的性器头部蛮焊撑开她柔嫩穴道,即使有滑腻水液充分润泽,每一丝皱褶都被撑展开碾压的感觉仍然很难受。 她额角冒汗,双腿死死缠着身上的男人,除了痛感,一时分不清下身那难以逃脱的感觉究竟是快感还是折磨。 霍坚胸腹绷得死紧,小腹肌块棱角分明,他缓缓送进,柔韧坚硬的腰身覆上她打开到极致的下身,一触即分。 做凡人时她就受不住他这样大开大合的戏弄,变回神明好像依然是这样,他只耐着性子缓慢尽根而入又尽根而出了几回,她便汩汩地流淌着花液,小腹拱起,迷乱呻吟出声。 开始……开始变得舒服了…… 太深了……啊…… 顶到最深处,那狰狞坚硬的性器磨蹭着用自己硬邦邦的头部抵着她最酸软的花心处不放,打着圈钻揉研磨,磨得辛秘背上温温沁出汗水,挣扎着想踢他,他却铁了心要主宰这场床事,任她两条嫩嫩的腿儿打着颤乱动,半点都不从她身体里抽离,她踢蹬的姿势反而让两人相嵌的部位酥酥麻麻摩擦在一起,热度越卷越高。 充血挺立的小肉核红鼓鼓探出头来,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宝贝,数次摩擦在他结实下腹,被浓密毛发卷缠,痒得发疯,酥得整个腰都软了,辛秘眼角渗泪,呜咽着去推他的小腹。 她白生生的小手与敌人搏斗时骨爪狰狞,与心爱的人在床笫之上,绵软得毫无力道,温温软软地贴着他勃胀肌肉打滑,想推又半点推不开,绵绵的抚触反而让男人额角跳得更剧烈。 霍坚闷闷地吸着气,一语不发,看她面上不适的抗拒已经染上了情欲绯红,眸子水汪汪的带着迷乱,便也带着怒火,一点点加大力道。 因为郁怒情绪,他今天涨得格外大,即使是缓慢进出,柱身上的青筋都刮蹭着软肉分外难受,速度一加快,辛秘几乎是瞬间就紧绷了。 “你给我、轻点——”她哑着嗓子喘,小穴咬得紧紧的,充血嫩肉攀附着男人的性器,像是要让他慢一点轻一点温柔一点,然而不管怎么可怜巴巴地裹吮,欺负它们的大东西都带着怒意,横冲直撞,啪啪地直闯蕊心,撞得最深处又酸又软,整个下身都开始发麻。 剧烈的肉体碰撞声逐渐在寂静屋内响起,辛秘双肘支撑在身后,双腿被压制在他肩上,腿心大开,几乎是毫无办法地眼睁睁看着男人毫不留情侵略她的身体,小腹酸得一塌糊涂。 这样的姿势,他撞一次她就跟着摇晃发颤,胸前团团白兔颠簸着,被男人的大手收拢揉捏。 他手很粗糙,带着多年习武的茧子,在她最柔嫩的胸口皮肤揉搓,很快就留下印子,又痛又痒,殷红乳粒被撞得一晃一晃,在雪白乳肉上好似白雪红梅,被男人二指擒住了,捻拧揉转。 胸口本就是女子的敏感之处,他又看准了最娇贵之处折磨,辛秘被折腾的头晕眼花,眼角凄凄惨惨地掉着泪,下身也抽搐冒水,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搅打着,溅了满身。 这、这就是男人生气的模样吗……她咦咦呜呜地呻吟,满头黑发尽数揉散。 这样面对面地交欢了没多久,她被撞得酥麻的花心开始收缩抽搐,大腿内侧的筋络也跟着发颤,眼看着就要被送上顶峰,辛秘闭着眼睛,软着腰身战栗。 霍坚与她相伴不短,自然能看出她将要极致,他咬了牙,一改方才的节奏,双膝跪起,极快极狠地冲撞她的身体。 “……”辛秘叫都叫不出声,他硕大的性器死死抵在她身体里,硬挺头部碾着脆弱花心,又痛又快,就连那丁点痛意都在皮肤上转化成莫名的电流,让她浑身发热。 只硬撑了几下,她就溃不成军,双腿胡乱绞动,腰肢大幅度战栗,腿心更是一丛一丛地喷出热液。 霍坚的性器还堵在她身体里,被她这样吮裹冲刷着也不好受,闷哼咬牙,额角青筋凸显,抓着她胸肉的手几乎要嵌进肉里,在雪白软肉上留下深深指印。 不待她这番情潮退散,他便猛地发力,单手在她腿上一拢一转,酥了骨头软塌塌闭目战栗的辛秘就被他翻成了背对于他的跪伏姿势。 她微肿花穴还含着他的性器,这么一磨又是一阵迷乱快意,她哑着嗓子呜咽,刚极致后的身体半点都没力气反抗。 还在懵懵的余韵里,他已经又从背后热热地覆了上来,胸前肌肉滚烫紧绷,硬得吓人,墙一样贴在她玲珑脊背,辛秘软着手臂撑着身体,想要摇头让他停下来,让她方才到达顶点的身体放松一会,一个字还没发出,身下那硬胀的东西便又动了。 “嗯嗯……”还在敏感战栗的穴肉被滚烫地摩擦着,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高潮的余韵刚在脊椎扩散,新一轮的快感海浪就又冲刷而来。 男人结实的臀肉紧绷,重而猛地在她身体里攻伐,结实龟头碾过体内每一处发痒的软肉,辛秘胡乱叫不出声,身体发颤软倒在床铺上。 可这样也躲不开,男人只有独臂,但这一只手足够将她死死按在身下。 辛秘软了骨头,上半身软软趴在床上,因身后的进攻而前后震颤,饱满乳尖摩擦在床单之上,又痒又酥。下身却好好地跪着,被男人的大手钳制着,雪白臀肉被撞得发红,淅淅沥沥花液顺着腿根流淌。 粘稠激烈的碰撞声几乎响在耳边,她软软地呻吟,剧烈快感让她一双小腿都细细地打着颤。 霍坚不说话,他往日在床上就不爱说话,今天更是一语不发。 他只是沉默着,发了狠地干她。 她很快又高潮了。 接着男人揽起她虚软的身体,两人面对面地拥抱着,他微微抬了她的臀肉,在她求饶的眼神里,用依然坚硬滚烫的肉刃一入到底。 然后是她被迫坐在他平躺的身体上,手脚被捉着,被动颠簸,带着斑斑点点红痕的胸乳弹跳不休。 然后…… 他狠狠地折腾了她许久,辛秘不知道自己高潮了多少次,只能感觉到身下床单都湿透了,两条腿更是虚软发颤,她是神明,不会昏迷……在这一刻她却开始祈盼能昏过去了。 最后的时候,他们又变成了那个从背后来的姿势,她软软趴在床上哼鸣,霍坚伏在她背后,怒龙凶恶地在她身体里撞击。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男人无尽的怒火,还有一种仿佛燃烧殆尽了,留下来的无声空洞。 他折磨着她,又折磨着自己。 有温热的水滴落在她的肩头,辛秘想回头去看他,可他躲避着她的视线,只用更加蛮横的性事搅乱她的神智。 …… 交合的部位湿黏肿胀,浓稠浊白顺着腿心缓慢流淌,辛秘满身冷汗,她被男人粗手粗脚地揽进怀里,闷闷倒在床上。 她嗓子都喊哑了,声音干涩地刺他:“你出气了吗?” 霍坚沉默不语,只有喘息起伏的胸膛一次一次挤压着她。 辛秘又想开口:“你……” 她被打断了。 唇上一暖,霍坚没头没脑地亲了她一下,双目发红,带着些绝望,带着些乞求:“您有办法吗?” 她愣住了。 “您可以……不要死吗?” 霍坚整张脸都瑟缩进她肩窝里,语气又闷又沉:“求您了,想想办法……不要、不要这么对我……” “不要丢下我……” 这男人,明明刚才将她折腾个半死的是他,现在脆弱得像个孩子的竟也是他。 辛秘安静地呼吸着,听着他剧烈不规则的心跳。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呢?是失去神明的庇护……还是仅仅是失去她呢? 她感到满足。 恶劣任性的神明,好像就是想看到别人崩溃乞求的样子,她想要确认他的爱,想被这浓郁的爱包裹。 “那好吧,”她说,“虽然没什么成功的希望……但既然你舍不得我,那我试一试吧。” ==== 基友:我懂了,这就是辛秘撒娇,喜欢你所以喜欢看你吃苦受痛 一百八十一只宝狐-终章·二 周鹤亭写了罪己诏。 他将那份厚厚的、文采斐然的诏书递给辛秘时,眼下带着憔悴的青黑,面颊浮肿,长发散乱,昔日风光霁月的文雅皇帝彻底变成了落魄阶下囚。 但他的情绪看起来还好。 辛秘见过他不少次,每次都是高高坐在黄金高椅之上,遥远而疏离地神游着,乌黑眼瞳没有焦距,隔着重重雾霭观察着人世,就仿佛他不是身在其中的红尘人,只是一过客似的。只有在需要出面应付场面时,他才会带着面具般的笑意,欣然颔首。 这次他将自己关在房门之内过了三天再走出来,面容是疲惫颓丧的,唯有眼中星子般的火苗分外闪烁。 辛秘简短地翻阅了一遍手中纸张,他将近几年来国事空虚不理朝政和战争频发的罪过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并在最后,决意自己退位,辛贵妃诞下的孩子继任,辛贵妃辅助监国。 “……”辛秘挑了眉看他,“孩子?那不是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吗?” 周鹤亭笑容得体地摇了摇头:“孩子是不在了,但这孩子的去向需要交代,不管是周氏的族人还是其余大历治下的平民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孕育,他们不能知道这孩子带来的后果,也最好不知道他的现状……所以,我想等过几年,他长大一些再‘意外夭折’比较好。” “玄君知道吗?”辛秘纤细的指尖在一行行文字上拂过,觉得有些好笑,“他同意?” 周鹤亭顿了顿,唇角有些苦笑:“我尚未告知他,但……他本就有过错,这样的决策又是当下最好的,他知道之后即使生气发怒,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 皇帝陛下的嫡子,金尊玉贵于一身的气运之子,其实是诅咒之源,他已经让整个周氏注定没落,这样的消息若是被纷繁周氏族人知道,他们会不会崩溃,恐慌,乃至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若如此庞大的家族都知道自己的神明品行不端,最终酿成祸患,甚至会祸及他们……这天下,便更要动乱了。 因此,玄君只会默认这样的处理方式。 他终究还是整个氏族的后盾,已经错过一次,决不能再错第二次。 “那你呢?”辛秘又看向周鹤亭。 男人单薄清瘦,本就修长的身形经过这几天的苦熬,更是骨骼嶙峋,颧骨微凸。他弯着眉眼:“即使我认罪,也不会判我死的。史上有相似的案例,那位皇帝被判了流放,在偏远苦寒之地务农了结一生,周氏最重历史,我多半会像那位皇帝一样判决。” “我知晓对我这种人来说,即使是流放,也很难活下来……但我想试试,我做了错事,错就错在我什么都没做……这次,我也想自己看看,脱离了家族和地位,我能靠自己活得像个什么样子。” 辛秘没再说话。 周鹤亭不是笨蛋,即使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是精挑细选出的傀儡,被安稳地端在王位之上过了一生,他到底也不是个诸事不通的蠢材。 周氏多年把持朝政,威望深重,然而周氏的族人在朝中只能算很小一部分,还有太多太多繁杂纷乱的势力纠缠斗争,辛氏若是贸然出头接管王位,只怕又是一番昏天黑地的混战。 代理监国,虽是代理,但已经给了辛氏施展手脚的足够时间。 他已经为辛枝做好了一切。 辛秘眉眼微动,合上了手中的纸页,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想要辛枝来送你吗?” …… “周鹤亭给你的。”辛秘将手中的厚厚一迭诏书递给辛枝,“你若是觉得可以,便带着这些与周氏的人谈一谈,路是你自己选的,我们辛氏没有神明参政的说法,我只会保护你,但不会替你做决定。” 辛枝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反应了一会,才接过那迭文书。 “……决定?”她在嘴里轻声念着。 她翻开文书,细细地一行一行看了下去。 这些对于她来说,是全新的尝试,她从未参与过政事,也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培训,她只是自己摸索着在深宫里活下来,在倾轧泥淖中尝试着保护自己的家族,因而略微学到了皮毛,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机遇,太过庞大,大得让她怀疑自己能否吃下。 然而她还是喜悦的。 她想要的东西,好像就在面前了。 逐字逐句地看完手中文书,确定过没有陷阱和隐患,她面上有了些浅淡的笑意,又很快消散了。 “我若是去追逐这些,辛氏是否会承受巨浪呢?”利益总伴随着风险,辛氏原本就只是商贾世家,无兵无权,即使她决定大刀阔斧地变革整个辛氏,但她也知道,凡事不可能一帆风顺,这封诏书会在朝中掀起怎样的风浪,辛氏又会受到怎样的冲击呢? 这究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其他人呢,愿意放下安定忙碌的生活,与她一同踏入这潭浑水吗? 辛秘细细端详着她的脸。 在神明面前,这个头发卷卷的女子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儿时最童稚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世事苦难,只管扑在阿秘膝盖上,颠三倒四地倾诉自己的烦恼。 即使现在,她不再年幼,已经变成了厉害的出色的人。 辛秘微微叹着气,就像小时候面对着胡乱撒娇的辛枝一样,她伸出手,抚摸着那头卷翘长发,好像在抚摸小羊一样,毛茸茸的,又卷又弹。 “辛枝,辛氏已经诞生了新的神明。”她说。 辛枝一愣,浑身僵硬,猛地抬起头来,目中是惶然和焦灼。 “这片土地的人民,饱受欺凌已经太久了,”她安抚着嘴唇颤抖的辛枝,眉目带笑,“放手去做吧,他们会在你的带领下,越来越好的。” “那、那阿秘你呢……”辛枝浑身发凉,双眼紧紧盯着她,“阿秘你,你怎么办呢?” 这是个蠢问题,谁不知道呢,不被需要的神明会怎么样。 辛秘拍了拍她冰凉一片的手背:“我……亦不想再做神明了。” 离开辛枝的院落,她身形带雾,慵懒倚靠在高耸院墙之上,眺望着远处的落日,有些迷茫。 好像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 放心不下的辛枝安顿好了,也送别了故人,她独自一人降临于世,好像独自离开,也不会留下半点涟漪。 有冰凉的风吹过耳畔,她抚了抚长发,听到了身旁不远处的喷嚏。 “哈啾!”来人受不得风寒,吸着鼻子,窸窸窣窣裹紧了身上布料。 辛秘挑了挑眉,垂眼看了眼缩在墙根的人,出声揶揄:“你竟已衰弱至此,风寒?哈。” 唐锦裹着厚厚的袄子,纤长眉眼在斗篷一圈白绒衬托下显得清丽纤细,像个质弱凡人女子。 又或许她现在本就与凡人女子相差无几了,辛秘感受不到她身上的力量。 但即使衰弱成凡人,唐锦还是照样与她拌嘴:“休要说我,听说你也没几天好过了,到时候你还不一定有我这样舒服。” 她目中狡黠:“毕竟你可没有贴心好侍女。” 辛秘撇撇嘴,看着她又连打好几个喷嚏。 “你也就这两天了吧?”她平淡质问。 唐锦也平淡回答:“啊,差不多吧。” 她们就仿佛讨论的不是生死,只是晚膳有没有吃饱之类的小话。 “跟着欧阳浔出来逛了一圈,感觉怎么样?后悔没在后山里安稳睡着等死吗?”辛秘尖酸刻薄的,嘲讽他们这一族喜欢死在故土的小毛病。 “还行吧。”唐锦耸肩。 她其实不太喜欢出门,更何况是远门,原本她确实是想一个人留在那片诞生成长的后山草甸中安然睡去的……但那个笨手笨脚的小侍女跟着她一起受欺负,她若是死了,这小东西不知道怎么处理,思来想去,心烦意乱,她干脆带着小圆脸一起跑路了。 “等我消失了,你给那个小姑娘随便安排个院子,让她洒扫清除,有的糊口便好。”食铁兽神闷声闷气地补充。 “但我也快消失了耶,等我也死了,她不是照样受欺负。”辛秘似笑非笑地挑衅她。 唐锦古怪地看着她:“你又不准备真的毫无反抗地消失,不管你能不能成,我总是要信你一信。” 这下轮到辛秘错愕了:“……你说什么?” 唐锦瞥了她一眼:“我们一同长大,那些辛氏的秘术,你幼时给我讲了不少,当我不记得?如今桑洲信仰深厚,那些磅礴的念力在哪里,我又不是察觉不到。” “我虽不知死人能不能复活过来成神,但你这护短性子,又怎么可能将受了委屈死去的辛梓这么简单就丢下?” ======== Surprise! 一百八十二只宝狐-终章·三 霍坚从病痛的高热中彻底醒来,床榻已经空空荡荡,她的衣服全部被清理了,萦绕在指尖的只有浅淡如云的花香。 这座小小的院落一片寂静,只有聒噪的鸟儿自远空飞过。浅淡日光从窗棂滑落,几乎没什么温度,是冬日的沉默寒凉。 他茫然地坐起身体,胸腹之上还残留着辛秘留下的红红抓痕。 ……昨日确实有些粗鲁。 男人皱着眉,有些悔意。辛秘确实在激怒他,他也确实被她激怒了,然而冷静下来……他满脑子只有辛秘眼角垂迤的泪珠。 她说,她要消散了。 知道这种消息,她情绪不好才是正常的,他为什么不能多忍让一些呢?想起昨日她疲惫倒在床上的身躯和红肿私处,霍坚闭了闭眼,额角青筋跳动。 掀开被子下床,双脚稳健有力,退烧之后,他又是那个力破千军的大将军了。 只是,他连走了两个小院,都没有问到自己想知道的讯息。 战事初平,辛氏老宅损毁严重,到处都在热火朝天地修补房屋安顿灾民,小厮侍从忙碌奔走,几个主管模样的人拿着单据热火朝天地核查情况。 他知道普通侍从也无法掌握神明的踪迹,便只问了几个面容严肃像是嫡系管事的人。那些人有的慈眉善目面上带笑,有的一脸严肃不容嬉笑,对待他倒都算彬彬有礼,只是,没有人告诉辛秘的讯息。 霍坚远远望着天边浓卷云彩,按照自己曾经的记忆,转道走向神明的小院。 他确实可以在原地等着,像以前一样……但这次,他不知为什么,很想快一点见到她。 他又回到了那条弥漫在白雾中的水上长廊。 牛乳般的浓白雾气吞没了前路,回头看去,来路也渐渐消失了。那一日,他就是在这样迷离的雾团里初遇了狐神,她高傲冷酷,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他肩头衣物被露水打湿,鬓角有些松散的弯曲卷发湿润地贴在额角。雾气阴冷潮湿,他行走在其中,身体却很放松。 白玉长廊两侧的狐狸装饰被破坏了,粗糙的断口参差不齐,几段长廊上还有着火烧后的黑痕,不少地面廊柱都有刀剑劈砍之后的裂痕,像密密麻麻蛛网般龟裂开来。 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幽静的水潭里开满了赤红睡莲,那些热闹喧嚣的花儿重重迭迭,满眼都是炸开的生命力。 这次,兴许是入冬了,雾霭遮蔽的水面上空无一物。 霍坚收回目光,长靴在白玉长廊上敲击出哒哒声响,他步履平稳地前行着,将记忆里那场铭记终生的初遇细细回顾。 这次,她也会忽然出现在他背后,威胁着吓他一跳吗? …… 她不在这里。 纤细竹林叶片凋零,在风中沙沙碰撞。那座承载了无数个神明不眠的夜晚会议的小小亭子,空无一人。 只有桌上一卷不知何时她曾看过的书卷,被吹得哗哗作响。 “辛大人,可曾知道狐神现在何处?” 离开辛秘的庭院,他遇到了清点粮草的辛宝。这个身子骨硬朗的中年人因为一路的受苦奔波变得黑瘦,但面色仍然精明温和,回身看到从小路上走出来的霍坚,他怔了一下,随即脸色更柔和了些。 “不曾见到,怎么,你找大人有事?”辛宝摇头。 “……不,无甚事务。”霍坚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强迫自己转回脸去,回答他,“我只是想念狐神。” 辛秘的爱意不是秘密,也不是他需要藏起来的弱点,他想要光明正大地承接这份爱。 他坦然起来,辛宝反而愣住了:“这……” 但看到他消失的右手小臂,中年男子摇了摇头,终究没有斥责他的唐突:“将军去询问辛枝小姐吧,大人许是在陪她。” 即使辛枝已经贵为贵妃,甚至不日便要接管朝政,这些看着她长大的亲人仍然用她儿时的称呼来叫她。 霍坚点了点头,辞别了辛宝。 辛枝正在众人簇拥之下从议事厅出来,她蹙着眉,明艳的面孔不施脂粉,卷曲长发随意地盘了一个髻,身上也只是胡乱穿了一件宽大文衫。不过再也不会有人斥责她的穿着不够端庄,有失礼法了。 霍坚在厅前阴影里等着,等着她与一众吵吵嚷嚷的大人物分别,只带着身后一名侍从走过门厅。 辛枝也看到了他。 她虽然被困在宫闱里,却对前堂的官员并不陌生,眼神一扫,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霍将军。” 她声音里没有质疑也没有笑意,只是公事公办地看着他,等着他说明来意。 霍坚行了礼,没在这里找到辛秘。 “您知道狐神大人的在何处吗?”他问。 辛枝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神逐渐多疑,像是评估一件不太趁手的刀具一样,从他头顶看到缺失的一臂,又从手臂看到朴素带尘的青靴。 “与你何干?”她不客气地反问。 身后跟随的侍从已经主动离开了对话的中心,走到院中去留意四周来人。 霍坚摇了摇头:“她已与我说过,她快要消散了……我无论如何都要伴在她身边的。” 辛枝安静了。 她咬着唇,闭了闭眼。 “你已经找了她许久,是吗?”她问。 霍坚沉默颔首。 “这老宅尽在她掌中,若是她想知道,你我的一举一动她都是一清二楚的。你寻了她这么久,她都不出现,便只能是不想见你了。”她面无表情地说,提步便要离开这里,“别白费力气了。” “她不像见我,我却想陪着她。”霍坚沉声回答,上前一步,挡住辛枝离开的步伐。 “若您知道,烦请您告诉我,今日我是一定要寻到她的。” 男人声音低沉平缓,其中的狠意和决心却丝毫不容忽视。 辛枝被他阻拦,不怒反笑,声音尖利狠辣:“找?你去哪找?在你昏睡这一整天里,我便找了她一整天,后山、前院、偏房、山下街道、客房……每一处都没有她的踪迹,她谁都没有告别,但是她已经离开了,她在消散之前自行离开了,听得懂吗?” 她眼中似有晶莹水泽,只是那些脆弱的东西很快便被怒火烧尽。 “辛秘离开了,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谁都找不到她。” 就连你,也找不到。 一百八十三只宝狐-终章·四 冬雪停歇那一日,霍坚离开了古宅。 他本就是尚未融入的外来人口,无人送行无人挽留,他也仅向辛宝等熟面孔辞别。 接着沉默如山的身影只着一袭厚粗布衣,背着简便的行囊,像来时一样,在烟气朦胧的清晨离开了,刻有古朴纹样的青石板在足下嗫嗫作响,衣袖挥开云雾,搭上了一篷小小的乌船。 船家是个黝黑的老汉,一张脸被经日的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布满皱纹,像山间皱褶的老参。 霍坚看了看他,那些旧日的记忆忽然回到了脑海中。 大半年前,他第一次踏上桑洲的土地时,便是搭了这位老者的船。想不到这次离开,仍然是乘着他的船。 他暗叹着巧合,眉眼依稀柔和,却什么都不说。 老者比起大半年前瘦了些,穿着有些旧但颇厚的棉衣,喜笑颜开地看着他:“客官是前些日子被困在桑洲城里的吧?这仗总算打完了,大难不死,客官后头一定能生意兴隆啦。” 他日日在江边摆渡,迎来送往,又多年不见,自然没认出霍坚来。 初夏来时,稚子们嘻嘻哈哈唱着歌在小小的码头上跑过,商船进进出出,驭夫、商人,还有扛着大包小包的渔夫们步履匆匆,在拥挤的木板上擦肩而过。 而现在,冬雪凛冽,江面寒凉空旷,这喧闹的桑洲终究还是萧条了,只有这一条小小的摆渡船停泊岸边。 “老人家,冬天还来摆渡,不畏寒吗?”霍坚生疏地与他寒暄。 “桑洲的冷叫什么冷,”船家笑眯眯地摆摆手,“我原本是北人,逃难来这里的,这点苦不算苦,我来摆渡还能送送你们这些被困在里面的商户,也给自己赚两个嚼用。” “这桑洲啊,是个好地方……即使仗打进来了,大家也还有点活头,只要不是懒汉,就不会饿死……” 老人絮絮叨叨地盘算着,给霍坚讲着他来时便听过一次的神鬼故事,夸赞着桑洲辛氏的仁慈,抱怨着躲避不开的战火,就连桑洲都烧到了,又忧心忡忡地思考着未来辛氏要如何决断。 “虽然我不喜战争,但辛氏打赢了总是好事……不会再被别人欺负到头上啦,能变厉害也很好。不知道辛氏这次会不会走出去,去别的地方做生意呢?要是其他地方也像桑洲一样繁荣富庶就好了……” 他唠叨着,又哼唱起了那首悠远的小调。 “桑有宝狐唻……” 他在孟县住了下来。 这里在战后曾一度荒芜,但住客们在慢慢回来,这个昔日的交通要道重新恢复了满满的人间烟火,嘈杂的市场一处处开了起来,受到损伤的门头被维修,那些千奇百怪的店铺也重新开始营业。 霍坚在市场中漫步着,无意走到了小摊贩云集的商铺。他看到了滚油中金黄飘香的炸芋头,洒满了芝麻的酥饼,还有排着长长队伍的鲜肉包子铺。 地面还留着战火的疮痍,人们的面孔上还有着仓惶的麻木。然而一切都在顺其自然地进行着,朝代会更替,凡人挨过一场又一场冰风雪暴,在一次一次的磨难中更加坚韧,顽强地在泥土中扎根而生。 他嗅着空气中油烟混杂的气味,这是活着的味道。 辛秘一定会喜欢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待,也不知道自己的等待到底会不会有结果,然而空虚的内心总要有些执念,他不甘愿就这样将那些幻梦般的回忆抛却,于是他决定等待。 他租赁了集市一角的小小院落,住了下来。 住下来的第二天,他又看到了那对祖孙。 好像冻伤了脚的老妇扛着巨大的竹篓,一瘸一拐地在自己的摊位上坐好,半年不见又长了不少个头的小孙子踮着脚从她框里掏出饼来吃,十根手指也生了冻疮,红红肿肿得像十根小萝卜。 两人相互依靠着,吃完了一个饼,便开始叫卖摆摊。 辛秘曾远远地眺望过他们,因为祖孙二人的亲昵而微笑,也因为他们被歹人欺侮而蹙眉。 还好,在她看顾不到的地方,祖孙二人仍然在顽强地生活着。 霍坚提步向前,买了两个饼。 老妇人不认识他,只暗自提防着这个长得有些凶悍的独臂男人,板着脸递给他一包饼,热气腾腾的,分量很沉。 霍坚递给她一小把铜板:“去抓些冻疮药,给孩子用吧。” 住下来的第五天,他盘点着自己的余款,敲响了孟县最大的酒楼的门。 “什么,当护卫?”抱臂的大汉不屑地扫了一眼他断掉的手臂,“你这残废可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 霍坚用了两分钟将他打倒在地。 “我可是使双手刀的。”他冷哼。 然后,他就变成了这座酒楼的打手。 还是那样熟悉的结构,熟悉的房间,走廊上他的刀砍出来的印记还在,店家骂骂咧咧地用手去摸那道深深的划痕,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弄的印子,这么大一块还没得修……” 住下来一个月,他在清晨被街道上的动静吵醒。 开窗一看,是一列长长的队伍途径街道而过。为首的马车镶嵌着硕大的狐形图腾,最末尾跟随着几辆马车,有些灰头土脸的,是周氏的车。 这是……辛枝回宫的队伍。 这一次,她不是身不由己的礼物,也不是锦绣禁锢的贵女。她要去争夺,去战斗,撕下紧缚她的皮囊,以獠牙血爪去搏斗。 辛秘会担心她吗? 住下来……不知道第几天。 爆竹毕剥炸裂,锣鼓喧天地吵闹着。 过年了。 霍坚收到了礼物,不知是谁托人送来的,辛氏的商队替他捎来了一罐子酒。 坛子很粗糙,像是大老粗手工捏好烧出来的,包裹着坛子的油布里还塞了两只风干的野兔。 兔肉很粗糙。霍坚打开泥封,闻了闻里面,不出所料,酒也很粗糙。 边关苦寒,哪有什么好东西呢? 可那些年,他在边关的回忆里,全是这东西。一碗一碗,粗糙的酒液带着刺鼻的辛辣,是每个冬夜取暖的宝物,也是年轻儿郎们一同庆贺的乐趣。 不知天南海北,他的同伴,他的战友,还在牵挂着他。 他喝下一碗,被呛得流出眼泪。 那一晚他独自喝了一整坛酒,喝到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烂醉如泥,猩红着眼,无力地倚靠着无人的窗棂。 寒风烈烈,他的眼眶却灼热发痛。 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 时间缓慢度过,他日日重复着单调的生活,仿佛已经忘记了岁月的流逝。 只是忽而有一天,霍坚晨起开窗时,听到了鸟儿啁啾啼鸣。 很鲜活的调子,不是哭寒的鸦啼,而是一种鲜嫩的,歌颂着生机的小曲。 他迷蒙着眼睛四下看去,注意到院落里星星点点的绿意。 树间烟色翠拢,花坛里抽枝生芽,温和的风吹拂起来,彻骨寒意在缓慢退却。 ——春天到了。 “笃笃。” 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霍坚一愣,他回头看着那已经许久不曾有人拜访过的房门,愕然地站在原地。 会是谁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呼吸乱了节奏,连带着心跳也急急起伏。隐秘的猜测在这一刻忽然从脑海里叫嚣着窜出,击溃他的理智和冷静。 会是……会是谁呢? 他想伸出手去,看看那声音的主人。双脚却像被焊死在地面,一动都动不了。 门外那人似有不满,出声喊他:“这是要我亲手拆门的意思么?” 声音如玉石碰撞,泠然切错。 ——啵。 ——霍坚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春天到啦。 ===== 正文完结啦!!恭喜我第一本古言完结!!! 连载了好久,主要是因为工作忙起来了,所以又是请假又是断更,战线拖了好长,不过这也是一种新的尝试,我就喜欢尝试自己没吃过的口味的零食,尝试自己没写过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陪伴,也谢谢大家的留言和鼓励!我超喜欢看你们说骚话的! 小狐狸和大傻子的故事结束啦,接下来就是一些完结番外啦。等把番外写完,歇一歇去写隔壁催哭了的兔兔,估计是个小短篇,写完兔兔先在隔壁记事本狂乱书写一点莫名其妙的脑洞(不保证有头有尾,可能就是两个人突如其来做一场爱),等过完瘾,然后就是开一本我以前从来没写过的np!!!可能是星际+一点点废土感觉的背景,男主们不全是人,可能有外星人改造人生化人变种人等等等等(合法搞异形),女主也不一定是人,这篇可能要迟一点开,因为篇幅和大纲还没定好,现在工作忙,所以要更谨慎一点。 取名字好痛苦啊,书名人名都好痛苦,额啊。 废话说了好多,总之,开心! 完结番外一 变回凡人的辛秘,和以前带着封印神躯的项圈时又不太一样。 虽然外貌看着都是颐指气使的高傲贵女,但还是辛氏家神时总要为家族守着面子,端着架子,使起小性子来没有那么随心所欲。 彻底丢开神明身份的辛秘……额,更令人难以招架了。 但她到底经历了巨变,不光是家族的战乱,还是自身的身份转变,有些心绪上的波动再正常不过了,霍坚勉强对她的各种花样应对良好。 两人从江南一路游玩出来,乘着春日温暖和煦的风,玩到了更加湿热的湛洲。 这里在大历更南端的地区,丘陵湖泊较多,地势很神奇,两人都没来过这里,也都觉得很新奇。 辛秘的精力很快就被湛洲本土的特色美食和衣物吸引了。尝过千奇百怪的食物之后,她甚至试了试几道虫子做成的美食。 “好吃吗?”霍坚震撼到失语地看着辛秘手中端着的小碟子,那上面画满了古朴的异族纹样,盛放着烧烤成棕色的柔软肉质。 辛秘本身是狐狸,对虫子倒没什么排斥,以前不吃也多半是自持身份迎合世俗,现在天大地大谁知道她是谁?何况这还是当地特色的美食,那她一定要尝一尝了。 只是·····辛秘皱了皱鼻子。 这东西烹调的,属实不合她的口味。·又苦又辣,还带了些土里生长的腥味。 她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忽而展开一个笑脸,将手中没吃完的美食塞给霍坚:“我吃好啦,给你也尝尝?” 霍坚僵硬地接了过来。 尝尝……? 他看了看手中几乎全满的碟子,有些放空地闭上了眼。 将不爱吃的食物丢给他解决,辛秘拍了拍裙子站起身,像花丛中的小蝴蝶一样脚步轻飘飘地,游荡到别的摊位前乱看。 等霍坚面无表情一伸脖子将嘴里那包东西咽下去,又慌忙付了钱跟上去之后,就看到她眉开眼笑地举着一袭长长的布料,笑得眼睛亮晶晶的:“霍坚,我要穿这个!” 店铺的主人是个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存的异族女人,身上穿着的大抵便是那件吸引了辛秘目光的衣服。 霍坚看过去。 霍坚像被烫着一样移开了视线。 兴许是湛洲太过湿热,此时不过是四月,此地已经炎夏浓浓,当地人的特色服饰也……·十分清凉。 那位店主大姐具体穿了什么样式他没看清,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双袒露的大腿和露出大半的腰身。 他有些不自在地扭头看向辛秘,在女子眼神中捕捉到了戏谑和挑畔。 她又想怎么折腾他? 霍坚都想叹气了,方才的羞赧一扫而空,脑子里咚咚地擂起战鼓,全神戒备。 “您想穿,自然是极好看的。”他试探着开口,先夸奖再说。 店主大姐两边看看,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官话热络气氛:“小娘子的男伴真是好气度,从前也有中原的游客来游玩,那些男子大抵都不愿自家女人抛头露面呢。这位好汉反倒看得明白,将来必成大器。” 霍坚哭笑不得地拱手行礼,余光看到辛秘还是那副有些深意的模样。 是啊,我就是个很古怪的狐狸,现在则是很古怪的人——她盯着霍坚的眉眼,在心里恶意地想,脱离了神躯,我的恶劣并不会有半分减弱,现在还失去了你曾经追逐着臣服的身份,若是无法承受,早点提出来便是。 “对啊。”辛秘嘴上夸他,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你可真是有气度呢,都不会在意有没有人看我,我安不安全。” 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又在调笑他? 霍坚左眼写着老实巴交,右眼写着茫然无措,在完全不明白对手到底在打什么牌的时候,战术高超的霍将军决定以不变抵万变,掏出自己最真心的答案:“您的美丽是天生的,我不会要求您藏起这朵本就该开放的花,至于有虫子想来叨扰花儿的安定······那才是我该解决的事,我是您的护卫,让您随心所欲地生活才对,不是吗?” 他要是说什么“我不在意”“他们不敢”之类混混沌沌的话,辛秘是真的会生气的。 她觉得自己天下第一的美,也是天下第一的宝贵——起码在霍坚心里,一定要是这样的。变回凡人既是幸运也是不幸,幸运的是她逃脱了那些沉重的枷锁,不幸的是她再也没有了天下独有的神秘光环。 她不再天下第一了。 那霍坚,还会像以前跪拜神明一样安心忠诚地跟随她吗? 若他在意她穿着暴露,将姣美的身段显露出来,辛秘会觉得被冒犯,可若他真的毫不在意,任凭她随心所欲,她又会觉得被忽视,被冷落,被苛待。 霍坚回答完了,有些惴惴地看向辛秘,后者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细细地看着他的面颊。 她看起来还是不太高兴,但霍坚不知道为什么,隐约能感觉到,辛秘好像是微妙地愣住了。 那他过关了吗? 霍坚求救地看向她,可辛秘的情绪一直藏得很到位,他看不懂她现在纷乱的心绪。 咬咬牙,霍坚干巴巴地伸出手,有些别扭地牵住了辛秘的衣角,视死如归地摇了摇:“别气了,我给你买更多好看的衣服和好吃的点心。” 撒娇行贿一气呵成,这是他在游历路途中偶然学到的法子,实在太羞耻了,他甚少用上,但每次用出来效果都很好。 这次也果然。 辛秘微微瞪大眼睛,山一样高壮的男人可怜巴巴地低头站在身前,又是恳求又是试探地看你的眼睛,拿惯了刀剑的手这次放轻了力道,只揪着一点儿你的衣摆……满眼都是任你宰割的信赖和放松,偏偏那只手拉扯的力道又不容忽视,执拗极了。 ……她真的,很吃这一套。 辛秘恨恨咬牙,满肚子阴阳怪气都不知道从哪里消失了,她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捏捏他的下颌:“你又来这一套!” 出来玩,他不是天天刮胡子,胡茬又冒出来了,刺刺地扎着手。 霍坚听出她的外强中干,也不紧张了,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她,满眼都是“我错了,下次还敢。” 自觉被拿捏失了面子的辛秘咂了咂嘴,揪着他的领子,向后退去。 “既然你让我穿,那就来帮我换吧。” 她踏进了更衣的小间,连带着他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