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意是繁华似锦的盛世》 第1章:楔子(1) 上午的阳光从前边那扇窗户折射进教室的时候,凤鸣正坐在教室里听伊老师的统计课。 那阳光像从另一个世界射进来的,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是在教室外边灿烂如花的绽放。 教室里的那些混子学生,连伪装在听的心情都没有了,大声喧哗又等于难堪伊老师,于是便各自偷偷摸摸的自寻乐趣。 只有凤鸣在很吃力的听天书。她心里很难受,不想虚度光阴做混子,可讲台的伊老师连照本宣科都磕磕巴巴,还不时的磕巴错。 无聊到极点,时间会止步。就在这个世界停滞运转的时候,前边的窗户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变形的胖脸,那张胖脸还呼着热气,正急切的向教室里张望。 那是学院的女杂工高阿姨,只见她赤红的胖脸紧贴在窗玻璃上,两个眼球骨碌碌转着,往教室里轮来轮去,像极了西游记里的白骨精的亲娘。 凤鸣也不知道白骨精的亲娘长啥样,但她一看到高阿姨那张被玻璃挤压得变形的红胖脸,就自然想到了白骨精的亲娘。感觉她好像刚刚吃过唐僧肉一样,现在似乎又在寻找新的唐僧肉。 高阿姨是传达室大爷的老伴,二人是半路夫妻,听说是几年前才在一起搭伴过日子。此刻,她的出现立即吸引了教室里的学生,也给无聊的课堂注入了意外的惊喜。有些学生已被高阿姨那张变形的胖脸给逗得笑出了声。 学生的笑声引起了伊老师的警觉。立即,正在黑板上写公式的伊老师转过身,顺着学生的目光望向前边那扇窗,一看到高阿姨贴在窗玻璃上的那张胖脸,他忙丢下粉笔走出来。高阿姨的胖脸也就立即离开了窗玻璃,跑向开门的伊老师,二人站在上午的阳光里,开始友好交谈。也不知顶着胖脸的高阿姨说了几句什么,伊老师点点头,立即进了教室。 “林凤鸣,有你电话。”伊老师用很重视的口气望着凤鸣。 “哦?”林凤鸣有些犯怔。 搞错了吧,谁会在这种时候给她打电话。 “赶紧呀。”伊老师见凤鸣无动于衷,很起急的催促她。 “哦。”凤鸣这才起身。 “赶紧。”伊老师又催,脸色也变得沉重肃穆起来。好像这莫名的电话与她有什么相干似的。 “哦。”凤鸣回应着离开座位。 八十年代的电话还没有普及,供销学院就传达室一部电话,有谁的电话打来,传达室的大爷会在扩音器里吆喝。于是,他那带有地方特色的音腔每天都会在供销学院的宇宙里久久的回荡。 这几天,传达室的扩音器坏了,有无关紧要者的电话打进来,都会写在传达室门外的黑板上,比如,几点有谁的电话,是何人打来的。 所以,这几天少了传达室大爷那久久回荡的特色音腔,学院所有人都感觉这个世界寂静的太诡异了。 凤鸣的电话是高阿姨亲自来通知,这可是领导级别的待遇,怪不得伊老师的口气很郑重其事呢。 可这是谁的电话?凤鸣心里一直纳闷。如果放在半年前,不用问,她的电话几乎都是丈夫打来的。不过,即使半年前,丈夫也不会在她正上课的时间打电话。 知道不是丈夫的电话,凤鸣接电话的心情很平淡,甚至有些不耐烦。 但电话打来了,传达室大爷还专门让老伴来通知她了,就冲这盛情难却,她必须要接的。于是,凤鸣在全班同学和伊老师的目送之下,起身出了教室,腾腾的下了楼梯,直奔学院传达室。 空气很寒冷,天气很晴朗,湛蓝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粒杂质,干净,新鲜,喜庆,热烈,就像新婚之夜里,一丝不挂的新郎和新娘。 这样晴朗的天气,可能缘于十几天前的一场大雪吧。 凤鸣走在油画一样的阳光里,望着干净的天空,心想:天地之间的万物没有一样多余,比如说雨和雪,缺少了它们,谁来清洁这天地呢。 凤鸣姓林,全名叫林凤鸣,是一个相貌精致的女孩,今年二十一岁,是省供销学院的一名带薪大学生。 从字面上看,她的名字是凤鸣于林中的意思。但是,凤鸣于林中,到底是鸣唱于林中呢,还是鸣叫于林中呢。如果是鸣唱于林中,那就高雅了,有豪迈愉悦,吉祥如意,载歌载舞,欢庆祝兴之意;如果是鸣叫,那就俗气了,不仅俗气,还有呻吟求助之意。 不管是鸣唱,还是鸣叫,名字是父母给起的,里面满是父母寄于的厚望。 本来嘛,她从小就很得意自己的名字很脱俗,可结婚之后,西邻大娘里的公鸡每次打鸣,丈夫便望着她诡笑,还顺便来一句“鸡叫了”。傻傻的她起初不知何意,后来嫂子告诉她鸣叫与她名字同意,她才开始惭愧自己的名字太低俗。那以后,逢上丈夫一听到西邻公鸡打鸣调侃她,她便开始礼上往来,回敬丈夫。 凤鸣一路想着丈夫来到传达室,没进去就闻到煮红薯的特殊香味,进去之后见传达室的大爷正围着方矮桌吃煮红薯,红薯的香味在整个房间弥漫,那大爷兀自吃着,吃的很享受,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凤鸣,更别说让一让凤鸣吃红薯了。 电话是嫂子打来的,嫂子在电话中告诉凤鸣,她丈夫昨天去世了,明天要出殡。嫂子还在电话中一再嘱咐凤鸣,千万不要回来参加她丈夫的葬礼。 凤鸣一听就知道这是个骗局,是丈夫精心设计好的骗局。因为嫂子和自己丈夫是很铁的好朋友,这是丈夫让嫂子打电话骗自己,他的目的是让自己赶紧离婚改嫁,他好摆脱自己。 其实,凤鸣在上星期回家的时候就隐隐的感觉到丈夫会用假死亡来摆脱自己,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开始实施他的诡计了。 凤鸣放下电话,精致的嘴角上挂着洞察一切的笑意,她想像着自己回到家里,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丈夫该是如何的惊诧。 但她有些不放心,出了传达室,犹豫了片刻,又折回去给哥哥学校打电话。 漫长的几分钟之后,终于等到哥哥接电话了,第一句就说:“玉轩走了,我不是让你嫂子打电话给你了,千万不要回来参加他的葬礼……” 凤鸣一听,突然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被丈夫收买了,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被丈夫收买了。她就像狂人日记里的病人一样,全世界的人都在骗她,她谁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 第2章:楔子(1) 这一整天,凤鸣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天要不要回去参加丈夫的“葬礼”。 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丈夫已经去世;直到现在,她都坚信这是丈夫玩的瞒天过海的诡计。一直思考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她突然下定决心,请假回去,参加明天丈夫的葬礼,揭穿丈夫的把戏。 冬天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整个供销学院都沐浴在灿烂的晚霞里,树木和房屋都被镶上了跳跃的金边,就跟仙境似的。 但这只是回光反照,夜幕瞬间就会降临,这个世界瞬间就会跌入冰冷的夜色里。 凤鸣坐公交赶到长途汽车站,却晚了一步,回县城的最后一班车已经出站十几分钟了。她站在夜幕降临的车站追悔莫及,后悔没有早点拿定注意回去。 没办法,汔车站不会专为她一个人再发一班车,只有明天回去了。 这个晚上,她开始失眠了,她不明白曾经那么宠爱自己的丈夫,为什么突然狠下心要摆脱自己,是什么让他突然做出这种改变的,难道说是因为…… 她意识到丈夫摆脱自己的根源,决定这次回去,要与丈夫做一次从来没有过的深谈。 因为失眠,第二天醒晚了,不想洗漱也不想吃早饭的她,直接坐公交去了车站,回到县城都十点多了,车站离家有几里地,她在车站外叫了辆脚蹬三轮,在回家的途中,迎面碰上一支送殡队伍,她好奇的探出头向外张望,竟然发现那是丈夫夫的送殡队伍。 只见丈夫的弟弟、妹妹和大学同学都在送殡队伍里,还有丈夫的姐姐和姐夫,以及他们的儿子。姐夫和姐姐牵着他们的儿子,他们儿子怀里抱着丈夫的遗像。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簇拥着送殡队伍,是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连街两边店铺的老板都不接待顾客了,纷纷跑到店外,像鹅群一样颠脚尖伸脖子的张望。 丈夫这是铁了心要摆脱自己呀,竟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跟真的一样,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凤鸣心里的气腾的就上来了。 她让三轮停下,付了车钱,追上缓缓前行的送殡队伍,挡住送殡队伍的去路。 “你们在做什么?一起陪他胡闹吗?”她冲着送殡队伍大喊,主要是让丈夫的姐姐听的,因为她不是个东西,自己嫁给丈夫以来,她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当看清是凤鸣拦在路中间时,送殡队伍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从送殡队伍中跑出一个年轻男人,他是丈夫的大学同学白杨,也是她学校的小领导,只见他拉起凤鸣就向人群外走。 可是,还没等他将凤鸣拉出人群,丈夫的姐姐早奔了过来,她像一头疯狂的母狮子,一把从后边扯住了凤鸣的头发,无论白杨如何掰她都不松开。 这时,从围观者的人群中跳出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手里提留个沉重的脏袋子,只见他呼啦一声丢下袋子,上去就掐住了丈夫姐姐的脖子,逼迫她松开那双扯凤鸣头发的玉手。任凭袋子里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他也顾不得了。 姐姐快被掐窒息的时候才松开手,她喘了一下,扑过去撕他,却被他一手扒倒在地。 姐姐已经红了眼,她急速的寻觅着能顺手当武器的东西,正失望的时候,发现围观者中有个胖大妈抱着正织的毛衣,那毛衣上有四根铁针,在阳光下像四根金箍棒一样闪闪发光。 她上去揪了两根,朝着那瘦高个男人的面上一阵乱扎。 那瘦高个男人名叫冷战,是乡下砖厂的老板,冬天砖厂停工,检修机器,他来县城购买机器零件,正好碰上凤鸣丈夫的送殡队伍,他不自觉的跟着围观,竟撞上了凤鸣被打。 尽管以前他与凤鸣夫妻曾有过恩怨,此时此刻却不想看到凤鸣被眼前的女人羞辱,便挺身而出,跳过来替凤鸣解围。 解了凤鸣的围,他正蹲下捡拾散落在袋外的机器零部件,冷不防脸上挨了一阵乱扎,还被扎中了双眼。 “我眼睛!”他捂着一只眼大叫,血从他指缝里流出。 丈夫的姐姐一看瘦高个男人被扎伤了,这才作罢,也不再去和人群外的凤鸣计较了。 送殡队伍恢复了秩序,又继续缓缓前行。 围观者有继续追着送殡队伍看热闹的,有围着冷战表示同情并劝他赶紧去医院的。 丈夫的同学白杨见凤鸣没了危险,他反复叮咛凤鸣赶紧回学校去,然后又立即回到送殡队伍去了。 凤鸣看了一眼冷战,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什么话也没话,转身就走。 有一位看热闹的大爷不愿意了,他上前拦住了凤鸣。 “闺女,人家可是为了帮你才受的伤,你最其码送人家去医院,把医药费给拿出来吧。”那大爷很生气的说。 凤鸣可没心情理会眼前这个打抱不平的大爷,她绕开他继续走路。 那大爷犯起了倔脾气,又上来拦住了凤鸣。这时,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围上来指责凤鸣。 凤鸣一看脱不开身,计较下去围观者会更多,那样会更麻烦。没办法,只好返回到冷战跟前。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凤鸣很厌恶的说。 那冷战似乎很称心,他站起来,让看热闹的人帮他把装零件的鱼鳞袋放他车上。看热闹的人都很同情他,争相帮忙。 鱼鳞袋子放车上之后,冷战一手捂着流血的眼睛,另一手强行牵住凤鸣的手不放,嘴角扬着得意的笑,跟着凤鸣往医院跑。 这个冷战,他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帮凤鸣。 在凤鸣年少时,由双方父母作主,他和凤鸣定过亲,但后来凤鸣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在看到丈夫的那一刻她便沦陷了,死活都要与冷战退亲。当时因为退亲,冷战的反应很极端,双方都闹得大打出手了。 没想到现在,却是他救了凤鸣。 医院就在附近,凤鸣一边扯着冷战往医院跑,一边在心里诅咒,来生也不想和这个可恶的冷战相见,因为她太厌恶他了。尽管他刚才救了她,却丝毫也消减不了她对他的厌恶。 第3章 冷战是个英俊的小青年,正值弱冠韶华。此刻,他站在厨房门里,望着从天而降的哑巴雨,伸手从门上取了黑绸布雨伞,伸到门外“啪”的一下撑开,人已跨出厨房,很曼妙的举伞在头顶,踏着泥泞的地面出了家门。 他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如民国时的富家公子,既青春,又高贵。 “你到底怎么想的?”母亲追到厨房门口,扶着门框探头问。儿子没搭话,连头都不回。房檐上的雨水倒是很热情,趁机洒落在她光滑的额头上,又顺着她好看的脸颊往下流,弄得她就跟泪流满面似的。 她眼看着儿子出了院门远去了,便转回身,无奈的说,“儿大不由爷,你说这战儿的性子咋就不随你这个当爹的呢?” “随你。”正坐在灶火前吃饭的冷战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 “随我咋啦?我这长相配不上你冷德金?”冷战娘故意往长相上扯。 “你刚才说的可是性子。你敢说战儿那尥蹶子的性子不随你?” 冷战娘扑哧一声笑了。她知道,丈夫这话虽不是好话儿,但仔细一想,儿子冷战的性子确实随她这个当娘的,有些冲。 去年的这个时候,高考落榜的冷战,到冷店一中做了一名民办教师,教初一的数学。 其实,他并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而是想去当兵,可父亲非逼他做一名民办教师,说什么家里应该出个做学问的人,有面子。 冷战弟兄三个,他是老大,他的父亲名叫冷德金,母亲叫王美兰,二弟叫冷畅,三弟叫冷啸。如果仅从字面上看,一家人的名字,都很有学问,就跟书香门弟似的。比如说,他父亲冷德金,又有德,又有金,可当地有句方言叫“得劲”,意思就是很过瘾。比如说,形容吃饭过瘾,说是“可吃得劲了”,意思就是吃得很爽,差点撑死;形容天冷,说是“可冻得劲了”,意思就是差点冻死。而“得劲”二字,正好是他父亲名字的谐音。再比如说,冷战的二弟冷畅,意思就是再冷也畅通无阻,可谐音却是冷场。他三弟冷啸。啸的意思就是随心所欲的呼叫,组词有虎啸,海啸,都很厉害的样子,可冷啸的偕音却是冷笑。 这一家人,好像就冷战娘的名字没有偕音,偏偏有一首歌曲叫《美兰美兰我爱你》,很是流行,流行到家喻户晓,连一岁多的小孩儿都会呀呀的唱“爱美兰,爱美兰”。 冷店村的人,在闲暇时,私下会议论他一家人的名字,但也只是私下议论,因为他父亲是村支书,当面没人敢吭叽。冷战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冷店乡就读,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因为他父亲是村支书,至于他家人的名字谐音,没有哪个同学敢当面吭叽。到了高中,他去县城一中就读了,那是全县的重点高中。 在当地人眼里,能进入那所重点高中读书,就等于进入大学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差劲的学生没考进大学,也会被本地的人给宝贝似的收编,比如说,大队会计,小队会计,民办教师。 县重点高中,是全县尖子生的聚集地,冷战也不再名列前茅了,他的支书父亲,也不值得一提了,他全家人的名字谐音,也没人私下议论了,而是当着冷战的面直接说出来,一看见冷战,张嘴就来: “美兰美兰我爱你这首歌,听着真是得劲,就是有人冷笑一声,突然冷场了……” “美苏冷战何时了……” …… 冷战从小到大,一直在支书父亲的光环下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谑。所以,青春茂盛,血气方钢的他,一听到谁拿他家人的名字开涮,就立即跟人家干起架来。可他越是在乎,人家越来劲。于是,在整个高中期间,便天天跟人打架了,上了三年高中,打了三年架,结果是高考名落孙山。他有些心灰意冷,家里人不甘心,让他复读,他便伴随着打架又复习了一年,差三分,他是死活也不复习了。如果当初不去县重点高中,而是在冷店乡的普通高中,说不定还能考上个大专。为了能上本科,进入县重点高中,结果呢,别说本科了,大专也不大专了,最后落了个在冷店初中当民办教师。 他不喜欢当教师,从小就觉得当教师没出息,何况还是个民办教师。可在同村人眼里,他这个民办教师也是高高在上的,因为他父亲是村支书的缘故。再加上他这个没有考上大学的民办教师,正韶华茂盛,又散发着野性的英俊帅气,在周围同龄异性心里的可是男神。 在父母眼里,或在周围人眼里,没有考上大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就跟出窑的砖一样,定型了,他这辈子也基本就这样了,按农村的风俗,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定亲,然后结婚生子,为家里传宗接代,为自己绵延子嗣。 所以,从去年到现在,说媒的不断。因为门当户对的缘故,女方的相貌和家庭都很般配他,因为不般配的女方,媒人压根就不敢给冷战提。 他的父母也想让他早点定亲,然后过个一两年到了结婚年龄,就赶紧把婚事给办了。毕竟是弟兄三个,结婚又是终身大事,还特别烧钱,做父母的只想着办了一个儿子的终身大事便了一宗烧钱的心事。 村里的同龄人条件好的都定亲了。冷战呢,他似乎对结婚生子不上心。 做儿子的不上心,做母亲的心里就开始急了。 所以,这个伏假,冷战被父母逼着见了好几个女孩,他却一个都没看上。 于是,母亲心里的那些着急就变成了唠叨,问儿子到底是咋想的。 今天也是,上午冒雨在村外的桥头还见了一个,他一如既往的没有看上。 母亲问他咋想的,他当然清楚自己是咋想的,只是不能说出来,那是他心里的秘密,一想起来就幸福期待的美好秘密。 因为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非现实的精致女孩。 第4章 那个美好的秘密,他不能说,一说母亲准会捶他,骂他有病。 不说出心里的秘密,就必须听母亲的唠叨。 好在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今下午提前去学校报到。 所以,冷战吃了午饭,饭碗一推,就离开了家,母亲的唠叨便像那雨里的脚印一样,慢慢消失了。 经过一个漫长、炎热、慵懒的伏假,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尽管他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却很期待开学。 淅沥的小雨,不紧不慢的从天而降。这秋雨,似乎千百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仍然不知疲软地在一定的时节,一定的地区,不停地下着。 冷店村是乡机构所在地,大街两边,有不少私人开办的商店,只不过店铺的门面很狭小低矮,没有供销社的门市部气派和阔绰。但个人经营的百货杂物因为价格比供销社的便宜,并且,顾客购买的时候还可以讨价还价,价格可以继续向下滑动,所以,尽管店铺狭小,仍然是顾客盈门。 此刻的雨,虽然下得不是太大,走在雨里却足以淋湿衣服。雨天的村民无农事,那些青春茂盛的少年,便三三两两的结伴,或举着雨伞,或披着雨衣,嬉笑怒骂着在集镇的繁华街道上闲走,像溜街狗一样,看到好看的女性,哪怕是好看的少妇,便本能的吠几声;看到商店,不管是个人开办的,或是供销社开办的,像家畜进圈似的都一窝蜂的涌进去,买不买东西,就图个热闹和乱荡。 冷战举着雨伞,匆匆行走在雨中,他忽然又想起了母亲为他的婚事而喋喋不休的唠叨。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农村,十三四就定婚了,他今年19了,这在农村已经属于过埂的年龄了,可她还没有出现。 远远的,一窈窕淑女撑着米黄色的小雨伞,迎面而来。她扭动着如水蛇一样细细的腰肢,迈着有节奏的步伐,摆动着浑圆的臀部。 也许是她。 冷战心里怦然一动,以为遇到了心里的秘密,便快步迎了过去。 二人虽说从南北两个方向往一起走的,却隔着泥泞的大街。大街虽说就十来米,因为泥泞,却像隔着天河一样的距离。 这完全难不住好色的冷战,在相距十几步之遥的时候,冷战很野性的穿过泥泞的大街,向那美女走近。就像山林里的野兽扑向猎物一样。 冷战给人感觉很好色,因为他喜欢看美女。大概青春正盛的少男都喜欢看美女吧。别的少男看美女,都是半遮半掩的偷窥,冷战看美女,却是赤裸裸的直视。此刻,他的俩大俊眼,像脱离轨道的微型小星球,直直的盯着走近的女孩,恨不得用眼球钩住对方往死里看。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群从商店里涌出来的一帮少年,那帮少年是从头到尾很完整的看到了急速穿过大街的冷战,当然也知道他什么意图。于是,便开始起哄,有人还打起了响亮的口哨。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 “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 …… 冷战回头,望着村里那帮游手好闲的青涩果,回以他们一个很骚的坏笑。然后又机不可失的盯着擦肩而过的美女。 他看清楚了美女的五官,心里是透凉透凉的:因为她相貌很普通,脸颊上星罗棋布地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芝麻粒一样的雀斑。 这可不是他心里那个幸福的小秘密。 可惜了这好身段。他想。 唉!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前生相约的她呀。尽管母亲逼着他不断地相亲,却没有一个中意的,不中意并不是对方的相貌和条件不够好,而是他冷战没感觉,没有心跳的感觉,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没有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的那种感觉——这个妹妹我认识。 他所谓的认识,就是他心里那个幸福的小秘密。 他心里那个幸福的秘密,到底是何方圣王,让他如此神魂颠倒,刻骨铭心? 无他,只是从他复读那一年开始,他一次又一次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的大街上,他与一个五官精致的女孩擦肩而过,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便刻骨铭心的忘不掉。梦醒了,女孩子的容颜依然清晰可见。 能娶她为妻,这人生也就完美了,这辈子便知足了。 一整天他都在想梦中的精致女孩。 接下来的梦里,他又一次在大街上与那精致的女孩相遇。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昨天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我喜欢你,是娶回家当老婆的那种喜欢。” “你跟我回家吧,我妈没女儿,她一直说会把儿媳当女儿待。”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老婆。” …… 有了第一次梦里梦外的刻骨铭心,当再次在梦中见到那个精致的女孩,他没羞没臊的上去就拉住了女孩的双手,说着没羞没臊的甜言蜜语,再也不松开了。 他要娶女孩为妻,要和她相守一辈子。 那精致女孩不言语,只是一脸的不屑和无奈,试图挣脱被握紧的玉手。 冷战清楚的知道当时是做梦,在梦里的意识里,他能清楚感觉到的信息,就是和女孩没有缘份成夫妻,不可能成为夫妻。 梦中的意识里获得了这个信息之后,他很恐惧,害怕失去女孩子。 他正绝望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的幽远清晰的晨钟声。 那钟声绵长又空灵,仿佛就响在耳边,又仿佛在千里之外。 在梦中的意识里,他知道那是寺院里的钟声。好像突然有了良策,拉着女孩就向那钟声奔跑,一直跑进传出钟声的寺院,他拉着女孩跑进寺院的佛殿,跪在莲花台上的佛像前,苦苦哀求。 那精致女孩一直很无奈的被他牵扯着,挣脱不得。 他牵扯着女孩一直跪在佛前求到梦醒。 梦醒了,可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还有女孩那精致的五官,和她呆板无奈的表情。 当时他有些懊丧,不想梦醒。 更不可思议的是,当再次做梦时,又接着上次的梦继续做。 在梦中,他还是牵扯着那精致的女孩还跪在莲花台上的佛像前,梦中的他开始吃斋念佛,敲木鱼,苦修行,祈求佛祖和女孩结为夫妻。 那女孩似乎一直很无奈,很漠然,只是跪在旁边看着他修行,无动于衷的呆板表情。 梦醒了,梦中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特别是那女孩的精致五官和呆板表情,每次梦醒时都记忆犹新。 她高高的额头如瓷器一般光洁明亮,漆黑如夜的眼情,黑幕布一样的长睫毛,方圆丰润的下巴,一张樱桃一样的小嘴,组成了一张百看不厌的精致绝伦五官…… 一张精致绝伦的五官,只是表情呆板。这恰恰是他刻骨铭心忘不掉的。 以后的梦里,十个梦里有九个都是重复那个奇怪的梦,那个他迫不及待的梦。 他在梦中吃斋念佛,敲木鱼,苦修行,祈求佛祖和女孩结为夫妻。 那女孩很漠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跪在旁边看着他修行,无动于衷的呆板表情,像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样的梦,在他复读那年一直陪伴着他。 当时,他以为是因为复读的压力所致,所以,尽管很努力的复习,还是名落孙山。差三分落榜之后,他再也不愿复读了,他认命了,想去当兵,父亲非让他做教师。 可没想到,做了教师,没有了复读高考的压力,他一如既往的做着那个怪异的梦。 梦中的寺院里,有时游人如织,有时空无一人。 在一次游人如织的梦里,有一个穿着藏蓝色修身呢子褂的年轻男子,上了香,捐了功德,一直对跪在佛像前的精致女孩微笑,女孩也回以甜美的微笑。 那年轻男子离开了,精致女孩似乎对他有好感了,主动靠近他,并排而跪。 接下来的梦里,精致的女孩也开始加入到他的修行里,只见她双手合十,双目微闭,虔诚的求告佛祖。只是听不清她都求告佛祖什么。 醒后的冷战坚信,那女孩一定是祈求和他冷战在一起的。 这两年里,那个梦,像个美妙而缓慢的连续剧,在他入睡的夜里连续上演。 第5章 因为喜欢那个梦中女孩儿,每天冷战都盼着夜幕降临,入夜一上床他就盼着快点进入梦乡。但偶尔也有梦不到那女孩的夜晚和乱梦。 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在梦中牵着那女孩的手走出了寺院,在梦中的意识里,好像是他完成了修行,可以和精致的女孩在一起了。 但他和女孩走出寺院就身不由己的分手了。 梦醒了,他懊丧的不行。既然可以和女孩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分手,而不是把她带回家里? 所以,刚才看到打黄伞的窈窕美女,不,不是美女,她一点也不美,应该说少女,他还以为是梦中的精致女孩呢。 因为心里装着一个精致的女孩,他的青春再茂盛,身体再饱满勃发,母亲再紧锣密鼓的逼他相亲,他也看不入眼那些世人眼里的优秀女孩。 他的整个世界里都是梦里那个精致的女孩,尽管她几乎夜夜进入到他的梦里,梦醒后他仍然期盼着她。 这辈子能娶她为妻就足矣。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让梦中的精致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与她手拉着手,亲密无间的相拥着,共撑一把黑色小雨伞,走在多情的秋雨里。 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会告诉她,他和她在梦中的约定,也许是前生的约定,他要告诉她他有多么相思她。 他问过村里的同龄人,问过学校的同龄老师,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做连续剧的梦。 冷战一直认为,梦里他和精致女孩的相遇,一定是他前生和她的相约。 他来到人世的使命便是与前生相约的女孩相遇,结为夫妻,然后白头偕老。 尽管他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 可这一个伏假相看的好几个女孩,没有一个有感觉的,也没有一个是他在梦中刻骨铭心忘不掉的那个精致女孩。 冷战坚信,梦中那个精致女孩一定存在于现实中的某个地方,也一直在等他,等他去找到她,等他去娶她,等着与他芙蓉并蒂,白头谐老。 正韶华的他,少年轻狂,自信无畏。他内心势不可挡的想,决不辜负她,他要等她,找她,直到在这个尘世中相遇,结为夫妻,然后一同老去,把生命回归原始。 不过,他心里也很着急,村里与自己同龄的人都已定婚了,有的马上就要结婚了,可与他在前生相约的女孩子在哪里呀!那个长有精致绝伦的五官的女孩儿怎么还不出现呀! 唉!也难怪母亲天天唠叨他,也难怪父亲一看见他就白眼球偏多。 无数次,他午夜梦醒之后,徘徊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梦中的画面便开始在眼前展现,然后凝固成强烈的思念和呼喊——他强烈的思念,夜夜溢满梦醒后的长空,他心中的呼喊夜夜直冲云宵。 一定要找到前生相约的女孩子,娶她为妻。 冷店初中在村外,与村子隔着一条东西大官路,这条官路,一边通往县城,另一边通往外县。 冷战站在柏油大官路边,耐心的等几辆马车和一辆农用四轮车驶过去,他才开始快步穿过那条官路。 刚穿了一半官路,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冷战,冷战。”腔调里有很明显的讨好之意。 冷战边向对面走,边回头看。 见同村的冷辉穿着军绿色雨披,推个半旧的二八自行车,站在路边的雨里望着他笑。 这个冷辉比冷战大半轮,已结婚生子,按理说,两个人不是一块玩的年龄,但他每次看到冷战都很热情。尽管他是在县棉厂上班的公家人。 冷战冲他挥挥手,很野性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准备继续走路去学校。可那冷辉在冷战冲他挥手笑时,竟然推着自行车从对面奔过来。 冷战无奈,只得站在路边等他。 “下雨天回来,图挨淋?”冷战笑着说。 “不是,现在也不收棉花,好鼻好眼的天,还可以坐垛台上打牌,这下雨天好无聊,挨淋也愿意回家。”冷辉说着,伸手弹了一下冷战的衣袖。 冷战低头一看,只见他白色衣袖上有一缕线绳粗细,半寸长的黑色灰尘。这可能是吃午饭时从厨屋顶上落下来的。 “这下雨天你干啥去?”冷辉问。 “去学校,明天开学,老师提前去报到。”冷战嘴里回应着,心里有些不耐烦,不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一块玩的冷辉要干吗。 “晚上聚聚吧,我那儿有一瓶好酒。”冷辉说。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冷战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那改天?”冷辉有些失望。 “改天再说。”冷战说着,然后他皱眉回头向学校的方向望了望。 冷辉见状,忙说:“好吧,忙吧你。” “嗯。”冷战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冷辉站在原地,望着雨中行走的冷战,满脸都是不称心,他看了好一会儿冷战撑伞离去的背影,这才推着自行车转过身,小跑着穿过官路,踩着泥泞的大街回家去。 冷店一中就在官路以北,距官路大概有二里之遥。学校那两扇铁大门已锈迹斑斑,被残坦断臂的砖围墙扶扯着。锈迹斑斑的铁大门上仍然挂着生锈的大铁锁,雨水顺着斑驳的铁大门和铁锁流淌。但左大门上的小铁门却敞开着。这是为提前到校的老师特意开的,看起来已经有老师到校了。 冷战一边收拢雨伞,一边伸头向里张望着。他一走进学校,便远远看到自己的办公室开着门。立时,冷战像看到了太阳一样,笑意从阴郁的脸上一闪而过:同办公室的李庆宾老师已经来到了。 冷战与李庆宾虽说是同办公室,但李庆宾不是冷店村人,也不是冷店乡人,他家离学校有二十多里地。 他们那间办公室中间的帘子一拉,帘子里面便成了李庆宾老师的宿舍,外面的两张办桌丝毫也不影响二人办公。 每次下了晚自习之后,李庆宾老师就像动物入穴一样,步入破旧的布帘子里进入梦乡了。 冷战初为民办教师的时候,如果不想回家睡,就挤在李庆宾的单人床上对付一晚。两个大爷们晚上睡意少,李庆宾就给冷战讲历史趣闻,冷战听得很入迷。听了几次,听上瘾了,干脆在布帘里面又铺了张单人床,夜夜与李庆宾同室共眠。 冷战喜欢与李庆宾呆在一起,也不只是爱听他讲历史趣闻,还喜欢看李庆宾的俩烂眼。 看李庆宾的俩烂眼,与听李庆宾讲历史趣闻相比,冷战还是更喜欢听他海阔天空地胡侃野史,还有什么前生今世的恩怨和缘份之类的历史趣事。特别是前生今世的东西,常常让冷战听得入迷。因为这吻合了他心中的秘密。 尽管他不相信鬼神。 所以,冷战一看到他的办公室开着门,就知道是烂眼李庆宾来了,就像渴了看到了泉水一样,不由得紧跑了几步,一步跨进办公室,很麻利的回身收拢起雨伞,练武一样又甩了几甩,黑稠伞上的雨珠便如他母亲的唠叨一样,被丢在了门外,被扔在了雨里。 “李老师!”冷战嘴里喊着,将雨伞挂在了门上。当他微笑着转身,却看到椅子上只是坐着一个面孔熟悉的小精灵。 “是你。”冷战惊呆了,像雕塑一样凝固在那里。因为眼前的小精灵正是他梦中那个有着绝伦精致五官的女孩子——她就是林凤鸣。 第6章 这时的凤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精灵,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她瓷器一般光洁的高额头,漆黑如夜的眼睛,幕布一样黑的长睫毛,方圆丰润的下巴,樱桃点点的小口——组成了一张异界精灵的稚嫩五官。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精灵就像仙斧神刀之下精心雕琢的小人偶,呆板而迷人。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有些瘦小。 此刻,小女孩正端坐在李庆宾老师的办公椅上,见冷战进来,立即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冷战。她冷静的神情与她稚嫩的年龄格格不入,就好像她是这个屋里的主人,而冷战倒成了陌生的撞入者。 众里寻她千百度,望穿欲眼无觅处。原来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相见的时间和地点。 千丝万缕安排着,只等缘份到。 缘份一到,她主动寻上门了。原来梦真是反的,昨晚梦见在寺院外和她分手,竟是预示着现实中的今天与她相遇。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也和我一样,每晚做着一样的梦吗,她也在一直寻找我吗? 冷战盯着同样用眼睛询看自己的小精灵,忍不住一连串的自问。 她这么小呀!可她总算找到我了,总算赶到了这个世界上,赶到了我的身边,她为了赶来与我会面肯定是吃尽了苦头。 就这一刹那,冷战有一种贾宝玉初见到林妹妹的感觉:这个妹妹我认识,她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冷战听到了心底有鲜花盛开的声音——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梦中人。 如痴如醉中的冷战,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小女孩子正强烈的弹奏着他的欣喜若狂的心弦。 见冷战痴呆地看她,小精灵也一直睁着漆黑如夜的双眼询看冷战,就像看外面的细雨一样,没有一点惊恐和畏惧,只是表情有些呆板和麻木,还有满面的疑问。 她漆黑如夜的双眸开始离开冷战的五官,上下打量冷战。 冷战身着干净的白色的确凉衬衫,从领口开始解开两枚纽扣,马蹄袖口习惯性地上翻着,左碗上露出银色的宽带手表,修长的双腿穿着蓝色涤卡长裤,白色的网球鞋上粘满了泥泞和污渍——十九岁的冷战英俊潇洒,桀骜不驯,玉树临风…… 小精灵反复看着冷战。 她小小年纪,竟然一副满面狐疑,又百毒不侵的城府架式。 小精灵满面狐疑的打量冷战,冷战是如痴如醉的望着小精灵。一时,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么相望着。 “你找谁?”小精灵突然很严厉的质问。 “找你。”冷战欣喜的笑着。 小精灵一下子警惕起来,稚嫩的玉手也伸向了钢笔水瓶里的粘笔,并张开她的樱桃小口大声喊叫起来。 “五舅!五舅……” 小精灵喊着,还手持滴着红色钢笔水的粘笔自卫。 冷战听不清她喊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小精灵害怕他了,赶紧后退到门槛处,一只脚也退到了门槛外。 小精灵不再喊了,冷战也不再后退了。 正韶华的冷战,正稚嫩的小精灵,一大一小两个人,再一次对峙而望。 冷战的意识和思维,突然进入了梦中时空:在前生,或者是前生的前生,或者是前生的前生的前生,或者是无穷无尽的前生,他与面前这个女孩子第一次擦肩而过,看到她的那一刻,便刻骨铭心的忘不掉,于是,再次相遇,他便拉着她跑进寺院,跪在莲花台前,抱佛脚,苦修行,祈求来生结伴行。 这一刻,冷战越发的坚信那不是梦,而是他和她的前生,或者是无穷无尽的前生。 足矣,足矣,这辈了娶她为妻足矣。 苍天不负人,她终于出现在了我面前。她终于穿越一层又一层的黑暗时空,历经一道又一道的轮回门槛,披荆斩棘,冲破重重艰辛,日夜兼程的追赶着我投生的脚印,来赴前生之约。她终于赶上来了,在我被父母逼得不能再拒绝相亲定亲的时候,她赶到了我面前。 冷战望着眼前的小精灵,望着她那同样询望着自己的漆黑眼神,望着她苍白的精致五官,好像看到了她为了来赴约而经历的跋山涉水之艰难。 “我们见过,我们天天去寺院。” 冷战如痴如醉的望着小精灵,心满意足的望着小精灵,舒心的笑了。 小精灵一怔,脸上的警惕松懈了。 “是青云禅寺吗?”她很郑重的问。 冷战才不知道梦中的寺院是什么寺院,既然小精灵问那个寺院,便是那个寺院了。 “是啊。” 他百感交激,他感谢上苍的成全。 风雨如晦,他的世界里却是明媚灿烂。 “冷老师来了?”突然,李庆宾撑着一把破雨伞,抱着一摞烧饼回来了。 冷战没听到,仍然如痴如醉地看着椅子上的小精灵,仍然沉寂到梦境里,仍然沉沦在前生里不能自拔。 “今中午学校没开火,先买几个烧饼对付一下。”李庆宾把撑着的破雨伞扔在门口,转身将手里的烧饼放在桌子的报纸上,随手拿起一个递给小精灵说:“饿坏了吧凤鸣?快吃吧乖。” 凤鸣?她叫凤鸣? 是哪个凤,大风的风,还是凤凰的凤。谁家女孩会用大风的风做名字,肯定是凤凰的凤。冷战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只高贵的凤凰鸣唱的画面。 小精灵接过烧饼。那个烧饼比她的脸盘还大好几圈,焦黄焦黄的泛着油,还粘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芝麻,只见她张开樱桃小嘴,毫不客气地把烧饼给吞了一个小豁口。 李庆宾又拿起一个往冷战怀里塞,并回头对小女孩说:“凤鸣,快喊冷老师,他以后就是你的数学老师。” “冷老师。”小精灵咀嚼着烧饼,看也不看冷战,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像叫自己家的人一样,没有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羞怯和拘束。 冷战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推开李庆宾递的烧饼。 “不吃不吃。” “就吃一个。” “真不吃。” “尝尝,这家烧饼好吃,我都买他家的。” “不尝,太饱了,中午是饺子。” 冷战一转脸瞧见了李庆宾的一双烂眼,他怕李庆宾介意他的瞧看,急忙将视线移开,又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小精灵那张精致绝伦的五官上。 他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家族遗传病还真可怕,李老师还不到五十岁,眼情都烂成这样了,特别是现在的阴天,更是像烂淤泥坑一样,膨胀发泡的快看不到苍黄的眼珠了。 有时候,冷战很想扒着李庆宾的烂眼看个够——看他的烂眼到底是怎么烂的,想用棉花粘上清水给他洗洗擦擦的冲动。因为他从小就有这个嗜好,村里谁的腿上或脸上长个疮了,或谁得了眼病了,或谁得了中耳炎了,他一看到那流出的肥脓,就忍不住凑上去想看个够,并迫不及待的想用小细棍和棉花去粘拨那上面的肥厚黄脓。 尽管他现在是成人了,可每次他看到李庆宾的烂眼,都想下手用棉花或清水给李庆宾洗洗擦擦的冲动,但他怕李庆宾难堪介意,每次都是闪电一样的从他的烂眼上一闪而过,还是恋恋不舍的一闪而过。 因此,冷战经常认为,他最适合做一名外科医生了,如果做了一名外科医生,碰到谁身上有烂疮汇脓了,他会爽快而彻底的给对方清洗的干干净净。 冷战在去年这个时候刚进校时,第一次见到李庆宾的烂眼,以为被黄蜂给蜇了,或者是患了烂眼病,惊诧的像个娘们一样大呼小叫:“李老师,你的眼睛怎么了?” 当时的李庆宾是脸一紫,难堪地说:“家族遗传,祖祖辈辈都这样。” 李庆宾之所以是脸一紫,而不是脸一红,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赤红脸,赤红脸一红,就成紫的了。 冷战一听是家族遗传,比李庆宾还难堪,从此便不敢再问了,更不敢放着胆子去看。 李庆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烂眼很吸引别人的眼球,为了遮盖他的烂眼,便故意配了一副眼睛戴上。这一戴眼镜,那烂眼便显得越发烂了。 而此刻,尽管李庆宾的烂眼膨胀的都看不到眼珠了。冷战的眼神在他烂眼上的镜片上一闪而的时候,那种冲动还是很强烈,可因为眼前的小精灵正牵动着他的心,所以,他的视线一刻都不想离开小精灵,只是在他的烂眼上一闪而过而已。 李庆宾见冷战盯着凤鸣呆看,便笑着说:“唉,没办法,相貌怪异,瞧那眉头高成啥样。” “才不呢!精致的很!你女儿?”冷战这才想起问小精灵的身份。 “外甥女。” “哦,我说呢……”冷战是想说,小精灵怪不得没有被被遗传到烂眼。 李庆宾见冷战闪着一大截话不说,忙问:“你说呢,你说啥?” “哦,我说你们咋就跟父女一样亲呢,原来是外甥女。”冷战赶紧自圆。 “家里有个后娘。唉!她那个不争气的爹……没办法。”李庆宾说着,拿起烧饼很实在的咬了一大口。 “哦?就是传说中的林老师的女儿?”冷战吃惊地睁大了眼。 冷战口中的林老师就是凤鸣的父亲。冷战之所以知道她是林老师的女儿,是他与李庆宾晚上聊天时,曾彼此向对方说过自家兄弟几人。所以,冷战知道李庆宾兄妹六人,唯一的妹妹难产而死,而那个妹夫就是曾经轰动全县的林青山。既然妹夫是林青山,那眼前的小精灵就是林青山的女儿无疑了。 “是呀。”李庆宾边吃边皱眉。 “她应该还有个哥哥吧?”冷战问。 “是呀,明年就从体校毕业了。”李庆宾咀嚼着说。 “有后娘必有后爹,幸亏她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好多了,明年毕业分配了工作,就可以照应她了。”冷战说着宽慰李庆宾的话。 小精灵吃得太猛,噎着了,伸着白耦一样细白脖子,像鸡啄食似的不停打着嗝儿。 李庆宾急忙伸出一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说:“慢点吃凤鸣。”而他的另一支手,仍然不停的朝嘴里塞着烧饼,看起来他是饿坏了。 冷战见状,从门上取下雨伞,像射出去的鱼雷一样,飞跑出去。 这个世界正秋雨连绵,他的世界却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锦。 终于找到她了,找得好苦呀,怪不得她现在才出现,原来她比自己小呀。小也不怕,他可以等的,哪怕等一辈子他也愿意。 冷战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他在书里看到一句话;在茫茫人海,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遇上了。 不,不是偏偏遇上了,是他一直在找她,终于找到了。 第7章 冷战的爹,也就是冷德金,他用过午饭,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雾蒙蒙的雨天,一脸的若有所思,然后又望向院门。 下雨天,农村的男人,大部份会做三件事中的一件事。第一件,是搂老婆睡觉。因为平时起早停贪黑的在地里劳作刨食,最缺的就是磕睡,雨天不能下地,正好补觉,有的男人,不仅自己补觉,还搂老婆一起补觉。这种男人,大都是很本份的种地能手。 第二件事,就是扎堆打牌。八十年代的农村人没啥娱乐的,打牌就是最好的娱乐,晴好之天打牌,耽误地里的农活儿,背后还被人指责不务正业,雨天不能下地,反而来了精神,正好过牌瘾。这种男人,大都是些不安分的主儿,要不就是有些懒惰的小混混,要不就是不安于现壮的激进分子。 第三件事,就是找和厚的人喷闲空儿。从前朝喷到当代,从天上喷到地下,从人类喷到妖魔鬼怪,从陆地喷到深海,就是不喷左邻右舍。这种男人,大都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主儿,或者经历过鲜衣驽的好日子又落魄到苦日子里了。这种人,种地未必是能手,但喷出来的东西,绝对经典,绝对耐听。 冷德金也是男人,但他是村支书,今儿已睡了一上午,下午不可能再睡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大队部。 “下雨天,家里呆着吧。”正涮锅的冷战娘,也就是王美兰,她似乎看出了丈夫的心事,便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昨天乡里开会,有重要会议要传达。”冷德金头也不回的说,然后跨步出门,去了堂屋。妻子不打预防针他还想多犹豫一会儿,妻子一打预防针他也没必要犹豫了,反正被妻子看穿了心事,再犹豫就没意义了。 王美兰几下收拾干净灶台,也去了堂屋,见丈夫已翻出一把黑雨伞,站在门口正在摆弄,拭着撑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看起来,那大队部有东西勾着你的魂儿呢!”王美兰撇嘴笑着说。 “别啥事儿都往裤裆里想。”然后又说,“晚上回来,我还给你商量大事呢。” “啥大事?”王美兰立即来了兴趣。 冷德金欲言又止,欲止又想言,反复了几次,唉了一声,无奈的说:“还是先给你说两句吧……” 还没等说呢,院门响了,冷战撑着雨伞跑了回来,直奔厨房。 冷德金也不先说两句了,他和老婆都扒着门口,不解的望向厨房,想知道儿子从外边跑回来直奔厨房做甚。 只见儿子将头探出厨房,很着急的问:“妈,暖瓶呢?” “这儿呢!”王美兰赶紧回应儿子。 冷战撑着雨伞出了厨房,奔堂屋来了。冷德金赶紧为儿子闪开门口,王美兰早从里间提溜出了暖瓶。冷战也不合伞,一只手举着雨伞伸到门外,另一只手接过暖瓶,抱怨说:“放堂屋弄啥?” “昨天你爹去乡里开会,半夜回来,喝了一肚猫尿,吐了一夜。”王美兰给儿子解释。 冷战一手持雨伞,一手提暖瓶,急慌着跨门出去。 冷德金也懒得先给老婆说两句了,趁这时机,也紧跟儿子其后,准备跨门出去。 “别走啊!”身后的王美兰急了,因为她还没有听到丈夫刚才先给她说的那两句大事呢。 这一声“别走”喊得太猛了,父子俩一起站住了。 儿子还又退回到门里,一手举雨伞在门外,一手提暖瓶,一脸的莫名期妙:“咋?” 王美兰见儿子也折回屋,不想解释其中原因,便将错就错,顺嘴问道:“昨天村外桥头见那姑娘,你咋想的?你花姨还等着回信儿呢。” “没空儿想,明天开学,今下午所有老师到校开会。”说着又要出去。 王美兰知道,“没空想”是托词,这是儿子不愿意。她心里无奈,便顺嘴又问要出门的儿子:“提暖瓶干啥?” “伙夫没来呢,远路的老师都到了。”冷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远路老师有十几个,一瓶水够润喉咙吗?” “给李老师的外甥女……”冷战突然想起了什么,出门的他又折回屋里,很有兴趣的说,“伯,林青山的女儿上初一了。” “林青山?哪个林青山?”冷德金一直旁边待命,还等着儿子一走,给老婆先说两句大事呢。 “就是伯经常说的那个被冤枉开除的高中老师,后来又娶了害她的那个女学生……” “哦!”冷德金恍然大悟,“十多年了,是该上初中了。那他应该有两个同岁的女儿都该上初中……” 王美兰没有女儿,也不喜欢别人说女儿。她见父子俩很关心林青山的女儿,特别是儿子冷战,好像很同情林青山,说他娶了害他的女学生,而不是说他良心发现才娶了被他糟蹋的女学生,便有些不耐烦了,推了身边的丈夫一把,没好气的问:“刚才要说啥?” “啥?”冷德金正在说林青山,冷不丁的被老婆一推一问,懵懂了,忘了先给老婆说两句的大事。 “你刚才不是说话,先说两句的那什么。”王美兰没好气的提醒丈夫。 “哦哦,是这样。”冷德金恍然大悟,“昨天下午去乡机关开会,国家有了新政策,农村要重新规划宅基和街道,也就是冲街,估计 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盖新房,我今儿一直琢磨,想让他舅买个挤砖机,开个砖厂……” “我舅根本不是那块料,为什么不让三叔做?”冷战本来是想听两句,见伯让舅买挤砖机办砖厂,赶紧发表了意见。 “你二叔是电工,你爹是支书 ,你三叔再办砖厂,好事儿都让你家摊上了,村里人怎么看?” “能者多劳,开砖厂不是买个挤砖机就能开个砖厂的,还要找人干活呢,还得管得住那些干活的人,我舅行吗?” “只要开了,他就行。冲宅基是个国策,不只是咱村,甚至全县,全市,乃至全省全国都如此。未来几年,或十几年,砖厂和盖房班将是一个很赚钱的行业,村子里那些没事干的年轻人,都有挣钱的工作。你舅手里有了钱,省得咱家接济他了。”冷德金本来只想简单的给冷战娘说两句,现在见儿子也有兴趣听,他也有心情说个详细了。 “那伯就等着为舅擦屁股吧。”冷战说着,出门而去。 “哪有这么说亲舅的?”冷德金指着儿子的背影,告状似的看着老婆。然后,一脸的疑惑,“今儿这是怎么了?往日可都跟咱欠他似的。” “开学了呗!” “不会吧,去年这个时候,可是我逼着他去当教师的,依他的意,是要去当兵。” “我倒稀罕他当兵学些本事,还能入党。” “当几年兵,还不照样回来。” “只是个民办教师,一个大男人弄一辈子,我都觉得委屈了咱战儿。” “做学问那可是体面的事,主要是,”冷德金突然放低了声音,“主要是听说,民办教师将来去县里一进修,便可以转正,成为公家的人,端上铁饭碗。” “哦,还有这好事?”王美兰来了兴趣。 “不给你扯了,刚才我的话,你少在外面瞎胡吣。”冷德金说着,也像儿子一样,举着雨伞出门而去。 王美兰笑了,冲着丈夫的背影说:“战儿说的没错,他舅真不是那块料。你个孬东西少打他的牌儿,省得到时候糊弄不清,让我在娘家落个里外不是人。” 丈夫去大队部了,大儿子去学校了,两个小儿子也早抹嘴出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王美兰了。孩子都大了,针线活也少,她又是支书夫人,在村里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按理说,下雨天也是串门的天,可她却不想串门闲扯,便决定关上屋门睡白觉。 只是睡觉之前她去如厕,隔墙又看到村里那个活女鬼挺着弱重的身体,在后街那泥泞的雨水中艰难的晃动。那一刻,别提她心里有多心疼了。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脚踏错,如同地狱。 第8章 冷店村是乡机关的所在地,办事机构也一应俱全。 冷店村的人,并不都姓冷,还有赵、王、吴、孙、孟等五六家杂姓呢。姓冷的人,在村里也不是最多的,之所以叫冷店,而不是赵店,王店,吴店,孙店,孟店,是因为姓冷的人在以前是村里的大户,也可能冷姓人是最早在这里生活的姓氏,因此才有了冷店村。 姓冷的人虽不是最多的,但冷店一直都是冷姓人的天下。即便是现在,也如此。就拿村干部来说吧,冷店村有几千口,分为九个队。一个支书,九个队长,加上会计,村主任,电工等虾七蟹八的村干部,共计二十多人。 这二十多个村干部,冷姓人就占了一多半。 冷德金来到大队部,大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不时传出无聊而享受的嘈杂说笑声,还夹杂着很友好的争执声: “别耍赖,你哪弄的小王……” “你哪只眼看见我耍赖了……” “小王明明出过了……” “你记错了叔,那是上一盘出的……” “牛犊,给叔倒杯水……” “牛犊,你丽花婶咋还不来,我咋真想她……” …… 所谓的大队部,其实就是一个荒凉落落的大院子,但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特别是那个“部”字,咋一听起来,就像与宣传部,统战部,武装部等国家机构一样等级。 大队部不仅空落,还坐落在荒凉冷清的村东头,院里散落着几棵大桐树,还有十来间旧房子。 十来间房子还有主厢之分,主房是明三暗五的青砖红瓦房,那中间的明三是大办公室,西边的暗间是会计室,东边的暗间是支书室。主房的东西两厢各有几间低矮的青砖平房,西厢房用做储存杂物,东厢房也用做储存杂物,但东厢房除了储存杂物之外,套间里还铺着两张窄小的破床,以备应急时供人休息,但平时也很少有应急的事情发生,所以,那两张破床上铺的烂席片,平时也都是灰尘大厚。 冷德金推开虚掩的大办室门,屋里的烟气浓重得能熏死一群身强力壮的蚊子。 说是大办公室,也确实很大,东边胡乱摆放着一张八仙桌,西边窗下陈放着一张破三斗桌,有几张木条凳和几把破椅子胡乱散落着。 冷德金跨进大办公室,收了雨伞。 村主任和几个队长正围坐着八仙桌打牌,传话员小牛犊在一旁瞎起哄。烟雾缭绕之中,他们就跟神仙似的,或者是跟灵异似的,反正横竖都不像人。 冷德金紧锁着眉额,一脸的忍耐,用手扇着烟气。 “金叔。”小牛犊见冷德金进来,赶紧迎上去,伸手去接他的雨伞。 “赶紧通知没到的村干部来开会。”冷德金没有将雨伞给小牛犊,而是立即给他布置任务。 “好。”小牛犊答应着,已来到门口,随便在门后墙边取了把雨伞,便尥着蹶子跑了出去,活似一头小牛犊。 其实,小牛犊并不是他真名,是因为他有些二腾,还有些冒失,更有些腿儿快,就跟一头小牛犊似的,所以,村里人背后便叫他小牛犊,叫着叫着,就明着叫了。小牛犊也并不小了,早应爹了,三十好几的人了。 “牛犊,你干啥去?”冷德金喝问正跑出去的小牛犊。 “再去通知一遍丽花婶他们来开会。” “你没睡醒吧你?扩音喇叭在这儿,你往哪跑?” “坏了。” “坏了?咋不修?” “今儿才知道坏了。” “真是忖,赶紧通知去。” 小牛犊尥着蹶子跑了。 以前通知开会,都是扩音喇叭,那些村干部,有事没事的都爱在扩音器里来一通发情似的讲话。一哟喝,全村人都能听到。村人就像听到老鸹叫一样刺耳,讲话的村干部却感觉自己都能坏了,一坐在扩音器前面讲话,感觉自己就不是村干部了,瞬间变成了国家元首。 但今天,扩音喇叭不扩音了。昨晚上冷德金就让小牛犊今天通知所有村干部下午来开会。小牛犊今儿上午确实已经挨个通知过了,只是有几个没通知到本人。现在只有再去通知一遍了。 小牛犊一出去,正打牌的村干部也赶紧推了牌,站起身,向支书围簇过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会议会容。 村主任说:“规划宅子冲街,这不要命吗?” “等着吧,有得架打。”九队的队长说。 “打吧,只要不出人命。”二队的队长附和说。 “睁眼看吧,到时候有闹不完的纠纷。” …… “没那么严重。”冷德金将雨伞挂在椅子后背上,坐在西窗下的破三斗桌前,然后,指了指窗户说,“打开,王会计有哮喘,闻不得这个。” 王会计确实有些孝喘,可他自己也吸烟。他吸烟时很少犯孝喘,别人在他旁边吸烟他也很少犯孝喘,倒是在春秋换季时,即使他不吸烟,旁边也没人吸烟时,他也会莫名其妙的犯孝喘。特别是秋冬换季时,犯的最频繁。 但村支书说王会计闻不得烟气,让开窗放烟,那就开吧。 于是,几个队长争相去开窗,然后又簇围在冷德金周围,村主任倒了杯水放在冷德金面前。 冷德金将茶杯向自己面前挪了挪,以示对村主任的勤快表示感谢,然后说道:“这农村重新规划宅子和街道,是国策,任重而道远,但也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现在是新社会,是论理的,不是论打架的……” 冷德金说的没错,是论理的,不是论打架的。 别说全国了,就说冷店村吧,自土改之后,划分了阶级成分,一直到现在,宅基和街道一直没有冲过,有的户家几口人,却占居着好几处宅基的面积;而有的家户,特别是以前的地主成份,十几口乃至二十几口,只占居着火柴盒一样的狭小空间,一下雨,再一连阴,院子泥泞的还不如有些人家的猪圈。 那些个地主,以前他们不仅受歧视,也没有好人家愿意和他们结亲,他们的儿女在终身大事上可吃了大亏。 再就是,家里男孩多的,要结婚生子,火柴盒一样大的宅基,如何劈? 身为支书的冷德金家里就有三个儿子,只是现在还没有娶妻生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无所谓,那将来呢?三个儿子娶三房媳妇,每个媳妇再生两三个孙子,十几口人挤在一处宅基里,虽说子孙满堂了,但也太满了,满的天天会有闲气生。所以,现在的冷德金是巴不得赶紧执行冲宅冲街的国策,他三个儿子,分三处宅基。 所以说,他才说要论理。冲宅基,冲街,即便没有国策,也是必须的,有了国策,师出有名,那更要势在必行。 小牛犊打着雨伞跑回来了,随后,未到的村干部也陆陆续续到了,屋里的烟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余臭味。 最后来的是妇女主任。她人一进门,早用不易察觉的眼神与冷德金对视了一眼,然后冲众人妩媚一笑,露出一嘴洁白好看的牙齿,很动听的说:“哎呀呀,一路小跑,还是来晚了。” 她话没说完,好像无法承受的皱起了好看的眉额,一只手也下意识的捂住了好看的嘴鼻,又突然意识到这样太娇气造作,赶紧放开。 她最厌恶烟气儿。不仅仅是烟气难闻,主要是那烟气儿,都是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如痰一样恶心。 第9章 下午后晌,小雨渐渐停歇了,雨后的秋风,既凉爽又浩荡,疯子一样的刮着,阴暗的天空很快就被风给撕开了无数的缝隙,蓝天便隐隐约约的从缝隙里露了出来。西边的无极之处,有淡淡的桔黄正在泛出。偶尔的,突然有一群鸟儿,急促的鸣叫着,结网似的从高远的天空上飞过,飞到遥远的无极处。 地面上的泥泞被风一吹,开始凝固,一脚踏上去,也不再泥泞了。 冷店一中的教师会已经结束了,家是冷店村或附近村子的教师,开始陆陆续续的离校回家。住校的教师则纷纷拿着碗筷奔向学校的大食堂。 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黄昏即将取代今天的光亮。凤鸣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她舅舅的办公桌前看一本神话故事书。 这本神话故事书是冷战开会之前,专一去英语老师的办公室给凤鸣找来的。 李庆宾一散会就回到办公室,一句话不说,直接拿起碗筷奔伙上打饭去了。 冷战一散会也直接回到了办公室,因为他有牵挂,牵挂他的小精灵。他回到办公室见小精灵正在看那本神话故事书,便赶紧将李庆宾办公桌上的破台灯打开。 按理说接下来他是要回家吃饭的,可他却不想回家。 如果不回家他留下来干吗?一会儿李庆宾打饭回来,他留下来看李庆宾和小精灵吃饭? 那实在不合适。 于是,他便犹犹豫豫的走到门口,从门上取下雨伞,准备离开,又恋恋不舍。当他出门前回头望凤鸣的时候,却惊喜的发现,凤鸣已将那本故事书看了三分之二。 冷战更舍不得离去,又退回到凤鸣身边。 “看这么快呀!”冷战没话找话。 “嗯。”凤鸣没有抬头。只是用鼻子“嗯”了一声,平谈的就像对空气“嗯”一样,就像她无意之中为了调解呼吸而“嗯”的一样。 冷战还想没话找话,李庆宾突然急慌的跑进来。 “你盛的饭呢?”冷战不解的问。 李庆宾将手时原空瓷碗筷往桌角上一放,便冲进布帘里面,抱着一个包袱出来。 “来不及盛饭了,先把凤鸣的床铺给铺了。”李庆宾很激动的说。 李庆宾又说:“幸亏王老师还没走。” 王老师也是冷店村人,她掌管着所有女生宿舍的钥匙。 李庆宾抱着包袱,急慌的出去,说:“先把凤鸣的床铺给安排好,要不,明天学生一到校,就没有好床位了……” 一听说安排凤鸣的床铺,冷战二话没说,扔下雨伞,劈手夺过李庆宾怀里的包袱,出门就向后面的宿舍区跑去,他的气势和迫不及待,就像安排他自己的床位一样急。这对于冷战来说,可是他梦中人在晚上休眠的大事,一定要按排好,他冷战不亲自参与这件事,怎么能行呢! 李庆宾莫明其妙的跟着冷战跑,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感动。但两者的重量相比,感激的成份还是占的重量大。人家可是大队支书的公子哥,校长平时都看他脸色说话,他却如此不遗余力的帮自己。李庆宾强迫自己很感激的这样想。 半个小时候之后,凤鸣的床位安置好了,冷战望着空荡荡的大宿舍,砖块支起的低矮旧床板,十瓦的昏黄灯光,又看了看千疮百孔的塑料布糊弄的窗户,呼吸着潮湿发霉的气味,想到今晚就只有凤鸣一个人睡在这里,又突然的不放心起来。 “今晚就让凤鸣一人睡这里?”冷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凉汗,很担心的问。 “那咋办?”李庆宾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冷战突然想把凤鸣带回家,让她跟自己的母亲凑合一晚。可他怕李庆宾不同意,毕竟他只是弟兄三人,没有一个姐妹。因为他已经发现,他一对凤鸣热情,李庆宾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所以,他不敢提出带凤鸣回家,可他也不想让凤鸣一个人睡在这空荡荡又阴潮阴潮的大宿舍。 怎么办? 冷战突然想到了住校的女教师。可以让凤鸣先跟住校的女教师凑合一晚呀!可是,住校的女教师是有几个,不是孩子跟着住,就是夫妻二人同在这学校做教师,既然是夫妻,晚上当然也要住在一起了。冷战绞尽脑汁,思前想后,突然想到了教初三英语的杨老师,立即惊喜的说:“让凤鸣先跟杨珊老师凑合一晚吧!” 李庆宾一听,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丧着脸说:“我也想到了,可人家杨老师家是县城的,平时跟下锅菜一样干净,我家凤鸣这个样儿,她能不嫌弃。唉,算了,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万一被她拒绝了,以后见面就不好说话了……” “哪个要你去给她说,我去给她说,她敢不同意。”冷战说着,人已跑出去。 李庆宾望着他的背影,回想着他这一天对凤鸣的热情,越发莫名其妙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冷战可是冷店支书的大公子,几千人口的冷店村,支书无疑就是村里的土皇帝。李庆宾可是亲眼目睹过冷店村的人一见到冷战那个小巴结的样儿。还有校长对待冷战的态度也是极其友善。而他李庆宾在学校里可是被人三分看不起的,这可能是家族遗传的烂眼的缘故,也可能自己是外乡人的缘故。 他虽说与冷战同一个办公室一年了,可这一年来冷战从未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 也就是说,冷战今天对他的事情上心,主要是因为凤鸣。他为什么对凤鸣上心?是不是因为凤鸣的父亲在年轻时做的那件丑闻? 他也耳闻冷战的父亲与村里的一些漂亮年轻女性有那种关系的事情,这冷战会不会也是…… 李庆宾胡思乱想到这里,突然紧张起来,刚才的感激和感动变了恐惧和不安。这一次,恐惧和不安的成份,恐惧的占的比重很重。于是,他急忙去追冷战,他要拒绝冷战的热情,以杜绝后患。 此刻,教初三英语的杨老师打扮的像只漂亮高贵的小母鹿。她听到有人推开虚掩的房门进来,立即从布帘里的卧间蹦跳出来。她与李庆宾一样,也是在办公室的中间拉了一条布帘,布帘里面是她睡觉的卧间,外边是办公室,与她同办公室办公的女教师也像冷战一样,家是冷店村的,放学之后回家去了。 杨老师见进来的是冷战,就像迎接贵宾一样热情恭敬:“啊呀!贵客来了!” 她说着,将办公椅推给冷战,立即进布帘里拿出一把香椎,啪一下摘开两个递给冷战:“吃吧!从家里带的!” 冷战本来是想直截了当的说让凤鸣今晚跟她杨老师先凑合一晚,可见杨老师如此热情,不等他开口先拿香蕉给他吃,便伸手接过香蕉,倒不急着先开口了。 先吃香蕉润润口再说。 第10章 这时,李庆宾呼呼哧哧的跑过来,事急从权吧,跑的太急,没有刹住,他也像冷战一样,招呼都不打,直接跨门进来了。 一见李庆宾进来,杨老师那张春光灿烂的脸,便猛然掠过一阵黑山乌云,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年轻英俊的冷战不打招呼就推门进来,她喜欢,甚至是求之不得,可这个双眼烂喳喳的李庆宾要是进来,就是提前在门外打招呼,她也会把他堵在门口。可现在他竟然没打招呼就进来,怎么不让她气恼。 冷战赶紧把吃剩的半截香蕉扔到桌子上,站起来说:“杨老师,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的……” “只要我能帮得上,求之不得。”杨老师面向冷战的时候,又是一脸的春光灿烂。她不等冷战说是什么事,就抢先应承下来。 “李老师的外甥女也跟李老师提前一天到校了,她一个小女孩睡女生大宿舍,实在不妥,我想让她今晚先跟你凑合一晚上,以后有机会了我请客。”冷战说。 “不用了!不用了!”李庆宾连连摆手说,“让她睡我办公室,我在学生大宿舍凑和一晚。” 李庆宾怕杨老师拒绝,她一拒绝双方都不好看,他在杨老师拒绝之前,赶紧替杨老师拒绝了,这样双方都不尴尬。 他之所以抢着替杨老师拒绝,是因为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杨老师的脸色,与其让她拒绝,还不如自己主动拒绝。再说了,他也实在恐惧冷战,实在怀疑冷战的热情是别有用心,是不怀好意。 杨老师见李庆宾主动拒绝,正合她意,正要点头说“行”,冷战不同意,他赶在杨老师点头之前,一摆手,不容拒绝的说:“不行!睡办公室不也是她一个人吗?这么大的学校,她晚上会害怕的,今晚先跟杨老师凑合一晚,你还不快去抱她的被子!” 冷战不等杨老师点头,便自作主张。 李庆宾觉得冷战说的也有道理,就是让凤鸣睡办公室,也是就她一个小人,实在让他这个做舅舅的不放心。此刻,他又突然觉得冷战像个扶弱济困、豪侠仗义的侠客一样,一心替他李庆宾和凤鸣着想,刹那间不但打消了对冷战的恐惧,再一次感激他冷战是站在他李庆宾和凤鸣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可他实在担心眼前的杨老师嫌弃凤鸣,没有立即出去,而是满脸歉疚的给杨老师解释:“给您添麻烦了杨老师,我那外甥女相貌怪异,你就担当一晚上吧!过后我请客……” 杨老师见冷战替她做主,不好再拒绝了,心里烦的慌,但冷战在场她又不好把“烦”带在脸上,只好强装笑脸,说:“那就先凑合一晚吧!” 李庆宾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 不知为什么,冷战一听李庆宾说凤鸣“相貌怪异”的话,心里就不舒服,这是今天他第二次从李庆宾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了。其实,李庆宾的颧骨比凤鸣的高额头还凸出,再加上那一双烂眼,还有他的赤红脸,他李庆宾才真正的是相貌怪异呢,难道说他就没有照过镜子?真是的,那小精灵可是他冷战的梦中人,是前生约定的人,是这一生结伴同行的知己,是他冷战未来的妻子,他怎容忍别人一次又一次说她相貌怪异呢!就是小精灵的亲舅舅说也不行。 杨老师见李庆宾出去,恐怕冷战也跟着出去,急忙拿起他吃剩的香蕉,递给他说:“没人吃你剩的,你必须吃完它!” 冷战为了奖励杨老师同意让凤鸣跟她睡一晚,接香蕉的时候,趁机摸了一把杨老师的纤纤玉手。冷战知道,青春的女孩子,都喜欢被漂亮英俊的男孩子搔扰和欺负,就像青春的男孩子喜欢被青春女孩子差使一样。男女都一样,到了这个年龄,身体里都有一种强烈的迫切和渴望,只不过男人做起来死皮赖脸一些,女人做起来羞羞答答一些。 果然,杨老师立即像宫女被皇帝临幸了一样神采奕奕,脸颊飞舞着幸福的红霞和羞涩。因为对于她杨老师来说,这是冷战向她示爱。尽管她比冷战年长两岁,可自从第一次看到冷战,她便对他刻骨铭心的忘不掉。她忘不掉冷战,不仅仅是因为冷战的相貌英俊和身躯挺拔,还有他的野气和桀骜不驯。她天生就喜欢冷战这种类型的男人。第一次见他就被他那修长挺拔的身材和英俊明朗的五官所倾倒,再加上他桀骜不驯的野性,她太喜欢冷战了,喜欢地不得了,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只有她配得上冷战。再就是,因为她家是县城的,她的父母都是公家人,还都是干部,她配上冷战是绰绰有余。但是,冷战平时虽说豪爽大方,见面都打招呼,对她却没有谈情说爱的意思。此刻,冷战就坐在她的房间里,并且,还是傍晚,怎么不让她激动而幸福呢! 杨老师被冷战摸的激动,一转身又进了布帘子,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饼干,她拿出几块,递到冷战面前,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是幸福而羞涩的望着冷战那张青春明朗的俊脸。 冷战不敢接了。他知道,如果接受饼干的话,肯定还要给她奖励,而接下来的奖励,按惯例必须大于刚才的奖励。既然是大于刚才的奖励,那就不仅仅是摸一下她的玉手了。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给不相识的姑娘相亲,摸过之后谁也不认识谁了。而杨老师就不同了,她万一被自己摸出了瘾,爱上了自己,就麻烦了。再说了,她杨老师的父母可都是县城的公家人,听说还是什么小头头。 于是,冷战摇摇头,故意打了个假饱隔,歉意的笑笑说:“太饱了,中午是饺子!”这句话他今天已经说过第二遍了。 “现在都几点了?你吃的铁饺子呀?”杨老师可能真被摸出了瘾,甚至是迫切想让冷战摸。她手里托着几块饼干,冷战不接,她就是不收回。 冷战无奈,有一种被强迫的感觉。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小精灵,他会一走子之的。 他见自己不接饼干,杨老师就不依不饶的一直伸着,便想,这次摸她哪呢?杨老师这么热情,刚才已摸过她的手了,再摸她的手,第一显得自己死板,第二是没有大于刚才的奖励。干脆这次摸她的胸,反正摸哪都是个摸。看这头花母鹿被摸了胸之后啥反应,她总不会再跑进帘子里拿出更热情的东西来吧。她要是一直这样拿个不停,恐怕今天要把她全身摸遍了都不够用…… 第11章 冷战刚伸出手去接饼干,李庆宾气喘吁吁的抱着凤鸣的被褥进来了。 “我来我来!”冷战慌忙接过。 因为他知道,杨老师肯定是不屑于从李庆宾手里接被子,而李庆宾肯定也不好意思进杨老师的卧间。再说了,杨老师也不允许他李庆宾进自己的卧间,这接被子的任务只有他冷战来完成。况且,还是自己未来妻子的被子,他就更有责任来做这件事了。 冷战接过李庆宾手里的被褥,不怯不顾,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径直走进布帘里,进入杨老师的卧室,将被子放在杨老师的闺床上,并没有立即出来,而是像个男主人似的,把杨老师那如云朵般温软的被子铺展到床的外半边,又将凤鸣那僵重的被子伸开铺展到床的里半面。 杨老师见冷战呆在布帘里一阵呼呼腾腾的翻腾,以为他悄悄翻腾她的闺中物品,心中一阵羞喜,急忙进去,准备现场捉“脏”。 进去一看才知道,冷战不但把她和凤鸣的被子全都铺展好了,连她杨老师和凤鸣各自睡的位置也顺便自作主张的给分配了。 “杨老师,你看,满意不,我给你铺的床,不满意我重铺。”铺好床的冷战是如释重负,躺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对进来杨老师说。 杨老师虽说没捉到“脏”,却被眼前冷战那妙不可言的姿势给惊喜了,她幸福的一塌糊涂,羞涩的笑着,点点头“嗯”。 锦瑟华年谁与度?就眼前的翩翩公子了。他朗朗如明月,张狂如帝王,桀骜如野马。她要的就是这种口味的菜,非这种口味不要。这辈子都非他不嫁,他们结婚后,她最少要为他生三个娃。三个娃的名字她早起好了,老大叫冷酷,老二叫冷暖,老三叫冷峻,如果有女娃,就叫冷艳。 心醉神迷的杨老师款步上前,一欠她那一点也不浑圆的年轻臀部,挨着冷战坐在了床上,毫不顾及布帘外边的李庆宾。她还巴不得李庆宾将这画面宣扬出去呢,先弄出声势,接下来自然是水到渠成。 “铺的这样工整,那以后我天天请你来铺床。”她羞笑说。 冷战突然意识到了不妥,外面还有个李庆宾呢,俩人在床上这么挨着,传出去,跳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他赶紧跳下床,走出布帘,对拘束不安的李庆宾说:“好了!走吧!” 冷战说着,人已迈出杨老师的办公室,他知道杨老师会大失所望。没吃她的饼干,也没有给她奖励。于是,他走出几步,又折回到门口,对追出来的杨老师说:“这份情记在我冷战的身上,凑个时间我请你!” 冷战和李庆宾回到办公室,凤鸣正在看神话故事书的最后几页。 因为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或者是李庆宾为了省饭票,他洗过手之后,仍以中午吃剩的烧饼当晚饭,拿起一个递给凤鸣,又拿起一个递给冷战。 “饿了吧,赶紧垫垫。” 冷战不接,皱了皱眉问:“这就是晚饭?” 这烧饼一冷,就跟皮带一样难咬。李庆宾见冷战不接,他也不敢硬塞,因为他知道冷战家的生活条件很优渥。中午刚买回来时,正好吃,他敢硬塞。 冷战不吃,他便塞到自己嘴里,边吃边说:“你下午提的开水还有呢!” “就这?凉烧饼就开水?”冷战把他那一双大眼瞪得不能再大了。 “嗯,也可以把烧饼泡开水里。” 冷战气得“哼”笑了一下,他望着他的小精灵正用樱桃小口咀嚼干巴巴的凉烧饼,他心疼了,他心碎了。 眼前的小精灵是那么辛苦的来与他冷战赴前生之约,他怎忍心她如此艰苦。可此刻他又不能直接买东西给她或者将她带到家里吃饭,因为李庆宾会起疑心的,一旦他对小精灵的关心让李庆宾起疑心,这对他以后与小精灵的相处没益处。 小精灵又被噎到了,伸着细白的脖子想打嗝,却又打不出来,很痛苦的样子。 “凤鸣,去,倒缸开水一泡就不噎了。”李庆宾说着,没有停止吃烧饼。 小精灵没有打出嗝,她也没有起身倒水,就那么痛苦了一会儿,又张开小嘴去咬凉烧饼。 冷战的心里早一巴掌打掉了李庆宾正吃的嗨的烧饼,然后再一脚把烧饼踢到外边,最好再来一条老黄狗把那烧饼给衔走。 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没有如此厌烦过李庆宾。 他给凤鸣倒了一茶缸水放在凤鸣面前,望着凤鸣的樱桃小嘴吃力的咀嚼着凉烧饼,忽然想到了杨老师的饼干。可他实在不想再去招惹杨老师了。 唉!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小精灵,为了他的前生相约的梦中人,他又一次推开了杨老师的办公室兼住室,就像一条别有用心的野兽,不怀好意的探头向屋里看了一眼。 幸好饼干还放在办公桌上,杨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听收音机。那样子就像享尽了人间的所有幸福而感到很无聊的样子。 冷战跳跃着进屋,一把抓过饼干盒,狠劲抓了一大把比刚才杨老师递给他的还要多的饼干,坏笑着说:“刚才没吃到,回来补上。” 冷战说着,抓饼干的手在空中绕了半个圈,趁机在杨老师那并不丰满的胸上掠过,就像飞机盘旋在山峰顶上进行高难度的低空飞行一样掠过,就像蜻蜒点水一样快速的在水面上掠过,就像春风拂面一样的掠过,做到了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 虽说只是点到为止,却必须让杨老师有感觉。 杨老师确实有感觉了。未出阁的大闺女被心上人摸了胸,该如何反应呢,总不能很享受的样子吧。于是,她很夸张的瞪了一眼冷战,很虚张声势的生气,早已是春心大乱,起身的时候已阵脚不稳。 冷战心里很不舒服,是那种无奈的谄媚的不舒服。至于说掠到杨老师胸的那一刻,他也没什么感觉,就像从自己身上掠过一样没感觉。尽管他此刻是饥饿难忍——是肚子里饥饿难忍。 “坐。”杨老师手忙脚乱的把椅子推给冷战。 “不坐吧,站客好打发。”冷战笑得很不自然。 “没人打发你。”杨老师又一次把椅上向冷战面前推了推。 “真不坐。要回去了,一想没吃到你的饼干,就折回来了。”冷战说着,塞嘴里一块咀嚼起来。也可能是饿的缘故,饼干香甜可口。 “上午来拿故事书也是给李烂眼的外甥女看的?”杨老师问。 “嗯。” “你和李烂眼真是情投意合。”杨老师很幸福的撇嘴。 “走了,改天我请你。”冷战拿着饼干跑了出去。 第12章 他一出杨老师的门,黑暗之中的他立即将抓饼干的手抱在怀里,生怕掉落了一块。 回到办室室,他又像中午一样,卑贱而恭敬的侍候凤鸣吃饼干喝开水。 今天午后,冷战回家提暖壶,顺便在街上的牛肉摊上买了一块多钱的牛肉,有鸡蛋大小,用牛皮纸包着,一路小跑到了学校。 当时,李庆宾一看到冷战手里的暖壶,慌忙接过,满脸的感激不尽,像接着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 冷战把那块牛肉放桌上,用自己的茶缸倒了小半缸开水,不停地吹着,不停地晃着,然后试试水温,小喝了两口,便走到小精灵跟前,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喂她喝水。 小精灵仍然毫不客气,像喝甘泉一样“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那心安理得的冷静就好像冷战应该这样侍候她一样。 “快谢谢冷老师凤鸣。”李庆宾说着,也去拿了自己的破茶缸倒了半缸开水。而他的另一支手,仍然拿烧饼不停的往嘴里塞——这已是第三个烧饼了。 凤鸣的一个大烧饼才吃了三分之一。 “谢谢冷老师。”凤鸣头也没抬,像对家里人说话一样,声音平平淡淡。 冷战将鸡蛋大小的小牛皮纸包摊开,露出几小块鲜红的熟牛肉。然后他要过凤鸣的烧饼,托起纸包里的红牛肉,全倒进了凤鸣的烧饼里,用手捏实,递给凤鸣:“给,慢点吃,别噎着。” 凤鸣一怔,开始客气起来,她黑夜一样的双眸立即望向李庆宾,却不敢接那夹牛肉的烧饼。 当时李庆宾也很意外:“冷老师,你看你。” 接下来李庆宾不知所措起来:“这怎么行,她是长期跟我,可不敢再这样破费了。” 李庆宾又说:“小孩子可不能这么惯。” 李庆宾又说凤鸣:“快谢谢冷老师。” “谢谢冷老师。”凤鸣这才接了夹牛肉的烧饼。 冷战似乎没有听到李庆宾说什么,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小精灵,温柔地像是在说悄悄话。 “快吃吧。” 当时,凤鸣吃了几口烧饼,冷战便将精心调制好温度的茶水,小心谨慎的送到凤鸣的小嘴边,那恭敬的态度,就像中国古代时期的奴仆侍候小女主一样 而此刻,冷战和中午一样,卑贱又恭敬的服侍凤鸣吃饼干喝开水。 李庆宾望着冷战对凤鸣那下贱而热情,又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再加上冷战的迟迟不肯离去,他又一次感到了恐惧和不安。 这一刻,却没有了一丝感激和感动。他实在惹不起眼前的冷战,对他又无可奈何。因为冷战也是学校里的老师,冷战他什么时候离校回家,好像不是他李庆宾该管的事情。 于是,李庆宾便感谢冷战:“谢谢你呀冷老师,要不是你帮我安排凤鸣的铺位和她今晚的住宿,恐怕到现在我还不知所措呢。” 接下来李庆宾又提醒冷战:“这天已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学,乱荡的很呢……” “不急,我回家还不快吗。”冷战说着,眼睛却没离开凤鸣的五官。 “那你今晚住学校吧!省得来回跑了,那还有一个半烧饼你对付一下。”李庆宾嘴上这样试探的问,心里却巴不得冷战快点离开。 因为只有冷战离开了,他心里的恐惧和不安才会消失。 在伏假期间,冷战晚上也经常在学校睡,只是最近十来天连阴雨,他晚上懒得过来,才不在学校睡了。 “今晚不了,我有十来天没来睡了,床铺太潮。等凤鸣去杨老师的房间睡下我立即就回家。要不,我妈又该让我弟来学校寻我了!”冷战嘴上说着,眼睛一直看着凤鸣,生怕一眨眼凤鸣就不翼而飞了似的。 一听到冷战有了回家的具体时间,李庆宾立即不耐烦的催促凤鸣说:“快吃吧凤鸣,吃好了饭赶紧去杨老师的房间睡,让冷老师也早点回家休息。” 李庆宾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凤鸣是自己的外甥女,他冷战上的是哪门子心呢,比他这个亲舅舅还上心,他出于什么目的呢? 不管从家世门邸,还是从相貌,他冷战都是青春男孩子中的佼佼者,至于对小凤鸣这么上心吗?如果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顺便帮一下忙就够了,也不至于如此鞍前马后的奔腾。 以往,就是他李庆宾的事情,可没见他冷战如此奔腾上心…… 李庆宾又一次想到了十多年前凤鸣的父亲做出的那件轰动全县的丑事,立即惊恐万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冷战,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厌恶和担心。心想:凤鸣的父亲当年勾引女生的时候,也像冷战这样热情和下贱吗?也是这样拉开序幕开始的吗…… 李庆宾心里暗暗决定,等开学稳定了之后,必须想方设法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办公室给调了。不与冷战一个办公室,那样,他对凤鸣就没有机会热情和下贱了,可以避免遭遇不恻的机率。 凤鸣本来是一直不急不慢的吃着饼干,尽管她对周围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可李庆宾一催促她快点吃,她赶紧又一次咕咕噜噜的喝了冷战递到她嘴边的茶水,然后用袖子摸了一把嘴巴,扭头望着李庆宾,那眼神和气质就像望着自己的奴仆一样,说:“饱了。” “好,好,那快去杨老师的办公室睡吧。”李庆宾求之不得,立即从办公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拉起凤鸣,急急的向外走。 冷战很失落,见李庆宾拉着凤鸣急急的向外走,只得将手中的茶缸放下,可怜巴巴而又热情的跟在李庆宾和凤鸣的身后,就像一条主人轰赶不走的忠实家犬一样。 他刚才又一次从李庆宾的眼神里看到了对他冷战的厌恶、烦感,并且,还是整个下午到现在最极度的一次。 他一从李庆宾眼中看到这种眼神,心里就莫名的难受,可他又不敢向李庆宾表露心迹,如果那样的话,别看李庆宾在学校老师的眼中是软弱窝囊型的,那他也会与自己翻脸愤怒。因为凤鸣毕竟才十来岁,整整比自己小七岁。 如果男女双方都是二十岁以上的年龄,那七岁的隔阂只不过是年龄距离中的分毫。可对于二十岁以下的男女,这七岁的年龄隔阂,就像深渊一样,让人不能接受。所以,他冷战现在必须深藏不露,那怕是委曲求全,默默的守候着凤鸣,慢慢的等她长大。 三人前后来到杨老师的办公室,冷战一直看着凤鸣走进布帘内的卧间,他才又跟着李庆宾的身后回办公室,一手拿着喝空的暖瓶,一手拿着折叠起来的黑雨伞,恋恋不舍的离开学校,兴奋的向家里小跑。 他的双眼很大,和他娘一样,是大眼双眼皮的那种,这一刻却是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嘴是合不扰的,他的胳膊是挥舞的,他的步伐是跳跃的,尽管他没有说话,可他的心里正在疯狂的大喊大叫,正在向全世界和上天大喊大叫——他终于找到了前生相约的梦中女孩了,他找到了今生结伴同行的知己了。他是多么幸福呀! 尽管她很小,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农村有句俗语:有苗不愁长。 每个人都是从小时候长大的。他心甘情愿的愿意等。 第13章 天已完全黑透了。 潮湿的黑暗之中,家家户户的窗灯,就像一朵朵从天幕上颓败坠落的星花,少气无力的在夜色之中闪烁着。 整个冷店村就像卧在槽头低头酣吃的老牛,不时发出咀嚼草食的快乐哼叽声。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几声若隐若现的儿啼,几声焦急温暖的呼唤,皆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冷战顺着熟悉的街路,在黑暗之中快乐的穿梭,踏着无数人踏过的已经凝固的泥泞,像鸟儿回到自己的枝头,像野兽回归自己的洞穴,兴奋的跨进家门。 他家的厨房还亮着灯,那是家人对他的等待。 冷战刚出现在厨房那温暖的灯光里,母亲立即起身,边忙着给他盛饭,边唠唠叨叨:“就那么忙吗?这么晚才回来,不是明天才正式开学吗……” 冷战知道,母亲的唠叨里,隐藏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可他此刻却不喜欢听,而是抢过母亲的话,语无伦次的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我找到梦中那个女孩了,你……你和伯以后可别再逼我相亲了。” 孩子再长大,一到娘跟前就变成了小奶狗。冷战也如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像个刚出窝的小奶狗。 “胡吣吧。”母亲把晚饭摆在冷战面前那张矮小的方木桌上。 “真的。”冷战睁大双眼,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却咽不到肚子里,他此刻没有一点食欲,身体里的每一粒细胞都膨胀着幸福、兴奋和激动。 “带回家让娘看看呗。”王美兰坐在儿子对面,爱怜地看着儿子。 “现在不行,等过几年她长大了,我带她回来做您的儿媳妇,到时候都美死您了。”冷战幸福而艰难的咽着饭菜,没有一点食欲的他,还是为了母亲而大口的咀嗳着。 “又胡吣,怎么跟娘说话的,傻不傻?嗯啊?村里那么多人都做了婆婆,都没有被美死,你娘我一做婆婆就会被美死……”王美兰爱怜的望着儿子说。 正吃饭的冷战扑哧一声笑了,嘴里的饭也喷了出来。 “啧,小孩子似的。”王美兰笑着撇嘴嗔怪。又赶紧起身去门上拉过毛巾,递给儿子。 王美兰又坐到儿子面前,笑着嗔怪:“真是的,快二十岁的人说话都不知道分寸。” 王美兰说着,突然心生疑窦,急忙问,“你刚才说什么?等她长大了?她现在多大?” “保密。”冷战突然意识到刚才说漏了嘴。 “哪村的?谁家的女孩?”王美兰紧紧追问。 “这个更要保密。”冷战担心母亲问个不休,更害怕自己再失口,啪的放下饭碗,站起来就走,回到了他睡觉的巢穴——西厢房。 “成胡吣了,编着谎话骗你的傻娘吧。”王美兰站起来边收拾残羹剩饭,边唠叨。 冷德金正在堂屋与几个队长说事儿。 按理说,白天在大队部说了一下午事儿,再多的事儿也该说完了。但是,白天在大队部是和全体村干部说事儿,说的都是村里的公事儿。这晚上回到家说的事儿,说的也是队里的公事儿,却是和几个关系要好的村干部说心窝里的公事。 冷德金正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村干部说事儿,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激烈而兴奋的对话声,对话里还说到什么“媳妇”和“女孩”,知道娘俩又在说相亲寻媳妇的事儿,禁不住探头朝厨房望了一眼,正看到儿子走出厨房,踩着从厨房映出来的微弱灯光,回他自己的巢穴去了。他心里立即汹涌出有一种莫名的幸福。他做为这个家庭的户主,在夜幕四合之后,只有整个家庭成员,也就是他的妻儿,都平安归来,其乐融融的在他掌管的小世界里吃住行乐,谈笑唠叨,他的心才能享受到做为户主应有的快乐和欣慰。 几个村干部也跟他们的支书向外看,当然也看到了冷战。 “定下了吗?”一个村干部问。 “要定下就好了。”冷德金说。 “不急,挑最好的。”一个村干部讨好说。 “唉,儿大不由爷,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一个伏假见了好几个,见面礼没少搭,他一个没相中。”冷德金叹息一声说。 “愁啥,凭咱冷战的模样儿,还有咱家这条件,公家的女孩咱也挑着找。”一个村干部给冷德金戴高帽。 …… 冷德金也知道他们是讨好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听着却很受用。事实上他心里也认为确实如此,冷战的模样和身高都像他娘,不仅长得俊,还是高挑个,他又正值韶华如东,那模样好看的,就别提了。都是女大十八变,这男大也十八变。 冷战上高二的弟弟名叫冷畅,正躺在堂屋西间的床上,就着跳跃的灯光,心不在焉的看《少年维特的烦恼》,厨房的对话他也模模糊糊的听个大概,特别是听到“媳妇”二字,比哥哥只小三岁的他好像天生就早熟,青春年少的身体里立即迸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激情和冲动,又听到外间的父亲和几个村干部的对话,他突然像受了刺激的小马驹,一个打滚跳跃,腾的下床,三步两步奔到厨房。 “妈,刚才说什么媳妇?哥哥找到媳妇了?”冷畅急促而激动的问。 当娘的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个老二,不仅长得像他爹,性子也像他爹,有心机。 “安心看你的书吧,明天正式开学了,你哥不定亲,你急也没用。”王美兰说着,拉灭厨房的灯,走了出来。 冷畅被母亲抢白了两句,此刻是一脸的无趣和失望。他实在不明白哥哥瞎挑什么,只要是漂亮妞不就行了,哥哥这一挑捡,也耽误他这个做弟弟的大好事。 不行,他有权力和责任催促哥哥快点找个女孩定亲,因为和他同龄的男孩几乎都定亲了,村里的同龄人或同学们每每说起自己的那个她的时候,那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表达的幸福,真是让他羡慕的想跳河去洗澡。 可在农村,却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哥哥姐姐不定亲结婚,弟弟妹妹就不能越界先熟,除非是窝囊无能的家庭,弟弟妹妹可以越过做老大的哥哥姐姐们先熟。但是,凡是被弟弟妹妹越过自己先熟的哥哥姐姐们,不是无能丑陋就是有缺陷或傻子,在农村这叫做小麦比大麦先熟。 可小麦比大麦先熟的家庭是被周围人看不起的,都是村里的窝囊废。可他的父亲可是村支书,他们家可是村里有脸面的家庭,父母可丢不起那个人,决不可能容忍他这棵小麦比哥哥那棵大麦先熟的。 冷畅想到这里,转身奔向西厢房,他要劝说哥哥,即使不体凉父母的苦心,也要为他这个可怜的弟弟着想呀,可冷畅刚要举手敲门,屋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冷畅无奈,只得悻悻的作罢。院里是一片黑暗,只有从堂屋映出来的一片昏暗的灯光,他直奔堂屋的灯光而去,回他的西间了。 此刻,冷战躺在黑暗之中的床上,反反复复的思想着。他之所以躺在黑暗之中思想,是害怕灯光窥见他此刻的激动和幸福。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思维往往最接近理智和清醒,他要重新认识一下他对凤鸣的痴迷现不现实,可不可能结出善果。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他也在心中不停的试问自己,这世上的凡尘俗子,真的有前生前世吗?真的有前生的约定吗?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缘份吗? 冷战反反复复的思想着,梦中的前生,梦中的那个女孩,现实中的凤鸣,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在他面前移动、汇集、交融,最后在他身体里凝聚成了一种巨大而强烈的思念。尽管他对人有前生前世表示怀疑,可他坚信,青春男女之间一定存在着一种不为自己的主观思想所能控制的缘份。这种缘份一旦形成,一旦种植在人的灵魂深处,那是人世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其断开和扭转的。 冷战坚定的认为,他与凤鸣之间就存在着这样一种命中注定的缘份。如果这一生不与凤鸣白头偕老,那任何一个女孩都不能带给他冷战那种心跳和震憾的感觉。他痴迷这种感觉,他狂热这种感觉。如果没有这种感觉,那他冷战的灵魂将没有鲜活可言,将没有强烈的激情和狂野的力量来面对这漫长的一生。 冷战躺在黑暗中,难以入眠,他身体里奔腾着的涛天巨浪,不停地拍打着他的灵魂,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他听到几个村干部离开了,听到父亲送他们出院门关院门的声音。 他想快点入睡,想进入梦里。快子夜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睡意,他的眼前都是凤鸣。 他感觉这一夜都不会入睡。 凤鸣,凤鸣……他默念着,突然坐了起来,掀开被单,跳下床,呼的拉开破旧的窗帘,望着窗外的漫漫长夜,对梦中女孩的思念又一次溢满长空。 第14章 此时的李庆宾躺在黑暗之中,也是毫无睡意。尽管上午从家里奔波到学校,下午开过会又整理凤鸣的床铺,整整劳累了一天,晚饭也没吃好,可此刻他怎么也不能入睡。 他一会儿像大虾似的弓身侧躺,一会儿四肢伸展着平卧,一会儿又像受极刑的罪犯,痛苦的蜷缩趴伏着…… 总而言之,他不管变换什么姿势,就是睡不着。 往年开学前一天,他奔波二十多里来到学校,累得他晚上一贴床就睡,大长一夜中间不带醒的,连梦都不做。 今晚无眠,他是一直在反来复去的思想冷战,思想冷战看到凤鸣之后的反常,思想冷战为什么这样热情的关爱着凤鸣。 可是,想来想去,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无助。 面对豪爽强悍的冷战和冷战那权威的家庭背景,他李庆宾就像一只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家畜,无处躲藏。他白天还想着等稳定下来就找个合适的借口,与冷战调开办公室。 可此刻,他觉得与冷战调开办公室就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冷战的一举一动了,这样反而更糟糕。于是,李庆宾在反复思想之后,打消了调离办公室的想法。 可是,怎样让他与凤鸣尽量少接触呢?而他冷战偏偏教的就是初一的数学,这学期仍然没改变。 李庆宾突然觉得让凤鸣跟自己来读书是个错误。可是,如果凤鸣不跟自己来冷店上初中,那她在自己乡上初中会更遭罪,因为她上小学的时候遭的那个罪太大了,别说是亲外甥女了,就是外人的孩子也让人心疼。 有一年放寒假,一帮孩子在野外碰到凤鸣,很暴力的推搡她,把她推到紫荆条锥上,她险些丧命,不是她爹找到的及时,恐怕她人已经没有了。 这些都是因为她那个不争气的爹做的那件丑事,孩子也从小被拖累遭人欺负。 自己唯一的妹妹就留下两个孩子,凤鸣哥哥倒是不用为他操心了,唯有这个不精不傻的凤鸣,家里又有后娘,有后娘必有后爹,他这个做舅的如果不照看她,还能指望谁呢。 本来是为了凤鸣好,让她跟自己来冷店读初中,可没想到,爬出那个坑,却跳进这个坑,并且,这个坑比那个坑还深。这开学第一天,就被支书的公子哥给惦记上了。 可凤鸣还是个孩子。 难道说让凤鸣辍学?这个愚蠢的念头一出来,李庆宾立即就否定了。 这可能就是报应,年幼可怜的凤鸣要替父亲还业债了。李庆宾的心里立即疼痛难忍,他仿佛看到凤鸣那悲惨的结局。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用,以后让凤鸣少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就是了。可是,冷战他毕竟是凤鸣的数学老师,凤鸣不来自己的办公室,冷战仍然每天都能见到凤鸣。 李庆宾没有睡意,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越没有睡意。想来想去,都逃脱不掉恐惧和担心。他腾的坐起来,面对着从窗户上投进来的浑暗模糊的微弱光亮,恨不得想嚎啕大哭,为他想像的凤鸣那悲惨的结局而嚎啕大哭。 突然,他隔着布帘,隐约看到一个暗影快速的从前面的窗户上一闪,立即又不见了。 李庆宾吓得激灵一下,心脏出现了瞬间的停顿,就像驾车奔走的辕马突然被赶车人的举手扬鞭给吓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李庆宾刚想下床,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嘣!嘣嘣!李庆宾还没来处及惊问,敲门人早已以压抑的声音说话了:“李老师,李老师,你开门……” 是冷战。 因为他躺家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很是难受。不行,他必须到学校里去,他必须躺在离小精灵最近的地方,只有离梦中人近在咫尺,他的灵魂才能安静下来,才能入睡。 都过了子夜,他哗啦一下拉开了房门,隔窗将母亲喊醒,打了声招呼,不等父母回话就匆忙跑出了家门,跑来学校,因为这里有牵动着他心弦的小精灵。 这可把李庆宾给吓到了。 这么晚了他冷战来学校做什么?他这货这是从哪来的?该不会从杨老师的屋里来吧? 所以,从一听到冷战的声音,李庆宾的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和仇视。 假如说他白天还曾对冷战呵护凤鸣有过心存感激,对冷战过份热情凤鸣而感到恐惧,而此刻,感激已不复存在,恐惧也被仇视给代替了。但他生性软弱,不管是愤恨和仇视,都只隐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并用厚厚的软弱和卑微来掩盖在上面,表面上永远呈现给别人的都是软弱、卑微和平易近人。 于是,李庆宾拉亮灯,下床开门,用极度关心的语气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先进到高中,从中间的矮墙上跳过来的。”冷战说着,开始解衣服。 初中的东边是高中,中间只有一矮墙之隔。矮墙的两边是两个学校的体育场。上体育课的时候,两个体育场的学生能彼此隔着矮墙看到对方。冷战的近门伯伯就在高中看大门,李庆宾是知道这个的。 冷战刚开始为民办教师时,隔三差五的到学校与他李庆宾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晚上李庆宾是天南海北的侃,古今中外的侃。 可那时,李庆宾的心里是喜欢与冷战侃大山、侃野史的。有时,他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把冷战这个唯一的听众给留下来。 所以,被李庆宾一建议,冷战便真的在布帘里又铺了张床,两人同室而居,两张床相隔不到三尺,二人躺在床上,一伸胳膊就能牵上手。有时候,李庆宾侃野史的时候,二人躺在各自的床上还手牵着手,那真是亲蜜无间。 学校老师在背后都说他们二人情投意合,跟小两口似的。 偶尔的,二人中哪个因为有事而没有住校,另一个人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而此刻,对于冷战的到来,李庆宾内心深处却翻腾汹涌着仇视,翻腾汹涌着凤鸣的悲惨结局。尽管那悲惨结局是他的空想像,但他白天却从冷战的眼睛里看到了凤鸣的悲惨结局。 但这一切,李庆宾都是在心里翻腾,他的面上,仍然风平浪静。 “我不让你回去,你还非要回去,这大半夜的怎么又来了?”李庆宾很关心的问。 若是过去,没有睡意的李庆宾,会迫不及待的盼着冷战来,冷战一来,二人躺在床上,李庆宾便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但现在,他虽面带笑意的将一个枕头扔给了冷战,却不想多说话。因为那笑意是伪装的,一旦开口说话,就会暴露他的真实。 “传说凤鸣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是真的吗?”冷战一躺在床上就直入主题,他想了解凤鸣,可又不能直接问凤鸣,他便想方设法的绕着圈子问。 “不清楚。”李庆宾没好气的说。 可他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瞪眼说瞎话。 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可能不清楚凤鸣家的事情呢? 第15章 冷战躺家里睡不着,他知道来学校也睡不着,反正都是睡不着,他来学校就是来和李庆宾聊凤鸣的。 以往,冷战只要想聊,李庆宾都奉陪到底,别说子夜,即便凌晨又何妨。 这一刻,李庆宾竟蹬鼻子上脸起来,一问三不知,别提冷战心里多窝火了。 “只从我家小妹不在后,除了凤鸣和她哥,我们与那家人没啥来往,他们家的事我们也不想知道。”李庆宾赶紧自圆其说。他已经意识到刚才那句瞪眼说瞎话的回应有些过分了。 黑暗之中,冷战没吭声,还窝着火呢。 “小妹不在了,他们家的事也与我们无关了。至于说凤鸣,那是我们的亲外甥女,看在亡妹的面子上,照顾她长大成人,是我们做舅舅的本分,你说是不是冷老师。”李庆宾压抑着内心深处的烦感,很平静的说。 以往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这一刻,一个是窝火,一个是烦感。 以往,冷战要问这个话题,李庆宾肯定像扯线团一样,扯起来就没完没了,还会边扯边骂凤鸣的父亲林青山。 可以往他冷战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今天见了凤鸣之后他才感兴趣的,李庆宾却再不愿跟他扯了。他也知道是因为白天他对凤鸣太上心了,可他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出格,都是很正常的帮他李庆宾的忙而已。 “凤鸣好像很喜欢看书?”冷战开始直接聊凤鸣了。 “不清楚。睡吧。” “你睡得着?” “困得要命。” “撒谎,我拍门轻喊了你一声你就开了门,说明你根本没有睡。” “夜急,出去撒了尿刚回屋就听到你拍门喊我。” “凤鸣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冷战问。 李庆宾侧身面墙装睡不吭声。 冷战固执的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李老师。” 冷战又问:“她的数学成绩怎么样?” “我真不清楚。”李庆宾突然翻转身来,很生硬的回答。 冷战不问了。刚才窝的火还没有消散,又添了新火。 李庆宾比冷战更来气,黑暗之中他突然坐了起来。 “这有意思吗冷老师?凤鸣还只是个孩子,你一个大男人老提她有意思吗?大半夜的不睡觉,聊她有意思吗?她有啥可聊的?” 这是二人相识以来李庆宾第一次冲冷战发火。 真是粪坑也有冒烟的时候。 冷战没想到这个软怯怯的李庆宾会发火。本来他心里窝着火没理由发呢,这一下可有导火线了。 “什么意思你?”冷战也坐了起来,“什么我一个大男人?什么凤鸣还只是个孩子?” 一看冷战这阵式,李庆宾的火气和不耐烦都钻到他身体的最深处了。 “睡觉睡觉,我主要是太困了冷老师。”李庆宾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软棉,又躺了下来。 “困?你睡得着吗?心如其人,净想龌龊事了。” 李庆宾侧身面墙,闷声不吭,装睡。 冷战窝的火正盛呢。 “咱谁也别想睡李老师,你刚才的意思是说,我今天对凤鸣太上心了是不是?” “我是让凤鸣去跟杨老师睡了,这就是你所说的对凤鸣上心?真是小人之心。你也睁开你那双明亮的好眼看看,咱学校这么空荡,打圈荒草芜棵,围墙猪都能翻进来,让凤鸣一个人去睡两个月没人住过的大宿舍,你这当舅的……是她亲舅吗?不出事还好,一出事说啥都晚了。” “就算我对凤鸣上心,我为啥对凤鸣上心,她如果不是你的外甥女我会对她上心?咱俩如果不是一个办公室我会对她上心?” “不错,我今天是对凤鸣上心了。可我平时对邻居和亲朋家的女孩都很上心?我喜欢女孩,这有错吗?你家兄妹六人,全家不也都是宠着你家小妹?” “我家兄弟三人,没一个女孩,家里缺这个。” “我平时在班上就偏心女生。每次男生和女生吵架,有错没错我都要批评男生。” …… 冷战就是要趁这个劲与李庆宾好好掰直掰直,省得他以后再疑心生暗鬼。 黑暗之中,李庆宾很温顺的躺着,虽不反驳,心里却不认可冷战的说辞。 他记得最清楚,冷战初为人师时,他班上的同桌男女学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冷战当时隔着几排学生用粉笔弹那女生,正弹到那女生的鼻子上,鼻子都弹流血了。那女生正好是校长的亲戚,她寻到校长告状,校长只是找冷战了解了一下情况,也未说冷战一个不字,反而批评了那女生。那女生气不过回家给父母告状,一放伏假父母便帮她转学了。 现在冷战却大言不惭的说偏向女生,男女学生吵架有错没错都批评女生。 冷战见李庆宾不言语,以为他被自己说服贴了——他李庆宾本来就很服贴的样子。于是,冷战便决定了了尾,再固巩几句就收场。 “我问你李老师,我来到这学校之后,逢着有老师怼你,我碰上了哪次不替你挡着?上次你和学生家长勾通时出了误会,那家长反映给校长,校长训你就跟训小孩似的,别的老师都看你的戏,只有我冷战一个人在校长面前表你的成绩,说毕业班没有你这个数学老师撑着,那县重点高中就送不去那么多学生,我说你是学校的功臣。你也知道学校老师背后都说咱俩情投意合,那你为啥就不怀疑我也对你李老师上心……” 冷战说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 李庆宾也忒一声笑了。笑归笑,他对冷战的芥蒂并没有消去了,只是缓和了刚才的紧张情势。 “你这些好我啥时候也不会忘记。”李庆宾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李庆宾又说:“算我说话无意行吧?” “你呢?”李庆宾接着说:“说说你自己呗冷老师。” “我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样?伏假相亲了没有?是不是定下了?给我说说是哪村的吧,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没有,上次不给你说了,找不到梦中那个女孩,决不谈婚论嫁。” “傻不傻?梦毕竟是假的,现实中的媳妇才是真实的,你一辈子找不到梦里的女孩子,你就一辈子不定亲结婚吗?”李庆宾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巴不得他赶紧定亲结婚。 “我已经找到她了,只是她比我小几岁,我要等她慢慢长大。”冷战故意试探地说。 说罢,冷战躺下了,也和刚才李庆宾一样,装睡。他知道,刚才他的话又会让李庆宾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李庆宾确实激灵一下。 他冷战找到梦中女孩了,比他小几岁,难道他说的是凤鸣? 不可能,梦都是假的,傻子才会相信梦。 他这个村支书的大公子,一看到俊俏的姑娘就往死里看,恨不得上去抱住不放,和学校教英语的杨老师也不清不楚的。你冷战之所以说要寻找梦中那个女孩,只不过是一种沾花惹草的借口罢了。你现在之所以又说已经找到了梦中女孩子,并说比他小几岁,那他只不过想用这招来蒙骗我李庆宾,用合理的借口去接近凤鸣。 哼,你冷战休想。 虽说与你冷战才接触一年,可却是白天黑夜天天粘在一起的一年,对你冷战的德性知道的鼻眼清楚。 “我给你说冷老师,这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听过月老的红绳吗?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挣脱不掉的。” 于是,李庆宾给冷战讲了唐朝韦固的故事。 接下来又说:“我们村以前有个男孩,上学一直都是前五名,有一天村里来了个算卦的,准的就跟看到的一样。男孩的娘带他去算卦,那算卦的一看到那男孩就说,必考上清华北大。结果,那男孩复读了三年都没有考上,每次都差三分。后来去南方投奔亲戚了。几年后那算卦的又来村里,那男孩的母亲去掀卦摊了,那算卦的说,她家孩子仗着自己的好模样,与村里好几个姑娘都不清不楚,太缺德,把前程给损进去了……” 这个故事根本就不是李庆宾村里发生的,也不是他胡编乱造的,而是他从三言两拍里移花接木过来的故事。 冷战当然心知肚明,李庆宾这是指桑骂槐,损自己,高考不差一分,不差两分,偏偏和他冷战一样还就差三分。 他心里那个气,用怒发冲冠都不为过。刚才以为把李庆宾给掰直服贴了,没想到他李庆宾看上去服贴,却是个杀不死的小顽强。 黑暗之中,冷战伸手摸到一本厚厚的书籍,啪的甩向了李庆宾。 然后,他下床摔门而去。 第16章 李庆宾躺在床上,正讲得好兴致,黑暗之中忽然飞过来一部厚厚的书籍砸在他肚皮上,疼得他想骂人。他不知道是冷战甩过去的,吓了一大跳。 “咋会事这是。”他伸手去摸,摸到了书。 正要开灯看仔细,忽然发现冷战跳下床,出了布帘,开门出去了,便也顾不上开灯,便也下床尾随过去。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移花接木的故事刺激到冷战了,他以为受了激刺的冷战会去敲杨老师的房门骚然凤鸣来报复他李庆宾。因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冷战做不到的。 恐惧担心之余,对冷战的仇视又瞬间占据了他身体里的角角落落。 李庆宾尾随到门外,只见冷战杵在门外的灰暗夜色中,仰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流氓一样的夜风很是犀利,他冷战就穿着背心短裤,也不怕冷。 李庆宾像个幽灵一样,又悄悄退回到门里,但他也不敢去睡,而是抱着膀子,就那样监视着幽灵一样的冷战。 黑暗之中,幽灵监视着幽灵。 门外的冷战年轻体健,韶华正茂,不怕冷,他李庆宾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人,怕冷,他可不敢这样长时间的监视。 于是,他摸着门框出去,悄悄站在冷战的身后,极力用关心掩盖着阴沉仇视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问:“你吓我一跳,大半夜的站这里做啥?” 李庆宾这一问,冷战突然惊醒似的吓了一跳。 他虽说摔门出来是因为李庆宾,但他实在不想与李庆宾搞僵关系,因为他是凤鸣的亲舅。如果与李庆宾搞僵关系,只会不利于他和凤鸣的近一步接触。 于是,冷战双手在身上乱摸索起来,摸到短裤的裤腰,下意识的将短裤给退了一下,脱口说道:“想撒尿。” 既然是撒尿,那就必须到外边的厕所里去撒。于是,他劈开浑浊潮湿的黑暗,踏着泥泞,直奔厕所的方向,就像真的尿急一样。 是的,是撒尿,因为此时他的举动,只有撒尿恶屎这唯一的借口才行得通。第一,可以掩盖他用书甩李庆宾,第二,也可以利用撒尿的机会经过杨老师的办公室,如果灯亮着,他可以顺便到她的办公室小坐一会儿,看看凤鸣睡着了没有。 李庆宾觉得冷战的举动反常的过份,一想到刚才在屋里砸自己那一下,又突然恐惧起来,他害怕他所恐惧的事情要提前到来,内心深处不由得升腾起一种阻止恐惧事情发生的杀气。于是,他待冷战的脚步声走远,也蹑手蹑脚的寻着冷战那隐约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身影,尾随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如螳螂捕蝉,麻雀在后似的。 厕所在学校的西南角,杨老师所在的女教师的办公区被一条笔直的砖路劈在学校的西半边,男教师办公区被劈在了东半边,而办公区与前边的围墙之间,还有很大一片空阔平坦的空闲地,平时是供学生下课自由玩耍的。再东边,就是上体育课的操场。 冷战没有直接冲厕所的西南方向斜走,而是顺着办公室直接向西,当他走到那条笔直的砖路的时候,又向南走了几步,探身向杨老师的方向窥看,看不到灯光。可他不放心,又小心翼翼的走下砖路,向杨老师的办公室而去。 跟在后面的李庆宾紧贴墙跟,把不小心弄出的所有声音给巧妙的捕捉住,像夜猫一样,紧紧盯着冷战,当他看到冷战走下砖路,直向杨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吓得大惊失色,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他冷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幸亏我李庆宾发现的早。 漆黑之中,两个人都像幽灵一样,鬼鬼崇崇的站在夜色之中。 冷战来到到杨老师的办公室前,只见黑洞洞的窗口像魔眼一样望着他,才彻底的死心。冷战大失所望之下,望着黑洞洞的窗户,又仰头向天,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中隐隐约约闪烁的星辰,嗅着湿漉漉的空气,无聊之极,突然有撒尿的感觉了。 他想撒尿,却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他懒得去厕所,反正夜半无人,又是雨停之后,路面虽然不是太泥泞,但还是泥泞的,就地撒上一泡屎也无所谓。于是,他便原地转身,对着泥泞的地面尿了起来。 因为是雨后,地面上积存的有一坑坑大小不等的水窝。冷战的尿流,正好居高临下的浇在了水盆一样大小的水坑里,一时,噼噼啪啪的就像敲鼓一样的作响。 寂静无声的午夜,声音的穿透力极强,那噼噼啪啪的敲鼓撒尿声在学校的宇宙里很刺耳的回荡。 冷战也被那声音惊到了,赶紧原地转了个圈,好偏离那小水坑。没有了水坑的助威和应和,尿流响声立时降了下来。 躲在不远处黑暗中的李庆宾不由暗骂:“作死,不就仗着有个支书爹。换别人撒尿不去厕所,在杨老师的办公室门前撒,早按流氓罪处置了。” 冷战撒过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无奈的折身回走。 李庆宾正贴墙跟站着,见冷战急步回来,他一时无处可藏,回办公室是来不及了,尽管天黑,但十米之内的模糊影像,还是能看得见的。那样他就会暴露在冷战的视线里。没办法,李庆宾情急之下,急忙效防冷战,转过身,退了短裤,撒起尿来,却正朝着屋门。 李庆宾的尿浇在屋门上,呼呼通通的比打鼓更响。 李庆宾吓得一伸脖子,赶紧转过身,背对着门,不论方向的胡乱尿起来。冷战刚才已听到李庆宾弄出的声响了,以为天又下雨了,忙仰头望天,隐约有星辰,再一看黑里胡通的李庆宾,以为有坏人,立即惊问不止:“谁?谁在那儿?” “别吭别吭是我。”李庆宾急忙小声说。 冷战立即就听出了李庆宾的声音,便责怪道:“那么多空地方,怎么偏偏对着人家的门尿?” 李庆宾心想,你刚才不也是在杨老师的办公室门前尿。不过,是离得远几步罢了。但他的嘴上却小声说:“尿急尿急,都是被你传染的。” 接下来,二人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摸黑回到办公室,虽说没睡意,谁也不想再聊什么了。聊够了,从这个晚上开始,二人再也聊不到一块儿了。 李庆宾刚才对着门撒尿的屋里,住的是一对夫妻老师,李庆宾和冷战刚一前一后的离开,屋内便传出了梦语一般的说话声: “刚才什么声音?” “又下起来了。唉,这连阴天……” 这个晚上,凤鸣睡得很香甜,从来没有过的香甜。 第17章 开学这一天,雨过天晴的空气是清新而潮湿,还混着从校园外飘进来的田野清香,让人觉得身心都被洗晒了一遍,干净又舒爽。 还不到八点,学校里就像一个被人突然捅到地面上的马蜂窝,开始嗡嗡起来。 九点的时候,学校由马蜂窝升级成了蛤蟆坑,那喧闹嘈杂的壮观场面,比蛤蟆吵坑更甚。 那些离学校远的学生,因为需要住校,家长也陪学生一块来校送行李包袱。 家长学生汇聚成的蛤蟆坑,争先恐后的认班认宿舍。 特别是初一的新生,满脸都是陌生和好奇,还要着急慌忙的认班认宿舍。 只见那些抱着行李包袱的家长,或挤在学生身后,或挤在学生前边,拼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扛,每个家长学生都想在宿舍里占个好床位。 初二和初三的学生因为是老生,经过近两个月的伏假分离,一见到同学都像小大人似的相互打着一惊一诧的夸张招呼,有的说对方瘦了,有的说对方胖了,有的还惊诧对方又长高了半头,有的男生一见面就以债主的高贵身份,猛的抓住对方的胸口,问对方索要在放假前被借的故事书;有的女生也是一见面就以债主婆的尊贵身份,急切的一把拉过对方的衣袖,向对方索要放假前被借去的橡皮。 打招呼和索债的同时,每个学生和家长都没有忘记快点将行李放置在宿舍。 学生宿舍在教室的在学校的最后边,西边是女生宿舍,东边是男生宿舍。一条笔直宽阔的砖砌路,从前边的学校大门起,一直向北伸展,把教师办公室、学生教室和男女生宿舍给一分为二的劈开。 砖砌路的尽头,是一尊涂了白石灰的毛主席塑像,塑像后边是学校高高的后围墙。 毛主席塑像下面是高一米多、直径一米五左右的方型水泥基座,塑像周围是涂了水泥的一米高的围台。 因为塑像周围的围台是整个学校唯一能坐的地方,此刻,是挤坐满了的家长,他们像鸟儿攀坐在树枝上一样,互相询问着对方的情况。 “你家孩儿几年级?” “初三,明年就该上高中了。你家孩儿呢?几年级?” “我家不是孩儿,是闺女,初一,床铺好了,她大姐领她认班去了。” “闺女比孩儿强,不用操心娶媳妇。” “唉,她伯说闺女读书没用。俺村有闺女都上完高中了不照样回家种地,连针线活都不会做,地里干活也没一把力,婆家都要闹退亲了,倒是新客铁了心要娶她,才没退成。” “都上高中了咋不考大学?考上大学就享福了。” “闺女家好考吗?考上不还得花钱?” “不管男孩女孩,只要考上,就享上福了,砸锅卖铁也要供应。” “好得吧。” “你家掌柜咋没来?” “他不管,死活不让闺女上,说闺女家只要会写自己名字,出门能认识厕所上的男女就够了。闺女非要上,在家哭了两天。老生闺女,下面也没有了,我当娘的这次就要随闺女的意。昨晚我连夜去她大姐家,是她大姐把学费给拿出来了,今儿一早俺娘仨拉上架子车来了,才不管那老鳖孙愿不愿意……” …… 在这个年代,在这里的农村,能上女孩上初中都是很开明的家长。 这一刻,坐在这里聊天的家长脸上,都绽放着望子成龙的期望和信心。 凡是在此刻有心情挤坐在这里歇息的学生家长,差不多都是早早来到学校,又已经将学生的行李包袱给安置妥当的。 而此刻的男女生宿舍里,仍然乱的像一锅粥——拥挤吵。 不管是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里面的内脏都简陋的像苦行僧的僧舍一样,全是用砖块围绕着墙壁垒砌成的平台,平台上面又铺了一层木板的通铺。 初二初三的学生,只换教室不换宿舍,还是按伏假前的铺位各就各位,这是教师特意在宿舍门上贴纸条规定好的——这规定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争抢最佳床铺位置的拥挤。 而初一是新生,每一个学生都想先下手为强的占领到挨着山墙的床铺。但挨着山墙的铺位毕竟有限,早被来得早的学生给先下手为强的占领了。 稍微晚到一步的学生很羡慕的望着占到好位置的学生,急忙在剩余的床位里抢挑稍微好一点,可挑着挑着,挑花了眼,在拿不定主意的瞬间,早被源源不断涌进来的学生给铺上了被褥,挑花眼的学生开始后悔的牙根疼,急忙垂头丧气的在剩余不多的床位里随便抢占一个,最后看到晚来的学生连床位都没有,又开始为自己能占到床位而庆幸。 没有床位的学生家长开始去找学校领导。 学校领导本想让学生们的被褥再挤一挤,腾出几个狭小的缝隙硬将那几个没床位的学生的被褥给塞进去。可挤进宿舍一看,只见简陋的学生宿舍里,那砖台木板铺棚出来的床位上,像正熬的一大锅五颜六色的烂杂菜,稠攘攘的混搅在一起,别说是塞进几个学生被褥了,恐怕塞进去一个学生的被褥都困难。 学校领导不忍心再在如此拥挤的床铺里硬塞了,没办法,只得让化学老师将学校里那一小间破陋的仪器室腾出来,又找出几块破木板铺在地面上,让几个没有床位的学生先临时住进单间里。 这样以来,原来挑花眼又庆幸自己有床位的学生,又后悔的牙根疼——后悔自己胡乱抢到了床位,如若不然,也会被安排在远离拥挤和嘈杂的单间里了。 凤鸣是跟舅舅提前一天到校的,她的睡铺位置紧贴着最里面的山墙。舅舅又在她睡铺上方的墙上给掏了两个指头粗细的洞,用结实的钢筋棍给支了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平时用以放置洗漱用品和临时看的书。 因为凤鸣的铺位早在昨天就放置好了。此刻,她嫌宿舍太吵,嫌校园里太乱,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活活像一棵涧边独生的幽草,很清闲的享受着喧闹嘈杂之中的的清静。 初一共分三个班:一一班,一二班,一三班。 这三个班的教室全被学校那条笔直的砖路劈到西半边,一班二班并排,在女生宿舍的南边,一三班在一班和二班的前排。 凤鸣被分到了一三班,昨天舅舅就带她看过一三班的教室。 此刻,凤鸣静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仰头望着前边黑板上方的列宁、马克思、恩格斯等一排名人的大幅图像,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图像上的蜘蛛网上,她自由而孤独的思维,早已飞到了旷野云天上去了。 她喜欢这个陌生又安全的学校,因为这里没人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 第18章 开学了,初一升到了初二,初二升到了初三,而初三的学生升到了东边院子里的高中。 班级升了,教室也换了,男女学生不时的在教室门前穿梭认班。 不时的,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到一三班认班,当看到门楣上钉着的一三班门牌时,会发出惊喜的叫声: “一三班在这里!” 然后,便安心的离开。 偶尔的,也会有结队的学生或单独的学生探头向教室里张望,当看到只有凤鸣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发呆时,便像无趣的小动物一样,又嘟嘟囔嚷的离去了。他们或她们并不急于抢坐位,因为开学之后老师要按身高重新排座位。 冷战是去年伏假之后到这个学校教学的,这是他第二次领教开学当天如此杂乱吵嚷的场面了。 此刻,他很关心凤鸣,关心那个安静呆板的小精灵,他望着校园里如捅了马蜂一样乱哄哄的场面,一直在想,如此乱哄,小精灵会不会感到很难受? 冷战想着,便向女生宿舍区走去。 他当然知道凤鸣的宿舍,昨天下午他跟李庆宾一块去过那个初一女生大宿舍,凤鸣的床铺位置还是他冷战挑选的,他还帮李庆宾给凤鸣的床铺上面支棚木板来着。 按理说,男教师是不应该随随便便去女生大宿舍,特别是正青春的男教师。可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百无禁忌,别说男教师了,连女生的男性家长都在女生大宿舍里忙前忙后的乱钻。 此刻女生大宿舍里,虽说不再为抢占床位而拥挤,可学生们忙着挖掘开发能放置洗漱用品和衣物的地上空间,有的家长仍然在跑前跑后的将带来的粮食交到食堂会计那里,又将用粮食换成的饭票小心翼翼的交给学生,并一再嘱咐学生要小心保管。 冷战扒在女生大宿舍的窗户上,隔着敞开的窗户向凤鸣的床铺上观望,激动的心情就像偷窥他的新娘沐浴。 当他看不到凤鸣时,双眼立即变换了聚焦的高度,像探照灯一样,在整个大宿舍里全方位的扫描搜寻,可仍然没有扫描到凤鸣的小身影,他便急了,这一急,也不再顾及了,径直走进女生大宿舍,急切的放眼将所有角角落落里的人都扫了个遍,确信凤鸣不在宿舍,急忙的来到宿舍外边,扫描了几圈,仍然看不到凤鸣,这才匆忙走出女生宿舍区,他一边急走,一边左顾右盼的寻找凤鸣。 那小精灵跑哪里去了? 会不会见到同村的学生家长,因为想家就跟同村的学生家长回去了? 不可能呀!她家里是后娘,这有后娘必有后爹,她哥哥又不在家,没有母爱的家有啥可想的? …… 冷战胡乱猜着,人还没跨进办公室,就已经焦急的喊上了:“李老师!李老师!” 有几个学生家长正围着李庆宾询问情况。 有个家长问:“学校的菜会不会放花椒?我孩子不吃花椒咋办?” 李庆宾说:“这得入乡随俗,要不就炸瓶瓜豆让孩子带学校。” 有个家长问:“我孩子太胆小,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 李庆宾摇头:“说不会的。胆小反而安全,那些吃碰的往往都是胆大的。” 有个家长问:“我孩子上小学就一直怯气老师,一见老师话都说不囫囵,你说这咋治?” 李庆宾说:“这没法治,也不能因为你家孩子怕老师就让老师都回家,这学校,老师和学生缺一不可。” …… 这大概是一群初一学生的家长,临走之前路过这里,看到李庆宾一个人在办公室很闲,正好逮住问个够,反正不问白不问。就如同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图个消遣。 这群家长只是消遣李庆宾,李庆宾却回答的极认真。 冷战一进来就打断他们的交谈:“李老师,小凤鸣不在宿舍。” “哦。”李庆宾看也没看冷战。 几个学生家长见冷战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认为他摊上急事了,更认为他摊上的急事和眼前的烂眼老师有关系,于是,便呼啦一声离开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没啥事,只是和李庆宾闲聊。 李庆宾送几个学生家长到门口,然后回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桌面。 学校现在这么兵荒马乱的场面,凤鸣不在宿舍,冷战心里担心的直上火,可李庆宾跟没事人一样。 “李老师,你聋了,凤鸣不在宿舍。”冷战很暴力的拨拉了一下李庆宾的胳膊。 “腿在她身上长着,不在宿舍不很正常吗。”李庆宾不耐烦的瞪了一眼冷战说。他心里烦极了冷战,又不便发作。因为他没理由发作。 “我昨天可就觉得她古古怪怪的,她会不会想家,一个人跑出校了?”冷战担心的说。 “不会。”李庆宾头也不抬的回答。 李庆宾又抬头问:“你说她想家里的谁?” 李庆宾教初三的数学,和冷战一样,也没担任班主任,所以,此刻他也很悠闲,开始坐在桌前整理这一星期的教案。 “那她不在宿舍,学校里这么乱哄,她能去哪儿?”冷战见李庆宾没事人的样子,知道凤鸣不会有事,心里的担心也消下去了一大半。 “百分之百躲在教室里发呆呢。”李庆宾这才抬起头,摘掉眼镜。 开学第一天,学校乱轰的像开了锅,再加上晴空明阳,李庆宾虽说烦感冷战,对他的恐惧却消散。 于是,他便眯缝着稍微干枯的烂眼说: “她从小就孤怪,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周围再喧哗热闹,对于她来说都不存在,都挡不住她一个人坐在幽静的角落里发呆。” 李庆宾停顿了一下又说:“真没办法,你说她傻吧,可她心里是什么都知道;你说她精吧,可她这发呆的孤怪毛病实在不是精细人的样子,又长得那古怪样儿,唉!” 李庆宾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幅快散架的平光破眼镜挂在双耳上,遮住了他锈迹斑斑的烂眼。 “她怎么会傻呢?只是没人关心的缘故。”冷战有点不相信李庆宾的话,扔下这句话就去了一三班的教室。 果然,冷战隔着窗户,一眼就看到凤鸣正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像看电影一样,正仰头呆呆的望着一个地方,好像那地方里有一个个精彩的画面和故事一样,或者正播放着精彩的电影。 第19章 看到凤鸣的那一刻,冷战是顾盼神飞,笑容灿烂。他没有直接进教室,而是很享受的隔窗打量着犯怔的凤鸣。 心想:还真让李庆宾那个烂眼说照了,凤鸣还真在这里。 这真是佳人幽居在空谷。 她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凤鸣此刻是不是想起了前生?想起了前生里的我?想起了前生的约定?她正在回味前生的一切吗? 一定是的,她发呆的出神,只有在回味前生才这样的,因为我回味前生的时候也如此。可她知道前生里那个相约之人是现在的我吗?嗯,她即使不记得,等她慢慢长大了,我也会告诉她这一切的。 可她现在那么小,什么时候才长大呀?她今年12岁,再有六年她就十八岁了,等她十八岁那一年再告诉她。她知道了前生的一切之后,会是怎样惊喜。可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冷战现在就知道了这一切,到时候她会不会埋怨我不提前告诉她呀…… 冷战正浮想联翩,又来了几拨认班的初一学生。 “一三班。” “一三班在这里。” 有一拨认班的学生一看到门额角上的一三班标志木牌,便惊喜的涌进教室,喧哗着在教室里的走了一遭,打量了凤鸣一番,便又喧哗着涌了出去。 而凤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冷战离开那扇窗,迈进了教室。 “凤鸣!”冷战惊喜的像突然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激动的走到凤鸣的身边,惊喜的问,“你怎么坐在这里?嗯啊?傻不傻你?” “傻不傻”这三个字是冷店村的口头语,连三岁的小孩儿都会说,冷战当然也说得很溜。 只是冷战的语气和神情,完全不像是老师对学生说,更不像大哥哥对妹妹,而是像对分别很久的恋人说。 正发呆的凤鸣根本就没看到冷战进来,仍然呆呆的看着前方的山墙,被冷战突然这一问,思绪才猛然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惊回来,她像是很烦感冷战的突然到来——突然打乱她的思绪。于是,她精致的五官皱了皱,双眼直视冷战,像望着自己的同龄人。 “那这个时候我应该坐在哪里呀?”凤鸣冷冷的反问。 冷战一怔,无言以对。 是呀,这个时候她不坐在这里,那她应该坐在哪里?大宿舍?那么乱。校园里?那么吵。只有教室还暂时清静些。 可冷战不想难堪,立即伸手扯着凤鸣的胳膊说:“走,坐到前边最中间,过几天排座位的时候,我会跟班主任打招呼让你排在前边最中间。” 冷战以为,凤鸣会立即露出感激的微笑,随他走到最前排,谁知凤鸣根本就不承情,别说开心的笑了,而是很烦感的甩掉冷战的手。 “我不坐在最前排,我就喜欢坐在最后排。”凤鸣很冷淡的说。 “为什么?”冷战吃惊的问。 他初为人师这一年多,最知道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几乎都坐在前边中间的位置,以方便随时向老师提问题。这并不是因为学习不好的学生喜欢坐在边缘地带,而是老师有意安排的。 凤鸣她不喜欢坐前边,莫非是为了逃避学习吗?因为平时只有学习成绩差的落后生才喜欢坐在最后排,这样可以逃避老师的有力监管。 “因为坐在最后排,可以看到全班的学生,而全班的学生却看不到我。如果坐在前边,就等于坐在全班学生的视线里,成为全班学生随时就看到的焦点和目标,我不喜欢成为全班学生看的目标,我不喜欢所有人注意到我。”凤鸣背过脸去淡淡地说。 她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对一个同龄人说话,又像对周围的墙壁说话,没有丝毫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拘束和羞涩,更没有把冷战当老师。 原来如此。这让冷战很吃惊凤鸣那超越常人的思维分析。 前排和后排,一个座位而已。坐前排便置身于全班学生的视线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全班学生的监视。而坐后排却能监视全班学生的一举一动。她分析的这么深奥。这是他这个成年人以前从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而眼前的小精灵却深谙此道。 此刻,冷战才突然理解李庆宾老师为什么一见面就说凤鸣相貌怪异了。其实,这句话里同时也包含着她的性格怪异。 于是,冷战恐惧的望着倔强的凤鸣,像望着一个刚刚训斥了自己的老师一样,竟然不知所措起来。李庆宾刚才还说凤鸣不傻不精的,可她怎么会傻呢?傻人怎么能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语?做出这样深奥又怪异的分析? 唉!可能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凤鸣她从小就成了周围人评头论足的目标和焦点。这也难怪呀!他爸爸的丑闻在当时都惊动的很厉害,家喻户晓,就是十多年后的现在,还是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呢! 她一定是被周围人议论怕了,围看怕了,所以,她只想让别人遗忘她,冷落她,才养成如此孤怪的嗜好,如此可怜的嗜好。 可怜的小精灵。 冷战突然一阵心痛,他决定尊重凤鸣的这一嗜好。于是,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说:“好吧!你既然喜欢坐在最后排,过几天排座位的时候,我跟班主任说,把你排在最后排。可你坐在最后排,一定要用心听讲,不能走神。” 凤鸣的脸上立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还是被冷战给捕捉到了,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难道她是以不喜欢成为全班同学随时就能监视到的目标为借口,来逃避学习? 凤鸣见冷战一直盯着她的脸,在揣摸研究,赶紧收回冷淡的目光,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拘束起来,脸上也荡漾着与她的年龄相符的拘束和愧疚。 冷战笑了。他终于在凤鸣的脸上看到了她这个年龄特有的拘束和愧疚。 门外边,又有几个女生来一三班认班,忽然看到教室里有一个帅气挺拔的青春英俊男人,立即好奇的探头窥看。 “班里还没人。” “这是谁?” 冷战回头一望,她们像一群小动物突然看到了陌生人一样惊慌,赶紧缩了回去,并叽叽喳喳的悄声议论,还偷偷着隔着低矮的窗户探头冷战。 第20章 十点多的时候,初二和初三的学生已经就绪,校园里的乱哄场面才逐渐消停下来。近处的学生家长几乎都离校了。住校的学生家长要把带来的粮食兑换成饭票,他们的身影还不时的在校园里穿梭。 雕塑的围台上还散坐着一些家长。 初一的新生就绪的最晚,只能赶上这个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这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一响,学生们从角角落落涌出来,流汇成汹涌的潮水,急促而乱哄的向自己的教室里奔腾。 当潮水全部奔腾到教室,各就各位之后,初一各班的班主任这才手抱教案或讲仪,迈着款款的步伐,神情肃穆的出现在睁着几十双眼睛的教室里。 这个时候,一度乱哄哄的校园像突然遭遇了大扫荡,瞬间宁静了下来。 冷战无聊的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空洞的发呆。他想像着凤鸣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的样子,想像着她的樱桃小嘴是如何与同桌交谈说话的,想像着凤鸣脸上的笑容……这个小精灵,从昨天下午看到她,就一直牵挂着他的心,深深的拨弄着他心中那根莫明其妙的青春琴弦。 李庆宾伏在他的办公桌上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一大茶缸开水,写几下,抱着茶缸喝两口,发出来的声音好像很享受。 同办公室这一年来,冷战发现,李庆宾特别能喝水。他那么能喝水,仍然是烂眼。他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吃辣的。 “不备下课?”李庆宾又一次很享受的喝了一口水,回头见冷战干坐着,便说他。 “不需要。”冷战换了个姿式说。 他一个县重点高中的毕业生,自认为教初中的数学是绰绰有余,完全不需要备课。 冷战又一次看了看墙上的课程表,千真万确,今天下午没数学课。他的数学课几乎都被排在了每天的上午,下午的课程很少。今天上午最后的这一个多小时,都是班主任的事,对名单,发新书,安排临时的班长和暂时的学习委员。 他冷战不是班主任,也没有去班上的份,他更不想在办公室干坐着听李庆宾很享受的喝茶。于是,他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站在一三班外边那条笔直的路上,望着一三班空想像。 怎样才能与凤鸣多见面呢?他很想和凤鸣单独呆在一起,聊聊天,天南海北的胡乱侃上一通。 尽管冷战知道,凤鸣才十二岁,整整比他小了七岁,可在他冷战的内心深处,他总是把凤鸣当成梦中那个青春女孩。 可直到目前为止,凤鸣对他冷战还没有表示过丝毫的友好,哪怕是善意的看他一眼。 冷战突然焦躁起来,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呵护关爱凤鸣的那颗心。 两年了,虚幻的梦中与她相伴两年了。 虽说是梦,但梦醒之后,那份幸福,那份甜蜜,还有对梦中女孩儿的眷恋,他刻骨铭心的忘不掉。 说也奇怪,昨天见到凤鸣之后,昨晚他的梦里,便没有再做那个怪异的梦了。 也许在梦中的前生已经与她修成正果了,剩下的,就是在现实中与她结为夫妻了吧。 冷战这样一想,又欣慰起来,焦躁的心也缓和了。 学生都在教室各就各位,老师也各忙其事,他感觉一个人站在校园的甬道上,站在秋阳下的风中,显得很不正常,便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听李庆宾很享受的喝茶。 他和李庆宾都是教数学的。李庆宾教初三毕业班数学,他教初一数学。两个教数学的人在一个办公室,从来没聊过数学,聊的话题都与数学不沾边。 中午放学,他一路小跑的奔回家,胡塞乱填的吃了午饭,饭碗一推,又一路小跑奔出家门,路过熟牛肉摊的时候,和昨天一样,买了两元钱的牛肉,他从摊主手里接过牛皮纸包着牛肉,快步奔进了学校。 冷战想赶在凤鸣吃饭的时候,像昨天一样把牛肉夹在她的馒头里。 只有赶到凤鸣正吃饭的时候才可以这样做,如若不然,李庆宾会拼命拒绝的。常给凤鸣买牛肉吃,第一可以加深她对自己的好感,第二也可以让她补补瘦弱的身体。 他实在想让凤鸣补补身体,因为她太瘦弱了,脸色太苍白了,苍白的有一种虚假的感觉。 听老人讲,吃牛肉最补血。 冷战奔到办公室,推开虚掩的门,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李庆宾一个人躺在布帘里面的床上看书。 “怎么不吃饭?”冷战掩饰不住激动问。 “早吃过了。”李庆宾头也不抬,懒懒的说。 “怎么吃那么早,我见有人才刚刚领到饭。”冷战大失所望。 “我最后一节又没课,怕中午开饭拥挤,早早就领了,一碗面条一个馒头,得劲的很,饱饱的哟。”李庆宾说着,使劲打了一个饱隔,一股葱花味瞬间随着他饱隔,从他嘴里蔓延出来,在他嘴边的空气里弥漫。 “凤鸣呢,她也吃过了?”冷战很小心的探问。 “给她了饭票和碗筷,她自个打饭。”李庆宾抬起头,望着冷战,不阴不阳的说,“学生不都自个打饭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冷战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是呀,留校吃饭的学生都是自个打饭,凤鸣当然也是自个打饭。 冷战手里还握着那块用牛皮纸包着的牛肉。于是,冷战很失落的走出布帘,坐在办公桌前,将手里的牛肉装进了上衣口袋里。 如果凤鸣在这里跟李庆宾一块吃饭,牛肉可以顺便给她。现在凤鸣不在,专门去给她送,就招人疑了,除非是李庆宾给她送,因为李庆宾是亲舅。再就是,自己就是给凤鸣送去,她也未必肯接。昨天给她烧饼里夹牛肉,她都不肯接,还是李庆宾发话让她接,她才敢接。 想到这里,冷战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块牛肉,剥开牛皮纸,撒下一缕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不由得又望向墙上的课程表。 今天,他看了n次课程表。 再看课程表,今下午也没数学课。 整个下午,冷战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无心看书,也没有心情缠着李庆宾讲那些野闻趣史。他也知道,即便缠着李庆宾要他讲他李庆宾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友好的给他冷战讲了。 现在,冷战只是双眼很空洞的望着课程表发呆。 李庆宾下午也没有课,三点多的时候,他走出布帘,又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翻看教案,还一边很享受的喝茶。 过去,李庆宾也是这样喝茶的,冷战听着很正常,可今天,李庆宾那很种享受的喝水声,让冷战受不了。 于是,他抬腕看了看表,起身出去了,站在多云的阳光下,脸上立即就有了晒痛感。他又一次看了看表,便向班主任刘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门半开着,刘老师不在。与刘老师同办公室的是一个今年刚分配来的应届生。昨天下午的教师会上她见过冷战,因为冷战的相貌和气质,她对冷战的印像很深刻。 “刘老师呢?”冷战明知故问。因为他知道刘老师在班上上课。 “上课去了。”应届生赶紧起身,将自己正坐的椅子让给冷战。 “哦。”冷战没有坐,他又一次看了看表,便说,“那我去班上找她吧。” 冷战说罢,离开刘老师的办公室,像散步一样,很缓慢的向一三班走去。当他快走到一三班的时候,下课铃响了,铃声刚落,刘老师便走出了一三班。刘老师的身后,是潮水一样的学生涌出来。 冷战迎着刘老师走过去。 刘老师是一三班的班主任,有三十岁左右,她皮肤很白皙,五官圆润又周正。如果从脖子以上看她的五官,就跟杨贵妃一样好看。但她身材短胖,如果从脖子以下看她的身体,就跟红楼梦里的贾母一样。如此一来,她圆润周正的好五官被粗短的身材给拖累的一点也发挥了女人应有的魅力,白白浪费了那张好脸。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像她那样的粗短身材,最适合配上一张猪头脸了,却长了一张好看的女人脸。凡是见过她的人也同样都认为,像她那样标致的五官,最适合配上个苗条的好身材了,却配了个贾母的身材。 平时,别人背后都叫她刘姥姥,而不是叫她杨贵妃,或者叫她贾母。 因为她姓刘的缘故。 冷战迎着刘老师,满面的笑意:“刘老师。” “怎么了冷老师?”刘老师一出教室就看到奔向她的冷战了,以为冷战有急事寻她。 “我想知道,坐在最后排的那个高额头女孩子,注意听讲了没有?”冷战的神情很迫切。 “最后排?”刘老师有些大失所望。 原来冷战寻自己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关心班上的一个小女生。 她见冷战如此关心班里的女孩儿,很疑惑,她知道冷战是村支书的大公子,只有弟兄三人,他关心的女孩子肯定不是他同胞妹妹。可不是同胞妹妹,他就关心成这样,那一定是血缘非常亲的亲戚,比如说姨表妹,姑表妹,舅表妹之类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亲戚,那以后可得好生关照呢。关照那女孩子,就等于关照他冷战,当然也等于关照冷店村的村支书了。 刘老师想到这里,她没有立即回答冷战,而是热情的反问:“她是你的亲戚吗?” “哦。”冷战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为难了一下,便说,“她是李老师的外甥女。” 冷战说罢,不好意的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这样说,刘老师肯定认为他冷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哪个李老师?是与你同办公室的烂眼李老师吗?”刘老师又问。因为学校里有三个姓李的老师,她需要核实清楚。 “是的,是他的外甥女。”冷战点头。 可他心里却不耐烦了。他嫌胖猪似的刘姥姥问的太多。心想,你个胖猪可问到头了,看你往下还咋问。 可当他激动的盯着刘老师的嘴,屏息凝气的想从那里听到关于凤鸣的情况时,粗胖的刘老师却转身离开了,边走边回头说:“我并没有看到最后排有个高额头的女生。” 冷战没有从刘老师的嘴里问到凤鸣的情况,反被刘老师盘三盘四的问了这么多,突然一头怒火,嘴里下意识的“哦”了一声,却在刘老师的身后咬牙切齿的暗骂: “可恶的肥母猪!” 班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冷战望着刘姥姥的粗短背影,心想。 班主任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冷战连个班主任也不是,除了上课,他没理由去班上和学生打成一片。班主任就不同了,班主任是全权负责一个班级的一切事宜,有课没课都可以去班上与学生交流沟通。 无所需的时候,他都没拿班主任当回事,现在有所需要,他突然觉得班主任的权限也很大的麻。 去年刚进学校时,校长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想不想担任班主任。当时,冷战才懒得当班主任呢,一口给回绝了。 现在,他突然想当班主任了。 冷战想当班主任,只想当一三班的班主任。 当冷战想当一三班的班主任的时候,长着贵妃脸的刘姥姥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真是天意,连上天都成全冷战。 第21章 逢上礼拜天,在星期五的傍晚,师生都走的差不多了。 李庆宾也不想在学校多呆一晚,因为大长一夜,学校人走光了,喧嚣的学校一下子静得让人恐惧,于是,在星期五的傍晚,李庆宾也用二八自行车带着林凤鸣连夜回去了。 林凤鸣是林家村人,她的舅舅李庆宾是李屯人,林家村离李屯,只有几里地。 到了林凤鸣家门口,林凤鸣小鹿似的跳下自行车,李庆宾看着她跑进院里,才骑家回自己的家。 林家村的人口并不多,青一色的全姓林,据说都是一棵树上散的树叶,散了一百多年了,才散了几百口人。 林凤鸣的父亲名叫林青山,星期六这一天,林青山要去二十多里之外的庙上。 那座庙叫青云禅寺,历史很久远,据说岳飞抗金的时候,在那庙附近安营扎寨,夜里梦见两条狗在对话,醒来后仍然梦境清晰,感觉很奇怪。正好附近庙里有个高僧,很会解梦,岳飞便让属下去庙上请那位高僧解梦,那高僧听了之后,担心的说,两条狗对话为狱字,梦者将有牢狱之灾,更甚者有生命之虞。后来,岳飞归京,果然被秦桧害死。 吻革的时候,那座庙被洪卫兵占领了,佛像被败坏的一塌糊涂,空有殿阁,没有僧人驻寺供奉。 改革开放之后,传统文化也跟着上来了,有一天,庙上突然来了一个老和尚,手持庙上的地契,找到当地官方,要求物归原主,将庙宇归还给相国寺打理。 原来,这庙是相国寺的下刹。 经过几次协调,官方根据国家政策,下了批文,将庙宇交还给了相国寺。 那座庙宇,也就是青云禅寺,这些年败坏的不成样子,交给相国寺之后,来了一位主持,带着几个小和尚,寻了附近的村民,一番修筑塑像之后,便选在星期六这一天,开山门重新接待香客。 林青山在村里,属于那种下雨天找人喷闲空的男人。 下雨天爱喷闲空儿的男人,大都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主儿,或者经历过鲜衣驽马的日子又突然落败的主儿。这种人,种地未必是能手,但喷出来的东西,绝对耐听。 林青山全部符合那两个条件:不但肚子里有墨水,曾经还极度荣耀。 但他的肚子里可不是只有几滴墨水,而是博学才高。 他原是县重点高中的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当时是市区很有名的高级优秀数学老师。很是荣耀,虽不是鲜衣驽马,却胜似鲜衣驽马。 只是十多年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丑闻,让他这个曾经受人尊敬的高中教师,沦落为现在的农夫。 曾经极度荣耀,受人尊敬,后来沦落为农夫,被人唾弃,两重天地,下雨天不喷个闲空儿,他会郁闷死。方圆村子有什么起大戏、玩杂耍的娱乐活动,他只要脱得开身,都会前去观看。也不带家里人,也不和村里人结伴,一个人骑辆破二八自行车,到了地方,遇到聊得来的相识者,便聊大江东,直到眼前的娱乐演出散了,仍然聊,仿佛不是来看娱乐的,而是专为喷空而来,中午找个地方喝两口,继续喷,天黑了回去。若碰不上聊得来的相识者,他便找个角落,默默的坐着,低着头,一个人默默的想心事,对眼前的娱乐视若无睹,一直坐到娱乐散了,走得一个人不剩时,他才很不情愿的起身回去。仿佛他不是来看娱乐的,而是专为默默坐着而来的。 因为有以上那些嗜好,一听说那庙上要在星期六这一天重新开山门接待香客,林青山几天前就给家里人说,到时候一定去庙上看看。 所以,星期六这一天,他随便吃了点早饭,便推出了那辆破二八自行车,准备出门去庙上。 凤鸣见状,推开饭碗,跑到自行车前,一把抱住车梁,小声哀求说:“伯,我跟去。” 这个星期天,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没有回来,她在县城上初中,平时住在她舅舅家,星期天不回来很正常。 凤鸣知道,伯出门看活动,一去都是大长一天,家里只有她和后娘,她那个后娘,家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收拾她,差她干这干那,并且,那气势就跟亲娘收拾亲生的一样,很理直气壮,说是为了她好,还骂她不如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活倒,懂事,能干,学习好等等。有时说到气头上,还动手搡带她。 林凤鸣实不想单独和后娘呆在家里,正好跟伯去庙上看看稀罕。 但她伯却说:“好不容易过个礼拜天,和你娘说说话,有什么需要,和你娘说,好让她置办。你姐不在家,你有福了,你娘肯定做好吃的。”说着,望一眼厨房,那厨房里,后娘正坐在灶台前喝糊糊,听到凤鸣爹刚才那番话,伸手将最后一口糊糊抿在嘴里,推了碗筷,起身出了厨房,没好气的说:“你最好将她带着,我眼不见心不烦。” “远着呢,一出日头,中午热着呢,她跟去也是受罪。”说着,从兜里摸出一角钱递给凤鸣。 风叹没有接钱,哼的一声松开车梁,眼里噙着泪跑屋里了。 舅舅说得一点没错,有后娘就有后爹。 同样是亲爹,伯对她,比对她大两个月的姐姐,简直就是两重天。而凤鸣感觉,不仅仅是那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懂事活倒,而是伯发自内心的疼爱她。别说是亲爹了,连哥哥都对那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很照顾。当然了,相比之下,哥哥不像伯偏心眼,如果说哥哥对那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很照顾,那对她就是非常爱护了。 在这个家里,有了后娘,亲爹变成了后爹,自己只有亲哥哥了,可哥哥在省体校上大学。 凤鸣一直都幻想着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林家村,去一个遥远、美好又安全的地方。那是她向往的世外桃源,这个世界谁也无法涉及到那里,谁也触碰不到那里。 那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而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能俯视这个家,俯视这个林家村,俯视这个红尘世界。 她如果想到这个红尘世界来游逛,随时都来去自如。 可幻想归幻想,小小的她也深深的知道,这个世界再大,她能回的,便只有这个有后娘的家。 “走,跟我去豆地除兔丝,前天我见沟里的兔丝曼咱家豆地了。”后娘在院里哟喝。 不用问,这是哟喝凤鸣的,因为家里没别人。 “我还写作业。”凤鸣找理由。 “晚上写。” 后娘说着,已经进来,虎视眈眈的望着凤鸣。 凤鸣知道躲不过,跳下床穿鞋。 后娘出去收拾了草篮,镰刀,铲子等农具,站在院门口等凤鸣,凤鸣一出来,后娘便把院门带上,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又立即推开院门,探头看了看院里,就笑了,说道:“翅膀剪了,大门关上,看你还丢蛋不。” 后娘将大门关严实,又说:“咱家黑母鸡看上了你奎婶家的花公鸡,每次下蛋都跑她家去下。” 说吧,领着凤鸣去地了。 天空上,云彩一片挨着一片,花花搭搭的遮着太阳,虽然有阳光,也不毒,再加上已经立秋了,风儿胡乱刮着,天儿并不是太热,站太阳底下也能承受。 两个多小时之后,母女二人回来了。 后娘负重背着一个草篮,凤鸣拿着镰刀和铲子跟在后娘身后,后娘背的草篮里是被兔丝缠绕的豆棵和杂草。 兔丝是一种植物,像蛇一样,最喜欢缠豆棵了,就像蛇缠住青蛙一样,一旦缠上,不几天豆棵就没命了。 后娘说,是有人故意使坏,将兔丝扔在了她家地头,结果没几天,就缠到一大片豆棵。没办法,只有将豆棵连根拔掉,否则,能有针尖大小的兔丝没有除净,不几天,那兔丝就会疯长出一片。 拔掉被兔丝缠绕的豆棵,后娘说如果扔地头沟里,有可能被不良人拿去祸害别人家,或者随手扔到她们家豆地,于是,便装在草篮里背了回来,一进家就倒进粪坑里,以绝后患。 后娘处理了兔丝,赶紧奔到鸡窝前。她在地里就担心黑母鸡会不会还跑别人家下蛋。尽管黑母鸡的翅磅剪了,院大门紧关。 “咦,邪门了,翅膀剪了,大门关着,咋又不在窝里。”后娘惊叫着,从窗下瓢里抓了一把豆子,撒到地上,咕咕叫着,小鸡老鸡争抢豆子,却不见黑母鸡,后娘很是恼火,将瓢随意放个地方就出门去了。 凤鸣回到家之后,先往肚里灌了一碗水,然后洗把脸回屋了。不一会儿,她听到街上传来妇女们的争吵声。风鸣并不在意,她将课本和作业铺在三斗桌上,然后摸出福尔摩斯探案集,用报纸挡着看起来。 一看就入迷。可是,街上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了,还有后娘的声音。 后娘那高嗓子,她最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她就是在那高嗓子的哟喝下成长的。每次听到,她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又无处可躲。 可这一刻听到后娘的高嗓子,凤鸣感觉到了不对劲,那高嗓子像是被人攻击时的自卫,或者是带有求助的意思,直拽凤鸣的心。 她读不下去了,扔下福尔摩斯跑了出去,见东边十字路口围着几个妇女,其中的奎婶正撕扯搡带后娘。 后娘也是人高马大的,平时也大大咧咧,口无遮掩,这才一会儿功夫,咋就和奎婶纠扯上了。 凤鸣这边正迷惑,那边后娘正吃亏。只见奎婶朝后娘脸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去别人床上抢男人,还来我家抢花公鸡……” 后娘争吵着去还手,被另外几个妇女以劝架的名义给架住了胳膊,那奎婶趁机又朝后娘脸上扇了一巴掌。 后娘是自家的后娘,容不得别人如此欺负。 凤鸣跑回院里,抄起一把镰刀奔了出去。 那把镰刀是上午去地里除兔丝时用的,上面满是兔丝汁渍,和腥腥的兔丝味。 凤鸣奔过去,二话不说,就朝奎婶砍过去。奎婶一跳,镰刀挂住了她衣服前襟,刺啦一声,将她前襟撕成两片,风一刮,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紧接着,她又举起镰刀,朝几个劝偏架的妇女挥舞。 第22章 不是眼前这些婶子,大娘和老嫂们拉偏架,后娘也不至于挨了奎婶两巴掌。后娘身高马大的,咋说奎婶也不是后娘的对手。 太阳在正南的天上挂着,在多云的缝隙里时隐时现。 平静的村子,十字路口并不平静,正浩荡着东西南北的秋风。 “你这个小半熟,是她害死了你亲娘,奎婶替你报仇,你还砍奎婶,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奎婶跳开大老远,不敢近前。 几个劝架的妇女跳得比奎婶更远。 在农村,半熟,是一句很难听的骂人话,比二腾和半吊子还难听。 凤鸣才不在乎被骂呢,再难听也沾不身上,可刚才奎婶打后娘,却沾在了后娘身上。 她怒视着奎婶,用镰刀一指,“我们家的事,要你管!”说罢推着后娘,“走,咱回家。” 后娘手里还抱着那只惹事的黑母娘,刚才她想回家,脱不开身,凤鸣解了她的围,这一推,便借坡下驴,赶紧回家了。 凤鸣拿着镰刀,跟在后娘身后,不时的回头看,只见那几个妇女正冲她和后娘指指点点,也不知说些什么。 凤鸣才不管呢,肯定是狗嘴里吐不出像牙。 凤鸣的家庭,现在在林家村也算是有威信的,伯虽然由高中老师沦为农夫,现在却是队里的会计。哥哥在省体校上大学,在村里也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只有后娘在这个村子里被人嫌弃,因为村里人都说她害死了凤鸣的亲娘。 刚才那些村妇,都是大人,敢对后娘如何如何,却不敢对凤鸣如何如何,别看凤鸣砍烂了奎嫁的衣服前襟。但她们的孩子仗着孩子的身份却敢对凤鸣施暴。 后娘一进家,就翻出一个破槐条蒌,又让风鸣拿来草扇,将黑母鸡放槐条蒌里,盖上草扇盖,压上一个小木凳,气恼的说道:“这次非圈死你,老娘因为你挨了打。” 然后又冲站在一旁的凤鸣说:“这次算你有良心。” 凤鸣一听,扭头回屋了。 明明是一句感谢话,从后娘嘴里说出来,变味了,就跟凤鸣欠她似的。 凤鸣看了看摆在三斗桌的作业和课本,跳上床,又拿起了福尔摩斯。 大中午的,不会再有啥事了,她要看个够。可她刚拿起福尔摩斯,后娘就进来了,说:“你伯不在家,凤舞没回来,娘给你包韭菜鸡蛋馅饺子吧。” 菲菜鸡蛋馅饺子是凤鸣最爱吃的,她便很乐意的点头:“嗯。” 谁知后娘说着,走到床前坐了下来,凤鸣赶紧将福尔摩斯反扣在墙角,那张报纸正好将它盖严实。 “鸣,你把我当后娘,我可把你当亲生待。”后娘说着,摸了一下凤鸣的头。语气也温柔的与她平时的态度相差两重天。 这让凤鸣极度的不习惯,更不舒服。明显感觉到了虚假的讨好味道,没有她高嗓子哟喝的真实。 后娘那副眉态和讨好虽然虚假,但那句话并不假。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后娘虽然在没人的时候收拾她,但在吃穿上,和大她两个月的姐姐一样,并不慢待她。 想到这些,从没见过亲娘的凤鸣感动了,再加上后娘那难得的温柔,尽管是虚假的,她也很感动,想扑进后娘怀里享受母爱。但一想到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娘,感动瞬间变成了冷漠。 亲娘被后娘害死,那是凤鸣心里的一道伤口,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 于是,凤鸣便不屑的哼一声,将脸扭向一边。 “白眼狼。”后娘骂着,起身出去了,去给凤鸣包菲菜鸡蛋馅饺子去了。 傍晚的时候,林青山推着二八自行车回来了,一家三口围坐在厨房吃晚饭。凤鸣认为后娘会给伯学嘴,会在饭桌上将白天发生的事情给爹说。直到吃过晚饭,后娘都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事情。 大队里有人来家通知林青山晚上去大队开会,林青山嘴一抹,起身要走时,凤鸣喊住了他:“伯,白天奎婶欺负娘了。” “哦?”林青山眉头一皱。 于是,凤鸣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伯。 林青山看向正喝汤的后娘:“咋会事儿呀?” “多嘴。”后娘瞪了一眼凤鸣。然后一推汤碗,说,“咱家黑母鸡老跑小奎家下蛋,我去抱的时候,说话不当引起的……” “你咋说的?” “我说关了门,剪了翅膀,你隔几户人家咋跑来的。小奎家不高兴了,她正织布,下了织布机,说,嫂的意思是我去你家抱来的?我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赔笑说,可能是被你家花公鸡勾引来的,她一下就恼了,一直追着我叫嚷,追到十字路口,拦着我非让说清楚……” 后娘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小奎的小名就花公鸡,缘于过去人穷,没钱做新衣服,小奎小时候总穿姐姐的剩衣服,人送外号花公鸡,这个后娘是知道的。还有就是,三年前,小奎和村里一个女的相好,被那女的家里人捉住了,好一顿毒打,村里人都传遍了。这个后娘也应该知道。 林青山皱着眉,看着后娘,意思是让她继续说。 后娘又瞪了一眼林凤鸣,迟疑了有两分钟,又说:“也是我一时把小奎的小名和那档子事给疏忽了。” “我这就去小奎家一趟。”林青山说。 “白天吵也吵了,她还打我两下,说不定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干啥?”后娘不乐意的说。 “当时小奎没在现场,凤鸣又用镰刀挂烂了小奎家的衣服,有了物证,小奎回来,那婆娘不定咋学嘴儿呢。”林青山说着,就向外走,刚跨出厨房门,又立即折回来,低声说道,“将黑母鸡给栓结实,等凤翔风舞都回来了,给炖了。还有,再有哪只母鸡这样,不用生闲气,栓结实了,等家里人回来齐了,直接炖了吃。” 说罢,向里走了两步,放低声音又说:“你以后见了小奎家的,要主动搭讪,不能称了那些爱操闲心的人的意,特别是那几个劝架的婆娘。这一吵一打,算是有了隔阂,以后可以不供事,但见面搭讪是必须的,否则,在村里就多了一堵挡路的墙。还有凤鸣,你是女孩儿家,长大要嫁人,出门闺女,是门客,再见到小奎家的,一定要喊小奎婶……” 林青山一番嘱咐,这才出门去。, 后娘拿起一根筷子敲向凤鸣,凤鸣吓得赶紧抱头。但后娘只是假打,吓唬凤鸣,气道:“多嘴舌,竟给你伯添堵。” 从小到大,后娘没少用假打吓唬凤鸣,每次都把凤鸣吓得不轻。 第23章 秋收了,麦种上了,农闲了,这天上午,冷战的舅老早就来冷战家了。 只见他内穿高领的古铜色毛衣,外罩四个兜的绿色军装,风纪扣也没有扣,暴露着毛衣领,大概那毛衣领太肥,扣不上吧。毛衣比绿色军装的外罩大一圈,也没有掖进黑色的直筒裤子里,大一圈的毛衣好像胯上系了根绳子。脚上穿着绿军鞋,一尘不染,头发上了油,又湿又亮,皮肤白白净净,又推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这打扮一点不像种地的,糊不透他的人,还以为他公家人呢。 王美兰正坐在堂屋房厦下边剥棉花。 冷德金走出堂屋,整衣弹冠,腋下夹一个黑皮包,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若是往日,冷战的舅一来,冷德金心里就半烦儿,但今日来,冷德金心里不但不烦,竟还闪过一片温柔和欣喜,他是笑脸相迎,热情的说:“美顺来了,可有日子没来了,老想你了。” 这个美顺就是冷战独一无二的亲舅。 冷德金说他有日子没来了,倒是实情,说老想他,若放以前,那是客气,睁眼说瞎话儿,但这会儿说,还是实情,因为他最近确实老想起美顺。 想美顺干啥呢,想让他买挤砖机办砖厂的事情呗。 “大姐呢?”冷战舅进院看不到冷战娘,有些无助。因为姐夫冷德金的突然热情让他这个小舅子的很不适应。 “这儿呢,顺儿。”王美兰正坐在屋厦下边剥棉花,架子车挡着她呢,一听弟弟问她,赶紧探出身子。 若是以前,王美顺来了,都是自己寻凳子坐,这一次,冷德金赶紧找了把小椅子递给了他,顺手将腋下的黑皮包扔在架子车上,然后自己随便寻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来,便问:“顺儿,这农闲了,天天在家忙啥呢?” “能忙啥,天天闲,村里有人去省城收破烂,发了,我这几天寻思着也跟他们去省城收破烂呢,可咱爹死活不同意。” “收破烂那多不体面,爹就你一个儿子,能让去干那活儿吗,外人说起来多难听。” “谁不想体面,当个公家人怪体面,说起来也好听,可也没人让咱去当。” “除了公家人,那体面的活多了去,就看你干不干。” “只要能挣钱,不体面我都能干,何况还体面,哪有不干的理。” “哥最近发现一个来钱快又体面的营生……” 冷德金刚说到这里,妻子王美兰就听出了味,那就是让自己的弟弟办砖厂,便赶紧打白他。 “冷德金,都给你说过了,少打美顺的盘儿。”王美兰瞪着丈夫说。 “要是顺儿愿意呢?” 冷德金和王美兰的这番对话,既让王美顺对姐夫接下来的说道有了警惕,又让他好奇的很想知道姐夫到底想打自己的啥盘儿。 “啥好营生呀哥?”王美顺迫切想知道姐夫想打自己的啥盘儿。 “你看你姐这脾气,幸亏嫁给了我,嫁别人早一天打她十八遍了。” “说说看,只要我愿意。”王美顺只是想知道姐夫打的啥盘儿。 冷德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问道:“你有啥打算?” “我能有啥打算?想跟村里人去省城收破烂,咱爹死活不同意,我又想着跟人去说坠子书……” “打住吧你。”王美顺没说完,姐姐就打断他。 冷德金赶紧说老婆:“你看,不让他去收破烂这情有可愿,不让他去说坠子书这也情有可愿,我给他指条挣钱的道你又不让。这也不让他做,那也不让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一个吃饱屯,那老了成等着被抽到墙头上了。” 冷德金又说小舅子:“我说美顺,别再打那些不着边际的盘儿了。咱还是来实际的,你听哥说,就你那些打算,都不如买个挤砖机,办个砖厂,能挣钱,又体面,爹和你大姐都跟着风光。” 冷德金开始游说小舅子办砖厂了。 “多钱,买个挤砖机。”王美顺随口问。 “一万左右。”冷德金轻描淡写的说。 “不干,没钱。”王美顺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以为一个挤砖机也就一二百左右呢,不为了挣钱,就为了体面,几个姐姐一赞助,买一台,办个砖厂,他也算个厂长了。一听需要一万块钱,能挣钱也不干,也不要那体面。 “没钱好办,你回去找村里信贷员,贷个一两万,估计半年不到,就够本了。” “拉倒吧哥,你竟确我。”王美顺态度毫无缓和余地。 哥就是本地小舅子对姐夫的称呼。 “哪有姐夫确小舅子的,听哥的话,今天回去就给爹说说这事,就说是我让办的,有你赚大钱的时候。” “那哥为啥不办?”王美顺反问姐夫。 “我是支书,村里人会说闲话的。你出面来办,你大姐背后给你打理,咱俩村就隔一条贾鲁河,我已想好了,就挨着贾鲁河,用水方便……” “说的这样轻巧,那哥先垫上一万,以后从赚的钱里扣除还哥,我才考虑干不干……”王美顺就是不往姐夫的套里钻。 姐夫说个西,小舅子对个东。 冷德金望着不成器的小舅子,心里那个气能冒出三丈高,但还不能恼。 “我拿钱办厂,还有你王美顺啥事?”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当姐姐的王美兰看不上了,瞪着丈夫:“你就别赶鸭子上架了,我说过几次了,不让你打他的盘儿,你就是不死心。” 冷德金见小舅子不上他的道,又开始半烦儿,没好气的说:“这也不干,那也不干,给你指条金光大道你也不入路,就知道妖魔鬼怪的瞎胡扯,干脆你去学算卦吧,这几年我看又有算卦的进村了,还怪能挣钱的……” “还别说哥,前几天我去县城,买了本《万事不求人》,看了之后还真能算卦。” “还万事不求人,你遇啥事不都是来哼哼你大姐。说吧,今儿来又哼啥呢?” 王美兰见自己丈夫像数落孩子似的说落自己的弟弟,早不耐烦了,气道:“你咋说话呢冷德金?” 冷德金还准备继续说落呢,见老婆不耐烦,正要出唇的数落,又赶紧咽回去了,怒其不争的看着王美顺,心想,咋摊上这么没用的小舅子。 那些戏文里唱的都是皇亲国舅想千方百计的篡权,自己这小舅子倒好,别说篡权了,给他个谋权的道他都不入,还老想着收破烂,算卦,说坠子书这些丢人现眼的乞讨营生。 第24章 冷战有四个姨和一个舅,他娘排行老大,他舅排行老末,他的姥姥和老爷上边一连生养五个闺女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他这个舅。五个闺女一个末滴儿,他舅一出生,就被一家人众星捧月般的宠着,一家人围着他转,转着转着,把他转成一个四肢健全的大人,除了吃喝拉撒样样都会之外,别的啥也不会。其实,不是不会,而是他不想会,一个字,就是懒,油瓶倒在他面前都懒得去扶。他初中毕业,连个高中都没上,但他喜欢看书,看神话传说,最爱听人喷妖魔鬼怪及神仙的故事,从小就闻风打听那些事儿。 做为了一个农村男人,好天好日头的,他倒无精打彩,一到刮风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了,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的俩眼直泛亮,红光满面,开始找人喷妖魔鬼怪及神仙的事情。村里人都说他生错地方了,应该生在城里去编故事,却生在农村种地。 做为农村人,不会种地会喷故事,生活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老婆孩子也会跟着遭罪,但他恰恰相反,他和妻儿不但不遭罪,还生活得很滋润。生活滋润,并不是他有挣钱的本事,而是缘于冷战的姥爷是个厨子,十里八村有了婚丧嫁娶的事情,都请他去掌厨。完了事儿,不但有好烟好酒的酬谢,还有丰盛的美食,因为红白喜事上备的食材都有余剩。比如说,未加工的生肉条,扣婉,糕点,肉方儿等。 冷战的姥爷偏偏不吸烟不喝酒,红白事儿上给的好烟好酒,便拿到村代销点给换成钱,如此一来,冷战舅一家,好吃好喝不断,再加上上面几个闺女经常贴济,特别是冷战娘,是家中老大,长姐如母,冷战爹又是村支书,家里比冷战几个姨宽裕,倒贴娘家自然就多些,特别是需要钱的时候,都由冷战娘想法解决。所以说,王美顺虽说是什么都不会干,他家的小日子倒过得很滋润。 王美顺这个做舅的只比冷战大九岁,虽然已经结婚生子了,还不如冷战的自立能力强。 王美顺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冷战家,每次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天来,也是如此,是让冷战娘给冷战姥爷拿药的。因为冷战姥爷怕冷,天一凉容易咳嗽,前些天,冷战舅吵着要去省城收破烂,冷战老爷不同意,着了气,咳嗽的老冒病又犯了。 本来王美顺一来就想给大姐说抓药的事,可姐夫冷德金提前下嘴,让他买砖机办砖厂,他没来得机说呢,一听姐夫问他这次来是哼叽啥的,便说:“这几天咱爹老冒病又犯了,说让去医院给包些药。” 冷德金一听,又没好气的说:“你来家的时候,不正好路过医院吗,就不会顺便去包些药,非得让大姐去?是不是你大姐人长得齐整,去包的药就治病。” 王美兰又不乐意了:“打住吧,我认得那包药的医生,他包的药最治爹的老冒病了。美顺不知道是哪个医生。”冷战娘说着,丢下手里正剥的棉花,站起身,解下厨裙,开始寻找梳子。 王美顺见状,也不乐意了,站起身说:“大姐你忙,还是让我去吧,你把那医生名字给我说了。” 王美顺的意思是,让大姐给他钱,他去抓药。如果药是八块,大姐不可能只给八块,肯定要多给,这样,他抓过药之后,还能赚些。 做姐姐的当然明白小弟的意思,可丈夫在跟前呢,给的少了,小弟心里不高兴,给的多了,丈夫心里不高兴。她心里一合计,打算自己去医院包药,然后再塞到药包里些钱,小弟拿药回去给爹吃,折药包时,也折到了钱,爹宠着儿子,当然把折到的钱给小弟。 可偏偏这个时候,小牛犊来了,一进院门就喊“金叔”。 架子车挡着呢,冷德金赶紧探出头说:“这儿呢。” “金叔,乡里让你赶紧去一趟,说有急事。”小牛犊腿快嘴快。 “乡里的人多着呢,到底是谁让我赶紧去一趟?”冷德金站起了身。 “办公室来人说,赶紧到牛书纪办公室去一趟。” 牛书纪是乡里一把手,冷德金乐了,对那姐弟俩说:“好了,你姐弟俩都不用忙活,我去乡里办完事,去医院把药给包了。你姐弟俩也有日子没见面了,安心在家说话。”说罢,又支使小舅子,“坐坐坐,安心坐着给你大姐剥棉花。” 王美顺平时在家,自家的棉花都懒得剥一朵,现在听姐夫支使,只好将小椅子挪到棉花堆前,很无奈的伸手,用兰花指捏了一朵棉花,一瓣一瓣将棉花从壳里扯出来,一朵棉花剥了两分钟。剥出来的棉花,又错扔进棉花壳堆里,赶紧拾出来,棉花上粘了不少碎叶屑,又开始用兰花指摘棉花上的碎叶屑,然后放进棉花篮里,这一朵棉花,从剥出来到摘屑结束,用了好几分钟。 冷德金拿起架子车上的黑皮包,夹在腋下,正要出门,见小舅子剥棉花那么磨叽,很不屑的撇嘴冷笑了一下。 “看磨叽成啥,剥个棉花像修仙,赶紧帮你大姐剥完这堆棉花,我回来顺便打些肉,中午咱俩喝一钟,好好说会儿话。”冷德金说罢,乐乐呵呵的出门了。看起来,他还是对小舅子不死心,中午回来还想继续游说他办砖厂。 王美顺丧着脸,一看冷德金出了院门,很委屈的望着自己的大姐,告状似的:“看俺哥,他还去医院包药。”他嘴里的“哥”是指冷战爹,因为他们这里都称姐夫为哥。 王美兰已经换好衣服,梳好头,她看不得小弟委屈,几步跑出院门外,冲丈夫哟喝:“冷德金,你也不着是哪个医生,就不用瞎耽误功夫去医院包药了。” “你一说我不就着是哪个医生了。”冷德金转过身说。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医生,王美兰刚才也是瞎胡扯的,见丈夫认真,便开始急,“忙你的去吧,我也不着他名字,我只着他人长啥样。” 说罢,不容冷战爹再计较,转身回院里,去到堂屋,进到内室,又出来,手里拿着五十元钱,都是十元面额的,递给了弟弟。 王美顺接了钱,开心的笑了,将手里正剥的一朵棉花扔下,站起身:“那我去医院给咱爹包药了。” 王美兰一把扯住了他:“急啥,帮大姐剥会儿棉花。” “大姐,我就不在这吃午饭了。” “谁让你在这吃午饭了。你哥刚走,他步行,你骑车,万一撞上他呢,他精的很,三两下就套出你的话儿。” 王美顺一听,只好又坐下来,拿起刚剥的那朵棉花,开始修仙似的剥起来。 第25章 再说冷德金,牛书纪是乡里一把手,点名找他这个村支书,别说找他啥事儿了,仅找他去一趟就是一件让他风光无限的事情,走起路来是脚下生风,碰到人就大声说,牛书纪让他去一趟。 他来到乡机关,便直接奔牛书纪办公室。 只见牛书纪办公室坐满了人,有乡办公室主任,有乡长和一位副书纪,还有三位是陌生男人。 冷德金一进来,牛书纪就站了起来,给三位陌生人介绍说:“这就是冷德金同志,是冷店村的村支书,你们要寻找的王会贤,就由他来负责给你们找到。” 三位陌生人中的一位年长者站了起来,和冷德金握了握手,说:“你好德金同志。” 牛书纪又给冷德金介绍三位陌生人,“德金,这三位是国家设计院的几位首长,专门来找一个叫王会贤的人,他留的地址是咱冷店村的。” 说罢,指了指一旁角落里的破椅子。 所有人都坐着,冷德金感觉他站着也不好看,便坐在了那张破倚子上。 “我们来之前,以为就是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找一个人很容易,没想到冷店村是乡机关所在地,有六千多人口,昨儿我们打听了一天,也没打听到,只有来给乡机关和德金同志添麻烦了。”陌生人中的领导说。 对方要找的王会贤,确实是他们冷店村的,冷战爹对这个人非常有印像,因为这个王会贤和自己的小舅子有一拼,做为农村人,不像种地的,但自己的小舅子不会种地,会喷故事,可这个王会贤,不会种地,也不会喷故事,爱一个人坐着。他去地里干活,干一会儿,坐两会儿,遇上刮风十雨和农闲时,自己的小舅子是闻风打听找人喷,这个王会贤是到处乱走,走走看看,看不足,看不够,也不知看个啥,也听说他以前是公家的人,文各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回村了,与村里的人格格不入,以前有父母撑着,还过得去,后来也没父母了,据说一家人过得很凄苦。 这个人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叫王会贤,这是他的大名,另一个是他的小名,叫王三孩儿,因为上面有两个姐,他是老三,父母从小就叫他三孩儿,冷店村的人也都叫他三孩儿,他入学时,他爹带他报的名,就是王三孩,一直叫到初中,上高中时,他自己改成王会贤了,那个时候,村里上高中的没几人,知道他大名的人实在不多。 但冷德金却对他的大名知道的鼻眼清楚,因为冷德金家里以前的老宅,也就是现在冷战三叔住的宅子,与王会贤家是前后邻居,王会贤比冷德金大几岁,从小就爱看书,有一次冷德金的父母带他的两个弟弟去外婆家,天黑也没有回来,冷德金当时上小学,他放学回家,有点害怕,隔着院墙见王会贤家亮着灯,便从厕所跳墙去他家。论辈份他叫王会贤三孩叔,他跳到王会贤家里,跑到亮灯的王会贤的房间,叫了声三孩儿叔,正看书的王会贤便给冷战写下三个字,就是他的大名王会贤。并说,他已经改名叫王会贤了。 眼前这三位领导如果来冷店村打听王三孩儿,没有不知道的,但打听王会贤,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冷德金实在好奇,那样一个没用的媷人,国家领导找他做甚? 于是,便忍不住问:“他犯啥事儿了?” 所有人都笑了,陌生人中的领导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是这样的德金同志,我们设计院曾经肩负着国家的重点项目,因为文各开始,项目停止,我们设计组就遣散了所有的设计成员,现在国家要重新启动这个项目,王会贤是设计组的骨干成员,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若允许参与这个项目,那是再好不过了,重新回到设计院,若现在他的身体素质不允许他参与这个项目,我们也要重新恢复他以前的工作编制,补发他这些年的工资,还要为他办理病休和养老事项……” 冷战爹像听天方夜谭一样,脸上的表情很夸张。 “德金同志不用担心,反正都是好事儿。”牛书纪插话说。 冷德金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好一会也不说话,低垂着头。 三个陌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牛书纪。 “很难吗找他?”牛书纪问。 冷德金一声长长的叹息,很伤感的说:“没福呀,咋真没福呢!”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冷德金。 冷德金还在扼腕叹息,一脸夸张的惋惜。 “咋回事,你快说清楚吧冷德金。”牛书纪一急,就不耐烦了,也不给他客气说德金同志了。 冷德金又一声叹息,很惋惜的摇了摇头,说:“不在了。” “不在了?”所有人都不解。 “人不在了,几年前就不在了。”冷德金说得够清楚了。 三个陌生人本来是希望满满,一听说不在了,是大失所望。 “咋回事儿,不是才五十来岁吗?”牛书纪问。 “前些年他回村后,不入群,就爱一个人呆着,也不会种地,父母在的时候,还过得去,父母不在了,没几年就没了。”冷德金说的这些倒是有些符合知识分子回农村的特征。 “那他妻儿呢?”陌生人中的最年轻者问。 冷战爹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连妻儿也没有?”一旁的乡长也纳闷。 “是呀,总应该有妻儿吧。”牛书纪附和。 “农村和城里不一样,不会种地的男人,没人愿意嫁的,再说了,他回村时就三十多了,在农村算是过埂的人,再不会种地,明知是个火坑,没有女人往里跳。”德金叹息着说。 三个陌生人,有两个从听到王会贤不在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失望和惋惜,溢于言表。陌生人中的那位年轻者,一听说连妻儿也没有,便也沉默不语了。 牛书纪让冷德金来,就是为了寻找王会贤,现在王会贤人不在了,父母也早他几年就离世了,也没有妻儿,冷德金坐在这里就是多余的,马上中午了,还要招待三位国家领导人,牛书纪便开始打发他:“你去吧。”这次别说名字后面加同志了,连名字都懒得提了。 第26章 冷德金离开了乡机关,心情很复杂,他想找个和厚的人说说话,但他把冷店村的人想了一遍,几千多口的冷店村,竟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刚才他出家门去乡机关时,是春风得意,专拣热闹繁华的路走,见人就说是牛书记让他去一趟。现在离开乡机关回家,只绕人少的地方走,最不想碰见人,一路上心事重重,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早把小舅子王美顺的事情忘干净了,即便没忘,也没有心情去打肉和他喝盅了。 他想:如果重新再来一遍,让他重新走进乡机关,去面对王会贤的事情,他肯定还会做出相同的回答。 他想:既然再来一遍还会做出相同的回答,为何要郁郁寡欢,又没有杀人放火。 可这由不得人心,他无法劝说自己那颗心不低落。 冷德金路过西街十字路口时,见簇了好多人,心里纳闷着,也没有心情去看究竟。 王美兰还坐在堂屋厦下剥棉花,旁边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河南豫剧三哭殿,她也随着曲调哼哼。正陶醉的哼哼呢,突然见丈夫魂不守舍的回来了,怕他问自己弟弟包药的事情,便先发制人说:“说话没个准,肉呢?” “哦?”冷德金懵懂。 “你不是给美顺说,中午和他喝一盅呢,你肉打哪儿了?”王美兰故意虚张声势的兴师问罪。 “哦,本来想去打肉,西街十字口围了那么多人,不知出啥事了,又要给他们处理纠纷了,哪还有那个心情了。”冷德金说着,直接进堂屋了。 王美兰其实是不想让丈夫问起自己弟弟抓药的事情,故意扯话题呢,见丈夫说西街十字口围了好多人,她有些好奇。正好该打酱油了,刚才梳好的头,换好的衣服,还没有派上用场呢,不出去逛一圈,实在浪费。便站起身,冲堂屋里说:“我去打酱油,顺便去西街十字口看看,回来给你汇报。” 说着,去厨房提了酱油瓶出去了。在供销社的烟酒部打了酱油,直奔西街十字口,果然好多人。王美兰是村支书的老婆,村里人大都认识她,纷纷跟她打招呼。王美兰向人一打听,说是算卦的,算得极准。 王美兰以前对算卦之类的很烦感,认为是封建迷信,可儿子冷战都快二十了,尽管不愁媳妇,却一直没有定下个合适的媳妇,村里和儿子一样年龄的都定亲了,有的都结婚了,这让她这个做娘的心里愁得慌,一听说算得准,她便心动了,想算算儿子的婚姻。 可眼前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她在外围等了半个时辰,一直等到没有问卦的了,剩下的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瞎胡问些没用的耍着玩。 “给他算算啥时候结婚生子,也老大不小了。”一个年轻人指着旁边的五保户笑说。 那五保户却是个七十岁的老鳏夫。周围人哄的一声笑了。 那老鳏夫肩上挑了个拾粪筐,他不甘心被年轻人调侃,便用手一指那年轻人说:“赶紧给俺这个不孝顺的孩儿算算他啥时候能孝顺,现在天天把我抽墙头上。” 周围人又哄的笑了起来。 那算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穿了一身很体面的深蓝色的中山装,戴了顶跟衣服一样颜色的帽子,上衣兜里还插着一杆笔,跟个干部似的。 周围人相互调侃耍笑,他也跟着笑两声。 有些围观看热闹的人总是想着法子问些免费的卦。 有人问:“俺那大孩生时也没有表,当时只知道喂饱牲口了,那是几点?” 算卦者答:“大概戌时吧。” 有人问:“俺那掌柜的喝了酒发酒疯的毛病这辈子能改吗?” 算卦者答:“那你得问你掌柜去。” 周围人哄笑了。 有个年轻人调侃说:“你咋不问你掌柜晚上钻你被窝那毛病啥时候能改?” 周围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 对于问免费卦的,那算卦者只是胡乱应付,应付烦了,便亮着嗓子,问围观者:“还有人问卦吗?”说着,要起身。 王美兰见状,赶紧挤了进去,说着“我算我算”,便蹲在算卜者面前。 那算卜者打量她的五官,然后让她伸出双手,然后只问了她的出生年月日,便不再问左问右的瞎问一通,而是直接说叨:“十指伸出有长短,骑马坐桥嫌腰酸,可后面还有骑驴的,再后面还有步行的,再后面还有负重的,再后面还有四肢不全的。妹子是个有福人,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姐妹虽多,父母却只有指望你显贵。妹子嫁个好夫婿,不会惹你生气。吃喝不愁做你的压寨夫人。只结果,不开花。命中一子养老送终……” 算卦人刚开始念叨时,围观者是屏气凝息的听,嘴里不住的啧啧称奇,当说到命中一子养老送终时,围观者便哗的一声,开始起哄: “最后一句不冒出来,你都成活神仙了。这最后一句一冒,全盘皆输。” “言多必失。” “你说到“只结果,不开花”这一句如果能停住,那才恰到好处。” “哈哈哈。” …… 算卜的好像还没说完,众人这一乱哄,他也说不下去了。 冷战娘也笑了,看到算卜者的尴尬样,站起身,问道:“多少钱?” “随意给吧。”那算卦人说。 王美兰从兜里掏出五角,递过去,转身离开时,向算卦人伸出右手,圈了小指和大拇指,只留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很满足的说:“我三个儿子,全长成人了。” “有可能是另两个儿子显贵了,在外地当大官,您两口百年走了,他俩不能及时回来祭祀吧。”算卦人手里捏着五角钱,望着王美兰的背影,自圆的说。 王美兰本来是去问儿子冷战的婚事,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围观者乱哄哄的,把正事给忘了。 回到家,正好冷战回来了,一看到儿子,愁又上来了,便丧起了脸,说道:“前天你花姨说,又给你瞅了个姑娘,星期天给我去相一下,合适了就定下来。” 第27章 三九隆冬天,寒冷席卷了一切,下了三天的雪,一尺多厚,雪停了,天却没有晴。 星期五这一天,雪大厚,天又阴沉着,如果下午上完三节课再放学,远路的师生往家赶,会走到大半夜的,若不往家赶,那怎么可能,家里那么温暖,正在不可抗拒的召唤着他们。 但冷战是从学生过来的,最体会冬天的学生最苦。都说十年寒窗,而不是十年热窗,意思就是冬天的学生最苦。 于是,冷战找到孔校长提议,下午不上课,上午课结束,直接宣布放学过星期天。 但校长怕影响不好,又说上面也没有通知,又不是光咱学校下雪,全省都在下,别的学校又没提前放学,他们学校这样做,他这个校长会担责任。 冷战便说:“如果坚持下午三节课上学再放学,远路的师生连夜赶路回家,出事了,学校同样担责任。” 冷战是村支书的儿子,支书虽说只是个村干部,但大都是地头蛇。即便不是地头蛇,也有一定的强势。 再就是,冷战的提议,确实合情合理,便说:“下午如果提前放学,这还说得过去,但不能一节课不上,这样吧,下午就上一节课吧!” 虽没有完全采纳冷战的提议,也跟采纳差不多,冷战也理解做校长的考虑事情全面,还是从内心感激孔校长的通情达理。 星期五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数学,但学校让学生铲雪,占去了半节课的时间。下午第一切课是生物,生物老师年龄大,感冒请假了,做为班主任的冷战,当然会把下午的生物课上成他的数学课。 冷战本来不是班主任,为了凤鸣,当刘姥姥怀孕之后,卸任了班主任,他便主动向校长提议做一三班的班主任。他是支书的儿子,校长当然允许。何况冷战也有做班主任的能力。 天冷得吱吱叫,教室里学生多,都是大活人,吸着冷气,呼着热气,还算暖和些,免强能站得住人。但也只是比外边暖和些,学生仍然冷得稀里哗啦的。 冷战站在讲台上,去看凤鸣,只见她两手交替插在袖子里,抱在胸前,身子在不停的抖动,大概是下面的两只脚在不停的轻跺着取暖。 冷战心疼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 天冷冻的是所有人,满屋的学生,还有他这个老师,冻得又不只凤鸣一个人。 冷战如此说服自己不去太心疼凤鸣。 如此冷的天,又是周末的下午,学生肚里的那颗心,已有些三心二意,再就是,所有课程已全部讲完,两个星期前就进入了复习阶段,下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冷战深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周末,眼前的学生已学不进去,他便开始给学生布置这个星期天的作业,然后他决定活跃一下学生气氛,出一道拧脑子的数学题娱乐一下,让学生们苦中作乐,放松一下心情。 于是,他便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题: 一个合唱队,如果排成三排,余1人;如果排成七排,余5人;如果排8排,余6人;问这个合唱队有多少人? 写好题,冷战给学生说:“这道题是我从一本数学习题书上看到的,去年给上届的学生出这题,三个班级没有一个学生给出正确答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今天出给你们,希望出现奇迹,看你们中能有人答得出来不。” 学生开始骚动起来。 冷战又说:“你们也可以几个人一组进行讨论,群力群策麻,也许奇迹就出现了。” 学生开始思考答案,或几人一组进行讨论。 冷战走下讲台,来到凤鸣跟前,别的学生开始几人一组进行讨论了,并不停的拿笔演算,快速的演算。大部份学生都是真心讨论,用心演算的,当然也有打着讨论的名义,进行闲喷儿的。 凤鸣也不与人讨论,两只手仍然交替插在袖子里,只是不再抱在胸前,而是放在桌子上,身子前倾,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黑板看,然后收回目光,空洞的望着面前,像是沉入思索的世界。 她经常这样,目光空洞的望向某处,一个姿式,一坐就是很久。 冷战走到她跟前,她也没有改变那种姿式和目光。冷战心疼她,又不能一直站她跟前,只是停了一下,从她身边走过,走到尽头,又往回走,走到前边门口,倚门而站,望着学生讨论演算。 凤鸣突然也拿起笔,快速的演算起来,忘我的演算。 看到凤鸣如此用功,冷战那青春而野性的嘴角,又忍不住扬起了两抹很享受的笑意。 二十分钟后,冷战走上讲台,用教棍敲了敲黑板,喧哗的学生便安静了,也坐正了位置。 “奇迹出现了吗?”冷战问。 “找到正确答案了吗?”冷战又问。 下边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学生举手。 凤鸣也停止了演算,又把双手交替插在袖子里,放在桌子上,出神的望着前边的黑板。 见没有学生答得出,冷战嘴角扬起两抹笑意,是那种意料之中的笑。 如果有人答出来,他倒感到意外呢。 “看起来,这道题还要留给下届了,不知道最终是在哪一届的学生里出现奇迹。”冷战笑着说。 然后又说:“当然了,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只是有人随手胡写的一道题,被阴差阳错给弄到数学习题上了……” 这时,凤鸣插在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并慢慢举起了右手。 冷战猜想她要入厕,便向门口一示意,柔声说道:“嗯,去吧。” 冷战的意思是让她出去如厕。 “我有正确答案。”凤鸣站起身说。她右手还向上举着。 凤鸣身后的几个学生笑出了声。他们笑冷战误解了凤鸣的举手。 但班上大部份学生都被凤鸣的这句话给吸引了,纷纷望向说出“我有正确答案”的凤鸣。只是一看到说这句话的同学是凤鸣时,立即笑了起来。 他们是笑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凤鸣。 凤鸣环顾了哄笑的学生,慢慢放下了右手。 “我有正确答案。”放下右手的凤鸣,挺直身子,更大声更自信的说。 第28章 冷战感觉自己没有听清。 “凤鸣,你说啥?”冷战又问。 “我算出了那道题的正确答案。”凤鸣用手一指黑板。 冷战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因为凤鸣的数学,从来没有考极格过。 这时,全班学生,看看凤鸣,再看看讲台上的冷战,就跟看戏似的,想看凤鸣如何出洋相,如何收场。 凤鸣还在座位上站着,等着上去答题。 冷战没辙了。啥叫箭在弦上,这就叫箭在弦上。明知道凤鸣上来答题会出洋相,还必须让她上来出这个洋相。因为她那架势是死活都要上来答题的。 冷战心想:我不愿打,她却愿挨。 于是,在全班学生看戏的注视下,冷战很无奈的冲凤鸣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去答题。 凤鸣便离开座位,走到讲台上,接过冷战递给她的半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然后,放下粉笑,走下讲台,回到她的座位上。 她写的答案是:这个合唱队至少有166人。 冷战看着凤鸣写的答案,快速的在心里运算着。果然正确。 瞬间,他的心里不再平静了,是那种欣喜若狂的不平静,是那种惊心动魄的不平静。 于是,他面向全班学生,激动的说道:“同学们都演算一下,看凤鸣的答题是否正确。” 因为激动,他的声音都变了。 他明知凤鸣的答题正确,还让学生再演算,是想把这个惊喜推向更高潮。 那些眼明手快的学生,早在刚才冷战心算的时候,已经演算出来了,冷战这一说,便赶紧回答:“正确。” 冷战望着凤鸣,一脸的惊异,一脸的惊心动魄。他更加坚信,他对凤鸣的那种刻骨的喜欢和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她和梦里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凤鸣身上有某种神奇的东西吸引着他。 无缘无故的喜欢和疼爱,都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原因,而这些原因,往往都是命中注定的缘份。 他将惊心动魄的目光从凤鸣身上移开,望向全班学生,激动的说道:“没想到奇迹真出现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却不是那些数学优秀的学生答出来的,而是凤鸣答出来的。连凤鸣都能答出来这道题,那些数学成绩优秀的学生,不知此时能做何感想呢……” 当冷战说“连凤鸣都能答出来这道题”时,凤鸣的小嘴撇了一下,两个小嘴角似乎有不屑的笑意。 冷战看到了凤鸣的撇嘴,凡是凤鸣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他冷战好像有特异功能似的都能看得到。 “凤鸣,请你讲一下你的答题思路。”冷战看到她的撇嘴,开始给她找活儿干了。 凤鸣站起来,说:“也就是先找8的倍数。8的倍数加6,然后逐一的除以3和7,这样能快速的找出正确答案。” 全班学生都恍然大悟似的表情。 冷战欣慰的点头,正要让凤鸣坐下。 凤鸣又说,“这道题,不止一个正确答案,而是有很多正确的答案。也可以说有无穷无尽的正确答案……” 冷战一征,一脸的不可思议。 班上学生也轰一声笑了起来。 冷战也学着凤鸣刚才撇嘴的样子,撇着嘴笑了。他的笑,主要是因为凤鸣说这番胡话时的认真劲——他认为凤鸣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说胡话了。 当然,这可以理解,一直数学不及格的她,突然奇迹般的答出了全班学生都答不出的数学题,大概搁谁都会被冲昏头脑的。 只是,刚才他还惊叹凤鸣答出了题,当听凤鸣说有很多答案之后,又觉得凤鸣刚才答对题有蒙的成份,便想岔开这个话题,聊些别的,将这一节课打发掉,就宣布放学。 但在这个时候,凤鸣突然离开座位,主动走上讲台,在全班学生那不可思议的注视之下,拿起一小截白色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了起来,然后放下粉笔粒,笑着走下讲台。 凤鸣在黑板上写了六组答案,分别是214,334,382,502,670,838。六组答案后面是省略号,意思是后面有无穷无尽的答案。 冷战望着凤鸣给的六组答案,先在心里心算了一组,确实正确。 “同学们算一下凤鸣给出的这几组答案是否。”冷战说话都不自然了,他的世界里开始电闪雷鸣。 出这道题的人,太变态了,太怪异了,怪异的如怪异的凤鸣,他望向凤鸣,只见凤鸣又双手交替插在袖子里,双眼空洞的望着面前,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像是又陷入某种沉思里。 同学们已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冷战的内心世界,正沧海桑田的快束演变,他再也无法平静了。 刚才的无法平静还能克制,这一刻的无法平静无法克制。他恨不得跑外边雪地上去祼奔,否则,他平静不下来,呼息都有些困难了。 他看了下手腕上的手表,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便提前向学生宣布,因为天冷雪厚,为了方便路远的师生回去,今下午只上一节课,也就是说这节课一结束就放学了。 学生一听下课之后可以放学回家了,特别是那些远路的学生,开始欢呼起来。 “啊……放学了。” “回家了。” …… 凤鸣似乎被同学们的欢呼给惊醒了,她从自己的世界回到了现实,莫名其妙的望着欢呼的同学,问同桌:“咋回事?” “不上了,可以放学回家了。”那同学大声说。 “哦。”凤鸣脸上也绽露出笑意,又说,“我中午听舅舅说了,还以为是假的。” 冷战看到凤鸣的笑了,凤鸣的笑是他心里的春天,他随着凤鸣的笑,俊气的嘴角也扬起两抹好看的笑意,如寒冬里的火焰一样,在教室里荡起了缕缕的温暖。 下课铃响了,冷战宣布放学。然后,看了一眼正收拾课本的凤鸣,心绪难平的走出了教室。天空仍然阴沉着,风犀利的像刀子,在他脸上胡乱划着。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怪异的。怪异的如那道题,怪异的如凤鸣。 学生在冷战身后,欢呼着,不停的涌出教室。 还有凤鸣,她精致的五官上绽放着像雕塑出来的呆板笑意,背着她那用碎布块缝制的旧书包里,尾随在学生身后向外涌动。 第29章 冷战回到办公室,李庆宾正没事人的坐在办公桌前,一副没事可干似的悠闲,侍弄他那个破闹钟。 冷战很想和李庆宾分享凤鸣在课堂上的答题,但他害怕一提凤鸣,又会刺激到李庆宾,让他多想。 “放学了。”冷战在门口蹭着脚上的雪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提醒李庆宾,还以为他不知道提前放学的事情。 “哦。”李庆宾还是无事可干的悠闲,拨弄那个破闹钟,似乎他家就是冷店村的,或者是冷店村附近的,而不是二十多里之外的李屯村。 “不回家了?”冷战直接问。 “不回了。”李庆宾头也不抬。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冷战奇怪。 “这太阳有啥好从西边出来的。”李庆宾眨了眨烂眼儿。 然后又说,“雪这么大,我自个还好,孩子呢,能冻死她。”停顿一下,又说,“折腾几个小时候,在家住一天,星期天返校,再折腾几个小时,大人都受不了。” “也是。”冷战认可的说。然后又问,“吃饭咋办?” “老杨不回去,中午他亲口说的。” 老扬是学校的伙夫。 “这样最好。”冷战还担心凤鸣路上受罪,如此,他是如释重风。这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纷乱的世界,突然又凭添这样的喜事儿,他按捺不住喜悦,又说,“我去安置老杨,今晚弄俩菜,咱喜庆一下。” 冷战说着,向外走。 “孔校长也不回去。”李庆宾提醒正要出门的冷战。 校长是冷店乡人,却不是冷店村人,距家有六七里。 李庆宾的意思是,有校长在,安置老杨弄俩菜的应该是校长,而不是他冷战,这是善意的提醒。 冷战明白李庆宾的提醒,但还是出去了。只是他出去之后,并没有去安置老杨今晚弄俩菜,而是直接去了一年级的女生寝室。 一年级一共有三个班,冷店村及附近村的女生并不住校,而是放学回家住,只有那些远路的才会住校,所以,女生寝室便只有三间通房。 这已经是冷战第三次去一年级的女生寝室了。第一次去,还是上学期开学前一天,他帮凤鸣搬去杨老师屋里住。第二次去,是开学第一天学校很乱荡,他担心凤鸣。 这一次来女生寝室,他是来看下女生是否走光了,是不是只剩凤鸣一个人,如果只剩凤鸣一个人,他要想办法去留住教初二英语的杨老师,把凤鸣还安置在她的屋里睡。 冷战本以为,一年级女寝室正熙攘呢,女生正忙着收拾东西回家。可他到了女生寝室外边,竟然静悄悄的。 女生们也够麻利的,这才多大功夫呀,都走光了,那凤鸣呢? “屋里有人吗?”冷战站在门外大声问。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他赶紧探头向室内望,只见空荡汤的寝室里,只有凤鸣坐在她的辅上,正忙活着什么,还很用劲的在拽着什么。 “凤鸣。”冷战探头叫了一声,这才走进去。 凤鸣回头望了冷战一眼,仍然忙活自己的事情。 冷战走到她的睡辅跟前,见她双腿盖在被子里,双手正在折被子。 “做啥呢这是?”冷战不解的问。 “折被子垫鞋。”凤鸣说着,从折开的被子里拽下一块棉套,放在一边,又继续拽。 “把棉套拽出来,睡觉盖啥?你傻不傻呀,快别拽了。”冷战伸手阻止她。 “我拽的是被角。”凤鸣很听话的不拽了,而是侧身拾起地上的鞋,从鞋里掏出几块厚厚的湿纸,将刚才拽出来的套垫进去,然后又去拾另一只鞋。 另一只鞋离得远些,凤鸣探身也没有够到,冷战弯身拾起那只鞋,仔细一看,鞋底已经湿透了,里面垫的那层纸,也是水湿水湿的,并且,还冰凉冰凉。 冷战心里一疼,将湿透的纸块掏出来,然后拿起凤鸣刚才从被角里扯出的套垫进去,说道:“别再拽被套了,我今晚回家给你拿些棉套儿。” 然后又问:“寝室的人都走了,晚上你一个人睡吗?” “三一班有几个女生不回家,中午舅舅说我晚上睡她们寝室。” “几个人睡那么大的空房子,那也冷,我去看杨老师回去不,她要不回去,你还跟她睡,暖和。”冷战说着,便着急向外走。 “冷老师,你去青云禅寺干吗?”凤鸣在他身后,冷不丁的问。 “什么?”他回头问。他害怕杨老师也像一年级女生一样麻利,已经走了,对于凤鸣的问题,他有些没耐心。 “你去青云禅寺干吗?”凤鸣一字一句的问。 “我没有去过。”冷战什么寺院也没有去过,不过,他做的那个怪梦,像是在寺院里,否则,哪来的那么多佛像。 凤鸣一脸的不解。因为开学那天,冷老师明明说过他在青云禅寺见过自己。 “你去过?”冷战见凤鸣面有失落,赶紧笑问。 凤鸣木然的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它?”冷战问。 “俺伯去过。”凤鸣如实说。 “哦。”冷战不解,平时在他面前言话不多的凤鸣怎么突然问他这个话题。 不过,他虽说没去过青云禅寺,但听着这寺名儿很有仙气儿,也很有诗情画意。青云,那不就是高空吗,青云之志,平步青云,青云直上,青云万里,青云独步,激昂青云,拨开云雾见青云,还有李白的诗,又疑瑶台镇,飞在青云端,反正等等吧,青云是个很极积向上,又奋发图强的词语。 “这寺名不错,但我没去过。”冷战说着,顺着床铺之间的道儿向外走。 “开学的时候,你还说在那里见过我。”凤鸣在他身后说。 “是吗?”冷战一听,赶紧止步折回身。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那肯定是为了你才去的。”冷战笑说。 “那时你还不认识我。”凤鸣一脸的不解。 “认识,开学之前就认识。”冷战笑说,“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担心杨老师走掉,没心情再理会凤鸣了,又转身向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李庆宾进来了。 “冷老师不是去老杨那儿了,怎么会在女生寝室,这传出去可不好听。”李庆宾阴阳怪气的说。 “李老师这不也来女生寝室了,传出去就好听了?”冷战尴尬的赔着笑说。 “自家孩子的寝室,我来带她去三年级的女生寝室去住。”李庆宾阴笑说。 “这是我学生的寝室,杨老师不回去的话,我让凤鸣住杨老师那儿,暖和,舒服。”冷战依旧赔着笑。他没想到,赔笑也很辛苦。 李庆宾一声冷笑:“多谢冷老师操心,不用麻烦了,我家孩子,我来管。” 说着,与冷战擦肩而过,因为是床铺之间的夹道,很狭窄,他是从冷战身上撞过去的,眼里的烂肉,也烂白着,阴阳怪气的在镜片里面泛滥。 李庆宾不仅仅是烂眼,他那张脸,一年四季都是红赤赤的,像被热水给淖过一样。只不过,没有他的烂眼吸引人的眼珠罢了。冷战第一次看到他的烂眼,大呼小叫了他的烂眼之后,本想再继续大呼小叫他的红赤脸,当得知他的烂眼是遗传,便又害怕他的红赤脸也是家族遗传,也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才不敢大呼小叫了。 他这个身材瘦小的烂眼赤红脸,平时在学校,没人瞧得起他,只从冷战进学校之后,因为喜欢听他讲野史,才处处罩着他,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凤鸣没出现之前他是很讨好冷战的。 可现在,因为凤鸣,身材瘦小的他,竟然很暴力的从身材挺拔的冷战身上撞过去。 冷战没想到,他的小身板这么有力度,大概有恨的成份吧。冷战心知肚明,因为凤鸣,李庆宾处处防着他,也许刚才自己一离开办公室,李庆宾就尾随过来了,附在窗外偷听,想捉个正着,一听自己要去杨老师那儿,他躲避不及,怕被自己发现,才赶紧伪装成要进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是凤鸣的亲舅,自己是凤鸣的老师,论和凤鸣的关系远近,自己当然不能与李庆宾相比。可是,这些道理他虽然懂,就是忍不住想照顾凤鸣,忍不住心疼凤鸣,他自信他对凤鸣的照顾绝对比李庆宾照顾得周到。 冷战这样想着,刚一出女生寝室,李庆宾随后也带着凤鸣出来了。 “冷老师慢走,我带凤鸣去三年级女寝室了。”李庆宾在冷战身后说,然后又回头说凤鸣,“凤鸣,快谢谢冷老师的关心。” 凤鸣便机械的说:“谢谢冷老师的关心,我去三年级女寝室住了。”说着,跟在舅舅身后,向三年级女寝室走去。 冷战的心,冰凉冰凉的,比这个冰雪天还冰凉。他也没必要再去看杨老师回去了没有,而是直接去了伙夫老杨的屋。 大冷的天,老杨正围着火炉听收音机,越调,诸葛亮吊孝。冷战上去关了收音机,说道:“杨叔,晚上弄俩菜吧,天太冷。” 第30章 腊八过后的星期天,林青山披戴着寒冷去县城了。去县城看望他从前的同事了。他这位同事以前也是县重点高中的教师,现在是县重点高中的校长。 以前做同事时,两人的关系不错。 林青山教高中毕业班的数学,那同事当时教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还是班主任。两人一文一武,配合的极默契。 当时,林青山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凤鸣的哥哥林凤翔。 当时,班里有一位很生猛的女生,就是现在凤鸣后娘,家是县城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学生混子,她的父母都是造反派,天天不存家,她无人管教,在班上也是一身造反派的脾气,没人敢惹。 在一个星期天,林青山回家,她突然在县城外的路上拦住林青山,向林青山表白,说是爱慕林青山已久。 “林老师,我初一就开始喜欢你,一直盼着高三,就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你。” 女生名叫叶青,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她平时脾性很生猛,细高个,大大咧咧,说话跟吵架似的。那一刻向林青山表白的时候,羞涩的弱不禁风。 当时的林青山,三十岁出头,是一个相貌俊朗的谦谦君子,他教学有方,是全市很知名的高级优秀教师。他所教授的那些高三学生,是正青春茂盛的少男少女。女生情窦初开,男生是自信张狂。 那些情窦初开的青春女生,天天面对俊雅有礼的数学老师,难免不为所动,那颗欲动的心,就像春天的河边青草,在羞涩的掩盖下恣意疯长,终于承受不了想思之苦了,便给翩翩儒雅的数学老师私信告白。 当时,林青山经常接到女生的表白信,他接到之后,折也不折,摸出火柴给烧个一干二净,不留任何后患。 那叶青好像从没给他写过私信告白,却是直接当面表白。 那是林青山第一次被女生当面告白。 “叶青,别一叶障目了,把格局和眼光放长远些,你虽说文化课不理想,但可以走艺术,将来上了大学,选择的空间很大。”林青山说。 林青山望了望天色又说:“天色不早了,大道理我也不多讲了,我是教数学的。我就直接告诉你,别说我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即便没老婆孩子,我也不会娶你……” 林青山把她教育批评了一番,直接骑车子走人。 他以为事情就那样结束了,谁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过后,叶青就开始给林青山写情书,当时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后来那叶青就怀孕了,肚子都鼓起来了,说是怀的林青山的孩子。 因为她父母是造反派的缘故,学校也不敢开除她,她还在上学,而她的父母有可能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让她如此丢人现眼吧。 林青山家里的妻子也怀孕了。 后来,叶青的父母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便逼着她打掉孩子,或者随便找个人给嫁了,但叶青非林青山不嫁,死活也不愿打掉孩子,也不随便嫁人,给家里人扔下一句“曾经沧海不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就离家出走,跑学校一直纠缠林青山,并扬言,死也要埋在他林青山家坟里。她家里人没办法,就让学校赶紧开除林青山。 学校惹不起造反派,便赶紧把林青山开除了。 后来,叶青生下一个女孩儿,就是现在凤鸣的姐姐林凤舞。 林青山的妻子因为这事,一直生闷气住娘家,该分娩时才回家,却是难产,大半夜的林青山用架子车拉着妻子往医院里跑。 凤鸣的外婆也跟车去了,她是小脚,走路都是摇的,走路慢,跟不上车,林青山只有让她也坐车上,一辆架子车拉着她娘儿,凤鸣三舅一旁推着车。 凤鸣的外婆是基督教徒,一路上嘴不闲着,驱妖降魔的念咒语,什么哈利路亚的,边念叨,边痛哭流涕,那虔诚,那念叨,无际的黑夜都能为之动容。 “乖,一切都交给主吧,快跟娘一起祷告,让主显示他的大神通吧。”凤鸣的外婆不但自己虔诚的念叨,还让正痛苦不堪的女儿念叨。 没办法,尽管凤鸣的母亲很痛苦,但也跟着凤鸣的外婆念叨。在那一刻,对于她娘俩,能求到的,也只有她们信仰的主了。 林青山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心里也不停的念叨,如果车上那娘俩所信的神真能保妻子平安,他也归向她娘信的神。 到了县医院,林青山的棉袄能拧出水来。 可是,到了县医院,却找不到妇产科的接生医生,因为医院被造反派占领,接生医生好像被关起来认罪了。 林青山当时走投无路,便找到那位同事家,在黎明时拍开了那同事的门,那同事起床,赶紧去找他认识的造反派头子。那造反派头与林青山同事家是世交,逢年过节的还过礼来往,因为这样,县高中才得以正常上课。 那造反派头子的妻子也怀孕了,是第五胎,前四胎都是女孩儿,想要一个儿子,一听林青山同事说了经过,知道事情急,救人要紧,他带着林青山和那位同事直接去医院,让医院的造反派将接生医生给找来,替林青山的妻子接生,但是,已经晚了,只保住了小孩,大人却没有保住。 凤鸣娘就死在凤鸣外婆的怀里。她当娘的,睁眼看着女儿死,可想而知,她当时的心里,她当时的世界,是如何的绝望和痛悲。来时她一路上的哀求,一路上的念叨,都是枉然的。她信的神没有保她的女儿平安。 对于当时的林青山来说,他的天塌了,他的地陷了。他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就是凤鸣,在医院里坐了一上午,然后拉着死去的妻子回家了。 晚上来县城时,车上只有凤鸣娘和凤鸣外婆,回去时,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就是凤鸣。凤鸣的外婆抱着凤鸣,坐在架子车上,双眼空洞,面目僵滞,嘴里已不再念叨她信的神了。 没有埋葬妻子,林青山就先寻到那女生,把她俩接到家里来。这一下,百里之内都被轰动了。 第31章 没将女生娘俩接到家之前,谁都不相信女生的孩子是林青山的,将女生娘俩接到家之后,谁都深信女生的孩子是林青山亲生的。只有那位同事不相信,因为他太了解林青山了,做为班主任,更了解那位女生。 埋葬妻子那一天,林青山那位同事去吊唁,指着林青山的鼻子大骂:“你太混蛋了,林青山,她害得你还不够吗,那是一个祸根,已经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了,你把她娶到家,等于坐实了你和她以前的关系,等于那孩子就是你的,你下半辈子就等着活在众人的唾沫里吧,害得凤翔也跟着遭受歧视……” 但林青山心意已决,任凭亲朋和周围人苦劝,毅然娶了那女生。当然,按他的说法,他娶那女生,也有他的目的。 凤鸣娘去世一个月之后的同一天,凤鸣外婆也去世了。林青山一直想,也不知凤鸣外婆去世时,还信不信她信的神了。从那之后,林青山一听说有人信基督教,便说是假的,还不如上寺院拜佛呢,因为他看过洪迈的《夷坚志》,虽说他不迷信,但对《夷坚志》里的故事,还是深有感触。 对于接到家里的女生,之前,不了解她,还真以为她放荡,娶回家之后,林青山对她管制极严,就像学校老师管制学生一样,但那女生成了他的妻子之后,并没有想像中的放荡,以前做学生时是瘦高个,嫁给了林青山,生了女儿之后,发福了,腰也粗了,臀也圆了,胸也大了,一眼看去,人高马大的,干活很有力气,林青山指使到哪,她干到哪,倒成了贤妻良母了。虽说脾气不好,嗓门大,林青山发现她心并不恶。对于林青山的儿子林凤翔,还有林青山与亡妻的那个女儿林凤鸣,在吃穿上,她都不吝啬,当然,她也不敢吝啬,因为她怯气林青山。相比刚嫁给林青山时,在嫁给林青山几年后,村里的一些人也慢慢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林青山当了村会计之后,托人去向她娘家说合,因为之前,她娘家是不和她亲戚的,她娘家大概也听说她嫁给林青山之后,很守妇道,很能干吧,也愿意和她来往了。 就这样,谁也不看好的两个人,就过成了一家人。 林青山被学校开除,当时的学校领导和同事,他从没有来往过,唯独和那位同事来往。所谓的来往,就是地里的庄稼和瓜果喷下来,赶紧给那位同事送来尝鲜,年的节的反而没有来往。 那位同事,后来升任办公室主任,再后来,一下子做了校长。 林青山这次来那同事家,也就是高中校长家,是有事相求的,所以,大冬天的也不能空手而来,几只活鸡,一桶花生油,一罐芝麻油,还新磨了一方豆腐,绑满了一自行车,满的都无法下脚,便一大早推着自行车步行来县城了。到了同事家,同事家没人,他便在寒冷中一直等,从上午十一点,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多,同事一家才回来,说是朋友的儿子结婚,吃大餐去了。见林青山被冻得稀里哗啦的,蹲在门口等,心疼坏了,赶紧开门,捅开炉火,给林青山做了热饭。 那同事是个聪明人。林青山每年来,都是庄稼和瓜果喷的季切,现在大冬天的突然来,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便知道他有事而来,还猜出了他为啥事而来,所以,不等林青山开口,便说:“凤翔该毕业了吧?” “往前就毕业了。”林青山这次来,正是为儿子的事情。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凤翔毕业之后,能分配个好地方,当然就去更好的地方。如果没有分配到更好的地方去,不嫌弃的话,就让他来咱学校吧。” 那同事现在还说林青山说“咱学校”。 “还别说,我今天来,就是为这事。主要是寒假之后,学校让学生找地方实习,你说我一个种地的,往哪给他找实习的地方?” “林老师,不嫌弃的话,哪也别去,就来咱学校实习吧。”身为校长,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习惯称林青山为林老师。 妥妥的,林青山来县城要办的事情,朋友几句话,都办得妥妥的,轻而易举便办得妥妥的。这是他当年被学校开除之后,一直交往的同事,他有种预感,就是从当年这位同事在寒冷的黎明帮他去找造反派头头让妇科医生救他妻子那一刻起,又到亡妻的葬礼上他骂自己,他便预感到,将来有可能还需要这位同事的相帮,不是他需要,而是他的子女,他子女的前程需要,他也感觉,这位同事,将来会有出息。 这一刻,他的预感应验了,这么多年,一直和他交往,十来年了,他觉得与这位同事的交往是最值得的投资。有时,在这位同事面前,林青山内心感到自己很自私,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这位同事的交往,是有目的的,而这位同事却丝毫没有。 那位同事见林青山用过热饭,不再发抖了,气色也过来了,很小心的问:“林老师,想扯扯以前,你不烦吧?” “不烦,随便扯。”林青山今天来办的事情,妥妥的,心里高兴,别说扯以前,就是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不烦。 那同事便呵呵一笑,说:“你当时娶了那娘俩,谁也不看好。现在看来,那可是积了大德了。否则,那娘俩的后果,不堪设想。” “说实话,我娶那娘俩,当时也是动机不纯,有私心的。” “有啥私心?收留了那娘俩,给那娘俩一个家,这是积德行善。” “名义是给那娘俩一个家,实际上,是让自己的女儿有奶吃。” “哦?” “你想呀,大冬天的,一个刚出生的月子娃,她外婆也不在了,要不娶了那娘俩,我一个大男人,还真养不活。” “动机归动机,但那娘俩确实有了落脚处,有个归宿。你积的福德,可是在那摆着呢,谁都看得见。积德之人,必有福报,我这几天,一直想这事儿呢,就盼着你来呢。想着凤翔该毕业了,你咋还不来我这呢,难不成有更好的去处了。这没想几天呢,你就来了。” “娶那娘俩,互惠互利,从没想到福报。” “没想到福报,福报来了,也不能往外推呀。”同事说着,冲林青山招招手,“来,我给你说个事儿。” 林青山见同事一脸的神秘样儿,他一脸的不解,但还是挪了挪凳子,凑了过去。 同事便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林青山听得连连点头,他今天来县城办事顺利,双眼放光,听了同事的低语,越发放光了,连声说:“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回去就打理这事儿。” “莫走漏风声,心里知道就行,屋里娘们也不能说。” 林青山感动的只顾得连连点头了。 冬天黑的快,林青山告辞回家,同事将他送到大街上,还嘱咐不要走漏风声。 林青山来县城时,带的东西太多,怕油洒了,他不敢骑车,一路上小心地推着;回去的时候,是空车,他还不敢骑,因为天黑,他怕摔着,一直推车回家,都大晚上了,一进家门便说凤鸣后娘:“快,天冷。赶紧给我做碗葱花面条儿。” 凤鸣后娘撸起袖子去了厨房,很快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葱花香油面条儿端到林青山面前,林青山放了辣椒,放了醋,吸溜着喝,凤鸣娘很幸福的坐一旁看着,然后说:“凤鸣舅下午来了,等到天黑,你没回来就走了。” “来做啥。” “他说凤鸣数学英语都没考及格过,寒假过后不让送风鸣上学了。” 林青山一听就恼了:“女孩家,那么小,辍学在家干啥?怎么着也上个高中毕业,将来当个民办教师吧。” “我也是这样说的,凤鸣舅就说,女孩儿家,学个纺花织布,然后找个婆家嫁人……” “别听他瞎吣,我林青山的女儿不学那些没出息的技能,我要是在家看我不怼他,下次他再来说那些话,我要是不在家,你直接把我刚才那话撂给他。” 家里的事情,都是林青山说了算。对于孩子们的成长和未来,凤鸣后娘也从来不插手,也是林青山一人说了算。 这年寒假之后,凤鸣的哥哥去县城高中实习了,林青山辞了村会计,带着凤鸣后娘一起去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这让周围人很不解。 当小学教师,等于哄孩子玩,每月就那俩钱,把人栓得死死的。特别是林青山曾经可是县重点高中的优秀老师,这都不教学十来年了,咋突然想起来去当小学民办教师了,还不如当村会计自在呢。 凤鸣后娘平时嗓门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家里需要决定的事情,都是林青山说了算,她处处听林青山的,就像学生听老师的话一样,连问为什么都不问,就跟着林青山去村小学教一年级语文了。 林青山教五年级的数学。 凤鸣还是跟着舅舅去上学,尽管李庆宾在春节期间又游说林青山让凤鸣辍学,但林青山死活不同意。 第32章 这一天中午,冷战家里出锅。 所谓的出锅,是本地的俗语,就是把挤压出来的植物油,在饭锅里加热,炸些食物,就叫出锅。为什么要出锅呢,本地人认为,挤压出来的油没有出锅,是生油,油的香味和营养没有被激发出来,吃起来不香,只有经过了出锅,才能开吃,吃起来才香。本地的农户,家家户户挤压出来的油最少都有几十斤。 花生油,棉籽油,家家充足,平时会存放在大的容器里,只取出来一罐出锅,慢慢吃,吃完了,再取出来一罐出锅。 冷战平时在学校住,早饭也都在学校吃。因为回家吃早饭太赶了。但中午他一般都回家吃,因为家里饭菜比学校里的有油水。至于说晚饭,就要看心情和时间了,如果时间不赶,就回家吃,如果逢上家里改善生活,做好吃的,也回家吃。如果心情好,想回家吃,也回家吃。 总的来说,他是想回家吃就回家吃。 中午冷战家里出锅,炸了好多食物,有鸡蛋饼,油饼,菜角,花生豆,还调了辣椒油,连冷德金这个村支书都系上围裙帮厨了。 冷德金这个人,平时要是穿戴整齐,修饰打扮一下,腋下再夹个黑公文包,还算有模有样。今天的他系了个厨裙给老婆打下手,围着灶台打圈转,他的形象是急陡弯的下跌,就跟个下人似的,越发显得王美兰的俊俏利索。 “冷德金,快把小油碗给我。”王美兰很急的支使丈夫。 “哪儿?”冷德金一时看不到小油碗。 “眼瘸?红瓦盆南边不是?”王美兰斥责道。 丈夫双眼急切的在罩里南面旋了一会儿,才看到小油碗,赶紧端给老婆。 “那话说的,红瓦盆南边的地方大着呢,广州也在红瓦盆南边,你咋不说个具体位置?”冷德金很撒娇的嗔怪老婆。 没外人的时候,赶上冷德金有心情的时候,他可会向老婆撒娇了,也可会逗老婆开心了。 说实话,他爱老婆都爱到骨子里了,长得俊俏不说,嫁过来还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三儿子的身材和相貌还都随母亲,英俊世无双,女孩儿见了都心醉神迷。 “别耍嘴皮子了,赶紧给老娘干活儿,一会战儿和啸儿都回来了。”王美兰说着,抬腿朝丈夫身上扫了一下。 他们二儿子读的县重点高中,平时住校,只有大儿子和三儿子回家吃饭,而大儿子还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王美兰话音没落,冷战就回来了。 今上午最后一节没有数学课,他知道家里出锅,提前十来分钟就奔回来了。 冷战回到家,不管父母的忙碌,只顾自的吃饭,饭后又包了一些带走,说是带给同办公室的李庆宾。 说是给李庆宾,其实是为了能让凤鸣吃到。 可到了学校里,李庆宾不在办公室。大概又去找生物史老师闲喷了,自这下学期开学,李庆宾和生物史老师走得特别近,有事没事李庆宾就往生物史老师的屋里钻。 李庆宾和那生物史老师,一个教毕业班数学,一个教生物,二人最近特别喷得来。李庆宾爱喷野史,生物史老师家喷天文。二人喷的东西是驴唇不对马嘴,凤马牛不相及,也不知二人咋喷到一块的。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生物史老师不喷天文了,而是喷他最小的儿子。 “我那老幺也安排到县棉厂成公家人了。这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可不用站这三尺讲台哄孩子玩了。”生物史老师最近见了人都是喷他的老幺。 冷战便将好吃的放在李庆宾办公桌上,然后就出了办公室。还不到一点,他没事干,就在学校瞎转悠,碰到了教初二英语的杨珊老师上厕所。 杨珊老师正要上厕所,一看到冷战,也不上厕所了,没事找事的凑近冷战。 “我说冷老师,最近李庆宾那烂眼为啥和生物史老师走得那么近,吃饭俩人也扎堆儿,这什么情况的干活?”杨老师很神秘的问。 其实冷战也不知道李庆宾为什么和生物老师走得那么近。 李庆宾这个人吧,是教初三数学的,别看他烂眼红脸,却极有教学经验,教出来的数学很有趣,连差生都听得懂。 凤鸣没出现之前,他李庆宾最爱和冷战喷大江东,冷战也最爱听他李烂眼喷大江东。到了晚上,将布帘一拉,将两张办公桌隔在外边,两个人躺在布帘儿里面的床上,李庆宾就开始侃侃而谈了,从中国的奴隶社会能讲到俄罗斯的沙皇贵族,从幽冥地府能喷到天上的玉皇大帝,尽管冷战不信鬼神,但他最爱听李烂眼讲的那些故事。 冷战也纳闷,他一个教数学的,怎么知道那么多的历史故事。但他却不愿教历史,他说历史只是他的额外兴趣,他最擅长的还是教数学。也许他数学教的好,就是缘于他知道的历史故事多吧。 凤鸣出现之后,可能是冷战对凤鸣表现的太反常,晚上俩人躺床上,李庆宾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能喷了,冷战深知症结所在——是因为凤鸣。 他不与李庆宾计较,还礼让他,一再妥协。 晚上俩人再躺床上,冷战为了和谐关系,就撒娇似的主动要求李庆宾喷空。 冷战一要求,李庆宾也喷,却故意喷些男人不正经之后,是如何遭报应的,还有哪个男人因为勾引了人家姑娘,结果死的很惨的故事。 “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去我们那儿附近有个繁华的集镇,镇上有个户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家里很富有。户家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很好色,还好色的很与众不同。别的男人好色,都是喜欢俊俏的大姑娘,他好色是喜欢年长的有夫之妇的或年幼的未成年少女,就是不喜欢俊俏的大姑娘,相亲相了好多,个个都俊俏,他一个没相中。他人虽说没成婚,却有很丰富成婚男人的那种生活,结果遭报应了,患了一种怪病,全身烂,没一块好地方,最后把裤裆里的剩殖器都烂掉了,人也一命呜呼了……” 很明显,这个故事是李庆宾专为冷战量身定做的。繁华集镇上有个户家做药材生意,很富有,是借鉴的西门庆;户家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很好色,是专指冷战。 第33章 冷战也不知道那些故事是李庆宾针对他冷战瞎编的,还是真有那些故事,反正冷战听着很恶心。 那个故事之后,晚上躺床上,李庆宾不喷的时候,冷战再也不敢要求李庆宾喷了。 那个故事之后,到了晚上,俩人躺床上,躺在布帘儿里面的床上,开灯关灯,都是李庆宾说了算。开灯了,冷战就看书;关灯了,冷战就睡觉。有时候关灯之后,李庆宾还抱个收音机,呜呜啦啦的在那瞎听,冷战也得跟着听,不想听也得听,没办法,总不能将耳朵睹上吧。 李庆宾如此多嫌冷战,冷战完全可以搬到别的办公室,可他就是不搬——是因为凤鸣。 李庆宾爱喷史类,现在不和冷战喷了,就去找别人喷,冷战能理解,可他找生物老师去喷,冷战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李庆宾也就五十岁左右啊,那生物史老师是个秃顶老头儿,脾气古怪,没人与他合得来,也没人愿意与他合住一室,他便独霸一间办公室。咋一听起来,他自己一间办公室,就跟校长待遇似的,其实是没人愿意与他一起住。 李庆宾以前还和冷战说过生物史老师的坏话,可现在却与生物史老师勾搭的如此亲蜜。 现在杨老师问李烂眼为啥与生物史老师走那么近,冷战当然知道是因为他冷战,可他不想如实说,因为要牵扯到凤鸣。 于是,冷战便随口说:“物以类聚吧。” 冷战说着,就向学校后边走去。他经常听说住校学生会利用中午吃过饭的时间翻墙出去,到野滩的林中去玩。 此刻,他无所事事,也准备翻墙出去,到野滩的林中去走走。 初中校园坐落在冷店村的北地,学校北面便是没有尽头的野滩,野滩上长满了杂林,还散落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塘。 每年的春夏之季,那些住校的远路学生,会利用中午放学和下午上课之间的空闲,翻墙出去,到野滩里玩耍。 那校园围墙,年久失修,有的地方还塌了,很容易翻过去。 春夏的野滩,也确实好玩,有各种小鸟在林枝上鸣叫穿梭,水塘边的茅草里,还可以摸到鸟蛋。 各种植物开着鲜艳的小花,还有一种茅草花,当地人叫它茅茅草,会长出笔芯一样大小的小棒,春天刚长出来时,学生翻墙出去,会成把成把的揪,然后剥着吃。 冷战翻出校园,没有目的的乱走一气,然后坐到水塘边上,望着水塘里不时泛起的涟漪,想着如何改善与李庆宾的关系。 说实话,李庆宾那样对他,他很受折磨,好在初中三年,凤鸣就升高中了,高中在初中的东边,隔了两个大操场。凤鸣升到高中,李太宾也不在高中教学,他冷战就可以直接去高中找凤鸣了。到那时,他就不会像现在忍让李庆宾,不过他也不会去惹李庆宾,更不会去寻他的麻烦,毕竟他是凤鸣的亲舅。 大中午的,野滩静得如同隔世,冷战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想着,此时此刻,他能和凤鸣手牵手来野滩玩就好了,没有一个人看到,特别是没有李烂眼那防贼似的盯梢…… 他就那样胡思乱想着,坐在水塘边,看蜻蜓点水,看鱼儿吐泡,看水面的涟漪绽放。当他的目光从水面上移开,望向前方的杂林时,突然从杂林的缝隙里看到有一团人影。他心里一惊,仔细去看,竟然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像一个女孩儿。 常言说,远了怕水,近了怕鬼。这远路学生不知道野滩的事情,翻墙出来玩儿,当然无所顾忌了。可冷店村的人都知道,这野滩不干净,是那种迷信的不干净。 冷战平时不信那个邪,可现在大中午的,学生即便出来玩儿,也不会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出来打哄哄。 但对方却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冷站不信那个邪,起身朝那团身影走去,到了跟前,竟然是凤鸣。立时大脑:“凤鸣,是凤鸣吗,一个人到这里干啥?你傻不傻呀!” “看蜻蜓。”冷战的突然出现,也吓凤鸣一大跳。 “一个人很危险的,快回学校。”冷战从来没有的严厉。 “来了好多学生,她们都去深处了,那里才危险。” “她们人多,去哪里都不危险,你一个人坐这里才危险。” “这里离学校近。”说着,凤鸣用手一指校园的方向。 冷战顺着她的手指去看,确实离学校近,能看到学校的围墙。 “是离学校近,可你一个人坐这里看个啥?”冷战的语气温和了,他说着,见凤鸣坐水塘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便又说:“那水面有什么好看的,说你还不动。” “我在看蜻蜓。” “蜻蜓有什么好看的。” “冷老师,你知道蜻蜓为什么要点水吗?” “为什么?”冷战也望向了水面的蜻蜓。 “因为它想到水里去,找以前的小伙伴。” “哦?”冷战有些感兴趣了。刚才他还胡思乱想,和凤鸣手牵手坐在这静得如同隔世的野滩,现在这不心想事成了吗,这样不好吗,可以和凤鸣说说话,省得李庆宾那烂眼防贼似的盯梢了。 于是,他也挨凤鸣坐了下来。然后,冷战便说:“说来听听。” “我从书上看的。”凤鸣不好意思了。她难得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崩管从哪看的,说来听听。”冷战太想听她说话了。 “也许只是故事。” “管它什么呢,你只管说,我爱听。” “嗯。”凤鸣犹豫了。 对于凤鸣来说,冷战是她的班主任,也和她舅舅同一个办公室,下课之后接触的也多,特别是平时,冷战对凤鸣很照顾,尽管舅舅在下学期开学的路上一再嘱咐她,要防着冷老师,别走太近了,可她如何防?一看到冷老师她撒腿就跑开吗。比如说此刻吧,他若是坏人,她撒腿跑也跑不掉的。再说了,冷战明明就是关心她,还说这里危险,让她赶紧回学校,这明明就不是恶人吗。再说了,她也很想讲蜻蜓点水的故事,尽管她觉得,冷老师听了之后会不相信,可她还是想讲这个故事。 所以,犹豫了之后,她还是开始说了。 第34章 凤鸣说:“有一天,一群生活在水上的虫子说起他们伙伴儿的神秘失踪,不无忧虑地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爬山睡莲的叶子,然后就消失在视野里,从此无影无踪,这种现象反反复复,多次出现,如同一团挥不去的迷雾,令小虫们忧心忡忡,它们都想知道伙伴们到底上哪里去了。 “于是,小水虫们便相互承诺,如果与会成员中有谁先爬到睡莲的叶子上再神秘失踪了,一定要找机会回来告诉大家它的方向。一周后,一只小水虫爬上睡莲叶子背面,接着转到了叶子正面,它趴在那里,感到十分温暖,非常惬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觉间,这只小水虫幻化成一只蜻蜓,在绚丽的阳光下,它的身体闪烁着彩虹般迷人的光芒,四片美丽的翅膀在背后依次展开。过了一会儿,蜻蜓抖动着翅膀腾空而起,在明媚的阳光中尽情地飞舞。它无比快乐,无比欢畅,飞着飞着,蜻蜓蓦然想起在水中的那个承诺。是的,它得回去告诉水族里的同胞们,它上哪去了。想到这里,蜻蜓朝水面飞去,它想重新进入水中,可是多次尝试,都没能凑效,水面像一堵厚厚的墙,无情地挡住了它的归途。 “蜻蜓对自己说,我真的好想信守承诺,可是,即便我回去了,伙伴们也不认识我了,我已经拥有了一副全新的美丽的身躯,我想,只有到那天,它们都爬上睡莲叶子就会知道我去哪里了。” 凤鸣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冷战很用心的倾听。凤鸣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仅视冷战为班主任,还视他为长辈。 凤鸣讲完,很郑重的望着冷战,极度认真的说:“冷老师,你现在知道蜻蜓为什么要在水面上点水飞行了吗?” “哦。”冷战笑了。 然后冷战说:“这故事应该是讲给几岁的小孩娃听的,我都这么大了,还怎么还给我讲这样的故事,你好像还相信故事是真的?” “是的,全世界的人都说它是假的,我却相信它是真的。”凤鸣很坚决的说。 这让冷战想起了他做的那个怪梦,在梦中,他和一个和凤鸣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参佛拜佛,哀求佛。可在现实中,他便真的见到梦中的姑娘了,她此刻就在眼前。 可他如果给别人说,恐怕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相信,可这却是千真万确的。 冷战不信鬼神,可他望着水面上的那些点水的蜻蜓,心想,既然蜻蜓的前生是水虫,那人也一定有前生吧? “你去过几次青云禅寺?”凤鸣突然问。 这已经是凤鸣第二次问他了,冷战什么寺也没去过,但他做的那个怪梦里,有佛像,还有和凤鸣长得一样的女孩儿跪在佛前参佛,求佛,那些佛像肯定是寺院里的。 所以,他也和凤鸣一样,也冷不丁的问:“你知道你的前生吗?” 凤鸣被问的莫名其妙。 冷战便笑了,说:“我知道你的前生。” 冷战说着,嘴角扬起两抹好看又野性的笑意。 “那你知道你的前生吗?”凤鸣反问,嘴角也扬起两抹不屑的笑意。 “当然知道。因为我和你的前生曾在一起参佛求佛。” “俺伯说,宋朝时,青云禅寺的方丈会看卦,会看人的前生今世。岳飞抗金时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两条狗在说话,派属下去青云禅寺问方丈,那方丈告诉说是个狱字。” 然后,凤鸣又说:“人的前生,都是在天上的。” “天上?谁说的?” “书上。” “哪部书上写的,也借我看看。” “忘了。” “还记得吗?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人的前生是在天上做什么的?”说这话的时候,冷战在想,人的前生,是在天上参佛拜佛吗? “在天上做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是在天上被送到这里来的。” “说来听听。” “让我想想。”凤鸣说着,像是在思索。 然后,凤鸣便说: “在地上,有一个婴儿即将出生。而在天上,即将出生的这个小孩问上帝,‘他们告诉我明天你将要把我送到人间,不过为什么我在那儿会那么幼小无助呢?’ 上帝说,‘别担心,在所有的天使之中,我已经选中了一个给你。她将会等待你和照顾你。’ ‘不过,’小孩问了,‘请告诉我--在天堂我除了歌唱和微笑之外什么都不做。这些是我快乐所需要的!可到了人间,我还有这些吗?’ 上帝说,‘你的天使每天将会为你歌唱和微笑。你将会感受到你的天使的爱,你会感到快乐。’ ‘还有,’小孩又问了,‘如果我不懂他们说的语言,当人们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怎样才会理解呢?’ ‘这很简单,’上帝说,“你的天使将教会你语言中最美丽和最甜蜜的词语,带着最大的耐心和关怀,你的天使将教会你怎样说话。 小孩抬头看着上帝说,‘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我该怎么做呢?’ 上帝微笑着对小孩说,‘你的天使会把你的双手放在一起然后教会你怎样祈祷。’ 小孩说,‘我听说人间有坏人,谁将会保护我呢?’ 上帝把手放在小孩身上,说,‘你的天使将会保护你,甚至会冒生命的危险!’ 小孩看起来有些悲伤,他说,‘我将会一直感到悲伤因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上帝拥抱着小孩。‘你的天使以后会一直跟你说有关我的事情,还会教你回到我身边的方法,虽说我一直与你同在。’ 在这一刻小孩在天堂感到了无比的安详,不过已经可以听到从人间传来的声音。小孩有点急促,温柔的问,‘上帝啊,如果我现在将要离开,请告诉我我的天使的名字!’ 上帝回答说,‘你的天使的名字并不那么重要,你可以简单的叫她妈妈。’ 凤鸣讲到这里,突然更咽不能语。 “怎么了凤鸣?”冷战赶紧揽住了她。 凤鸣猛的甩开,因为她想起了舅舅的嘱咐,不要与冷老师走太近。刚才冷战揽住她,她觉得就是太近了。 “哭什么?”冷战赶紧离她远一些,担心的问。 “我没有妈妈。”凤鸣擦着眼泪。 “其实,女孩儿家,一辈子,妈妈陪伴的时间是很短的,丈夫陪伴的时间才最长,女孩儿家,没有妈妈陪伴,是遗憾,将来丈夫可以弥补没有妈妈的陪伴……” “女孩儿出嫁,是长大才出嫁,长大了,什么都会,已经不需要照顾了。小时候才最需要妈妈。可我一出生,就没有了亲娘……” “别提以前的伤心事了,现在你不是已经长大了。” …… 冷战和凤鸣正忘我地聊着,一回头,李庆宾就站在他们身后,不声不响地站着,至于说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鬼才知道。 第35章 “舅舅。”凤鸣一看到李庆宾喊了一声,算是和他打招呼。 “李老师。”冷战一看到身后的李庆宾,确实尴尬了。尴尬归尴尬,招呼还是要打的。 李庆宾手里,还拿着冷战包的油炸食物,他是从生物史老师那里回去,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包油炸食品,不用问,这准是冷战干的,因为他经常干这事儿,名义上是给他李庆宾吃的,实际上是图谋不轨,想诱骗凤鸣。 可他就不明白了,就冷战的家庭,就冷战的条件和相貌,啥样儿的找不到,怎么偏偏对不精不傻的凤鸣打起了歪主意。 明知道人家打的是歪主意,可人家把食物都送来了,学校里的饭菜又寡汤寡水的,还是给凤鸣送过去吧,就说是他在街上刚买的。 可他到了一三班教室,没有凤鸣,又到一年级女生寝室,凤鸣还不在,同宿舍的女生说凤鸣和几个学生一起去野趟玩去了,他一听就有些生气,便提到油炸食品直接过来了,离老远就听到凤鸣说话,过来一看,还有冷战,就别提多气恼了,便不声不响的站那仔细听,心里闪电般的谋划着,等放暑假一定要说服凤鸣那不争气的爹让凤鸣辍学,春节的时候他向凤鸣那不争气的爹提出来,凤鸣那不争气的爹死活不同意,那是他没有说冷战一直对凤鸣图谋不轨的事情,如果当时说了,恐怕凤鸣那不争气的爹当时就同意了。 这时,和凤鸣一起翻墙出来的那群学生从野滩深处游玩回来了,见两位老师和凤鸣在水塘边上,便喊凤鸣:“凤鸣,走了,回学校了。” 凤鸣答应着,望向舅舅。 “去吧!”冷战不等李庆宾开口,便抢先说了。 凤鸣起身跑了,去追那群学生了。 野滩的水塘边上,只留下冷战和李清宾。 这时,打预备铃了。 “快上课了,我们也回去吧,”冷战说罢,先走了。 李庆宾手里拿着那包油炸食物跟在后面,心里那个气恼。 气恼归气恼,他李庆宾还是忍了。反正他铁了心,伏假回去,无论如何也要让凤鸣辍学。 凤鸣一辍学,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安静了。 这两个人,冷战和李庆宾,彼此都很伤,但彼此都给对方留面子,不撒破脸皮,冷战给李庆宾留面子,是因为他是凤鸣的亲舅;李庆宾给冷战留面子,是因为他惹不起冷战。 下午第一节就是数学课。 其实,下午的数学课很少,一个星期也就那么两节。他的数学课几乎都在上午。 这下午第一节数学课正称冷战的心意,他正要训诫学生在课外时间不准再去后面的河滩里游逛。因为如果下午没有他的数学课,放学之前他还要占用别人的课时,那是他不想的。 第一节正好是他的数学课,他一进课堂就紧绷着个脸,一脸的严肃,很生气的样子。 “住校的学生,今天中午饭后,是谁带头翻墙去河滩的?”冷战用右手食指磕着讲桌大声质问。 那些中午饭后去河滩的学生,开始不知所措的相互张望,交换眼神。但交换之后还是不知所措。 没有去河滩的学生来了兴致,伸着个脖子,看戏似的左顾右盼,想快点锁定老师所说的目标学生。 中午去河滩的学生毕竟是很少的一部份,他们的不知所措就像清澈小溪里的石头,与没去过河滩的学生的兴奋是截然不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见他们低垂个头,像个小罪犯,还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同犯。 “今天午去河滩的学生都给我站起来。”冷战大声说。 那些学生便先后站了起来,三个男生,八个女生。一共十一个学生。 “谁提议去的?啊?谁带头去的?”冷战一脸盛怒的走下讲台,左手里还握着粉笔,走到前边站起来的那个男生的那排书桌旁,离那男生隔着三个学生,他扑的一下将掐断的粉笔头弹到那个男生的头上,大吼道,“是不是你带头去的?” “不是。”那男生低垂着头说。 “谁带头去的?”冷战厉声斥问。 “是他带头。”那吓蒙的学生向身后一指说。 被指的男生是凤鸣的前桌。冷战走到他旁边,他紧张的呼吸都不正常了。 “好事没有你,怎么这坏事每次都少不了你?”冷战隔着一个坐着的女生,伸手拨了一下那男生的头。 “是她提议去的。”那男生被拨了头,转身一指凤鸣说。 冷战向后走了两步,望着凤鸣:“是你提议去的?” 冷战的声音,明显轻柔了许多。 凤鸣低垂着头,没有回答,但看上去也不害怕。 “问你呢。”冷战的声音明显比刚才高了。但只是声音高,并不是厉声。 “我只是说,河滩里一定很好玩。”凤鸣抬头迎着冷战的目光,冷漠的说。和在河滩讲故事时判若两人。 他望着她,她脸上没有丝毫学生犯错之后被老师训斥的拘束和怯色,但他也发自内心的生不起来真气。 若换上别的学生这个样儿,女生他会弹粉笔头,或拿课本拨头,男生他会直接出手拨头。 可凤鸣这个样儿,他觉得挺好玩。若是在办公室只有他和凤鸣,他会爱怜的逗她开心。但此刻是众目睽睽的教室,他不会逗她开心,但也不会像训斥别的学生那样训她。 有时,他望着凤鸣那白瓷器一样光滑细腻的高额头,如黑夜一样漆黑的双眼,禁不住会倒抽一口冷气,思绪也会胡思乱想起来——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李庆宾那双锈气斑斑的烂眼,会想李庆宾那像滚水渚过一样的红赤脸。 既然是祖祖辈辈遗传的,不可能只遗传男不遗传女,那凤鸣的母亲,肯定也是被遗传的跟李庆宾老师的烂眼和红赤脸一样,幸亏凤鸣没有被母亲遗传,否则,再精致的五官,配上一双烂眼和红赤脸,也会让人生畏的。 如果凤鸣真的被遗传的跟李庆宾一样,有一双烂眼和红赤的脸,那他冷战也会像现在对她疾迷吗? 肯定不会的。 如果凤鸣被遗传成了那样,那就不是他冷战的梦中人了,因为他的梦中人有一双漆黑如夜的双眼,有着如瓷器一样光滑洁白细腻的高额头,如樱桃一样小的嘴。 遇到凤鸣之后,有好几次,他都想与李庆宾探讨一下他的烂眼是不是只传男不传女,如果传女为什么没有遗传给凤鸣的娘,再由凤鸣的娘传给凤鸣。可一想到李庆宾的难堪,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凤鸣的双眼,干净得如仙境灵池。李庆宾的烂眼,於浊得如地狱的沼泽。 一时,冷战望着凤鸣是思绪飞扬,但全班学生呢,都侧身扭头,正眼巴巴的望着冷战等下文。 嫌疑人已经承受是她起头去杂林河滩的,怎么还不赶紧判刑定罪呢? 第36章 “老师。” 坐在前边爱发言的一名优秀学生见冷战犯怔,赶紧提醒似的喊了一声。因为她已经看到有学生正窃窃私语。 冷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思绪和世界里回到现实中。 回来的太猛了,一时想不起正进行的什么话题。 “老师。”还是刚才那个优秀女生说,“凤鸣已经承认是她起头去河滩的,是不是该讲课了?” 这个优秀女生似乎有了心通功能,能知道冷战忘了正进行的话题,赶紧提醒他。 “今天这节课,先不进行新课,重点是整治一下班风,以杜绝学生午间私自翻墙出校园的事情。”冷战说着,望向凤鸣。 凤鸣本来一直望向犯怔的冷战,见冷战望向她,便将目光转了窗户。 窗外的梧桐树,正开着繁盛的淡紫色的喇叭花,香气浓郁,忙碌的蜜蜂在花蕊间钻来钻去。 “凤鸣,就只是说了一句河滩里一定很好玩?”冷战故意装腔作势的斥问凤鸣。 “嗯。”凤鸣又望向冷战,见冷战很怒气了的样子,便将脸扭向一边,不再与冷战对视了。 “她还说河滩里说不定还有什么禅寺呢。我这才带头翻墙去的。”凤鸣的前桌再次指证凤鸣。 “你说了吗?”冷战大声问凤鸣。 “嗯。”凤鸣点头。 “嗯。”冷战也跟着“嗯”了一声,又回到凤鸣的前桌旁边,问那男生,“她当时只是说了一句河滩里一定很好玩,说不定还有什么禅寺,这就是你所谓的是她的提议?” 那男生从冷战的话意里听出了对他的不利,吓得都不敢抬头。 “然后你就带头去?”冷战见男生不回答,是厉声斥问。 “嗯。”那男生低垂着头回答。 “别嗯,说是还是不是!”冷战厉声斥问的同时,伸手很暴力的拨了他的头。 “是。” “你这样做对吗?” “不对。” “以后还这样做吗?” “再也不了。”那学生带着哭腔说。可能是被冷战的气势吓的。 “知错就改,那就好。”冷战的声音稍微缓和些。 冷战这才回到讲台上,令那十一个站着的学生坐下来。然后说:“你们这些住校的学生,家不是本村的,知不知道那里很危险?每年都有人死在那里……” 冷战话音未落,全班学生个个惊恐万状。特别是中午去河滩的那帮学生,还一脸的后怕。 冷战一看见学生的表情,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继续说:“平时村里寻死的,都往那河难里去。有上吊的,有跳水的。你们今中午在那里抱过的树,可能就吊死过人;玩水的池塘,也可能淹死过人……” 可想而知,今中午饭后去河滩的那些学生,听了冷战这番话,是个什么心情了。 “这不是重点,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重点是,大中午的你往河滩里跑,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啊?你们傻不傻啊?”冷战说这话时,声音明显很生气,同时还用拳头捶着面前的桌案,双眼却望着凤鸣。 他这番话就是说给凤鸣听的。因为中午去河滩,别的学生都是结伴在一起,而她却一个人坐在池塘边。 凤鸣本来正听冷战说河滩里的怪事,听得津津有味,见冷战突然睁着比牛眼还大的眼睛望着她,还气得咚咚直捶桌案,知道是说她的,赶紧垂下了头。 冷战见状,也不想凤鸣太难受。又重申了几句去河滩玩耍的危险性,便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抬腕一看表,这堂课竟过了一大半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无法进行新课程了,只好带学生复习旧课,直到下课铃响起。 教室里的学生一听到下课铃,早已像鸭子遇到了险情一样,齐刷刷的伸长了脖子,做好了充分奔腾纷飞的准备。 冷战将手中的粉笔头扔下,宣布下课,他才刚刚走下讲台,还没出教室,身后的学生就像被抡了几棍子的鸭群一样,噼噼啪啪的振翅般的跳跃飞起,向前边的门口冲刺。坐在中间的学生,有的甚至已没有耐心等边上的学生走出,便迫不及待的蹬上凳子,腾腾的像走独木桥一样,踩着桌面跨跳到前边,又一个纵跳,嗷嗷大叫的跳将出去。 冷战走出教室,并没有远去,而是站在最后的窗户旁边,只将一双大眼情露在玻璃窗的边缘,偷偷窥视凤鸣。他这样做并不是监视凤鸣,他主要是想知道,凤鸣刚才课堂上被她前桌出卖,而她的前桌又被他这个老师暴力训斥,二人在下课之后是不是还会计较那件事。再就是,他想知道凤鸣在下课之后是怎样与同学交流的。 阳光斜斜的从窗户上透进教室里。那些不出教室的学生,也像久旱逢甘露的禾苗一样,尽情享受着下课的自由和欢愉。凤鸣也一样,不失时机的从斗里抽出一本故事书,贪婪地读着。 她的前桌,也就是带头去河滩的那个男生,正伏在课桌上,很忙碌的在文具盒里寻找什么,这时,他的前桌扔到他文具盒里一个指头肚小大的白灰色小球,他一看到那小球就突然像被蛇咬着一样,冲他前桌大喊大叫:“呀!你个黑泥湫,我借给你的时候,我的橡皮像块大面包,现在被你用的像女人的小乃头一样小,不行,你赔我橡皮……” 他没喊完,室内的七八名学生便哄堂大笑。站在外边的冷战也忍俊不禁的捂肚子笑。他惊诧这学生的比喻太形像了。 凤鸣也从故事书上抬起她那张绝伦精致的脸,也忍不住笑了。但她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哈哈大笑,只是咧着嘴微笑。她好像天生就不会张开大嘴哈哈大笑。 凤鸣笑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拍一下桌面,激动的说:“经典,经典的比喻,我要记下来……” 凤鸣说着,慌忙拿出笔,急速的在本子上记录着。 室内的七八名学生又哄堂大笑,连刚才那名说“经典”话的学生也哈哈大笑的说:“给我同桌吧,我天天给你说这种经典的话,让你天天记……” 窗外的冷战有些小失望,不由得叹息一声。 课堂上挨了训,一下课跟没事人似的,连彼此的出卖也不计较,十一二岁的年龄就是这么个样子么?而自己一直把凤鸣当成年人对待。 第37章 伏假结束了,学校的老惯例,开学的前一天,所有老师在下午两点到校开会。 冷战自遇到凤鸣之后,每次放假,对他来说都是煎熬,特别是伏假,太慢长,两个月见不到凤鸣,冷战感觉他的每一天都被拉长到了一年,对开学的盼望,从来没有过的迫切。 开学的前一天,冷战一早就到学校了。因为以往,李庆宾因为家远,都是赶在上午到校。所以,冷战为了凤鸣,一早便来到学校,开始整理他和李庆宾的办公室,还为凤鸣准备了一些零食。 可是,一直到下午老师开会结束,李庆宾才推个二八自行车姗姗来迟,车上挂着小包大兜,却是他一个人来的,凤鸣没有跟着。 “凤鸣呢?”冷战没看到凤鸣,很吃惊的问。 “唉,他那不争气的爹。”李庆宾说了这句,再也没有下言了。 “怎么了?”冷战都急了。 “凤鸣学习不好,说上学没用。”李庆宾将自行车站在办公室门外,没事人似的说。 “她只是数学不好,我跟班,会让她赶上的。” 李庆宾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冷笑和得意,冷战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想与李庆宾计较,因为他还指望李庆宾引路,连夜带他去凤鸣家里,劝说凤鸣爹让凤鸣复学。。 “她英语也不好。”李庆宾像说别人家的事。 “我会让杨老师辅导她的。”冷战着急。 “咱不当家,毕竟不是咱家亲生闺女。”李庆宾开始将自行车的小包大兜卸下来。 冷战一把扯过李庆宾:“李老师,走,咱俩连夜赶到凤鸣家,我来做林青山的工作。” 李庆宾心里清楚,林青山不愿意凤鸣辍学的,冷战这一掺和,林青山有可能让凤鸣继续来上学,那他李庆宾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凤鸣又是女孩子家,万一到时候,弄出什么丢人的事情,说什么都晚了。 于是,他一把甩开冷战的手,一声冷笑,凤轻云淡的说:“冷老师,你无权干涉别人的家事吧!” “不是干涉别人的家事,而是挽救一个学生不被辍学。” “这个学期,辍学的不只是凤鸣一个吧,你为何只对我家凤鸣上心?”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恐怕只有冷老师心里最清楚了。” 冷战这才意识到李庆宾的态度,一看那副表情,便心知肚明,又想起刚才他脸上闪过的得意,感觉凤鸣辍学,根本不是林青山的意思,而是李庆宾一手制造的。 一时,冷战望着李庆宾,气不打一出来。 此刻,李庆宾的脸像刚被滚水煮过一样,还冒着白腾腾的蒸气,两只烂眼像地狱里的沼泽,很恶毒。 冷战不敢一直盯着李庆宾的烂眼,怕他误会。 但他望着李庆宾的怪异五官,真想用力给他一拳。 颧骨高,心里藏着两把刀。都说颧骨高的人杀人不见血。这个高颧骨的李烂眼,算是把凤鸣的一生给毁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捣的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断送了凤鸣的一生……”冷战压抑着怒火,手指着李庆宾。 “这与你毫无关系吧冷老师。”李庆宾还是风轻云淡的说,开始忙活着将那些小包大兜往屋里弄。 冷战想揍李庆宾,但对他还抱有希望,那就是希望他今晚陪自己去凤鸣家里劝说凤鸣的父亲。于是,便强压怒火上前帮忙,帮李庆宾提留那些从自行车上卸下来的大包小包。 没遇到凤鸣之前,如果冷战这样帮李庆宾提留东西,那李庆宾一定是受宠若惊,感激连连。遇到凤鸣之后,李庆宾开始防贼似的,总是疑神疑鬼,如果冷战帮他的忙,他心里不管如何想,但表面上会表示感谢。可这一次,他好像很不屑冷战的帮忙,拿完了他自行车上的小包大兜,冷战正要给他说凤鸣辍学的事情,让他陪着连夜去凤鸣家里,也不用他骑车,冷战情愿骑车带他,他只需要指路怎么走就行。 可李庆宾转身就出门了,冷战追了出去,见他快步去了校长室,大概是去向校长汇报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冷战也不便跟进校长室,便又折回办公室,坐在风扇下等李庆宾,可他早等晚等,李庆宾始终没有回来,我出去一看,见校长室的灯也媳了,他向别的老师一打听,才知道李庆宾正在那个秃顶的生物老师的办公室闲喷。 大概是为了避开自己,李庆宾有可能是去找生物史老师商量合住的事情,反正那生物史老师再有半年就退休了。 冷战在办公室焦躁不安的想着策略,始终想不出良策,如果他亲自上门去劝林青山,不是一个乡,中间还隔着一个乡,天又黑了,他不知道林家村在哪。可呆到学校里,还要面对那个不阴不阳的李庆宾,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憋着一肚子的火,一看到那不阴不阳的李烂眼,说不定话不投机会说话难听。如果李庆宾不是凤鸣的亲舅,他早动手打他了,因为他是凤鸣的亲舅,他实在不想把关系弄僵。于是,他便回家了,他准备向父母提出来,让父母派媒人去向林青山家提亲。结了亲,就光明正大了,就有婚约关系了,他就可以参与凤鸣的事情。 一想起李庆宾刚才那句不阴不阳的“这与你毫无关系”的话,冷战便来气,忍不住冷笑。心想:哼,结了亲,到时候,你李庆宾反而是个外人了。 冷德金和王美兰今天去冷战的外婆家了。因为冷德金不死心,去游说老丈人买砖机办挤砖厂的事,被老丈人一口回绝了,回来的路上,因为心里不爽,也不和老婆闲扯,回到家里,往堂屋一坐,一脸的不甘心,晚饭时候,不时的埋怨一句。 正埋怨呢,冷战回来了,一进门便说:“我也老大小小了,该定亲了吧。” 冷不丁的来这一句,二老爹娘先是莫名其妙,待缓过神来,冷德金不由得笑了起来。儿子终于开窃了,知道要媳妇儿了。 王美兰也跟着笑了,然后一指儿子说:“你早该定亲了。” “那明天就派媒人去林家村,向林青山提亲,我要和他女儿林凤鸣定亲。” “为啥是他家?”冷德金惊问。 冷战不吭声。 “见了那么多,除了他家,没别的姑娘了?你傻不傻啊?”冷德金又责怪。 冷战还是不吭声,心里却铁定了:如果不能与林凤鸣定亲,那他干脆死了算了。 第38章 冷战不吭声,爹娘便不理他了,冷德金又自顾说买挤砖机办砖厂的事,是满面的不甘,还说什么,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了。 冷战被凉在那里,见爹娘不理他,急了,说道:“凤鸣辍学了,明天如果不去提亲,这个学我也不教了。”说罢,离开厨房,回西厢床上睡觉了。 自教学以来,他几乎都睡学校,有时连放假也睡学校,因为他一在家睡,堂屋西间的三弟就会缠着跟他睡,他嫌三弟太闹。 现在突然睡家里,爹娘立即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他不会较真劲了吧?”王美兰开始担心了。 “放心吧,我专治较真劲的人。”冷德金一脸的不屑。 “啥样个林凤鸣?相了那么多没看中一个,就一眼看中了她。”王美兰突然对林凤鸣有了兴趣。 “能啥样儿?”冷德金瞪了一眼妻子说,“初一,能啥样儿?还不是个十来岁的毛娃,他想都别想。” 冷德金又立即补充说:“还有你,你也想都别想。” 第二天,冷战也没有起来吃早餐,除了去茅厕,便是躺在床上,连口水也不喝。 王美兰担心儿子,冷德金却没事人似的。 他们的二儿子在县重点高中读书,平时住校。等上初中的小儿子上学走了,冷德金便没事人似的去了西厢房,见大儿子冷战还在床上躺着,他随手反关了门,抽出腰间皮带,来到儿子床前,二话不说,开始抽儿子,啪啪啪。 冷德金抽儿子的时候,嘴里还恶狠狠的低声骂: “你要脸不要脸?” “我昨晚去学校找李庆宾说话了,不是你祸害人家,人家能辍学?” “相了那么多,相一次二十元,你硬是一个没相中。” “老子专治你这种东西。” …… 冷战用枕头护着头,一声不吭。 王美兰收拾了碗筷,出了厨房门,听见西厢房有动静,走近一听,啪啪啪的响,不知屋里弄啥的,推门,反栓着,便来到窗下,贴近窗户听,也听不见儿子的声音,只听见丈夫随着啪啪啪声在怒骂:“兔崽子,翅膀硬了,会给你爹叫板了,一年见了十几个,见一次二十元的见面礼,你一个没相中,败家子,偏偏对人家林青山的女儿上心,我昨晚去学校找李庆宾一了解,原来你早对人家图谋不轨,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畜生……” 听到这里,王美兰知道那啪啪啪的声音,是丈夫在抽打儿子。 “冷德金,快给老娘开门!”王美兰使劲的捶门。 门便开了,冷德金没事人似的走了出来,平静的说:“我去学校给他请假。” 王美兰一看丈夫这气闲心静的神色,哪里像是正和儿子置气,和丈夫在门口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有些懵,赶紧进屋,见儿子和他爹一样,正没事人似的面向里侧卧着,她上前拿掉儿子头上的枕头,见儿子满脸的汗和泪,掀开儿子的衣服,一绺一绺,纵横交错,红得冒血,气得她浑身哆嗦,追出来,冲着丈夫的背影骂起来。 冷战从躺下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不吃不喝,头两天还出来上茅厕,两天之后,连茅厕也不用上了,人也不出门了,到了四天头上,他躺在床上便没了知觉,感觉像做梦,像白云一样飘荡,又开始和梦中的那个酷似凤鸣的女孩抱佛脚,祈求佛祖成全。 没有知觉了,满脑子都是凤鸣,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王美兰哭成了泪人儿,趁儿子没知觉的时候,赶紧灌些汤汤水水,还叫来了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管用。 冷德金终于妥协了,在儿子绝食的第五天上午,来到儿子床前,摸着儿子的头,怒其不争,又心疼不已,吵哑着嗓子说:“我已经和林青山约好今天在县城见面,快起来吃饭吧儿子,你爹就是死缠烂打,也把你这婚事促成。” 说罢,推个自行车去县城了。他之所以与林青山见面,而不是派媒人去提亲,是因为他觉得,要想百分百有把握的弄成这事,派媒人去提亲,林青山会一口拒绝,瞎耽误功会,可儿子还在绝食呢,耽误不起功夫,他必须亲自出马,尽快与林青山面谈。 他是通过林家村的一个战友约淡的林青山,那战友也正是林家村的支书。所以,林青山不会拒绝他的约谈。 见面地点在县城的一家饭店,冷德金不到十点就到了,一直等到十一点多,那战友陪林青山来了,他给林青山和冷德金做了引见,借故说自己有事,就撤了。 这也是冷德金事先和战友商量好的事情。他和林青山一碰面,战友就撤。因为万一林青山拒绝,他冷德金会死缠烂打的求林青山,让战友看到,实在有失体面。他不想让战友看到他不体面的一面,所以,便事先与战友商量好,他想和林青山私谈,见面后让战友先撤。 战友一撤,只剩下林青山和冷德金,几碟很像样儿的菜,一瓶酒,先扯了一会闲话,冷德金便言归正传,直入主题,说儿子躺床上不吃不喝,已经五天了…… 冷德金把儿子让父母派媒人去提亲的事情给说了一遍,然后掏出儿子的照片,递给林青山,更咽的说:“青山哥,我没闺女,你家凤鸣早晚嫁过来,我冷德金如果不当亲闺女看待,你吐我一脸。我家冷战若敢欺负风鸣,我打断他的腿……” 冷德金情真意切的说了一大堆,见林青山用心听,并不烦感,末了又说:“这事太突然,你回去考虑几天,一星期之后,咱哥俩还在这地儿相聚……” 林青山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照片,没有什么反应。 冷德金见状,又说:“青山哥,拍拍心窝说话,你说我这样低贱的求你,图个啥,还不是为了儿子。青山哥,你也拍拍心窝想一想,凤鸣也辍学了,村里的女娃不都是早早就定亲了,你家凤鸣早晚也要嫁人,对方会像我们家冷战对凤鸣那样专情?啊?青山哥,咱都是做父母的,你也拍拍心窝想一想……” 冷德金一口一个青山哥,言语真挚,感人肺腑。 第39章 林青山怎么会没有想呢,从冷德金提出来他就在想这件事。又见冷德金说的掏心掏肺的样子。他这才放下茶杯,拿起面前的照片端详起来。 “一米八还要多。”冷德金一看林青山拿起了儿子的照片,赶紧说。 林青山望着相片上英俊的冷战,心想,这一米八的个子,又那么英俊,又是支书的儿子,听凤鸣舅说,平时相亲的姑娘踏破门,可见他并不愁个媳妇。不愁媳妇的他现在却用绝食来逼父母同意这门亲事,说明他这个人还是很专情的,对自己的婚姻很有主见。 凤鸣舅说他这一年来,对凤鸣太上心,看起来并没有恶意,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喜欢吧。再就是,他是民办教师,将来去进修后,能转正,成了公家的人,凤鸣有一天嫁过去,也不会受罪,还会跟着显贵。 凤鸣现在也辍学了,农村家的女孩儿,一辍学也没有什么学业和前程可谈了,早晚都是嫁人,村里和凤鸣一样大的女孩,都差不多定亲了,凤鸣接下来当然也要定亲。 反正都是要定亲,等媒人上门说亲,还未必遇到合适的人。就像冷德金所说,对方对凤鸣也未必像冷战这样专情。 现在,眼前这合适的人家主动寻上门了,为何不立即应承下来呢,也省得夜长梦多了。 冷德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青山哥,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感到突然,我没有强求你现在就立即应承下来,你回家去考虑考虑,下星期的这一天,咱哥俩老地方见……” 林青山可是个明白人,心里一番快速的权衡,便当机立断,说道:“不用考虑了,有些事情,我听凤鸣舅说了,既然你儿子用绝食来争取和我女儿定亲,说明他是个有主见的人,我女儿能和你儿子定亲,是我林青山高攀了,不用考虑,我同意,定个日子见面吧,按规距走,最好定在星期天,免得耽误冷战他给学生上课。” 冷德金都做好死缠烂打的持久准备了,就像当年他死缠烂现在的妻子一样,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准备都派不上用场了,林青山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心里竟闪过一丝没有用武之地的失落,感觉成功的太容易了。但同时却又感到如释重负,了却了一桩心事。 当天回到家里,冷德金推开西厢房,来到儿子床前,心疼儿子,却没好气的说:“成了,几天后小见面,你赶紧给我爬起来,吃点东西,明天一早去学校上课。” 林青山回到家里,背着凤鸣,先给老婆说了个详细,然后,夫妻二人将凤鸣叫到跟前,林青山对凤鸣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定亲的可不少,你也不上学了,闺女家,早晚要嫁人,伯为你瞅了门亲事,条件也不错,男生长得也英俊,比你哥还高半头,这个星期天可能要小见面,这两天,你娘会通知本家的嫂子大娘,陪你去相看,到时候,你相中人了,就接人家的定情物,相不中,就不要接。” 凤鸣也不知如何好,确如爹所说,村里那些没上学的女孩儿家,比她小的都定亲了。她也不上学了,又能怎样呢,早晚都要嫁人,定就定吧。 凤鸣还觉得定亲很新鲜呢,自己终于也和村里那些定亲的女孩一样,也要定亲了。 两天之后,林家村的支书来凤鸣家,给林青山说,。小见面就定在星期天。 冷战家与凤鸣家不是一个乡,中间还隔着一个坑沿乡,小见面的地点,就按排在坑沿乡的乡间麦场,附近有一条小河,男女双方的代表在河堤树下相聚,定亲的男女双方在不远处的麦场上相会。 有了见面时间,后娘陪凤鸣去了趟乡供销社,买了一条手绢,说是小见面时,给男方的定情物。 营业员拿出几种让凤鸣挑选,凤鸣挑了一种带荷花的手绢。 小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后娘嘱咐凤鸣,若相中对方,就接对方的定情物,但不要当面打开,否则,人家会笑话不懂规距。 凤鸣没回应,但她心里都记下了。 到了定亲那一天,男方先到,陪冷战来的有他本家嫂子婶子一大帮。女方故意后到,陪凤鸣的也是本家嫂子婶子一大帮。 女孩家为了不让男方先看到,直接去了麦场,女方代表去了河堤与男方代表接头。男方带了糕点糖果,拿出来放地上,招待女方代表。然后,便让冷战去麦场和凤鸣见面。 提前在麦场的凤鸣偷偷看河堤,见一个男生来了麦场,却是个高个的大人,他正迫不及待的向她走来,她很好奇,又感觉他走路的架式好熟悉,便盯着他看,也没有害羞感,她好像天生就不会害羞,她的怪异不仅仅是因为五官,大概也有她那一眼便能让人看出不精细的傻样儿。 凤鸣见男方快走近她了,赶紧从兜里掏出那条手绢,就是前几天跟后娘去供销社专门为男方买的定情物,上面有一朵新鲜的荷花,她特别喜欢。 她掏出手绢的那一刻,撇嘴笑了一下。 但不是羞笑,而是感到正在做的事情很可笑,很好玩儿。 她想:人就是高贵些,本来是和六道中的各种众生一样,来到这世上就是繁衍后代的,各种动物繁衍后代,上去就是交佩,很粗俗简单,只有人繁衍后代,事先在经过很复杂的仪式,定亲,称为见面。初次相看,称为小见面,看中对方了,然的还有很隆重的大见面。 如果让她林凤鸣主宰世上男女繁衍后代,她就把世上那些长到一定年龄的少男少女,集中在一个空旷的场地,让那些少男少女相互相看,相中了就直接领回家同居…… 那不就跟牲畜交易市场一样吗? “呵呵呵。” 想到这里,凤鸣扑哧笑出了声,不是羞笑,而是做为旁观者感到特别好笑的那种笑。 可她刚扑哧笑出声,男方来到了她面前,凤鸣抬头一看,竟然是数学老师冷战,那刚扑哧出声的笑,又被她扑哧一声咽回去了,她漆黑如夜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着,一脸的难以置信:“是你?” 第40章 冷战笑了。从知道要与凤鸣定亲的那一刻,他一直都在笑,只是此刻笑得更灿烂明媚。 前一刻他还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凤鸣,毕竟两个多月没见了,现在见到了,他的心,如同天女散花,妙不可言。 只是,刚才看到凤鸣扑哧笑时,还以为凤鸣和他一样,是因为心情欢欣呢,没想到凤鸣看到他之后,竟然这副吃惊的表情。 “怎么?家里人事先没给你说是我吗?”冷战笑问。 “嗯。”凤鸣如实点头,然后又问,“你家里人事先给你说是我了吗?” 何用家里人事先说,这可是他用绝食为自己争取来的幸福,差点把命给搭上,家里人不过最终妥协,依了他。 可他唯恐凤鸣多想,犯倔脾气,节外生枝,坏了好事,便摇摇头,说:“没有。” 然后他便笑了,“这样挺好,咱俩认识,见面不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你是个大人。”凤鸣如实说,似乎不悦。 “大人也是从小时候长大的,你也要长大呀。”冷战说话的时候,一直打量凤鸣,见她手里握一块叠得整齐的手绢,赶紧也从自己上衣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凤鸣。 “拿着。”这是他几天前专一去县城百货楼的针织部挑选的。 凤鸣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因为伯和后娘嘱咐过她,相中了,就接,相不中,就不接,她也不知道自己相中了没有。 冷战见她不接,心里一纠,一把拉过她的手,将手绢放在了她手里。 “收好。”冷战握了握她的手。 凤鸣感觉手绢里包的有东西,很好奇,尽管后娘嘱咐过她,接过对方手绢,不要当面打开,对方会笑话她不懂规距。可她实在想知道手绢里包的是什么,于是,当着冷战的面,几下折开,见是一叠钱,都是十元面额的,卷成一卷。 这一下,凤鸣急了,她赶紧将钱重新包上,说道:“咋办?我给你的手绢里没有包钱,大概是娘给忘包了。”说着,望向不远处的河堤树下,又说,“我去向她们要钱。”说着,就要去要钱。 冷战强忍着笑,赶紧揽住她:“不用不用,你给我的手绢里不用包钱。” “为什么?”凤鸣不解。 “女孩儿家主贵,不能让男方陏便看,看了要给钱。男孩儿家不主贵,看了也白看,不用给钱。这是小见面的规距。”冷战很有经验的给凤鸣解释,因为他最懂这些规距了。这一年来,他见的女孩家有二十几个,所以,给凤鸣说起来男女见面的规距,是头头是道。 “哦。”凤鸣便心安理得了。将自己没包钱的手绢递给了冷战后,又重新打开冷战给她的手绢,将钱装进了裤兜里,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挺好的。” 冷战正打开凤鸣给他的手绢,见上面是朵荷花,还有两片荷叶,又见凤鸣往兜里装钱的时候很高兴,嘴里还来了句“挺好的”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高中毕业到现在,他相看的姑娘,没有一个像小凤鸣这样率真的,她们个个扭捏羞涩,有的递手绢时,还将脸背过去,只伸出一只手,看上去都主贵死了,他当时接了手绢,真想铲一泡屎放对方手里,给,主贵吧,让你主贵。只可惜手里没铲子,一旁没屎可铲。先开始的时候,每次见面都给对方二十元钱,可给着给着,他嫌吃亏,便事先将二十元钱偷偷私藏起来,只给对方一块空手绢,白看了人家女孩儿。对方给他的手绢,他一回到家就扔给两个兄弟了,而他私藏起来的钱,这次全部包给了凤鸣,都是十元的面额,大概有一百多。 凤鸣见冷战笑,便也跟着笑,然后展开冷战给她的手绢,见上面也有荷花荷叶,在荷花旁边,还有两只鸳鸯。 “喜欢吗?”冷战见她看自己给的手绢,便问。 凤鸣没回答,开始将展开的手绢叠起来。 冷战一直望着凤鸣,见她只顾叠手绢,不回答,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很认真的问:“凤鸣,你送我的手绢我非常喜欢,你喜欢我送你的手绢吗?” 他想听到凤鸣说“喜欢”。 凤鸣也不躲避,任凭冷战握着她的手,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手绢,”说着,扬了扬没有被握的那只手里的手绢,继续说,“我从小到大吧,一直感觉,手绢是个累赘,没啥用处,装在兜里,鼓鼓的,占地方,你说装它干啥?擦汗?那么一小片儿,汗多了一擦就湿,完全没有衣袖擦汗方便,衣袖擦湿了还有衣襟,多方便,还不用装兜里占地方……” 真能侃,一侃就是长篇大论,却是答非所问。 照凤鸣这说法,这衣服不仅仅是衣服了,还是一身的手绢。上衣不够用了用裤子,裤子不够用了用袜子。 但冷战并没有失望,反而听得很有趣,感觉凤鸣的观点很新鲜,是同龄女孩儿,甚至是成人女孩儿所没有的观点。他也难得听凤鸣说这么多的话,除了那次在河滩里凤鸣说了好多话,平时很难听到她说这么多的话。他喜欢听风鸣说话,特别是凤鸣说到那句“我从小到大吧”时,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还从小到大,她竟然以为自己是大人了。 待凤鸣一番侃侃而谈之后,他又一次很认真的说:“既然你认为手绢擦汗是个累赘,我送你的手绢就不要用来擦汗了,回家放好了,一直放到我娶你的那一天……” 这时,一只小飞虫从凤鸣额前飞过,有想降落在她额前的意思。冷战正要伸手去驱赶,凤鸣早抖开手里的手绢向额头上甩了过去,然后顺势擦了把脸。 “哈哈哈。”冷战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捉住她握手绢的手,说道,“不是说手绢擦汗是累赘,衣袖擦汗最方便,怎么不用衣袖擦汗?” “哦,这不正好在手里吗?” “快叠起来放兜里,像我这样。”冷战将凤鸣给他的手绢叠得工工整整,很宝贝的放在上衣兜里,又说,“这里离心最近。” 凤鸣也学着冷战将手绢叠好,她上衣没兜,就装进了裤兜里。 冷战看着凤鸣将手绢装进了裤兜里,突然有想抱她的冲动。他怕吓着她,便忍着冲动,双手拉过她的双手,低头附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你快点长大,我好娶你。” 第41章 如果换上别的女孩,有个大男人说要娶她,怎么着也会难为情,即便十来岁的女孩也会难为情一下,但凤鸣毫无羞涩,而是很赞同的点点头:“嗯。” 冷战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敢很放肆的笑,压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笑。 “凤鸣。”冷战望着凤鸣,那张英俊的脸上汹涌着很浓郁的爱意,笑着说,“说你小吧,十三岁你也不小了,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说,有理想中的他吧,哦,就是未来的丈夫,还有,就是,和理想中的丈夫在一起的幸福生活的一些想法……” “当然有了。”凤鸣不假思索的说。 “哦?”冷战来劲了,双眼放光,满面的热烈,拉着凤鸣的双手,向怀里拉了拉,几乎和凤鸣脸贴脸,柔声低语,而又动情的说:“说来听听。” 这次凤鸣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嗯……他是英俊好看的。” “嗯嗯,继续。”冷战知道这一条他完全符合。 “他会骑辆斩新的自行车带上我。” “嗯嗯。”冷战连连点头。丈夫骑辆斩新的自行车带上妻子,那不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这一条对他来说,是必须的日常生活。 “前面车把上挂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那些苹果都是一半红,一半青……” “哦?”冷战纳闷了。现在正是苹果喷季,一兜苹果,信手即来,太容易了,可他不明白,为何要在车把上挂一网兜苹果呢?难道把苹果放家里就不行吗? 也许她理想中的幸福,自己根本不懂。不过,不懂归不懂,挂一网兜苹就挂一网兜苹果吧,只要她喜欢挂。 冷战迫切想听凤鸣继续说下来去,便晃了晃她的手,催她:“继续。” “她带着我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路两边的田野里全是人,他们全站起来看着我们……” “哦?”冷战越发纳闷了。男女之间的情事都是自私的,怎么隐密怎么来,双方相约,都是找人少的地方出没,他不明白在凤鸣的理想中,她和丈夫的幸福是田间的人都站起来观看,怎么弄得跟演戏一样? 纳闷归纳闷,不明白归不明白,他还想听凤鸣继续谈她理想中的幸福,便还催她:“继续呀。” “没了。” “就这些?” “嗯。” 冷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松开凤鸣的手,背过身去,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拉过凤鸣:“走,今天我就让你享受理想中的幸福。” 说罢,牵着凤鸣的手,向着男女双方代表正说话的河堤走去。 男女双方的代表,正坐在河堤的树下喷得有劲,喷得都是各自村子里双方都熟悉的人,还有附近的稀罕事。好像她们今天就是为喷空而聚的,似乎忘了冷战和凤鸣来小见面的事情,见冷战牵着凤鸣的手向她们走来,才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正事,停住正喷的话题,望着冷战和凤鸣。 “这俩人不生分,一见面就牵上手了。” “说不定在学校里早牵手了。” …… 说这些话的都是男方代表。 女方代表感觉没面子。 冷战和凤鸣一走到跟前,冷战的近门嫂子开始开玩笑:“冷战,你狗不得过河似的,看那急样儿,是不是要领她回家,今晚直接结婚?” 这种玩笑是对女方的不尊重,也说明男方代表很强势。 “凤鸣。”凤鸣的本家嫂子很严厉的叫了一声,然后冲她使眼色。 凤鸣会意,赶紧把自己的手从冷战的手里抽出来。 但冷战又一把握住,握得更紧了,在众人的笑声中,走向女方代表,说:“各位嫂子,婶子,我今天带凤鸣去县城玩,天黑之前,一定送她回去。” 说罢,不待女方代表表态,直接牵着凤鸣走向一旁的自行车,抱起凤鸣放在车后座上,推起自行车,脚一蹬,下了河堤,上了官路。 当女方代表反应过来,认为不合适,要去追时,冷战带着凤鸣都走远了。凤鸣的本家嫂子恼了,叫上女方代表骑车要去追,冷战的本家嫂子一使眼色,男方代表便将女方代表拦住,并锁了她们的自行车,把持着车钥匙。 冷战的本家嫂子还死死抱着凤鸣的本家嫂子,说着好话,赔着不是,看上去示弱,其实是掩盖她们男方的强势。 凤鸣的本家嫂子便强行挣脱,上去锁了男方代表的车子,其她女方代表见状,也纷纷上去锁男方代表的车子,然后把持着车钥匙。 就这样,男方代表锁了女方代表的自行车,把持着车钥匙,女方代表也礼上往来,锁了男方代表的自行车,也把持着车钥匙。 “今天咱谁也别想先走。”凤鸣的本家嫂子笑着说,“就在这给我等,一直等着我们家凤鸣回来为止,要不,我们没法交差,回不了林家村。人家父母把妞交给我们来小见面,我们让妞给人带走了,这没法回去……” 男女双方的代表这边剑拔弩张,亮起了高腔,冷战带着凤鸣可春风得意了。 他觉得,这一幕应该让李庆宾那个烂眼看到,在学校里,因为凤鸣,他在李庆宾跟前处处看他脸色,特别是他那双小烂眼里的两坑烂肉,总是冒着毒气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跟防贼似的,他对凤鸣的照顾,也是偷偷摸摸,又担心影响,弄得跟做赋似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是明正言顺,光明正大,凤鸣回去上学,他敢牵着凤鸣的手在学校里走几圈。 冷战带着凤鸣,还不时的问她,“咋样,有那种幸福感吗?” “没有。”凤鸣摇头如实说。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 “前面车把上没网兜没苹果。” “到县城就买。” “路两边地里也没有人看。” “虚荣。”冷战笑了起来,回头又说,“你这是虚荣,自己的幸福为何要给别人看。你傻不傻呀。” 然后又说:“田间没人,路上人多,你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上,就有人看了。” 凤鸣没反应,冷战就催:“快抱呀!” 凤鸣不耐烦,但还是慢慢抱住了冷战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 “抱紧些。”冷战一脸的诡笑。 凤鸣便抱紧了些,那架式好像很冷似的。 正是阴历八月上旬,秋高气爽,温度正适宜,凤鸣好像很冷似的抱紧着冷战,果然引得路上行人的纷纷注目观看。 第42章 冷战与凤鸣定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冷店一中,学校里立即炸开了锅。谁也没有想到,像冷战这样优渥的家庭,这样英俊的相貌,相了那么多好看的姑娘他没看上一个,却看上了怪异的小凤鸣。 太难以置信了。议论是少不了的,别说学校老师了,连学生都在谈论这冷战和凤鸣定亲的事情。 议论归议论,事情再出人意料,再天方夜谭,也都是别人家的事,与自己没关系。 但有两个人觉得与自己有关系,一个是李庆宾,另一个是教初二英语的杨老师。 全校的师生都在热火朝天的议论冷战与凤鸣定亲的事情,只有李庆宾和杨老师没参与议论。 李庆宾是凤鸣的亲舅,他一听说冷战与凤鸣定亲了,心里那个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就别提了,再也无法平静了。 他觉得以前错怪冷战了,给冷战摔脸,给冷战讲诅咒他的故事,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反正等等吧,冷战从来就没有与他李庆宾计较。 冷战越不计较,他越觉得冷战是耍流氓,是无耻之徒。 怎么也没想到冷战是认真的,用绝食来争取到也凤鸣名正言顺的定亲。 他冷战可是个不愁媳妇的人,他相看的那些姑娘可是个个都是村里的村花。 所以,他决定与冷战重修旧好。 杨老师一听说冷战与凤鸣定亲,心里那个天昏地暗,凄风愁雨,就别提了,再也无法平静了。夜晚也没有睡意,思前想后,觉得是冷战瞎胡闹,闹着玩,不会有结果,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甩了凤鸣。有了这样的判断,对于冷战与凤鸣的定亲,她内心便也无风无雨也无愁了。 星期一,冷战一早来到了学校,人虽说憔悴消瘦了很多,但人很精神,英俊的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意。 “冷老师来了。” 冷战一进办公室,李庆宾就笑脸相迎,近似于小巴结的问好。 “哦李老师……先喊你李老师吧,等结婚了再喊你五舅。”冷战笑着说。 “自家人,别客气。”李庆宾的俩烂眼笑眯得已经不像眼睛了。 二人又恢复了以前的情投意合。现在亲上加亲,比以前还情投意合。晚上二人躺床上,李庆宾又开始给冷战胡喷那些野史了。 在冷战和凤鸣定亲的又一个星期天,冷战也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就置办些礼品,去了林家村,名义是他想见到凤鸣。但实际上,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劝说岳父林青山让凤鸣重新回到学校去上学的,那样,便可以天天见到凤鸣了。 他事先已向李庆宾打听了去林家村的路,李庆宾不但给他指点了路线,还为他出谋划策了一番。 “我给你说冷老师,林青山这个人精的很,别看他是我妹夫,在这件事上,我只会帮你,不会帮他。我给你说冷老师,你去了之后,在他面前说话千万别藏猫腻,他能一眼看透你,有话你就坦诚的直说,藏猫腻他反而烦感,会把事情给弄复杂。你就直说,凤鸣还小,辍学在家从事农活,实在是不胜体力……” 现在的李庆宾,巴不得让凤鸣赶紧复学,可他又不敢去向林青山直说,因为凤鸣的辍学是他强烈建议的,当时他水一丈波一丈把冷战说得都不是人。现在他出面去劝说林青山让凤鸣复学,第一林青山不会给他好脸色,第二他也拉不下脸去说。所以,冷战一提出来去凤鸣家劝说林青山让凤鸣复学,他是求之不得,拍双手赞同。 尽管事先李庆宾给冷战指点了去林家村的路,但一路上,冷战还是要边走边问,费了好多周折,直到中午,才好不容易到了林家村。他直接向人打听林青山的家,谁知被打听的婶子认得冷战,因为小见面那天,她也去了,便直接将冷战领到凤鸣家。 凤鸣不在家,林青山两口也不在家,只有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林凤舞一个人在家里,只见她小鹿似的从屋里跳跑出来,眨巴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冷战,欢快的说:“俺伯俺妈都去地了。” 现在的林青山两口,已在村办小学当民办教师,难得一个星期天,便赶着去忙地里的庄稼。 “快快快,去喊您伯您妈赶紧回来,就说冷店村的新客来了。”婶子说着,一指冷战。 新客就是指未结婚的女婿。冷店村的新客,就是指冷店村的新女婿。林家村就凤鸣一个人定的亲是冷店村的。冷店村的新客就是指凤鸣的新女婿。 那林凤舞正好奇的打量冷战,一听婶子说是凤鸣女婿,她是一脸难以置信。 凤鸣小见面回来,去的那些族婶族嫂没有不夸新客好看的,一时,整个林家都知道凤鸣找了个好婆家,新客好看得不行,凤鸣算是掉福窝里了。 当时,凤舞听到了,也不在意。乡下的民办教师,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可此刻,新客就站在她面前,确实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是一种很野气的好看,把她都看呆了。 冷战从自行车后座上解下礼品纸箱,抱在怀中,向堂屋走去。 凤舞见状,几步跑到冷战前边,将堂屋门打开,欢快又热情的把冷战往屋里让,请他入坐,给他倒上了茶,让婶子陪冷战说话,她骑着冷战的自行车去田里喊自己的父母了。 冷战从屋里出来,目送着凤舞出了村。 凤舞长得喜气又水灵,也很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一眨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很会来事儿。而凤鸣正好相反,她长得很精致,目光却很呆板,透着一股子倔强。姐妹二人的相貌丝毫也不粘边,可能不是一个娘生的缘故吧。 冷战就是痴迷凤鸣,梦里痴迷,现实中更痴迷。 冷战目送着凤舞出村的方向,他以为凤鸣也和父母一起在地里干活,她会和父母一起从凤舞消失的方向回来,所以,他望着凤舞消失的方向,心里很迫切。 那个婶子三番五次的催冷战回屋坐。冷战望着凤舞消失的方向,本想从那个方向看到凤鸣的出现。可婶子一直催他进屋坐,催得他心烦,便只好又回屋坐了。 不一会儿,林青山两口便回来了。 冷战闻声,赶紧从屋里出来。 “你伯和妈回来了。”陪冷战说话的婶子跟在冷战身后说。 “伯,妈。”冷战赶紧迎上去,出口便叫林青山“伯”,叫凤鸣的后娘“妈”,叫得亲切又热烈。 他从小到大,叫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叫得这么亲切热烈过。 第43章 八十年代的本地农村,对父母的称呼五花八门,有称父亲为爹的,有称父亲为伯的,有称父亲为叔的。 虽说对父母的称呼王花八门,却是有门道的,也不能瞎胡称呼。 如果自己的父亲在叔伯当中排行老大,就称伯。如果自己的父亲在叔伯中排行在老大与老末的中间,就称叔;如果自己的父亲在叔伯当中排行老末,就称爹。 冷战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他喊自己父亲为伯,喊自己的母亲为妈,因为喊母亲为妈还是娘,没啥计较,纯属自己爱好。 林青山弟兄一人,就按老大算,凤鸣就喊父亲为伯,喊后娘为妈。 冷战曾听凤鸣称自己的父亲为伯,自己的母亲为妈,所以,一见到林青山便喊伯,喊凤鸣的后娘为妈。 林青山两口都是满脸的汗渍,满身的尘土,衣着随便,头发凌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田野的气息。每人手里还各拿着一把锋利的铲子,铲子上粘着新鲜的干草泥。 两口都是第一次见到冷战。 本地的风俗,男女双方小见面,双方的父母都不能到场,都是家族里的嫂子、大娘、婶子陪着。 凤鸣小见面回来,陪她去的嫂子大娘和婶子们一直夸冷战好看,说凤鸣有福气。林青山两口听了,别提心里多称心如意了。 此刻,冷战就站在他们面前,林青山两口都很迫切的去打量冷战。 只见冷战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摆束在蓝色的长裤里,脚上穿着蓝色网球鞋。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显得挺拔修长,短碎发上还抹着发油,一双大眼睛还是双眼皮,正笑微微的望着他们,露着浩白好看的牙齿。 林青山之前见过冷战的照片,后来也听陪凤鸣小见面的族妇们夸过冷战,但他两口都没有亲眼所见真人。 此刻一见到真人,他这个一直教数学的的脑子里瞬间跳出一大串成语: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朝气蓬勃…… 冷战虽说一直在微笑,但他的笑容里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强势和野性。 冷战真人可比照片上英俊多了,更精神多了。 林青山心里满意的超预期。 凤鸣后娘也是满意的嘴都合不拢。 “外边热,快快,快回屋坐。”林青山激动的说。 凤鸣的后娘也指着堂屋说:“回屋,回屋。” 林青山两口将手里的铲子挂在厨房窗户上,赶紧去压井那边洗了把脸,把冷战让进堂屋坐下。 对眼前的女婿满意归满意,但冷战的到来,很出乎林青山的意料。因为定亲之前就说好的事情,凤鸣和冷战先暂时小见面,等凤鸣十八岁之后再大见面。大见面之前,逢年过节凤鸣不去冷战家回拜。 可这小见面才过去一星期,冷战事先也不打招呼,也不逢年过节,就直接奔家里来了,实在是太唐突了。 唐突归唐突,既然定亲了,虽说只是过了小见面礼,还没有过大见面礼,那冷战依然是他们家的新女婿,就要按照新女婿的礼仪来接待他,所以,林青山便很郑重的陪着冷战说话儿,言行上极度的客气和礼仪。 冷战以为凤鸣也会和岳父岳母一起回来,说了一会儿话,也不见凤鸣回来,凤舞骑着他的车子出去,也一直没有回来,冷战以为凤鸣和凤舞留在地里继续干活呢。这大中午的,这么热的天,他心里很是心疼凤鸣。 “地里还有什么活,我去帮忙吧。”冷战说着,站了起来。 “没没没,没啥活了,种麦还早,该收的秋都收了,上午没事我们去摘罗卜苗了,快坐下快坐下。”林青山连声说。 地里没有活,凤鸣为什么还不回来。冷战只想快点见到凤鸣。 可也不知凤鸣家的罗卜地在哪儿,林青山说没活儿了,他便只好重新坐下来,耐着性子继续陪林青山说话。至于说凤鸣复学的事情,他想见到凤鸣之后再与林青山谈。此刻,他心里只牵挂着凤鸣在烈日下劳作遭罪。 半小候过去了,凤舞骑车回来了,车子上满是食材,凤鸣后娘一见,立即起身出去,带着凤舞去厨房忙活了。 “凤鸣呢?”冷战终于坐不住了。 “去庙上了。”林青山说。 “庙上?”冷战不解。 “青云禅寺。今天开山纪念日,有庙会,有法事活动,村里人去了好多,她打哄哄,也跟村里的几个同龄人去看热闹了。”林青山说。 “远吗?”冷战问。 “说远也不远,也有十来里地。”林青山说。 冷战听凤鸣说过很多次青云禅寺,他便问青云寺禅寺在哪里,因为他想骑车去接凤鸣。 林青山说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我去接一下她吧。”冷战显得很迫切。 “不用,你接不到她。”林青山摆摆手说,“一帮人打哄哄儿,去了青云禅寺,不定又游逛到哪儿呢。” 冷战有些无奈。这个时候,岳母和凤舞在厨房忙活午饭,煎炒的香味不时的传到堂屋,盛情难却,他便不好意思再坚持,一时很失落。 既然凤鸣一时回不来,他便开始扯这次来的真正目的,那就是让凤鸣重新回到学校上学。 “伯,凤鸣还小,没有力气侍弄地里的活,还是让她继续上学吧。现在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还赶得上,课本我给她留着呢。” 冷战说着,观察林青山的反应。 对于林青山来说,如果凤鸣没有和冷战定亲,做为班主任,来家劝说,林青山肯定考虑让凤鸣重回学校,现在凤鸣和冷战定亲了,再回那个学校上学,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肯定在背后会议论,指指点点,这对凤鸣来说,影响不好。再就是,二人一个学校,天天见面,万一不到结婚年龄就发生了“生米做成熟饭”的丑事,对女方来说就不好看了。 所以,林青山一口给拒绝了:“那不行,没打算让她复学。” “她还小,身子又瘦弱,地里繁重的劳作她承受得了吗?”冷战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担心。 第44章 林青山知道,眼前的女婿已经把凤鸣当他自家人看了,不愿凤鸣辍学在家,担心家里把凤鸣当劳力使唤。这说明人家对凤鸣是一片真心。 “放心,在这个林家村,别人家养孩子,都是当劳力使唤。我养这三个孩子,从不当劳力使唤。”林青山说,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林青山把冷战带到凤鸣的房间,一指她床上的书,说道,“你看看她天天在家都做什么。” 只见凤鸣的房间,一床的书,柜子上,桌子上全是书。 林青山一指那些书说:“上学的时候,她数学不好,英语也不好。我看她平时也不往这两门课上用功,而这两门课又是主课,她五舅提出不让她上学,我本不同意,为了激励她往数学和英语上用功,刚开始只是试试她,提出让她辍学,谁知她也不吵着,白天看,晚上看,一看就是半夜,没电了点灯也要看。我一见她这架式,不上就不上吧,当时她五舅又说得水一丈波一丈的,我也很担心出事……” 林青山所说的担心凤鸣出事,是指她和冷战。都是李庆宾从中挑拨的。 “这么多书。”冷战惊叹。并伸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本,书名叫《呼延庆打擂》,他随手翻看了一下,是中国传统式的章回小说。 “是呀,以前上学时,她藏着掖着看,现在不上学了,光明正大的看,就跟变戏法似的,把这些书全变出来了。” “这全是她变出来的吗?”冷战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小见面那天,他带凤鸣去县城玩,逛街的时候把身上的钱花空了,本来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最后逛书店,凤鸣看上一本书,而他兜里却没有钱给她买,当时他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不全是,她不上学之后,她哥从县城给她带回来了不少。”林青山说罢,掀开床单,很吃力的从床下拉出一个破旧简陋的大木箱,他指了指里面的书,又吃力的推到床下,说,“她爱看书,就让她看书吧,女孩儿家,两门主课又不理想,就算了。不过你放心,不会把她当劳力使唤,等她年龄再大些,我会让她去村小学教一年级。” 林青山又说:“等到了十八岁,你们就举办大见面的仪式,到时候她也是成年人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就可以自己做主了,省得她以后埋怨。” 林青山又说:“放心吧,她一到婚龄,你们那边就赶紧来商量事,结婚就是,毕竟你年龄大些。” 林青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冷战也不好再坚持让凤鸣上学的事情。 既然凤鸣上学的事情不提了,他留下来吃饭,就很多余。所以,他想离开,去青去禅寺找凤鸣,因为他想凤鸣了,想见到凤鸣。 “伯,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凤鸣,顺提给您商量一下她复学的事情。既然她不在家,我走吧。”冷战说着,起身要走。 “别也,那娘俩都把饭做好了。”林青山伸胳膊拦住了,很诚心的挽留。 很快,林凤舞和凤鸣后娘已经开始摆凉菜了,林青山也拿出了家里的藏酒。 凤鸣的父母如此破费,冷战觉得不吃饭就离开,有些闪人。便很被动的享受林青山的招待,那个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林凤舞,也陪着吃饭,她挨着冷战坐,人很活到,又很有眼色,也很会说话,一看就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冷战在想,有这样一个懂事聪明的姐姐,凤鸣平时在家里恐怕都成傻子了,幸亏有个亲哥哥。 冷战知道,下午林青山还有地里的话要忙,按理说,他做为一个新女婿,既然来了,就该帮岳父分担些地里的活儿,可他心里掂记着凤鸣呢,如果凤鸣在的话,他巴不得去地里帮干活,干到天黑住下也求之不得。可现在凤鸣不在家,他想到了这一点,却无法做到,所以,用过午饭,稍做歇息,他便起身告辞了。 午后的秋阳,像火一样焦热,好在路两边的杨树撑起了河水一样的阴凉。 一离开林家村,骑在自行车上的冷战便用左手将衬衫下摆从长裤里拽出来,又几下解开上衣上所有的纽扣,这才感觉舒爽些。浩荡的秋风一吹,他衬衫的双襟就像翅膀一样向外翻飞,坦露着里面的白背心和结实的胸肌。 走出二里多地,他感觉出了林家村的地界,迎面碰上个步行的老大爷,他赶紧跳下自行车,向老人打听青云禅寺怎么走,老人转过半身,用手一指,什么也没说,就继续走他的路。冷战还以为碰到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就按老人指的方向走,感觉不确定的时候,就再向路人打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听,两个多小时候之后,终于站在了青云禅寺的山门前。 山门前的坡处,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自行车车,他也在那停车的坡处存了车子,然后走了一段缓坡,一脚迈进了青云禅寺的大门,便开始着急乱蹿,很快便把青云禅寺给蹿遍了,别说凤鸣了,连个年轻点的女性都没有见着。 这青云禅寺,若按占地面积,无法与名山大刹相提并论,但若按辈份,可有些年代了,和它的名字一样,有自己的独特意境,特别是里面的几棵槐树,打眼一看便是远古时期的物种,沧桑而肃穆,安静而祥和,人一目睹便不由得臣服,臣服于时间的久远,和时间的无穷无尽。 太阳在西南的天空上坐着,将青地云禅寺托在掌心。 由于地势高,整个青云禅寺都沐浴在浓汤一样的金阳里,散发出浓郁的香灰味。有几个中老年的女香客,一边在露天的香案前上香,一边帮僧人整理香灰,那香灰堆得老高,看起来今天上午的香火很旺盛,据说烧香拜佛一定要赶在十二点之前。 金阳已不再焦躁,几个中老妇女依然坐在槐树的阴凉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今天上午的香火,旁边有几个几岁的孩子在追逐着嬉戏,看起来她们不是香客,是附近带孩子来玩的村民。 冷战是来找人的,刚才一通乱蹿,佛殿都没仔细看,只是站在门外伸头向里面看一眼有没有人,主要是看有没有凤鸣。现在找凤鸣无望,他准备离开,又觉得好不容易来一趟青云禅寺,就这样离开有些遗憾,若不是为了找凤鸣,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到这地方来。于是,他重新进佛殿观看,当跨进主佛殿的时候,看着那几尊慈悲济世的佛像,感觉似曾相识,再看佛前的香案,再看香案前的蒲团,突然惊呆了。 因为这佛殿里的一切场景,都是梦中见到过的,每次做那个怪梦,他牵着那个和凤鸣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参佛,拜佛,求佛,就是这样的场景。就连佛前香案上的摆设也一模一样,香案前的蒲团也一模一样。 第45章 冷战慢慢蹲地上,伸手拿起那蒲团,越发的不能平静,连蒲团上破损的地方也一模一样。 冷战仿佛又置身于梦中,他实在难以置信。父亲是军人出身,是党员,他从小就是无神论,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可现实中,竟然有这样的奇迹。本来,他梦中遇见的那个女孩是现实中的凤鸣,就已经觉得奇迹了,可眼前,又是梦中的场景,竟然连蒲团上的破损也一模一样。 这些奇迹,真是解释不清楚的。 冷战仿佛又回到了梦中,沉浸在梦中。 “施主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突然有人说话,冷战回头,有一个年轻和尚站在他身边。说年轻,但也有三十多岁了,或者四十岁左右。 这青云禅寺,这眼前的佛殿,他可是第一次涉足,但梦里却无数次的参跪眼前的佛殿,也算这里的常客吧。只是这个和尚突然进来,打破了他正沉浸的梦,有些不耐烦,便不理那和尚。 “本僧是这佛殿的执事。”那和尚见冷战不理他,便亮出了自己的职位。 “哦。”冷战这才冲他点了点头。 “施主后晌匆匆赶来,站立佛前凝望,久久不去,是有事求佛吧?”他好像想为冷战排忧解难。 “找人。”冷战这才转身望向那和尚。 “亲人?” “嗯,我老婆。”冷战嫌那和尚多嘴,说着,跨出了佛殿。 那和尚跟在他身后,也出了佛殿。 冷战站在廊檐下,放眼打量寺院。太阳正西下,寺院里的佛殿和树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再加上刚才经历了与梦境一样的奇遇,他有一种置身于梦幻的感觉,想尽快离开,否则,梦和现实便混淆不清了。 他回头想再望一眼那佛殿里的物景,却发现那和尚就站在他的身后的佛殿门口,他怔了一下,便很不屑的打量着那和尚,他很年轻,三四十岁左右,正是男人年富力强,又有阅历的年龄,怎么会出家当和尚呢,别说佛殿执事了,就是当主持方丈,也不干呀。 那和尚眼见着冷战的目光不太友好,他转身掩了佛殿的门,冲冷战合十,就要离开。 冷战见状,赶紧问他:“我老婆今天来青云禅侍参佛了,您看见她了吗?” “即便看见,也不知道她是您的老婆。”那僧人笑了。 “她和村里几个玩伴一起来的,嗯……她长相奇特,容易让人记住,就是那种高额头,眼睛漆黑,皮肤白晰,下巴方圆,一笑有酒窝,不会羞涩,看人很认真……” 冷战说着说着,心里就发疯的想凤鸣。他说了一大堆,是很幸福很陶醉的说,是一脸想她的说,说完了又问和尚,看到她了吗。 “看到她了吗?”冷战连声问。 那和尚笑得不像个和尚,倒像个俗人,露出一口整齐健康的牙齿,竟还带有些羞涩,好像他也开始想女人了。 “今天是星期天,又是开山纪念日,寺里的香客比往日多些,本僧前晌一直在佛殿西屏给人解卦,另有寺僧在佛前接待香客,本僧不曾留意到施主所找的那位女香客。”说罢,他合了十,转身便离开了。 冷战又到其它佛殿转了转,只是走马观花的浏览,不像在主殿那样陶醉的凝望,他离开青云禅寺的时候,槐树下的几个看孩子的中老年人已不在了,露天香案前的香灰也清理干净了,侍弄香灰的那几个中老年女香客也不在了,两个僧人正在清理香案。 此次来青云禅寺,虽说没有碰到凤鸣,却见到了梦中的场景,觉得不虚此行,并坚信的认为,所有梦中的画面,都不是虚幻,而是在现实之中都有真实的场景存在,只是没有在现实中遇到而已。 就拿他的怪梦来说吧,今天若不是迫切的想见到凤鸣,一时心血来潮到这青云禅寺来,他这一辈子也不会亲眼看到梦中的场景,更不会相信梦中的场景在现实中都是存在的。 冷战惊叹着梦的奇妙,离开寺院的时候,那西天的太阳,红彤彤的,又大又圆。当他跨出青云禅侍的山门时,身后有人喊“施主等下”,他忙回头去看,见身后有位老僧,而周围除了那位老僧,便只有他冷战了,再没别人,那僧人口中的施主便是他冷战无疑了。 他很纳闷,站在夕阳里,一脸不解的望着正走近他的老僧。 那老僧走到跟前,双手合十,呼了声“阿弥佛陀”,然后自我介绍说:“本僧是青云禅侍的主持,法号慧云。” “哦。”冷战不由得打量他,影视里的寺院主持,好像都是一身大红的袈裟,头戴着与普通僧人不同的主持帽,一副慈眉善目,白须如霜的样子,说出来的话意义深远,不是普通人能所能理解。可眼前的主持,咋一看上去比刚才他在佛殿看到的那位殿堂执事和尚有些年长,再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同龄。总而言之,就是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说他七十岁,他像七十岁,说他四十岁,他也像四十岁。 他五官红润,没有皱纹,下巴上也没有胡须,只是在神情上比那个佛殿的管理和尚有些深沉,与那殿堂执事的僧衣并无两样儿,他不说自己是主持,谁也不知道他是这寺院的主持,还以为是打扫佛殿的寺僧,或者是在厨房掌勺的僧厨。 “施主在后晌匆匆而来,是找人,还是参佛?”主持在冷战的打量下,很郑重的问他。 冷战确实是来找人的,但却出现了奇迹,梦中的画面竟然与青云禅寺佛殿的场景一模一像,那他此次来,也是参佛的。 于是,冷战便说:“是来找人的,但也是来参佛的。” “哦。”老僧打量着冷战,好一会儿才说,“现在的人参佛,大都是求福报,让佛保佑升官发财,一帆风顺的,施主参佛,也是为了这些吗?” 冷战笑了:“不为这些,参佛何用?” “佛是度人,不是保佑。”老僧满面的遗憾。 “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老僧摇了摇头,然后又说,“船停在港湾里最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这尘世的人,一年四季吃喝玩乐,锦衣玉食,一辈子顺风顺水,自自在在的活到死,以为是享福,那可不是做人的目的。” “那做人的目的是啥?”冷战觉得老僧的话很怪异。 “做人是为了还清业债,摆脱尘世轮回,去往极乐世界,得到永生。” 立时,冷战的眼前,便浮现出梦中的情景,他和那个和凤鸣长得一样的女孩儿跪在佛前,苦苦哀求,春夏秋冬的哀求,才艰难的来到这尘世,他才和梦中的凤鸣相遇…… 一想起凤鸣,冷战的心里一片温润。 他便说:“这尘世挺好的,我可不想摆脱。” “这尘世再好,只是个幻觉,不想摆脱,但人有生老病死,可由不得人。” “那是很遥远的事,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一辈子很短,眨眼便到。” “世人都那样儿,又不光我一人那样儿。” 老僧一声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尘世是个迷,众生的心被迷住了,在这人少寺静的后晌,你我相遇,也是缘份,本僧有话送施主。” “好啊。”冷战有些感兴趣。 “施主有一天破迷了,若还记得本僧此时的劝告,就虔诚的呼唤‘阿弥佛陀’吧,也许能得到永生,去往极乐世界。” 有一天破迷了?什么破迷? 冷战没听懂他的话意,但日薄西山,夜幕瞬间便降下,离家还有几十里呢,他急于离开,也不想再问什么是“破迷”,只是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 那主持便以为他悟懂了,很欣慰的双手合十:“施主请便吧。”说着,口呼“阿弥佛陀”。 冷战明显感到,这老僧不正常,大概是傍晚的缘故,人少寺空,他闲得慌,寂寞无聊,逮住自己在这闲磨会牙吧。哼,耐不住寂寞无聊就别出家了,不是当和尚的料还硬撑着出家,反正自己是打死也不会出家的。 他巴不得赶紧离开,有了老僧那句“请便”,转身便走。那老僧望着冷战的背影,高声说道:“父债子还。” 冷战听到老僧说话了,但没听清,便转过身,见老僧又不说话了,他又转身离开,还加快了步伐,他怕走慢了,那老僧不定又弄出些啥事呢。 一阵晚风携带着凉意从寺门前掠过,掀动了老僧的僧衣。 老僧望着快行渐远的冷战,又提高了声音说:“还债是有利息的,欠一还二。” 冷战走远了,还是听到和尚说话了,也更听不清那老僧说的是什么,他装做什么也没听到,头也不回,继续快步走,但又感觉对出家人不礼貌,便回头冲老僧挥了挥手,算是回应,然后走到停车的地方,开了锁,跳上车,飞奔而去。 这时,夕阳落山,只留下一片晚晖,很浓很旺,像灶火里的火焰。 秋天的傍晚,凉意很重。冷战骑车在凉爽的火焰里狂奔,如一匹俊烈的野马,心里却想凤鸣,想得发疯。 如果那精灵在车后坐着该多好。他便想像着凤鸣在车后坐着,她便真的在车后坐着,冷战能感受得到她的体温,呼息。便说:“抱紧我。”又说,“再抱紧些。” 第46章 凤鸣和冷战定婚的这一年冬天,她哥哥林凤翔也定亲了,女方不仅俊秀,还是县供销社主任的千金。 若论门当户对,林凤翔是高攀不上人家的。也可能是林青山家该时来运转了,那女孩不仅漂亮,门第高,还是她主动追求的林凤翔。当然了,那女孩虽然俊秀,林凤翔的自身条件也不差,体校毕业,英俊挺拔,若抛开门第论相貌,配得上那女孩儿还绰绰有余。 说起林凤翔和那女孩的相识,还要从他的工作说起。 林凤翔现在是县一中的体育教师,因为校长与他父亲的关系,再加上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对他很是关照。按理说吧,县一中属于县重点高中。凡是上高中的,都是为了考大学,不为了考大学初中毕业就奔中专去了。 上大学,必须跳高考这道龙门,因为高考,学生的压力很大,为了学习,平时的体育课很少,一星期就那一节,特别高三,几乎就没有体育课,一个月还不划一节呢。 县一中本来就有两个体育老师,一个该退休了,一个还年富力强。因为体育课太少,那该退休的体育老师便提前在家呆着了,只等着办退休手续了;而那个年富力强的体育老师,因为体育课太少,年富力强的他,天天闲得想去钓鱼撵兔。 林凤翔可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热血沸腾,激情彭拜,本想着一上班就可以施展他的体育技能,带着青春茂盛的高中生奔向操场,热火朝天的上体育课,在操场上奔跑撒欢,结果,是天天闲得大眼瞪小眼,恨不得去放鹰养鸽。 校长看在眼里,就给他找活干,让他陪办公室主任去采办些学习用具。几个月下来,林凤翔俨然一位办公室副主任了。 林凤翔采办学习用具,都去城关供销社的百货文具商店,因为那里物品齐全,选择的余地大些,价格也比商业局的文具店便宜。 这城关供销社的商店,不只百货文具,另外还有烟酒店,针织店,五金店,土产店等,店与店相连,鳞次栉比,连成一大片,占据了半条街,前面是临街门脸,后面是仓库,在仓库与仓库之间,又连成庞大的仓院。 林凤翔参加工作的那年秋天,也就是凤鸣与冷战定亲的那段时间,他又去那家百货文具店采办文具,却店门紧闭,去了几次,都店门紧闭。一打听,正在盘货,据说要更换部门经理,后面仓房里正盘货做交接手续。 可他要采办的文具正急用,便绕到那商店的仓院门,向里边的人打听,寻到百货文具的仓库,只见里面老老少少、五男一女有五六位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的工作着,有的盘货报数,有的记帐。 “谁负责前边的百货文具店?”林凤翔望着眼前的人问。 “啥事?”好一会儿,最年长的那位富态老人才抬头望向林凤翔。 而另外那几人,只顾忙自己的事情,对林凤翔视若无睹。 “买东西。”林凤翔对他们的态度很不满。 那富态老人便望向其中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说:“钱经理。” 那个被称为“钱经理”的中年男人,正扎进一个大纸箱里扒拉着,像兔子扒窝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数着。他一听老人喊他,扒拉之余,摆手摇头,继续忙碌。 “不好意思。”那富态老人便冲森凤翔歉意一笑,说:“要是急用,就先到别处买;要是不急用,那就过几天再来。” 老人说着,持笔的手指了指正扒拉纸箱的钱经理:“你看现在正盘货呢,顾不上。” 林凤翔虽说对那钱经理的态度不满,却也很不甘。 其实,他要置办的办公文具,新华书店都有卖,但新华书店的东西贼贵贼贵的,每次置办一汇总,比这文具店能贵出好几十,尽管置办办公用品花的都是学校的钱,他也不想多花那几十。 于是,林凤翔便说:“我是县一中办公室的,以前一直在咱店里置办办公用品,也是你们的老客户,以后还要经常打交道,每次置办也不是星星点点的,就不能特殊照顾一下……” 林凤翔这一番说明,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个钱经理。 那钱经理本来一听说林凤翔要的量大,也心动了,可他望了望周围待盘的繁乱货物,又犹豫起来。 “在咱县这样的大客户可不多呀钱经理。”那位富态老人一见钱经理犹豫,赶紧说。 钱经理一听,这才抽出两手,拍了一下手上的灰尘,便说:“那得找个人跟我去帮忙记录一下。” “就让莹莹去帮忙记录一下吧。”那位富态老人说。 “那就有劳曹会计了。”钱经理歉意的冲其中一个年轻女孩说,然后又说,“那诸位领导先歇会儿,我和曹会计带他去前边店里,他购买的东西先让曹会计另外记个帐,回头汇总时盘上就是。” 众人有些巴不得歇会的样子,连连称是。 于是,林凤翔便跟着那中年人去前面的商店,一起去的当然还有中年男人所说的那位曹会计。 曹会计名叫莹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衣着也很得体时尚,言行举止很有教养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出身很好,家境优越。 那次采办过后一星期,林凤翔又去采办订书机和订书针,他觉着那百货文具店应该正常营业了,去了见那店还没有开门,林凤翔便轻车熟路的又去了后面的仓院,原来的仓房已上锁,他经过打听,又在另一个很偏僻的仓房找到了他们,还是上次凤翔见过的原班人马,老老少少,五男一女,一共六个人。 一个中等身材的富态老头,戴着老花镜,慈眉善目,一副长辈的神貌;一个高个的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很干练睿智的样子;另一个没事人似的年轻后生,傻乎乎的像刚睡醒;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书生,戴着眼镜,天生的笑面虎;再就是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还有曹会计莹莹。 那个富态老头,年龄很大,戴着老花镜,趴在椅子上记着帐,络腮胡子的高个中男人则趴在一个纸箱上记帐,白面书生和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在忙着盘货,那没事人似的年轻后生则坐在一个箱子上翻看一本破杂志,莹莹则像个打酱油的,哪需要去哪帮忙,林凤翔到的时候,她正帮白面书生核货。 那个正盘货的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还记得林凤翔,也知道他是县一中办公室的,一看到他赶紧冲他点点头。 “来了。”中年男人给林凤翔打招呼。 “订书机和订书针。”林凤翔说。 那中年男人一听,并不想丢下手里的活儿,便找出一大串钥匙递给了正核货的莹莹。 “辛苦曹会计跑一趟吧。”中年男人冲莹莹笑说。然后他又说了订书机和订书针存放的大概位置,便让莹莹带林凤翔去前边的商店。 青春总是热烈的,青春里的异性都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和好感,往往都是一睹眉宇便心生欢喜。 第47章 林凤翔上一次来这家百货文具店置办办公用品,有那个钱经理带着,除了采办,他和莹莹没有机会多聊,只是采办结束的时候,要结帐开票了,那钱经理提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而是望着林凤翔,很有内涵的问:“有没有别的费用一块给你开了?” “没有。”林凤翔摇头。 “再仔细想想?”钱经理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真没有。”林凤翔很肯定的说。 那钱经理便一脸惋惜的摇摇头,开了发票。 林凤翔离开之后,钱经理给莹莹说:“这年轻人可是个有背景的人。” “你会看相?”莹莹笑说。 “要不就是校长的亲戚。”那钱经理又说。 “你干脆在店门口摆个卦摊吧,说不定比文具店还赚钱。”莹莹又笑说。 “你还别说曹会计,像我们这些站了大半辈子柜台的老会计,阅人无数,顾客往眼前一站,张口一说话,就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钱经理说。 钱经理又说:“刚才那小伙,那么年轻,像刚出校门,就成了单位采办,如果没有背景那就是校长亲戚……” “采办不就跑腿的?有你说的那么高贵吗?” “你这就不懂了曹会计,可别小看单位办公室的采办,很有油水的,没有关系可轮不上他来跑腿。” “什么油水?”莹莹不解。 钱经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自己悟。” 那次之后,莹莹倒没有去悟做办公室的采办到底有什么油水,而是经常思想林凤翔什么背景。刚出校门,应该还没有结婚,他有对像没有? 那次之后,莹莹迫切想知道林凤翔的一些背景,当然不是家庭背景,她对他的家庭背景可不感兴趣,而是极度感兴趣他的个人背景,那就是他有对像没有。 这次林凤翔又来采办,而正忙碌的钱经理又让莹莹一个人来服务林凤翔,可正称了莹莹那颗青春之心。 没有钱经理在旁边,商店又没开门营业,二人从狭小的后门进入商店,彼此都是恰逢青春,风华正茂。除了正常的采办,二人少不了说些额外话。 “你在单位做采办多长时间了?”莹莹问。 “还不到半年。”凤翔如实说。 “也是,我看你刚出校门的样子。” “是啊,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 “你家县城的吗?” “不,乡下。” “我说呢,看着不面熟。” “哦?你家县城的?” “嗯。” …… 那莹莹对林凤翔很有好感,也不用凤翔问,她便主动介绍自己说: “我是供销社财会科的,天天坐办公室看报表,很是枯燥无聊。这家店更换部门经理,需要盘货办移交手续,这本不属于我的职责,是我主动要求下基层来体验的……” 莹莹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林凤翔也告诉莹莹说他是子首乡林家村的。 这一来二去的交谈,彼此加深了了解,在情感上也拉近了距离,似乎超越了顾客与营业员的关系,向一种很神秘的关系升华了。 因为林凤翔的父亲的人生出现过大变故,对他和两个妹妹的冲击很大。尽管林凤翔也对莹莹有好感,那只是年轻人的好感,是青春的热列和亲切,他并没有别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而是不敢有别的想法,因为他感觉莹莹家的门第高,他是个很实际的人,不会不切实际的做白日梦。 所以,凤翔采办好了订书机和订书针,没有丝毫的停留,二人就从狭小的后门离开了商店。 莹莹帮他掂几盒订书针,一直将他送到仓院大门口,帮他将盛订书机和订书针的纸箱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直到林凤翔骑车离去,莹莹仍然站在原地,目送凤翔离去的背影,似乎不舍,脸上也写满了失望。 她在想:他应该邀请自己看一场电影才对,难道他有对像了?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就有对像了? 那次二人单独接触之后,林凤翔再去采办文具时,不用那中等身材的钱经理开口,莹莹便主动提出来带凤翔去前边商店。采办之余,二人聊的话题涉及到了彼此的喜好有专业。 “我不喜欢会计这个工作,天天面对枯燥的票据。”莹莹说。 “那你喜欢什么?”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裁缝,开一家裁缝店。” 林凤翔一听,笑了起来。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莹莹见凤翔笑她,她也笑了起来,然后说:“真的。做梦都想脖子上挎着皮尺,给客人量尺寸……” “这个可以当业余爱好,在自己家里人身上实践。” “我妈才不许呢,说这是侍候人的活儿,不让沾边。” “和我伯一样,我伯也是不让我两个妹妹涉及针线活。” “你在单位采办,大学也是学的会计吗?” “不,我体校毕业。” …… 再后来,文具百货店开门营业了,除了两个年轻的女营业员,便是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钱经理。凤翔知道,他便是店里的新经理。这家百货文具店从关门盘货到开门营业,大概有一个多月吧。凤翔再去置办办公用品时,没看到莹莹,有些遗憾,也知道很难再见到漂亮又热情的莹莹了。 遗憾归遗憾,林凤翔压根就没有对莹莹有多过的奢想。就像一个尘世中的凡人从来没有奢想与天上的神仙有什么交集。就像山村僻野的平民从来都没有奢想被皇帝召见。 但尘世中的凡人虽不奢望与天上的神仙有交集,如果有交集的机会,那他肯定很乐意。山野平民虽不奢望被皇帝召见,真被召见,他也是求之不得。 林凤翔再去百货文具店置办办公用品,虽说看不到莹莹有遗憾,却没有惆怅相思之痛。 于他来说,莹莹是可望不可及的天际彩虹,是他人生之旅途中路过的一片风景。 只是路过,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擦肩而过一样。擦肩而过的缘份,怎么可能修成正果? 所以,林凤翔采办结束,一离开那百货文具店,便不再因为没有见到莹莹而遗憾了。 让林凤翔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莹莹突然来学校找他了。 那个落日的傍晚,她穿着得体的衣服,把自己修饰的很精致,却神色很异常,语无伦次的邀他到校外的田野里,神色紧张的环顾了四周,突然从兜里摸出来厚厚一沓钱,问凤翔:“怎么办,这么多钱……” 那厚厚的一沓钱,全是十元的面钞,一根灰色线绳紧紧的捆着,莹莹双手都握不住,她双手哆嗦着把那捆钱捧到凤翔面前。 林凤翔有些吃惊,后退了一下。 “怎么回事?”林凤翔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哪弄的钱?” “别人给的。” “谁给的?” “盘货的那些人。” “什么?你说详细些。” 于是,莹莹便开始向林凤翔陈述事情的始末。 第48章 风翔在大学时,喜欢音乐系的一名女生,是那种一见钟情的喜欢,但那女生是城里人,家庭很优越,凤翔如果去追她,难度很大,即便能追到手,他和她的恋爱期限也只限于大学期间,大学毕业,将会面临巨大的变故,凤翔要的爱情,是要走进婚姻的爱情,是安静而美好的,他实在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太喧嚣,就像父亲一样,直到现在,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和两个妹妹也一直都生活在那种谈资里。 凤翔遇到莹莹之前,有意于他们高二的英语老师,尽管那英语老师比他大两岁,但他认为她很适合做自己的妻子。遇到莹莹之后,他仍然有意于高二的英语老师。并在心里盘算,是主动向她表达呢,还是回家给父亲说了,由年校长牵媒呢。 可还没盘算好呢,莹莹来学校寻他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儿,突然到学校寻他,凤翔倒没有多想,可他却从全学校老师的眼视里看到了他们全往那方面想了。 没办法,既然发生了,随他们怎么想吧。他这样安慰自己,但他的内心是很不悦的,因为这会将他推向喧嚣的漩涡里。父亲当年,很可能就是这样被推进那种漩涡不能挣脱的。 凤翔将那种不悦掩藏的很严实,像去采购文具一样不失礼貌,与莹莹一起出了校门,去向学校外面的田间。 莹莹一路上只顾走,谁都看得出来她拖着沉重的心事,说话也很机械,与在百货文具仓库见到的莹莹判若两人。 一中本来就是县城郊外,一中校外便是田野,正是秋冬交接时,地里的麦苗刚露头,像初生的婴儿,堤上的杨树披着一身金黄,凤一吹,呼呼啦啦的漂落。 凤翔心里盘算着将会发生什么。 莹莹神色异常,一脸的心事,他预感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莹莹有意于自己,是那种一见钟情的有意,就像他大学时对音乐系的那位女生一见钟情。因为他采购文具时已明显察觉莹莹对自己的态度。 一看到莹莹掏出那么多钱问他怎么办时,他猜想可能是她家里最近与她定的有婚约,那些钱便是定亲的礼金。她对自己有好感,想要解除婚约,家里人不同意,她便寻来自己告白求助。第二种是与那个百货文具店有关,因为他去采办时,总觉得那些盘货小组的气氛很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清。 所以,莹莹拿出些钱,劈头盖脸的问他怎么办,他便明知故问是怎么回事,当听莹莹说是盘货那帮人给的,也正好符合他的猜想。 “曹会计别急,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说详细些。”林凤翔安慰说。 莹莹稳了稳神,便开始给凤翔陈述,这一陈术,便说了个底朝天,果然与那家百货文具店有关。 原来,在几个月前,百货文具商店原来的经理退休了,新任经理名叫崔国邦,就是盘货时那个像个还没睡醒的年轻人,他要交帐了,却不参与盘货,像个没事人似的坐旁看杂志。这也难怪,他本是个高二学生,父亲原是烟酒部的经理,半年前病逝。因为他是学生混子,学业上也不会有什么前程,便辍学接父亲的班进了供销社,当了一名烟酒部的营业员。 年轻人心气大,总感觉着能把世界踩在脚下,他便觉得男人汉大丈夫干营业员不能施展抱负,天天和朋友喝酒,一天到晚醉醺醺,跟没睡醒似的,给人一种怀才不遇的悲郁。 正好百货文具店的经理退休,他主动要求接任百货文具店。别的商店,一个部门经理退休前几个月,接任经理就定好了,但那百货文具店是大亏损,直到那经理退休之后都没有人愿接那个烂摊子。崔国邦主动要求接管,领导当然乐意了,总算有人愿意跳那个火坑了,还是主动跳,都不带考虚,赶紧答应。 就这样,青春年少的崔国邦很风光的走马上任了。可他一接手,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根本弄不住,于是,他一天没开门营业,便摞挑了。 还以为后生可畏呢,没想到是个怂包。领导也没办法,能拿一个高二学生年龄的年轻蛋子怎么办呢。 后来,供销社的人事主任终于做通了一位很会经营的钱会计接了那个烂摊子,就是那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是在供销社干了一辈子会计的人,精明的很。 而那个崔国邦,他接了百货文具店,一天没营业,再盘给钱经理,抛开原来的老亏损,仅这一接一交,帐面上突然又新增了好几万的新亏损。 莹莹参与盘货了,盘货结束之后,贾爷爷突然给了她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打钱,看上去有一千多,说是盘货的辛苦钱,让她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贾爷爷就是那位富态的老头,戴个老花镜,他与莹莹家的交情很深。 参与盘货,属于工作,没听说事后还给辛苦钱的,即便给,给一百都绝天了,竟然是这么一大笔,莹莹不敢收,贾爷爷便直接装进莹莹包里,并一再嘱咐,连父母也不告诉,等将来结婚之后贴补家用。 莹莹当时还没对像,离结婚还远着呢。再说了,即便将来结婚了,嫁个满意的好人家,衣食富足,哪里还用得着自己事先私藏些说不清楚的钱贴补生活,贾爷爷说这话明明就是诅咒自己将来嫁个不如意的穷人家。 莹莹也知道贾爷爷不是有意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接下钱而找的借口。于是,她便追问这笔钱是从哪里支出来的,凭她的感觉,这绝对不会是城关供销社出的钱。 贾爷爷也不掖藏,如实说,那个年轻蛋子崔国邦就是一个糊涂蛋,他糊里糊涂接了帐,又糊里糊涂盘出去,特别是交帐时,跟没睡醒似的,少盘了两个仓库他都不知道,并且,这两个仓库都是缝纫机和电扇,属于重器仓库。 这件事莹莹知道。当时,盘货小组的几个人私下里说张兴国,都要交帐了,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连盘货都不上跟前,而是坐一旁当甩手掌柜,低头看杂志,少盘两个仓库,恐怕他也发觉不了。 没想到,盘货小组私下里说的笑话,竟变成真的了,真的漏盘了两个仓库,还是重器仓库。当时也不知道是那个中等身材的钱经理故意而为,还是真的漏盘。若是真的漏盘,事后被张兴国发觉,直接推说漏盘就行了。 莹莹也可气那崔国邦,但可气归可气,漏盘两个仓库,实在太坑人,她于心不忍。所以,她死活也不愿接那笔钱。 “我可不要这种钱。”莹莹死活也不接。 “莹莹,你以为贾爷爷想要这种钱,我开始也和你一样是死活不接的。”贾爷爷无奈的说。 于是,贾爷爷便给莹莹讲了他接钱的原由。 刑会计当时给他铁的时候,他是死活都不肯接这笔钱的,可刑会计说,参加盘货的人,除了那个阿斗崔国邦,每个人都有份,这笔钱是百货文具商店的新任经理托刑会计给的。 刑会计就是盘货小组里那个有络腮胡子的高个中年男人,他是城关供销社的出纳,据说是未来的主管会计,他能替钱会计转交这笔钱,说明他与钱会计的交情不浅。 贾爷爷说他当时如果不接这笔钱,对整个盘货小组的人来说,就等于有出卖之嫌,即便现在不出卖,将来也会出卖,反正总有一天会出卖,以后就不好共事了。接了这笔钱,就等于结成了同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上的蚂蚱,在这件事儿上是利害相连了。 贾爷爷这一说,莹莹也纠结起来。 第49章 贾爷爷是很有威望的退休老领导,又与莹莹家有交情,莹莹怕盘货小组的人多想,如贾爷爷所说,不接那笔钱就意味着出卖他们。所以,才不得已才接了这笔钱。 可只从接了那笔钱,她心里便开始纷乱不安,心慌意乱,日夜受到良心的谴责,连父母都发现她不对劲了,母亲便问她,下基层体验了商店盘货之后,怎么心事冲冲的。 她不敢和父母说,那等于出卖贾爷爷;更不敢和同事说,都是供销系统,给同事一说,就等于和全县供销社的人说。 再就是,财务科的吴科长还是贾爷爷的儿媳妇,万上让她知道了,她肯定去向贾爷爷求证,如此一折腾,就等于出卖了贾爷爷他们,出卖了贾爷爷他们,也等于出卖了自己,因为她也半推半就的接了那个装钱的信封。 于是,她便想到了凤翔。 不愿和父母说的秘密,却说给一个才认识没多长时间的外人,还是个不太了解底细的男人,按理说这很不正常。但是,林凤翔是教师,他属于教育系统。她在县社财务科工作,属于供销系统,隔系统如隔山。所以,她便来找凤翔了。 也可能是她实在找不到能托付秘密的人,更可能是她认为这是接近凤翔的最好理由吧。 无论是出于保密性,还是出于身边没有可托付秘密的人,或者是出于为了接近凤翔。这三个理由,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哪个是真正的理由。 那凤翔呢。尽管他有意于高二的英语老师,那可是经过一翻衡量才有意她,就像购买商品一样,认为如果娶她为妻,对家庭,对后代,对他以后的人生,皆会健康有益,更是门当户对。可那是没遇到莹莹之前的权衡。再就是,他只是自认为高二英语老师适合做他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认为,并没有公开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现在还只是保持着同事关系。 当然,他也对莹莹有好感,之前那只是青春的热烈和共鸣,毕竟彼此不了解,他很清醒,已确定了英语老师,对莹莹的好感也不是那方面的好感。 大街上漂亮姑娘多的是,电影明星更漂亮,那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对莹莹有好感一样,只是好感,与现实中的男女感情没任何关系。 所以,遇见莹莹之后,尽管有好感,他仍然没有改变对英语老师的初衷。尽管那几次采购,莹莹对他很主动。 但此刻就不一样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莹莹寻自己拿注意,他和她才几面之交呀,短短一个多月,再说了,和她的接触,他的举止言行没有丝毫的表露什么,只是正常采购,至于说莹莹的主动自我介绍,和他礼上往来的介绍自己,那只是青春期的热烈和冲动。 所以,此刻他听了莹莹的诉说,望着她求助的眼神,突然感觉她正将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自己。于是,他赶紧安慰她说:“你不要当成个事,全当没有发生过,至于这一大笔钱,你最好保存在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万一哪天事发了,你将钱交出去就是。” “事发?”莹莹慌了,“那会连累爸妈的。” “不会。”凤翔摇头笑了,“以我之见,这种事,如同一粒尘土掉进海里,永远也事发不了。” “哦?” “你想呀曹会计,那个崔什么?” “崔国邦。” “那个崔国邦交帐时不参与盘货,而是坐一旁看杂志,那他从别人手里接帐时一定也会如此。就拿这次交帐来说吧,他交帐,一箱当中十件商品,接帐的人盘成五件他也懒得去发觉。那之前他接帐时,一箱中有十件商,交帐的人报成十五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至于说少盘两个重器仓库,他还跟没事人似的。接帐盘货一个多月,交帐盘货又一个多月,这一接一交,没开门营业一天,短短三个月,帐面上亏损了六七万。他比阿斗还阿斗十倍百倍。这样一个傻怂货,他根本就不会起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也懒得起疑。” “可我这内心。” “不动那笔钱就是了,存放在一个地方吧。” “可贾爷爷和刑会计他们,得了那钱经理的好处,不让我知道,不就得了,却偏偏给我这笔钱……” “他们拉你下水,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万一事发,你爸妈肯定会出面摆平。” “都安的什么心。” “所以说,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有些事,在有些时候,真相大白一点也没好处,只有坏处。也许那个崔国邦心里什么都清楚,可他嫌麻烦,懒惰无能,便死猪不怕热水烫,亏损一万也是亏,亏损十万也是亏,那就随便亏,反正他也没有打算还债。” “真是可气,开始还同情他,提醒他。现在看来,他连阿q都不如。” “他要是阿q就好了。我说你信不?你现在就是当面告诉他说少盘了两个仓库,他也会假装不相信。而那个刑会计和新任的钱经理,可都是城关供销系统的骨干呀,特别是贾爷爷,退休了还发挥余热。现在如果让你选择阵营,你是选择一个故意不相信真相的阿斗,还是选择有威望的贾爷爷他们?” 莹莹开始若有所思。 “这还用得着思考吗?在这件事上,真相一点也不重要,公正一点也不重要,因为那个崔国邦根本就不想要真相,也根本不想要公正,他只想赶紧甩掉那个文具店,回到以前那种游手好闲,浑浑噩噩的日子里。” “明白。”莹莹的心情顿时舒展了。 “那就好,把钱存放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林凤翔说着,望了望西天的余辉。 莹莹把钱从信封里掏出来,塞给林凤翔:“那这笔钱就寄放在你这里吧。” 她把钱往凤翔身上一擩,扭头就走。 凤翔冷不防的没接好钱,掉落一地,他没有急着拾钱,而是望着莹莹的背影,觉得他和她之间的那种关系,已经正式开始了。 第50章 于林凤翔来说,像他那种家庭,虽然在最近几年也在林家村升级为有脸面的人家,可在村里再有脸面毕竟也是农村的农民,他如果能娶了莹莹,那可是祖上烧高香了,按理说摊上这样的天隆之喜,他应该欣喜得昏头,可他欣喜不起来,而是猜测着有可能会出现哪种变故,会使他和她的事情变糟。 这样的清醒和理智,林凤翔是继承了他父亲林青山的遗传。 他将钱拿回去,第二天存入了工商银行,写的是莹莹的名字。 几天之后,莹莹又来学校找凤翔,说单位分了电影票,送给了凤翔两张,让他带家里人去看电影。 林凤翔全家五口,莹莹不是送的一张,也不是三张四张,而是两张。天知道那两张电影票是单位发的,还是她出钱购买的。 “我是农村出来的,一个人在县城,看一场电影浪费两张票太可惜,如果可以的话,我邀请你一起去看这场电影吧。”林凤翔正式对莹莹表达了那种信号。 其实,林凤翔有个妹妹叫林凤舞,就在县城上初中。再就是,即便他真是一个人在县城,也可以送给要好的同事。 男女之间一旦开启了那种关系,便神奇起来,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开出美妙的花朵,对方说什么都必须要深信,尽管有时候漏洞百出。 面对林凤翔的邀请,莹莹自是欣然答应。尽管电影票是她送的。 二人一起看了电影之后,算是确立了那种关系,之后两人又相约看了两次,一起吃了饭,也会在月上柳梢之后,相约黄昏,反正林凤翔这个重点高中的体育老师有的是时间。 二人约会,几乎都是莹莹主动约的凤翔。本来吗,凤翔也想主动约莹莹的,可还没等他主动约呢,莹莹便先约他了。这样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莹莹在一个礼拜天将林凤翔带回了家,见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对林凤翔也很满意。 莹莹三番五次的去学校找林凤翔,早已在学校里传得纷纷扬扬,当然也传到了校长年有余那里。 “凤翔,最近学校里的传闻是真的吗。”年校长把林凤翔叫到自己办公室问。 “什么传闻?”林凤翔有些惊诧。他不知道校长问的是他和莹莹的事。 “装什么迷糊?就是你和县社主任的千钱小姐谈恋爱的事情。” “哦,确有此事。”林凤翔难为情的承认。 “听说都去家里见过她父母了?” “确实去她家了。” “她父母啥态度?” “很好。” “嘿儿,很好。这么大的喜事,你小子怎么还没事人似的。我问你,你伯知道吗?” “八字没一撇呢,我没给伯说。” “还八字没一撇呢。都见过人家父母了,那一捺都有了。你这边家里再没所表示,人家可要怪罪咱做长辈的不懂礼了。” “那接下来我家要怎么做?”林凤翔也觉得他家里应该有所表示。 “这样。”本来坐着的年校长,突然起身踱了几步,又突然坐回去,说,“这个星期天回去,让你伯赶紧来我这一趟。” 就这样,年校长向凤翔确认了他和莹莹谈恋爱的事情之后,让凤翔给捎信,约了林青山到县城,两人合计了一番凤翔的婚事,之后,年校长便带着林青山备的礼,去莹莹家提亲了,他也正想好好结识一下县社一把手曹主任呢,以前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本来吗,校长和莹莹爸爸是相识的,但所谓的相识,缘于彼此都是一把手,县上开一把手会议时,两人经常遇到。可经常遇到又如何,学校是出世间的净土,一把手也只是个出世间的主持。县社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之前,掌握着一切凭票供应的物资,县社主任可以呼凤唤雨。现在虽说放开了,凭票供应的物资逐渐取消,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气势还在,莹莹爸爸也在县社主任位置上坐了十几年,怎样的根深蒂固,可想而知。 校长一去莹莹家,当下就把订亲的事情给谈妥了。 其实,校长即便不去莹莹家提亲,也不影响订亲。这一去提亲,倒彰显了凤翔家里的有礼有仪。 但好事多磨,定亲之前,出现了一段小插曲,那就是,年校长去莹莹家提亲的时候,得知莹莹比林凤翔大五岁,还只是高中毕业。 年校长回去跟凤翔一说,凤翔有些接受不了莹莹的年龄。 没办法,又把林青山叫到了县城,来重新商量这件本来很完美的婚事。 林青山没发表自己的看法,只让儿子自己做主。 林凤翔一时是难以取舍。 从外貌上看,莹莹比凤翔还显小。而林凤翔是体育专业,大学期间运动量大,毕业之后仍然喜欢晨起跑步,空闲了在操场翻杠运动,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 而莹莹做为县社主任的千金小姐,之所以这个年龄还没把自己嫁出去,是因为莹莹原来有自己的心上人,但她的心上人却无意于她。再就是,门当户对的有学历人又嫌弃莹莹没学历,就这样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莹莹在百货文具店一看到林凤翔就心生喜欢,一听钱经理分析说他有可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更上心了。 能分配到重点高中的都是高学历人,才不在乎他比自己小。因为在县城和她同龄的高学历人都结婚生子了。她想要找个高学历,必须在刚毕业的小龄人群中寻觅。 “我问你凤翔,你在乎不在乎她的学历?”年校长见林凤翔难以定夺,便问他。 凤翔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如果不在乎她的学历,就没必要在乎她的年龄了。”年校长说。 年校长又说:“年龄和学历,学历才是关键。她如果有学历,估计也不会剩到今天。你虽说是高校的本科生,专业是个体育。” 经年校长这一分析批讲,林凤翔便打消了对莹莹比自己大五岁的顾虑。 凤翔和莹莹订亲之后的第二年,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莹莹的父亲在县城最好的饭店请年校长吃饭。 年校长心知肚明,请人吃饭,必有事相求。如果是因为他为对方的子女做媒而请,不会在这种高档的饭店,随便找个像样的饭店聚一聚就行了。 可席间,莹莹的父亲不但没有事情相求,还从衣兜里摸出两张内部特供票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年校长面前,说道:“估计是最好一批了,听说以后要搞活经济,没有这个了。” 年校长很纳闷,打眼一瞧,是购车票,上面盖着红牙牙的专用章,他很好奇,伸手拿过一看,还都是永久牌自行车的内部购车票。 现在的自行车,没有以前那么难买了,只要有钱,随时可以去公家的商店里购买,只是价格昂贵些,如果有购车票,那可就省钱了,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最多只需要一百二十元,没有购车票,要二百元以上。 一辆车能省下一百元左右,对于他这个校长来说,那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呀。请吃饭不求事,反而亮出两张购车票,这是何意呀。 莹莹的父亲见校长如坠云雾,便说:“咱县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百多辆,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那边亲朋也有需要周济的吧,趁我还能办到,就给你挤了这两张……” 年校长的心,怦然一动。 何止是亲朋需要周济,他这个校长家里现在就需要周济,六七口人就一辆车,早该给儿子添辆新车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人家又请吃饭,又没有事相求,还送这么大的好处,到底为了什么呀,感谢为他女儿做媒?不可能呀,他女儿与凤翔定亲,是凤翔高攀了,就凭他曹主任家的条件,女儿的相貌,即使不和凤翔订亲,那好人家照样能踏破门。 难不成是知道了凤翔之前在乎她女儿大五岁的事情?特意表示感谢? 年校长心有疑问:“凤翔和令爱的姻缘,是他林青山高攀了,吃顿饭是人情,这个太贵重了。”说着,将购车票又推了回去。其实,他家里太需要添辆自行车了。他是怕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收下吧,在我这儿,不值些啥。”莹莹父亲又推给了年校长。 年校长没有再推回去,也没有收下,而是用一个盘子给盖住了,也等于预收了。只是他今天既吃了人家的,又拿了人家的好处,心里开始不踏实了,总感觉眼前的曹主任还有更大的事情有求于他,而求的事情又肯定是他凭职权能办到的,否则,堂堂的县社主任也不会如此用心。所以,整个饭局他都没吃踏实。 果不其然,饭局将要结束时,莹莹的父提出了让凤翔做办公室主任的要求。 年校长一听,心里踏实了。其实,不用做岳父的如此良苦用心,他这个当校长的也正有这个打算呢,只是凤翔上班时间太短,从体育教师升办公室主任,怎么也得三年之后吧。不过,年校长也心知肚明,人家这么用心,哪里会稀罕办公室主任一职呀,只不过是借着办室主任一职为跳板,向校长的位置努力。 所以,年校长没有点头承诺,也没有摇头拒绝,而是笑了笑,然后抬手指着莹莹的父亲,说道:“曹主任,林青山交上你这个亲家,要时来运转大翻身了。” 莹莹的父亲品味着年校长的话意,也笑了:“那是他好修行,修到了你这个故交。要不是有你这位故交,我和他是八杆子也打不着。” “唉。”年校长摇头叹息,然后说,“这人呀,该走霉运了,那真是祸从天降。当年青山就是那样儿,凭空降祸,从学校骨干到回家种地了,妻子就在他眼前走的,大冬天,黎明时,撇下个月子娃……那些年也不知他咋熬过来的,我真替他揪着,真心疼他。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这个亲家,想不青云直上都难。” 说罢,很欣慰的笑起来,莹莹父亲也笑。 年校长又说:“当年青山若不是撞了霉运,这一中的校长也轮不到我,而是他林青山。” 莹莹的爸爸一听,不由得心里一怔,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年校长,眯着眼睛微笑,是一种官场上的礼貌微笑。 年校长又说:“不过,这造化太神奇,青山当年错失的东西,说不定能轮给咱家凤翔。”说罢,他伸手拿开盘子,将购车票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莹莹父亲确实是想让凤翔借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往校长的位置上跳,这只是他的心事,没想到年校长一眼便能看穿。 能做到一把手的位置,心里都有几把刷子,他在三十多岁就当一中校长,一当就是十几年,绝不仅仅是教学有方,而是具备了别的教师所没有的智慧和眼光吧。当年林青山就是不撞霉运,有眼前这位年校长的存在,估计他也没有机会做校长。 莹莹父亲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某种东西是自己也不具备的。 第51章 凤翔和莹莹订亲之后的第二年,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也就是正月下旬,龙抬头的前几年,莹莹的父亲在县城一家很有特色的高档饭店请年校长吃饭。 年校长心知肚明,人家请吃饭,必有事相求。如果是因为他为对方的子女做媒而请,不会选在这种正规的高档饭店,随便找个像样的饭店聚一聚就行了。 年校长只猜到了对方请吃饭是有事相求,具体是什么事,他猜不到。因为一中是个清水衙门,不管物资,也没有特权。 那是礼拜五的傍晚,天气阴沉着脸,还刮着很尖锐的冷风。这样的天气,从温度上来看,并没有回到三九隆冬,可人们却感觉比三九隆冬更冷,迫不得已,又把脱去的厚棉衣重新穿上了。 但饭店里很温暖,年校长去到的时候,莹莹的父亲已经在高雅的包间等候他多时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年校长连声说。 说实话,能被县社一把手曹主任请吃饭,年校长是感到很荣幸的。若不是为对方子女牵媒而拉近了关系,恐怕去单位拜访曹主任一面都很难,更别说被对方请吃饭了。 可现在,他年校长确确实实是曹主任请的客人。 年校长虽说倍感荣幸,思维却异常的清醒,知道曹主任请他是有事相求。 可让年校长始料不及的是,饭席间,莹莹的父亲不但没有事情相求,还从衣兜里摸出两张内部特供票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年校长面前,说道:“估计是最后一批了,听说以后要搞活经济,没有这个了。” 年校长很纳闷,打眼一瞧,是购车票,上面盖着红牙牙的专用章,他很好奇,伸手拿过一看,还都是永久牌自行车的内部购车票。 现在的自行车,没有以前那么难买了,只要有钱,随时可以去公家的商店里购买,只是价格昂贵些,如果有购车票,那可就省钱了,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最多只需要一百二十元,没有购车票,要二百元以上。 一辆车能省下一百元左右,对于他这个校长来说,那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呀。请吃饭不求事,反而亮出两张购车票,这是何意呀。 莹莹的父亲见校长如坠云雾,便说:“咱县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百多辆,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那边亲朋也有需要周济的吧,趁我还能办到,就给你挤了这两张……” 年校长的心,怦然一动。 何止是亲朋需要周济,他这个校长家里现在就需要周济,六七口人就一辆车,早该给儿子添辆新车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人家又请吃饭,又没有事相求,还送这么大的好处,到底为了什么呀,感谢为他女儿做媒?不可能呀,他女儿与凤翔定亲,是凤翔高攀了,就凭他曹主任家的条件,女儿的相貌,即使不和凤翔订亲,那好人家照样能踏破门。 难不成是知道了凤翔之前在乎她女儿大五岁的事情?特意表示感谢? 年校长心有疑问:“凤翔和令爱的姻缘,是他林青山高攀了,吃顿饭是人情,这个太贵重了。”说着,将购车票又推了回去。其实,他家里太需要添辆自行车了。他是怕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收下吧,在我这儿,不值些啥。”莹莹父亲又推给了年校长。 年校长没有再推回去,也没有收下,而是用一个盘子给盖住了,也等于预收了。只是他今天既吃了人家的,又拿了人家的好处,心里开始不踏实了,总感觉眼前的曹主任还有更大的事情有求于他,而求的事情又肯定是他凭职权能办到的,否则,堂堂的县社主任也不会如此用心。所以,整个饭局他都没吃踏实。 果不其然,饭局将要结束时,莹莹的父提出了让凤翔做办公室主任的要求。 年校长一听,心里踏实了。其实,不用做岳父的如此良苦用心,他这个当校长的也正有这个打算呢,只是凤翔上班时间太短,从体育教师升办公室主任,怎么也得三年之后吧。不过,年校长也心知肚明,人家这么用心,哪里会稀罕办公室主任一职呀,只不过是借着办室主任一职为跳板,向校长的位置努力。 所以,年校长没有点头承诺,也没有摇头拒绝,而是笑了笑,然后抬手指着莹莹的父亲,说道:“曹主任,林青山交上你这个亲家,要时来运转大翻身了。” 莹莹的父亲品味着年校长的话意,也笑了:“那是他好修行,修到了你这个故交。要不是有你这位故交,我和他是八杆子也打不着。” “唉。”年校长摇头叹息,然后说,“这人呀,该走霉运了,那真是祸从天降。当年青山就是那样儿,凭空降祸,从学校骨干到回家种地了,妻子就在他眼前走的,大冬天,黎明时,撇下个月子娃……那些年也不知他咋熬过来的,我真替他揪着,真心疼他。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这个亲家,想不青云直上都难。” 说罢,很欣慰的笑起来,莹莹父亲也笑。 年校长又说:“当年青山若不是撞了霉运,这一中的校长也轮不到我,而是他林青山。” 莹莹的爸爸一听,不由得心里一怔,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年校长,眯着眼睛微笑,是一种官场上的礼貌微笑。 年校长又说:“不过,这造化太神奇,青山当年错失的东西,说不定能轮给咱家凤翔。”说罢,他伸手拿开盘子,将购车票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莹莹父亲确实是想让凤翔借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往校长的位置上跳,这只是他的心事,没想到年校长一眼便能看穿。 能做到一把手的位置,心里都有几把刷子,他在三十多岁就当一中校长,一当就是十几年,绝不仅仅是教学有方,而是具备了别的教师所没有的智慧和眼光吧。当年林青山就是不撞霉运,有眼前这位年校长的存在,估计他也没有机会做校长。 莹莹父亲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某种东西是自己也不具备的。 第52章 冷战已决定辞职了,辞职的念头缘于他和凤鸣小见面那天,他带凤鸣去县城玩,逛了百货大楼又去逛书店。 逛百货大楼时,给凤鸣买了两件衣服,尽管凤鸣也没有张口要衣服,可他觉得既然来县城了,不给凤鸣买两件衣服,就不像是未婚夫妻。 买了衣服又问凤鸣还想逛哪里,凤鸣说去书店逛逛吧。 谁知到了书店,凤鸣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眼,突然绽放起了超自然的光芒,选了两本杂志,又选了几本书,宝贝似的抱着,还贪婪的望着书架,让营业员给她拿。 冷战从凤鸣手里接过书,一看定价,有些心虚,因为进县城之后买了一网兜半红的苹果,百货楼又给凤鸣买了两件衣服,现在兜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可凤鸣呢,还站在柜台外边,很兴奋的望着柜里里的书籍,一脸的向往,一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婪气势,可当时他囊中偏偏羞涩,那一刻,他只恨自己不能变出钱来。 县新华书店也不只卖书,也卖文化用品,和办公用品。 冷战正为难时,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俊美小青年进书店了,他下穿深色长裤,上穿带暗纹的浅咖啡色上衣,面带笑意,一尘不染,像是从圣洁的天界而来。 “来了?这次需要什么?” 他好像和营业员很熟悉,他一进书店几个营业员都不约而同的跟他亲切打招呼。 他微笑着回应,从兜里掏出购物单,展开之后大概念了一遍,然后几个营业员拿着购物单开始为他一个人服务,忙着为他拿货,有墨汁、复写笔、复写纸、收据、区别针、按钉等,都是办公用品。 “把这部书拿出来。”柜台前的凤鸣又让营业员给她拿书。 几个营业员像没听到一样,只顾为那个一尘不染的俊美男青年服务。 冷战当时心虚得厉害,心想,乖乖,兜里已经没钱了,就手里这几本都没钱买,你就别让营业员拿了。 “快把这部书给我拿出来。”凤鸣很执著的呼唤营业员。 那俊美男青年见几个营业员只顾为他一个人服务,不理会凤鸣,有些愧疚,便望向凤鸣,这一望便怔住了,他一直怔怔的望了凤鸣有好几分钟。 然后他便走到凤鸣身后,轻声问道:“什么书?” “这部,高尔基的《母亲》。”凤鸣指着陈放在玻璃柜台里的图书。 “哎勤姐,拿一本新的《母亲》。”那俊美男青年便招呼一个离他最近的年轻女营业员取一本新的《母亲》。营业员顺手取过书递给他,站在凤鸣身后的他接过书,又伸手将书放到凤鸣面前,然后对那个年轻的女营业员说:“算到我的帐上。” 女营业员一怔,会意的笑了,什么都没说,便照做了。 凤鸣抱着高尔基的《母亲》,只顾入迷的翻阅,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抱着那部母亲,还一直贪婪的围着柜台打转,看不足,看不够,漆黑如夜的双眸,喷射着超自然的光芒,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书。 营业员为那俊美男青年备齐了货品,一样一样摆放在玻璃柜台上,又给他找了一个厚实的纸箱,那男青年开始按购物单上记录的对照,一样一样将置办的货品放进纸箱里。然后让营业员开了发票,结了帐,将纸箱抱在怀中,又很怜爱的望了望附在柜台前看书的凤鸣,才在几个营业员的恭送声里离开了书店。 当时的冷战有些无地自容,如果在冷店乡的新华书店,他也可以享受那俊美男青年的待遇。可那时在县城新华书店的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陌生的外人为凤鸣付书钱他冷战却没有吭叽一声,只是无地自容看着事情的发生。 那小青年出门之后,他隔着窗玻璃很仔细的打量那俊美小青年,只见他短碎发型,看上去很青涩,像刚出校门的学生。 也不知为什么,冷战看那俊美小青年的背影很是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还有他俊美的容颜,及俊美容颜上的笑意,曾经在哪儿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说实话,如果没有他替自己支付那部《母亲》的书钱,他都难以想像当天会如何的下不来台。试想一下,凤鸣拿着《母亲》让他结帐,而他却兜中没钱。 他当时还是很感激那个俊美小青年的,都想跟随出去向他说声谢谢,只是拉不下他正青春的面子。 所以,出于感激,他一直望着俊美小青年将纸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冲动的他想出去帮他,但小青年一个人就四平八稳的将纸箱绑在了后座上,然后骑车离去了。 男青年一离去,他才有些如梦初醒,突然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必须赶紧离开,否则,凤鸣一直选书,他会很难收场。于是,他快速的将怀里的书的定价浏览了一遍,感觉兜里的钱只够买一本啄木鸟杂志,于是,除了啄木鸟杂志,他将所有的书悄悄归还给营业员,结了帐,拉过凤鸣说:“凤鸣,快,赶紧走,回去太晚了要出大事,你家里人会寻到我家去闹事的……” 凤鸣还沉浸在浏览图书的快感中,被冷战连吓带哄的,便迷迷糊糊的被冷战拉出了书店。 冷战一路快骑,将凤鸣送回林家村,他回到家里给父母交待后,又回到学校,那晚他是彻夜无眠。他一直在想,这才和凤鸣刚刚开始,都无法满足凤鸣买书的愿望,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办?仅凭当民办教师的那点可怜薪水是不可能让凤鸣幸福的。 可他从看到凤鸣的第一眼就在心里保证一定要让她幸福,一生无忧。 连一本书都买不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陌生的外人给凤鸣买书,他还怎么保证让凤鸣幸福,让凤鸣无忧。 一想那为凤鸣付书钱的俊美小青年,他又疑窦丛生。 那俊美小青年是谁?怎么那么面熟?那笑容,那离去的背影,明明在哪见过…… 第53章 书店窘迫那件事儿过去了很久,冷战都不能释怀,那成了他冷战心里的痛,怎么也无法消除。于是,思前想后,权衡再三,他决定辞职经商,多多的挣钱,让凤鸣购买她喜欢的东西,一定让她幸福,一定让她无忧。 辞职经商,去挣钱,经什么商呢?挣什么钱呢? 其实,冷战一决定辞职经商去挣钱,他脑子里立即便冒出来了父亲说的那番话,说未来的十几年,挤砖厂和盖房班能发大财,一想起父亲的话,便起了辞职办砖厂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特别是那次去凤鸣家回来之后,他辞职办砖厂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可是,想辞职就可以辞职了? 他现在虽说是成年人了,可他的前程,要想自己做主,必须抗争才能实现。比如说他和凤鸣定亲,是他绝食玩命才抗争到的。 辞职去经商也是如此。 他知道父不会同意他辞职办砖场的,但他这次可不想再绝食玩命了,便一直盘算着如何瞒着父辞职办砖厂,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他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在父亲眼皮底办砖厂,只能瞒得了一时,很快就会被发现。 不过,只要能瞒得了一时将砖厂办起来便足够了。生米做成熟饭之后,即便父亲知道,也变不回生米了。 所以,在那个下学期,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瞒着父亲辞职办砖厂的良策。思考会出现奇迹,他一番绞尽脑汁的盘算,还真盘算出来一个瞒天过海的良策。 于是,在放寒假之前,冷战就向校长提出了辞职。 校长很纳闷:“你伯同意吗?” 冷战便笑说:“正是他劝我辞职的,说教书挣那点钱,还不如做生意呢。” “真的假的?”校长一脸的难以置信笑了。 “这还能有假?已经习惯了站讲台,我还真不想辞职。”冷战很郑重的说。 “也是,但感觉不会。当初,可是他逼着你来学校的,说做学问体面,家里出个学问人,他当伯的感到荣耀。这才两年半,他就又劝你辞职做生意?” “可不,我还正烦呢,啥都依着他。”冷战一脸不悦的说。 “他经常去乡机关开会,是不是发现了啥先机?”校长问。 “你可千万别声张。”冷战担心校长去向爹求怔,便装做很神秘的附近校长,咬耳说,“是这样的校长,有些事儿呢,难为外人道。这不各村正规划宅基和街道吗,家家户户要盖新房,伯说挤砖厂和盖房班要发大财,才劝我辞职办个挤砖厂呢。你可千万不要声张这事,见了我伯也千万别提这档子事,权当不知道,我伯那人要面子,省得他脸上挂不住……” 校长这才深信不疑,用连连点头来保证。 冷战为教师时,平时呢,即便寒暑假也会住在学校,也省得学校另找人看校了。 他这一辞职,再住学校就不合适了,如果回家住,他辞职的事就露馅了。于是,他便将大队部的东厢房套间收拾了一下,学校里现成的铺盖搬到了大队部东厢房的套间,好在那套间里有床位。大冬天的,又临近春节,大队部冷的栓不住狗,没有啥事,别说晚上了,就是大白天村干部也不往那里钻,他伯还蒙在鼓里,而他的家里人还一直以为他在学校睡。 然后,他以伯的名义去找村里的信贷员那里贷了一万元的款,先把挤砖机给买了下来,他准备按伯以前给舅出谋划策的那样,就将砖厂办在贾鲁河附近。 冷德金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处心积虑为小舅子谋划的事情,被儿子冷战全套照搬。 没钱就找村里信贷员,砖厂挨着贾鲁河方便用水等。 冷德金发现儿子冷战辞职,是正月元宵节以后。因为元宵节,村村有娱乐,乡机关有规定,各村要在乡机关汇演,然后再择优派往县里汇演。冷店村是乡机关所在地,娱乐项目更是丰富,舞狮子,踩高跷,扭秧歌。每个队都上一个娱乐项目。 而冷店村的娱乐道具和服饰,都存放在大队部的西厢房里。正月初六之后,参加娱乐的村民都拥挤到大队彩排预演,结果,有人发现大队部东厢房套间里有人住,接下来又发现原来是支书的大公子冷战住在那里。 冷战是支书的儿子,住在那里也无人敢撵,再说了,他家里弟兄三个,那些彩排的村民还以为他家兄弟三人都挤在西厢房睡觉,他大概嫌吵吧。所以,村民也不以为然,更不觉得奇怪。 元宵节过后,大概快到正月底了,大半夜里,妇女主任突然去了大队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去大队部,见东厢房套间的灯亮着,直奔了过去,上去就推开了房门,还没看到冷战人,就先劈头责怪:“你拉灯干啥?”她的声音低沉而美妙,责怪里流淌着撒娇。 这些天,大白天冷战忙的不见人影,几乎都是二半夜才回来睡觉,今天也不例外,他刚回来拉开灯,将黑皮包摞床上,正要出去上茅厕,一转身见妇女主任堵在套间门口,大半夜的,也是吓一跳。 一看到是冷战,妇女主任怔住了,缓过神,才笑问:“你小子咋睡这儿?” 冷战知道,眼前的妇女主任还不知道他辞职的事儿,便顺手推舟说:“同办公室的李老师来亲戚了,我临时在这凑和一下。” 临时凑合?临时凑合也应该回家里凑合,怎么会在这偏僻冷清的大队部凑合? 妇女主任将信将疑,当她打量了一下套间的摆设,以及那床辅,便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临时凑和,完全是长期居住的阵式。所以,她的将信将疑立即变成了疑窦顿生,但她是妇女主任,也是经过世面的人,虽然怀疑,却不说出口。 “冷不冷,注意保暖。”妇女主任打量着冷战床上的铺盖。 那铺盖是从他在学校床上的原班铺盖搬过来的,他白天在砖厂,吃饭回家,晚上在大队部睡,家里人还以为他去学校睡呢。 “没事儿,只是凑合几个晚上,李老师亲戚一走,我就搬回学校住了。”冷战笑说。 妇女主任已经心知肚明,就是不说破。 冷战也从妇女主任的神色上也看出来她已看破,只是不说破罢了,这样最好。 妇女主任又扯了几句关心冷战的话,便离开了。 冷战将妇女主任送出了门,说了一句慢走,直奔茅厕,憋坏了,妇女主任再多磨蹭一会儿,恐怕就尿裤里了。撒了尿返回到套间里,坐在简陋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腿,尽管他此刻又累又冷,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他早闻自己的伯跟妇女主任有一腿的传言,这大半夜的妇女主任一个人蹿到大队部来,也许是与人偷情吧。 如果伯真与那妇女主任真有一腿,自己辞职办砖厂的事儿,伯很快就会知道。 第54章 如果伯真知道了,那知道就知道吧,反正现在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已经无法阻止了,挤砖机明天就到了,为了不引起爹的注意,砖厂也是由三叔在外村找的人出头露面创办,挤砖机一到就开始拭机,如果拭机顺利,就可以招兵买马开机,然后就可以赚钱养凤鸣了。 之所以他没有瞒三叔,因为他需要三叔的支持,他没辞职之前就已经与三叔串通好了。 如他所想,拭机很成功,他和三叔坐在简易棚里,商量着招人的事情,然后又做了一番长远的策划,三叔离开去执行了,冷战一个人坐在简易棚里的破三斗桌前,望着棚外的挤砖机,望着拭挤出来的近千块标准的土坯,那份担心没有了,他不怕伯知道了,甚至还盼着伯知道。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那就赶紧知道吧,也省得提心吊胆了。 这都两天了,妇女主任应该传信给他了,咋还不见他有动静呢。 冷战正想着,简易棚的帆布棉帘被暴力的掀开了,他以为是三叔回来,很急切的问:“怎么样?” 来人没有吭声,只是怒视着他。因为是逆光,进来人的身形像三叔,那气势不像三叔。 他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瞧,来人竟然是他伯。 三叔和伯的身形和相貌太像了,只是伯在仪容上比三叔讲究,毕竟是几千口人的村大队支书。 担心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坦然面对。所以,面对怒可不逷的伯,冷战起身,笑脸相迎。 “伯,你来了,我这两天正要给您汇报呢。”冷战垂眉低额的赔着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冷德金气得直哆索,右手食指着冷战,指了几分钟,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冷战开始心疼伯了,上前搀扶他。 “滚开。”冷德金一把推开儿子。 冷战赶紧抽出自己腰间的皮带递到冷德金面前:“伯,如果能消气,您就实劲抽。” 冷战爹本来真想抽儿子,可见儿子主动让抽,他又懒得抽了,又用右手食指着冷战,指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你不是我的儿子!” “啊。”冷战蒙了,怔在那里。他以为爹在情急之下,要讲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真相。 “你不随我,你不是我的儿子。” “我随娘。娘一直这样说的。” “你娘有这么泼野吗?” 然后又说:“都说外甥随舅,你舅那么听话,你咋不随他,老子情愿让你像他那样听话。” 冷战最看不起舅了,伯现在却盼着自己随舅,他转身坐在了破三斗桌前的破凳子上看起了帐本。 “你到底随谁?”冷德金见儿子不理,更气了,走上前,右手食指点在了儿子的额头上。 “我随孙悟空,伯满意了吧。”冷战腾的站了起来,与冷德金对视。心想:让你拿皮鞭抽,你不抽,却探讨儿子随谁,那就随孙悟空吧。 儿子说的无意,当伯的却多心了。 冷战所说的孙悟空,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刚才伯说他泼野,他认为再泼野也泼野不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那他干脆就随孙悟空好了。 可冷德金却理解歪了,因为他们村里也有一个孙悟空。 每年元宵节,村里的娱乐项目踩高跷就有孙悟空,扮演孙悟空的人是个中年人,正好姓孙,全名叫孙长金,比冷德金大三岁,村里的娱乐项目他一直扮演孙悟空,到现在都扮演好多年了。不过,这都与冷德金没关系,哪怕他扮演一辈子孙悟空也没关系,哪怕他是真孙悟空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孙悟空,而是孙长金。 孙长金是高中毕业,老婆王美兰也是高中毕业,两人是高中同学。 冷德金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当兵走之前,家里人给他订了亲,女方就是现在的冷战娘。冷战娘名叫王美兰,人如其名,相貌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冷德金心满意足去了部队。可他在部队服役期间,家里人给他去信说,他未婚妻与他们村的孙长金好上了,闹着要退亲,岳父趁夜深人稀来他们家商量对策,。 冷德金也无心服役了,不顾上级的挽留,坚决要求退役,回家直接去了岳父家,将退伍补贴悉数全给了岳父,并向岳父保证,以后岳父家的吃用,他全部负责,条件是让岳父立即嫁女儿。 王美兰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几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未成人,特别是那个小弟弟,才几岁大,身体还弱,家里只有爹娘两个劳动力,她爹虽然是厨子,平时给人帮厨能弄些吃食,那也只能让子女偶尔饱一下口福,解决不了常年温饱的根本问题,生活还是很不宽余。 所以,岳父听了冷德金的话,二话不说,便接了冷德金手里的钱,半月之后就让大女儿出嫁了。 王美兰比冷德金大四岁。农村有句老话说,女大一。没饭吃,女大两,抱金掌,女大三,抱金砖。至于说女大四,倒没了说词,谁也不知道女大四抱的是什么。反正是她嫁给冷德金之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的健康。特别是大儿子冷战,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简直就是她的翻版,那个玉树临风,那个英俊好看,真是没说的。 村里别的妇女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体都变形了,王美兰嫁给冷德金,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身材还跟黄花大闺女一样。 冷德金因为娶了王美兰,晚上做梦都笑出了声。现在也是,至于说老婆当年与他们村孙长金的感情摩擦,他也早已忘却了。 不过,那件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当时都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很少。现在,儿子情急之下怎么会说他随孙悟空,莫非他是孙长金的血脉…… 不可能,老婆嫁给他一年之后生了冷战,而那个孙长金在冷战娘嫁他之前就离村出走了,听说是在杂艺班混了几年,回村时还领回一个外地媳妇,带回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在时间上都扯不到一块。 大概是儿子听他老爷那边的人说起的吧。 孩子家,知道就知道吧,竟然当着老子的面来揭短。 刚才冷战抽出来的腰带还在他手里拿着,冷德金气不过,上前夺过,举起来要抽儿子。谁知刚要抽过去,简易棚的帆布棉帘突然掀开,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人。 冷德金管教儿子都是关门管教,不准有外人在场,包括老婆也不准在场,这么多年一直都如此。今天也不例外,他要管教儿子,有外人进来,他赶紧将腰带扔给儿子,语气关切的责怪说:“还不快系上腰带,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不讲究。” 进来的人是冷战的三叔,他一看到自己的大哥正举腰带要抽侄子,怔住了,有些进退两难。侄子冷战能在他大哥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辞职办砖厂,没有他这个三叔的鼎立相助,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此时此刻,他一看到大哥,便开始心虚,支吾道:“哦,大哥也在,那,那,那我先出去吧。”说着,就要掀棉帘出去。 “三叔。”冷战忙喊住了三叔。因为他知道,伯当别人面是不会管教自己的,别说三叔了,就是当着娘的面也不会。他冷战现在关心的是砖厂的事,也顾及不了正生气的伯了,赶紧起身走向三叔:“怎么样?找到他了吗?” 三叔显得很激动,他将掀开的棉布帘又遮上,点头说:“嗯,还有意外的惊喜。” “快说。”冷战更激动。 “老师儿说,现在已经不再用水窑了,都用汉砖窑。” “哦?” “也就是说,我们不用费气力再筑建水窑了,这汉砖窑是就地烧,还没有那么多忌讳,很容易上手,老师儿说他先给我们烧出一窑,我们就会了,以后自己烧。只是烧出来的砖是红砖,因为更省事,更简便,他们那里已经没人再用那水窑烧出来的蓝砖了。” “我也听人说起过,没想到是真的。”冷战赶紧将那唯一的一把破椅子搬到三叔跟前,“这就是三叔说的意外之喜吧。” “我不坐了,还有事要办。”三叔推开椅子,又说,“这省下的不仅仅是建水砖窑的钱,还节省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师儿说他给我们烧出一窑之后,我们便可以自己烧了,那我们就不用供神似的供老师儿,还不是意外之喜吗。” 三叔说罢,掀开棉帘离开了,简易棚里又剩下父子俩。 从三叔进来那一刻,冷德金的脸上没有了怒气,反而绽露出没事人似的平静,三叔一出去,他脸上的怒气刷的一下又出现了,就跟会变脸似的。 冷战正激动于三叔所说的意外之喜,一转脸看到伯脸上的变化,有些沮丧,便将那把破椅子搬到了伯面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刚才放在三斗桌上的腰带递了过去。 冷德金没有接腰带,也没有坐椅子,他只是一脸失望的打量着儿子,很用心的打量。 妇女主任一给他说,他便去学校核实,没想到儿子春节前就已经辞职了,现在砖厂的场地也糊弄好了,摊子也辅开了,挤坯机也拭挤顺利,就剩下大量挤坯烧砖了,然后就是数票子挣钱……这一切都在他这个当爹的眼皮底下进行着,他这个当爹的竟一无所知。 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 儿子翅膀硬了,可以撇开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事了,还做了这么大的事。 冷德金唉的一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杂物上。 覆水难收,他现在根本无法阻止,那样儿子的损失会更大。儿子的损失,不就是他当爹的损失吗。况且,不止是损失,还有脸面呢。 他是个明白的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于是,便将手伸向儿子:“给我根烟吧。” “这,爹,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哦。”冷德金的手没有立即缩回,而是伸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缩回,双手抱在胸前,放在并拢的双腿上,身子前倾,看着地面,说道:“这本是我给你舅指的发财门路,没想到儿子却掂记上了。” 冷战不吭声,默默的坐在爹的一旁。 “也有你三叔的份儿?”冷德金突然抬头望着儿子问。 “没有,三叔只是帮我。”冷战摇头说。 “为啥不让你舅来帮?” “舅除了会瞎胡喷,还会弄啥,我不用他。” “让你三叔来帮忙,是一步错,你知道吗。”冷德金咬着牙低声说。 “咋?” “一年之后,他会出来单干,你信不信?”冷德金仍然压低声音说。 冷战一怔,然后说:“那不正好吗?” “同行是冤家。” 冷战不吭声了。 “你小子想问题太简单,如果让你舅来帮忙,他一辈子都会为你打工。” “那我情愿让三叔成为同行,也不愿让舅过来,天天给他擦屁股。” 冷德金腾的站起,怒其不争的用手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你小子还嫩点,一年之后你三叔拉出去单干,不但抢走你的生意,还会拉走你手下能力强的工人,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55章 每年元宵节,村里的娱乐项目踩高跷就有孙悟空,扮演孙悟空的人是个中年人,正好姓孙,全名叫孙长金,比冷德金大三岁,村里的娱乐项目他一直扮演孙悟空,到现在都扮演好多年了。不过,这都与冷德金没关系,哪怕他扮演一辈子孙悟空也没关系,哪怕他是真孙悟空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孙悟空,而是孙长金。 孙长金是高中毕业,老婆王美兰也是高中毕业,两人是高中同学。 冷德金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当兵走之前,家里人给他订了亲,女方就是现在的冷战娘。冷战娘名叫王美兰,人如其名,相貌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冷德金心满意足去了部队。可他在部队服役期间,家里人给他去信说,他未婚妻与他们村的孙长金好上了,闹着要退亲,岳父趁夜深人稀来他们家商量对策,。 冷德金也无心服役了,不顾上级的挽留,坚决要求退役,回家直接去了岳父家,将退伍补贴悉数全给了岳父,并向岳父保证,以后岳父家的吃用,他全部负责,条件是让岳父立即嫁女儿。 王美兰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几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未成人,特别是那个小弟弟,才几岁大,身体还弱,家里只有爹娘两个劳动力,她爹虽然是厨子,平时给人帮厨能弄些吃食,那也只能让子女偶尔饱一下口福,解决不了常年温饱的根本问题,生活还是很不宽余。 所以,岳父听了冷德金的话,二话不说,便接了冷德金手里的钱,半月之后就让大女儿出嫁了。 王美兰比冷德金大四岁。农村有句老话说,女大一。没饭吃,女大两,抱金掌,女大三,抱金砖。至于说女大四,倒没了说词,谁也不知道女大四抱的是什么。反正是她嫁给冷德金之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的健康。特别是大儿子冷战,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简直就是她的翻版,那个玉树临风,那个英俊好看,真是没说的。 村里别的妇女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体都变形了,王美兰嫁给冷德金,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身材还跟黄花大闺女一样。 冷德金因为娶了王美兰,晚上做梦都笑出了声。现在也是,至于说老婆当年与他们村孙长金的感情摩擦,他也早已忘却了。 不过,那件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当时都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很少。现在,儿子情急之下怎么会说他随孙悟空,莫非他是孙长金的血脉…… 不可能,老婆嫁给他一年之后生了冷战,而那个孙长金在冷战娘嫁他之前就离村出走了,听说是在杂艺班混了几年,回村时还领回一个外地媳妇,带回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在时间上都扯不到一块。 大概是儿子听他老爷那边的人说起的吧。 孩子家,知道就知道吧,竟然当着老子的面来揭短。 刚才冷战抽出来的腰带还在他手里拿着,冷德金气不过,上前夺过,举起来要抽儿子。谁知刚要抽过去,简易棚的帆布棉帘突然掀开,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人。 冷德金管教儿子都是关门管教,不准有外人在场,包括老婆也不准在场,这么多年一直都如此。今天也不例外,他要管教儿子,有外人进来,他赶紧将腰带扔给儿子,语气关切的责怪说:“还不快系上腰带,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不讲究。” 进来的人是冷战的三叔,他一看到自己的大哥正举腰带要抽侄子,怔住了,有些进退两难。侄子冷战能在他大哥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辞职办砖厂,没有他这个三叔的鼎立相助,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此时此刻,他一看到大哥,便开始心虚,支吾道:“哦,大哥也在,那,那,那我先出去吧。”说着,就要掀棉帘出去。 “三叔。”冷战忙喊住了三叔。因为他知道,伯当别人面是不会管教自己的,别说三叔了,就是当着娘的面也不会。他冷战现在关心的是砖厂的事,也顾及不了正生气的伯了,赶紧起身走向三叔:“怎么样?找到他了吗?” 三叔显得很激动,他将掀开的棉布帘又遮上,点头说:“嗯,还有意外的惊喜。” “快说。”冷战更激动。 “老师儿说,现在已经不再用水窑了,都用汉砖窑。” “哦?” “也就是说,我们不用费气力再筑建水窑了,这汉砖窑是就地烧,还没有那么多忌讳,很容易上手,老师儿说他先给我们烧出一窑,我们就会了,以后自己烧。只是烧出来的砖是红砖,因为更省事,更简便,他们那里已经没人再用那水窑烧出来的蓝砖了。” “我也听人说起过,没想到是真的。”冷战赶紧将那唯一的一把破椅子搬到三叔跟前,“这就是三叔说的意外之喜吧。” “我不坐了,还有事要办。”三叔推开椅子,又说,“这省下的不仅仅是建水砖窑的钱,还节省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师儿说他给我们烧出一窑之后,我们便可以自己烧了,那我们就不用供神似的供老师儿,还不是意外之喜吗。” 三叔说罢,掀开棉帘离开了,简易棚里又剩下父子俩。 从三叔进来那一刻,冷德金的脸上没有了怒气,反而绽露出没事人似的平静,三叔一出去,他脸上的怒气刷的一下又出现了,就跟会变脸似的。 冷战正激动于三叔所说的意外之喜,一转脸看到伯脸上的变化,有些沮丧,便将那把破椅子搬到了伯面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刚才放在三斗桌上的腰带递了过去。 冷德金没有接腰带,也没有坐椅子,他只是一脸失望的打量着儿子,很用心的打量。 妇女主任一给他说,他便去学校核实,没想到儿子春节前就已经辞职了,现在砖厂的场地也糊弄好了,摊子也辅开了,挤坯机也拭挤顺利,就剩下大量挤坯烧砖了,然后就是数票子挣钱……这一切都在他这个当爹的眼皮底下进行着,他这个当爹的竟一无所知。 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 儿子翅膀硬了,可以撇开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事了,还做了这么大的事。 冷德金唉的一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杂物上。 覆水难收,他现在根本无法阻止,那样儿子的损失会更大。儿子的损失,不就是他当爹的损失吗。况且,不止是损失,还有脸面呢。 他是个明白的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于是,便将手伸向儿子:“给我根烟吧。” “这,爹,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哦。”冷德金的手没有立即缩回,而是伸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缩回,双手抱在胸前,放在并拢的双腿上,身子前倾,看着地面,说道:“这本是我给你舅指的发财门路,没想到儿子却掂记上了。” 冷战不吭声,默默的坐在爹的一旁。 “也有你三叔的份儿?”冷德金突然抬头望着儿子问。 “没有,三叔只是帮我。”冷战摇头说。 “为啥不让你舅来帮?” “舅除了会瞎胡喷,还会弄啥,我不用他。” “让你三叔来帮忙,是一步错,你知道吗。”冷德金咬着牙低声说。 “咋?” “一年之后,他会出来单干,你信不信?”冷德金仍然压低声音说。 冷战一怔,然后说:“那不正好吗?” “同行是冤家。” 冷战不吭声了。 “你小子想问题太简单,如果让你舅来帮忙,他一辈子都会为你打工。” “那我情愿让三叔成为同行,也不愿让舅过来,天天给他擦屁股。” 冷德金腾的站起,怒其不争的用手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你小子还嫩点,一年之后你三叔拉出去单干,不但抢走你的生意,还会拉走你手下能力强的工人,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56章 这一天,冷战的爹,也就是冷德金,他正带着村干部在外地考察。 名义上是考察,实际上是借着考察的名义去游山玩水,关键是这一次考察他还把年轻的妇女主任给带上了。一路上,年轻的妇女主任都小鸟依人的不离他左右,二人卿卿我我,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情到深处,两人也不避讳周围人,地当床,天为被,就地“卿卿我我”的来一阵,就像鲁迅的《男人的进化》里写的那样。 那年轻的妇女主任情到高处,是大喊大叫,也不避讳周围的人,只顾兀自的喊叫。她刚开始喊叫时,冷德金感觉自己很厉害,战绩辉煌,可妇女主任一直喊叫不停,周围人也跟着叫好起哄,兵慌马乱似的,很嘈杂,他一看这阵式,便突然心烦起来。 这一心烦,激灵一下醒了,原来正躺在自家的热被窝里做美梦呢,身边连个妇女主任的气儿也没有。 虽说身边空空,可妇女主任的喊叫声却一直往耳朵里灌。 他纳闷了,赶紧抬起头,支起耳朵仔细听。 原来那兵慌马乱的声音是从大街上传来的。 他还以为是谁家吵架呢,因为附近有一户人家,经常在黎明时吵架。至于说吵架的原因,那都拿不到桌面上,很是庸俗,左邻右舍都不好意思去劝架。就是那个三十多岁的丈夫睡了一夜,精力充沛,非要与媳妇那个。而那媳妇呢,怀里还养着两岁多的孩子呢,那孩子体质弱,不是拉肚子就是烂嘴,养起来很费劲,夜里还经常啼哭。她楼孩子睡觉很辛苦,这天刚亮,男人又非要那个,也不事先商量,上来就动手却脚,当媳妇的受不了,一脚将男人蹬下床,就这样两口便吵闹起来。 于是,冷德金翻个身,准备再迷糊一会儿,最好还回到刚才的梦里继续梦里的事情。 可他刚要迷糊,老婆王美兰进来了,也就是冷战娘,她身上还系着厨裙,直接走到床前,很不客气的推了冷德金一把。 “快爬起来,没听外边有人拍院门。”王美兰催促说。 冷德金被老婆这一拍一催,很不耐烦的坐起来。 “一大早谁拍门?”冷德金穿着衣服说。 “我好像听到八叔的声音了。”王美兰说罢,就一撩内室的布帘出去了。 冷德金一听“八叔”两个字,不由得加快了穿衣的速度。 这个八叔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年长者,姊兄八个,他排行老八,名字就叫老八。 八叔在村里很有威望,平时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分家不公闹矛盾了,谁家婆息不合,大都会让八叔去调解。 八叔调解家庭不合很有一套,比如说夫妻吵架,他一去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朝男方的屁股上踢两脚,嘴里还连带骂骂咧咧。 “老婆孩子热被窝你还不满足,没事找事。” 踢过骂过之后,再坐下来问吵架的原因,然后开始慢慢调解。 这夫妻吵架,女方若不计较,这架也就吵不起来了。八叔一上来对男方又踢又骂,女方一看这阵式,气先消了一半,接下来被八叔那掰碎揉烂的过日子道理一调解,便什么气也没有了。 在冷店村,八叔虽不是村干部,比村干部还有威望。 可现在,天才刚蒙蒙亮,八叔这一大早上寻上门做啥呢? 冷德金用脚指头就能想到,肯定是为宅基地而来的。 唉,最近因为规划宅基地的事情,村干部的院门都快被踏破了。 因为这冷店村是人口大村,规划宅基和街道的任务很繁重,十几名村干部,再加上从每个队里抽出一两名的得力人员,几十个人,每天起早贪黑的丈量,加班加点的规划,一直进行了半年多,才基本定住大型,而那些不到一千口人的小村,一两个月就完事了。 宅基规划定住大型之后,又经过一番细致的排序——谁家与谁家为左右邻,谁家与谁家是前后院,南北街的贯穿等等。 全部规划做完,由王会记用钢笔在一整张宣纸上绘了一张规划表,张贴在大队部,又由小牛犊在村喇叭里哟喝了几天,以告村民。 村民闻讯,纷纷跑去围观那张规划图,反而对没人去用心听喇叭里的哟喝了。 不围观那张规划图还好,这一围观那张规划图,可坏事儿了。因为那张规划图只画出了村民的宅基位置,没有留出前后邻居之间的街道,以及有些村民的宅基移动太大,宅基规划之后,不管地主,富农或贫农,宅基的面积都是平均的,所以,看了规划图,村民的疑问和不满是难免的。 再就是,规划之前的宅基,每家每户是不平均的,那些成份高的村民,几家挤在一个小胡同里,而有些贫农的宅基又大的空荡荡,宅基规划之后,成份高的那些村民,都偷笑了,而原来宅基很大的村民,就需要均给左邻右舍一些宅基,他们自然是不愿意。 于是,疑问和不满的村民,纷纷寻到村干部家里问究竟,连冷德金这个大队支书也不能幸免。 所以,这一大早上,正做美梦的冷德金就被外边的拍门声给叫醒了。被老婆一催,他才知道是八叔一大早拍他家的院门。 也只有八叔敢一大虽拍他家的院门了。他心想。 于是,他睡眼惺忪的起来,开了院门,几个村民涌了进来,其中一位年长者就是八叔。 “八叔,这么早。快,进屋去。”冷德金一看到八叔,赶紧堆了一脸的笑。 八叔立即摆了摆了手,意思就是没必要去屋里谈。然后,他直接倚着院门蹲了下来,然后冲冷德金招手,很不耐烦的说:“德金,你来,叔给你说个事。” 冷德金赶紧蹲在了八叔跟前:“您说八叔,我听着呢。” “德金呀,你当支书这十几年,你说八叔哪样不配合支持你的工作?可冲庄子这件事儿,八叔我可真看不惯,这事情可不能这样弄,不是你八叔事儿多,德金你要这样弄,那还不如不冲呢。” 第57章 八叔口中的“庄子”,就是本地人所谓的宅基,而不是写《逍遥游》的那个道家庄子。 另几位见八叔靠院门蹲下,也立即效仿,赶紧跟着蹲了下来,连声附和:“是呀,这样冲太不合理了,估计将来会闹出人命的。” 这些天寻上门的几乎都是为宅基规划的事情而来。不过,冷德金有这个准备。不但他有,村干部开会,他让每个村干部都做好这样的准备。 村里的宅基如何规划,并不是村干部说了算,上面是有严格规定的,非常的合理。他们村的宅基规划,都是按上面的规定来执行的,大队里已经在喇叭里播放过好几次了,可能有些村民没听到吧,昨晚上他家可热闹了,来了好几拨,他给解释到大半夜,解释的口干舌燥,估计那些村干部家里都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他正准备今天就通知村主任去大队部的大喇叭里重新广播呢,然后让王会计重新绘制一张规划图张贴出来。 没想到今早他人还未醒,就又涌来一拨,还是德高望众的八叔带人来的。 这一拨里有年高的八叔,冷德金也不敢居高临下的站着,只好蹲在八叔跟前,赔着笑说着:“八叔,这宅基规划可是国策。” “那国策也得按好的来,不能按孬的来。国策也只能越冲越好,不能越冲越不称心吧。”连平时慈眉善目的八叔也似乎很不高兴。 “哪不称心,您说八叔。”冷德金恐怕八叔起急,年龄这么大了再有个啥闪失,那事可大了去,所以,他是耐着心,像哄孩子一样温言软语。 这时,王美兰从厨屋出来了,秫秸锅板上端着几碗茶。 “大早上的谁喝茶,真是妇道人家,还不赶紧去给八叔他们拿烟去。”冷德金当着八叔他们的面故意虚张声势的支使老婆,好彰显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 王美兰很是配合,赶紧小跑进堂屋,拿出香烟和火柴,递给冷德金。 冷德金先敬八叔,然后抽出几根,撒向另几位。 八叔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德金,你八叔的庄子虽说在胡同里,可毕竟是院门朝南开,是正座,现在一冲,变成院门倒座了,八叔这心可不是味了。” 农村人迷信,说倒座院门风水不好,不利子孙。 八叔又说:“你八叔可是老了。这老了老了又遇到这么不称心的事儿。德金呀,这庄子和房屋又不是个板凳和桌椅,放的不如适了可是搬到如适的地方,一旦规划好盖上房屋,就板上钉钉了,你是不是真想让八叔把这不称心带到棺材里?” 冷德金赶紧安慰:“不可能的,八叔放心吧,重新规划的宅基,没有一户是倒座。”然后他又望向另几位村民,问道,“都是和八叔一样的问题吧?昨晚来了几拨了。这次规划宅基,没有一家是倒座院门,都把心放肚里。” “我家与三中家是前后院,为啥庄子一样大?我家出门的路在哪?不倒座能出得去吗?”八叔还是一脸的不悦。 “是这样的八叔,村里现在的宅基,就那两条主街,各家各户的庄子相互摞着,大小不一,各种形状的都有,有的像簸箕,有的像葫芦,很不规则,特别是八叔您家的庄子,跟把斧子似的,在深深的胡同里,遇上下雨天,胡同里泥泞的无法走路。这宅基规划之后,各家各户的宅基,都是方方正正的一样大小,都是豆腐块形状,每家每户门前都是条街,屋后面也是条街,都是单排房?” “真的?”八叔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然,否则,国家规划农村的宅基还有啥意义?” “为啥不早说?” “大喇叭里早广播了,是八叔太忙,没听到。” 八叔脸上突然绽露出激动的笑意,腾的起身,抬手在冷德金肩上猛捶一下,说道:“德金,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真的,这事弄成了,你可是积了大德了,可是为咱冷店村干了一件大好事。” “看八叔说的,我可不敢揽这个功,是国家的政策好。是国家要通一规划农村宅基。我给你说八叔,不仅是咱冷店村,估计全国都这样,这是个大形势。” “真能弄成吗?德金,这万一要弄个半拉不搁,烂到那儿,就坏大事了,到时候村里非乱了不可。” “放一百个心吧八叔,除非地球爆炸了。只要地球不爆炸,国家通一规划农村宅基就必须实现。” “没有倒座房?” “没有倒座房。” “宅基全都方方正正?” “宅基全都方方正正,比那豆腐块都方。” 八叔便呵呵笑了起来,和他一起来的也跟着笑。 “我刚才就说嘛,国策也得按好的来,不能按孬的来。国策也只能越冲越好,不能越冲越不称心是吧。咋样儿?真是这样吧。”八叔望着一同来的众人,一脸的称心如意。 八叔说罢,站起身,招呼来人:“走走走,都走,别耽误德金忙正事。” 八叔和那拨人一走,冷德金掩上院门,赶紧去洗了把脸,又回屋重新穿戴一番,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直奔西厢房南屋山下的简易棚,将公文包往车蒌里一放,推出了自行车。 “大早上的,拿着公文包推个车,人模人样的干啥去?”王美兰从厨房出来,冷眼望着冷德金说。 “还能干啥,得赶紧开个村干部会,让王会计重新绘个有街道的规划图给张贴出来。要不,这一天到晚的可真吃不消。估计那些村长主任家里比咱家还热闹。”冷德金解释。 “忙得像个国家总理。”王美兰撇嘴冷笑着,走进了厨房。 “想得美,光想做国家总理夫人,你做梦吧。”冷德金礼上往来,也冲老婆的背影报以冷笑。 老夫老妻了,不再说甜言蜜语了,甚至连正经话也不多了,只剩下你嘲我讽,这大概也是打情骂俏的另一种方式吧。 冷德金推着自行车刚要出门,又有人推院门进来,不过,这一次来的不是一拨,而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她进门一看到冷德金,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说道:“金伯,俺妈让我来叫你赶紧去俺家一趟。” 第58章 那女孩说着,早更咽不能语。 “跪个啥,赶紧起来。”冷德金感到这啥事咋都往一块赶呢。 这时,王美兰闻声,从屋里出来,赶紧上前去扶女孩:“来乖,咱起来,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跪。” 冷德金像看到了救星,一只手推车,一只手打着紧急的手势,说道:“你正好,先别忙活那两碗饭,赶紧替我去孙癸酉家一趟,看看这妮她妈去。” “俺妈让俺跪的,说金伯不去,不让俺起来。”女孩哭着望着王美兰说。 女孩又望向冷德金哭求说:“金伯,你就救救俺妈吧,俺妈说,只有您能救她。” 女孩说着,匍匐上前,抱住了自行车前轮。 王美兰是彻心彻肺的心疼女孩,她见女孩抱住了自己丈夫的自行车,反而很称心,便看着丈夫,就像看戏一样的看着丈夫。 冷德金冲老婆发火:“看我干啥,还不赶紧拉开她。” 王美兰更火,上前锁了自行车,将车钥匙装进自己兜里,向丈夫跟前欺了欺,双手抱在胸前,瞪着他,气道:“今个啥事儿都不急,你这个大队支书赶紧去孙癸酉家一趟,劝那龟孙离婚,让妮她妈如愿的走。” “哼,看把你能的。”冷德金一声冷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没听人说吗,宁折十座庙,也不破一家姻缘。你妇道人家懂个屁……” “呸,屁姻缘,妮她妈就是死也不愿死他家,这也叫姻缘?妞她妈是要快上路的人,让她如愿,是积德行善。” “哼,行善,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冷德金说这句话之前,先报以一声冷笑,“同病相怜了吧。”说着,五赌六气的将自行车支起来,然后,他忿忿的步行出了院。 王美兰才不理会丈夫的冷嘲热讽呢,赶紧拉起那女孩儿,冲院门外一使眼色,叮嘱道:“快,去跟上他,拉住他衣角,他去哪你就跟他哪。” 那女孩儿很听话的起身,刺的一下跑了出去,追上冷德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冷德金一声苦笑,去拨那女孩儿的手,想把她拨开。大队里的事,还是宅基规划,已经够他忙了,他才没有那个闲人去管别人的家务事。 可是,当冷德金触碰到小女孩儿的手时,就像触碰到了冰块,是冰凉冰凉的,他不由得扭头去看那小女孩,只见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粗布衫,下身穿条司令布蓝裤子,还短的像荡秋千。 现在虽是气温最适宜的春夏交替之季,但温差很大,白天风和日丽,这大早上的却凉气刺骨,大人穿夹衣仍有些不胜凉,小女孩家穿身粗布单衣,也难怪手凉得像冰块了。 那一刻,冷德金的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这让他想起了大儿子的未婚妻,也就是林青山的女儿凤鸣,她是个一出生就没亲娘的女孩儿,跟着个后娘讨食过生活,不定遭了多大的罪呢,否则,也不会跟着舅舅来冷店读书。而身边这女孩儿,也很快就没亲娘了。 于是,他反手握住了女孩的手,牵着她,向小女孩家里走去,决心将孙癸酉家的家务事给了断了。 说起来孙癸酉家的事,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孙癸酉,就是女孩的爹,他的妻子,也就是小女孩的娘,名叫杨秀兰。 杨秀兰年轻时,是她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又是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一个高中毕业生如凤毛麟角,更何况是女高中毕业生。但是,在农村,如果没有家庭背景,那时的高考就是唯一跳龙门的途径。 可是,杨秀兰高中毕业那一年,国家取消了高考,改为群众推荐。而群众推荐上大学的名额,都被乡领导和村干部把持着,如果没有人,即便学习再优秀,也跨不进大学的门槛,而有些学生混子,还有初中生,因为有人,却能跨进北大清华。 杨秀兰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学习再优异,也无法进入大学,除非走歪门,所谓的歪门,就是与某位有能力让她上大学的领导发生那种关系。 杨秀兰做不到,她无法做到,因为她心里有自己的爱情,她想守住那份爱情。 所以,杨秀兰高中毕业以后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农村的家里。 在农村,女孩子到了婚嫁的年龄是必须要出嫁的,哪怕你嫁到婆家的头一天因死了丈夫而守一辈子活寡都行,但不能未出嫁而在娘家独身一辈子的,因为农村的女孩子只是一碗要泼出去的水。 有句俗语叫做: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 但话又说回来了,婚姻也是女孩儿的第二次投胎。 也就是说,女孩应该比男孩幸运些,学业上没前程了,还可以靠婚姻改变命运。 杨秀兰在家人的强迫之下,尊循了媒说之言,嫁给了冷店村的孙癸酉。 孙癸酉这个人,没有上过一天学,却生得一表人材,名字还古怪,据说是他爹妈请算命先生给起的,涉及到天干地支什么的,说他的名字也是他出生那天的天干地支,据说是村里最有学问的名字。事实也确如此,冷店村除了孙癸酉,再没有人的名字和天干地支扯上半点关系。 杨秀兰嫁给孙癸酉,咋一看表面也算是郎才女貌。可孙癸酉胸无点墨,又狡黠自私,庸俗至极,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与他的相貌相背离。特别是新婚之夜,他和杨秀兰打情骂俏,用了很多让杨秀兰无法忍受的脏字,而那些脏字,对于孙癸酉来说,是新婚里的甜言蜜语,乃至夫妻之间终生的甜言蜜语,因为村里别的男人也是如此。 可别的男人娶的妻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孩,不但能接受那种带脏字的甜言蜜语,有可能还很享受那种带脏字的甜言蜜语。 而杨秀兰,却是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在本地的农村,初中毕业的女孩儿都不是很多,更别说高中毕业的女孩了,一个村也没有几个。 所以,高中毕业的杨秀兰听不了夫妻之间那些带脏字的甜言蜜语,不但听不了,别提多恶心那些带脏字的甜言蜜语了。她从结婚的第二天就闹着离婚,一直闹到现在,为此还哭闹着要寻死觅活。 孙癸酉因娶到了当地出名的女秀才而激动幸福,甚至是彻夜难眠,离婚是不可能的,面对杨秀兰的哭闹,好话说尽:什么这个家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他好话说到最后,又决绝的说,离婚你是想也别想,活着你是我孙癸酉的人,死了你是我孙癸酉家的鬼,我情愿你做我家的鬼也不会离婚。 那好,杨秀兰就决定死给他看, 面对杨秀兰的寻死觅活,狡黠的孙癸酉又哄骗她说,想离婚也不难,男人就是传宗接代的,你如果给我家留了后代,我就和你离婚。 杨秀兰信以为真,两年之后,她生下一个女儿,待女儿周岁,又提出要离婚,孙癸酉又骗她说,男孩才能传宗接代,什么时候生下男孩,立马与她离婚。 幸运的是,第二胎她生下了男孩。待男孩周岁,她又提出离婚,孙癸酉便狡黠的笑了,说道,离什么婚呀,孩子都有了,儿女双全,这多好,安心给我过日子吧。可别再说与我孙癸酉没感情了,没感情还会一口气给我孙癸酉生个儿女双全? 第59章 孙癸酉说出那番话的那一刻,杨秀兰算是彻底清醒了,离婚是不可能的,孙癸酉这个龟渣压根就不会离婚,他所谓的给他生个后代就离婚的承诺,不是人话,是鬼话。 离婚是不可能的事情。杨秀兰的内心世界一真很绝望的回荡着这句话。 离婚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秀兰深深的知道,娘家也根本不支持她离婚。况且,丈夫是一不打骂她,二不虐呆她,又生得是一表的好人才,只是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而已,这在农村,凭着没有共同语言去要求离婚,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渐渐地,杨秀兰绝望了,是那颗心绝望了。 哀莫大于心死,杨秀兰成了一个活死人。几年之后,她患病了,大概是肝腹水之类的病吧,脸色腊黄,肚子很大,穿上孙癸酉最胖大的衣服还离她的裤腰有一段距离,即使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她大而鼓的肚子仍暴露在外面任凭风吹雪打,寒风撕划。 孙癸酉带她四处求医,在当时,所有医院都放弃了对她的治疗,并劝孙癸酉说:别再往医院里扔钱了,有钱就给她买点好吃的吧!于是,在村头的井边,经常都可以看到癸酉杀鸡宰鱼的身影,并且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不怪你,不怪我,都怪你的主人将你卖给我。 一个相貌好看的大男人,连杀鸡宰鱼都心怀愧疚,念念有词,避免杀生招业。 如此一来,孙癸酉的大善人形像是无人不知。 村里人都知道杨秀兰快死了,可杨秀兰并没有安静的等死,还是一直向孙癸酉提出了离婚的要求,说是死也不与他同穴,死也不死在他家,死也不埋在他家坟地。 孙癸酉见她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哭闹不止的要求离婚,有外人在场时,他是千般的忍让她,无外人在场时,还是百般忍让,只是无人在场时的百般忍让时,他会说些让杨秀兰激动的话,比如: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白搭一条命,那是你自己寻死的,也不是我害你。” “死也不死在我家,那你想死在哪儿?是梦中喊的那个野男人吗?哼,是我没他的体力活好吗?还是他比我好看?” “你也没被他睡过,为啥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是谁呀?” “嫁给我十多年,你哭闹了十多年,哀求了十多年,离婚离婚,离婚了你要是回到娘家过一辈子,我还会放你走,可你离婚是为了和那个野汉子在一起,那我巴不得让你赶紧死,百年我死了咱俩还埋在一起。” “你快要死的人了,还离婚离婚,我棺材板都为你准备了,就是院后坑塘边上的那棵柳树。你今天蹬腿死,我明天就让人砍了柳树给你做棺材。” “离婚离婚,门儿都没有,心了那条心吧。” “想死你就去死,反正我儿女双全了。” …… 孙癸酉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贴近杨秀兰,语气又极温存,像说情话。可那些不堪入耳的脏字,杨秀兰从新婚之夜第一次听到,就恶心的要死。哪怕孙癸酉是个天下第一的大善人,那也是个败类善人,她即便死也极度不想死在他家,也极度不想和他埋在一起。 杨秀兰也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在死之前,要离开这个败类善人,否则,她会死不冥目的。 于是,快要死的杨秀兰,每天都绝望的哭喊,绝望的哀求。 在村里人的眼里,孙癸酉要长相有长相,又对她那么好,而她从嫁过来的第二天,就不安心过日子。快死的人了,还不消停。所以,村里有人看不下去了,都巴不得她赶紧死,在孙癸酉面前,话里话外的暗示他,不要伺候她,就让她快点死吧。 连八叔都看不下去了:“癸酉,不是八叔心硬,娶了这种媳妇你没过一天安生日子,还奴仆一样的伺候她,你八叔我都做不到……” 有一天,杨秀兰坐在院里哭喊叫骂,孙癸酉在院门外的榆树上剥一条小死狗,每有人路过他便说是给杨秀兰补身体的。 村里有个拾粪老头是个五保户,整天挑个拾粪筐瞎转悠,那天从孙癸酉家门前路过,见状,就走近孙癸酉,附耳低语,给孙癸酉出谋划策。 “癸酉,听二爷的话,晚上趁那她睡着,拿个枕头这么一捂,便啥事都解决了,装棺材里一埋,你不就跳出火坑了。”拾粪老头很认真的说。 拾粪老头又说:“即便全村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保准没有一个人说你的不是。” 孙癸酉一听,举起手里的剥狗刀就往拾粪老头身上比划,大骂拾粪老头不是人,太缺德。 拾粪老头挑着拾粪筐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哟喝:“你太善了癸酉,善人没好报的。” 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知道孙癸酉是菩萨心肠。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称赞孙癸酉是善人的,有一个人是一提起孙癸酉就骂他不是人,这个人就是冷战的娘王美兰。 王美兰不但背后骂孙癸酉不是人,而是直接去做了几次孙癸酉的思想工作,劝他和杨秀兰离了,好让她死得如愿,死得安心。 “德金嫂,她即便一口气撑着,我便是有媳妇的人,俩孩子回到家也算有娘。一离婚我就成了光棍,俩孩子也成了没娘的孩子,说起来多不好听。”孙癸酉可怜巴巴的说。说着说着,还两眼含泪。 “你有好名声,又长得好看,离婚了你也剩不下,肯定还能找到媳妇的。”王美兰耐着性子劝。 “不离,就她杨秀兰了,给个皇姑也不离。”孙癸酉不紧不慢的说。可说出的每个字都落地有声。 没办法,王美兰又让村里好管事的人劝孙癸酉离婚。 可无论谁劝,孙癸酉都无动于衷的苦笑,很装出一副很可怜,很无辜的样子。 从那以后,王美兰逢人就骂孙癸酉不是人。 杨秀兰扛着笨重的大肚子,摇摇摆摆的,终于卧床不起了,她的肚子象个小山丘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看上去活不了几天了,几个老年婆婆为她穿上了孙癸酉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入殓寿衣,棺材也早已备好了,可杨秀兰就一口气撑着,入殓寿衣穿上半个月,就是不断气,因为喂汤灌水,还有大小便,孙癸酉便又将入殓寿衣给她脱了下来。 杨秀兰一口气撑着,也要离婚。 孙癸酉仍然悉心伺候着杨秀兰,无微不至的伺候,方圆几十里都在称赞他,连杨秀兰的娘家都对他心怀感激。 以前,杨秀兰也数次找过大队,可大队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给推得干干净净,杨秀兰也曾找过冷德金,苦苦哀求他,冷德金才不愿管这种事。再说了,身为大队干部哪有劝村民离婚的。 直到现在,只剩一口气的杨秀兰,仍然没有放弃离婚的信念。离婚离婚,也不知道她离婚之后要做什么,要去往哪里,反正就是要离婚,快四十岁的人了,儿女双全,也没有家庭暴力,她就是要离婚。 今天的冷德金,因为小女孩儿的那双冰凉的小手,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慈悲之弦,于是,他决定要成全她杨秀兰,劝说孙癸酉离婚。 第60章 冷德金以前不愿管孙癸酉家这种破家务事,今天却下决心要管,还不只是小女孩那双冰凉的手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慈悲之弦,而是还想在老婆那里卖个人情,因为老婆王美兰无数次的劝说过他,让他以大队的名义去让孙癸酉离婚,放杨秀兰一条生路。 再就是,大儿子冷战痴迷林青山的女儿,情愿绝食而死也要定亲娶她。也可能是未过门的大儿媳妇的身世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都说破人姻婚是坏良心,老婆王美兰却一直说了了杨秀兰离婚的心愿是积德行善。罢罢罢,坏良心也好,积德行善也罢,他不信这些,他只觉得在这气温适宜的春夏,小女孩儿的手却冰凉冰凉,如同身处寒冬腊月,在那一刻,他决定将这件家务事给了断了。 冷德金握着小女孩儿的手进了孙癸酉家,小女孩的弟弟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身上披着破旧的小棉褥,干裂的小脸和小嘴,穿着布鞋的小脚没有穿袜子,露着很脏的脚面,他一看到冷德金和小女孩,咧着干裂的小嘴笑了,站起身奔进屋,嘴里连声说着:“妈,妈,大干部来了,大干部来了!” “孙癸酉!孙癸酉……”冷德金站院里喊了几声,没有人应。 “俺伯一早就出去了。”小女孩儿说着,挣脱了冷德金的牵握,撒腿跑进屋,嘴里激动的喊着,“娘,金伯来了!” 冷德金迈进堂屋,站在套间门口。搬了个凳子,放在内室门口,坐下来,向里面的床上打量。 只见杨秀兰在床上平躺着,隔着破旧的被子也能看到她肚子显得很大,脸色腊黄,几寸长的头发乱糟糟的支棚着。 冷德金看到这个阵式,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因为这个杨秀兰刚嫁到冷店村的时候,她俊美的相貌与自己的妻子都不相上下。可现在,她身上哪里还有俊美的影子,都不像个人样儿了,跟个鬼似的。可她才四十岁左右,比自己的老婆还小十几岁呢。而自己的老婆,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相貌仍然俊俏,她如果不笑,脸上连个皱纹都没有,身体也保持的好,仍然细胳膊细腿细腰身,从后身看她,就跟个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眼前的杨秀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小女孩和弟弟站在母亲床前,怔怔的望着冷德金。 “癸酉家的,癸酉呢?”冷德金心情很沉重的问。 “不会,忘,你大恩。”杨秀兰答非所问,很艰难的说着感谢话。 “你爹去哪儿呢?”冷德金又问床前的小女孩儿。 “去砖厂干活了。”小女孩儿说着,走出内室,出了堂屋。 冷德金以为她去喊孙癸酉,起身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小女孩,仍能感觉到她冰凉的小手。谁知她去了厨房,开始进进出出的抱柴舀水,做起了早饭。 冷德金又来到套间门口:“癸酉家的,你让孩子喊我,我来了,癸酉现在不在家,大队里事多,我改日来吧。”冷德金说着,看杨秀兰的反应。 “别。”杨秀兰挣扎着要坐起,挣扎了好几挣扎,还是没有坐起来,只是免强将身体侧向外边。又说,“他,饭时,就回来。” “那我去砖厂找他吧。” “别,别走。” “放心,我今天一定将你的心愿给了了。”冷德金说着,走了出来。 床上的杨秀兰一直用艰难而急切的语言哀求,女孩的弟弟披着破旧的棉褥子跟了出来,跟到屋门口便站住了。 正在烧火的小女孩一看到冷德金要走,立即奔了出来,拉住了冷德金的衣角,很可怜的哀求道:“德金伯,你别走。” 冷德金握住小女孩的手,那小手已经温热。 “放心,金伯去砖厂找你爹。”说着,拽开了小女孩的手,在小女孩失望的注视下,离开了孙癸酉家,回家推了自行车,直接去了砖厂,离老远便看到砖厂里黑压压的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劳作。 王美顺,也就是冷战舅舅,此刻也在厂里,所有人只顾着劳作,没人注意到冷德金的到来,只有王美顺左顾右盼的像条牧羊犬,一眼便看到了冷德金,立即迎了过来。 “哥,你咋来了。” “我来厂里看看。” 这时,孙癸酉正好在不远处分坯,他指着孙癸酉,支使冷战舅:“去,去叫孙癸酉过来,我找他有事。” 王美顺跑过去,传了冷德金的话,领着孙癸酉来到冷德金跟前。 “你忙去吧。”冷德金打发走了小舅子。 “德金哥,你叫我?”孙癸酉一脸的迷惑。 “咋样?在这干活儿,挣到钱了吗?” “还行,十天一结帐,只要干,就能挣钱。” “听说你家里的快那个了,你不在家伺候她,还跑到这儿挣钱?” “不挣钱,用啥伺候她?” “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你对她的好,这下她不再吵着离婚了吧。” “离,还是吵着离。” “快死了还离?那就离了送娘家,看她娘家要不要。” “不离,死了也是我家的鬼。” “别傻了,赶紧离了吧。” 孙癸酉不说话了,很可怜很无辜的样子。 “她现在是快死的人,还喊着要离,如果带着这个怨念死去,据说对你这个活人不利,你给她离了,她要死的人,哪也去不了,还是死在你家里,还是埋进你的坟。”冷德金不再绕弯,开始直接劝他离婚。 “她心里有人,离了婚,她就会去她的心上人那里。” 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多年,孙癸酉对外人是只字不提老婆心里有人的事情。尽管新婚之夜他就知道老婆心里有人,因为他老婆在新婚之夜的睡梦中,念叨过一个男人的名字。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老婆虽说心里藏着个野男人,新婚之夜却还是个处女身。 “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有人?” 冷德金很吃惊。难怪她一直要离婚,原来是心里有人。自己的老婆没结婚之前心里不也有人吗,结婚之后她可是死心踏地的跟自己过日子。相貌俊美的女人,有几个心里没人的,关键是做男人的如何去驾驭老婆了。看起来这个孙癸酉不会驾驭老婆。 第61章 孙癸酉没有回答冷德金。结婚这么多年他都只字未向外人提及过老婆心里有人。刚才只不过是说漏了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癸酉。”冷德金便故意说:“身为丈夫,千万别往自己老婆身上泼脏水。” “梦中她经常喊一个男人的名字。”孙癸酉犹豫了一下,便如实说。 既然说漏了嘴,那就都漏了吧,否则,他眼前的支书会浮想联翩,把事情给想复杂了。 “那更应该离了。”冷德金一拍大腿说。 “哦?”孙癸酉一脸的不解。 “我刚去你家了,看她也撑不了几天了,离了婚,直接将她送到她心上人那里,她心上人如果留下她最好,你还省下一笔丧葬费,她心上人如果不留下她,她也死心了,也不会带着怨念上路了,你这个大善人的好名声传得更远。”冷德金说。 孙癸酉不说话了,很可怜,很无辜的蹲在地上,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像有了决心,说道:“行,这几天就拉她到乡机关离婚,将她拉到她心上人那里去。” “别这几天了,她那样儿,恐怕撑不了几天了,你现在就赶紧回家,吃过饭就拉她到乡机关离,然后送她到她心上人那里,我让冷战给你记上这一天的活。” “今天?”孙癸酉又犹豫了, “嗯,就现在,赶紧回去离。”冷德金又说,“说不定她心上人一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门都不让进,你再拉她回来。到时候你就等着偷笑吧,她也死心了。” “行,我咋没想到她心上人会不让她进门呢。”孙癸酉突然得意的笑了。与刚才的可怜和无辜判若两人。 “我刚才去你家都看见了,跟个鬼似的,吓死个人,谁会要个鬼。也就你孙癸酉这个大善人不嫌弃她。”冷德金说。 冷德金又说:“癸酉,赶紧吧,你就等着看你老婆被拒之门外的好戏吧。” “中。”孙癸酉转身去一旁拿了外衣,一路小跑的回家了。 支书就是高明,要不人家怎么能当支书。他孙癸酉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这一招儿呢,怎么没有想到那个野男人会嫌弃她。哼,这一次,就是你杨秀兰不肯离我也非要给你离,就是要离婚,就是要让你感受一下被那个野男人嫌弃的滋味。 对于孙癸酉来说,杨秀兰早已死了,家里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活尸,即便是一具活尸,那也是他老婆,他孩子的娘,如果断气死了,连具活尸老婆也没有了。可这具活尸天天吵着要离婚。这次就离给你看,等那个野男人不让你进门,你就不再吵着离婚了。 孙癸酉回到家,他儿子正坐在灶台前喝汤,看到他回来,捧着汤碗出了厨房,叫道:“爹。” “吃吧,吃过饭跟你姐去上学。”,孙癸酉说着,开始整理架子车,在架子车上铺了张破草席,然后来到堂屋,女儿正在喂她娘喝汤,他拿了一床破烂褥子出来辅在架子车上,又来到堂屋,拨开女儿,“赶紧吃饭上学。” 女儿端着半碗玉米兰糊糊,不情愿的出去了。 孙癸酉二话不说,抱起杨秀兰出来,放架子车上,又回屋拿了破薄被盖上。 杨秀兰不知道孙癸酉要干啥,她那张快要死的脸上,满是莫名其妙,吃力的说道:“神灵,看着呢。” “神灵看着呢。”孙癸酉拉着杨秀兰,出了家门,他的一双儿女,一脸的莫名其妙,追到院门口,怔怔的望着父亲拉着娘远去。 “神,灵,看着呢。”杨秀兰一直吃力的念叨这句话。 “对,神灵看着呢。咱离婚,如你所愿。”孙癸酉拉着架子车快步走。 杨秀兰一听见“离婚”二字,不再念叨“神灵看着呢”,她知道冷德金这次是真心帮她了。一时,她内心充满了对冷德金的感激。如果冷德金就在眼前站着,她真想给冷德金磕三个响头来表示感谢。 孙癸酉拉着杨秀兰,直奔乡机关的民政所。 乡机关的驻地就在冷店村,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民政所的人还没上班,孙癸酉放下架子车,一屁股坐在车把上,从兜里摸出汉烟和火柴,刚点上,才吸了一口,民政所的公职人员就来了。 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冷店村的孙癸酉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丈夫,同时也都知道孙癸酉的老婆是个不安心过日子的坏娘们,这冷店乡民政所的公职人员当然也知道。 所以,一看到孙癸酉拉着老婆来离婚,便围着架子车劝说杨秀兰,劝了半个小时,劝不动,以前是孙癸酉不肯离,现在见孙癸酉也肯离了,刚才劝说二人不要离婚只是例行公事,走一走形式,这形式一走结束,便赶紧给二人离了。 同时,民政所在场的那两个公职人员也感叹缘份这种东西真会戏弄人。两个相貌的般配的人却过不到一块。 离了婚,给二人各发了一本绿色的离婚书,当民政所的公职人员将杨秀兰按了手印的离婚书塞到杨秀兰手里,杨秀兰那如同鬼魅般的腊黄小脸便笑了,笑得很开心,把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都笑碎了,笑哭了。 方圆几十里的人都骂她是个不安心跟丈夫过日子的坏娘们。可是,如果不是这桩婚姻,她这名在当地有名的女秀才应该还是健康,幸福,自信地生话着的。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即使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带着微笑离开的。 “去哪儿?”孙癸酉拉着杨秀兰,一出了乡机关就急切的问。 “坑沿一中。”杨秀兰那张快死的脸上,突然灿烂起来。 坑沿一中?难不成那个野男人是个教师? 哼!到了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孙癸酉心里冷笑,拉着杨秀兰直奔坑沿乡。 路上,孙癸酉仍然用极温存的语气说:“媳妇,你这个样儿,见了面,人家别说x你了,恐怕连门都不让你进吧。” “那你就把我往坑里一扔,我也不死你家。”杨秀兰说话也不吃力了。 “死在哪儿,你不当家,我当家,还得死在我孙癸酉的家里,埋在我孙癸酉家的坟里。”孙癸酉不紧不慢的笑说,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十点多的时候,他拉着杨秀兰来到坑沿一中的大门前,便问:“到了,找谁?” “教毕业班的赵伟亭。”杨秀兰的气色,突然奇迹般的活了起来。 大门旁边的小门开着,孙癸酉走进去,从旁边一个低矮的小黑屋里走出来一位和孙癸酉一样年纪的男人,是个罗锅,他拦住孙癸酉:“你弄啥的。” “找赵伟亭。” “赵老师正上课,在这儿等吧。” “啥时候下课?” “快了。” 孙癸酉望了一眼门外的架子车,便坐在低矮的传达室门外的破方凳上,并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烟。摸到了烟,却没有火柴,他向看门的那罗锅借了火柴,然后问:“赵伟亭媳妇也在这学校教书吗?” “早不在了。”坐在小黑屋门里的看门人说罢,突然生疑,问,“你是赵老师什么人,找他干啥?” 这时,下课铃响了。紧接着,学生如蜜蜂出巢,涌出了教室。很快,校园里喧嚣热闹的如同一个蛤蟆坑。 孙癸酉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的熙攘和喧嚣使他不知该如何去找赵伟亭,便回头又去问看大门的罗锅。这时,只见那个看大门的罗锅正拿着一个大喇叭冲校园里喊话,说校门口有人找赵伟亭老师。 “毕业班的赵伟亭老师请到校门口来一下,有人找。” 这罗锅的声音却不罗锅,就跟公家开大会时的领导讲话一个味。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还以为是领导讲话呢,那洪亮磁性的男中音,谁也不会想到是从一个看大门的罗锅嘴里发出来的。 很快,一位中年男人快步而来,他疑惑的望着孙癸酉,问刚走出小黑屋的罗锅:“小赵,谁找我?”他问这话的时候,却扭头打量着孙癸酉,好像已经意识到是孙癸酉找他。因为小黑屋的门口,除了孙癸酉是个外人,再没有别人。 孙癸酉也在打量他。 尽管孙癸酉务农,风刮日头晒,赵伟亭教学,风刮不着,日头晒不着,但在外表上,孙癸酉仍然胜了一筹。再就是,赵伟亭头上已有白发。 孙癸酉心里,立时腾起了一股优越的小得意。 那看门的罗锅用手一指孙癸酉:“他。” “你是?”赵伟亭面向孙癸酉,一脸的疑问。 孙癸酉用手一指校门外的架子车:“她找你。”说着,穿过小门,来到架子车前,附耳杨秀兰,温声低语,“一看那样儿,他x都没我的得劲,你为啥一直念想他?” “他人呢?”杨秀兰呼吸急促起来。 “我敢肯定,他一看到你这样儿,会躲起来的。”孙癸酉说这话的时候,却望着正走近的赵伟亭。 赵伟亭一脸的疑虑,走到架子车前,望着肚子鼓老高的杨秀兰,又走得更近些,去打量杨秀兰的脸。 “老师。”杨秀兰也看到了赵伟亭。 第62章 从杨秀兰对赵伟亭的称呼上可以断定,她曾经是他的学生。 “秀……秀兰?”赵伟亭一脸的难以置信。 “离了。”杨秀兰说这话的时候,艰难的抬起手,并艰难的伸向赵伟亭,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离婚本,黄瘦的脸上,惊心动魄的笑着,早已泪流满面。 “嗯,苦了你了。”赵伟亭也是一脸的惊心动魄,他不假思索的附下身,紧紧抱住了杨秀兰,将她抱起,转过身,一步一步,很坚定的走向校门。 孙癸酉等着看笑话呢,等着看赵伟亭嫌弃杨秀兰,然后看他快速的逃掉,没想到他竟然把杨秀兰抱走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能答应。于是,他上前拦住了赵伟亭。 “你要脸不要?”说着,孙癸酉上前去夺杨秀兰。 赵伟亭一旋身,扭过头,鄙夷的望着孙癸酉,一字一句的说:“你们已经离了。” 孙癸酉这才如梦初醒。不甘心又无可奈何,仍然尾随着赵伟亭进了学校。 “拦住他,别让他进来。”赵伟亭吩咐看门人。 看门人可是目睹了全过程,却没有看明白这出戏的意思,听了赵伟亭的吩咐,他是一脸的懵逼。懵逼归懵逼,他还是很听话的赶紧伸手拦住了孙癸酉,却一脸疑惑的扭头望着赵伟亭的背影。 孙癸酉不顾罗锅的阻拦,硬撞着也要往里进。不曾想那罗锅一手扯紧孙癸酉,另一只手抄起了旁边的破方凳,呼的一声举了起来。 孙癸酉吓得一缩脖子,不敢硬撞了。因为这是人家的地盘,挨打也是白挨。那罗锅便把他推搡到大门外,随手从里面上了锁。 正是下课时间,校园里正鼎沸,赵伟亭抱着大肚子的杨秀兰,穿过鼎沸的校园,穿过鼎沸的注视和围观,走过漫长的教学区,向后边的住宿区走去,步履缓慢而坚定。好像他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孙癸酉站在大门外,隔着门缝,眼怔怔看着赵伟亭抱着杨秀兰消失了,他肠子都悔青了,心里开始怨恨冷德金。 怨恨有什么用,站在校门口一百年也没有用,他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的回到了冷店村,下午一点多了,他也不知道饿,将车子扔到家门口,直奔冷战家。 冷德金不在家,只有冷战的娘王美兰在家。 王美兰最厌恶孙癸酉了。 尽管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夸孙癸酉是个好男人,夸他对病重的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夸他隐忍妻子的无理取闹。说哪个女人能嫁给孙癸酉,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夸了孙癸酉,随便再指责杨秀兰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王美兰从一开始就说孙癸酉不是个好东西。 孙癸酉也知道眼前的王美兰厌烦自己,他看到王美兰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冷德金劝他离婚,肯定是她王美兰烧的底火。立时,他心里恼得恨不得上前掐死王美兰,然后再弄死冷德金,再然后,自己也死掉。但他也知道,别人的劝,只是劝,最终拿注意的还是他孙癸酉自己,便也不敢说赖话,只是问:“德金哥呢?” “没在家。”王美兰没好气的说。孙癸酉离婚的事儿,今中午她已听人说了。 “去哪儿了?” “谁知道钻哪儿了。清早一起就出去了。” 孙癸酉知道,眼前的王美兰从来没给过他孙癸酉好脸色,现在也不会给他说一句有用的话。他心里那双手,早将一百个王美兰给掐死了。但他最会隐忍,给王美兰说了声“我过去了”,便离开了冷战家,直奔大队部。 大队部还是很热闹,只从规划宅基以来,大队部每天都很热闹。 冷德金带着十几个村干部正好涌出大办公室,听他们的口气,是要去饭店吃饭。 “德金哥,离了。”孙癸酉冲冷德金说。 冷德金看孙癸酉的神色不对劲,有些心虚,便安慰他:“早该离了,那个女人可把你拖累苦了。” 这可不是孙癸酉想听的话,他来寻冷德金,是想让冷德金这个大队支书以大队的名义为他做主,去坑沿一中找赵伟亭要回杨秀兰。于是,他上前扯起冷德金,将他扯到一旁,低声说:“是你劝我离的,说那个野男人连门都不会让她进,我听了你的话就离了,可那个野男人没嫌弃她,是很稀罕的将她抱走了,你可要给我做主呀德金哥。” 说着,扯着冷德金向外拽,又说:“走,你赶紧叫上大队的人咱去坑沿一中要回我媳妇儿。” 冷德金心虚,军人出身的他,一把甩开孙癸酉,大声说:“他抱走那不正好吗?你省一笔丧葬费。”说罢,故意向着十几个村干部大声说,“哎,都听到了吧,癸酉离婚了,不正好省一笔丧葬费吗。” 十几个村干部已经听冷德金说孙癸酉离婚的事情,当然也知道杨秀兰心里有人的秘密,便赶紧跟着附和。 “你等于赚了一笔丧葬费,还去要回来,你傻不傻呀。” “这一下你算跳出火坑了。要回来干啥?你傻不傻?” “这一离,你算解脱了,趁着年轻力壮,这皮相还说得过去,赶紧再找一个吧。” …… 孙癸酉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他才似有所悟,感觉被支书给下套了。 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入了他冷德金的套呢,明知道他冷德金的老婆一直都巴不得自己离婚,说什么放杨秀兰一条生路,而冷德金又一直很宠惯他那俊俏老婆,说不定冷德金给自己下套都是他老婆王美兰吹的枕头风。 此时此刻,孙癸酉意识到入套了,但已经晚了,因为他的活尸老婆已经被别人很宝贝似的抱走了。孙癸酉瞪着双眼,望着眼前的大队支书和村干部,一脸的无奈若何。 他心里早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很无辜很可怜的苦笑,一字一句的说:“我情愿出丧葬费,也要她死在我手里。”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这可不符合方圆几十里都夸赞的大善人说出来的话。 特别是冷德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重新打量孙癸酉,突然感觉这个孙癸酉并不是众人夸赞的那样真善,而是表面现像的伪善。所以,他也不心虚了,反而像老婆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事情。于是,他冷笑一声,心里说了句“报应”,然后,就带着十几个村干部扬长而去,下饭馆去了。 第63章 冷战将三叔送出大队院,乌云已伴随着炸雷,从西南方压了过来,当然,随之而来的也有习习的凉风。这预示着,今年的酷热,将要结束了。 可冷战的心情,并不像这天气一样凉爽,反而很郁闷失落。 父亲当初预言,一年之后三叔会出去单干,成为他的同行——而同行都是冤家。 现在才半年多,父亲的预言就应验了。三叔刚才来,就是向冷战说他要单干的事儿。 但是,三叔的单干并不是干砖厂,去成为冷战的同行,而是干盖房班,也就是带领一帮人给人盖房。可能是愧疚冷战吧,三叔一再保证,需要砖的时候,一定会购买冷战厂里的砖。 冷战仰头望了望天上的乌云,赶紧将院里凉的衣服给收了。 最近一个半个月,砖厂停工了。但砖厂停工并不是要倒闭,或者烧出来的砖卖不出去。而是因为酷暑炎热,天气潮湿,雨水说来就来,挤出来的坯,无法晒干,坯晒不干,就无法起火烧砖。再就是,酷暑天在太阳下劳作,实在太遭罪,大部份年轻人都承受不了。所以,冷战便让停工,待酷热结速之后再开工。 三伏天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酷热并没有过去,温度反而比三伏天还高。 冷战心知肚明,物极必反,酷热撑不了几天了,只差一场大雨。几天前就一直预报的雷震大雨,却迟迟不来。 今天,虽然没有太阳,天气却出奇的闷热,但冷战却觉得,挤砖厂该开工了。他正要找三叔商量开工的事情,可三叔却先找上了他。 只从挤砖厂停工,冷战便一直住在大队院。挤砖厂开工的时候,他经常住在砖厂。 辞职办砖厂之后,他一直没有在家睡。他已经习惯了睡大队院,这里可比学校的晚上还清净。不过,他喜欢睡大队院也不是完全图大队院的清净,而是因为母亲的心事。 大队院主房的东拐屋,是父亲的办公室,里面有床铺。他没辞职之前母亲曾经跟他说,外边传的沸沸扬扬,说父亲与妇女主任有一腿,都传到外公的村子里了。他一睡大队院,虽说阻挡不了父亲与妇女主任有一腿,最其码两人不会明目张胆的在大队院干那事儿了。 三叔来找他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他正躺在大队院的桐树下睡觉,而一旁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河南坠子,罗成算卦,一个女性唱的,唱得字正腔圆,很有力量。 冷战在河南坠子的播放里睡觉,三叔一来就关了收音机,推了他几个,喊醒了他。 “别睡了,报的有雨。”说了他创办盖房班的事情。 冷战在罗成算卦的坠子书里睡得正香,突然被扰醒,本来要发火,一看是三叔,便忍住了。 “机器检修完,也不要没事人一样闲着,带几个会来事儿的工人到别的乡镇多去逛一逛,趁这空档好好宣传一下你的砖厂,中午管帮宣传的工人吃一顿饭,花不了几个钱。”三叔说。 冷战在躺椅上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三叔,很舒服的趴着。他心想,不宣传烧出来的砖都不够卖,村民都要提前几个月交定金,一去宣传,那烧出的砖还不被哄抢了。 三叔用脚将不远处的一个木墩踢到冷战的躺椅跟前,就像踢足球一样。然后他坐了木墩上,以为冷战又睡着了,便用手拍拍冷战。 “战,别睡了,叔有事给你说。” “没睡,听着呢。”冷战还像一滩烂泥一样趴着。 “砖厂再开工,叔就不能给你帮忙了,因为叔趁这段时间拉了一个盖房班……” 冷战像被人抽了一鞭,刺一下坐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三叔。 伯曾经预言说,三叔一年之后会出去单干。没想到才半年时间,三叔就单干了。虽说不是办砖厂做同行,这也太快了吧。 “三叔,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咋了?” “那三叔为啥要离开砖厂?” “没有不散的宴席,三叔只能帮到你这儿。”三叔难为情的解释说,“砖厂现在也稳定了,烧出来的砖供不应求,只要销售没问题,砖厂的盈利就有保障。至于说工人,这个不用愁,各村那么多闲人,一抓一大把……” 三叔又说:“老人形容一个人太贪,会说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做为生意人,必须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防患于未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把眼光放远一点,别以为现在的砖好卖就永远好卖,也许有一天周围会突然出现很多砖厂。因为办个砖厂也用不了几个钱,和你一样胆大的年轻人多的是……” 三叔又说:“你知道吗,听说坑沿乡也有人创办砖厂……” 冷战激灵一下:“听谁说的?” 三叔犹豫了一下说:“听盐店人说的。” 冷战心里,突然被人给扎了一根刺。 “不瞒你说。”三叔有些愧疚的说,“我接到了盐店的盖房活儿,谈好了价钱,三天后打夯量根角,那家就是从坑沿乡砖厂买的砖。” 三叔又说:“我得信儿晚了,我要得信早了怎么也会劝盖房那家买你的砖。” 三叔又说:“放心,三叔只会帮你,只要三叔能做主的,都会劝盖房家的买你的砖。” 三叔又说:“你以后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咋一点都不随你伯的脾气呢,动不动就发火,出口就说脏话。这样可不好。以前是离了你的砖厂人家买不来砖,你怎么说话人家不计较,现在坑沿乡也有砖厂,人家离了你的砖厂,照样盖新房……” …… 以前,三叔一说起砖厂,都说咱的砖厂如何如何,这一次却改口说你的砖厂如何如何。 还一直都是三叔在说。和当初冷战辞职办砖厂去求三叔帮忙支持正相反,当时都是冷战一直说不停,三叔在用心听。他听着听着,听出了惊喜。 现在,是三叔不停的说,冷战在听,他越听越绝望。 那一刻,冷战心里失落极了,体内像被人掏空了一样难受,空荡荡的什么没有,好像只剩下躯壳。 第64章 冷战实在接受不了三叔离开的事实。 因为砖厂有了三叔,那些让冷战头疼的麻烦事,三叔处理起来,就跟吃馍喝汤一样容易。比如说,有一次,桃花奄村的一户人家,新房盖好都住进去了,就是不给砖钱,冷战登门讨要了好几次,户主只说没有钱,让再等等,一等就是几个月,冷战又去,户主拿出一百,说只有这些钱,要不再等等。冷战打量那户人家,也不像穷得只有一百块钱的样儿呀。可他也不敢翻脸使强,怕户主借机不给砖钱。于是,他还是接了那一百块钱,回家给三叔说这事,三叔当时没说话,几天之后,就把砖款如数拿回来了。原来,那户人家在村里的名声很差,儿子都过梗了还一直未定亲,最近好不容易有人说媒,三叔打听到那家的儿子要大见面,便在大见面那一天登门去要帐,户主害怕儿子的亲事黄了,赶紧如数给钱,可三叔拿了钱之后还不走,说要当陪客,把那户人家吓得好给三叔说好话,三叔这才离开。 再就是,砖厂的工人,性情多样,平时难免磕磕碰碰,甚至动拳脚,这不但影响团结,更影响生产,每遇到这种事,冷战的头都大了。有一次,有两人在劳作中,是话不投机打了起来,冷战苦口婆心的两边劝,劝了这个劝那个,可越劝他们反而是越有劲。这时,三叔买机油回来,拨开众人,将二人拉到一个僻静处,让他们打个够,他们反而不打了,没过一会儿,就默默回来干活了。 总而言之吧,三叔于他冷战,就像刘邦的张良萧何一样。当然,他给三叔的待遇也很优厚,每个月都不低于一千。而他在学校做民办教师时,每个月才拿三十五块钱。 现在砖厂要开工了,三叔离开他单干,以后那些七七八八的麻烦事,谁来应付处理呢。 冷战为了留住三叔,许诺砖厂是他们叔侄两人的,可三叔执意不肯,原因是,在砖厂停工的这半个月,他已经将盖房班运作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接活挣钱了。 冷战是个明白人,留不住三叔,他也不恼。他砖厂的生意一开工就很红火,开工第一个月就回本了,开工一个月之后就开始挣钱了,这都是三叔的功劳。 办砖厂的利润有多大,三叔心里明如镜。如果出去单干砖厂,他是轻车熟路,可他不干轻车熟路的砖厂,而是单干陌生的盖房班,说明三叔也是个明白人,担心成为同行之后,叔侄二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冤家。而他单干盖房班,不但成不了冤家,在生意上属于上下游关系,还可以互相帮助和成就。 冷战也知道,三叔单干盖房班,只会对他的砖厂生意有帮助。 可尽管如此,他心情还是很糟糕。不仅仅是因为以后他要处理应付那些令他头疼的麻烦事儿。 炸雷已经响在头顶了,有力的雨点也砸下来了。 冷战坐在套间的床沿上叠衣服,心里就像外边的天气一样阴暗。这时,他隔着穿户看到有人打着雨伞跑进了大队院,并直奔他住的东厢房而来。 雨雾之中,来人的走路姿式他很熟悉,以为是三叔改变注意,又折回来了。可凭他对三叔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起身走出套间,来人正好进门,正在收合雨伞,往屋门上挂。他一看来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不用问,肯定是爹知道了三叔出去单干的事情,才顶风冒雨来向他证明自己的预言应验了。 冷战心情不好,没有理会爹,转身又走进了套间,屋外面阴暗,屋里面更阴暗,他随手拉亮了套间的灯。 “你媳妇的事儿,你知道吗?”冷战刚坐床沿上,爹就跟了进来。 冷战不由得一惊。 原来不是为三叔出去单干的事,而是凤鸣的事。 “凤鸣怎么了?”冷战惊问。人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瞧瞧你,嗯啊,瞒着老子辞去教师,非要办砖厂,恐怕要把媳妇给办丢了。”爹用手指着冷战埋怨。声音虽不高,但能看得出他很担心。 “她到底怎么了?!”冷战瞪着眼吼道。 “坐坐坐,事情现在还没那么糟糕。”冷战爹见儿子一急,赶紧冲儿子摆手,他顺便也坐在床角上。 冷战没有坐,跨到爹面前,看着爹,等着他讲。 “是这样的,凤鸣现在成了公家的人了。”冷战爹说。 “哦,咋回事呀?”冷战心急的不行。 “去县棉花厂上班了。”冷战爹很无奈,又说,“没想到林青山这么有能耐。” “听谁说的?”冷战有些难以置信。但他悬起来的心却落了下来。看爹那担心样儿,他还以凤鸣遭遇什么变故呢。 “听冷辉娘说的。怎么?连爹也不相信了?”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听说冷辉的婶子是县棉厂厂长老婆的妹子,既然冷辉娘说凤鸣去棉厂上班了,那这消息绝对可靠。 “这不好事儿吗?大惊小怪的。”冷战如释重负,不屑的瞪着爹。 冷德金却急了:“好个屁,她成了公家的人,你却变成泥腿子。就不怕她嫌弃你?当民办教师还有变成公家人的希望,你倒好,又被你三叔忽悠成泥腿子了。” 冷战不吭声了,说明他开始担心了。 冷德金又说:“既然定亲了,就是咱家半个人了,成了公家人,他林青山竟也不和咱家知会一声……” “雨停了我就上县,去棉花厂问下凤鸣是怎么回事。”冷战隔窗望着外边的大雨。 “她还是个孩子,你还是去趟林家村问下你老丈人吧。”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冷战觉得爹说的有道理。不过,去趟林家村可没有去趟县城容易,不是柏油路,下过雨的土路太泥泞。 冷战不说话了,又坐在床上整理衣服。凡是他认可爹的建议,都用不吭声来表示赞同。 冷德金也不说话了,但也没有起身离开,外边雨还没停,他能冒雨来,也能冒雨离开,可他没有冒雨离开,只是默默的坐着,好像还有心事似的。 这让冷战很不自在。儿时的他,坐在父亲怀里,或围着爹团团转,于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现在,和爹坐在一起就感到别扭。 父子俩干坐了一会儿,冷德金突然说:“你三叔单干了,厂里需要一个帮你管事的人,你去找王三孩的儿子吧。” 第65章 冷战有些吃惊。他以为父亲一直不提三叔干盖房班的事,是他还不知道三叔单干,原来已经知道了。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住他。 “三叔是去干盖房斑,正好可以帮我销砖。”冷战如是说。意思是,三叔虽然单干,却不是同行,成不了冤家,还能帮到自己。 “你还嫩点。”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不是吗。”冷战也没好气的反问。 “他本来是要单干砖厂的,不是在咱这儿干,是在他丈人那村和他孩儿舅合干,你厂里那几个能干的工人他都串通好了……” “你咋知道?”冷战才不相信。他一直认为父亲对三叔有偏见。 “小牛犊的妻弟不是在你那开挤砖机,你三叔一拉拢他跟他单干,小牛犊就给我说了。” 冷战不说话了。他开始相信伯说的话了。看起来三叔从帮他创建砖厂那一天起就有单干的打算,他只是帮自己趟一下路看能不能赚钱罢了。也就是说,三叔为了单干才帮自己的。他在帮自己的这半年多,直接参与砖厂的运作和销售细节,他单干砖厂是轻车熟路。 冷德金见儿子沉默不语,知道他相信自己的话了,便接着说:“我听说的时候,你三叔和他妻弟都选好了场地,就差去提挤砖机了。那天晚上我去家里找到他,劝他不要干砖厂,省得以后你们叔侄闹不愉快。当时你三婶还嚷嚷着不要我管,说什么你三叔已经帮你赚足了钱,出去单干也不欠你啥。” “三叔确实功不可没。”冷战如实说。 “是功不可没。可他每月拿着一千块钱的天价工资。”冷德金有些动气。 一时,父子二人都沉默不语了,屋外的雨声便显得特别的刺耳。 好一会儿,冷战打破沉默问:“你如何劝他改变注意,去干盖房班的?” 冷德金说:“我让他把眼光放远点,别只盯着几块烂砖头。砖厂没啥核心技术,不需要大资本,将来周围的乡镇会接二连三的办砖厂。到时候砖厂一没前途,叔侄俩都抓瞎。盖房班就不一样了,需要精通房屋的构造和设计……” “三叔懂吗?”冷战问。 “不懂。”冷德金说。 “那他靠啥干盖房班?” “我给他推荐个懂的人。”冷德金说。 冷战不说话了。他内心开始认为父亲比三叔道高一尺。也理解父亲为什么一直对三叔有偏见了。他也感觉到,三叔如果不是为了单干,也不会那么死心踏地的帮自己。 但冷战不知道的是,他伯去劝三叔干盖房班的时候,三叔起初是死活也不愿意的,他还一心只想干砖厂,因为他轻车熟路。冷德金掰碎揉烂的把叔侄二人都干砖厂的利害关系讲透彻,又推荐了村里懂房屋设计的高人,还投资盖房班,兄弟二人还签了书面协议,盖房班赔钱算冷德金的,赚钱按投资股份分钱,三叔才免强同意。 这样,就把三叔的妻弟给甩掉了,盖房班成了冷德金兄弟二人的,只不过名义上三叔的,实际上股份的大头是冷德金。 兄弟二人签协议的时候,冷德金一再叮咛要保密,只有天知地知和他们兄弟二人及各自己的媳妇知,连冷战兄弟三人都保密,省得他们泄密。那样的话,村里人又要说闲话了。 “从你三叔帮你办砖厂我就看透他的目的了。不过,现在坏事变好事,也算是好结局。”冷德金从儿子的沉默上看出了他对三叔有了看法,便说,“侄子干砖厂,做叔叔的就去干盖房班,方便的时候还可以帮侄子销几块砖,这样一条龙,砖厂万一不济了,侄子也可以投靠叔叔的盖房班。”说罢,他起身要离开套间,意思是他来这里要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共两件事,一是凤鸣成了公家的人,让冷战去一趟林家村,二是三叔单干了,让冷战找王三孩的儿子接替三叔的职务。 “盖房班的房屋设计,你给三叔推荐的谁?”冷战问。 “咱村的王三孩。”冷德说。 冷战一听说爹推荐王三孩给三叔,又认为爹没安好心。 “推荐王三孩儿给三叔?你这不是害三叔吗?”冷战冷笑。 “你别看不起王三孩儿。”走到套间门口的冷德金止步转身。 “不是我看不起他,我看他还不如我舅呢,最其码我舅还有一张嘴,没事了可以喷些妖魔鬼怪,王三孩就会坐地头发呆。”冷战一脸的不屑。 “王三孩的本事都在肚子里,你三叔用他去干盖房班,以后说不定比你的砖厂都有干头。你赶紧找王三孩的儿子去砖厂帮忙,待遇不能低于你三叔。”说罢,出了套间,到了外屋,从门上取下伞,冒雨走了。 冷战隔窗望着父亲出了大队院,心里比刚才还难受,比刚听到三叔单干更难受。从小到大,除了经历定亲之前的绝食痛苦,便是现在的痛苦了。而这样的痛苦,比父亲用皮鞭抽他更让他无法承受。砖厂里忙时,不分昼夜,他都没觉得痛苦。身体劳碌的苦,最容易承受,而心里的痛苦,才最折磨人。 两天之后,路上的泥泞凝固了,能骑车了,冷战去街上理了发,换上整洁得体的衣裤鞋,带上礼品,去了林家村。 正好是星期六,林青山夫妇却都不在家,只有凤鸣的姐姐凤舞在家里的压井旁衣洗服。她一见冷战,显得害羞,却又特别热情,她告诉冷战父母去西地剔罗生的草了。 冷战想着,自己一来,这凤舞会立即放下正洗的衣服去西地喊父母回来,可她没有,而是去屋里给冷战搬了个小板凳放在压井旁边,让冷战坐下,她继续洗衣服,没话找话的和冷战聊,不时的羞羞偷瞄一眼冷战,就是不提凤鸣去县棉花厂上班的事情。 “听说凤鸣去棉花厂上班了?”冷战便问。 “哦,都快一个月了。”凤舞凤轻云淡的回应。 “她现在是公家的人,恐怕要嫌弃我这个泥腿子了。”冷战拭探的说。 凤舞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会呢,就她那不精细样儿,能将她嫁出去我家里就烧高香了,没想到你这样好的条件竟看中了她,你都不知道俺伯俺娘一直偷乐呢,村里也说你是个大傻帽,竟然相中个不精细。” 第66章 冷战一听凤舞说凤鸣不精细,心里就来气。 去年八月,今天春节,冷战来拜亲,凤舞都在场陪着,冷战一直觉得凤舞很会察言观色,很会说话儿,很讨人喜欢。一个会察言观色,又很会说话的人,是不轻易说折台话的,更别说折台自己亲妹妹的话了。可此刻,眼前的凤舞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妹妹,冷战觉得她绝不是失言,而是故意为之。 这尘世间,内心歹毒之人却不是凶神恶煞的外貌,往往是外表甜美,还讨人喜欢。做人太难了,从外貌上看不出人的歹毒,只有吃了歹毒人的亏,才知道谁是歹毒人。 凤鸣那么单纯呆板,应该没少吃凤舞的亏吧。冷战这样想 凤舞迟迟不下去喊父母回来,冷战心里就已经不悦了,她又说出这番话,冷战越发不待见她了。 “凤舞,你能不能下地去喊咱伯咱妈回来。”冷战直接催她。 “等我洗了这几件衣服吧,我明天去学校要带上,怕这阴天晒不干,必须赶紧洗了晾出来。”凤舞直接拒绝。 冷战起身:“我出去走走。”说着,向院门走去。 “你给我洗衣服,我就下地去喊咱伯咱妈。”凤舞在他身后说,声音里满是挑逗和撒娇。 冷战一听,以为自己的听觉出现幻觉了,有些难以置信。我冷战给你洗衣服?你又不是凤鸣,给你洗衣服我成什么人了。 冷战越发觉得凤舞这个人太诡太邪。一般的老实男人都驾驭不了她。能驾驭她的男人大都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哪个男人娶了凤舞这种女人,就会成为一个很严重的妻管严,一辈子都没有了自主权。 凤舞还想着冷战会给她洗衣服呢,没想到冷战反而加快了步伐出去了。被异性闪了,她有一种被拒绝被抛弃的感觉,但她不恨闪她的冷战,却咬牙切齿的恨凤鸣。 冷战一出凤鸣家,就顺着村街向西走,目的是站在村头等凤鸣的伯妈。可没等他走到村西头,就看到凤鸣的伯妈回来了。伯在前边走,胳膊下夹着一把铲,凤鸣娘背着沉重的草篮跟在后面。 冷战赶紧迎过去,给凤鸣爹打了招呼,慌忙接了凤鸣娘的草篮背上,回到家里,将草篮扔西屋山棚下,在凤鸣爹的招呼下进入堂屋。 “凤鸣去县棉花厂上班了,原打算你八月十五走亲戚告诉你来着。”林青山不等冷战问,便主动说。 “这是好事儿,只是……就怕她成了公家人,会嫌弃我。”冷战也用这话拭探林青山。因为他知道,这个家不比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娘很固执的时候,爹会让步。但这个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凤鸣伯的一言堂。 “凤鸣不是那样的人,我林青山也不是。”林青山打保证说。 “她怎么突然就去棉花厂上班了?”这两天,这个问题可是一直困扰着冷战。 “是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给她找的工作,原本没打算让她去,女孩儿家,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可凤翔说,别人花钱都进不去,我们一句话就进去了,为啥不进,我一想也是,就让她去了。” “趁着今天没雨,我去县城一趟,去看看凤鸣。”冷战说着,站了起来。 “还是别,她刚上班,小女孩家,你去了响影不好,等八月十五,我让她带上礼品去看你爹娘。”林青山说着,也站了起来,又说,“吃了饭吧,你妈正在厨房给咱做好吃的,咱爷俩喝杯酒。” “不了,砖厂这两天要开工,事儿多着呢。”冷战说着,走了出来。 凤舞已洗完衣服,正在绳子上凉晒。一听说冷战要走,赶紧腾出手,丢下手里的话,跑去厨房,然后说道:“饭快做好了,吃了饭吧。要不,我妈可白忙话了。” 凤鸣后娘也跑出了厨房,腰里系着围兜,两手湿漉漉的,也很实在的挽留冷战:“家里没别人,都是咱亲一堆,吃了饭吧。” “不了。”冷战笑着拒绝了,直接推了自行车,出了院子,这才回头说,“回吧,这两天砖厂的事儿太多了,有吃饭的工夫,能忙好多事儿。” “那好,好好,不强留你了。”林青山冲冷战挥手。 村里的路太泥泞,没法骑自行车,冷战一直推到村外,才跨上去,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县城,找到棉花厂,让门卫去喊凤鸣,不巧的是,今天发工资,凤鸣领了工资,正好林家村的人来卖棉花,她就请假,随着村里卖棉花的人回去了,说是送工资给家里。 没想到他和凤鸣走两岔了。 冷战摔头的心都有了。他早来一天也能见到风鸣,晚来一天也能见到凤鸣,偏偏今天来见不到凤鸣,也许应该在凤鸣家吃饭,那样说不定正好能等到凤鸣,凤鸣的伯妈可是一再挽留他吃午饭,是他自己别有用心,执意要走的。 现在总不能再折回凤鸣家吧。凤鸣的伯可是不愿让他来棉花厂找凤鸣,折回凤鸣家岂不暴露了自己去过棉花厂。 如此不顺,冷战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是气恼的自言自语:“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事多磨吧。” 无奈之下,冷战只得回去。好在离八月十五不到一个月,到时候走八月十五亲戚就能见到凤鸣了。 说是走八月十五亲戚,其实并不是在八月十五那一天走亲戚,而是一进入八月就开始走亲戚。特别是新亲戚,都是从八月初二那天开始走动,逢双日子走亲戚,就叫走八月十五亲戚。所谓新亲戚,就是未结婚的新人。比如说,冷战去凤鸣家走亲戚,就是新亲戚。 到了八月初二那天,冷战的砖厂,忙的不开可交,都图双日子吉利,冷战也不例外,他的新窑要在那天起火。买砖的排成队,还是图八月初二这个双日子,哪怕是秋后盖房,先让砖到位才没有后顾之忧。 冷战脱不开身,无法去林家村走新亲戚,一直到八月二十六,才收拾一番去了林家村,凤鸣当然不在家,冷战也不用林青山两口挽留,吃了午饭,闲话不说,一抹嘴就告辞,只说砖厂太忙,而是直奔县城棉花厂。 他今天非见到凤鸣不可,不但见到凤鸣,他还想把凤鸣给骗到他家。 第67章 棉花厂在县城南郊,有两个大门,一个门在东边,是收购棉花专用门,一个门在西边,面朝官路,是正门,大门平时都是关闭着,只有厂领导出入才打开。而大门两边的两个小偏门,平时供厂里的工人上下班出入,或在收花季节,卖花的棉农卖过棉花之后,凭出门证出棉厂的通道。 棉花厂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野地。野地里除了棉花和红薯,别的秋庄家几乎收割完毕,而冬小麦还没有播种,那一望无际的田野,这边光秃一片,那片光秃一片,像个衣不遮体的落魄人。 冷战到了棉花厂西门,中年门卫不让进,说是让他走东门。 “东门在哪儿?”冷战第一次来县棉厂,还真不知道棉厂有几个大门。其实,他连县棉厂在哪儿都不知道,到了县城全靠一张嘴打听,在县城打听了一百圈,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好不容易才寻到棉厂。 “东门当然在棉厂的东边,如果在南边那就叫南门了。”门卫没好气的说。 “咋过去?”冷战耐着性子问。要是在冷店,他早一拳挥过去了。即便在县城,如果不是棉厂,他也会给对方些颜色看。这是凤鸣上班的棉厂,他得拿捏点自己。 “走过去,你要是会飞就飞过去。”那中年门卫说罢,旁边两个年轻保卫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保卫见冷战的脸色难看,怕双方起冲突,他隔着镂空的不绣钢大门赶紧向南一挥胳膊,说:“从南边绕过去吧。” “谢谢。”冷战说罢,骑上自行车上官路,向南走了一里多地,才走到棉厂的尽头,顺着棉厂的南围墙,有一条向东的土路,冷战估摸着就是从这条路绕过去,这绕就是几里地,绕了半个棉厂,才绕到东门。 这东门的门卫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男人,一脸的白癜风,看上去很吓人,不过,他很热情,冷战一说找林凤鸣,他不做过多的盘问,便赶紧让门卫室的一个年轻保安去传达。 冷战便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凤鸣。 半年多不见,凤鸣竟长高了不少,若不问年龄,只凭身高,她可以称为大人了。 这棉花厂的工人和面粉厂的工人一样,上一天班出来,浑身上下都是工作痕迹。面粉厂的工人出来是一身白面粉,棉花厂的工人出来是一身棉绒。 凤鸣脑后梳着两个把子,留着厚厚的流海,穿了一套半旧的运动服,浑身上下都是学生气息,只是身上粘了很多花绒,连流海上都是。 “几点下班?”冷战爱怜的问,不由得伸手去摘那些花绒。。 凤鸣立即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仰起头,用她那漆黑如夜的双眸,望着冷战,满脸都是不满,却毫无她这个年龄的少女羞涩。 冷战一怔。长时间不见面,竟生疏如此?去年定亲那天,他带她去县城,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上她抱着他,逛县城,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上次见面,是春节初二,他去林家村走新亲戚,当时是雪后初晴,瑞雪正融化。农村有句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林青山赶紧抱柴给冷战取暖。可冷战趟雪走了二十多里路,恰恰不冷,反而出了一身汗。他本来是要阻止凤鸣伯的,可当听到他喊凤鸣拿火柴,不但不阻止,反而蹲上前帮着拢柴,那样子,好像很迫切的需要取暖一样。 很快,便有人拿着火柴出现在了门口,他以为是凤鸣,赶紧起身,赶在林青山之前去接火柴,并报以温柔的一笑,还顺势握了下递火柴的那双玉手,谁知接了火柴,才发现递火柴的是那位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林凤舞。当时,冷战有些恼火,可恼火又如何,总不能发作吧,便将那股火压在了心底,面上仍然凤轻云淡。 那一天,他是上午十点到的凤鸣家,直到中午十二点半用餐时,他都没见到凤鸣,往堂屋送菜的一直都是凤舞。冷战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问林青山:“伯?凤鸣呢?” “厨房帮火呢。”林青山风轻云淡的说。 冷战起身去了厨房,果然发现凤鸣正坐在灶火前往灶火里添柴,头上落了一层灰,往日如瓷器一样白净的皮肤,被火烤得通红。她的后娘正忙着往锅里下饺子。而凤舞则像一个甩手掌柜似的,在一旁观看,不时的将一些柴火往凤鸣跟前踢一下。 凤翔那天也去县城走新亲戚了,他心知肚明,如果他和凤鸣的父亲在堂屋用餐,凤鸣和她后娘及姐姐林凤舞有可能在这厨房简单用餐。 因为农村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所以,冷战便说:“妈,没外人,你和凤鸣一块去堂屋吃吧。” “你们先吃。”凤鸣的后娘大着嗓门说。 冷战一直望着凤鸣,风鸣也回望一眼冷战,但却像望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不会羞涩的,冷战知道,心里好笑,便说:“凤鸣,一会儿你和妈,还有姐,一起到堂屋来吃饭。” 说罢,去了堂屋。到上饺子时,仍然是凤舞传送,然后凤舞便坐在林青山身旁吃起来,而凤鸣和她后娘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堂屋的餐桌上,直到饭后撤了碗筷,凤鸣的后娘才去堂屋陪着说话。 按走新亲戚的规距,男方初二去女方家,走的时候,女方要将男方送出村外几里路程,等到了初四女方还要去男方家里回拜,到时候男方的父母要给女方一笔不菲的见面礼。 冷战提出让凤鸣初四去他家回拜,林青山一口回绝了,理由是凤鸣太小。 “十四岁就去你家回拜?过分了吧。”林青山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很严厉。 林青山又说:“大见面之前不回拜。” “嗯。”冷战赶紧点头主同。 要说十四岁去男方家回拜,确实有些小,最其码也要过了十六岁。十六岁的女孩去男方家回拜就很普遍了。 凤鸣十八岁举行大见面,大见面之前不去男方家回拜,冷战即便不认同又奈若何。凡是岳父林青山说的,他只有认同的份,没有反驳的份。 那天,冷战走的时候,一家人将冷战送出院门,凤鸣走在最后边,像一个打酱油的。那天太冷,路上很泥泞,冷战心疼凤鸣太遭罪,只让凤鸣送出村,然后扎好自行车,握住她冰凉的手,暖了一会儿,贪恋的望着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的凤鸣,想着定婚那天,秋高气爽,他带凤鸣去县城。 如果大年初二那天,路上无雪泥,不寒冷,他定要带上凤鸣去县城狂个够,所以,他只是说了几句期盼她长大的话儿,便让她回去了,并一直目送她进村,消失在视线里。本来是女方送男方,到了最后,变成冷战目送凤鸣回村。 可自那次见面后,直到现在,中间再没有见面,砖厂停工的一个多月,他都忙着修砖机了。时隔八个月的现在,她竟然排斥他帮她摘除衣服上的花绒。 第68章 冷战心里,掠过一缕小失望。他盼着凤鸣长大,可凤鸣越长大,却越生疏了。 眼前的凤鸣,如梦中的一样,超尘脱俗,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冷战刻骨的喜欢。 “几点下班?”冷战又问。 “我没上班。”凤鸣那双漆黑的双眸,望着冷战说。 “哦?咋回事?” “我年纪小,在外场上班影响不好,只是在车间打个杂,不跟着三班倒,我是中班,再过半个小时才上班,刚才闲着没事,我去打包车间学扣铁丝了。”说着,伸双手给冷战看,只见她双手的母指肚和食指肚上都是伤痕。 冷战心疼,伸手去握她的手,像以前那样去握她的手。 凤鸣急缩,背在身后。然后很防备的看了看大门里的门卫室。 “咋了?”冷战便诡笑,然后柔声说,“凤鸣呀,咱那砖厂里太忙,我今天才去你家走八月十五亲戚。” “哦。”凤鸣应着,左顾右盼,然后向一边走了过去,离开大门的范围,站在离大门十几步远的厂围墙边,也摆手让冷战向她靠近。 “这是咋了?”冷战已经猜到了,心里好笑,故意装做不解的走到她跟前,很正经的明知故问。 “那里门卫室能看到咱。”凤鸣小声说。 “看到又怎样,我们是明正言顺的夫妻,只是还没有结婚。”冷战故意提高了声音,张扬着一脸的诡笑。 凤鸣立即将脸扭向一边,望向一望无际的野地,好像她是出来观景的。 “凤鸣,你现在是公家人了,我却成了泥腿子,你会嫌弃我吗?”冷战问。 他很迫切的想到听到凤鸣说不嫌弃。 但凤鸣什么也没说,只中将目光望向远处。 “咋啦?是嫌弃我了?”冷战很在意凤鸣的态度。 “不知道。”凤鸣没好气的说。 冷战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又望了望天色,然后催促凤鸣:“你快去请假,咱伯让你跟我回去一趟。” 冷战说的“咱伯”,就是凤鸣的父亲林青山。他的意思是,是凤鸣的父亲让凤鸣跟冷战回他家的。 “哦?”凤鸣低下了头。很不情愿。上次她回家送工资,她爹好像也说过,八月十五让她去一趟冷店拜望下冷战的爹娘。本来伯曾经规定过,要等她十八岁之后才去冷战家回拜。现在之所以突然改变注意,提前去冷战家回拜,主要是她成了公家人之后,伯怕冷战家多心。 所以,现在冷战一说伯让她跟他回家回拜,她也信以为真。不过,她很矛盾。虽说和冷战定亲了,去他家回拜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她从未想过要去冷战的家。她总觉得冷战的家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再就是,她在棉花厂上班都快两个月了。这个棉花厂,隶属于县社,里面的工人有几百名,大部份都是有背景的人安排进来的,只有很少一部份是从县社那边过来的原有职工。几百名职工,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更是良莠不齐,复杂的很,其中不乏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发生。每到收花旺季,还要招收很多临时工,而那些临时工,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来,也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才可以进来。 特别是那些临时工,大部份都是农家来的少男少女,没有多少文化,又正值青春骚动期,一旦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之后,避免不掉会涌动一些暧昧。黄昏之后,花厂围墙外的田野里,成双成对的身影到处都是,还有进城逛街晚归的身影。 热恋中的男女,胆子贼大,哪里黑往哪里钻,哪里没人往哪里钻。保安巡逻时,棉垛区的背影处,硬件区的狭缝里,经常撞上这些画面。 凤鸣进厂之后,一直上中班,下班的时候,正是夜里零点,她可没少看到这些风景。每当她看到那些风景的时候,内心也会有些小跳动,如一根燃着的小火柴。看到了就跳动一下,看不到时,就熄灭了。 现在,冷战提出让她请假跟他去他家一趟,她也觉得不妥,但上次回家,父亲曾说过,等冷战走了八月十五亲戚,让她去冷店回拜,再加上她看到的那些凤景,还有她和冷战是定过亲的事实,便心动了。 心动了也没有答应。只是不说话,将漆黑如夜的双眸望向田野,好像那里正发生着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一些还没有拔的棉花,没有出的红薯,及收了玉米豆子之后的光秃田地。 “这是规距,礼上往来,我去你家,你也要去我家回拜,春节没让你回拜,是因为正化雪,路上太泥,现在天高云淡,好天气,一定要回拜,咱伯说的。” 凤鸣将她那漆黑如夜的双眸从田野里收了回来,淡然的打量着冷战,像一位考官听了考生的回答,正在决定是否要录用他。 “这可是咱伯说的,我这才特意拐到县城接你。”冷战见凤鸣不愿意跟他回家,便一次又一次的将她的父亲给搬出来向凤鸣施加压力。 凤鸣还是没有反应。 “放心,明天送你回来。”冷战保证。 既然都是规距了,伯也这样安排的,那就跟他回家一趟吧。凤鸣最终这样决定。 “那我去请假。”凤鸣说着,进厂去了。 “我陪你吧。”冷战也紧跟在凤鸣身后。 凤鸣立即止步,转身望着冷战,不悦的说:“那我不去你家了。” 冷战一怔。 凤鸣这是生气了,她生气的样子跟个大人似的。她都十七岁了,可不就是个大人。 冷战赶紧赔笑:“那我就不陪你去请假了。” 深秋的落日,像一枚刚出炉的大烧饼,只是被西天给狠狠的咬了一个大豁口。 冷战骑车带着凤鸣,回到冷店,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带凤鸣去了他的砖厂。 他这不仅是向凤鸣炫耀他的砖厂,也是向厂里的工人炫耀她的凤鸣。 冷战和凤鸣定亲之前的绝食,当时不仅在冷店村传遍了,附近村子也早传遍了。而砖厂的工人,几乎都是冷店村和附近村的村民,他们一听说厂长带着未过门的媳妇来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哗的一声簇过来,争相围看凤鸣。 第69章 当请过假的凤鸣出厂,再次站在冷战面前时,他惊呆了。因为凤鸣换了时尚好看的浅灰色中山装,把那精致的五官衬托得如同天人。 深秋的落日,像一枚刚出炉的大烧饼,只是被西天给狠狠的咬了一个大豁口。 冷战骑车带着凤鸣,回到冷店,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带凤鸣去了他的砖厂。 他这不仅是向凤鸣炫耀他的砖厂,也是向厂里的工人炫耀她的凤鸣。 冷战和凤鸣定亲之前的绝食,当时不仅在冷店村传遍了,附近村子也早传遍了。而砖厂的工人,几乎都是冷店村和附近村的村民,他们一听说厂长带着未过门的媳妇来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哗的一声簇过来,争相围看凤鸣。 凤鸣已经换下了半旧的运动服,穿了一套浅灰色的中山装。中山装,这是当下流行于年轻人之间的服装,还是比较时尚的年轻人的服装,凤鸣进了棉花厂之后,出去逛街,一看到别的成年女孩儿穿着好看的中山装,便喜欢的彻夜难眠,发了工资便上街购买布料,直接送裁缝铺量身定做了一套,还是她最喜欢的浅灰色,然后留下生活费,才回去将剩下的工资交给她伯。 凤鸣的年纪,穿上这套中山装,显得比她的年纪成熟太多,不过,她喜欢,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才十四岁,当厂里有人问她年纪的时候,她便慌说自己十七岁,或十八岁。 不过,这套中山装虽然显得比她年纪成熟,却好看的很。她从别人回望她的眼神中也感到了好看。平时很少穿,只有逛街时才舍得穿,今天来冷战家,她当然要穿上这套好看的中山装了。当时她穿着这套中山装出现在在大门外等她的冷战面前,冷战目瞪口呆的状态,让凤鸣受用的很。 但对于砖厂的工人来说,凤鸣那好看的中山装,只是城里人的时尚。于他们来说,凤鸣那是一张很远古的五官,只是怪异,并不好看,唯独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眸,在璀璨瑰丽的晚霞中,仍然如星辰一样明亮。 所以,砖厂的工人看了凤鸣之后,都觉得她是配不上冷战,更不理解冷战为什么会看上凤鸣,还为她绝食。特别是此刻,冷战像天神呵护镇天宝物一样,呵护着他们看上去很怪异的凤鸣。牵着她的手,一直牵着,满脸都是满足和幸福,幸福的无以复加。 一时,工人私下是议论纷纷,有说凤鸣丑的,有说还可以,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说凤鸣好看的。 “咱厂长的眼是不是狸了?就这样的妮儿还绝食?” “丑不丑吧,人家现在可是公家人,估计厂长就图她是公家人。” “据说厂长绝食的时候她还不是公家人,是厂长的学生。” “鬼迷心窍。” “对眼好不好。” “这小丑妮算掉福窝里了。” “” …… 在砖厂炫耀够了,冷战开始带凤鸣回家。也不骑车了,而是牵着凤鸣的手一路徒步。 从砖厂回村里,要经过几里地的田野。 今天的凤鸣,穿了一双五公分的半高跟鞋,她被冷战牵着手,走了不到一里,脚崴了几次。本来是想带凤鸣走路,冷战是想多说些温情话,没想到反而让凤鸣遭了罪。于是,冷战便背起凤鸣,走在乡间小路上。为了抄近路,他便斜穿过一片野地。 野地里,豆子和玉米都收割了,一部份已经种上小麦了,还是麦棉套。所谓的麦棉套,就是两镂麦之间,留一镂空地,等明年麦收之前种栽棉花。这样,既不耽误现在种冬小麦,又不耽误明年种棉花。 因为棉花的收入高,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种棉花,有的农户种的多,一年棉花的收入就有几千,够盖一栋新房了。 冷战背着凤鸣,专走已经收割过豆子和玉米的空白地,或者麦棉套。但必要时,还要穿过很难走的棉花地。 野地里的棉花还没有拔,因为棉花棵上还有很多棉桃没有开放,如果提前拔掉棉花棵,棉桃开出的棉花质量不好,很胎,没重量,还卖不出好价钱。 那些棉花,暗绿的叶子上泛着枯斑,就像中老年妇女一样成熟。棉花棵里散落着稀稀拉拉的野草野菜。那些野草野菜,和棵花的颜色一样,正在衰老,就像这个衰老的季节。 冷战背着凤鸣在穿过一片棉花地的时候,他在想着逗凤鸣开心的话,因为凤鸣从棉厂请假到现在,话一直不多,问她什么,回答什么,不问她,便不吭声。而小见面那一天,她可真能说,特别是说手绢没用处那番话,冷战每想起来,都忍俊不禁。 “冷战。”凤鸣突然直呼冷战的名字。 “嗯。”冷战有些难以相信。 凤鸣直呼他的名字了。定亲之前都是唤他冷老师,定亲后什么也不叫,都是直接说话,有时候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他,就像与风说话一样。可此刻,在这倦鸟急归的黄昏,他背着凤鸣,本来就幸福的一塌糊涂,而凤鸣又直呼他的名字,他一下子醉了。 直呼名字之后,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冷战期待着凤鸣接着说,可凤鸣不吭声了。 “咋?你说呀。”冷战吃力的扭头催凤鸣。 好一会儿,凤鸣才说:“想问你个问题。” “问呀,问多少个都行。” 冷战等着她,凤鸣又不吭声了。 “咋了?问呀。”冷战又吃力的扭头看她。 凤鸣这才说:“小见面那天,我们上县,买了好多书,其中一本是啄木鸣杂志,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一提那次上县买书,冷战就英雄气短,说话也不自然,“咋啦?”。 凤鸣说:“上面有一篇小说,写的是有个红军被捕了,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在监狱里关押多少年了。他身体糟糕极了,可能快不行了。好多天都没进食喝水,好几天都躺在冰凉潮湿的地上一动不动,看押他的敌人还以为他死了,或者没死透,正在死透,反正就是懒得理他,就和另外一个看押监牢的敌人谈论当前形势,说什么朱毛又在哪里打了胜仗等,反正谈话涉及红军了。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那个几天都没有动一下的红军,听到二人的谈话涉及到红军,他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又停了好一会儿,他竟然吃力的扭过脸,望向谈话的方向,目光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凤鸣说到这里,又不吭声了。 第70章 冷战以为她还会接下来讲,可等了好一会儿,不听她吭声,便又吃力的扭头望她。 “说呀。”冷战催。 “说完了。”凤鸣说。 冷战大失所望,想嗔怪她到底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只是“哦”了一声。 “冷战。”凤鸣又直呼他名。 “嗯。”冷战立即温柔的回应。 “看了那小说到现在,我一直不理解那个红军的坚固信仰,你说说,那个红军的信念为什么坚不可摧?” “你不用去理解,我们这年代的人不管那年代的事儿,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说到这里,他又扭头望向凤鸣,笑着嗔怪,“我说你这小脑袋瓜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凤鸣对冷战的回答很失望,因为她的回答没有解开她心中的惑。 冷战背着凤鸣,一边在棉花棵里穿梭,一边说。“凤鸣,明天我们一早去县城,你想要什么,尽管买,书,衣服,好吃的,我带上一千块钱,你花个够,好不好?” 去年八月定亲那天,他带凤鸣去县城,连凤鸣喜欢的风衣都没钱买。更甚的是,在书店里因为没钱买凤鸣喜欢的书,还发生了让他无地自容的一幕。当时他只恨自己没钱,才萌生了辞职干砖厂。他赚钱就是为了凤鸣,现在砖厂赚钱了,他就是想让凤鸣尽情的花。但村里冲宅基,他家也要盖新房,弟兄三个,他伯说要盖三所新房。否则,他会啪的一声甩给凤鸣几千块钱,让她自己去尽情的花,花到手疼为止。但现在虽然不能让她花到手疼,明天也要为她买个千把块钱的衣物。 “砖厂很赚钱?”凤鸣似乎不信。 “当然。”冷战得意。又问,“你一个月多少工资?” “我运气好,上班第一个月就轮到上调工资。”凤鸣的口气也很得意。又说,“一下子涨了三十多。” “涨了三十多,那一个月工资能领多少?”冷战好奇的问。 “八十五。”凤鸣的语气里难掩喜悦。 “八十五,真不少。”冷战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感到很好笑。心里开始笑了。其实,他当民办教师时,一个月才三十多元钱。只是那已是过往烟云,他现在半年就能挣到好几万。可能现在的工资普遍提高了,凤鸣一次就能涨三十元的工资,一个月都能领到八十五了。 在外人看来,这都是高工资了。但冷战看到凤鸣一提工资那得意样儿,却觉得好笑。但他不敢明着笑,只憋在心里偷笑。 冷战正偷笑呢,背着凤鸣的他突然被脚下的野草给绊了一下,一个很严重的趔趄,向旁边栽倒,重重的趴在了几珠棉棵上。 而那几棵棉花的旁边正好有一口废井,井沿周围覆盖着衰老又茂盛的野草。 他一下子就把凤鸣甩到了井边,凤鸣的一只脚就悬在井沿上。他看清了那口废井,立时吓得脸色苍白。 凤鸣面向冷战趴着,脸扭向一边,没看到后边的废井。 冷战伸手拉过凤鸣的手,猛的拉离了井边,仍心有余悸,凤鸣却一脸的淡然。冷战并不知道凤鸣没有看到井,他起身又背起凤鸣,来到井边,伸头一看,吓得直吐舌头,背着凤鸣开始小跑起来,趟着棉花棵,踏着衰老的野草野菜,就跟看到鬼似的,跑出了一身汗。 其实,井里根本没有水,是口废井,那是村民以前在大旱年浇地用的,现在,浇地都是水管子,只看到管子,看不到井,浇地的时候,直接将电机对着管子就能浇地。可尽管是口废井,却是那种大口废井,也不知为什么没有被填埋起来,尽管没有水,但汛期的时候,有了积水,也时常有孩子会不小心掉下去。并且,每块地里都有好几口这样的废井。 冷战背着凤鸣,一口气跑到村头,才将她放下,喘了好一会儿,凤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见鬼似的跑。 进村时,正是乡村唱晚的时候。各家的茅草厨房上,飘着袅袅的炊烟。 在田里劳作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像结绳一样,正扛着农具源源不断的回到村里。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村里玩耍着,戏闹着,或做着老鼠打洞的游戏,或做着杀羊羔的游戏。有的则三五成群,在被雨水冲开的路沟里所沉淀的少量干沙土上,学着到村里演杂择的人练把式。这些孩子们把村里的道路都堵塞了。从田里下工回村的人们有时不得不绕着墙根走。 这是一幅壮美绝伦的乡村唱晚画面,从有人类以来,一直延续不断的乡村唱晚画面。 冷战牵着凤鸣的手,也随着下工的人们进村了,走进乡村唱晚之中。 当村民知道冷战牵手的女孩子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时,和砖厂工人一样,哗的围观,看过之后,便是遗憾的散去。 冷战这是向村里人炫耀他的凤鸣。 这是凤鸣第一次到冷战家里来。她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冷战未过门的媳妇,而未过门的媳妇是需要羞涩的,羞羞答答,半遮琵琶半遮面的。但凤鸣却没有这种感觉,也做不出来这羞羞答答的状态,一进村便东张西望,每看到孩子们玩需,便会羡慕的望过去。 偶尔有从身边经过的村民,会回过头,使劲朝凤鸣观望。 凤鸣并不怕村里人看她,她也瞪着两只漆黑如夜的眼睛看对方,常常把对方看得不好意思的不敢再看她为止。 一群几岁大的孩子,正在玩老鼠打洞的游戏,扮演捉老鼠的猫因为没有捉到老鼠,又怕放弃之后招来伙伴们的嘲笑,便灵机一动,指着冷战身边的凤鸣说:“她是未过门的新媳妇,我们羞她去!”他说罢,带头跑向冷战,嘴里喊叫着,“看冷战的新媳妇了!” 一个孩子带头,一帮孩子跟风。哗的一声便围住了冷战和凤鸣,大嚷大叫:“看冷战的新媳妇了!看冷战的新媳妇了!” “去去!一边玩去!”冷战嘴里驱逐着孩子们,可脸上却张扬着欣慰的笑容。因为孩子们嘴里的“看冷战新媳妇了”这句话,实在入耳的很,他听着实在受用。 一个男孩子突然跑到冷战和凤鸣前边,一边退走着,一边退掉裤子,然后,使劲摆动着身体,一边退走一边抖动着小鸡鸡,像唱莲花落似的唱:“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让你看,你不看,扎出毛尾你不能看……” “哈哈哈!”冷战大笑,并看向凤鸣,观察凤鸣的反应。 凤鸣撇着嘴,咬着嘴唇,显得忍俊不禁的样子。 孩子们见状,便一齐跑到冷战和凤鸣的前边,后退着走,并争先恐后的退掉裤子,摇摆着小鸡鸡大声唱诺:“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让你看,你不看,扎出毛尾不能看……” 第71章 这首歌谣,很是低俗,它如果是个孩子的话,也是个畸形的小怪胎,只适合不懂事的学龄前小屁孩们唱,冷战在不懂事的年纪当然也唱过。 当地的农村,娱乐匮乏,没有电视,除了很稀少的露天电影,平时很难接触到娱乐性的东西。特别是学龄前的少儿,平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在家里能不给大人添乱大人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那些学龄前的少儿便自由自在的结伙成群,到处游逛,没心没肺的吆喝。 少儿在吆喝这首歌谣的年龄,并不知道歌谣难听,只觉得顺口,看到人就异口同声的扯喉咙吆喝。 只有过了哟喝这首歌谣的年龄,才觉得这种歌谣低俗难听。 因为低俗难听,这首歌谣已经在当地消失十多年了。但最近,又被村里的拾粪老头从消失的记忆里给扒拉出来,教给那些狗都嫌弃的学龄前屁孩们。 冷战很在乎凤鸣的感受,他怕凤鸣听着刺耳,便轰赶那些屁孩们。 “呵呵呵……小屁孩,去去去,都回家让您妈看您的烂罗卜去。”冷战上前,假装用退扫他们。 但是,他却惊奇的发现,凤鸣并没有烦感孩子们的吆喝。因为他从凤鸣抖动的肩膀上,发现凤鸣也一直在偷偷暗笑。 这可是很难得的事儿,他喜欢凤鸣的笑。 那群屁孩们却更加喧嚣了,冷战的刚才那番善意的驱逐和训斥,无疑是纵勇屁孩们来得更高朝些。 立时,一个旁观的小女孩也加入了退掉裤子的行例,并学男孩子摇摆着没有小几几的光下身,嘴时唱着:“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 一个女孩子退掉裤子,所有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效仿,她们也像男孩子一样,纷纷脱掉裤子,一个比一个摇摆的有劲,嘴里一个比一个高声:“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让你看,你不看,扎出黑毛你不能看……” “哈哈哈……”凤鸣终于忍不住了,望着晃屁股的小女孩儿们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听懂歌里的意思?”冷战惊诧的望着大笑的凤鸣。 “嗯。”凤鸣在笑声之中,下意识的点点头。 “哦?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这帮傻女孩儿一样唱这歌谣?”冷战突然抱着凤鸣的双肩,忍俊不禁抵着凤鸣的额头惊问。 凤鸣立即止笑,将脸背过去,躲避着冷战。脸上仍然是压抑不住的想放声大笑。 “你没有摇头,就是默认了?”冷战的嘴追逐着凤鸣的脸,害得凤鸣无处躲藏。 “亲嘴了!冷战给媳妇亲嘴了!”孩子们立即大声起哄。 凤鸣立即挣脱冷战,快走几步。 “你这个傻东西。”冷战几步追上凤鸣,一把板过她的肩,向她面对他,然后,张开双臂,将凤鸣猛的抱起,并向上一送,将瘦小的凤鸣翻到肩膀了,又一送,将凤鸣挪移的后背上,舒舒服服的背着,嘴里是幸福的抱怨:“你这个傻妞儿,这歌谣是男孩儿们唱的,你们女孩家怎么可以唱这样的歌谣……” “她们现在不也正在唱嘛。”凤鸣在冷战的背上挣扎着。 “不懂事的女孩才吆喝那歌谣。”冷战的双手猛的收紧一下。 “你以为我懂事?”凤鸣故意用力摇摆一下。 “傻女孩儿才唱这歌谣,她们全是傻女孩儿,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样傻呀。”冷战越发将凤鸣背的紧了。 “你以为现在的我不傻吗?”凤鸣附耳大声说。 “不精不傻对吧?”冷战突然想到凤舞说凤鸣不精不傻。 “恭喜你猜对了。”凤鸣拨了一下冷战的头。 “以后学精点,不然我会嫌弃你的。”冷战笑着逗凤鸣。 凤鸣一听,不屑的撇了撇嘴。嫌弃我?哼,不定谁嫌弃谁呢。但凤鸣嘴上没说出来,只是很暴力的又拨了一下冷战的头,以示不满和抗义。 凤鸣的抗义于冷战来说,是一种至高无尚的嘉奖。 于是,他很享受的笑着,很幸福的笑着。今天从见到凤鸣的那一刻起,灿烂的笑意和幸福的表情便牢牢的固定在了他英俊的五官上。 小屁孩们就像驱逐不掉的萌萌虫,一直喧哗着,涌围着他们。 冷战背着凤鸣小跑起来,从孩子们中间穿梭的时候,孩子们纷纷伸出小手去摸凤鸣。 “滚滚滚,都滚回您妈的肚子里。”冷战背着凤鸣,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将屁孩们甩开,又背着凤鸣继续向前小跑。 小屁孩们越发来劲了,追着冷战在后面跑,嘴里也换了歌谣:“猪八戒,背媳妇,背到屋里放炕上,关上门,吹灭灯,搂着媳妇在床上呼呼咚咚……” 冷战已不顾及孩子们的歌谣了,背着凤鸣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他们家附近的那条街上,正好有个十字路口,而十字路口的一角,正好有一口枯井。 一看那口枯井,冷战不由得想起刚才在野地里那可怕的一幕,仍心有余悸,嘴里却幸福的大声嘟囔:“你这个傻东西,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么傻,竟然唱这样的歌谣,看我不把你丢进井里。”。 冷战说着,真的来到那口枯井前,并虚张声势的向枯井里丢凤鸣:“扔你井里了。” 凤鸣的脸上毫无惧色,她知道,冷战是逗她玩的。再说了,这种井都是废井,是以前供村里人吃水用的,不过,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压井,这种井便逐渐成了废井,却没有被填埋起来。据说,吃水井是不能填埋的,因为井底住着井龙王,谁填埋谁招罪,除非有一天它自己自然的平了。 尽管凤鸣知道冷战是逗她玩的,并不是真的要把她扔井里,但她仍然不高兴,因为村里的老人们讲,在过去,凡是不守妇道的坏女人,都要坠上石头扔到井里被淹死。可自己只是在小时候因为像那些傻女孩儿一样唱了不该唱的歌谣,冷战是不应该这样吓唬她的,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于是,她心里便想:“你再这样吓我,我便真的松手掉井里,看你怎么办?到时候你不跳井里捞我才怪呢!” 凤鸣只是这样想,但她的双手却越发搂紧了冷战的脖子。 冷战被凤鸣的搂得喘不过气功,但他心里却盼望着凤鸣搂得更紧一些。于是,他的双脚越发的踏到枯井的边缘,嘴里也越发的夸张起来:“真扔了!真扔了!” 他只不过念恋凤鸣搂他更紧些。 但那一刻,凤鸣想松手掉井里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第72章 而那一刻之后,冷战就像看透了凤鸣的心思,突然离开枯井,向前边跑去。 凤鸣立时也打消了松手掉井里的念头。 那帮小屁孩们仍然跟在冷战身后,唱着猪八戒背媳妇的低俗儿歌:“猪八戒,背媳妇,背到屋里放炕上,关上门,吹灭灯,搂着媳妇在床上呼呼咚咚……” 迎面走过的村民个个惊诧,目光追着冷战看,但不是看冷战,而是看冷战背着的凤鸣,脸上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表的诡笑。 谁都知道,冷战为了背上的这个女孩,曾经用绝食来抗争,差点搭上小命。 这条街上的村民,都是冷战一个队的,彼此熟识得很。 此时此刻,他们望着冷战背着凤鸣的满足和幸福,都觉得这女孩可是掉进福窝里了。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呀,竟然如此幸运。能嫁给冷店村大队支书的儿子,不仅英俊,还那么有本事,才二十多岁,就已经顶天立地。之前,想嫁给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可冷战硬是没相中一个,却偏偏喜欢他背上这个女孩儿。 那一定是个如天仙一般的女孩儿,否则,怎么能入得了冷战的法眼。所以,他们很想看清楚凤鸣的相貌。 凤鸣在冷战背上,将脸伏在冷战的左肩上,半张脸贴着冷战的脖子,只露出另半张脸,还是向下低着。 此时,晚霞已经消尽,夜幕正降临。那些村民虽然近在只咫的围着冷战,却始终看不清楚凤鸣的五官,只看到凤鸣脑后梳着两个把子。因为看不清楚,想像力却出奇的丰富,他们想像着,冷战背上的女孩儿,定是天仙无疑了。 而那些几岁大的孩子们,还是尾随着唱哟猪八戒背媳妇的烂调。 一时,冷战背着凤鸣,孩子们跟着唱哟,围观的村民都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南腔北调似的沙哑声音,突然将孩子们的起哄歌谣给压住了。 “那个大闺女耶!那个小媳妇耶!那个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耶,让您看耶,您不看耶,扎出毛尾您不能看耶……” 这南腔北调的沙哑声音,可是出自大人之口。随着南腔北调的沙哑声音临近,村里的拾粪老头,肩上扛着粪箩筐,晃晃悠悠的迎面走来了。 这是一条老光棍,平时是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是村里的五保户,因为无所事事,便经常挑个粪箩筐到处转悠着给村里拾粪。 孩子们唱的歌谣一被拾粪老头的南腔北调给压下去,他们立即改变了起哄的对像,开始围笼在拾粪老头周围,大声唱着关于拾粪的歌谣: “吃的多!屙的多!拾粪老头喜欢我……” 拾粪老头并不理会孩子们的起哄,仍然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继续用南腔北调的沙哑声音唱,并且,还越来越有秦腔的味道:“那个大闺女耶,那个小媳妇耶,你们耶,都来看我的烂萝卜耶,让您看耶,您不看耶,现在扎出毛尾可不能看耶……” 这样淫俗的歌谣,用孩们的口吆喝出来,就已经很难听了,从一个上年纪的老人口中吆喝出来,就不仅是难听的问题了,而是不正经的问题了。 冷战嫌那拾粪老头太不正经,他背着凤鸣,在与拾粪老头擦肩过去的时候,猛的一转身,胎腿踢向拾粪老头的屁股下边,大声骂道:“老不正经的东西,把小孩儿都教坏了,回家去搂着枕头舔鸡巴毛吧。” 凤鸣听着冷战骂的脏话,别提多刺耳了。因为她生活的家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难听的脏话,只有后娘偶尔说话粗鲁些,伯在的话,会立即喝斥她,慢慢的,后娘说话也不再粗鲁了,除了说话嗓门大。 可冷战说的这番脏话很难听,还那么大嗓门,特别的刺耳,她感觉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她很恶心这句脏话,更恶心说这句脏话的冷战。这是认识冷战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恶心冷战。 以前跟着五舅在冷店读初中时,冷战教她数学,虽说言谈奔放狂野,却不失师表之仪。现在的他,言谈举止与为人之师时判若两人。 他为人之师时,凤鸣对他不喜不厌。现在他的言谈举止,让凤鸣很恶心。 但她这种恶心,只是她的心理活动,表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示。 冷战完全没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脏话,更没有意识到凤鸣会对这句话很敏感。 自办砖厂以来,他总是不自觉的口出脏话,可能是砖厂的环境所致。刚开始口出脏话,他还意识到是脏话,还在心里警告自己下不为例。可到了下一次,他的脏话还是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时间一长,他便意识不到那是脏话了,因为在砖厂劳作的工人,日常对话都是那样,包括砖厂的女性,也是很麻留的满嘴这种脏话。 那拾粪老头被踢痛了。 “哎呀,踢到我的全家人了!”拾粪老头大叫着猛的向前一缩下身。 冷战这一脚,实实在在踢在拾粪老头的屁股下边。若是别人,他会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倚老卖老的去不依不饶对方,连骂带动手的还击。 因为冷战是支书的大公子,他怯气,不敢去惹冷战,只有挑着拾粪萝筐,夹着被冷战踢疼的屁股,小跑着走开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无忧无虑的五保生活,全靠大队支书一句话。 拾粪老头跑出去老远,才冲着冷战消失的背影吼道:“你小时候没唱过这首歌谣,你支书爹小时候没唱过这首歌谣?你背上背着个啥,晚上回家出力吧你……” 那帮孩子们暴发着惬意的大笑,还是追着拾粪老头,在他身后大喊大叫:“吃的多,屙的多,拾粪老头喜欢我……” “去去去,小屁孩儿们,肚子里的肠包跟麻雀似的,能屙多少呀。”拾粪老头回身用腿扫着孩子们,并狠狠的踢到一个孩子的腿,他把被冷战踢疼的愤恨全撒在孩子们身上。 冷战趁着这个机会,背着凤鸣,早跑进了自己家里,然后放下凤鸣,反关了院门。 那帮孩子发现不见了冷战和凤鸣,便围着冷战家的院门,一通乱捶,嘴里越发哟唱猪八戒背媳妇的烂歌谣。 第73章 冷战带凤鸣先去砖厂的时候,他的母亲王美兰在家里就得着信儿了。 王美兰一听说儿子把凤鸣给带回家来了,难以置信之余,是慌乱而欣喜,那一刻她就像《朝阳沟》里的栓宝娘得知银环去她家一样,欢天喜地又不知所措。 最近一个多月,丈夫冷德金总是担心,担心林凤鸣成了公家人会嫌弃他们的儿子,她一听丈夫的担心就没好气的打白他。 昨天晚上,两口躺床上还在谈论这件事。 “看吧,有一天林青山会嫌弃咱家冷战的。”丈夫担心的说。 “有啥嫌弃的,咱战儿一年的挣的钱超他林青山全家十年挣的钱。”她倒不但心。 “你懂个啥,现在的林青山可是今非昔比。和县社一把手成了亲家,他两口可能也得了那个信儿,突然就去教学了。” “是你多想了吧,咱家儿子娶的是林凤鸣,又不是娶的他爹林青山。” 冷德金眼一瞪:“你啥脑子?一天到晚就会往裤裆里瞎胡想,不操心一点正事。你要着,儿子与林凤鸣定亲,全凭林青山一人说了算。” “你少唬人。当时是凤鸣小,他林青山一个人说了算。等凤鸣长大了,还由得着他林青山一人做主吗?” “等凤鸣长大,自己能做主了,那更坏事。你想,她现在是公家人了,儿子还是个泥腿子,再能挣钱,现在的女孩家都爱虚荣,要的是好看的面子,等着瞧,到时候她不嫌弃咱家儿子那日头能从西方出来。” 丈夫这一说,王美兰也开始担心起来。 丈夫都担心一个多月了,她昨天晚上才开始担心,她这还没担心住呢,今天便有了惊喜。 儿子把凤鸣给领回家来了,真是能耐。她和丈夫的强项全部被这个儿子给继承了。比如说,丈夫经常说她泼野,还经常说儿子冷战比她当娘的还泼野。再就是,丈夫在男女感情这方面很有一套,当初她嫁丈夫之前,丈夫在登记之前带她去县城买东西,当天是连哄带骗的把她带回他家过了夜,还没登记就把那种生米做成熟饭的声势给弄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 现在儿子是无师自通,在凤鸣成为公家人之后,也把她给带回家来了。 她心知肚明,儿子肯定也和他爹一样,连哄带骗的手段把凤鸣给骗回家来的。 儿子带凤鸣回家了,她这个当娘的要为儿子造声势。 于是,王美兰也像《朝阳沟》里的栓宝娘一样,慌慌张张的出门去寻丈夫。没寻多远就碰到小牛犊拉车从地里回来,车后跟着他媳妇。她赶紧让小牛犊帮着去寻丈夫。小牛犊赶紧让老婆拉车回去,骑着王美兰家的破自行车去冷德金了。 “回来的时候,顺便去食堂弄几个现成的菜。” 王美兰在小牛犊身后大声吆喝。 然后王美兰又从左邻右舍找来几个合厚的妇女,让他们帮着收拾西厢房。 “赶紧,得弄的像新房一样。虽不是结婚,毕竟是第一次在一起睡。”王美兰激动的语无伦次,催促那几个合厚的妇女。 那几妇女一听,也万马奔腾起来,就跟她们第一次跟男人睡一样,开始嘻嘻哈哈的帮着王美兰整个西厢房的床铺。 冷战没辞职办砖厂之前,几乎都睡学校,不睡学校的时候会一个人睡西厢房。他大弟和二弟一直睡堂屋的西间。他辞职办砖厂之后,再没睡过家里的西厢房,而是一直睡大队院。 他的大弟冷畅在去年暑假之后去县重点高中上学,平时吃住都在学校,只是星期天回来住在西厢房,二弟冷啸在冷店一中上学,晚上回家还一直睡堂屋的西间。 也就是说,冷战家的西厢房,除了星期天,平时没人住。 现在,王美兰慌里慌张的找来几个合厚的妇女整理西厢房,目的是今晚当成冷战和凤鸣同房的新房。 她和几个妇女正热火朝天的整理着西厢房,一边整理还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着裤裆传,丈夫冷德金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前边车蒌里还盛着调好的现成凉菜,他身后跟着小牛犊也和他一样,前边的车蒌里放着调好的现成凉菜。 “赶紧,下厨房去,先去砖厂了,估计很快就回来。”王美兰一看丈夫回来,赶紧催促他。 冷德金扎好自行车,赶紧将车蒌里调好的菜取出来放在厨房,又出来从小牛犊手里接过调好的菜一并放进厨房。 “我的厨艺不行,不如让小牛犊赶紧把大丽花找来。”冷德金望着老婆说。 王美兰一听,正欢喜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她很暴力的一把扯过丈夫。 “在外边丢人还不够,还非丢到家里来?村里都溢锅了你难道不着?”王美兰低声而气恼的说。 “正因为村里都溢锅了才叫大丽花来做这顿饭,就是叫那些溢锅的村里人看一看,你和大丽花的关系好着呢,咱两家的关系很正常,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不成笑话。”冷德金说吧,不等老婆同意,就直接吩咐小牛犊去叫大丽花了。 小牛犊得到旨令,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不一会儿,大丽花就来了。 大丽花就是村里年轻的妇女主任。她可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双手提满了丰盛的食材,连她家今年喂养的新鸡下的新茬鸡蛋都带来了。这些新鲜的鸡蛋可是连她自家都舍不得吃的。 “嫂,新媳妇呢?”大丽花一来,就满脸堆笑的向王美兰打招呼。 “冷战先领她去砖厂玩了。”王美兰也笑着回应。 “请你来帮忙,你还带那么多东西来。”冷德金赶紧去接大丽花手里的食材,把她迎进厨房。 二人一进厨房就开始忙活起来,大丽花主厨掌勺,冷德金给大丽花打下手,开始忙落丰盛的晚饭。 王美兰看着心里泛恶心,却不想去厨房凑热闹。 这个时候,小牛犊也推着自行车进来了。本来呢,这个时候,他所有的使命都完成了,就不应该再出现了,可他没眼色,总感觉他还能帮些什么忙。 “赶紧,给你金叔和丽花婶打下手去。”王美兰一看到小牛犊,正称了心,赶紧把他支到厨房去。 那几个来帮忙的妇女已经把西厢房给拾收妥当,收了工,走出西厢房,见大丽花正在厨房掌勺,冷德金给她打下手,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便看不明白了。 “咋回事呀这是?”她们把王美兰扯到一边的背处问。 “管她呢,她愿意往他跟前贴,就让她贴呗,贴来贴去也是白贴。”王美兰没好气的说。 这个时候,冷战带着凤鸣小跑着进门了。 立时,那些帮忙的妇女,还有大丽花和小牛犊,都争相围着凤鸣观看,把凤鸣看得都恼了。 “不留各位婶婶嫂嫂了,都回去吧,俺家媳妇怕羞。”冷战赶紧打发那些个妇女,也包括大丽花。 冷战的小弟放学回家吃晚饭,王美兰赶紧给小儿子夹了个馍把他给打发走了。 一家三口陪凤鸣吃过饭,王美兰把儿子冷德给拉到背处,得意而神必的说:“西厢房给收拾好了,今晚上你不要让我和你伯失望。” 冷战一听,赶紧去到西厢房,一看那阵式,俨然新房。 第74章 莹莹吃过午饭,便来棉花厂找凤鸣了。因为凤翔要让她陪凤鸣去冷战家回拜,她来找凤鸣,是想让凤鸣准备一下,明天二十八,双日子,她上午带凤鸣去冷战家回拜,下午赶回县城,还不耽误凤鸣上中班。 因为凤鸣的家里,还不知道凤鸣已经去冷战家里了。 林青山在冷战离开之后,便去了乡邮政所,用邮政所的电话给县城的凤翔打了个电话。说是最近几天让莹莹陪凤鸣去一趟冷战家回拜。原因是,之前不让凤鸣回拜,是因为凤鸣年纪太小,而现在,凤鸣去棉花厂上班了,成了公家人,冷战家里已经开始担心了。让凤鸣回拜,是让他们放宽心,吃个定心丸。但凤鸣太小,去冷战家回拜必须由人陪她,而陪她的人,最合适的便是嫂嫂了。 凤翔接了伯的电话,听了伯的解释,便到单位找莹莹。 而莹莹呢,虽然还未和凤翔结婚,却早把凤翔家的事情当自家的事儿了,否则,她也不会出面将凤鸣安排在棉花厂上班了。 安排凤鸣去棉花厂上班,也只有莹莹能将十四岁的凤鸣给安排在棉花厂上班,因为她是县社一把手的女儿,这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给凤鸣安排工作的。 事情是这样的,莹莹知道了凤鸣和凤翔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又辍学在家,便想着给凤鸣安排工作,而她能安排的地方,便只有供销社的下属单位。而供销社的下属单位都是商店销售,而商店销售是需要会算帐,会算盘,能写能算的人,不会写不会算的人,在商店里都是多余人。凤鸣不但不会这些,仅年龄这一关都过不去。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家站在柜台里当营业员,影响太坏,上边一查,不担凤鸣会被开除,安排她人的也会受处分。 但县社的下属单位不仅仅有商店销售,还有县麻公司,而县棉麻公司下边,有县棉花厂,及一些乡镇棉花厂。 本地的棉花厂是最近几年,农民大面积种植棉花之后新创建起来的。因为是新创建的,需要大量的职工,但招收的都是有背景的,和供销社内部的员工子弟。 现在的县棉花厂,已经创建好几年了,职工早已到位。但莹莹的父亲是县社一把手,棉厂再不缺人,也不多她安排的这一个。 可问题来了,这县棉花厂的厂长,是县社以前的副主任,他是一个老固板,如果凤鸣满十八岁了,莹莹出面,看在莹莹父亲的面上,他无论再古板,还会给面子的,可凤鸣才十四岁。所以,莹莹没把握,便让父亲出面安排凤鸣。 莹莹爸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堂堂的县社一把手,去往下属单位的下属单位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那不掉价吗,再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议论死他才怪呢。外人议论就议论吧,为了女儿,他不怕议论,可就怕传到上边领导那里,有些别有用心的领导偏偏想追究,可坏大事了。 可这个女孩儿又必须安排,因为她是亲家的女儿,现在女儿又求到他这个当爸的这里,当然安排要趁早,如果等到那女孩儿年满十八岁,那可是四年呀,这四年之中,万一他这个县社一把手有变动,权力过期了,想安排也安排不了。 于是,莹莹爸便给女儿出谋划策:“多大点事儿呀,还让你爸出面,你爸可舍不开这张老脸,你还是去让你贾爷爷出面吧。” 莹莹父亲口中的贾爷爷,便是和莹莹一起在文具百货店盘帐的那位老者。 莹莹一听,便明白爸的意思,备了礼物,便去了贾家。 贾爷爷退休了,一个人在家。他儿子是县社副主任,儿媳是县社财务科的科长,孙子孙女,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平时的工作日,家里便只有贾爷爷一人在家。 莹莹去到之后,正好贾爷爷钓鱼回来,一看莹莹提着礼品来了,不年不节的,提着礼品往家来,知道莹莹有事。当听说莹莹让他找县棉花厂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时,很为难,便问:“谁家的女孩儿,这样年纪怎么不上学?” 莹莹便如实相告。 贾爷爷一听,和莹莹爸一样,也笑了起来。然后说:“这肯定是你爸给你出的注意。” 莹莹赶紧解释:“我爸根本不知道此事,我是瞒着我爸来求您的。” 贾爷爷又笑了起,笑得喘不过气,说道:“你让你爸安排那女孩儿了,你爸便给出注意,让你来找我的。” 莹莹见瞒不过,也跟着笑起来。 “好吧,包在爷爷身上,我明天就去找赦厂长。”贾爷爷拍拍胸脯保证。然后又问,“知道你爸为啥让你来找我吗?” “你对赦厂长曾有知遇之恩。”莹莹避实就虚的说,并且,说得很认真。 “错。”贾爷爷果然没有看破莹莹的避实就虚,开始郑重其事的给莹莹批讲,“莹莹呀,我那点知遇之恩算个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和你爸将他一个副主任提拔成棉花厂一把手,是没法比的。” “那我就不懂了。”莹莹装糊涂。 “因为呀,爷爷是个退休的人,没有前程了,出面找赦厂长安排那女孩,不怕毁前程。所以说,只有爷爷出面最合适。”说罢,又笑了起来。 莹莹没有笑,心里却暗叹这些混过官场的人,都如此的睿智。自己一出口贾爷爷便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在眼前看着一样。 贾爷爷说第二天就去找赦厂长,其实,他当天晚上便去了赦厂长家里。二十年前,他曾是赦厂长的顶头上司,又对赦厂长很关照,赦厂长自然不会慢待他。见他大晚上来,知道他有事而来。不等贾爷爷先开口说,便主动先问贾爷爷可有事情要办。 贾爷爷便说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到棉花厂上班。 赦厂长和贾爷爷一样,很吃惊:“谁家的女孩儿,这样的年纪怎么不上学?” “谁知道呢。”贾爷爷可不会如实说是县社一把手的亲家女儿。 第75章 莹莹爸爸认为女儿说的有些歪理,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他堂堂的县社一把手,去往下属单位的下属单位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那不掉价吗,再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议论死他才怪呢。外人议论就议论吧,为了女儿,他不怕议论,可就怕传到上边领导那里,有些别有用心的领导偏偏想追究,可坏大事了。 可这个女孩儿又必须安排,因为她是亲家的女儿,现在女儿又求到他这个当爸的这里,当然安排要趁早,如果等到那女孩儿年满十八岁,那可是四年呀,这四年之中,万一他这个县社一把手有变动,权力过期了,想安排也安排不了。 于是,莹莹爸便给女儿出谋划策:“多大点事儿呀,还让你爸出面,你爸可舍不开这张老脸,你还是去让你贾爷爷出面吧。” 莹莹父亲口中的贾爷爷,便是和莹莹一起在文具百货店盘帐的那位老者。 莹莹一听,便明白爸的意思,备了礼物,便去了贾家。 贾爷爷退休了,一个人在家。他儿子是县社副主任,儿媳是县社财务科的科长,孙子孙女,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平时的工作日,家里便只有贾爷爷一人在家。 莹莹去到之后,正好贾爷爷钓鱼回来,一看莹莹提着礼品来了,不年不节的,提着礼品往家来,知道莹莹有事。当听说莹莹让他找县棉花厂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时,很为难,便问:“谁家的女孩儿,这样年纪怎么不上学?” 莹莹便如实相告。 贾爷爷一听,和莹莹爸一样,也笑了起来。然后说:“这肯定是你爸给你出的注意。” 莹莹赶紧解释:“我爸根本不知道此事,我是瞒着我爸来求您的。” 贾爷爷又笑了起,笑得喘不过气,说道:“你让你爸安排那女孩儿了,你爸便给出注意,让你来找我的。” 莹莹见瞒不过,也跟着笑起来。 “好吧,包在爷爷身上,我明天就去找赦厂长。”贾爷爷拍拍胸脯保证。然后又问,“知道你爸为啥让你来找我吗?” “你对赦厂长曾有知遇之恩。”莹莹避实就虚的说,并且,说得很认真。 “错。”贾爷爷果然没有看破莹莹的避实就虚,开始郑重其事的给莹莹批讲,“莹莹呀,我那点知遇之恩算个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和你爸将他一个副主任提拔成棉花厂一把手,是没法比的。” “那我就不懂了。”莹莹装糊涂。 “因为呀,爷爷是个退休的人,没有前程了,出面找赦厂长安排那女孩,不怕毁前程。所以说,只有爷爷出面最合适。”说罢,又笑了起来。 莹莹没有笑,心里却暗叹这些混过官场的人,都如此的睿智。自己一出口贾爷爷便知道其中端倪,就跟他在眼前看着一样。 贾爷爷说第二天就去找赦厂长,其实,他当天晚上便去了赦厂长家里。二十年前,他曾是赦厂长的顶头上司,又对赦厂长很关照,赦厂长自然不会慢待他。见他大晚上来,知道他有事而来。不等贾爷爷先开口说,便主动先问贾爷爷可有事情要办。 贾爷爷便说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到棉花厂上班。 赦厂长和贾爷爷一样,很吃惊:“谁家的女孩儿,这样的年纪怎么不上学?” “谁知道呢。”贾爷爷可不会如实说是县社一把手的亲家女儿。 赦厂长听出了端倪。眼前的贾长辈也与那女孩儿的父母不熟识,肯定也是受旁人之托。但托他的旁人,肯定也不是外人,否则,贾长辈也不会亲自出面揽这事儿。 于是,赦厂长便开始诉苦:“贾老呀,您是不知道呀,这个棉花厂,在收花旺季,三百名职工就足够了,可现在已经超员到五百名了。在建厂的时候,原计划从供销系统调过来一百多名正式职工,再内部安排一百多名新工,还有占用土地,和土地方谈好的安排五十名地皮工,加在一起,三百多名工人,是绰绰有余。结果,按不住了,超员,地皮工安排了五十多名,附近的村民还是经常寻事,因为安排的地皮工都是村干部的亲戚,而鲜有普通村民子弟。我让村支书解决村民闹事,村支书贪得无厌,提出条件再安排五十名。最后经过协商,又安排了三十多名地皮工。也就是说,建厂一开始,咱棉花厂就超员。可到收花旺季,还要再招收二百多名临时工。不招吧,第一是,到了收花季节,那些苦力活,得罪人的活,冲锋陷阵的活,正式工靠不住。比如说,收花旺季,县委规定,为方便农民卖花,必须在下面乡里设立收购点,可咱们工人去了,人生地不熟,村里刁民多,还必须收当地的临时工压住阵。还有,到了收花季节,招临时工好像已经形成了规距……” 赦厂长说了一大堆,就一个意思,超员,不缺人。 贾爷爷便笑了:“再超员,也不多我这一个吧。” “当然当然,那当然,别说不多您一个,您老开口,两个也不多,明天就让那女孩过来上班吧。”赦厂长虽然古板,却深暗事情的轻重,他满口答应下来,突然话锋一转,又说:“只是那女孩儿的年纪太小,不能在前场出现,影响不好,否则,这附近的村民又要上门寻事了。村民寻事我倒不怕,关键是怕有人在县领导那儿拿这个来说事,那可对谁都不好。我的意思是先让那女孩在车间打个杂……” “车间?”贾爷爷为难了。他虽说和凤鸣的父母不熟识,托他的人可是县社一把手的女儿,平时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再加上他也知道那女孩儿是莹莹的小姑子,这安排在车间三班倒,怎么向莹莹交待。于是,便说:“小赦,她一个小女孩家,跟着三班倒,不合适吧。” 赦厂长虽说古板,却不二腾,二腾的人也坐不到棉花厂长的位置上。他通过贾爷爷这句话,他立即明白了托贾爷爷的人,不同寻常,便又说:“只让她上中班,这样就避开了她白天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机率。” 第76章 其实,中班是车间工人最求之不得的上班时间。 因为车间的三班倒,是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成三段,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为长白班,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为中班,夜里十二点到早上八点为大夜班,车间三班倒的人都喜欢上中班,因为上中班,白天是自由自在,晚上下班又不耽识睡觉。特别是家里有地的人,求之不得想上中班,白天不耽识干话,晚不上耽识休息。 只上中班,这待遇可不低,赦厂长可是给足贾爷爷面子了。 贾爷爷这才点头:“哦,也行,先暂时这样吧。” 赦厂长又从贾爷爷那句“先暂时这样吧”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又赶紧说:“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后任来了,哪怕立即将那女孩儿安排在办公室都行,但在我这里,那女孩儿十八岁之前,只能待在车间打杂了。” 赦厂长说到这里,又立即话锋一转:“不过您老放心,那女孩儿的手续没下来之前,她都能享受正式工的待遇。” 贾爷爷知道,眼前的赦厂长已经给了他最大的面子,再多说也是如此,否则,背后也没人说他赦厂长老古板了。于是,他便谢了赦厂长,起身告辞了,但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连夜去了莹莹家,让莹莹赶紧通知那女孩儿明天就去棉花厂上班。 莹莹本来是听贾爷爷说明天去找赦厂长,没想到他连夜将事情给办成了,这是好事儿,可他们这边将凤鸣的工作给安排的妥妥的,被安排的人家还不知道呢。所以,她又连夜去学校找凤翔。 凤翔一听,喜从天降,慌忙骑上自行车,连夜赶回林家村的家里向父亲报喜。 林青山一听,也是喜从天降,又赶紧让凤鸣娘将入睡的凤鸣给叫醒,让她连夜准备一番,明天一早跟哥哥去县棉花厂上班。 凤鸣一听,更是喜从天降…… 这一家人,因为喜从天降,一夜没睡,开始准备。第二天,凤鸣一早便坐着哥哥的自行车来到县棉花厂,贾爷爷和莹莹按事先约定好的,早已在棉花厂大门口等候呢。 凤翔带着凤鸣一到,莹莹赶紧给双方做了介绍。 贾爷爷二话不说,便带着凤鸣进厂了,凤翔和莹莹在棉厂大门外等候。半小时候之后贾爷爷一个人出来了,凤鸣从此成了公家人。 昨天晚上,凤翔找到莹莹,将父亲的意思的一说,莹莹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今天上午她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没有时间过来,再就是,她知道凤鸣是中班,白天没事,说不定会去逛街。所以,吃了午饭她便骑车来了棉花厂,却得知凤鸣昨天下午就请假了,连昨天的中班都没上,又一问门卫,是跟一个男人走的,她立时就觉得事情很严重。 她虽然还没嫁给凤翔,早已经把凤翔家的事当自家的事儿了,她想赶紧去学校将事情告诉凤翔,又怕自己不在的这个时间凤鸣会回来。于是,她便一直棉花厂东门等凤鸣,她要一直等到上中班,凤鸣若还不回厂,那事情就更严重了。 果然,三点半的时候,凤鸣坐着冷战的自行车回厂了,自行车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二人说说笑笑,俨然一对相处很久的亲蜜情侣。 在收花旺季,棉花厂的正门,也就是朝向官路的西大门,只有厂领导乘车出入,才会打开,平时都紧闭,陌生人叫也不给开。两边的其中一个偏门,只有在白天上班时间供上下班职工和持有出门证的棉农出来。 而花厂东门,是收花通道门,在收花季节,门外都围堵着好多棉农。有卖花的,也有咨询花价的,也有附近村民摆摊小贩。 因为东门外族围着很多人,冷战不认识莹莹,凤鸣没看见莹莹,二人到了门口取了自行车的大包小包,冷战开始送凤鸣进厂。当二人要跨进去的时候,莹莹出现了,伸手拦住了要进厂的冷战。 “凤鸣,这是谁呀?”莹莹拦着冷战,正色问凤鸣。 冷战一怔,正要说自己是凤鸣的未婚夫。 “嫂。”凤鸣赶紧给冷战介绍,“这是我嫂。” 尽没结婚,莹莹并不介意凤鸣和凤舞叫她嫂。 冷战一听,赶紧叫嫂:“嫂。” “谁是你嫂,你是谁?”莹莹冷冷的望着冷战。 “他是冷店的冷战。”凤鸣又赶紧介绍。 “哦。”莹莹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她本以为凤鸣跟人私奔了,原来是跟冷战走了。尽管是定过亲的,可这也不妥呀,凤翔父亲都不让凤鸣一个人去冷战家,才让她陪着去回拜,可二人从昨天到现在竟然一直都在一起。 尽管莹莹认为不妥,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现在也不便指责,毕竟以后是要成亲戚的,毕竟自己现在还只是个未过门的嫂嫂。 于是,她从冷战手里接过给凤鸣买的东西,没有让冷战进大门,便直接将冷战给打发走了,她本人将凤鸣送回宿舍,也不好指责凤鸣,也不好过问详细,看着凤鸣去车间上班之后,她便直接去县一中找凤翔了,将她自己看到的和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了凤翔。 “这傻妮好胆大。”凤翔一听,便恼了。 尽管他和莹莹在大见面之后就未婚同居,可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一直奔着谈婚论嫁去的。莹莹家里倒是想赶紧成亲,莹莹也催了凤翔两次。但凤翔一向伯转达莹莹家里人的意思,他伯便说: “急啥,早晚的事。” 他伯又说:“他家女儿比你大五岁,定了亲就赶紧结婚,他家就觉着我们家攀他们似的。” “再不结婚都过埂了。”凤翔提醒他伯。 “是她家闺女过埂,你又不过埂。”他伯说。 当时,凤翔才知道伯原来也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 好吧,结婚只是个仪式,不结婚也不影响他和莹莹过同居生活。 他和莹莹不结婚就同居,是因为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可凤鸣就不一样了,她今年才十四岁呀。 本来凤翔对冷战很有好感,莹莹刚才的一番话,让他恨不得去追上冷战揍上一顿。 不过,林凤翔很是冷静,他认为做哥哥的处理这样的事情不合适。正好今天星期五,第二天一早他便去棉厂接了凤鸣,直接将她带回家,让父亲来处理。 “傻子。”林青山一听,气得直摇头跺脚,然后望向凤鸣后娘。 凤鸣后娘明白丈夫的意思,当着凤翔的面,上去就给了凤鸣一巴掌。 “妈,还是让俺伯来管教凤鸣吧。”凤翔伸手挡住后娘又举起来的粗壮胳膊。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后娘动手打凤鸣了,却从来没有见她打过凤舞。这便是后娘吧,也太做得出来了。不是亲生的,就是下得去手。 第77章 凤鸣被打的脸通红通红的,流着泪解释:“他说是伯让他去厂里接我的,是伯让我跟他去他家回拜的。上次我回来,伯不是也说过,我成了公家人他家会没有安全感,让我春节和八月十五去他家回拜。他当时一说我便相信了,跟他回去了。” “傻子,你还有理了?”林青山上去也给了凤鸣一巴掌。 林青山咽不下这口气,指着凤鸣,咬牙低吼:“我让你一个人去了吗?我是说让你嫂子陪着去。” 林青山又低吼:“你都是公家人了,你有个公家人的样子没有?啊?做出这种事,让爹娘的脸面往哪放?” 林青山希望凤鸣意识到做错了,希望她追悔,但凤鸣还是一副无辜的倔强样子,委屈的不能自己。 凤鸣越觉着自己委屈,林青山越气恼,他举起手又一次打向凤鸣。 “够了!”凤鸣见伯又气恼的抬手打向自己,她不等伯的巴掌落下来,起身拿起中堂柜上的剪子冲了出来。 “干啥你。”后娘见状,也紧跟着她奔了出来。 “拦住她。”林青山以为凤鸣要自杀,也赶紧追了出来。 凤翔站在堂屋门口,见凤鸣拿着剪子奔出来,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了什么,凤鸣已经跑向西拐屋了,他便也跟伯的身后奔了过去。 凤鸣手持剪子直奔她住的西拐屋,一进去就反锁门。 “乖乖。”后娘人高马大,在凤鸣将要反锁上门的最后一刻撞了过去,把凤鸣撞了一个趔趄,然后去夺凤鸣手中的剪子。 “够了!”凤鸣吼叫着冲后娘挥舞着剪子,就像那一年向奎婶挥舞镰刀一样。 “乖乖。”后娘突然便哭了。 凤鸣这才收回剪子。她冲到床前,坐在床上开始发疯的剪自己的头发,连剪带拽,头发一缕缕的落在地上。 林青山一冲进西拐屋就弯腰脱了一只鞋,拿在手里,高举着鞋打向凤鸣。 “我白养你了,做出这种事还打不得骂不得,没有一点悔恨之意。”林青山一边咬牙低骂着一边打向凤鸣。 后娘见状,她人高马大的强壮身体挡在凤鸣与丈夫之间,并上前死死抱住了丈夫。 “青山,可怜可怜俺娘们吧。”后娘更咽着说。 林青山一听,举着鞋的手僵在那里,始终都没有放下,脸上的怒气也一下子息灭了一大半。 后娘见丈夫的气消了些,又赶紧劝说:“反正早晚都是他冷家的人。” 林青山一下怔住了,他慢慢收回举着鞋的手,难以置信的打量着妻子,这一打量,息灭的怒气又腾的上来了,他把对女儿的恼怒一下子转移到妻子身上。 “崔玉环。”林青山指着妻子,喘着粗重的气,低声而恼怒的说,“你当娘的怎么可以这样说?啊?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咱妮早晚嫁过去可说不起嘴,可要被他冷战家里低看几分。你当娘的是不是巴不得我家妮活得没尊严……” “都是我的错。”后娘羞愧的更咽说。 林青山隔着妻子用手指着凤鸣低骂:“和你娘一个德性。” 林凤翔听着不是个味。伯常骂凤舞说“和你娘一样阴毒”,那是因为凤舞的娘活的好好的,现在又骂凤鸣“和你娘一样德性”,可娘都死那么多年了,不应该再挨伯的骂了。 “伯,口下留情吧。”凤翔说。 这个时候,凤舞回来了。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咋了这?”凤舞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和你娘一样阴毒。”林青山又指着凤舞骂。 “伯,有我啥事?”凤舞委屈的说。 “凤舞回来了?”后娘一看到凤舞,赶紧擦净脸上的泪,堆着笑容上前,接过凤舞手里的包,放到她的床上。 后娘堆着一脸的笑打量凤舞,说:“凤舞又长高了。” “咋啦这是?”凤舞附在娘的耳朵上小声问。 娘摇了摇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不让她多嘴。 一时,一家人都不说话了。凤鸣还在不停的剪自己的头发,拽自己的头发了。 一家人望着凤鸣剪头发和拽头发,后娘想拦,没走到跟前凤鸣就冲她挥舞剪刀。 对于家人来说,凤鸣只要不自杀,由她剪去,由她拽去,反正头发剪了还能长。 “儿子啥事没有,两个闺女都这么不是东西。”林青山低声说吧,无奈的摇摇头,出了西拐屋。 凤翔也跟了出来。 父子二人站在房厦下。 “这个冷战真不是东西。”凤翔骂道。 林青山和儿子一样,本来对冷战很有好感,很欣赏他,就这一件事,却开始恶心他。 这件事,明明就是冷战玩的花招,大概是怕凤鸣成了公家人,会嫌弃他,便急着将生米做成熟饭,板上钉丁,高枕无忧了。 “她不剪了,躺床上安静了,一直哭。”后娘从西拐屋出来说。 林青山两口和儿子凤翔站在房厦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林青山示意妻子:“去,去问问她,昨晚都做了什么?” 后娘又去了西拐屋,搬过正面向墙壁哭泣的凤鸣,开始温和的盘问:“乖,给妈说,你俩在一起了?” “没有,我跟他娘睡的,你和伯都不相信我。”凤鸣如实说。 确如凤鸣所说,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本来,那天晚饭后,冷战娘将西厢房整理一番,铺盖全换成新的,目的是要让冷战带凤鸣去西厢房睡的,但冷战却说:“娘,别瞎忙活了,今晚凤鸣跟你睡,让我爹去大队部凑合吧。” 当时,冷战娘直给儿子使眼色,并将儿子拉出去,低语了好一阵,冷战始终都没有领情,晚饭后陪凤鸣看会电视,便一个人去西厢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没吃家里的早饭冷战便带凤鸣上县城购物了。 凤鸣后娘听了这一切,心虽然放下来了,又话里话外的把凤鸣给狠狠的说落了一顿,这才出去,将凤鸣的原话向林青山如实说了。 “这冷战,精明的很。这件事,对我们两家人来说,什么也没发生,他也不用被我们责备,可对外人来说,一切都发生了,他已经给外人造成了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的声势。”林青山说罢,又去了西拐屋。 “你先出去。”林青山说凤舞。 凤舞正在埋怨凤鸣连累她挨骂呢,听伯一说,赶紧放下正收拾的东西,小跑出去了。 林青山望着凤鸣,开始耐心教化她:“凤鸣,我听着,从今往后,再去冷战家回拜,必须有你嫂子陪着,你一个人不许再到冷战家去,听见了没有?否则,就别认我这个伯。” 凤鸣一直哭着,听了伯的话,她连连点头。本来麻,这两天跟着冷战,疯玩得很高兴,没想到高兴之后,被哥哥带回家挨了打,挨了骂,现在被全家人批斗。 林青山从西拐屋出来,又说房厦下的儿子:“不能耽误她上班,你今天还带她回县城,让你媳妇领她去剪剪头赶紧回厂上班吧。” 就这样,凤鸣被哥哥带回家,挨了打,挨了骂,然后又被哥哥带回县城,嫂子带她去理发店理了个超短发,送她去棉花厂上班去了。 春节冷战去凤鸣家走新亲戚,林青山很严厉的斥责了冷战,责令他不准再无缘无故的去棉厂找凤鸣。 冷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造成一种生米做成熟饭的声势,让人人皆知凤鸣已跟他过夜睡了。 被凤鸣伯一斥责,他是连连点头称是。 “伯放心,再不也会了。”冷战很诚恳的说。 冷战又说:“主要是吧,我妈和我伯都想见一下凤鸣,那天也不知咋的,我离开咱家之后就绕到了县城。到了县城就想顺便去看看凤鸣,一看到凤鸣就想带回家炫耀炫耀……” 冷战又说:“伯放心,以后没有您同意,我再不会私自带凤鸣回家了。” …… 冷战连声向岳父保证着……他可不敢忤逆林青山,因为他与凤鸣的亲事就是林青山做主定下的,他能做主定亲,忤逆了他,他也能做主退亲。 “伯,我也是二十多的人了,村里和我一样大的都结婚了,我能不能在凤鸣生日那天为她庆生?” 冷战保证之后,见岳父不再追究那件事了,又提出了在凤鸣生日那天他要去棉厂给凤鸣庆生的要求。 林青山一听,也没有拒绝。他望着有心计的新女婿冷战,心想,能用绝食逼迫自己的父母为他求亲,背着父母辞职,二十来岁创办砖厂,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如果不准他为凤鸣庆生,他说不定会弄出别的事情,以后还要成亲戚,也不能做得太绝了。于是,林青山便只准许冷战为凤鸣庆生时可以去棉厂找凤鸣,但是,下午三点半之前,必须将风鸣送回厂。 从此之后,春节和八月十五,凤鸣去冷战家回拜,都是莹莹陪着,尽管莹莹还没有过门。再就是,凤鸣自挨了打,挨了骂,也不再跟冷战上街了,就是自己生日那天也不跟冷战出去了。 每年生日冷战去厂里看她,也只限在大门外说会话。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在凤鸣十七岁那年的秋冬交替季节,棉花厂的赦厂长退休了,厂里调来了一位年轻的新厂长。 这位新厂长不但人年轻,还很英武俊美,据说还很有背景,刚从知名大学毕业没几年,之前已经是商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赦厂长一退,他便扶摇直上,由一个商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直接接任了县棉厂的一把手职位。 第78章:楔子(2) 凤鸣将冷战送到县人民医院,这是县城最有权威的公办医院,将他交给眼科门诊的大夫,二话不说,就立马走人了。因为她极度厌恶这个冷战,尽管他刚才在街上帮自己解了围。可她却不领他的情,如果让她选择,她情愿选择被丈夫的姐姐暴力,也不想被冷战给解围。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也没那个神通将时间给倒回去。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冷战是为了帮她才被伤到眼的,她无论出于人道,还是出于周围人的语论,都必须将冷战给送到医院去。 可她在送冷战去医院的途中,一直怀疑是冷战故意装做受伤严重,目的是为了让自己送他去医院的。他以为自己的丈夫真的去世了,想与自己扯上说不清的关系。 卑鄙,恶心。 送冷战去医院的途中,凤鸣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声骂着“卑鄙,恶心”。 凤鸣离开医院,直接去了哥嫂家。 当时正是中午,哥嫂都在家。见凤鸣来了,都很吃惊。 “你怎么回来了?”哥哥很生气的责问她。因为在电话中一再嘱咐她不要回来,不去参加贾玉轩的葬礼。 若是以前还不知道她不是亲妹,他会更生气,说话会更不客气。自从知道了他不是亲妹之后,在言行和心情上都不由自主的有所顾及了。 “哥,先不要生气,你现在赶紧想办法给咱伯打个电话,让咱伯来一趟,我有事与他说。”凤鸣很焦急的说。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哥哥不是亲哥,她在哥哥面前的言行和心情上,都和以前一样。 哥哥还以为是因为她与丈夫家的纠纷,需要伯过来一趟,赶紧去学校传达室,试着给子首乡机关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因为是礼拜六,又是大中午,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到了下午三点多,他又拭着打过去,这次有人接电话了,接电话的正好是他高中同学。 他高中同学是乡机关办公室主任,平时礼拜天也经常在单位。他让高中同学去林家村的家里让给自己伯捎个信,让他今天来县城一趟。 林家村与子首村几里地的路程,骑自行车二十来分钟就到。 林青山接到儿子让高中同学捎的信,二话不说,衣服都没换,直接奔县城来了。 其实呢,林青山根本就不知道贾玉轩去世。 凤鸣家里最早知道贾玉轩去世的是莹莹,她是凤鸣婆婆的下属,也是县社财务科的副科长。现在县社的人都知道,凤鸣婆婆再过两三年一退休,莹莹就是县社财务科的正科长了。 那一天,凤鸣婆婆正在县社南楼的大会议室开供销系统主管会计的会议,统计科的孙科长突然匆匆忙忙的推门跑进来,直奔前台,附身正讲话的凤鸣婆婆,耳语了几句。凤鸣的婆婆立即变了脸色,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就离开了。原来是丈夫让邻居来喊她,说儿子走了。邻居来到县社寻凤鸣的婆婆,正碰上统计科的孙科长。而今天的主管会计会议也有孙科长的讲话,他本来也在会议的前台坐着,只是他刚才下楼接了个电话,从传达室出来,正要去四楼会议室,正碰上了那邻居。 那一天,凤鸣的婆婆离开之后,县社的人都炸锅了,说是吴科长的儿子去世了。吴科长就是凤鸣的婆婆。 紧接着,莹莹又从娘家那里得知,贾玉轩家里人都把贾玉轩的死都归罪到凤鸣身上,恨凤鸣恨得咬牙切齿,只想撕吃了她,特别是贾玉轩的姐姐。 凤鸣怎么着也是莹莹的小姑子,她赶紧回家给丈夫说了这件事情。 当时,丈夫有个紧急的接待任务,抽不出身,便让莹莹给凤鸣打电话,不让她回来参加贾玉轩的葬礼。 可凤鸣不听话,还是回来了。 凤鸣的哥嫂还不知道凤鸣在街上碰到了贾玉轩的出殡队,被贾玉轩的姐姐给暴力了,更不知道冷战为了帮她被扎伤了一只眼,他们还以为凤鸣是从学校直接回他们这里了。 哥嫂不知道,凤鸣也不想说,她只想等伯来了再说。伯没来之前,她闷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不说一句话。 哥嫂问她吃过午饭没有,她摇摇头,给她做了饭,她也不吃,因为她不饿,从早上到现在,她水米没进,却没一点饿的感觉。 五点左右的时候,凤鸣的伯的赶到了。 林青山到了儿子家里,见凤鸣也在,还是一脸的心事,又见儿子儿媳的脸色也不开朗,他不知道贾玉轩去世的事情,还以为凤鸣在婆家受委屈了,心里是五味杂陈。别提多心疼凤鸣了,心疼她好不容易嫁了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嫁过去才半年左右,丈夫就因工而残疾了。人一残疾,坐在轮椅上,再大的能力也无有用武之地了,他突然从官位换到轮椅上,这落差如同从天上掉进深渊里,天天闷坐在家里,心情肯定糟糕透顶,他心情糟糕会不会拿凤鸣撒气? 林青山进屋坐在凤鸣对面,立即从兜里摸出香烟和打为机,抽出一根正要点上,又觉得当着儿女的面吸烟不妥,立即把那根香烟扔在了面前的小方桌上。 他可能一路上骑车赶路太急,身上出汗了,现在热气下去了,身上的汗湿开始冷却了。他抓起胸前的棉衣使劲折叠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叉紧抱住胸前,向前探身望着凤鸣。 “凤鸣,怎么了?”林青山心疼的问。 凤鸣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伯说。要说丈夫去世了,可她坚信他没有去世,要说他没有去世,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去世了。 她在心稍做斟酌,便决定从丈夫怕她被拖累,怕她心里有怨言而提出离婚说起,这样循序渐进的讲丈夫为什么伪装去世,伯就明白了。 “贾玉轩去世了。”凤翔不等凤鸣开口,先说了。 林青山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仰头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僵住了。他有些承受不住这个噩耗,身体慢慢后仰,背过气去了。 凤鸣和凤翔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推背,林青山这才缓过气来。 “我苦命的儿呀。”林青山一醒过来,就痛苦更咽不止的说。 “玉轩没有去世。”凤鸣急得直跺脚。 凤翔和莹莹都一脸的难以置信,急问凤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凤鸣搬了个小方凳,坐在伯的腿边,拉着伯的手,开始讲丈夫如何怕她受拖累,如何提出离婚,还很认真的说让她嫁给以前在供销学校教统计的梅老师的话,见她生气的骂他,接下来他便又如何让丁厂长打电话谎称去上海治病,不让她回家,只不过是为了伪装去世做准备罢了。然后她又分析说,丈夫做这一切的目标,大概是考验一下她罢了。 经凤鸣这一说,伯和哥都释然了,脸上流淌着转悲为喜的欣慰。 “不会吧。”莹莹疑虑深重的说,“那今天的葬礼,棺材和寿衣可都是真的,伪装去世也太破费了吧。” “那是嫂子你不了解玉轩他有多谋智。”凤鸣说,“我是他老婆,最知道他做事从来都是天衣无缝。如果没有寿衣,棺材和葬礼,谁也不会相信他去世。” “也是。”莹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也开始动摇了自己的疑虑,“他这个人从小都很有思想,做事向来让人无法捉摸,谁也驾驭不了他,都是他驾驭别人。他从来不说诳话,却运筹帷幄。” 于是,全家人都相信了凤鸣,贾玉轩根本没有去世,刚才悲丧的气氛也瞬间变成了欣慰和愉悦。 “你让伯来,就这事?”凤翔问。 “嗯。”凤点头说,“在电话里,一句话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所以才让伯来,当面说个详细。” “那接下来你怎么办?玉轩的爸妈恐怕借这个事不让你回去了。”凤翔说。 现在,凤鸣已经把她认为的丈夫根本没有去世的细节向伯和哥嫂说清楚了,她这才有心情说今天在街上碰到丈夫的葬礼然后被玉轩姐姐暴力,还有那个可恶的冷战为帮自己被扎伤眼睛的事情。 本来悲丧的气氛已经被欣慰驱散了,凤鸣这一说,伯和哥又开始气愤不平起来,特别是林青山,他不仅气氛不平,还一脸的担心。 “我说凤鸣,那个二货被扎伤眼睛,我们可是要负责为他看眼的。”林青山皱眉说。 “我把他送人民医院了。”凤鸣不在乎的说。 “那医药费呢?给人家了吗?”林青山问。 “不管他,我恶心他,谁让他帮了,我才不稀罕他帮。”凤鸣一提冷战就恶心。 “别不懂事,恶心归恶心,咱要占住理。”林青山说着,起身来到屋门口,望了望天色,说,“今天晚了,明天买些礼品,你和你嫂去医院一趟,把医药费给人家,再恶心也要向人家表示感谢,这是理。” 林青山说罢,开始翻兜,翻遍所有的兜,翻出二百多块钱。 “我来的急慌,身上带的钱不够,你先拿三百,兑够五百,回头我给你。”林青山说儿子。 凤翔扭头进卧室了。 凤鸣赶紧翻自己的包,也翻出一百多。 “都把钱都装起来,身上不能没钱,不定有啥急有呢。”凤翔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五百块钱,递给了伯。 林青山也不客气,接了儿子五百块钱给了凤鸣,嘱咐她:“明天你和你嫂去趟医院,先向医生打听一下那个二货还在不在医院,如果还在,那说明伤的不轻,赶紧买些礼品去病房看他,再恶心他也要表示感谢,给人家放那五百块钱。如果那货不在医院,回家去了,说明伤的不重,你和你嫂就赶紧回家来,我让你哥带些礼品直接去他家瞧看一下就行。” 第79章 新厂长名叫贾玉轩,年轻而英武,好看的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上任的第七天晚上,带着几个下属去车间巡视了。 棉花厂的车间,论工种有好几种。什么喂花车间,脱绒车间,打包车间等等吧。在这些车间中,最没技术含量的就是喂花车间,几个人朝吸花筒里喂花,很简单,只要有一双手,是个人都会草作。 这个喂花车间,名义上是车间,其实工人是在室外的花垛上劳作,雨雪天还支个帆布棚,看上去还有点车间的味道,若是好鼻好眼的天气,帆布棚一撤,冷天能冻缰,热天能晒出油,跟老农民在地里干活没啥区别,就是给人说起来好听点,在棉厂上班,是公家的人。 最有技术含量的就是打包车间,而打包车间最有技术含量的技术就是扣铁丝。 今天晚上,贾玉轩在生产厂长,及另两个中层领导的陪同下,去车间巡视,因为顺道,就先去巡视了室外的喂花机。也就是名义上的喂花车间。 夜晚的棉花厂,灯水通明,亮如白昼,在外场与车间楼之间的空旷处,那些小山丘似的棉花垛,头顶青一色的帆布篷,像披盔带甲的巨人武士,有次序的排列着。 远处的车间楼,正轰鸣作响,一抱粗的吸花筒,呼呼作响着,从车间楼里伸出来,一直伸向了其中一个棉花垛,七八个工人正围坐在吸花筒的吸花口前,不紧不慢的往吸花筒里喂皮棉,她们大都是些年轻女性,一边喂花,一边听一位中年妇女讲鬼故事。旁边有一个中等微胖的年轻男人正忙碌的将旁边的棉花推到她们跟前——她们还不知道新厂长带着领导班子去巡视,听鬼怪故事都入迷了。 “过去有个大户人家,家里孩子一个人住在书房用功、学习,准备考状元。有一天晚上,他正在书房用功、学习,突然推门进来一个年轻姑娘。这个年轻姑娘穿一身黑衣服,皮肤也很黑,但五官很是好看。那男孩以为是邻居家的姑娘,就起身相迎,二人相谈甚欢,当晚那黑衣女孩就留下来过夜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从那以后,晚来早走,天天如此。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家里人看那男孩消瘦憔悴,气色很差,便问他原因。男孩起先不肯说,家里人便说他气色都出相了。男孩才如实相告。家里人一听,怀疑那黑衣女孩不是人,便找来僧人道士作法驱邪。但不管用,到了半夜那黑衣姑娘还是去书房找那男孩。后来村里有位上了年轻的老人说,家里养的牲畜超过十年以上也容易变化为人形去迷惑人。男孩家人一想,家里养的黑母老猪都有十五年了。于是,也不声张,暗中约好了屠夫,准备把黑母老猪给卖了。当天晚上,那黑衣姑娘又来书房找男孩,脸色很难看,说男孩的家人知道了此事,要算计她,她说她和男孩的缘份尽了,说罢就走了。第二天,约好的屠夫来到家里,男孩家人领屠夫到猪圈,发现黑母老猪不见了,还有十来个猪仔也一起消失了。从那以后,那黑衣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中年妇女讲得绘声绘色,听者听的是津津有味。鬼怪故事讲完了,所有人都没听够。 “那一窝猪仔是不是那男孩的?”其中一个年轻女孩余兴未尽的问。 所有听者都不约而的附和,因为她们都余兴未尽。 “傻呀?那男孩和黑母老猪精才在一起一个多月,母老猪怀仔产仔最其码也要几个月吧,是不是,怎么可能是那男孩的。”中年妇女笑着解释。 众人听了便哈哈的笑。 “赶紧呐。”那推运棉花的青年一抬头,突然惊呼说,“领导来了。呀,还有新厂长,快散开。” 有两三个女工人立即散开,连三赶四的帮男青年往吸花筒前堆棉花,每个人都想在领导面前表现出色,然后引起领导的关注。特别是引起年轻的新厂长的关注。 年轻的新厂长贾玉轩带着领导班子,站在摆放有吸花筒的棉花垛前,听生产厂长介绍喂花情况。 “雨雪天要另支帐篷吧?”贾玉轩听了生产厂长的介绍之后,问道。 “是。”生产厂长回答,“这个季节白天有点热,但冬天不冷,棉花本身就是保暖的,往棉花里一埋,浑身发暖。” 贾玉轩点头。 “冬天巡逻,发现上中班的有几个货,下了班不回宿舍睡,直接拱棉垛里。发现之后训他们一伙,还不想拱出来。”保卫科陈科长说。 “只训一伙?太仁慈了吧,不处罚是不会长记性的。”生产厂长不满的说。 “应该处罚。”贾玉轩说,“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 …… 几分种后,他们离开喂花棉垛,去向车间大楼。 车间大楼坐落在棉垛区的西边,它是棉厂里最高最庞大的建筑物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机器轰鸣。 夜晚的车间大楼,灯火通明,机器轰隆作响,像一个怪叫不止的庞然大物。 一进入车间大楼,车间马主任早迎了上来,生产厂长突然咳嗽了几声,还是很急速的那种咳嗽。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生产厂长被车间的飞舞尘粉给呛到了,可车间主任不是外人,他立即听出了门道,忙望向生产厂长。 生产厂长便朝着水泥楼梯的方向怒了怒嘴,又使了个别人看不出来而只有车间主任明白的眼色。 车间主任立即心领神会,赶紧走在最前边带路,巧妙的绕过脱绒车间的进入门,直接去了简易的水泥楼梯方向,因为那楼梯通向楼上的打包车间。 很显然,生产厂长不想让新厂长去脱绒车间。不过,不想让年轻的新厂长去脱绒车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瞒年轻的新厂长,而是因为脱绒车间太脏了。 要说脏,车间里都脏,但棉厂所有的车间,就脱绒车间是最脏,脏到什么程度呢?怎么形容呢? 这么说吧,工人去到脱绒车间上班,上班进去的时候还是个人,下班出来的时候,就不是人了,而是变成了长毛兔子精。 别说进去上班八个小时候了,即便从脱绒车间走一趟,也是一身的花绒绒,头发上,鼻孔里,连眼睫毛上都是。 而新厂长贾玉轩呢,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的五官,那么好看的发型,身穿着一尘不染的长款藏蓝色风衣,领口处露着洁白的衬衫领子,一米七八的身高,不胖不瘦,被藏蓝色风衣修饰得很是挺拔,还有锃亮的皮鞋——他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如一块圣洁的美玉,像从画中走下来的一般,他进入车间都是暴殄天物,何况是脱绒车间呢。 中年的生产厂长不忍心,比生产厂长年长几岁的车间主任更不忍心,所以说,生产厂长一咳嗽,一使眼色,车间马主任便心领神会,前边带路,直接上楼去了打包车间。 第80章 打包车间相比其它车间虽说不那么尘埃飞扬,可毕竟是车间,相比车间外面的清新空气,还是尘埃飞扬。 所以,一进入空旷的打包车间,跟在贾玉轩身后的陈科长望着各司其职的劳作工人,还有轰鸣的机器,他用手驱逐着眼前飞荡的尘絮,笑说:“我说唐厂长,这要是成年累辈的在这里上班,先不说天天要吸入这些会飞的细毛毛,就这耳朵恐怕也受不了。” 他口中的唐厂长就是生产厂长。 “反正是没有戴着大檐帽穿着老虎皮威风是真的。”唐厂长笑着说。 陈科长是保卫科科长,此刻他就戴着大檐帽穿着保安服呢。 唐厂长话音没落,车间马主任和办公室丁主任就笑了。 贾玉轩那好看的脸上也流淌着笑意。 “反正我得不住你一句好话。”陈科长瞪了一眼唐厂长说。 在车间马主任的带路下,一簇人说笑着向打包车间的深处走去。 打包车间,就是将脱过籽的皮绵,用吸筒吸进来,再通过机器将皮棉压在一起,压成硬石头一样的硬件,然后用十几道铁丝将皮棉硬给牢牢的扣住。 棉花厂的加工车间,目的就是将籽棉变成皮棉硬件。 除了喂花,在所有车间里,打包车间是最干净的,也最有技术含量,特别是扣铁丝。 但是,技术含量高,责任也大,特别是扣铁丝,还有一定的危险。 扣铁丝,咋一听上去,要的是力气,其实要的偏偏不是力气,而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当机器将皮棉压成石头一样硬的时候,机器两边各站的两个人,会很速度的将铁丝弯成一个弓形,将两头穿过机器,穿到对面去。机器两边的其中一人,各穿六根铁丝,铁丝的两头,各有一个巧环。而站在机器前接应铁丝的那个人,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将铁丝的两头给扣在一起,恰到好处的扣在一起。时间到了,机器松开,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在没有机器的压力下,会突然膨胀,而十二根铁丝已将它牢牢的扎紧,越膨胀,铁丝扣得越牢。 但是,如果铁丝扣不好,当皮棉没有机器压力的时候,突然膨胀,那铁丝会猛的被弹开,弹到站在机器前的人脸上,力度大的惊人,快的惊人。 棉花厂的打包车间,每年都有扣铁丝的工人受伤。更甚者,有一年,有个工人被铁丝弹到眼睛,将一只眼睛弹瞎了。 因为打包车间的扣铁丝技术含量最高,车间马主任将新厂长带到打包机前,停了下来。果不其然,新厂长贾玉轩立即被扣铁丝的精湛技术给吸引了。 轰鸣声中,只见一双玉手,敏捷的抓起六根铁丝,分别弯成弓形,快速的将铁丝的两头穿到打包机的另一边,那架势就像穿针引线一样轻松自如。然后又开始将对面穿过来的六根铁丝的两头给扣起来,动作娴熟,快如闪电,如同织毛衣一样轻松,如同扣纽扣一样容易。 贾玉轩看呆了,他几步上前,弯腰从扣铁丝者的身后拾起一根铁丝,将两头弯到一起,想拭着扣了一下,却发现铁丝的硬度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别说扣了,将两头弯在一起都有些吃力。 他又望向那双玉手,这哪里是扣铁丝,简直就是扣纽扣,织毛衣,没想到车间里还有这样的巧妙活儿。 贾玉轩好奇,他站在那双玉手的身后,上下打量,从身板上看,是一个纤瘦的少年,他想看清那少年的面目,便绕到那双玉手的对面,也就是打包机的另一面。 簇陪贾玉轩的几个领导也追随着来到打包机的另一面。 贾玉轩却发现,打包机的这面站着两个大男人,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者,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年轻的负责向另一边穿铁丝,年长者负责将对面的那双玉手穿过来的铁丝扣住。 打包机这边站两个工人,而那边却只站一个工人,也就是拥有那双玉手的那个少年,也就是说,那玉手少年一个人等于操作了两个工人的工作,既要把六根铁丝弯成弓形穿到对面,又要扣完从对面穿过来的六根铁丝,并且他还比另一边的两个工人提早完成。 贾玉轩对那双玉手感兴趣了,他从打包机咬合空间望过去,望向拥有那双玉手者的五官,却发现是一个十几岁的俊美少年。 美的令他窒息。 哦! 那一刻,贾玉轩有些呼吸急促。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美佳佳的翩翩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那是一张精致无比的五官,像来自远古的天界。 在这粗糙蛮陋又轰鸣的打包车间,她像一颗遗世的明珠,摧残夺目,光芒万丈。 贾玉轩如被摄了魂一般,双眼再也不能从那张五官上移开了。 初次相遇,他看着眼前的美少年竟然很面熟。 贾玉轩眼前的美少年便是凤鸣,她一时棉厂上班便剪了长发,剪成了现在寸短的锅盖头式的短碎发型,而这种锅盖头式的短碎发型,一直都是少年及一些青年的发型。 于是,被摄了魂魄的贾玉轩又折回到那玉手少年的身后。簇陪的几个领导也紧紧跟随,折回到打包机的这边。 凤鸣侧身拿铁丝时,感觉身后站了很多人,她回头望时,正好遇到了那双被摄了魂的目光,那是新厂长贾玉轩的目光。 贾玉轩天生一双好看的眼尾上翘的蝌蚪眼,还有个天生w型的迷人双下巴。 按理说,长一双蝌蚪眼应该很难看,可长在他的五官上,却有画龙添睛之美,特别是那两条蝌蚪尾巴,很敏捷的向上甩着尾尖,这一甩不当紧,把那两只蝌蚪眼给甩得鲜活起来,蝌蚪一鲜活,贾玉轩的双眼便炯炯有神,灿若星辰。 凤鸣一触碰到那双眼情,不由得一怔,忘记了穿铁丝,也忘记了对面穿过来的铁丝,就那样与那双摄了魂的眼睛对视着,从不会害羞的她,突然害羞了,羞羞的笑了,如花儿绽放在春天里,她突然感觉自己的世界里响起了美妙的乐曲,这个世界热闹起来,连打包车间也缤纷流彩。 第81章 扣铁丝的时间,是有限定的,在限定的时间内一旦没有扣住,时间一到,咬合的机器立即张开,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会嗵的一声膨胀开,那暴发力决不亚于地雷暴炸,炸得满车间飞棉花。 刚才唐厂长和车间马主任故意绕过脱绒车间,就是避免不让新厂长粘上一身花绒,而眼前这阵式,扣铁丝的凤鸣只顾望着贾玉轩羞笑,眼看扣铁丝的时间就过了,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一旦爆炸,新厂长就不只是变成长毛兔子精了,而是变成巨大的玉米花精了。 打包机的虎口正一张一合的不停吃压皮棉,这时,一个新的硬件已经压成。 打包机那边的人开始急切的催促:“咋回事儿?穿铁丝呀,凤鸣……” 可凤鸣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幸福世界里。 说是迟,那是快,车间马主任跨步上前,拨开凤鸣,抓起铁丝穿了过去,唐厂长也赶紧招呼一旁的工人过来扣铁丝。 凤鸣被车间马主任这一拨拉,也立即反应过来了,收起了羞笑,重新站到打包机前,两只玉手像玩毛线一样,扣起了对面穿过来的铁丝,当她将最后一根铁丝扣住,打包机的咬合便张开了,那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立即膨胀,遇到铁丝的束缚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十二根铁丝立即限进了皮棉硬件里。 贾玉轩身后的陈科长都看呆了。呆过之后,他拿过铁丝,弯起两端,试着扣住。 “看起来很好扣嘛。”陈科长边扣边说。 可他难为得额头上直冒汗也没有扣住。 “看起来好扣,但扣起来就不好看了,是不是呀陈科长。”唐厂长望着正难为的陈科长说。 众人便笑了起来。 “你来。”陈科长尴尬的将扣不住的铁丝递给唐厂长。 车间马主任伸手接过铁丝,轻轻一扣,便严丝合缝的扣住了。 “咋?服不服?”唐厂长笑着问陈科长。 这个时候,打包机的咬合又吃够了皮棉,正紧紧的咬住,等待人工穿铁丝扣住皮棉。 可凤鸣已经心醉神迷,顾目流盼,她只顾羞涩的去望向贾玉轩。 “穿铁丝呀凤鸣。” 打面机那边的工人又喊叫起来。 车间马主任和唐厂长赶紧替凤鸣去穿铁丝。 凤鸣也回过神来,去扣对方穿过来的铁丝。 贾玉轩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停留下下去,会影响那美少年的精力集中,尽管他不想离开打包车间,他想留下来守着那美少年。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也无心再到别的车间巡视了,他本想原路返回,车间主任便指了指了前边,带路从前边下楼,从最近的出口走出车间大楼。 一出车间,车间马主任便没有再继续陪同了,因为领导一出车间,他的陪同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贾玉轩从走出车间便一言不发,他走在最前边,生产厂长和另两个中层领导陪在身后,他们一行人穿过小山丘似的棉花垛林,走在了贯穿整个棉花厂的那条宽阔大道。 贾玉轩的皮鞋,有节奏的敲击着水泥地面,因为打了铁鞋掌,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咔、咔,咔、咔,尽管不远处的车间正轰鸣,但对于身后的三个下级领导来说,还是新厂长的皮鞋声听得最清楚。 抓生产的唐厂长见贾玉轩不向他咨询生产上的事情,便想着主动介绍些什么。 “车间里怎么会有那么年少的工人?” 没有等生产厂长主动介绍,贾玉轩突然问。 “按年龄也不小了,都十七八了吧,她刚进车间时才小呢,才十三四。”唐厂长如实说,他将准备好的介绍生产情况的一番话,又咽了回去。 “哦?怎么回事?”贾玉轩越发好奇了。 “谁知道呢,好像是三年前,赦厂长将那女孩交给车间时,说是县社一位退休的老领导安排进来的……” “女孩?”贾玉轩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立即站住了,吃惊的望着生产厂长。 贾玉轩再次确认:“她是女孩儿?” “嗯。”唐厂长立即点点头。 女孩儿。她是女孩儿。贾玉轩心里开始疼痛,他皱起了眉额,有些无法承受这个事实。于是,望向水塔上的长明灯,又望向了车间楼,搜寻着车间楼的打包车间,最后将目光凝视在打包车间的钢窗上,透过宽大的钢窗,隐约能看到打包车间有人影晃动。 那美少年竟然是个女孩儿?还是县社退休的老领导安排进来的?她那么小,为什么不安排在办公室或是前场,而是三班倒的车间? 贾玉轩望向打包车间的窗户,生产厂长及两个中层领导也陪着他望,贾玉轩收回目光,又望向高高的水塔。那高高的水塔上,有几盏瓦数巨大的照明灯,将整个棉花厂照得如同白昼,长夜不息。 厂里以前发生过丢失皮棉硬件的事情。一个硬件几百斤皮棉,一斤皮棉几十块钱,丢失一个硬件皮棉就损失很大,何况曾经一次丢失过十几个硬件呢。 陪同的两个中层领导,其中一个是负责安全的保卫科科长陈开顺,另一个是办公室的丁主任丁新国,陈科长见贾玉轩望向水塔上的长明灯,以为新领导关心安全,便赶紧介绍说: “水塔上的长明灯是主灯,围墙的四周有哨楼,哨楼上有人值夜班,哨楼与哨楼之间,还有十几盏辅灯。”陈科长边说,边用手指给贾玉轩。 陈科长又说:“一到晚上,哨楼里都有保安值夜。保安班长每晚上会不定时的到哨楼里巡视,来监管值夜的保安。我也不会不定时的带着保安队长巡夜。” 陈科长又说:“这样一来,别说是人了,即便一头猪进入棉厂也会被及时发现。” “哦。”贾玉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他把目光从水塔上移开,移到了车间楼的打包车间,与水塔灯一比,那打包车间的灯光,便惨淡极了。他想起那女孩儿在那么惨淡的灯光下劳作,心又疼起来。 第82章 贾玉轩一行人离开车间区,穿过内场,回到了办公区。 办公区是在棉厂的东北角另外劈出的一处宽阔的院子。 一行人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前,丁主任有厂长办公室的钥匙,他快走几步,将门打开,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呢,因为没有去车间巡视之前,贾玉轩让丁主任喊来了保卫科的陈科长和抓生产的唐厂长,开了个去车间巡视的几人组的小会议。 贾玉轩上任第一天开了领导成员会议之后,就率全体领导成员去前场巡视了。 今天是上任第七天,虽说进出棉厂都会从生产区域穿过,却没有正式进车间巡视过。于是,他便利用今晚的闲暇时间去车间巡视一番。临出门的时候,走在最后的丁主任随手带上了门,里面的灯却亮着。因为去车间巡视只是领导的例行公务,大晚上的,车间里那么轰鸣,领导也不会在车间停太久,没熄灯的必要。 此刻,一回到办公室,贾玉轩便脱了藏蓝色风衣,走进套间,他将风衣挂在套间门后在的衣架上,穿着藏绿色鸡心领毛衣走出套间,双手相互向上捋了捋毛衣袖,手腕上那扣得严丝合缝的白衬衣马蹄袖口便露出来两寸多,与毛衣的鸡心领处的白衬衣领子相互衬托,越发将他的五官衬托得英武绝伦。 “坐。”贾玉轩见唐厂长和陈科长都站着,赶紧招呼他二人入坐,唐厂长和保卫科的陈科长便各自寻了适合自己的位置相继落坐,也就是那张三人沙发。 丁主任早开始忙活起茶水来,他先给贾玉轩倒了茶水,放在单人沙发旁的茶几上,又给唐厂长和陈科长倒了茶水,放在二人面前的长方形的木茶几上。然后,他自己寻了个门口的木椅子位置坐下来。 “各车间的运转还正常吧?”贾玉轩问。 “各车间的生产线,都运转良好,效率还可以,十几个带班的都是老职工,工作很踏实。”唐厂长开始汇报工作。 “老职工?”贾玉轩皱起了既年轻又好看的额头。 “哦,老职工不是指年龄老,是指他们进厂的时间长。”唐厂长赶紧解释。 贾玉轩会意的点了点头。 “咱车间大大小小共分为五个工种,每一个工种分别有三个正带班和三个副带班,因为三班倒嘛。每一组的正带班和副带班都负责他们工种的主要岗位。咱棉厂创建之初,没有设副带班,不到半个月,我发现不行,因为谁不定有啥事呢,带班的要是请假不在,那个工种便群龙无首了。当时向赦厂长请示了一下,每个工种又分别设了三个副带班。如果正副带班谁有事请假了,另一个人全面负他的工作。” 唐厂长名叫唐文俊,他开始给贾玉轩很详细的介绍车间的情况。 “这五个工种也包括棉垛喂花吗?”贾玉轩问。 “是。”唐厂长笑了,“喂花车间除了三个正带班,都是女职工,开会的时候都叫喂花的带班为妇女主任。刚才棉垛喂花的那个胖胖的男青年就是正带班,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中年妇女为副带班。你也看到了,除了正带班,全是青一色的女性。” 唐厂长又笑着说,“女人爱干净,不愿进车间楼。情愿在露天的棉垛上挨晒受冻。” “仓库呢?仓库属于车间管辖吗?”贾玉轩问。 他来棉厂之前,就已经耳闻棉厂的仓库主管倒卖棉厂仓库的物资给小高贩以获利。既然外人都耳闻了,唐厂长作为仓库主管的顶头上司,心里更应该明如镜。既然明如镜,还不予制止,这里面是不是有利益关系? “是,他是属于我们车间。但仓库只有一个主管,主管下面有六个仓库保管员。三班倒,两个保管员一个班。”唐厂长如实汇报。 “那车间的五个工种也包括仓库吗?”贾玉轩问。 “不,不包括。”唐厂长摇头说。然后他略有犹豫,随即便无奈的一笑,又接着说,“这个仓库,它虽说属于我们车间管辖,但你知道它很特殊,因为那些仓库保管员并不进入车间劳作,而是很体面的坐在仓库里很清闲。机器哪儿出故障了,需要更换部件,检修师傅会去仓库找保管员领。哦,包括前场的帆篷,存库入库也属于仓库过检。” 唐厂长又说:“因为仓库这个工种很特殊,也就是体面清闲吧,就和咱办公区的一些闲职一样,凡是能进入仓库的,都有些小背景。” 唐厂长又说:“人事科有车间的全部领导成员名单及每个领导成员所负责的,很详细。” 唐厂长又说:“车间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和马主任呢,不分三班倒,根据需要,随时都要出现在车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凌晨两点。马主任这个人,工作能力很强,极度的负责任。” 唐厂长汇报结束之后,贾玉轩顺便咨询了几个问题,唐厂长都回答的很详细。 接下来,贾玉轩又向陈科长咨询哨楼的值班情况,然后又问上次丢失皮棉硬件的时间,及丢失硬件皮棉之后,采取了哪些补救措施,采取补救措施之后,又有什么盗窃事件发生没有,及对以后的安全防范有哪些建议等等。 一直谈到十一点多,有个保安队长来找陈科长汇报工作,说是有两个外场女工去皮棉垛上抱皮棉,被保安发现,她们说是装枕头,去她们宿舍一搜,发现她们床褥下面铺了厚厚一层皮棉,枕头里也装得满满的。以前曾有门卫反应说,不断看到一些外场女工往家带被子,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只有从家里往厂里带被子,没有从厂里往家里带被子的道理,并且,一些女工每隔月把就往家带一次被子,实在可疑,今晚捉到的这两个女工,有可能是将皮棉装被子里带回家…… 于是,陈科长便提前离开厂长办公室去处理女工抱皮棉的事情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唐厂长和丁主任,二人又向新厂长汇报了十来分钟厂里的事情,也相继起身,告辞离开,唐厂长在前,丁主任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当唐厂长走到门口时,贾玉轩喊住了他。 “唐厂长,你等下。” 那丁主任见状,也停住了脚步。 “丁主任你先过去吧,我有话和唐厂长谈。” 丁主任一听,满脸的失落,尽管不情愿,还是答应着出了厂长办公室。 第83章 已经走到门口的唐厂长又折回到贾玉轩面前,他站在那里,没有落坐,因为他觉得该汇报的工作已经全部汇报了,一把手之所以喊他回来,打发走丁主任只和他一个人谈,只不过是说几句暖心的话,话语奖励,以示对他的尊重。 “贾厂长。”唐厂长一脸微笑的望着贾玉轩。 “坐。”贾玉轩指了指了一旁的单人沙发。 这唐厂长和退休了的赦厂长一样,都是建厂元老,贾玉轩当然对他多了几分尊重。 这一让坐,唐厂长心里不踏实了。 看起来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否则,这么晚了也不会让他再落坐了。 工作上的事情已经汇报结束,年轻的一把手将出门的他再叫回来,又让落坐,这是要彻夜长谈的节奏。 谈什么呢?这年轻的一把手,一尘染,就像从画里走下来的,英武俊美,威而不怒,一脸的笑意,却又彰显出一种至高无尚的气势。 他是不是想通过自己来了解厂里那错纵复杂的人际关系?或者是想了解退休的赦厂长保存在棉厂里的权脉?要不就是想了解棉厂高层共同决策的那件拿不到桌面上的缺德私密事……或者这几件事情他全部都想了解,毕竟自己是建厂元老,而陈科长和丁主任都是后来者。眼前这年轻俊美的一把手便只有通过自己了解他想知道的信息了。 唐厂长很听话的落坐,而他的思维,却如同闪电,快速的揣摩着上司的圣意。 贾玉轩见唐厂长落坐,便起身,亲自为唐厂长倒了杯热茶,轻放在他旁边的茶几上。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在唐厂长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微笑着问道: “唐厂长,车间里那女孩儿,既然是县社领导安排的,这前场和办公室,人员再满,也不多她一个人,赦厂长为什么偏偏将她扔到车间里不管不问?” “哦?是扣铁丝那女孩儿吗?”唐厂长问。 “嗯。”贾玉轩点头。 唐厂长正快速转动的思维突然放松了。 他还以为年轻的一把手要向他打听厂领导班子的人际关系,以及不能摆在桌面公开说的那些花厂内幕之事,没想到他打听的只是扣铁丝的那女孩儿,随即松了一口气,说道:“这说起来就话长了。” “哦?有多长?”贾玉轩那好看的嘴角,撩起了两抹好看的笑意,“唐厂长尽管扯,我洗耳恭听。” 只要是谈那个女孩儿,再长他都听不够。 “这个吗,我想想。”唐厂长若有所思了片刻,似在思索那女孩的来龙去脉,然后才缓慢的说:“贾厂长你有所不知,在建厂时,和出让土地的乡领导及村干部谈好的条件,是招收他们五十名地皮工,可厂子还没建好,四面八方都往这儿塞人,三百名工人都绰绰有余,结果硬塞进来了四百多人,可占用人家的土地,提前谈好的条件是五十名地皮工,还一个没招呢……” “赦厂长不是出了名的老古板吗,为什么不顶着?”贾玉轩不解的问。 “唉!”唐厂长叹息说,“咱这个县社系统,门头弱,除了教育局不卡咱,税务,工商,银行,运管,连粮食局都卡咱。当然,塞进来的这四百多名工人,也不全是卡咱的那些单位的人,也有近百名是咱县社系统内部塞进来的,还有一百多人是从供销系统调过来的老职工,你想呀,没有咱的老职工压住阵角,新来的都是年轻货,不踏实,弄不成个景。” “这和车间那女孩儿有啥关系?”贾玉轩嫌唐厂长扯的太绕。尽管他刚才还说,有多长,尽管扯。 “地皮工没兑现,就超员了,乡领导和村干部能愿意吗?赦厂长没办法,咬着牙,在工人超员的情况下,又放进来三十名地皮工,谁知道全是乡领导和村干部的亲戚,没有村民啥事,可村民是知道有五十名地皮工的事情,哪个村里没有几个刁民,他们聚成团伙天天上厂里来闹,都是些地痞无懒,村干部在背后为他们撑腰,让他们向上边告,可告到上边,上边又压到下边,最终又压到赦厂长这里。没办法,赦厂长便亲自上阵,直接从村民中补招了二十名地皮工,将五十名地皮工的数量给彻底兑现了。村民尝到了闹的甜头,闹得更凶了,说什么还差三十名地皮工呢,以前的三十名地皮工,不是他们村的,是乡领导和村干部的亲戚,不算事儿。赦厂长便拿出合同,和五十名地皮工名单,让他们去找乡领导和村干部闹去,他们偏偏不去,只在厂里闹。赦厂长便求助于保安公司,东西两个大门都是保安公司的人。闹事的村民这才消停下来,可没多久,硬件被盗了十几个。” “就没报案吗?”贾玉轩问。 “报了,能不报吗,可查不出来。硬件区那边的围墙掏开一个大洞,硬件是直接被运出去的,估计外边有卡车接应,时间大概是黎明时分。” 唐厂长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很痛心的样子。 贾玉轩见状,也不便催他快点扯了。 好一会儿,唐厂长才继续说:“我一直怀疑有保安做内应,当时也向赦厂长提了,赦厂长采纳我了的建议,便在咱们厂内部成立了保卫科,保卫科的人员几乎都有退伍兵,相对来说素质高些,然后又将那些有嫌疑的保安给辞了。到了晚上,特别是后夜,所有哨楼里都有咱厂的保卫人员值班,哨楼与哨楼之间,增加了十几盏灯。” 唐厂长说这番话的时候,心痛的表情还没有彻底缓和。可想而知,得知硬件丢失的时候,他有多心痛了。 贾玉轩只洗耳恭听,不再提问。 唐厂长缓了一下又说:“那女孩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安排进来的。若是别人,赦厂长会一口拒绝,可安排女孩儿的人,偏偏是对他有提拔之恩的老领导,虽说退休了,可恩情还在,再就是,正因为那老领导已经退休,还必须安排那女孩儿,要不人家背后会说赦厂长人走茶凉,忘恩负义。当时,若将女孩儿安排在前场,还怕附近村民借机闹事,说什么你们连十来岁的小女孩儿都安排进来,他们的地皮工还差三十名呢。其实,赦厂长最怕的,是有人告到上边去,没办法,便把那女孩给安排打包车间了……” 终于扯到了那女孩儿身上。 第84章 果然是说来话长,绕了这么一大圈,才终于绕到女孩儿身上。 贾玉车皱了下眉,笑问:“车间里就没有好的岗位,非要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去扣铁丝?” “没人让她去扣铁丝,是让她去打包车间打杂的,说白就是让她去玩的,是她自己迷上了扣铁丝。” “打杂?即便打杂,别的车间就不能打杂?在花垛上喂花不就挺好的,我看花垛上那些喂花工人大都是些年轻女孩儿,喂着花,说说笑笑,挺开心的。”贾玉轩微笑说。 “不行。”唐厂长摇摇头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贾厂长,喂花是在室外。热的时候能晒出油,冷的时候能冻僵。再就是,喂花是在室外的花垛上,卖花棉农上垛的时候,比集市都热闹,看到一个十多岁的小姟天天在花垛上跟着喂花,这影响多不好。影响不好也不怕,就怕有的人拿这说事就坏了。” “别的车间呢?”贾玉轩又问。 “轧花车间,还有脱绒车间,那车间真是荡的很,一进去就披一身花绒。再就是仓库旁边的截铁丝车间,倒是比起车间楼干净,可那是长白班,栓人太死,虽说不累,但也不能闲一会儿,除非停电,或机器出故障,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能守得住摊儿吗……” “不是还有仓库吗?”贾玉轩用洞察一切的口气问。 “不错,车间是有仓库。”唐厂长点头,“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安排在仓库重地实在不妥,如果机器临时出故障,车间师傅找她领零件,各种型号,复杂的很,仓库塞那么满,她如果一时找不到,那不耽误生产吗。再就是,仓库也是三班倒,这机器出故障,也没有一定的时间点,如果凌晨或黎明时出故障,让睡得正香的小女孩儿起床去仓库翻零件,也是一种折磨。” 贾玉轩皱眉沉思,不说话了。眼前的唐厂长,虽然说的句句是实,但他的每一句话都彰显着他在维护赦厂长,是赦厂长的亲信无疑了。当然,赦厂长虽有老古板的称谓,但那是对他的褒奖,是说他做事不媚上欺下。 “其实呀。”唐厂长停顿了一下,又说:“赦厂长将那女孩儿安排在打包车间,也是用心良苦,只让她上中班,不让她上后夜,这待遇不低,是别人求之不得的。再就是,厂里对外宣称她是临时工,只有主管会计,丁主任,赦厂长和我,知道她是正式工,她的工资都是主管会计亲自给她发,而不是像别的职工那样到出纳那儿领。她自己一页工资表。就是避免别人看到她是正式工。” 听唐厂长这样一说,贾玉轩对那女孩儿的心疼,没那么厉害了,便随口说:“太谨慎了吧这赦厂长。” 唐厂长笑了:“要不,咋落了个老古板呢。” 他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说,“哦,对了,赦厂长说过,如果他退了,新任领导哪怕一上任就立即提那女孩儿坐办公室都行,但他只要在厂里管着,那女孩儿必须过了十八岁才能离开车间。”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已彻底缓和了刚才回忆硬件丢失的心痛。 贾玉轩一听,好看的嘴角不由得撩起了两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眼前的唐厂长这是在暗示他——暗示他现在就可以放那女孩儿出车间。 贾车轩抬腕看了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你的休息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唐厂长。” 这个棉厂,在工种上为分三大区域:车间、前场和办公区。 而车间的区域也包括车间楼西边的硬件区。 前场呢,就是指整个收花区域。前场又分外场和内场,内场是棉垛区,就是储存收购来的棉花的区域。外场是收花区,就是指东大门以里到验级过磅的区域。外场与内场,有长长的围墙相隔,长长的围墙上,依次留有收花的磅口,共有十二个磅口,根据卖花棉农的多少开磅口。收花旺季,十二台磅口同时开工,都无法满足拥挤的棉农。 唐厂长的办公室虽说在办公区前边,但他的休息室,却是在车间楼西边的硬件区附近的那片房子里,那是车间领导、车间带班和车间工人的住宿专区。 那片专区,在棉厂的西南区域,与东北区域的办公区正好呈对角,仅对角的距离就有好几里地之遥,但又不能开个直线的对角路吧,唐厂长顺着厂内的路回住处,就更远了,这个贾玉轩是知道的。 贾玉轩心里还有些疑问,那就是把那个女孩安排在棉厂的是哪个县社退休老领导。但他感觉自己的疑问是唐厂长也不知道的事情,否则,他刚才也不会用“县社退休老领导”来表达了,而是直接说出对方的姓氏加官衔了。 既然唐厂长把该说的都相告了,贾玉轩也就不再耽误的休息,毕竟他休息的地方还有好几里地的路程呢。 于是,唐厂长起身告辞,贾玉轩送他到办公室门外,一直望着他离开办公区,消失在那个出口的门道。 阴历九月的天气,温差大,中午太阳高照时还晒得脸疼,此刻又冷得想穿棉袄。贾车轩返回办公室之前,抬头望了望满天的星辰,只见那条稀疏的银河已经快东西走向了,这预示了隆冬将至。 一阵风突然刮起,旁边枯萎的丝瓜藤和吊瓜藤哗哗作响,几片枯叶也呻吟着随风飘落。 贾玉轩吸了口凉气,一步跨进办公室,上了门,又抬腕看了看表。再有十来分钟就十二点了,那个扣铁丝的女孩儿也该下班了。他这样想着,进入套间,那里是他休息的地方,床辅用品一应俱全。他将套间的灯打开,出来将办公室的灯拉灭,回到套间里,和衣躺床上,却毫无睡意。他从一上任便毫无睡意,但之前都是想厂里的事情,今晚的毫无睡意,想的却是打包车间里那个扣铁丝的女孩儿。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一见倾心,一睹眉宇便沦陷的真爱。 原来书上和影视里描写的都是真的。 第85章 贾玉轩从小到大,面对导性,他的内心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波动过。 在今晚之前,他这个二十六七的大男人对异性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今晚,看到车间那个女孩之后,他有序而淡定的内心世界,突然万马奔腾,惊心动魄。 此时此刻,他是彻彻底底的相信了,书和影视里所描写的一见钟情、一睹眉宇便沦陷都是真实存在的。那都是前人经历过的。大概世界上所有的成语,都是先人在现实生活中沉淀下来的真理吧。包括一见倾心的爱情故事。 从上高中,再到大学毕业之后参加工作,他也接触过周围人称赞的貌美女性,他也觉得对方确实相貌好看,但也只是觉得相貌好看,却没有此时此刻想呵护她一辈子,宠爱她一辈子的强烈感觉。 身为成年男人,他也遇到过不少有好感的异性,周围人和亲朋介绍的女孩,也不乏相貌姣好者,可在他眼里,和那些有好感的女孩一样,都是大众型的,即便相貌姣美者,她的言行举止也是大众型的,只不过皮相不同罢了,就像春天盛开在路边的油菜花,一片一片的金黄,无论花朵肥瘦,无论花瓣如何对称,无论如何鲜艳,它都是油菜花,而不是奇花异草。 在车间扣铁丝的那个精致的短发女孩,便是奇花异草。 那精致的短发女孩,是他人生中最美丽的相遇,也是他一直在等待和寻找的相遇。 如果今晚他没有遇到那女孩,如果他这一辈子都没有遇到那个精致的短发女孩,那在未来的几年中,他肯定也要成家,他肯定也会选择一个有好感的相貌姣好者,去结婚生子,去心无波澜的过完一生。就像工厂生产的产品一样,加工,生产,出厂,摆到货架,被人购买,为人奉献自身价值,然后寿命终结。 这样的宿命,既不甘,又无法摆脱。放眼望尘世,世人皆如此,有几人能跳出这样的人生框架,去选择自己想要的伴侣和人生呢! 可今晚他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那位女孩儿了,初次相遇,那种无法自制的惊喜,那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可以将以前他所有的好感者们,都清扫的无影无踪。 这哪里是初次相遇,他内心深处分明感觉到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惊喜。 初次相遇,他便心甘情愿的想用生命去呵护她。 贾玉轩感觉,他降生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寻她,为了与她相遇。 今晚终于相遇了。 这真是,千变万化安排着,只待缘份至,深秋凉,夜半车间初相遇,心儿暖如炽。 贾玉轩想到这里,好看的嘴角撩起两抹梦幻般的笑意,他想,大概每个人降生这个世界上,上天都会给他安排一个他会用生命去呵护的爱人,大部份人只是没有相遇而已,或者被这个尘世迷住了双眼,即使相遇,也是擦肩而过。 而他是幸运的,终于等来了这美丽的相遇。 一时,他像个天真的孩子,是一脸的向往和温柔。 他感谢这个棉花厂,感谢上天让他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女孩儿。 当时调任棉花厂时,他有些不乐意,他在上大学时的理想就是能进入体制内,做老百姓的公仆,做老百姓的父母官,为老百姓谋幸福,而棉花厂的厂长虽然也是官,但与他理想中的官场相差甚远,他情愿在商业公司做办公室主任,也不想当棉花厂的一把手。可是,当妈妈告诉他,棉花厂只是个过渡,是为了以后在官场上走得更远,既然想当老百姓的父母官,棉花厂天天跟老百姓打交道,正好体验生活,可以和老百姓零距离接触。被妈妈这一劝,他这才心动,过来当这个棉花厂的厂长,但他也知道,父母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他才有机会来这个棉花厂做一把手的。 贾玉轩又抬腕看表,已经十二点了,那个女孩应该下班离开打包车间了吧。 我有所念人,隔在打包房,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此时,车间去不得,时刻在思量。 没有睡意的他是思绪纷纷,便下床来到套间门口,那里有个洗脸盆架,盆架上有一面镜子,他对着镜子端详自己。 这一端详,他便对自己的相貌不满意了。因为从相貌上看,他感觉自己比那个精致的短发女孩太成熟,也就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的年龄差距。 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他抬起手拭着将三七分的短发型给梳理成顺势而覆的短发型,果然,一个发型便让他瞬间回到了学生时代的模样。 从他记事起,一直到大学毕业之后去商业局工作,他都是这种顺势而覆的碎短发型,自从做了商业局办公室主任,他觉得这种发型显得不成熟,还跟个在校学生似的,不管怎么说,办公室主任也是个领导,领导应该有个领导的形像。于是,他去理发店将顺势而覆的学生发型给理成了成熟的三七分的发型。一换发型,他当时对着镜子看自己,不错,确实感觉凭添了几分稳重和成熟。 这一刻,他却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成熟,他还想理回那个学生发型。 没想到发型会这么神奇。 于是,他决定明天就去理发店将三七分的型理回以前的那种顺势而覆的短碎发型。尽管现在他是棉厂一把手,级别可比商业局办公室主任高很多,更需要展现稳重和成熟,可因为那美丽的相遇,他要放弃那稳重成熟的发型了。 想到这里,他很幸福的失笑了。 明天就将她调离车间,调到办公室。贾玉轩这样想着,又回到床上,好看的嘴角又绽露出笑意,他突然有些害羞,忙用右拳盖在好看的唇上,低垂下了眉额,尽管套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的样子就好像害怕周围人看到似的。 只是,赦厂长是前任领导,是他一手将那女孩儿给安排在车间的,并放话说,只要他赦厂长在厂里统管大局,那女孩儿必须过了十八岁之后才能离开车间,他赦厂长现在退了,如果自己一上来就立即将女孩儿放出车间,正应了他赦厂长的预料:新任厂长哪怕一上任就提那女孩坐办公室的预言;可如果等到女孩过了十八岁生日再放她出车间,那又等于自己在维护和执行他赦厂长之前的金口玉言。 眼下是将女孩调离车间,还是等她十八岁之后再调她出车间,好像都被他赦厂长事先给神算了。姜还是老的辣,的确如此。 贾玉轩可不想执行赦厂长的金口玉言,他是想明天就放女孩离开车间,可他又不想应了赦厂长的预料。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明天理过发之后去拜访一下赦厂长。 拜访退下来的前任厂长,并不是顾忌他,而是尊重他,但贾玉轩的内心深处,主要还是很想知道,那女孩儿到底是县社哪个退休老领导安排过来的,他实在好奇这个人的身份,还有那个退休老领导与那个女孩子的关系,竟然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往棉花厂一扔就不管不问了,这一扔就是三年。 第二天傍晚,贾玉轩让办公室置办了些礼品,他去拜见了赦厂长,先谈了一些他昨晚就准备充足的所谓正事,然后他话锋一转,装做无意之间问起打包车间那个扣铁丝的女孩,也就是凤鸣。 贾玉轩说:“赦厂长,车间里有个女孩……”说到这里,他为难起来,“唉,怎么说呢,就是眼下吧,她的年龄距上班年龄还不足,却已经在棉厂车间上了三年班,这万一要是有别有用心的人给捅出去,上面查下来,我很担心会牵涉到您。当然,她都在那里呆三年了也没事,我只是说这万一要是查到怎么办……” 说到这里,贾玉轩故意停顿一下,又说:“她是谁家的女孩?往车间里一扔就是三年……” 赦厂长哼的一声,给他来了一句:“问你爷爷去。” “我爷爷?”贾玉轩很是意外。 “嗯。”赦厂长点头。 贾玉轩开始尴尬了。他本想拿那个女孩的年龄唬一下赦厂长,借机探听一下那女孩的身世,没想到赦厂长一句话就把他怼懵了。 那一刻,他实在难以置信。原来安排女孩儿的县社退休老领导竟然是自己的爷爷。 贾玉轩尴尬的笑了笑:“是我爷爷安排她的?” “可不。”一提那女孩赦厂长有些小激动,无奈的笑着,抱怨说,“你要问我她是谁家的闺女,我给你说轩儿,我还想知道她是谁家的闺女呢。当年你爷来按排她的时候,只字未提她的身世。至于说把她扔在车间,一扔就是三年,这也是当时和你爷爷谈好的事情。我现在都不清楚你爷爷与那女孩家里是啥关系。所以说,玉轩,关于那个女孩的所有疑问,我一概不知,你只有问你爷爷去。我哪天得闲了,我也去问你爷爷……” 贾玉轩离开赦厂长家,看了看时间,快九点了,这个点回去他怕打扰爷爷休息。于是,他决定这两天回老宅一趟。 只是,他也越发好奇了,自己的爷爷在退休之后还要亲自上阵往棉花厂安排人,那肯定是自家亲朋无疑了,可他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亲戚呢。 第86章 上午八点多的时候,凤鸣一个人坐在床上,手持一面小镜子在不停的照自己的脸。 只从那个晚上在车间里遇到年轻的厂长之后,她便开始魂不守舍起来,她的世界时全是他,即便在车间扣铁丝的时候也是。 只从遇到了贾玉轩之后,她一人在宿舍呆的时候,便爱拿面小镜子不停的照自己的脸。一边照,还一边又捏又摸又拧的,好像是对自己那张脸极不满意。 以前她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她喜欢躺床上看书。只从遇到贾玉轩之后,她拿起书再也看不进去地个字了。 她住的宿舍里一共有六个女工。其中有两个在前场上班,前场是收购棉花的地方,只有白班,八点不到就去岗位上了。 其中两个是车间的喂花工,三班倒,现在正上中班,和凤鸣一样,夜里十二天下班。昨天二人下班时,因为正半夜,喂花的棉垛相比车间,离宿舍能近几里地。夜里十二点下班,棉垛区空旷无人,二人便绕过背处,偷偷抱了好多皮棉回宿舍,连夜装成枕头,趁着早上门卫换班,二人带着装皮棉的枕头回家了。 另外一个女工也是车间的喂花工,但她上的是后夜,又是地皮工,家在附近村里,一下班便回家睡去了,嫌宿舍睡不安稳。做为地皮工,她总感觉高人一等似的,很少住厂宿舍,尽管宿舍里有她一张床。 反正吧,此时此刻,同宿舍别的女工都不在,宿舍里只有凤鸣一个人。其实,平时的白天,也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呆在宿舍。 平时的白天她除了洗洗刷刷之类的杂活,便只躺在床上看书。 但只从遇到贾玉轩之后,她再看不进一个字了,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只是不停的拿镜子照自己的脸。 若是以往的白天,她会看书看得入迷,雷打不动的入迷,宿舍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 此刻,她正拿面镜子照自己的脸,越照越不满意。她不满意自己那张稚嫩的脸,她想变得成熟些;她不满意自己的超短发型,这超短发型太嫌小,她想变成长发飘飘。可只从三年前剪了长发,她一直都是这种假小子似的超短发。 怎么办?她想瞬间变得成熟一些,她想瞬间变成长发飘飘。 只为他而变。 她也知道这样魂不守舍的一直照镜子不行,可她却无法停下来。 本来,她今天一醒就在心里嘱咐自己,反复的嘱咐自己,才能不想他。不想他,不照镜子。可她捧着福尔魔斯探案集,两页盯着那一页,半个小时盯了几十次,每一次都看不进去一个字,满脑子都是年轻厂长贾玉轩的身影。 她从记事起,便被无边无际的孤独包围着,感觉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哪怕身处闹市哪怕身处喧嚣的学校,哪怕是父母兄姐团聚一堂,那种孤独荒凉的感觉,始终都淹没着她。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在荒无人烟的野地里寻找,不停的寻找。 梦里也如此。 那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创然而涕下的孤独荒凉感,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她今年十七岁了,十七年来,那种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的孤独,伴随了她十七年。 直到几天前的晚上,在车间遇到了年轻的新任厂长贾玉轩,那种感觉才哗啦一声消散了。 那一刻,她荒芜孤独的世界里,瞬间春光明媚,百花盛开,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害羞,虽初次相见,她的内心世界,却汹涌着久别重逢的惊喜。 其实,在车间遇到他的那一刻,她瞬间就认出他了。因为她以前曾经梦到过他。 在她与冷战定亲的前一天晚上,她梦到他了。 在梦里,她走在一条空旷的街上,好像是晚上,有路灯,她在路上追随着一个行走的男人,那个男人在她前边的十几步之遥,他的背影,她一直记忆犹新,到现还历历在目,他穿着藏蓝色的长款呢子褂,过膝的那种长款,脚上穿着皮鞋,走路时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样走了好长时间,他进入一个很气派的楼阁庭府,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府庭的大门自动为他打开,他在跨过大门之前,转过身,冲她笑着挥了挥手。她这才看清他的俊美的五官,他原来是她的丈夫……在梦里的意识里,他就是她的丈夫。 在车间遇到他的那一刻,她瞬间就认出他了。可现实的他却还不是自己的丈夫。 自从在车间遇到贾玉轩之后,她内心世界里开始热闹起来,喧嚣起来,满世界都是莺飞草长,欣欣向荣,鸟语花香。 可她也知道,人家是厂长,又有背景,根本看不上她这个老百姓,再就是,她也已经与冷战定亲了。 一想到这些她就难过。 上天真是个好编剧,最会捉弄人。 十七岁,韶华初盛,青春渐茂,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却让她思念成疾,魂不守舍。 此时此刻,她逼迫自己放下镜子,逼迫自己又捧起了福尔摩斯探案集,倚墙歪坐在床上,逼迫自己去看手里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可最终还是捧着书发呆。 捧书发呆的人儿,竟不知啥时进来个女的,因为两个后夜女工回家时,只是将门给轻轻带上,并没有锁住,凤鸣也懒得下去上锁,所以,那个女的才畅通无阻的直接进来。 “你这个宿舍有叫林凤鸣的?”那女的一进门就质问。 凤鸣认得这个女的,她是后院办公区的,属于领导级别,负责办公区的领导们签到点名,还有通知开会什么的,反正她就是在办公室很享受的那种傲娇贵妇。尽管凤鸣并不知道她是否结婚,可凤鸣一看到她就联想到了“傲娇贵妇”这个词。 那傲娇贵妇的话音没落,凤鸣赶紧点头:“嗯。” “你赶紧通知她,去办公室见一下丁主任,她有急事找她。”那傲娇贵妇的说完,很傲娇的出门而去,连宿舍门都没有带上。 傲娇贵妇一离开,凤鸣心里开始七上八下起来,魂不守舍也消散了一些,继尔代替魂不守舍的是担心和困惑。 因为像她这种普通工人,无缘无故的突然被办公室召唤,都不是啥好事。 第87章 凤鸣本来就因为遇到贾玉轩而魂不守舍,被傲娇贵妇一通知,说丁主任找她有急事,虽说不再那么魂不守舍了,却又升腾起莫名其妙的担心。于是,她心里不耐烦着,赶紧下床,胡乱洗漱一番,是百思不得其解,直奔后院办公区。 她心想,这丁主任找自己什么事? 最近,厂里处罚了好几个往家“偷”皮棉的女职工。 要说偷,也不太合适,因为她们并不是翻墙越货的那种偷,而是在门卫和保安的注视下,光明正大的走大门将厂里的皮棉带回家的。 事情是这样的,她们半夜之际抱皮棉回宿舍铺床,铺在褥子下面,铺的多了,再将被子里的棉套掏出来,将偷的皮棉装进被子皮里带回家,给人的感觉是带被子回家,然后再将被子皮装包里带进厂,再装进皮棉带回家,就这样反复的带。 因为皮棉是装进被子皮里带回家,光明正大走大门的时候,门卫和保安都是视若无睹,他们想不到那厚滚滚的被子里全是皮棉,而不是棉套。 就是这几天抓到的那几个偷皮棉的女职工,她们也不是因为将皮棉装被子皮里带回家而被抓的。到目前为止,厂里好像还没有发现将皮棉装被子皮里带回家的这种偷法。 这几天被抓到的那几名女职工,都是车间中班女工下班时,趁着半夜之际,从皮棉垛上抱皮回宿舍的途中被巡逻的保安撞见而被抓的。 “抱皮棉干啥?”保安上前询问。 保安实在不解:这大半夜的是往哪抱呢?跟黄鼠狼偷鸡似的,抱着一大抱皮棉,一路小蹿的奔跑,你再抱着皮棉跑,也只有在棉厂里跑,即便半夜你抱着皮棉也出不了大门呀。 被逮到的女工一下慌了。 “铺床。”被逮到的女职工很尴尬的说。也只有这样说最合适了。否则,你抱着一大抱皮棉干啥用呢? “铺床?”保安起疑心了。每年一到三九隆冬,厂里的职工是有抱皮棉铺床的毛病,但一过了春节,就又给抱到棉垛上了。但现在这天气也不冷呀,才阴历九月,离立冬还早呢。 于是,保安向科长汇报之后,保安队长带着几个保安去那个女职宿舍检查,这才发现,那个宿舍的所有女职工的褥子下面都铺着厚厚的皮棉。 因为那个女宿舍的女工全部都在车间上三班倒。 于是,棉厂便把那个宿舍的女职工做为典型给全厂通报批评。 只是全厂通报批评,没有做别的处罚。因为皮棉抱宿舍铺床也是在棉厂内的宿舍里铺床,肉再烂也是烂在锅里了。 那几个被通报批评的女职工也是有惊无险。因为棉厂目前并没有发现她们将皮棉装被子皮里带回家的行为。否则,可就要面临被开除的悲剧了。 凤鸣的宿舍,算上她共有六名职工,算上她有四个人都是在车间三班倒。 在车间上三班倒,每个班是八个小时,也只有上中班时才有机会抱皮棉。因为中班是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这八个小时,下班时正好是夜里十二点,当时厂里空旷的像无人城。 白班是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这八个时候,下午四点下班时,太阳还在西南的天空上坐镇,厂里正处于热闹的高潮期,众目睽睽之下,借你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棉垛上抱皮棉。 夜班是夜里十二点到早上八点这八个小时,早上八点下班时,日出东方,光芒万丈,厂里正是上班的高潮期,同样也是借你一百个胆也不敢去棉垛上抱皮棉。 只有上中班的下班之时才有机会抱皮棉。 在车间上三班倒,所谓的三班倒,是三班轮流倒的,一星期一倒班,白班、中班、夜班轮流交替,车间职工都工作在这种三班倒里。 整个棉厂,只有凤鸣一个人是只上中班。如果她想抱皮棉,天天下班都有机会去抱。 凤鸣同宿舍的另三个在车间三班倒的女工,她们在上中班时也偶尔的往宿舍抱皮棉,但只是小打小闹,偶尔的装个枕头带回家。凤鸣从她们的口气中却听出了她们并不想那样做,而是因为她们听说别的车间女工在上中班的下班时,抱的皮棉都装成厚被子带回家了,她们便觉得上中班那么好的抱皮棉机会,不抱白不抱。于是,便也免强自己在上中班的下班之时,顺手牵羊的抱点皮棉回宿舍。 这样她们的心里便平衡一些。 凤鸣听同宿舍的女工说有人抱皮棉装被子带回家,很是不屑,可她觉得那样做太下作,跟偷东西的贼没啥区别。 尽管棉花厂是个棉花世界,女职工来例假都用棉花垫,还只拣特级皮棉垫,女厕所里扔的那些带例假的皮棉都是成堆,是鲜艳夺目。对这种现像厂里也一直禁止,经常说这个事儿,可说归说,可都垫的裤子里了,谁也不会再扒开女职工的裤子去把那些皮棉给掏出来。 凤鸣觉得来例假垫皮棉更失体统,怎么说棉厂职工也是公家人,公家人要有个公家人的样子,用厂里的皮棉应付例假,太不符合公家人的高贵身份了。 去办公区的路上她一直想,办公区的丁主任无缘无故的找她做什么?她可从来没有抱过皮棉装枕头里往家带,更别说装被子里往家带了。当然,更不会用厂里的皮棉应付例假。 再就是,上次别的宿舍抓到几个抱皮棉的女工,可都是保卫科处理,这办公区的丁主任找她有急事,到底是什么急事呢?她除了领工资每个月去一趟后院的办公区,平时还从来没有被叫去过办公区,现在无缘无故的被叫到办公区,这让外人知道了,传出去可不好听。不过,幸好宿舍就她一个人,她本人不说,宿舍里没人知道她被叫去办公室。 凤鸣这样想着,走过那条穿房而过的门洞,来到了办公区,向着大办公室走去,没想到丁主任竟然在办公室门外等她,一看到她,立即热情的招呼:“林凤鸣。” 凤鸣赶紧快走几步,来到丁主任跟前:“丁主任,你找我。” “进来说。”丁主任热情的请她进屋。 办公室有几张办公桌,有一男两女散坐在办公桌前,那男的比丁主任年长,大概有四十多岁,两个女的其中就包括去宿舍通知她来的那位傲娇贵妇,另一个女的年纪大些,感觉是该退休的主儿。 对于凤鸣来说,凡是在办公区上班的人,都是领导级别,所以,她进去之后,逐个冲那些望向她的领导们点了点头,尽管他们没反应。 “请坐。”丁主任指了指一张空桌子旁边的木椅子,然后倒了杯茶放那椅子面前,他本人也坐在那张椅子对面。 凤鸣本来不打算坐的,见丁主任弄出这隆重的阵式,只好诚惶诚恐的坐下。 丁主任见凤鸣坐下,这才微微一笑,说道:“林凤鸣,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不用再去车间上班了。” 第88章 不让上班了?为啥呀? 凤鸣只觉得五雷轰顶,僵化在那里。她本来就呆板,这一僵就更呆板了。 这不是被开除了吗,无缘无故的被开除,如何面对江东父老?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被开除回家,伯妈还不埋怨死她。埋怨还是轻的,说不定还要挨打。 不祥的念头和画面在凤鸣脑海里快速的闪现。她的世界是昏天黑暗,飞沙走石,凄风惨雨,瞬间就冰冬了一百尺。 肯定是因为那些女职工抱皮棉装被子带回家的事情牵连了她。她想。 可她虽说长年上中班,一次皮棉都没抱过,更没有在例假期间垫皮棉。 跳黄河也洗不清了,就因为常年上中班。她想。 真是百口莫辩,说出来没有人相信的,因为她常年上中班。她想。 现在被开除了,怎么办?真是太冤了,比窦娥都冤。她想。 上次因为去冷战家被冤枉,挨了伯和妈的打,她当时气得不停的剪自己的头发,不停的撕扯自己的头发。 现在被冤枉,被开除,她该怎么办? 这次她不想回家接受伯和妈的打骂了,她想去寻找自己的世界。就是她从小向往的那种世界。就是她的世外桃源。 …… 凤鸣的思维正高速的运转,心情正极度的深渊,她脸上的表情也是滴水成冰,愁云惨淡,呼吸都不正常了。 “你怎么了?”丁主任突然发现凤鸣的不正常。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太冤了。”凤鸣说着,更咽了。 “什么?太冤?什么太冤。”丁主任莫名其妙。 “丁主任,我上中班从来没抱过皮棉,你信吗?我来例假也从来没有用过皮棉,你信吗?”凤鸣悲痛的说。 “没人说你那样?你怎么了?”丁主任继续莫名其妙。 办公室的所有人都开始莫名其妙的注视凤鸣,傲娇小贵妇也好奇的围了上来。 “那为什么要开除我?”凤鸣很委屈的问。 “开除你?没有的事。”丁主任越发莫名其妙了。他心想:谁敢开除你呀,现在新上任的年轻厂长只想重用你。 “那你刚才为什么正式通知我说不用再上班了?”这回轮到凤鸣莫名其妙了。 丁主任开始若有所悟了。他脸的表情就像慢镜头一样,由莫名其妙到若有所悟,再有若有所悟到恍然大悟…… 一进入恍然大悟状态,丁主任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想笑了。而办公室的所有人,早已大笑起来,肆无忌惮的大笑。 特别是那傲娇小贵妇,已经笑得东倒西歪了。 丁主任赶紧手捂嘴,微缩头,起身去向套间,快步的去向套间。 丁主任再从套间出来的时候,办公室的笑声已经退潮了,只有那傲娇小贵妇还在嘀嘀的笑,但已经不再东倒西歪了。 丁主任是一脸的红润,一脸的笑意,走出了套间。看得出来,他刚才进入套间之后爆发了一场大笑。就像海水涨潮一样,他脸上的红润是退潮之后被滞留在沙滩上的证据。 “经厂领导班子研究,从今天起,将你调到结算室上班。”丁主任又坐在凤鸣的对面接着说。 哦?凤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发怔的双眸,很呆板的动了一下。 “一步登天了。”旁边那个傲娇小贵妇笑着说。 “好好干,把算盘学精了,就是你一辈子的吃饭门路。”另一个年长的妇女领导望着凤鸣,一脸慈祥的说。 不是被开除,而是去结算室上班?凤鸣实在难以置信。 她内心世界的情绪落差太大了,大得让她无法承受,她急促的呼吸了好一会儿,才免强缓和下来。 结算室是卖了棉花的棉农去领钱的地方,在那里上班的人可都是些有真本事的高人呢,算盘打得哗哗叫,厚厚的一打票据,噼里啪啦一阵拨,就给弄出数字来了。特别是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会计,双手能同时打算盘,被人称为双枪老太婆。 她凤鸣可对算盘一窍不通呀。 “可我不会算帐。”凤鸣欣喜之后,又气馁了。 “没有人天生就会,只要你肯学。”丁主任说罢,指了指凤鸣面前的杯子,“天冷,快把热茶给喝了,暖和。” 凤鸣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平时见了丁主任和他打招呼,他都是很领导范的点头回应,今天竟然如此关心自己,还让她喝了热茶暖和。 尽管茶水有些烫,凤鸣还是忍住烫,很坚强的一饮而尽。然后,她便感觉嘴里被烫伤了。 “走吧,我送你去结算室。”丁主任见凤鸣喝了茶水,起身说。 凤鸣也起身,跟在丁主任身后,出了办公室,又穿过办公区的门道,来到厂东门以北的结算室。 结算室是三间通房,屋后墙也是厂围墙,临着外边的环厂土路,北间后墙上开了两个窗口,南间后墙上开了两个窗口,一共开了四个窗口,专门供卖棉花的棉农取钱用。 凤鸣跟着丁主任来到结算室,里面的会计们正在做开工准备。棉农领钱的四个窗口上,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全是瞪着双眼喘着热气的人头,个个都是一脸的迫切。四个窗口里面,北边两个窗口前放一张三斗桌,南边两个窗口前放一张三斗桌,每张三斗桌的两头正好对着取钱的窗口。三斗桌的两头,各坐着两个负责接票递钱的成熟女性,三斗桌前面各坐着两个高手会计,他们接到票之后,负责核对,然后噼里啪啦的拨一通算盘,按票据上的数字转换成另一种接近钱的数字,然后递到身后的桌子上,身后的桌子前散坐的也是会计高手,他们或她们也是噼里啪啦一阵拨打算盘,再将票据上的数字变成成钱数,将钱数写在票据上,转给里面桌上的人,里面桌上的人按票上的钱数,负桌查钱,然后撕下一张票据,连同钱,放在一边,等接票递钱的人伸手来取。 结算室前面的两个窗户前,也就是面向厂里的两个正规的窗户前,也各放了一张三斗桌,那两张三斗桌前分别坐着两个年龄稍大些的会计,其中之一就有翁会计,他们面前放着成摞的帐本,一上班就看呀看呀,有时候,他们会去银行,有时候会去向领导汇报工作。 墙北山的西北角处放着一个大保险柜,屋正中间是那个大炉子,炉子上放着个铝壶,铝壶上正冒着白色的蒸气。 凤鸣跟丁主任来到结算室,丁主任将她直接带到坐在北边窗户前的翁会计面前,笑着说:“翁会计,这是给你们结算室增加的新兵。” 第89章 翁会计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秃顶,带个眼镜,他听了丁主任的话,抬起头,隔着眼镜洒了一眼凤鸣,不屑的说道:“我们结算室也不缺人呀。” “贾厂长说了,由翁会计负责教她算盘,在一个月之内必须让她熟悉掌握加减乘除。否则,可要追究你为师不严的责任。” 如果没有拨算盘的真本事,这结算室可不是谁想来上班就来上班的,凤鸣既然是贾厂长让丁主任亲自送过来的,翁会计当然按受。 所以,他一听说是贾厂长让送来的,赶紧将眼镜摘下,脸上换了一副新面孔,绽露着慈祥的微笑,站起身,打量着凤鸣,说道:“看样子也不迷瞪,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翁会计是反着说的,凤鸣看人死相,看谁都死相,只有看贾玉轩时是个例外,她看任何人都不会有她这个年龄的羞涩,林家村的人背后都说她不精细,她的家里人则当面说她不精细。 翁会计说看上去也不迷瞪,应该没问题,那意思就是看上去很迷瞪,根本就不是学算盘那块料。 “新来的吧?”翁会计又看了一眼凤鸣问。因为他从来没见过凤鸣。 结算室这个工种,在棉厂属于高高在上的神仙工种。车间三班倒的工种,在棉厂属于最低层的凡人工种。凤鸣又是一直上中班,白天又爱窝在宿舍床上看书,三年了,不被高高在上的结算室的会计们发现,也很正常。 “是呀,你们结算室的新兵。”丁主任打着含糊说。因为他不想跟翁会计扯太多,怕扯太多说不清楚。 “我看着她面熟,好像在哪见过。”结算室一名中年女会计说。 “看人多了,看谁都面熟。”南窗桌前坐着的中年男会计笑着说。 “翁会计多费心,莫让贾厂长失望。”丁主任说。 “放心吧丁主任,咱翁主任有金针渡人的窍门,再迷瞪的人也能让她百窍通透。”坐在南窗桌前的中年老会计说。 “听见了吗丁主任,这事儿还没开始呢,人家贠会计就看上我的笑话了。”翁会计笑说。 “咱拿出绝活,不让人家看笑话,更不能让贾厂长失望。”丁主任笑说。 接下来,丁主任又扯了几句别的话题,便离开了,他出门之前,又回头叮嘱凤鸣:“你可要用心跟翁会计学算盘,学做帐,不要让领导失望。” 翁会计一直将丁主任送结算室的门外,折回结算室,指了指他桌子旁边说:“找把椅子,坐这儿吧。” 就这样,凤鸣留下来给翁会计打下手,正式成为结算室的一员。 她到结算室上班的第二天,就搬出原来的宿舍,搬到后院的办公区,和那位傲娇贵妇住在一起,就她们俩一间宿舍。她俩住在一起熟悉了,凤鸣才知道,傲娇贵妇才比她大四岁,还没有结婚,只是吃得胖,一脸青春豆,父亲是县社一个科室的科长,家里托人给她介绍的对像她不愿意,听说最近正跟厂里的一个保安谈恋爱。 凤鸣搬到办公区住的第二天傍晚,她下班回办公区的宿舍,在门洞里正好碰到出去的年轻新厂长,他的身后跟着丁主任。 瞬间凤鸣便石化了,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向心仪的人打招呼。她的世界毫无征兆的火山暴发了。炽热的血液瞬间从脚底冲上九宵,她的脸火热火热的,肯定是腾的红透了。 贾玉轩一看到她,也是很惊喜,立即止步。 “还习惯吧,在结算室。”贾玉轩笑问。 “嗯嗯嗯……”凤鸣只会点头。她想让时间静止到这一刻。这个门道就是这个世界的全部,这个世界里只她和心仪的贾玉轩。 “那就好。以后有什么需要,随时去办公室找我,我与莹莹可是老熟人了。”贾玉轩这番话虽说是说给凤鸣听的,但只有前几句是让凤鸣听的,那意思是非常期待凤鸣随时去办公室给他添麻烦。最后一句话主要是说给身后的丁主任听的,那意思就是我一来棉厂就把林凤鸣从车间提到结算室,并没有什么个人感情上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有个叫莹莹的裙带关系。 然后贾玉轩带着丁主任离开了。 凤鸣却僵化在门道里好长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凤鸣到结算室上班的当天,翁会计就开始教她学算盘,先从珠算的加法学起。 算盘的架减乖除,加法最简单,因为最简单,翁会计先让凤鸣学习加法,结果,别人一天都能学会的加法和口诀,凤鸣却学了一星期才掌握。 结算室的人都用看弱智者的眼神看凤鸣,坐在门南窗下的贠会计便给翁会计开玩笑说,都是你这个做师傅的太笨,一个月的期限完不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等着贾厂长追责你这个笨师傅吧。 翁会计也是长吁短叹,看凤鸣的眼神很是无奈。 可让人难人置信的是,结局却来了个大反转。 最简单的加法凤鸣学了一星期,剩下的减乘除越来越难,凤鸣却掌握的越来越快,特别是最难学的除法,凤鸣掌握的速度,把结算室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学除法那一天,正好有小雨加雪。 这人呀,对于三九天的寒冷,因为已经适应了,保暖措施也到位,并没有感觉不能承受,最不能承受的就是这秋冬交替之后的第一场寒冷,冷得让人措手不及,最低温度才零度,人却被冻得没地方钻。 那一天,结算室的人也是冻得没地方钻,央求翁会计升炉火,翁会计做了一辈子会计,凡事谨慎,赶紧去后院请示,准批之后,结算室才开始升炉火,门上挂棉帘。 阴雨天是不收棉花的,不仅结算室的人闲着没事,除了车间,整个前场的人都闲着没事。结算室的人围着炉火,磕着瓜子,云天雾地的喷着江东,很是享受。 也就是那一天,翁会计教凤鸣学除法,他面前放一张算盘,凤鸣面前放一张算盘,师徒二人并排坐在结算室北窗下的三斗桌前。 “除法的口诀是九归,我先拨一遍,你用心看,好吧。”翁会计说罢,开始拨打九归,拨的很慢,并口念口诀。 拨了一遍之后,翁会计又说:“来,这次你跟着我拨打……” “不用了,我拨给你看。”凤鸣说罢,开始拨算盘,并口念口诀。 翁会计先是一怔,随即是不屑的冷笑,这可是凤鸣跟他学算盘以来他第一次报以冷笑。做老师的最厌恶自大的学生,翁会计做了一辈子会计,凡事谨慎,那一刻也无法谨慎了,竟公然流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当凤鸣丝毫不差的拨到五归时,翁会计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去银行办事的贠会计和打下手的人正好回来,见凤鸣正丝毫不差的拨九归,也难以置信的围上来。结算室正喷大江东的会计们也不喷了,都不由自主的起身围观。 当凤鸣丝毫不差的将九归拨完,他们都不说话了,而是看着凤鸣,像看怪物和神兽一样。 九归那么难,最聪明人还要学个半月二十天的,凤鸣却一遍成。 第90章 凤鸣学除法的当天晚上,可能是因为白天学除法用脑过度,她病倒了,头疼,全身无力,昏昏沉沉的,第二天也无法起床,她便让那位傲娇贵妇去翁会计那里给她请假。 “玉玲,我不行了,你帮去请个假吧。”凤鸣呻吟着说。 凤鸣口中的玉玲就是傲娇小贵妇,她全名叫孙玉玲。 孙玉玲并没有立即去给凤鸣请假,而是将后院属于她的活忙完,才去结算室给凤鸣请假。后院就是指办公区,办公区就是棉厂的后院。 孙玉玲去结算室给凤鸣请假,偏偏翁会计就不在结算室。 “凤鸣让我给她请假,这翁会计不在结算室。”孙玉玲回到后院,向丁主任抱怨说。 “我刚才看到翁会计在贾厂长办公室汇报工作,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丁主任说。 孙玉玲一听,便赶紧去贾厂长的办公室。 有几个年轻人正在贾厂长办公室的门外挂棉帘,翁会计确实正在里面给贾玉轩报喜,说他用了十二天时间将任务完成了,凤鸣已全部掌握算盘的加减乘除。 “别人一天能学会的加法,她用了一星期才免强掌握。这以后的减法,乘法,和除法,一样比一样难。特别是除法,有她学加法的慢劲,怕是半年也不能掌握。结算室的人都等着看我笑话呢。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谁也没想到就这么的急转弯,除法是一遍成。说出来没人相信,要不是结算室的所有会计就在旁边,我要出去说自己教徒除法是一遍成,别人都得说我吹嘘。算起来,从一星期掌握的加法,到最后一遍成的除法,这满打满算的一共才用了十二天……” “哦?十二天?”贾玉轩惊问。 “可不,十二天,不多不少十二天。”翁会计打着手势很肯定的说。 十二天?贾玉轩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又求证了一遍,得知是加减乘除全部掌握,他一脸的难以置信才转变成一脸的欣慰, 当初,他之所以将凤鸣从车间调到结算室,而不是前场和办公室,是因为他遇见凤鸣之后的第二天,去拜访退下来的赦厂长,赦厂长说凤鸣是他爷爷安排进来的,他当时实在难以置信,趁着十月初一去给奶奶上坟,回老宅见了爷爷。爷爷告诉他,凤鸣是莹莹的小姑子。 贾玉轩比莹莹大两岁,彼此熟悉的跟一家人一样,几年前还有人撮合二人交男女朋友,莹莹起初也有意,但贾玉轩却把莹莹当妹妹看,没办法,聪明的莹莹也只好把贾玉轩当无话不说的哥哥了。 所以,贾玉轩一听说凤鸣是莹莹的小姑子,当时就开心的笑了,说:“我明天就提她到办公室。” 若与那女孩扯不上半点关系,将她调出车间他还要谋划个合理的理由,现在知道了她是莹莹的小姑子,那把她调车间就无须他谋划任何理由了。关照一下熟人的小姑子,这不是最理直气壮又最师出有名的理由吗。 “不行。”爷爷立即反对说,“提她到办公室太扎眼,不如提她到结算室。” “她不会算盘。”贾玉轩担心的说。 “没有人天生会,凭她扣铁丝跟玩毛线一样轻松,她进了结算室,会很快掌握珠算的。”爷爷自信的说。 贾玉车一想也是,结算室都是些珠算高手,可以让高手教她呀。 爷爷又说:“让她学些真本实,也是一辈子的吃饭门路,说不定有一天,能进社县财务科呢,你妈不也是由乡供销社的营业员升上来的。” 爷爷之所以如此给孙子谋算,是因为他从长孙那春色繁盛的双眸里看到了他对那扣铁丝女孩的良苦用心。长孙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从来没发现长孙对哪个女孩有那种用心,他早看出来了长孙这是喜欢上人家女孩啦。 “这样最好。”贾玉轩称心的说。他正春风得意,竟然没发现爷爷的那翻话很寓意深远。 爷爷又说:“像统计科的孙科长,他女儿在棉厂办公室做什么记录员啥的,都四五年了,那不用学,是个人都会,可他孙科长有一天不在那位置上坐了,他女儿还能在那么舒适的位置上待吗?像这些没有忧患意识的父母,能养育出有出息的儿女吗?” 贾玉轩赞同的直点头。 就这样,贾玉轩在阴历十月初二那天,将凤鸣从车间调出来,调到结算室,并让丁主任特意安排给翁会计学算盘。当时,他感觉着,凤鸣就是再聪明,这加减乘除,怎么着也需要一个月才能掌握,所以,他特别让丁主任给翁会定了一个月的期限,没想到,竟然只用了十二天,凤鸣就掌握了全部珠算。 他心里清楚,是凤鸣聪明的缘故,可翁会计既然来报喜了,只是名义上的报喜,实际上是来邀功的,便赶紧给予翁会计极高的评价和称赞。 “这真是名师出高徒,也只有翁会计您能让她掌握的这么神速。”贾玉轩微笑着说。 翁会计特意来汇报这件事,想要的就是年轻厂长的言辞嘉奖。 “份内之事,份内之事,不足挂齿。”听了贾玉轩的称赞,翁会计笑出了一脸的褶皱。 贾玉轩又赶紧给翁会计递茶水,说道:“翁会计辛苦了。改天呢,凑个时间,我请翁会计坐一坐,我们爷俩聊一聊。” 贾玉轩口中的请翁会计坐一坐,就是请翁会计吃个便饭的意思。 翁会计已经知道了凤鸣在车间上了三年中班的事情,当时便猜想凤鸣大有来头。因为赦厂长那么古板的人都对凤鸣那么关照,只让她上中班,一上就是三年。现在一听年轻好看的贾厂长为了凤鸣要请自己坐一坐,便更坚信的认为,凤鸣的来头可不是一般的大,有可能与某位大人物有关系。 “贾厂长您千万别客气。以后我多向您汇报工作,咱俩爷多聊一聊,坐一坐就免了。”翁会计嘴上这么说,心里巴不得贾玉轩请他坐一坐。那样在棉厂可就风光无限了。 也就在贾玉轩正嘉奖翁会计的时候,傲娇贵妇孙玉玲出现了。 “翁会计果然在这里,我来替凤鸣请个假翁会计。”孙玉玲掀开棉帘,探进来上半身说。 “她怎么了?我这可是正向领导夸她呢。”翁会计绽笑着一脸的褶皱说。 “她病了,不能上班了。”孙玉玲说。 凤鸣病了?不能上班了? 贾玉轩一听就坐不住了,他皱了皱眉额,向前探身,透过一张一合的棉帘望了望外边的天气。小雨加雪已经停了,风却大了,还很犀利,从棉帘缝里透进来的风,就跟刀子似的犀利。 “我过去了。”孙玉玲向贾玉轩微笑点头,然后放下棉帘离去了。 “病情严重要送医院。”贾玉轩起身,来到办公桌前,从椅子上拿过藏蓝色的长款呢子大褂穿上,向外边走。 翁会计也紧跟在贾玉轩身后。凤鸣是他徒弟,他当然关心。即便心里关心不起来,在贾玉轩面前也要表现的很关心。因为他发现年轻好看的新厂长对凤鸣所表现的热情,不是一般的热烈。 第91章 凤鸣正缩在被子里呻吟,孙玉玲正不知所措的给她掖被角,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去医院,凤鸣都没有任何反应,只顾呻吟。 贾玉轩和翁会计交谈着进来了,直接来到了床前。 孙玉玲赶紧让开,站在二人的最后边。 “请了没?”凤鸣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有人进来,以为是孙玉令给她请假回来了,便很痛苦的问。 “请了,贾厂长和翁会计来看你了。”站在贾玉轩和翁会计身后的孙玉玲赶紧说。 “凤鸣,快让孙统计帮你起床,我派厂里的车送你去医院。”贾玉轩附近凤鸣说。 孙统计就是傲娇贵妇孙玉玲,因为她父亲是县社统计科的科长,在棉厂都戏称她为孙统计,她也确实兼着棉厂的统计科长助理。 凤鸣立即拒绝:“不不不。” “有病要早治。”贾玉轩不容拒绝的说,然后回身示意孙玉玲上前扶凤鸣起床,他和翁会计便出去了。 孙玉玲掀开被子去扶凤鸣,凤鸣却往里缩,呻吟着说道:“不不不,还是给我哥打电话吧,快,一中,林凤翔。” 孙玉玲到外边给贾玉轩一说,贾玉轩赶紧让赶来的丁主任给一中的林凤翔打电话。 天气太冷,翁会计年纪大,直打哆嗦,贾玉轩担心他在室外冻着会受不了。 “翁会计,你就别陪在这里挨冻了,快回结算室去,凤鸣这里有什么事情我就让人去通知你。”贾玉轩赶紧把翁会计打发走了。 贾玉轩隔窗吩咐孙玉玲照顾好凤鸣,他则在凤鸣的宿舍外来回走动,给凤鸣哥哥打了电话的丁主任也陪在一旁。 凤鸣的呻吟声,不断传出,贾玉轩越发焦急,抬腕看了看表,抱怨说:“快半小时了。”然后很果断的对一旁的丁主任说:“不能再等她哥了,你赶紧去安排咱厂里的车过来。” 丁主任答应着快步离开,去办公区外边喊司机,他人还没有走出办公区,办公区外边却传来气车声,紧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刚走到门洞口的丁主任怔住了,赶紧回头向贾玉轩汇报:“贾厂长,是县社的车。” 贾玉轩几步快走,来到门洞口,只见从吉普车下来的一男一女,正匆匆穿过门洞。男的是凤鸣的哥哥,同来的还有莹莹,她走在凤鸣哥哥前边,他们是乘坐着县社的吉普车来的。 厂门卫对这辆吉普车很熟悉,因为之前凡是乘坐这辆吉普车来棉花厂的人,厂领导都是毕恭毕敬的接待,所以,一看到那辆吉普车,便知道是县社领导来了,赶紧畅开大门。吉普车上的司机对棉花厂也很熟悉,他一直开到棉花厂办公区的门洞外。 “玉轩。”莹莹早看到了贾玉轩。 贾玉轩赶紧说:“我是要派厂里的车,可凤鸣硬是不肯,非让给哥哥打电话,打了电话我都等不及了,刚才已派了厂里的车。” “给你添麻烦了玉轩。”莹莹来到贾玉轩跟前,赶紧回头给林凤翔介绍,“凤翔,这是贾厂长。”然后她很随意的向后一指林凤翔,对贾玉轩说,“这是凤鸣的哥哥。” 林凤翔赶紧越过莹莹,伸手给贾玉轩:“你好贾厂长,给你添麻烦了。” “别客气,赶紧。”贾玉轩引二人来到凤鸣的宿舍。 凤鸣呻吟的厉害,莹莹和孙玉玲帮凤鸣穿戴好,然后被哥哥抱到办公区外边的吉普车上,这时,办公室的几个人也出来了,他们跟在贾玉轩和丁主任身后,簇拥着抱凤鸣的林凤翔和莹莹,一直簇拥到车前,然后望着吉普车消失才了各回自己的办公室。 凤鸣去医院看了医生之后,被直接送回林家村的家里了,她一直在家休养了一星期才来棉厂上班。 这一来上班可热闹了,结算室,办公区的人,对凤鸣的态度与病之前可是两种天地,全厂的人都知道被栓在车间三年的林凤鸣原来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 就像流落民间的皇亲贵胄突然回归,凤鸣是身份倍增。 “没想到咱厂藏了个皇亲国戚……” “怪不得老赦只让她上中班……” “三年了,我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也太会藏了……” “我和她同宿舍三年了,只以为她小才让上中班,没想到这么有来头……” …… 整个棉厂像溢锅似的谈论林凤鸣。以前和凤鸣同宿舍的那五名女工,只后悔当时没有好好关照凤鸣。因为她小,同宿舍的与她都没有共同语言,平时除了日常的打招呼,都没有与她谈过什么话题。现在想巴结,都巴结不上了,因为凤鸣一去结算室上班就搬到后面的办公区住了。 打包车间的职工都以凤鸣曾在那里扣过三年铁丝而倍感荣耀。 结算室的会计们都以凤鸣现在属于结算室而感到荣耀。 翁会计更是以凤鸣为荣,因为他是教凤鸣学算盘的师父,师以徒为贵。自从知道了凤鸣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他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了,在结算室处处罩着凤鸣——事实上根本就不用他罩,结算室的每个会计都对凤鸣很友好。 翁会计开始教凤鸣做帐,去银行对帐或去后院汇报工作,也让凤鸣跟随。 结算室有谁和凤鸣说话稍有不敬,哪怕是开个小玩笑,翁会计就立即出面干涉,反正就是处处彰显着他是凤鸣的师父。 凤鸣实在不适应,病之前她每天去结算室上班,都是踩着时间点,从来不早到,但也不迟到。上班之后就一心一意的上班,结算室的杂活,她从来也不主动去做,除非有人支使她。结算室的人下班晚,因为下班之后需要对帐,有时帐对不住,能耗到十点多,都是第二天上班的早到者打扫卫生,凤鸣都是踩着时间点上班,几乎都赶不上打扫,所以,她给结算室的人的印像就是没眼色,不懂事。 病痊愈之后去上班,她不敢踩着时间点上班了,而是尽量早到,尽量帮着打扫卫生。因为她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社县一把手的亲戚的形像。 她极度的痛苦,因为她不想被众人关注。上学时她只坐最后一排就是为了避开全班同学的视线。没想到现在却被迫进入到全厂几百名职工的视线里。 她开始怀念在打包车间扣铁丝的那种没有存在感的中班日子了。 第92章 这一天,八点差五分的时候,凤鸣掀开结算室的蓝色蓝布棉帘,里面的门是虚掩着,说明已有人来了,她推门进去,只见翁会计正蹲在炉子前倒换媒球。 “就剩几个眼儿红着。”翁会计一看到凤鸣便说。 “没灭就好。”凤鸣附和着,提起了提炉火旁边的铝水壶,吃惊的说道,“一壶水快熬干了。”说罢,她提起水壶出去接水了。 凤鸣现在已经是结算室的正式一员了。她是在贾玉轩去车间巡视之后的第三天来结算室上班的。 贾玉轩去车间巡视遇见凤鸣那天,是阴历九月二十八,凤鸣是阴历十月初二到结算室上班,现在已经阴历十月下旬了,到今天为止,凤鸣已在经结算室上班二十多天了,算盘的加减乘除基础运用,已基本掌握,晚上下班,结算室要加班整理当天的票据,汇总数据,晚上忙到八九点,更甚者的会忙到十来点。 凤鸣现在也可以把算盘拨得啪啪响了,晚上也帮着摞帐了。 直到现在,凤鸣晚上躺床上想起这件事,还像做梦一样,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么风光体面的工作会让她摊上。并且,她心仪的人每次看到她都微笑着主动与她打招呼。 她也知道,这都是因为沾了嫂子娘家的光。她不解的是,嫂子娘是多大的官呢,连年轻好看的贾厂长都对她如此尊重。 要说吧,以前的赦厂长虽说没有像现在的年轻厂长这样尊重她,可也待她不薄,只让她上中班。上中班的好处是,不耽误后夜睡觉,不耽误白天出去玩耍。只是这棉厂在郊外,离县城好几里路,不方便出去玩耍罢了。她已经决定好了,过了春节就买辆自行车,骑着新自车来上班,以后无论是进县城,或是回家,都方便了,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再回家就不用坐哥哥的自行车了。 好歹现在她也是结算室的一员了,怎么可能没辆自行车呢。现在只要她一出结算室,棉厂里的人都喊她林会计,都对她小巴结,前几天有个验级员还托她取过钱,事后还请了她和客。 按理说吧,被人尊重是件好事,但因为沾了嫂子娘家的光,她顶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实在不舒服。 因为,既然顶着皇亲国戚的头衔,就要有个皇亲国戚的样子,要任劳任怨,要早来晚走,要多干杂活。 今天也是,她早早便来结算室了,见翁会计整理炉火,赶紧提起铝壶出去打水,然后又赶紧清理炉灰。 “昨个十点下班,我放的又是两块煤球,这还差点灭了,这煤球不行。”翁会计整理好炉火,开始扫地。 凤鸣清理完了炉类又开始收拾每张桌子上的杂物。 “今天星期六,又这么晴的天儿,那棉车都排了七八里,官路上都堵了二里多。”翁会计说。 翁会计又说:“今天准备熬大夜吧,我一会儿去向贾厂长请示一下,今晚咱结算室的加班饭,得让伙上准备全活一些,别缺汤少菜的吃干馍……” 因为结算室的会计们要熬夜摞账对数据,常常摞到十点多,伙上提供的夜宵是免费的,因为免费,便没有一日三餐收费的精致了。 “天冷,热汤是不能少的。”凤鸣附和说。 这时,结算室的帆布蓝棉帘被掀开,一阵冷风也随及灌入。 离签到还有七八分钟,结算室的人都会扎堆赶在这个时间来到。可来人掀开蓝棉帘,并不进来,而是冲凤鸣喊了一声:“凤鸣!” 这声音凤鸣太熟悉了,她是从小听着这声音长大的,还以为是做梦,吃惊的望过去,果然是她后娘正掀开棉帘向屋里张望。 “妈,你怎么来了。”凤鸣小跑到门口,掀开另一半棉帘,“快进来呗!” “不进,你说我咋来了?你伯俺俩来卖棉花。”凤鸣娘说着,好奇的打量着结算室。 “哦。”凤鸣一听伯和后娘来卖棉花,是恍然大悟,又怕后娘给说出来原委,赶紧给娘使眼色。 因为她上次回家养病时,伯和妈和她商量好的今天来卖棉花。只是她病愈后一到棉厂,戴上了皇亲国戚的头衔,结算室的人是凤鸣长凤鸣短的与她嘘寒问暖,结算室外的人是林会计长林会计短的与她热情打招呼,她一春风得意,就把伯和后娘今天来卖棉花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就是刚才一看到后娘都没有想起来,只是听后娘一说才想起来。 凤鸣家往年是不种棉花的,因为她伯最厌烦钻棉棵里打药捉虫。还扬言说,收入再高也不种。 但是,今年凤鸣家里还是种了很多棉花,因为她哥春节要结婚,需要做棉花被子,凤鸣的父母便私下商量,种几分也要打药捉虫,也是粘个腥手去忙活,种几亩也要打药捉虫,那不如种上几亩,平时放学回家,还有礼拜天,可以收拾棉棵。再就是,毕竟种棉花比种粮食收入高很多。 就这样,今年种了几亩棉花,留下哥哥结婚用的中喷好棉,剩下的全部卖掉换钱,因为结婚也是件很花钱的大事。 两口虽说都在村小学当民办教师,那点工资哪里够给儿子办婚事。儿子娶的是县社领导的女儿,婚礼的场面可不能让当官的亲家笑话。操办婚礼很烧钱,要想把儿子的婚礼操办的隆重些,就更烧钱了。为了多备些钱给儿子操办婚礼,两口一咬牙便多种了几亩棉花。 其实,凤鸣家所在的子首乡里,也有棉花站,离家几里地,完全可以在那里卖,只是在乡棉花站卖棉,取钱太难,有时卖了棉花,半个月还取不到钱。而凤鸣在县棉花厂的结算室,结算室专门负责棉农取钱,卖了棉花当天能取到钱,上次凤鸣生病回家,商量好的事情,所以,今天趁着礼拜六,又逢天气晴好,便来县棉厂卖棉花了。 “弟妹,进来歇吧,屋里暖和。”翁会计一听凤鸣叫妈,赶紧停止打扫,热情的请凤鸣娘进屋来。 翁会计又支使凤鸣:“赶紧给你妈倒水。” “快进来呗。”凤鸣给后娘倒了一杯水放在她和翁会计的三斗桌上。 凤鸣后娘半掀着棉帘,只有上半身探进来,双眼骨碌碌的打量着结算室,绽放着一脸的惊喜。她大概是为女儿能在这种高端的地方上班而自豪吧。 凤鸣又赶紧给后娘介绍翁会计:“进来,这就是翁会计。” “哦,哦哦!”一听说是翁会计,凤鸣娘的双眼猛的一亮,立即闪身进来。 凤鸣赶紧指着自己上班坐的椅子:“坐这儿。” “不坐,你好好听翁会计的话。”然后面向翁会计,说:“谢谢你呀翁会计,把凤鸣教这么好,她伯说了,等她哥下次回家,给你带袋花生。上次回家,凤鸣乘他车,他没法带……” 第93章 这时,结算室的人扎着堆进来,结算室一下嘈杂起来,凤鸣娘见状,赶紧出去。 “我得走我得走,可不能耽误你们上班。”凤鸣娘说着掀棉帘出去了。 “我家也有几亩地,种的有花生。”翁会计一边与进来的人招呼,一边给凤鸣的娘交谈。 见凤鸣娘出去了,翁会计赶紧丢下扫帚送凤鸣娘到室外。 凤鸣向翁会计打了招呼,也跟着她后娘一起从厂东门出去了。 东门是收棉花的专用通道,因为前场的收花区还没有上班,两扇大门紧闭着,只有大门上供人进出的小门开着。门外的棉花车拥挤得水泄不通,一些棉农在门外围观,有人试着想跨过那扇小门进去看看,可刚迈进去,便被门卫给喝斥出来了。 凤鸣娘刚才进厂,是打着凤鸣娘的旗号进来的。凤鸣现在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凤鸣娘当然更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所以,门卫一听说她是凤鸣的娘,立即放她进来了。 东门外的花车,从厂门向南,围着厂围墙外边的土路排挤着,绕半个厂,一直从东门排到西门那条南北官路上,足足有几里地,这还不算,又在南北官路上向两边各延伸了一里多。 为了卖花,棉农天不亮就来了,有的棉农,头天晚上直接带上被子在棉厂东门外过夜,就是为了第二天能早点被放进来卖掉棉花。 凤鸣家的花车,虽然没有排到那条南北官路上,但离收花的东门也有几里多远。因为棉车将路堵塞了,她跟着后娘有时候沿着路边的沟沿,有时候从棉农的花车下边钻,有时候还需要从棉农的花车上爬过去,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她家的花车前。 林青山正站在车辕里,两胳膊架要车把上,很迫切的向这边张望。车上是满满的一大车棉花,麻袋,床单包裹着,小山丘似的堆摞老高,用绳子牢牢的刹着。 “今天能卖得了吗?”林青山一看到老婆和女儿,便不无担忧的问。 “为什么不早点来?”凤鸣皱着眉额抱怨说。 “说得轻巧。”凤鸣娘没好气的抢白她,“五点都往这儿赶,天还没亮呢,一路上跟跳坑一样,深不脚浅不脚,你娘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的罪。” 后娘突然哆嗦了一下,一抱膀子,胳膊交叉抱在胸前又说:“你伯俺俩的棉袄都湿透了,现在冷得要命。” 凤鸣一听,又心疼伯和后娘,便安慰他俩:“放心,如果十二台磅一起开,中午下班前能排到厂门口那儿。” 可是,她嘴上说着让伯和后娘放心的话,当她放眼打量着望不到尽头的棉车时,心里也揪得慌。 伯和后娘听了凤鸣的话,也确实放心了。 “那就好,今天只要能卖掉就好。”林青山听了凤鸣的话,一脸的欣慰。 “吃饭没?”凤鸣问。她心里开始愁得慌了。 这时,大概是前场的上班时间到了,东门开始开大门放棉花车进厂了,棉农们一阵骚动,就跟兵荒马乱似的,纷纷架车往前移动。林青山也是,他快速的架起小山丘似的棉花车,挎起车带,像纤夫拉纤一样,弓着身,吃力的向前拉,凤鸣和后娘赶紧帮着推。 大概移动的有几十米,便消停下来。因为每放进一批花车,东大门会重新关闭,等放进厂的棉花收完,才重新开大门再放棉车进厂,如此反复,直到下班。 “吃饭没?”凤鸣又问。 林青山说吃过了,后娘说没吃。 “来之前,下了面条喝。”林青山解释。 后娘赶紧说:“几十里路,早消食掉了,现在是又冷又饿。” “等着吧。”凤鸣说罢,扭头折了回去了,她踩沟沿,钻花车,爬花车,费气扒力的回到厂里,去到伙房,伙房师傅正在水管前洗蒸布,她要了几个馍头,几根大葱,回到宿舍,搜寻了一些炒花生,瓜子,一股脑塞进一个布兜里。 这些炒花生和瓜子还是前几天那个验级员请她的客送她的。她收拾了一兜吃食,然后拿了茶缸,提上暖水瓶,又费气扒力的踩沟沿,钻花车,爬花车,给送到父母面前。 其实,花厂东门外的对面,是附近村民在自家地头搭的简易棚,简易棚里有卖炒花生,瓜子等零食的,也有卖烩面,面条等热饭食的,但那样太耽误时间,伯和后娘吃那此票热汤热水的饭耽误移动花车,再就是她伯最不喜欢喝饭馆里的面条和烩面了,她才直接去伙上拿了馒头和大葱,提着暖瓶送来。 “这么难走你咋又出来了。”林青山接过暖水壶和茶缸。 “有良心。”后娘接过装食物的布兜。 林青山先倒了半缸热茶,然后说:“凤鸣,你还是先回去上班吧,等咱家花车排到了大门口,我让你娘去喊你。” 凤鸣一想也是,她在这守着,除了向前移动时,能帮忙推车子,也没啥别的用场,便又回结算室上班了。 整个上午,凤鸣都心神不宁,她脑海里一直想着,卖花的时候,去找谁帮忙呢,三年来她一直在车间,前场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以前的宿舍室友,倒是有两个在前场上班,可二人都是在花垛上盖章的,并不坐磅。 一时,凤鸣都愁死了。 一直思量到中午下班,她也没思量出一个能帮忙卖好价钱的人,她也不好意思向结算室的人求助,而结算室的人,也知道她的父母今天来卖棉花了,都以为她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自有卖好价钱的门路,也没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中午下班后,凤鸣借了孙玉玲的饭盒,因为她平时都用瓷碗打饭,不适合远距离端送。她借了饭盒去伙上打了热饭,出去给父母送,发现她家花车虽然没有排到厂门口,但也离厂门口不太远了,下午上班,如果第一批不能被放进来,第二批是百分百能轮上。 因为她有心事,父母用了午饭,她便提着饭盒还有上午的暖水瓶回厂了。她没有回后院宿舍,而是直接去前场的水池边洗饭盒,心里愁得不行不行的。她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洗饭盒碰上能帮忙卖花的人。 没想到还真碰上了。 第94章 凤鸣在水池边正好碰上了前几天找她取钱的那个验级员。 真是巧呀,这个验级员在她去结算室之前并不熟悉,就是现在二人也不熟悉。那还是凤鸣刚去结算室上班没几天的时候,这个验级员就是中午在凤鸣去伙上打饭回来的途中等凤鸣,让凤鸣帮她取钱,说是亲戚家来卖棉花,路太远,不想再跑一趟了,卖了棉花想当天拿到钱,让凤鸣帮忙。这个女验级员的宿舍离风鸣以前所住的宿舍很近,但凤鸣一直在车间上中班,她和前场的所有人,彼此没有深交,但凤鸣知道她是验级员。 收花是十二台磅,取钱才四个窗口,再加上取钱时要经过一系列的核算,所以,当天卖过棉花的棉农,当天是无法取到钱的,结算室每天给棉农结算钱,是按几号卖的棉花来结算的。结算室取钱的窗口外边,每天都贴有通告,上面写着当天要结几号所卖棉花的钱。比如说今天吧,结算的是半月之前棉农所卖棉花的钱。 一些棉农卖了棉花,当天拿不到钱,为了取钱,能来回折腾很多次,因为棉农也不知道他卖的棉花哪一天能轮上结算钱。 卖了棉花,谁都想早点拿到钱,而棉花厂工人有几百名,谁家没有个七大姑八大姨,所以,贿赂结算室的人能挤破头。而厂里对这事又管得极严,如果没人发现,或者没人举报,那倒相安无事,一旦被发现,或被人举报,停职一个月,扣除当月全部工资。通告都在大门外贴着。 棉花厂的验级员,年龄大都很成熟,但让凤鸣帮忙取钱的这个验级员,很是年轻,也就二十多岁。 凤鸣在结算室上班的时间短,不熟悉有些规距,大概那个验级员也感觉凤鸣还不熟悉结算室的距规,所以便求到她那儿,当时她还说亲戚家有多困难,有多需要钱,凤鸣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接了对方的卖花票据,当天也让对方拿到了钱。 今天凤鸣的父母来卖棉花,她还一直发愁找谁呢,没碰到这个验级员,倒把那事给忘了,现在碰上她了,凤鸣如遇上了救兵。 “你好,我正找你呢,可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凤鸣堆着一脸僵硬的笑。 “什么事,你说。”她很热情。 “是这样的,我伯和我妈来卖棉花,我家离这有几十里,很不容易。还好,快要排到门口了,估计下午开大门就能放进来。想托你照顾一下,可以吗?”凤鸣赶紧向她说明原因,希望她给予照顾。 “没问题。”她满口答应了。 她又说:“还说我今天在第三台磅上,到时候你让伯父伯母进第三台磅口就行。到时候你过去告诉我你家的棉车就行。” 然后她又很遗憾的说:“唉,怎么卖这么晚?过了阴历九月,进入阴历十月,就没有特级棉花的价钱了,即便你的棉花够得上特级,也不能给特级,最高的是一级。而一级棉,也没有之前的一级绵的价钱高,虽说给你的是一级,但是扣杂扣得高,出绒率给的低,去结算的时候,比之前的一级棉要便宜得多。” “为啥?”凤鸣有些接受不了。心想,如果这样,那去你的磅口有啥用? “因为季节到了,阴历十月之后的棉花,都是末喷棉,是拔掉棉棵之后,由青棉桃晒开的,再白再好看,但棉绒的弹韧性很胎,而阴历十月之前的棉花,是在地里生长着,棉桃也是自然开放,棉绒的弹韧性好,韧劲也很强。” “我们家的棉花还一次没卖过,都是头喷和中喷棉。”凤鸣如实说。 “那为什么不早点卖?”对方很不解。 “俺伯俺妈都是教师,没有时间,今天还是赶着礼拜六来卖的,早上五点多就往这赶。”凤鸣开始担心起来。 “那没办法,我只能给你这个时间段的最高级别了,一级。这扣杂,出绒率,都是开票员的活儿,我不当家。开票员的也不当家,她也是按规定开,她现在敢开阴历十月之前的出绒率,她饭碗都保不住。你以前一直在车间,不懂前场的规距。去年和今年都是这样,全县的棉厂都这样。记住,明年的棉花,头喷中喷一下来就卖。” 没办法,父母那么大岁数了,天不亮起床,拉了几十里,好不容易拉过来了,总不能再拉回去吧。好在卖了棉花,可以当天拿到钱。所以,她便给那验级员约好,下午要给她添麻烦,并说事后请她客。所谓的请客,并不是指请吃饭,也就是棉花厂里流行的炒花生,瓜子和水果糖之类的,大方的还会有水果。 找到了能帮忙的验级员,凤鸣的心,总算放肚子里了。下午上班后,她正式向翁会计请了假,因为花车能被放进来,需要经历验湿、验级、过磅、上垛等一系列的过程,而这些过程,都需要她全程参与。 可是,让她不安的是,往日下午都是一点半上班,今天都两点了,东大门还没有开始放棉车。十二台磅上,验湿员,验级员,开票员,传票员,监磅员,打杂员,都各就各位了,却唯独没有过磅员,十二台磅前皆空无一人。 凤鸣很是焦急,担心出变故,如果厂里下午停止收花,那父母赶着这个礼拜六,辛辛苦苦的拉了几十里,岂不白跑一趟。 凤鸣开始心焦起来,平时她都没有涉足前场,今天却一直在前场转悠,心急如焚的转悠,一直转悠到三磅口,那个那验级员正好在磅口待命,她便上前向她打听消息。 “怎么回事?还不放棉车开磅?”凤鸣小声问那个验级员。 那验级员向磅上努了努嘴,意思是过磅员不在。 “怎么回事?过磅员呢?”凤鸣小声问。 “这个问题不是我这种级别的人能知道的。”那验级员给凤鸣小声说。 “那下午会不会不开磅?”凤鸣又担心的问。她最怕下午不开磅了。如果下午不开磅,伯和妈可就白跑一趟了。 “放心,下午绝对开磅,只是不知道早晚。只要开磅,放棉车会比平时快几倍。”那验级员很肯定的告诉凤鸣。 凤鸣一听说下午肯定要开磅,稍稍踏实了些,心想,只要下午开磅,反正自家的棉车离东大门已不远,今天不管早晚,能卖掉就好。 但她还是不放心,一直在三磅口等着。 第95章 大概是下午两点半的时候,十二台磅上的十二名过磅员,齐刷刷的从后院的办公区涌了出来,然后是各就各位。这时,门岗上接到旨令,大门被打开,开始放棉车进厂。 幸运的是,凤鸣家的花车竟然拽着第一批进厂的尾巴尖被放了进来。 凤鸣也很欣喜,她给父母私下交待说:“伯,直接排在三磅的队上,验级员是个二十多岁的瘦高个女的,等她验级的时候,伯就小声给她说你是结算室林凤鸣的家里人就行。” “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赶紧上班去吧。”伯很不高兴的说,“只要今天能卖掉,能拿到钱,别的就不图你们厂的便宜了。” “错一级能错好多钱,咱这一大车棉。伯,我都安置好了。”凤鸣为难的说。她真怕伯不按她安置的去做。 “好了好了,既然安置好了就这样吧。你赶紧上班吧,卖了棉花我让你娘去给你送票。”伯一直催凤鸣去上班。他最怕凤鸣耽误上班。 凤鸣今下午请了假,不可能再回结算室上班。她安置好了伯和妈,又赶紧去了三磅口,又给那个女验级员安置了一番,这才稍松一口气,准备绕道去棉垛上给以前同宿舍的两位室友打声招呼。因为那两位前室友都是在垛上盖章的,与垛长肯定熟悉,到时候上垛的时候让她们给予照顾。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能避免上垛之劳苦。 棉垛分布在后场,一个棉垛的面积大概有几间房那么大,一尺多高的水泥台,台上辅着塑料布,每个棉垛上有十多个工人招呼棉农上垛,一直上到一层多高楼那么高。 如果是新辅的棉垛,棉农扛抬着棉花上垛最省力。可新辅的棉垛上着上着,就变成了一头高一头低的缓坡,再上着上着,高的那头上到有一层楼那么高,低的那一头成了山脚,再上着上着,高那头与低那头的幅度便越来越陡,这样陡的缓坡,一身轻爬垛还很吃力,爬的双腿发软,更别说扛抬着棉花包上垛了。如果棉农想偷懒,将棉花倒在棉垛山脚上,那看垛上的棉厂职工便会责令棉农重新上垛,否则,不给盖章。卖了棉花不盖上垛章,说明你的棉花没有上垛,等于没卖,拿不到分文钱。 因为上垛是苦力,凤鸣才要找以前的宿舍室友打招呼。 可她刚转身,只见贾玉轩正在她身后站着,她这一转身,正好与贾玉轩面对面。 “凤鸣?上班时间跑这儿干什么?”贾玉轩注视着她,他脸色很难看,好像很生气。 凤鸣的脸腾的红了,立即心慌意乱。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贾玉轩就脸红,就心慌意乱,话也说不囫囵。 “俺伯,俺妈,来,来卖花。”凤鸣支吾着说。 “你伯你妈在哪儿?”贾玉轩的眉头立即皱了起来,不仅仅是难看,而是更痛苦了。 凤鸣以为他这是不相信自己,因为棉厂的职工经常有赏帮棉农卖花,当然是为了棉农给的那些好处费。特别前场的有些职工,与附近村子的地头蛇里应外合,地头蛇在厂门外拉人,职工做内应,得了好处均分。 所谓的好处,无非是些好烟之类的,或者是请客。 凤鸣以为贾玉轩把她当成了那种人,心里很难受,为了洗清自己,立即离开三磅口,一直来到能看到她家棉花车的地方,赶紧用手一指说:“在那边。” 贾玉轩也一直跟在凤鸣身后,顺着凤鸣指的方向,很认真的寻望过去。 “排在三磅队上的最后那辆棉车,就是最大那辆棉花车。”凤鸣说罢,长舒了一口气,她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怎么赶在今天来卖?”贾玉轩脸色却更加难看了,好像正在承受巨大之痛。 “俺伯俺妈都是教师,这不赶星期六吗。”凤鸣如实说。 贾玉轩没理会凤鸣的话,他放眼望了望挤满前场的棉花车,然后又望向风鸣家的棉花车,这才说:“快去你家花车那等着,我一会儿让丁主任去找你。”说罢,他快步走向办公区。 凤鸣懵了,自家卖花,他让丁主任找我干啥?但她虽然这样想,还是言听计从的去到自家花车那边安心等着。 贾玉轩吩咐她做什么她都会言听计从的。因为第六感觉告诉她,贾玉轩无论让她做什么,都是为了她好。 这时,南边有个磅口突然出事了,听声音好像打起来了,有很人都去围观。卖花棉农也开始离开自家的棉车涌过去看热闹。 凤鸣的后娘好事,也跟着看热闹的棉农簇涌了过去。 伯留下来看棉车,凤鸣有心事,站在伯旁边想心事。她心里满是过磅之后上垛的事情。 突然,伯用手拍了一下凤鸣,并用眼神示意她。 凤鸣随着伯的示意望过去,只见四磅队上倒数第二的那辆棉车主人,趁尾车主人去看热闹,无人看棉车,不停的掏人家的籽棉往自家棉包里塞,掏两下就换一个棉包。 偷棉的男人,有五十来岁,身材略高,很壮实,五官也周正,慈眉善目的样子,衣着在棉农里属于很体面的那种。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凭他的相貌和衣着,怎么也不会和贼联想到一起。他的大手掏一下能有一斤,没有一斤也有八两。一斤籽棉好几块,他这个包里掏两把,那个包里掏两把,掏人家十来把,就等于偷人家几十块钱。 凤鸣正要去阻拦,伯拦住了她,用眼神向门岗上示意,他示意女儿交给门岗上去处理。 门岗上的两个保安也去看热闹了,只有一个老门卫,正伸脖子向出事的地方张望。 凤鸣不想搭理那老门卫,因为他脸上有白癜风,又是个地皮工,有点小地头蛇,还是个鳏夫,平时爱说爱笑,凤鸣每次看到他,他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可这节骨眼上,两个保安不在门岗,只有那个患白癜风的老门卫了,如果不赶紧向他汇报,偷棉男人一收手,就没有偷棉的凭证了。 于是,凤鸣也顾不得了,快步走向那老门卫,喊了他几声叔,他都没反应,只顾伸长脖子向出事的磅口张望。 没办法,凤鸣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老门卫这才从张望里回过来。 “林会计?啥事?”老门卫有些受宠若惊。 凤鸣便示意他去看四磅队上倒数第二车的棉车主人。 老门卫是个地皮工,有点小地头蛇,不怕事。他看到之后,哼的一声进了门卫室,却找不到家伙。又出来绕到门卫室后边。门卫室与前场的大办室中间有几墩紫荆槐条,老门卫折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藤条,捊了叶子,直奔那个偷棉贼。 那偷棉男人只担心尾车的主人回来,他掏人家的棉花时,双眼只顾招呼前边,没有招呼后边。 老门卫走到他跟前,举藤条抽了过去。 那偷棉贼正从人家的包里掏出一把籽棉,冷不丁的挨了一下,扭头一看,只见老门卫正举着藤条瞪视他。 “塞回去!”老门卫吼叫着,又抽了过去。 第96章 贾玉轩回到办公区,先将丁主任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很是无奈的笑说:“真是雪上加霜,凤鸣的父母来卖棉花了。” 丁主任一怔:“今天?” “嗯。”贾玉轩点头。 “为啥是今天?”丁主任显得很意外。 贾玉轩苦笑:“都是教师,大概是为了赶礼拜六。” 丁主任咬着下唇,看上去心情很不平静,然后问:“卖过了?多少?” “还没卖。”贾玉轩摇头,然后说,“看上去,没有千把,也有八九百。” 丁主任大吃一惊:“乖乖,这么多,那得想办法。”然后他长舒一口气,说,“还好,幸亏还没卖,要不,这损失,可就大了……” “所以叫你过来,给想个办法。”贾玉轩望着丁主任。 “不好办,那十二个过磅员唯赦厂长马首是瞻,对他可是言听计从。”丁主任为难的说。 丁主任又说:“如果哪个过磅员不按赦厂长的规定执行,事后如果被赦厂长知道恐怕就结上节了。弄不好就干不成过磅员了。” 丁主任又说:“贾厂长我给你说一件事,你就知道有多难办了。有个过磅员叫方林,有一次他二姨来卖棉花正好赶上这种日子,他就直接让他二姨拉走,第二天再来卖。” 丁主任又说:“这种暗操作不会全天都进行,一般都是午后刚上班的一个多小时候,或者傍晚临下班前的一个多小时。这两个时间段都是棉农最迫切焦躁的时间段。说不准,八九月份,还经常在中午下班之前进行呢。现在咱也说不准是下午的哪个时间段,就怕赶上了。一旦上到磅上,给过了磅,说啥都晚了。因为暗操作的时候,旁边都安排的有上垛工,过磅员一报出斤数,不等你反应过来,上垛工拉着棉包就上垛了,想不卖都来不及了。” 丁主任又说:“最难办的就是,在那个时间段,赦厂长会带着十几名前场的主管分布在各个磅口上监管,过磅员也不敢擅自作主。要不,方林也不会让二姨家拉走,改天再来了。” 丁主任又说:“保险的话,今天还是先不卖吧,拉回去,改天再来。” 拉回去?改天再来? 这话说得轻巧。小山似的一车棉,几十里土路,两位老人负重拉过来,再负重拉回去,这可能吗? 贾玉轩很是气愤,心想:这不能拎到太阳下面晒,不能拿到桌面上谈的缺德事,还弄得跟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一样牢固,坚不可摧。这棉农光明正大的来卖棉,反而还要为他们的缺德曹作让步。 所以,贾玉轩不等丁主任话音落,就立即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不是办法。” 贾玉轩又加重了语气说:“如果这样的话,我直接交待凤鸣拉走算了,还叫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来商量什么?” 丁主任当然听出来了这句话的分量。 如果说过磅员唯赦厂长马首是瞻,对赦厂长言听计从,那他丁主任就必须唯贾厂长马首是瞻,对他言听计从。 因为他这个厂办公室主任的存在价值就是专门服务于厂一把手的。 一时,二人都不说话了。 丁主任则不停的咬他的下嘴唇,看上去正在急速的想办法。 按理说,棉花厂是专门收棉花的,凤鸣家里赶几十里路来卖棉花,不正好吗,贾玉轩和丁主任为何还这样为难呢。 这事要说起来可就话长了,还不是一般的长,而是很长很长。 原来呀,这里面有拿不到桌面上的麻烦事。 今天上午,贾玉轩和丁主任一大早就去坑沿乡开冬季防火会了,因为坑沿乡棉花厂昨天失火了,损失严重。会议开了一上午才结束,二人回到县城,都十二点多了,和司机一起在饭馆喝了烩面,回到厂里一点多了,现在收花旺季,正是前场上班时间,却发现十二台的过磅员没有一个人在磅上,而是齐刷刷的涌进办公区的小会议室,负责前场收购的赦副厂长要给过磅员召开紧急会议。 “上班时间,怎么都跑小会议室去了?”贾玉轩远远的望着最后一个走进小会议室的赦副厂长,很好奇的问。 “今天卖棉花的不是太多吗。”丁主任小声回答。 “卖棉的多,应该提前上班,加班加点的收棉,为啥上班时间还开会?”贾玉轩越发迷惑。 “说来话长,只能私下说。”丁主任声音压得更低了,还用眼神暗示着什么。 “哦?”贾玉轩感觉到了这里面可能有拿不到桌面的勾当,直接回了自己办公室,丁主任也回了他的大办公室,但丁主任将一些资料往大办公室一放,给办公室的人嘱咐了一些事情之后,便来到了贾厂长办公室。 贾玉轩正好也洗漱过了,正从套间里走出来。 丁主任一进来便打开炉火,然后给贾玉轩倒杯水,也给他自己倒了一杯,在贾玉轩落坐之后,他也坐在贾玉轩对面的三人沙发上。 贾玉轩知道丁主任是来说那些拿不到桌面上的那些事的,他注视着丁主任,等他说来龙去脉。 丁主任正是来说那事的:“我是大前年调过来的,听梅姐说,棉厂从一开始就有这种现像,最初也不知是谁想起来这损招儿的。” “从一开始就有?有什么?”贾玉轩不解的问。 丁主任见贾玉轩还没有明白过来,就有些着急,他很顾及的望了望门口,然后端起他的茶杯,起身坐在贾玉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将茶杯放在茶几上,然后探身茶几,将头伸到贾玉轩跟前,压低声音,开始说那些拿不到桌面上的事情。 原来,棉厂从一开始,会在收花旺季,会在卖花棉农最多的时候,做些监守自盗的勾当。这是棉厂高层的内部机密。 那棉厂具体怎么监守自盗呢? 中午下班的一个多小时里,如果放进棉厂的棉车没有全部验级过磅,那些棉车的主人会被驱逐出厂,而棉厂留在了前场。 在中午下班的一个多小时里,门外的棉花车排到最前边的或者已被放进院子的棉农们,会心急如婪的趴在大门外,隔着钢管焊成的坚固铁门,探头探脑的像群探监者一样,担心的望着自己的棉车,或者望着高高在上的棉厂工人,用可怜巴巴的眼光,迷茫地搜索着,巴不得找个哪怕是七不沾八不连的亲戚,哪怕立即认个干亲也行,只要能沾上光,只要让棉花卖个好价钱,你让他认干爹他都愿意。 这些排在前边的棉农,虽不担心卖不掉棉花,却担心自己的棉花到时候给的级别低,好棉卖不到好价钱,又担心卖了棉花之后,什么时候能领到钱。 而排到后边的棉农,他们的心里更是心焦魔乱,不但担心棉花卖不到好价钱,更担心厂里的收花速度缓慢,等他们挨到跟前,又到了下班时间,温差悬殊的秋冬,早晚冷的像冬天,那他们可就白跑了一趟,白等了一天。等到明天再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要排到别人的后边。有些棉农为了保险可靠,便在前一天住在了厂门外,第二天一早是排到了最前边,可是,他们没有在棉车上盖上隔寒露的塑料布,秋冬霜露重,棉花表层被霜露给渗的湿透,等八点多厂里上班,他们排在最前边,喜滋滋的拉到磅秤前验级的时候,验湿机发出刺耳的叽叽响——这是棉花湿度严重超标的症状。于是,他们不得不把棉花重新拉回去,尽管在他们在露天的深秋之夜住了一晚。 每当卖棉农的花车像长龙一样排了几里地的这种时候,又经过了中午休息吃饭的一个多小时候的停顿,卖棉农的心里,个个都是如火似婪的焦急,恨不得把棉花白送给棉厂,只要不让他们再把沉重如山的棉车给拉回去。可是,这也许是他们辛苦一年的希望,是一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收获的结晶,他们怎么舍得白送给棉厂呢!可他们实在因为卖棉而发愁,是焦头烂额。 他们为什么这样焦急呢? 因为卖棉的棉农太多,怕卖不掉再负重拉回去。 卖棉的棉农太多,那可以等到明天再来卖,或者等到明年再来卖吗? 可是,在棉花厂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过了阴历九月,棉花厂就要给验级员和开票员开会,将棉花价格统一下调。价格下调并不是明着降价,而是暗着降价。 那就是出绒率统一下调,扣杂率统一上调。 一个下调,一个上调,同样是一级棉,级别一样,价格一样,但结算以后拿到手里的钱那就差别大了。 之所以要在阴因九月份过后大调价,是因为棉花经过阴历八、九两个月的开放,进入阴历十月就接近了尾期,而尾期的棉花质量已经大打折扣了。 这也可能是棉花厂经过多年的实践总结出来的经验吧。尾期的棉花,是看着雪白,但棉质没韧性,没弹性,出绒率低,厂里向外边走棉的时候也走不了好价钱。 因为有了这不成文的规定,棉花厂一过阴历九月份,就立即给验级员和开票员开会进行暗中大调价,每一级籽棉就调掉近一元多。 这个月份厂里给的数据是死规定,一级棉的出绒率就只能这么高,扣杂率必须这么高,最高的一级棉必须这样,验级员只有权力给棉农等级,具体价钱就做不了主。扣杂,出绒率,虽是是开票员的权力。但厂里规定最低必须按百分之几扣杂,出绒率最高只能给到百之多少。 棉农的棉花如果在阴历十月份以前卖不出去,即使是八、九月份的头喷二喷的上等棉花,即使验级员给你个一级,可同样是一级,九月份之前与十月份的一级棉花,一斤的价钱相差一元多。 棉农怎么会不焦急呢。 验级员就是验出了棉农的棉花是头喷花和二喷花,也给不出高价钱。如果在价钱高的时候没来得及卖掉棉花的棉农,可吃了大亏了。所以,棉农一急,都想赶在阴历十月份之前卖掉棉花。 都想赶到阴历十月份之前卖掉棉花,总有赶不上的。赶不上阴历十月份之前卖的棉农,便在这阴历十月接着赶。 今天便是,虽说已是阴历十月下旬,因为是星期六,因为天气晴朗,卖花的棉车排了六七里。 可是,棉农只知道卖花的时候只要给的等级高,就是好价钱,却不知道过磅的时候,还另有玄机。 过磅的时候能有什么玄机呢?玄机可大着呢。 第97章 过磅的时候到底有什么玄机呢?这个要说起来,话就更长了。必须从根上说,才能说得清楚。 在卖棉旺季,负责收购棉花的副厂长,会在前场收棉区转了几圈,发现哪天棉车拥塞,他会和几个前场的中层领导侧身挤出大门外,钻地洞似的在长长的卖棉车里钻来钻去,当他们看到遥遥的卖棉车队排了几里地,几乎都排到棉厂西门前的官路之上了,便会心照不宣的笑一笑。然后,回到厂里,负责收棉的副厂长会立即给过磅员开个秘密会议。 秘密会议结束之后,也该上班开磅了,过磅员个个都像即将奔赴沙场,上阵杀敌的军将士兵一样,一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的气势。 十二个过磅手走出会议室,分别坐在十二个过磅口的磅称前,鬼不知鬼不觉的将一粒金属附属物小吸在磅砣下边,他们刚刚做好这一切准备,那边门岗上也接到放棉车的指令。 收棉区的大门一打开,卖棉农和卖棉车就像兵荒马乱一样,你挤我拥,车碰车,人碰人的拼命向大门里边涌进。拼命涌进厂里之后,又立即像河水叉道一样,分别朝十二个磅口排成了十二排队伍。 这个时候,过磅员虽不是磅口的负责人,却胜似负责人。只听他一声令下:“开始!棉车多,速度快一点。” 过磅员大呼小叫之后,每个磅台都像突然进入了急速的流水作业,验湿员插的快,验级员验的快,过磅员过的快,开票员开得快,负责下磅的抬包员也拽的快。 一旦过磅员报出重量,临时在一旁待命的抬包员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工人,他们不等卖棉农反应过来,立即如狼似虎的将花包从磅上拉扯下来,又以土匪抢劫得逞之后的逃跑速度,扔出了过磅区,然后催促后面的棉农赶紧上磅。 之所以称这这些年轻力壮的抬包工为临时待命,是因为只有暗草作的时候他们才会在磅前待命。 也就是说,只有进行暗草作时,才不用棉农自己下磅。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吧。 过了磅的棉农好不容易将花包抬扛到棉垛上,还没等棉农反应过来,垛上的工人早忽啦一声撕开包口,口朝下的将棉花倒在棉垛上。 卖棉车多的时候,这样的速度和兵荒马乱能进行了两个多小时,或者一下午,一直等棉车不再拥挤了,前场的副厂长会率领着前场的领导班子,像巡逻一样从每个过磅口走过,将分布在各磅口的监管给召回,然后与过磅手交换一下眼神,过磅手便心领神会,立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手伸到磅砣下面,摘掉那粒金属附属物。 摘掉了那粒金属附属物,暗草作结束。再上磅的棉花,那称出来的斤数才是标准的。 可一摘掉磅坠下的附属物,这种兵荒马乱的收棉速度立即下降为不紧不慢,甚至是慢腾腾。每个磅台上的作业工人都突然像患了慢性疾病一样,一副懒洋洋的少气无力。就像打足了气的轮胎突然暴破了一样,苍瘪苍瘪的。待命的抬包员也不站在磅前帮着抬包了,而是呼啦一声散掉,回到垛上去,居高临下的喝斥卖花棉农往高处倒花,倒在垛根上的也要喝应重新装包里往上抬。 可别小看这几个小时压出来的称,过磅数量可是正常过磅的好几天的过磅量,但是,也并不是每天都要来一伙这样的兵荒马乱。必须赶到卖棉车排成四五里的大长龙时,还必须要等到下午刚开始上班趁着棉农在午饭之后急着卖棉的焦头烂额之时,再就是傍晚时,棉农担心卖不掉棉花而负重回去,还必须是阴历十月份之前的卖棉高峰时——因为这个时期的棉花百分之百是上等优质棉。 收花旺季,每天这几个小时的兵荒马乱,工人的额外年终奖就有着落了。所谓的额外年终奖,就是除了厂里发的正常年终奖之外,再发一笔不走财务的奖金,并且金额还远远大于正常的年终奖。特别是过磅手,在领到丰厚的额外年终奖之后,还会额外领到厂领导另外发的特殊补贴,毕竟人家的功劳最大。 到了收棉调棉结束,棉花厂的帐面上,按收购数量的棉花被棉麻公司给全部调出去之后,厂里的硬件垛区仍余有一些分布零散的皮棉硬件。 可别小看这些零零散散的硬件皮棉,那一个硬件都不低于三百公斤,还都是上等的皮棉。它们一旦变成金钱,就成了棉花厂的私房钱,进入厂里的小金库,给工人发的额外年终奖只占用了小金库的一小部份。 但小金库的积累,却是前场磅上的职工们共同努力创造的,特别是过磅员。但磅上职工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创造这些利益的,他们是在聪明机智的前场厂长的授意之下才创造出来的。想法来自于厂领导,计谋来自于厂领导,一旦出了事情,厂领导有直接责任。风险多大,受益就有多高,厂里的领导们当然也是享受压称换来利益的最大受益了。 可别只看厂长们受益,也要看厂长们的担惊受怕。 特别是在那兵荒马乱的压称收购时间,对于前场的领导班子来说,是激动人心的,也是热血沸腾的,当然也是提心吊胆的,他们虽没有直接过磅压称,他们虽远远的站在离磅不远的地方,但他们的心却紧系着磅秤,不时地看表,老害怕这压称的沸腾时间有棉农会突然大喊一声说:“你们的磅称有问题,你们压称了,我的棉花在家里称过了……” 如果有一人喊出这样的话,每个磅上都会起到连锁反应,每个棉农都会起到连锁反应,万一有的棉农有背景,一旦事情闹大,捅到上边去,很可能就会职务不保吧。 好在兵荒马乱的时间,只在每年的阴历八九月分出现。其它月份会根据卖棉情况也会出现几次,对于厂领导来说也就足够了。厂工人的额外年终奖有了,过磅手的特殊待遇有了,厂领导的分红也有了,厂里的小金库又增加了。 县棉厂的领导们,每次面对丰厚的小金库,都笑眯眯的。 也不知道别的棉厂工人有没有额外年终奖,反正县棉花厂从开工以来,工人每年都能领到额外的丰厚年终将。 但这是内部机密,这种拿不到桌面上的勾当,只有天知地知,只有厂领导和所有过磅手知道。所以,凡是县棉花厂里的过磅手,每年都是固定的,并且还都是前场厂长的铁杆兄弟们。 聪明的前场厂长为了把过磅员给凝固到他的周围,像行星围绕恒星一样紧紧的围绕着他旋转不止,所以,他每次给过磅手开密秘会议的时候,都是哭丧着脸抱怨说:不这样做,别说额外年终奖了,连工人工资都保不住,因为棉花在加工过程的损耗,和工人们在草作过程中的糟蹋和浪费,使棉花的收支不成正比,工人恐怕要白忙活一年了。 前场领导的抱怨,常常让过磅手们感到自己的责任重大。所以,过磅手们只知道这样做是效忠领导和棉厂,是为了弥补收支之中的加工损耗,却不知道给厂里创造了小金库的巨额收益。但即使知道,他们也心甘情愿,因为前场厂长给他们额发的那一笔补贴,足以让他们心甘情愿,甚至于求之不得。 工人们也对厂领导也感激不尽。他们共同认为,这是一位难遇的好领导。 …… 第98章 丁主任将那些不能拎到太阳下面晒,不能拿到桌面上谈的事情,很详细的说给了贾玉轩。 末了丁主任又说:“就比如说今天吧,也是如此,卖棉花的太多,都过午了,外边的棉车还望不到尽头,棉农卖花心切,到时候明知道是压称,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卖掉就行,只要不再负重拉回家就行,而对于咱厂来说,这样的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这不是坑害棉农吗?”贾玉轩打断丁主任的话。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棉农愿意卖。”丁主任一摊双手,无奈的说。 “赦厂长可是有名的老古板,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贾玉轩有些难以置信。这样的内幕,他以前可是闻所未闻。 “赦厂长从来不参与,都是前场的副厂长在操纵做这件事情。”丁主任意味深长的说。 “赦厂长不知道?” “不参与,并不等于不知道。” “如果事发,赦厂长做为一把手,是要担重责的。” “不可能事发。” “为啥?” “十二台磅同时进行,棉农拉到别的磅上也叫不出称,再就是,棉花从家里拉到棉厂,排一天队,风刮日晒,也会赊称,我们只不过让它多赊一些罢了。” “那十几个过磅员,大部份都是合同工吧?” “是,九个。” “是吧,合同工家里都有地,也知道种地的艰辛,他们在压称的时候,就没有良心发现?” “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呢。只感觉他们比棉农高人一等,跳出龙门一样。毕竟是公家人嘛。” “唉,人的价值观在一日千里的下滑着。” “越来越看重利益。” 贾玉轩不说话了,他在思想如何停止这件暗草作的缺德事。就在今天停止这件暗草作的缺德事。停止这件暗草作的缺德事,还必须要从赦厂长那下手。他现在还不能直接面对达磅员。因为他感觉现那些过磅员根本不买他的账,尽管他才是这个棉厂主持全面工作的一把手。 “所以,贾厂长最好也要装做不知道,春节等着分额外年终奖就是。”丁主任说这话的时候,去观察贾玉轩的表情。 贾玉轩正思想着如何停止这件事,见丁主任说出这话,他还一直望着自己,便苦笑着摇头,然后起身,去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拿起了蓝色褂子,展开穿上。 丁主任也赶紧站起身,问道:“贾厂长要去阻止这件事儿?” 贾玉轩刚才一冲动,是要打算去小会议室阻止的,丁主任这一问,穿上褂子的他又不打算去小会议室了,而是就势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白暂的右手抚摸着好看的w型下巴,感到很为难。 现在赦副厂长正在给过磅员召开拿不到桌面上的秘密会议,他如果这个时候去阻止,对于赦副厂长来说,在过磅员面前有失面子。 再就是,赦副厂长是前任厂长的大儿子,去年下半年调来的,而这厂里的领导班子和骨干,几乎都是他们赦家的亲信,他赦副厂长仗着老子的资本,可能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去小会议室阻止他,让他在过磅员面前丢了面子,他势必也不会给自己面子,这样的话,自己和他赦副厂长都没有面子。再就是,给过磅员召开秘密会议的事情,从这个棉厂一开工就存在,见了利,厂领导吃馍拿大头,工人也跟着能吃到些馍屑,他如果现在公开去阻止,断了厂里的财路,会引起众怒的。 贾玉轩想到这里,决定私下里和赦副厂长勾通一下,看下他的态度和反应之后再做决定。 “丁主任,你现在赶紧去小会议室,让赦厂长来我的办公室一下。”贾玉轩吩咐说。 丁主任一怔,优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快步出去了。 其实,丁主任对赦家很有成见的,原因是,他大前年调过来,是来当前场副厂长的,结果,调来之后,赦厂长并没有立即宣布,而是只让他呆在办公室,他以为是让他先熟悉一下厂里情况才宣布,结果,在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一年,去年赦厂长将自己大儿子调过来当了前场副厂长。当时,厂里传说,说是赦厂长让自己大儿子来当副厂长,是为了一年之后接任他的厂长一职。所以,丁主任便一直忍着,他以为一年之后,赦厂长的大儿子当了厂长一把手,那个前场副厂长的位置自然便是他的了,可没想到,赦厂长的大儿子没有接任厂长一把手,而是调来一位年轻的厂长贾玉轩,他的副厂长一职也成泡影了,心里对赦家那个怨哟,都别提了,特别是对颐指气使的赦副厂长更是看不惯,只是在心里掩着,不显露出来罢了。 看不惯归看不惯,现在领导吩咐的事情,还是要去执行的。再就是,与赦副厂长同在一个屋桅下共事,抬头不见低头见,忍耐是最好的选择。 丁主任来到小会议室,秘密会议已经结束,过磅员正准备起身散会。 “等一下再散会。”丁主任一进去赶紧阻止散会,然后对赦副厂长说,“赦厂长,贾厂长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赦副厂长一怔,随即嘴角便泛起了冷笑。 如贾玉轩想的那样,这个赦副厂长根本就没把他贾玉轩放在眼里。他去年调到这里当前场的副厂长,也如传说的一样,是为了接任父亲的厂长一职,可没想到,上边以领导年轻化为由,调来了才二十多岁的贾玉轩,这怎么不让他这个赦副厂长恼羞成怒呢。但是,这县棉花厂也不是他赦家开的,是公家的,他赦家也无可奈何。只可惜他父亲一手创建的棉花厂,让那胎毛未退的贾玉轩来坐享其成。 虽然没有当成一把手,这财还是要发的,以往的老规距还是要继续。 所以,今天离下午上班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他到前场转悠,发现今天的棉车特别拥塞,于是,他眼前一亮,顾不得带上前场的领导班子成员,而是一个人走出东门,踩沟沿,钻棉车,观看卖棉车数量,发现棉车一直排到西大门前的那条官路上。 这都下午了,还这么多的棉车,下午肯定是收不完的,今天卖不掉棉花的棉农不定急成啥样呢。 赦副厂长这样想着,立即回厂里,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也没有和任何一个前场中层领导商量,而是他一人做主,将十二名过磅员全部召到办公区的小会议室,秘密开会。 现在会议结束了,过磅员要散会,贾厂长在这个时候让到他办公室去一趟,莫不是看着油水大,要亲自参与进来吗?哼!真是嫩,这种拿不到桌面上的事情,一把手即便知道,也装做不知道,可你贾玉轩竟然要亲自参与,好吧,巴不得你参与,看起来,你这个一把手,也当不了太久了。 于是,赦副厂长便冷笑着站起身,起身出了小会议室。 第99章 过磅员们见赦副厂长离开了,也纷纷起身,准备离开。因为赦厂长已经向他们宣布过了秘密任务,他们去执行便是,都延迟上班这么长时间了,卖花的棉农不定急成啥样儿呢。 “你们稍等。”丁主任又赶紧阻止磅员散会,说,“你们还是等赦厂长回来再散会吧。说不定赦厂长还会向你们宣布什么任务呢。” 丁主任的意思是,如果贾厂长真能劝动赦厂长停止暗操作,那刚才赦厂长向过磅员宣布的秘密任务就无效了,过磅员不需要去执行了。 丁主任说罢,赶紧离开小会议室,也跟在赦副厂长身后来到了贾玉轩的办公室。 “丁主任,你先出去,我和赦厂长谈些私事。”贾玉轩一看丁主任跟进来了,赶紧打发他。 丁主任答应着出去了,但并没有走远,而是就在棉帘外听着。 贾玉轩望着来者不善的赦副厂长,赶紧起身,指着对面的三人木沙发说:“赦厂长坐。” “站客好打发,那边的过磅员还没散呢。”赦厂长没好气的说。 “坐下来说。”贾玉轩上前,扶赦副厂长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的长方形木茶几上,也顺便坐在他旁边。 “赦厂长。”贾玉轩轻风细雨,一团和气的说,“咱厂给过磅员开秘密小会的事情,我没来棉厂之前就有所耳闻。其实呢,上边也知道,只是考虑到事情一旦被捅开,影响太坏,那些被坑过的棉农,有可能会集体来棉厂闹事,那样就会牵连到上层。所以,我来棉厂之前,就这件事情,县社领导专门找我谈过话,一再强调说,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赦副厂长名叫赦超杰,他以为贾玉轩找他,是想亲自参与这件事,没想到是阻止这件事的,于是,他望着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贾玉轩,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忍不住冷笑一声。 “贾厂长,我看你是误会了吧。”赦厂长说着,腾的起身,居高临下的直视着坐在沙发上的贾玉轩,“这可不是我兴的规距,你心里应该清楚,这是棉厂建厂以来的老规距,也是过磅员们自发这样做的,我没办法阻止。” 他说罢,径直走向门口。到了门口,他一手去掀棉帘,又回头说:“延时上班这么长时间了,棉农会有意见的,那边过磅员还在会议室候信呢,我得赶紧让他们去上班。” “这是违法的,堂堂的县棉花厂,怎么可以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坑害棉农?”贾玉轩也急了,他站起身走向赦厂长。 赦副厂长正掀棉帘的手立即收回了,转回来,说道:“这涉及到全厂工人的利益,贾厂长怎么怪罪到我一个人身上。我可做不了主,你这个厂长还是亲自去向过磅员解释吧。” 说着,他上前拉住了贾玉轩的手就向外走。 贾玉轩不可能去直接面对十几个过磅员的,因为他们大部份人只认赦家,自己现在去面对面的阻止他们的压称,等于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肯定会跟自己急,那自己等于自找其辱。所以,他一把甩开赦超杰。 “赦厂长。”贾玉轩很不客气的回敬道:“我亲自去向过磅员解释,那还要你这个前场的副厂长何用?” 这句话刺激到了赦超杰,特别是“副厂长”三个字中的“副”字,如一把利刃,刺痛了赦超杰的心,本来心里就恼恨贾玉轩,一听贾玉轩说出“还要你这个副厂长何用”,他是怒发冲冠,不能自控。 赦厂长用手一指贾玉轩,情绪很激动,恼道:“你的厂长一职咋来的,还不是靠你爷爷玩诡计才当上的。” 贾玉轩已经意识到了两人的情绪都过激了,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口,赶紧缓和语气说:“来,还坐下来说吧赦厂长,我刚才可能说话不周,对不起。” “少来这一套。当初你爷爷将十来岁的林凤鸣送到我爸这里,只字不提他是薛主任的亲戚,本来几年前薛主任答应我爸,他退了由我来接任厂长的,没想到你爷爷将十来岁的林凤鸣送到我爸这里,却隐瞒了她是薛主任的亲戚。可怜我爸还知恩图报,将十来岁的林凤鸣给安排在车间,照顾她只上中班,没想到你爷爷背后给我爸来这一手……” 赦超杰说这番话的时候,情绪有些失控。看他那失控的情屠,要动手的架势。不过,还好,他还算理智,没有动手,只是情绪激动。 贾玉轩被动了。他本来想阻止赦超杰,阻止磅上继续暗操作,坑害棉农,没想到言语不周,扯到了两家的私事上。而这些,贾玉轩一概不知,他虽然比眼前的赦超杰小二十来岁,可毕竟是一把手,也不能和赦超杰一般见识,去争辩解释两家的私事,他也知道丁主任并未走远,实在不想与赦超杰闹得的太僵。 “赦厂长,这里是棉花厂,不要扯那些无中生有的事情。我们言归正传吧。” “言归正传?那我无能为力,你这个一把手还是亲自去给过磅员解释吧。否则,老规距继续。”说罢,赦超杰掀棉帘出去了。 贾玉轩望着赦超杰离开的背影,感到无奈而悲哀。他来棉厂之前,上级领导和同事都向他祝贺,说什么老赦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他来了就可以坐享其成。可他风风光光的来了之后才知道,尾大难掉呀。赦厂长虽然退了,这棉厂到处都是赦厂长的影子,好像这是他赦家的棉花厂。 一时,贾玉轩心里堵得慌。他没想到,赦超杰竟然把他没能接任棉厂长一职的怨气,怪罪到自己爷爷身上。其实,即便自己不来棉厂任职,这厂长一职也轮不上他赦超杰,而是棉麻公司的一个副经理来接任,这是他从父母那里听说的。 唉,刚才本来是要阻止过磅员压称的事情,没想到自己说话不周,刺激到了赦超杰,他赦超杰竟不能自控,扯起了不相干的私事,心里不定如何恼恨自己呢,他之前大概顾及情面,极力忍着,今天正好拿这事儿发泄出来,有了这个开始,他赦超杰以后恐怕会对自己就更不客气了。 以后和他沟通就更困难了。贾玉轩这样想。于是,他一屁股坐在茶几旁的单人沙发上,随手端起了茶杯,转动思维,想着如何与赦厂长缓和关系。 这时,丁主任进来了,正堵得慌的贾玉轩望了望他,放下茶杯,站起了身,他知道,刚才和赦超杰的对话,估计丁主任都在外边听到了。 丁主任进来见贾玉轩站起了身,也不好意思坐了,便也站着。 “以前,这棉厂就跟他赦家开的一样,可老赦退了,他儿子霸着前场,还是跟他赦家的一样。”丁主任气愤的说。好像刚才与赦厂长闹僵的不是贾玉轩,而是他丁主任。 第100章 之前,丁主任弄不清贾玉轩和赦家的关系,虽然对赦家有怨气,却不敢在贾玉轩面前说赦家一句怨言,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刚才在外边听到了贾、赦二人的全部对话,知道贾、赦两家是不睦的,便突然在贾玉轩身上看到了希望,那就是撺掇贾玉轩整倒赦超杰,自己的副厂长一职,说不定还有机会获得。 “我出去一下。”贾玉轩说着,掀棉帘出去了。他可不想和丁主任谈论赦家的事非,那会放大他和赦超杰不睦的传言和议论,会成为厂里谈论的话题和焦点,本来只是意见不一,一时失口,如果把握不好后续,有可能会被好事者发酵得满城风雨,那样对他赦超杰不好,对自己也不光彩,尽管他从内心里对赦超杰刚才的态度和言行很看不惯。 丁主任望着贾玉轩出去的背影,有些尴尬,但也不好立即就离开。身为办公室主任,他本来就有厂长办公室的钥匙,以便需要时,随时进来打扫。现在,尴尬的他,只好收拾厂长办公室了,尽管根本就不需要收拾。 棉厂在工种上分为两大区域:车间和前场。 前场呢,前场又分外场和内场。内场是棉垛区,就是存放收购的棉花的区域。外场是收花区,就是指东大门以里到验级过磅的这片区域。外场与内场,有长长的围墙相隔,长长的围墙上,依次留有收花的磅口,共有十二个磅口,每天根据卖花棉农的多少,开磅口。 收花旺季,十二台磅口同时开工,都无法满足拥挤的棉农。 收花旺季的上班时间,棉厂的内场和外场都是一片兵荒马乱。 贾玉轩走出办公区,一个人来到前场,他主要是心里堵得慌,出来透透气。前场已经开始上班了,他先去了内场,看到那些过了磅的棉农正兵荒马乱的上垛。 棉农的棉花一旦上到棉厂的棉垛上,即便还在包里和袋里没打开,那也不再属于棉农了,而属于棉厂,棉农既使知道压称,开始后悔了,不想卖了,也已经晚了,再也要不回自己的棉花了,因为说不清楚了。 贾玉轩望着那些满头大汗的上垛棉农,心里是五味杂陈,便又转到外场。外场仍然一片兵荒马乱,他看着拥满外场的棉车,心里还是无边无际的难受。可正难受的呢,却发现一个他牵肠挂肚的身影在几个磅口来回的穿梭。 那个牵肠挂肚的身影便是凤鸣。 都传说,厂里的一些工人,特别是前场的工人,和在厂东门外对面摆摊的那些附近村民勾结,有赏为棉农卖花,从中谋利。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凤鸣不在结算室上班,却在前场的磅口串来串去,他以为凤鸣也干那种事,非常生气,快步来到她身后,想弄清楚她在磅口来回的串什么,没想到是她家伯妈今天来卖棉花。再一看她家的棉车,乖乖,小山丘似的,好大一车。 这一大车棉花,今天下午卖,恐怕要损失巨大。贾玉轩这样想着,越发的急了,便赶紧回到办公区,找来丁主任商量,不说关照吧,最其码不要因为过磅时压称而损失太大。 丁主任刚刚离开厂长办公室,回到大办公室,又被贾玉轩叫到了他的办公室,听贾玉轩一说凤鸣的父母来卖棉花了,也很为难,凝着眉,咬着下唇,不停的咬,好像一咬嘴唇,什么事情就迎忍而解了一样。 贾玉轩则望着丁主任,等着他咬嘴唇给咬出个办法。这时的贾玉轩,只感到巨大的悲哀,堂堂的棉厂一把手,竟然阻止不了过磅员压称坑棉农,连自己喜欢的女孩家里来卖棉花,他这个一把手竟然不能给于公正的关照,还即将面临巨大的损失。 丁主任咬了十几下嘴唇,也没咬出啥办法,便无奈的问:“林会计家的棉车进厂了吗?” “嗯。”贾玉轩点头。 “都进厂了?几磅?”丁主任又不能谈定了,腾的站起身。 “三磅。”贾玉轩看上去虽然有些无奈,却沉稳如山。 “三磅不行,过磅员是袁成现,赦超杰的亲信。”丁主任说罢,略一停顿,又说,“五磅,还是去五磅吧,过磅员是方林,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面子,我只管去试一试。” “如果他不给你面子,你就如实说。”贾玉轩嘱咐说。 “如实说?”丁主任不解。 “嗯。” “怎么个如实说?”丁主任问。 “你就直说是林会计家的棉花,她是县社曹主任的人亲戚,她家的棉花在家是叫过称的,如果斤数相差太悬殊,会把事情闹大的,到时候恐怕会把这件事给牵涉出来。”贾玉轩说。 贾玉轩又说:“你这样说,即便赦厂长就站在旁边监管,他也是无话可说的。” “行。”丁主任说着,向门口走去,“我赶紧安置去。” 贾玉轩也跟着站起来,在他身后嘱咐:“安置好之后,赶紧通知凤鸣。” 丁主任答应着,人已掀棉帘出去了。他没有直接去五磅安置过磅员,而是先在三磅的棉车队上去找凤鸣,因为恐怕她排到跟前,过了磅去上垛,那可就坏大事了,等于没有完成厂长交给自己的任务,他找到凤鸣才知道排在队尾上,这才放心。 凤鸣一看到丁主任,赶紧迎上去:“丁主任。” “赶紧排在五磅队上。”丁主任着急说。 凤鸣也急了:“不行,这三磅我都找好人了。” “谁?”丁主任问。他以为凤鸣找的是过磅员,如果那样的话,就没必要再转到五磅了。 “验级员。”凤鸣自信而坚决。 “不行,赶紧转到五磅,这是贾厂长吩咐好的。”丁主任见凤鸣那气势,怕她不听自己的,赶紧搬出来贾厂长。 而凤鸣偏偏对贾玉轩是言听计从的,因为刚才贾玉轩也说了让丁主任来找自己,大概就是为了转到五磅吧。没办法,她赶紧给伯引见了丁主任,后娘去看热闹还没有回来,她和伯,还有丁主任,三人将花车给转到五磅的队上。 对于凤鸣和她伯来说,反正在三磅队上也是队尾,转到五磅队上也是队尾,都是队尾,对于她来说,只要能给个好价钱,排在哪个磅上都行。 丁主任这边安置好凤鸣家的棉车,又赶紧去磅上和过磅员方林勾通。 第101章 每个磅口都拥济不堪,兵慌马乱。棉农们好像患了慌乱症,不停的在磅口周围是串来串去。一会儿串到磅前看过磅员过称,一会儿又串到验级员跟前看验级员抓棉验级,一会儿又串到验湿员身后看验湿员背着验湿机插棉包。 无论串到哪个“xx员”跟前,听到的数据就会让他立即联想到自家的棉。他们越串越不安,心里会不停的盘算着自家的棉花能卖个几级,能折多少称。 磅口周围除了乱串的棉农,还有前场的监管,和两三名临时安排在磅上的下磅工。所谓的下磅工,就是在暗草作的时间段,过磅员报了斤数之后,他们不等棉农有反应,立即把磅板上报了斤数的棉包给拽下磅,还火急的催促棉农赶紧上垛去。 因为此刻正是暗草作的时间段。 农民种棉比种粮食的收入高,但也很不容易,三伏的酷热天,几乎是天天打药捉虫。 因为种棉不容易,棉农来卖花之前,会用大杆称在家里称一下自家的棉,这样心里就有了个底。卖棉的时候,就知道对方是否压称了。 因为在家用大杆称称了棉,心里有了底,一听过磅员报的斤数与在家称的斤数严重不符,都很惊诧。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过磅员看错了。 但还没等反应过来呢,花包已经被棉厂的下磅工给拉下磅了。棉农怀疑是过磅员看错了,想重新过一下磅,但磅上已经又摞上了后面棉农的花包。 斤数相差这么多,卖不卖呢?正犹豫呢,磅上的监管和几个下磅工开始连声催促。 “卖不卖?别堵在那里,不卖拉走,要卖赶紧上垛去。”下磅工像催命一样的不停催促。 拉走,是发自内心的不想再负重拉走。上垛,又心疼的慌。 但大部份棉农都会选择心疼。因为不想负重拉走。 也有倔强的棉农就是不卖,叫嚷着说折称太大,又负重拉走了。 能有胆量和勇气负重拉走的棉农,大部份都是路途不太远的棉农,或者是一根筋的倔强棉农。 凡是卖花的棉农,都不是一个人来,最少是一家来两个人,凤鸣家就来了伯和妈两个人。有的棉农能来一家三四口人。因为不定有个啥事呢,总得留一个人看花车,剩下的人去磅口探视情况。上垛的时候,人多力量大,少吃些上垛的苦。 丁主任在外场穿过那些排队棉车,来到五磅口外围,拥挤的竟然进不去。无奈之下,他又穿过棉车,绕了回来,从那条贯穿棉厂东西的水泥路上绕到内场,从内场来到五磅上。 “稀客呀,丁主任怎么下凡到我们人间了?”填写斤数的开票员一看到丁主任,赶紧给他打招呼。 这个给丁主任打招呼的开票员是个年轻好看又活泼的小姑娘,她是仓库姚主管的女儿。 每个磅上,过磅员身后都有两张桌子,桌子前坐着五花八门的开票员。 开票员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有好几个。有负责管理票据的,有负责填写等级的,有负责填写斤数的,有负责填写出绒率和扣杂率的,反正等等吧。一张真实卖花票据的形成,不是在一个人手里完成的,要经过最少三个人的手。拿出一张真实的卖花票据,细心的人会发现,上面填写的数据,笔迹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 之所以如此,并不是每个磅上的其中一个开票员没有能力完成一份票据上的所有数据的填写,而是为了分散作弊造假的风险,厂里严格规定不能由一个人来完成一份票据上的所有数据。 比如说给丁主任打招呼的姚开票员,她就是专门负责填写斤数的开票员。 “丁主任咋闲了?”坐在开票桌前的所有开票员也纷纷与他打招呼。 “同志们辛苦了,我是来慰问你们的。”丁主任笑着说。 他这一句话等于回应了所有给他打招呼的人。 “不行,哪有提着两只空手慰问的,一手瓜子一手糖果才叫慰问。”填写斤数的开票员给丁主任开起了玩笑。因为她父亲是仓库主管,她平时见了像丁主任这样级别的领导,没有拘束感,说话很是随意。 不过,她很讨人喜欢,丁主任并不排斥她的开玩笑。 “是呀是呀。”所有的开票员都跟着附和,并笑了起来。 “提着瓜子和糖果的慰问是腐败的慰问,提着两只空手的慰问是清正廉洁的慰问。我丁新国只搞清正廉洁的慰问,不搞腐败的慰问。”丁主任也笑着回敬开票员。 开贾员一边填写数据,一边喧笑起来。 “这抠门竟被丁主任说得这么至高无尚。”填写斤数的开票员笑说。 在开票员纷纷与丁主任打招呼的时候,过磅员方林正忙着过磅。但他听到丁主任的声音之后,忙中偷闲的回头看了一眼。 “咋闲了?”方林趁着下磅与上磅的空档,赶紧回头与丁主任打招呼。 “你先忙。”丁主任见磅板上又摞好了棉包,怕分了方林的心。 等方林报了斤数,下磅工开始往下拽棉包的空档,丁主任赶紧从身后附耳方林。 “方林,咱们自家有一车棉要从你这磅上走。”丁主任附耳小声说。 方林一听,很为难的用眼神向磅板对面的验级主管瞄了一眼,用以示意丁主任。 验级主管就是今天在暗草作的时间段专门负责监管五磅的。 “改天吧。”方林无奈的说。 这个时候,磅上又摞满了棉包,方林赶紧过磅,然后大声向身后的开票员报斤数。 在开票员开贾的当口,过了磅的棉花下磅之际,方林又扭头小声给丁主任说:“何必赶这个茬呢,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但这是结算室林会计家的棉车,她是县社曹主任家的亲戚。家远,几十里路呢,实在不方便拉回去。”丁主任按贾玉轩的授意又添油加醋的说。 这时,过了磅的棉花正被临时的下磅工给拽下磅板,还扯着喉咙喊叫。 “快,快,赶紧上垛,别挡着,今天棉花多,赶紧。”还没等磅上的棉包全部下完磅,那些已验过湿,验过等级的下一车棉农早开始把自家棉包往磅上搬了。 都是争先恐后,都想早点卖掉棉花。 方林借着棉农上磅的空档,赶紧回头招手丁主任附耳过来。 “棉车进厂了吗?”坐在磅前的方林小声对着丁主任附过来的耳朵问。 “进来了。”丁主任也附耳小声说。 周围闹哄哄的,很是嘈杂,也只有相互附耳交谈了。但这也正好能掩盖交谈的内容。 “让她排在队尾,我好操作。”方林小声嘱咐。 方林又小声说:“到时候让林会计帮着上磅,我就知道是她家棉了。” “好的。”丁主任很是欣慰。有了方林这句话,事情等于办成了,他丁主任也算是没有辱使命。 丁主任又附耳方林:“走了,我得去垛上。” 方林正忙着过磅,但还是腾出手摆了一下:“忙你的吧。” 丁主任离开五磅口,赶紧去了垛上,招呼了一个名叫全兴的垛长,低声交谈了一番,那个叫全兴的垛长立即支使几个年轻力壮的上垛工,呼呼啦啦的跟着丁主任来到离五磅不远的地方,随时待命。 第102章 丁主任和几个上垛工站在离五磅不远的地方交谈,因为贾厂长吩咐他的事情已全部安排妥当,现在只是等待凤鸣家的棉车排到磅上了。所以,他的心情也晴朗了。 “在垛上上班还可以吧。”丁主任问那几个少年上垛工。 几个少年上垛工便羞涩的笑了。 这些上垛工,和磅上在暗草作的时间段临时安排的下磅工一样,都是临时工,也叫季节工。收花旺季过来,收花淡季就走人。明年收花旺季未必能进来。因为这也需要走后门找关系才能进来的。别看只是个季节工。 正因为不是正式工,正因为明天收花旺季未必能进得来,所以,这些季节工很是珍惜上班的机会,对棉厂的正式工是羡慕加恭敬。主管吩咐他们的活儿,他们像士兵完成长官交给的神圣任务一样去完成。 所以说,磅上那些临时安排的下磅工才那么狗仗人势,很暴力的将棉农的花包拽出过磅区,并颐指气使的喝斥棉农“别挡在那里,快点去上垛,不卖赶紧拉走”。 其实,那些上垛工也一样,并不比下磅工的素质好到哪里去。 上垛工,顾名思义,厂里招收的上垛工就是专门帮卖花棉农上垛的。但事实上,上垛工刚进厂时,确实很尽职尽责的帮棉农上垛,但上班十天半个月之后,就变成了老滑头,别看年龄不大。他们或她们躺在棉垛上,跟大爷似的,只指使棉农上垛,并不上前动手去帮。 “还好吧。”一个上垛工笑着回答丁主任。 “就是风刮日头晒的,看这脸,不像在公家厂里上班的人,就是说起来好听些。”另一个上垛工摸着脸说。 “还行,很开心,就怕明年来不了。”其中一个上垛工羞涩的笑说。 “今年咋来的,明年还这样来呗。”一个上垛工很自信的说。 …… 这个时候,大南边的磅口突然喧闹嘈杂起来,声音很激烈,好像有人打架。附近的人开始向那个出事的磅口涌动。 簇围在五磅上的棉农和监管及几个下磅工也离开过磅区域,来到过磅区与棉垛之间的地方向南边眺望。那监管眺望一会儿,便留下一个下磅工,带着另两个下磅工向出事的地方奔去。 “你们两个去看下啥情况。”丁主任也吩咐两个上垛工。 那两个上垛工便向出事的地方跑去。 “探清楚了赶紧回来。”丁主任在二人身后叮嘱。 那两个上垛工答应着,消失在向南涌动的人流里。 五磅上的收购工作没有受影响,一直在持续。 那两个上垛工很快便跑回来向丁主任汇报了南边的情况。 原来,今天有个老棉农带着两个儿子来卖棉花,家是附近村的。附近村的人到了棉厂,和东门那个老门卫一样,都有些小地头蛇,今天来卖棉花,特意带了杆大称。 卖棉花带称的不多见,一百户卖花人,有九十九户都不带称,但也有那么少数的细心人,做事心细,做事情是数米而炊。今天卖棉花带称的这户人家,就属于那种细心人。 他们父子三人的棉花排在了十一磅上,轮到他们过磅了,父亲先让两个儿子抬磅上一包称了一下,称过之后,便从架子车箱里抽出大称,让两个儿子用自家大称叫了一下,这一叫不当紧,一包籽棉少了十来斤。因为是附近村的,不怕事,就直接哟喝棉厂的磅太大,压称太厉害,吵着到别的磅上重新称。 十一磅的过磅员知道那父子仨是附近村的人,可这是棉厂的地盘,并不怕他,反而说他是来寻事的,拿了杆假称来耍地头蛇,并撑足他去别的磅上叫称。 于是,那父子三人中的两人便将在十一磅上称过的那包棉抬到了十磅上重新称,结果,和在十一磅上称的重量一模一样。 那父子三人没有叫出十一磅的磅压称,做父亲的就站自家棉车上向卖棉人哟喝,说谁家棉花在家叫过称了,用他家的大杆称来称一下是否与家里称的一样,如果与在家里称的一样,就说明他家的大杆称没毛病,是棉厂的磅称有问题。 谁也没想到,那些卖棉人中,还真有两户是在家里称过的,每一包的重量都记在纸上,并从兜里掏出记录的纸,主动上前要求称一下自家的棉花。 这一下可坏了,如果那两户棉农都用那家的大杆称来称一下自家的棉花,那棉厂的磅压称就露馅了。 当时,赦副厂长带着前场的中层领导班子也在现在,他一看到这阵式,也无法淡定了。当时给身边的磅长使眼色,并附耳叮嘱他,让他赶紧去叫厂里的保安把父子三个以扰乱正常收购给暂时扣起来,等收棉结束,下班了再放出来。 磅长正要去执行,还好,十一磅的过磅员特别机智,他趁那父子三人不备,夺过他家的大杆称,双手抓着两头就往膝盖上折,可折了几折,硬是没有折断,他急中生智,赶紧插到磅板下的缝里,利用杠杆的力量,一使功,只听咔嚓一声给折断了。 然后将折断的称扔到父子三人面前,还哟喝他父子三人是地头蛇来寻事。 那父子三人恼了,两个儿子跳过去就打十一磅的过磅员,也确实打了几下,但棉厂人多势众,棉厂的保安也即时赶到,很快就把十一磅的过磅员给保护起来了。 没有那杆大称,等于死无对证了。棉厂的人也不再理会那父子三人了。 父子三人岂会善罢甘休,开始闹事。反正父子三人吆喝什么,棉农大都不相信,他们只相信棉厂。他们必须相信棉厂,否则,他们的棉花就要负重拉回去。 赦厂长嫌父子三人太聒噪,便附耳磅长,低语了一番。那磅长立即向父子三人赔了不是,还赔了五十块钱。一杆大称最多也就值个十来块,赔了五十,可以买杆新称还另赚几十,再加上刚才又打了十一磅的过磅员,也显得他们父子三人很威风,就只好作罢,但死活也不卖棉花了,骂骂咧咧的去门岗上领了出门证,拉着棉车从西门走了。 磅上的人也巴不得父子三人赶紧走人。 丁主任听了出事的原委,想赶紧把这件事情去向贾玉轩汇报一下。但又怕他在汇报的时间里,凤鸣家的棉车排到磅上了。 “你们有谁认识结算室的林会计?”丁主任问那几个上垛工。 “不认识。”几个上垛工都不约而同的摇摇头。 大概都是今年新来的季节工,当然不会认识林会计。 “这样,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到时候要是我赶不过来,这五磅队上最后一辆棉车过了磅,你们几个帮她家上垛就行了。” 丁主任吩咐了几个上垛工,就直奔后院的办公区,将刚才发生在十一磅上的事情汇报给了贾玉轩,又赶紧赶到五磅上,正好赶上凤鸣家的棉花排到磅口。 每个磅上只剩下一两辆棉车的时候,前场会通知门岗那边开大门放棉车。 东大门离最近的磅口也有一百多米,新放进来的棉车即便赶到最近的磅口也需要好几分钟。五磅离东大门不是最近的磅口,一磅和二磅离大门才最近。 待凤鸣家的棉花过磅时,五磅上除了前场的职工,便只有凤鸣一家三口,围观的棉农一个也没有,因为她家棉车在队尾,而新放进来的棉车还没有来到磅跟前。 验湿员,验级员,过磅员等所有人都暂时的小空闲了。给凤鸣家的棉花验湿和验级时,很是从容不迫。 方林赶紧摘下手套,放在磅梁上。 这个时候,东大门还正在开闸放水,持续往厂里放棉车。棉农们驾着车辕,争先恐后的往厂里奔涌,每辆棉车周围还有一两个人帮推,大呼小叫的,那兵慌马乱的场面,很是波澜壮阔。 磅上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向望了过去。 方林趁人不背的时候,伸手到磅坠儿下面,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下那粒金属附属物,装进兜里,然后重新戴上手套开始给凤鸣家的棉花过磅。 方林的这个动作,磅上的人,便只有那监管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至于说磅上的其他人,包括所有开票员,他们只把这件事情当成传说,只是耳闻罢了。他们也耳闻厂里会在花车多的时候压称,就是不知道是如何压称的。 有一次,填写斤数的开票员开玩笑的问方林:“是真的吗?真有那回事吗?” 方林便瞪她:“别问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听不懂。” 凤鸣家的棉花过了磅,方林大声报了斤数,几个下磅工当然不知道这是棉厂职工家的棉花,尽管凤鸣一直围着磅板,他们也不认识,还以为也是那种需要他们动手下磅的那种,便很暴力的将花包拽下磅,打劫似的向里面拉,想赶紧拉出过磅区域。 “慢点,自家棉,别拉烂了花包。”那个监管大声斥责那几个临时下磅工。大概他已经知道了丁主任特意来磅上与过磅员交头接耳的事情便是结算室林会计家的棉车了,才故意当着凤鸣的面斥责那几个没眼色的下磅工。 “我们来我们来,交给我们吧。”丁主任从全兴那儿招呼来的那几个身强力壮的上垛工,扛起凤鸣家的棉花包就去上垛了,丁主任也从开票员手里接过票据直接去垛上盖章了。 全兴将盖了上垛章的票据给了丁主任,很不解的问:“这谁家的棉?来头这么大,都亲自上阵了。” 丁主任笑着说:“放心吧,少不了请你的客。” 全兴很夸张的惊恐说:“能为你效劳是我的福份,可千万别折我的福份。” 凤鸣家的棉花,从一进到磅上,一切都不用凤鸣操心,她和父母等于甩手闲着。 那一刻,凤鸣的伯和妈,只感觉到无限荣耀。但凤鸣心里清楚,她只是狐假虎威,沾了嫂子娘家的光。 第103章 可别小看从下磅到上垛这段路程,如果倒霉的话的,碰上最远的棉垛,从下磅到上垛能有六七百米,一里多地,而磅口以内,属于内场,是不准棉车进入的,从下磅到上垛这段路,全靠人扛。 凤鸣事先已经找了以前同宿舍的两个室友,两个室友都是垛上的监管,权力仅次于垛长。找到那两个前室友之后,二人都许诺说,到时候找两个年轻力壮的上垛工过来帮忙抬,因为扛棉包上垛都不是女人干得了的。凤鸣当然也承诺了请客。没想到,她事先操的心,都多余了,她发愁心焦的扛花上垛这种负重活儿,都不够丁主任招呼的那几个年轻人干。 丁主任招呼着那几个年轻人扛着花包上垛去了,凤鸣的伯和妈就坐在五磅口附近的架子车上等候,只有凤鸣一个人跟在丁主任他们身后也去了棉垛区。 “还算顺利。”丁主任将盖了上垛章的花票和所有空花包一并交给了凤鸣。 当然,凤鸣从丁主任手中接过票据的时候,除了连声说谢谢之外,也承诺请客的。 丁主任一听说凤鸣要请他的客,不由得笑了。 “不用不用。”丁主任连连摆手说。 “你说了不算,我请定了。”凤鸣的口气和表情都是非请不可的架势。 丁主任见凤鸣一定要请,便说道:“要请,你还是请贾厂长吧。我只是奉命行事。” “都请都请。”平时不爱与人交往的凤鸣,这个时候也有说有笑的很活跃。 丁主任笑了笑,说:“后院事儿多,我就不去和你伯妈打招呼了,你代我和贾厂长向他们问个好。” 丁主任说罢,在凤鸣的谢谢声中,从花垛与花垛的空间穿过去,回办公区去了。 凤鸣拿着卖花票据,抱着空花包,心情飞扬着来到伯和妈跟前,将卖花票和空花包全交给了伯。伯留住了票据,一转手又将空花包交给了自己的妻子。 凤鸣的后娘便开心的抱着那些空花包。其实,那些空花包大都是床单和被单,也有大的麻袋和鱼鳞袋。 一家三口,开开心心,从棉车队与棉车队的空间绕过去,来到了东大门与结算室之间的有限空地儿。那里停了好多卖过棉花的空架子车,架子车上坐着棉农。他们都是在等家里人去门岗上领出门证的。 “把票给我,你和妈在这里等吧。”凤鸣说着,从伯手里要过卖花票,匆匆回到结算室。 结算室的会计们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四个取钱窗口上趴着黑压压的人头,个个都是眼巴巴的盯着结算员,她可不敢在这种时候去犯众怒,于是,她便悄悄将票椐递给了翁会计。 “翁会计。”凤鸣说着,赔着呆板的笑慢慢将票据推到翁会计面前。 翁会计是她学算盘的师父,刚开始跟他学算盘,虽说不太喜欢她,但结算室若有人欺生,嫌弃凤鸣,翁会计还是站出来罩着她。 大概师徒的关系一旦确定了,就如同父子,师父再不喜欢徒弟,却容不得外人来欺负。 当结算室的人知道了凤鸣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没有人再欺生了,翁会计对凤鸣这个徒弟是如获至宝,悉心栽培。 所以,凤鸣望着忙碌的结算室,只有向自己的师父求助了。 翁会计正坐在门北边的窗下录帐,透过眼镜看了看凤鸣递给他的票据,用嘴向南一努,示意凤鸣去找贠会计。 凤鸣赶紧来到门南边的窗前,贠会计正在摞上午的票据,凤鸣等他摞完一沓票据,赶紧将自家的花票递给他,并小声说:“贠会计你辛苦了。” 其实,今天结算室的人都知道凤鸣的父母来卖棉花了,贠会计当然也知道,他爱开玩笑,便故意装做很不耐烦的问:“又接谁的?” 因为凤鸣刚进结算室的时候,还不知道那些严厉的规定,私自接了那个女验级员的卖花票给她开了后门。 所以,贠会计明知道凤鸣的父母今天来卖棉花了,仍然故意唬着脸质问她。 尽管结算室的会计们正忙碌,一听贠会计那句“又接谁的”,都乐了,正录帐的翁会计也扑哧一声笑了。 都知道是和凤鸣开玩笑的,唯独凤鸣不知道。 贠会计还怔着个脸,很不耐烦,凤鸣看不出他是开玩笑,仍然压低声音,极度郑重的说:“今天俺伯俺妈来卖花了。” 贠会计又来了一句:“真的假的。” 结算室的会计们又集体乐了,凤鸣却急了。 这个时候,坐在结算室最南边窗口的传递票据和钱的会计旁边的一个年轻男人突然起身,奔了出去。 “翁会计,我去一趟茅厕。”他急切的说着,奔了出去。 一个大男人,去趟茅厕也不用这么张扬吧。 凤鸣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那个男的竟然是保安队长孙红军。凤鸣认得他,因为孙玉玲正和他谈恋爱。 翁会计与贠会计相互而视,一脸的会意。 凤鸣以为他二人这相视一望的会意,是因为她家卖了棉花就当天取钱的这种特殊行为呢,心里很不是味。 这时,取钱窗口外边突然骚乱起来,连挤趴在窗口取钱的棉农都顾及不到取钱了。紧接着就又传来了喝斥声,打斗声。 翁会计与贠会计又相视一望,一脸的会意。 结算室的所有会计们都停上了忙碌,捕听窗外的声音。 凤鸣也不便催促贠会计核她家的卖花票据了,而是好奇外边的骚乱。 “我出去看一下,回来给你们汇报。”她今天下午请假了,便走出结算室去看情况。 刚一出结算室,只见保卫科的陈科长从门外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几个保安,还有刚才跑出去的孙红军,几个保安扭送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瘦小男人,进厂来了。 “作死的东西。”陈科长骂着,回过身,等被保安控制的瘦小男人走到跟前,抬腿朝他身上踢了一脚。 凤鸣觉着是那人进厂时身上带了烟火缘故。棉厂是禁止烟火的,凡是外人进厂,都要先将身上的烟火交到门卫那里,等出厂时去领走。若有棉农将身上的烟火带到棉垛区,一经发现,便会给逮起来,轻者罚款,重者保卫科关几天还兼罚款。 陈科长又骂:“不走正道的东西,不是第一次吧。” 凤鸣一听,又感觉不是他身上带烟火那么简单。 陈科长他们控制着那瘦小男人一进厂,后面也紧紧簇涌着一群骚乱的看热闹的棉农。 “赶紧关闭门,禁止任何人出入。”陈科长说。 门卫立即将那扇仅供人出入的小门关闭了,因为还不到放花车的时间,大门一直关闭着。关闭那扇小门的同时,也将簇涌在陈科长他们身后看热闹的骚乱人群给关到了大门外。 “你赶紧骑车去西大门,禁止任何人出入。”陈科长又吩咐孙红军。 孙红军一听,撒腿奔到办公区门道外的几辆自行车前,骑上一辆没有上锁的自行车直奔西大门去了。 “去门卫室。”陈科长一指门卫室说,“先就近在这把他的同伙问出来。”陈科长说。 几个保安把那个瘦小男人扭送到门卫室,陈科长随后进去,立即反关了门。 第104章 凤鸣折回结算室,结算室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忙碌。凤鸣径直来到贠会计面前。 “外面什么情况?”贠会计问。 “陈科长他们抓了个人。”凤鸣如实说。 “为啥抓人?”贠会计头也不抬的问。他还在整理他的票据,凤鸣家的卖花票就在一旁放着。 “这我就不知道了。”凤鸣说着,又将自家的卖花票推到贠会计面前。 “都等着听你汇报情况呢,却啥也不知道。”贠会计故意拉着脸说。 结算室的所有人又在忙碌中集体笑了。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阵骚乱是怎么回事,只有凤鸣不知道。 凤鸣还以为是笑她呢,很是尴尬。但尴尬归尴尬,伯和妈还在结算室南边坐着等呢,今天无论如何,她也要让伯和妈拿到钱。 于是,她又将自家的花票展开放在贠会计正归整的票据上,并指着票据上的地址和卖花人的名字,很郑重的说:“贠会计你看,这不是吗,林家村,这是俺伯的名字。” 贠会计见凤鸣这急劲儿,再也装不下去了,扑哧一声笑了,拿起凤鸣家的花票,双手展平,左手按票据,右手拨算盘,噼里啪啦的开始核算,可当他无意之中扫了一眼票据上的名字时,突然怔住了,再看看地址,林家村,没错呀,林家村的林青山。 贠会计的年龄,大概比林青山小几岁,可当时,林青山可是家喻户晓的负面人物,全县没人不知道的,贠会计当然知道。可对于他来说,知道归知道,就跟个传说一样,没有亲眼见过真人,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经过,听着就跟个传说似的,具体有没有这个人,那还是两回事呢。 可现在,林青山来卖棉花了,他女儿就在跟面,还天天在一个办公室上班。 贠会计再也无法谈定了,他拨算盘的手,开始颤抖,若是平时,一两分钟就核算结束的一份票据,他一下子核算了十多分钟,才将凤鸣家的卖花票给核算完,然后他颤抖着手交给风鸣,指了指中间那个摞钱的三斗桌,语无伦次的说:“去,去,去孙会计那儿。” 凤鸣拿着核算完的票据递给了孙会计,孙会计立即停下手里正数的钱,接过凤鸣的票,按上面的钱数,将钱查给凤鸣,凤鸣谢过,拿着票据和钱出去了。 林青山和老婆正坐在结算室外边的南山墙跟处的卖花车上等着。刚才陈科长他们抓人的一幕他们都看到了。当时,厂里的棉农纷纷上前围观,但林青山坐在墙根处的架子车一直都没有动,妻子要起身去围观的时候,被他一声给喝斥住了。 “这种热闹少往前凑。”他厉声喝斥妻子。 已经站起身走几步的妻子又立即回来坐下了。 其实,林青山也是个爱看热闹的人,以前他和妻子没去村小学教书的时候,附近村子哪有大戏了,哪有庙会了,他准会去看热闹散心。 他爱看热闹,但他最不爱看这种热闹。因为这种热闹是建立在有人痛苦和难堪上的。这等于去看别人的痛苦和难堪,而看的不是热闹。当年,众人围观和议论他的痛苦和难堪的遭遇,来生他也不会忘记。 凤鸣拿着取到的钱来到伯和妈跟前时,林青山正和几个卖了棉花的棉农闲喷。 “这县棉花厂就是规距,公正,合理。我家的棉花,和在家称的一斤不差。”林青山很激动的说。其实,并不是一斤不差,而是多出了二斤,但他不会对外人说的。 林青山又说:“我们村去乡棉花站卖花,都压称压得厉害,最多的是一车棉少八十多斤。八十多斤那是几百块钱呀。” 林青山说的时候,一脸的痛心。 这时,凤鸣跑到他面前,直接将票据卷着的一沓钱递给了他,他接了钱,交给了老婆。 凤鸣又赶紧从后娘手里抽出那张卖花的票据,跑向了门岗。 凤鸣的后娘开始一张一张的数,数完了,和票据上的额数一样,一分不差,然后又全部递给了丈夫。 林青山将钱收起来,一脸的欣慰和满足,站起身,是感慨万分。他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外,全是棉车,还有一张张期待的脸庞,而大门外的路上,还排着长长的卖棉队,如果棉厂下班前排不到棉厂,他们今天很可能就是白跑一趟,负重而返。 负重而返,想想都可怕。 林青山想起了来时,路上的艰难,都有些不堪回首,他和老婆早上五点就拉着棉车上路了,天上虽有残月,那跟摆设一样,等于摸黑行走。他林青山驾着车辕,老婆拉着绑在车辕上的绳子,一大车籽棉,九百多斤,还都是土路,棉袄都湿透了,当时他感觉自己是世上最艰难的人,可以说心力憔悴,都出现了幻觉,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他车上拉的也不是籽棉,而是前妻,还有前妻的妈,前妻在车上呻吟,前妻的妈在车上念着祷告词,哀求着主保护她难产的女儿。他则负重狂奔,棉袄早湿透了,那时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最艰难的人,希望上天能睁眼看到他,当时也可能上天真的看到了,却没有拉他一把,而是向深渊推了他一把。 都是冷天,都是摸黑,都是负重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去往县城赶,不一样的是,前次是夜晚上路,这次是黎明上路。前次夜晚上路来到县城,跌进了绝望的深渊,这次黎明上路来到县城,是顺顺利利,当天就拿到了钱。 林青山望着眼前挤满的棉车,还有一张张期盼的脸,心里不由得长叹一声,卖花好难呀,难于上青天。 那一刻,林青山突然感到自己幸运无比,给几个卖过棉花正闲喷的棉农打了招呼,带着老婆,拉着空车,准备出厂,却不知道从哪里出去,因为进来时的东门外,还被棉车堵得水泄不通,而凤鸣也跑没影了。 那几个喷闲空的棉农都羡慕死林青山了,羡慕他卖了棉花当天就能拿到钱。而他们的卖花钱,不知何时才能拿到。 “凤鸣哪去了。”林青山不知如何出厂。 凤鸣从门岗上跑了过来,手里拿着出门证,向西一指,说道:“走,从西门出去。” 林青山又是一脸的欣慰:“我说呢,这门外堵得人都过不去,更别说拉车了。” 林青山探身望了望结算室的门,又说:“凤鸣,按理说,我和你妈应该去和翁会计照个面,打个招呼。只是他那么忙,去打招呼反而给他添乱。结算室还那么多人,你回头代我和你妈向翁会计问个好……” “伯,我会请结算室的客。”凤鸣说。 “请啥客,我都给他说了,下次你哥回去给带一袋花生。”凤鸣后娘说。 “谁稀罕你的花生?”林青山打白妻子。 “他说他家种的有花生。”凤鸣说。 “是呀,人家不稀罕花生。凤鸣,你就替我和你妈向他问个好就行。”林青山说。 “咱妮不傻,她知道了。赶紧走吧,别打黑了。”后娘催促说。 就这样,林青山拉着车,车上坐着他老婆,女儿凤鸣扶着车帮,顺着那条从东贯穿到西门的宽阔水泥路,向西门走去。 林青山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车上的老婆,一脸的心满意足,说道:“咱家凤鸣可没白养,都得她济了。” 从小大到,这是凤鸣第一次被伯夸奖,竟有些难为情,说道:“哪里是得了我的济,明明就是得了俺嫂的济,要不是她娘家,谁会给我这么大的面子。” 凤鸣又说:“伯,翁会计那儿,你也别太在意,我会看着办的。你想呀,如果不是贾厂长,翁会计会对我那么尽心,这根还在贾厂长那儿。那要不是俺嫂她娘家,贾厂长会对咱家那么关照?这最终根还在俺嫂她娘家那儿……” 一提起贾玉轩,凤鸣的心里突然温暖而繁华起来。只是,直到现在她还认为,贾玉轩对她的特殊关照是缘于嫂子的娘家。 她不知道的是,即便她不是莹莹的小姑子,贾玉轩也会很快把她调出车间,调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上班。 “耶儿,不愧是公家的人,上了几年班,竟然懂大道理了。”难得林青山这样高兴,竟有心情逗起了女儿。 凤鸣和凤鸣也难得看到他这样高兴。 一家三口说笑着来到西门,凤鸣将出门证交到门卫手里,一家三口出了西门,上了官路。林青山站住,从身上摸出二十元钱,递给凤鸣,说道:“今天那么多人帮咱,你买些东西请请人家。 “当然请了,我手里有钱。”凤鸣推开伯给的钱。 “别啰嗦了,赶紧走,要打黄昏了。”凤鸣的后娘早从车上跳下来,从丈夫手里接过架子车,拉起来就走。林青山一边后面跟着,一边收起二十元钱,也不忘回头嘱咐凤鸣:“你赶紧回厂上班去。” 凤鸣望着伯和后娘走远了,这才回厂里,她今下午是请了假的,不用上班,而是直接去了东门外对面的摊上,买了花生,瓜子,水果糖,三样果品掺在一起,看上去六颜六色,很诱人,也很好看。 凤鸣这是要请客了,请丁主任,还有贾厂长,还有结算室。 这也是目前,棉厂最盛行的请客方式。 第105章 这个下午,贾玉轩安排丁主任去帮凤鸣家卖花之后,便让人事科长把前场的领导班子成员名单呈给他。因为他想知道前场的领导班子成员的组成。 他一看不当紧,还真是官职名称繁多。 什么验湿主管,验级主管,磅长,总垛长,一级棉垛长,二级棉垛长,总监管……反正等等吧,这五花八门的领导班子成员,大概都是赦厂长来棉厂之后,一手提拔上来的,既然是他提拔上来的人,恐怕也都是唯他赦厂长马首是瞻吧。 前场这么多中层领导成员像众星拱月一般拱着赦厂长,再加上他父亲在棉厂的权脉和资本,赦厂长当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何况他还误会是自己抢了他的一把手职位。 贾玉轩突然觉得赦厂长就是一座山峰,自己要在他的阴影里来主持棉厂的工作。 他想:适者生存,要先适应他吧。否则,还能怎么办? 贾玉轩正这样想的时候,陈科长来了。 “刚才有人举报,说这两天会有人持虚开的假发票去窗口取钱。这跟开玩笑似的,你说信不信。不信吧,他提供的地址和卖花人的名字都鼻眼清楚。你信吧,跟开玩笑似的。”陈科长为难的说。 “当然宁可信其有。”贾玉轩说。 “那要信,就得让结算室配合。”陈科长说。 “别耽搁,你快去把翁会计叫来。”贾玉轩催促说。 陈科长一路小跑叫来了翁会计,贾玉轩让陈科长给翁会计说了大概情况,然后他让翁会计配合一下陈科长。 翁会计一听,立即激动起来。 “没问题,陈科长你说吧,需要我们结算室咋做。”翁会计很迫切的说。 陈科长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那张虚开的假发票上的卖花人地址,及卖花人姓名。 “我派孙红军穿便衣去结算室候着,一发现这个地址和人名,第一时间传给孙红军。我会带人穿便衣在窗口外围做好抓捕准备。”陈科长小声说。 “没问题,我拿笔记上。”翁会计接了那纸条说。 贾玉轩赶紧给翁会计找好笔和纸。翁会计记好,握在手里,又把陈科长的纸条还给他。 “放心,我会让结算室的所有会计都记住这个地址和名字的。只要他能来取钱,就跑不了。”翁会计握着那纸条很自信的说。 翁会计又向贾玉轩说:“贾厂长,这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回结算室去。” 贾玉轩立即给翁会计摆了摆说,意思是你赶紧回结算室吧。 翁会计还没出门,抓业务的陈厂长来了。 “在开什么会吗?我要不要回避?”陈厂长进来,站在门口笑着问。 “没事,聊完了,您快请坐。”贾玉轩赶紧迎向陈厂长。 翁会计出门前,向陈厂长点头微笑,打招呼:“我得回结算室,那边忙的不可开交。” “你忙你忙。”陈厂长向翁会计摆手。 “那我也过去了。”陈科长向贾玉轩说。 贾玉轩立即向他摆手说:“去吧。” 陈科长与陈厂长打了招呼也匆匆离开了。 “看看,我一来,都走了。”陈厂长笑着坐在了三人沙发上。 业务陈厂长和抓生产的唐厂长一样,也是建厂元老,年纪大了,估计再有几年就该退了,贾玉轩很敬重他,赶紧给他沏茶。 陈厂长是来向贾玉轩汇报硬件调拨上的事情。 “是这样的贾厂长。”陈厂长说,“这两天我们要走一批一级硬件。只是正常调拨,也没啥。就是这批一级硬件有些小特殊,不知道唐厂长给你汇报了没有……” “汇报过了,我知道,就按他的执行。”贾玉轩说。 “那就好。”陈厂长笑了,“他汇报是他汇报,我也要汇报。这不能免。” 陈厂长又说:“要不汇报清楚,怕你到时候误会,这俩副厂长怎么瞒着我这样弄。” 说罢,陈厂长笑了起来,贾玉轩也跟着笑了。 “无论是收购,还是生产和调拨,我贾玉轩都是外行,都需要向陈厂长,赦厂长和唐厂长你们学习请教。”贾玉轩说着,又给陈厂长续了茶。 “没啥学习请教的,你只要用好赦厂长和唐厂长,让他二人给你死心踏地的拉套就行了。”陈厂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说,“我不行了,老了,快退了。” 陈厂长汇报完调拨上的事情之后,突然向贾玉轩提了个很棘手的建议。 “贾厂长,有个事情,我一直在心里憋着。赦厂长在的时候,我也向他提过,他该退了也没把这当回事。”陈厂长说。 “什么事,您说。”贾玉轩很重视。 “就是职工拿厂里的皮棉当手纸这回事,每年都糟蹋大量的皮棉。你看茅厕里堆的皮棉,一堆一堆的,要说女人来例假也用皮棉,毕竟来的有时候,这全厂职工都拿皮棉当手纸,那损失就大了。天天大便,男女职工通用,能不能下文禁止一下……” “可以下文禁止,只是……”贾玉轩为难的说,“但未必禁得了。” “那就每个茅厕派个职工监管,发现谁再用皮棉当手纸,直接罚款,扣除工资。” “派人监管茅厕,那付给监管茅厕人的工资会不会要大于拿皮棉当手纸所糟蹋的代价呢?” “说的也是,就没别的办法来禁止吗?” 这个时候,唐厂长来了。见陈厂长又提那个老建议,便劝他。 “陈厂长怎么还在固执那件事。我以前也跟赦厂长说过这件事,当时不就说过这件事嘛,要真禁也禁得了,只是太浪费精力了。那不值几个钱,都是毛毛雨,不值一提,我们加班加点,多多收棉,不就把那损失给补回来了。” “是这个理。如果能禁不是更好,棉花来之不易呀。” 这个时候,办公区的门洞外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高声叫骂,还伴随着嘈杂骚乱的起哄声。她那扯破喉咙的叫骂声在周围嘈杂骚乱声的伴奏下,显得特别的刺耳和气势,能偶尔听出她好像是在叫骂棉厂坑害人。 “发生什么事了?”贾玉轩望向唐厂长。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唐厂长说着站起身,“我看看去。” 唐厂长说着,正要出去,丁主任脚步匆匆的进来了。 “没啥好看的。”丁主任说。 “哦,怎么回事呀?”唐厂长一听,又坐了回来。 “二磅上,东边皮店村的一个女泼妇在叫骂呢,说压称太狠,骂咱棉厂吃肉不吐骨头。她是附近村子的,也不敢对她怎样,只能说好的把她劝走。”丁主任说着,与贾玉轩相视一望。然后,二人又会意的一起望向陈厂长和唐厂长。 陈厂长和唐厂长也相视一望,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坐吧。”贾玉轩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丁主任。 “我不坐,那边的事还没了。”丁主任说,“我来汇报一下刚才十一磅上出现了打架事件。” “哦,怎么回事?”贾玉轩惊问。 陈厂长和唐厂长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二人都知道那件事。 “十一磅发生的打架事件,也是因为南边周庄的周老栓父子来卖花时直接带了大杆称,还煽动棉农一起叫称……”丁主任故意当着陈厂长和唐厂长的面,很详细的向贾玉轩汇报了十一磅上发生的事情。 丁主任一汇报完就立即出去了,因为当时凤鸣家的棉花还没排到磅上,他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他还要赶过去招呼那几个上垛工待命。 丁主任一出去,贾玉轩就丁主任汇报的事情赶紧向两位厂长征询意见。 “二位都是建厂元老,对过磅员秘密暗草作这件事情怎么看?”贾玉轩这是探听两位副厂长的口风。 如果有一天,他铁了心要制止暗草作那件事,肯定要取得这两位副厂长的支持。 第106章 贾玉轩不征询二人的意见还好,刚一征询,陈厂长立即站了起来。 “我那边还有点事,我得过去,就是去看下那批硬件,别到时候出岔劈了。”陈厂长说着,冲唐厂长一示意,“你懂的,就是那批一级皮棉硬件。” 陈厂长所说的那批一级皮棉硬件,本是棉厂收购的二级中喷籽棉,加工成皮棉之后,因为中喷,质量上乘,韧性好,打包成皮棉硬件之后,外边标注的等级是一级皮棉,向外调拨的时候是按一级皮棉来调拨的。 “我唐文俊办事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看走眼的,比现在的一级棉还要上乘,按特级走都没问题,按一级棉来调拨我还嫌掉价呢。”唐厂长很有保证的说。 “为保险起见,我还是去看看吧。”陈厂长说着,人已走到门口,口里说着“你们接着聊”就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下贾玉轩和唐厂长。 “陈厂长还一直掂记这个事。”唐厂长笑着说,“我给你说贾厂长,老赦在的时候,据说陈厂长也向老赦反映过这个事,后来他发现老赦去茅厕也会扯块皮棉入厕,就再也不敢向老赦提这个事了。” 唐厂长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只字不聊过磅员暗草作的事儿,只聊陈厂长刚才提的那个棘手的建议。 “上行下效。”贾玉轩也跟着笑了起来。 对于贾玉轩来说,唐厂长不愿聊暗草作,他贾玉轩也不便强人所难。但是,他坚信,有一天,他必须让厂里的中层领导来面对这个问题,给个明确的表态。 其实,唐厂长要谈的正事还没有谈,否则,他也会像陈厂长一样,走为上策。因为他们这些元老都心知肚明,谁拿到桌面上来公开谈论这件事谁就是傻子。试想一下,从建厂收棉开始就秘密进行的暗草作,全厂上下几百人都受益的暗草作,你一个年轻人一来就想废了,那可能吗?难不成是怕钱咬手? 所以说,唐厂长是不会与贾玉轩谈那件不能拿到桌面上的暗草作。 “这棉厂呢,就是个棉花窝。”唐厂长接着聊刚才陈厂长提的棘手建议,“那角角落落里刮的都是棉絮,集中起来那可比职工擦屁股糟蹋的多。常言说,老鼠盗不穷,要饭的要不穷,这棉花窝里还不让职工用棉花擦屁股?” “话不能这么说。”贾玉轩笑了,“唐厂长不会是为了聊这个话题来的吧。” 唐厂长一下子尴尬了。 “确实确实。”唐厂长难为情的笑说,“是这样的,咱车间有一个老维修工,建厂的时候就来了,非常踏实能干,人也老实。他有一个小儿子在咱厂的脱绒车间干季节工,一直想要个合同指标。” 唐厂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以前一直托的是马主任。马主任也带他找过赦厂长。赦厂长现在退了也没把他的事给办了。” 唐厂长又说:“前天晚上马主任领着他来找我,求我带他找你。说是现在他儿子也该定亲了,工作上的事定不下来,亲事也高不成低不就的没有着落,这成了一家人的心病了。” 唐厂长又说:“我不敢应承,就先来探探你的口信。” 唐厂长说到这里,观察着贾玉轩的反应。 贾玉轩没有立即回应,他左肘支在沙发扶手上,左手抚搓着w型的好看下巴,好像在认真掂量这件事。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了。 这个时候,丁主任匆匆进来了,一看到唐厂长也在,很意外的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一转身又匆匆出去了。 唐厂长知道,丁主任这是有不方便他文俊在场的事情要汇报,他不能再赖在这了。于是,便站起了身。 “那我就直接回拒那老师傅了。”唐厂长有些无奈的笑说。 “嗯,不用。”贾玉轩摇头说。他也起身,然后若有所思的说,“十天吧,十天应该可以,十天之后,我给你个准信,到时候你把老师傅儿子的资料交给丁主任。” “行,行,真是太好了,这事要是办成了,我和马主任也长脸了,老师傅也了了一块心病,他父子不定多感激你呢。”唐厂长很称心的说。 “唐厂长客气了。”贾玉轩笑了。 “没啥事,那我过去了。”唐厂长走了。 丁主任很快就来了。 “过磅,上垛都很顺利,取钱应该更顺利。”丁主任一进来就向贾玉轩汇报凤鸣家卖棉的事情。说到这里,他抬腕看了看表,“这个时候,林会计的伯和妈应该在回家的路上。” “好,辛苦了。”贾玉轩那英武俊美的脸上流淌着称心的笑意。 这是今天他最欣慰的笑了。 可他欣慰的连一分钟都没有,陈科长一脸世界末日的奔了进来。 “贾厂长,我可撞了大漏子了。”陈科长说着,一屁股坐在三人沙发上。 贾玉轩和丁主任都在那站着呢,还一身便衣的陈科长坐在沙发上不停的用袖子撸着脸上的汗。 丁主任一看陈科长这阵式,赶紧说:“那我过去了。” 他知道陈科长有急事要给一把手汇报,如果不需要避讳他,他一说走,贾玉轩就会留下他参与陈科长汇报的事情。 但贾玉轩点了点头,那说明陈科长汇报的事情不需要他参与,便有些小失落的离开了。 “怎么了?”贾玉轩来在陈科长面前问。 “我把五磅的开票员和二级垛长给抓了。”陈科长一脸求救的仰脸望着贾玉轩说。 “为什么?”贾玉轩不解。 “那个用假发票取钱的小子供出是他二人让他去取钱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必须抓。” “可赦厂长那一关怎么过?我提前没有和他打招呼。”陈科长一脸的沮丧。 “惩治不法之徒,是你陈科长义不容辞的职责,别说是赦厂长了,就是棉麻公司的经理来了也无话可说。” 票玉轩话音没落,赦厂长便气势汹汹的兴师问罪来了。 “陈开顺,你凭什么抓我的人?”赦厂长一步欺到陈科长跟前,瞪着眼质问。 人高马大的他,站到坐在沙发上的陈科长面前,如同泰山压顶,乌云压城。 “是我让他抓的。”贾玉轩上前挡在陈科长面前说。 第107章 凤鸣提着瓜子和糖果两掺的果品回到宿舍,先捧出一些放在孙玉玲的枕边,然后将六颜六色的果品分成三份,但她只有两个布兜,便先将其中的两份装在两个布兜里,另一份用报纸包着。 然后,她就着一个布兜给结算室送去了,直接倒在翁会计的桌子上。 “我请客。”凤鸣说罢,不等翁会和结算室的会计们有反应,拿着空布兜直接走人。反正她今下午请假了,也不用参与下班后的摞账。 她一掀棉帘离开结算室,身后便传来一阵庆贺式的喧哗。 回到宿舍,凤鸣将用报纸装的瓜子和糖果装进空布兜里,这样她面前就有两兜果口,准备一兜送给丁主任,让他给那个垛长和那几个帮忙的工人分,另一兜是要送给贾玉轩的。因为归根结底,还是贾玉轩的功劳,若不是他,丁主任哪会找人帮自己。 这功劳的根还在贾玉轩那儿。 凤鸣先提着一兜给丁主任送去,她来到办公室,掀开棉帘,将装果口的布兜背在身后。, 丁主任正在办公桌前喝茶,大概是累坏了,因为今天他也帮着上垛工扛花上垛了。 办公室的人正在谈论今天外场发生的两起地头蛇闹事的事情,除了丁主任喝茶不说话,其他人都说地头蛇太强势,不论理,却没人说今天这两起地头蛇闹事全是因为棉厂压称。 “丁主任,你出来一下呗。”凤鸣将丁主任喊了出来。然后她将装果品的布兜递给他,笑着说,“请你的。” “不用不用,你应该请贾厂长才对。”丁主任摆手拒绝。 凤鸣将果品兜硬塞给丁主任,说道:“我不是说过了,都请。” 丁主任这才接过:“那我给方林和全兴他们几个送过去。” 方林是五磅过磅员,全兴是垛长。 “你看着办吧。”凤鸣说着,又回到宿舍,提了另一兜果品,来到厂长办公室,掀开棉帘,只见贾玉轩在沙发上坐着,神色很是严肃,她正要进去,突然发现贾玉轩对面的三人沙发上坐着保卫科的陈科长,也是黑崩着脸,眉额不展。 看起来两人正在谈很重要的事情,凤鸣便谦意的一笑,赶紧放下棉帘,退了出来。 可她转身没走几步,听到身后的棉帘被掀开了。 “凤鸣,你有事?”贾玉轩在她身后问。 凤鸣转过身,将装果品的布兜背在身后,难为情的说:“没啥大事,你先忙吧贾厂长,我一会儿再过来。” 说罢,快步离开了,直奔宿舍,只见孙玉玲正坐在床上吃那些果品。 “听丁主任说你去贾厂长那儿了?”孙玉玲问她。 “他正忙。”凤鸣说着,将布兜放床上。 “肯定忙呀,你还不知道,下午厂里出了点事。”孙玉玲说。 “什么事?”凤鸣随口问。 若是平时,她不会打听,可她现在没事,距离下班的时间又短,再加上孙玉玲也在跟前,她没有心情做自己的事情,出于无聊吧,便随口打听了。 “五磅的开票员,和一个二级垛的垛长勾结,虚开了一张卖花票,那个二级垛长也盖了上垛章,找外边的人去领钱,结果被人举报了。那二人找的人去窗口领钱的时候,票直接被扣了下来,陈科长带人将领钱的人带走,那领钱人供出了二级垛的垛长和五磅的开票员,保卫科将三人都带走了,可那二人死活都不承认。”孙玉玲如实向凤鸣说了下午厂里发生的事儿。 凤鸣可是亲眼目睹了陈科长他们抓人的场面,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人。现在听孙玉玲一说,才恍然大悟。 孙玉玲又说:“抓前场的人,也没提前给赦厂长打招呼,赦厂长不依,找过去,非让陈科长立即放人。陈科长硬是不放,准备骑自行车来向贾厂长汇报,赦厂长上去就锁上了,不交人哪也不让去。陈科长丢下自行车,从保卫科一路跑到办公区来向贾厂长汇,赦厂长也追到了办公区。” 孙玉玲又说:“别看贾厂长年轻,他上去就把这事给扛住了,解了陈科长的围。赦厂长不依,在贾厂长办公室好一通叫嚷,你当时正好不在。最后赦厂长让给个期限,说期限一到必须放人。贾厂长给了他三天期限。三天一到,那俩人如果咬死没有干,不承认,陈科长就得放人。赦厂长这才作罢。” 孙玉玲又说:“陈科长也是恼羞成怒,说期限到了俩人还是不承认,就要将两人交派出所去处理。贾厂长不同意,说自己厂的事情,最好自己内部处理,不要声张,如果将两人交派出所,肯定要判刑,那两人这辈子都毁了。” 凤鸣心想,怪不得陈科长在贾厂长办公室坐着,两人都那么严肃呢。 “这两人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种勾当了。”孙玉玲说着,站起了身,往兜里装了些瓜子和糖果,说道,“我回办公室了。” 半小时候之后,孙玉玲又回宿舍,通知风鸣:“贾厂长让你过去。” 凤鸣赶紧提着布兜,去到厂长办公室,掀开棉帘,贾玉车还在刚才的沙发位上坐着沉思。 他穿着倒坡领子的军绿色绒衣,里面的白衬衣领子一尘不染,w型的迷人下巴,那好看的翘尾细瘦蝌蚪眼,尽管他那英武的五官上满是心事,整个人干净好看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贾厂长。”观鸣掀开棉帘羞涩的叫。 “哦。”他一看到凤鸣,似乎很高兴,俊美的五官上绽露着温柔的笑意,迷人的双眸眨也不眨的注视着凤鸣,“进来。” 凤鸣将装瓜子和糖果的布兜背在身后,双脚迈进去,拘束得不行,脸颊泛着灼热,羞涩的说道:“贾厂长,今天多亏你帮忙,俺伯说让请你客。” 她说罢,心慌意乱的来到贾玉轩跟前,将装瓜子和糖果的布兜放在贾玉办旁边的茶几上。 贾玉轩本来是一脸的心事,在凤鸣进来那一刻,一脸的心事突然转变成了一脸的喜悦,一听凤鸣请他客,还将一兜东西放他面前的茶几上,他一脸的喜悦又突然转变成一脸的忍俊不禁。只见他年轻又性感的嘴唇,急速的蠕动着,像是强忍住了笑,然后朝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一努嘴,微笑着说道:“坐。” 第108章 凤鸣本来是放下装瓜子和糖果的布兜就走的,既然贾玉轩让她坐,她拒绝了也不妥,正好坐下来说些感谢的话。于是,他便坐在了茶几这边的单人沙发上,而茶几那边的单人沙发上坐着贾玉轩。 本来一看到贾玉轩就心慌意外,现在就坐在他旁边,这一坐他旁边不当紧,在贾玉轩的注视下,还是那种温情的注视下,凤鸣的心,开始咚咚的跳,像是尼姑或和尚做法事时急速的敲着木鱼的那种跳,跳得凤鸣不能自制。 不知为什么,急敲木鱼似的心跳竟然让她想起了金鸡岭上的青云禅寺,想起了青云禅寺里的主持讲的前生今世的因果关系,然后又联想到此刻的心跳,此刻的意乱。 心鼓声声敲的急,半是慌乱半意迷。初睹眉宇便沦陷,莫非前生因果系? 这四句话,是青云禅寺的主殿执事给她算卦时送她的。当时不知道何意,认为是那主殿的执事瞎胡溜。 但此刻,她如醍醐灌顶一般的彻悟,原来那青云禅寺的主殿执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算到了她今天的此时此刻的状态。 凤鸣这样想着,不敢看贾玉轩,只望向门口的蓝色棉帘,看上去就好像她很不屑贾玉轩似的,其实,初睹眉宇便沦陷了。 贾玉轩早已经起身,收了刚才陈厂长用过的茶杯,又从茶几上的茶盘上拿起两个茶杯,用水壶里的茶水洗过,又拿起茶几上的茶叶盒,掏出两包茶叶,那茶叶包上有一根细绳,绳的一头连着茶叶包,另一头坠着黄杏子一样大的彩色标签,他将两包茶叶分别放在两个茶杯里,彩色的标签垂在茶杯外,然后起身,提起炉火上正冒烟的铝壶,将滚烫的水倒进茶杯里,然后放下铝壶,坐回沙发。 “你伯你妈走了?”贾玉轩温声问。 “嗯。”凤鸣点头。 “你应该提前给我说,我好派厂里的车去拉过来,你看这几十里土路,你伯你妈硬是拉过来,多遭罪呀。”贾玉轩的话,是那样的体贴,他的注视,又是那样的温存。 “我病那几天,俺伯好像说了,是我给忘了。”凤鸣一开口说话,那种急速的心跳似乎缓和了些。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望了一眼贾玉轩,这一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贾玉轩那温存的目光里,话到嘴边也变得语无伦次了,“俺伯,俺伯夸咱厂了。” “哦?”贾玉轩微笑着望着凤鸣,一脸的洗耳恭听。 凤鸣不敢望贾玉轩了,而是又望向门口的棉帘,说道:“俺伯说,比在家里称的斤数还多出二斤,俺村的保叔在俺乡棉花站卖的棉花,一车棉少了八十多斤,好几百块呢。” “是吗。”贾玉轩立即皱紧了饱满的额头,心里漫延着无际的悲凉。 看起来,过磅员压称,不仅是这里,在下面的乡棉花厂也是普遍现像。 贾玉轩沉默了,他在缓和心里的悲凉。 凤鸣见状,准备起身告辞。 “是因为这个,你家才大老远来咱厂卖花的?”贾玉轩突然问。 “不是,是为了当天能拿到钱。”凤鸣如实说。 贾玉轩一怔:“卖了棉花,钱早晚都能拿到。你家里是不是急需钱用?” “不是,是俺哥春节要结婚,有些物品要提前置买。” 贾玉轩那灿若星辰的蝌蚪眼,猛的放起了光。 你哥结婚,是和莹莹结婚,而自己和莹莹又是极好的朋友,春节又是全国大放假,到时候可以参加莹莹的婚礼,做为娘家人去当送客,去看看凤鸣家,主要是在孤独的春节去看看凤鸣。 想到这些,贾玉轩的心里漫过一阵春风,是妙不可言。 于是,他好看的嘴角撩起两抹好看的笑意,说道:“那不还是急需钱吗?你可以在财务上提前支取工资,以后按月扣除。” “不用。”凤鸣立即摇头,“如果用,我家还不用我这么做。” 这时,棉帘外传来丁主任的声音:“贾厂长,县社财务科的电话。” “知道了。”贾玉轩回应,然后又冲着棉帘说:“丁主任,你让人去伙房吩咐一声,晚上不要封火太早,再准备几个菜。” “好的,我这就去办。”丁主任在棉帘外应着,然后是打着鞋掌的脚步离开的声音。 但贾玉轩却坐着没动,好像他并不急着去接电话。 凤鸣赶紧起身,说道:“贾厂长,那我过去了,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她不敢看贾玉轩,这样还能说出囫囵话,否则,又要语无伦次了。 贾玉轩仰头注视着凤鸣:“是回结算室上班吗?” “不是,今下午我请假了。”凤鸣摇头说。 贾玉轩冲凤鸣身后的沙发努了努嘴,示意凤鸣坐下:“你稍等。” 凤鸣有些懵,望向贾玉轩,心跳又跟急敲木鱼似的,她不敢开口说话了,怕支吾,怕语无伦次,而是言听计从的坐下来。 贾玉轩一直注视着凤鸣,见她坐下,这才起身,从办公桌前边的椅子上拿起褂子,展开穿上,从桌子上拿起几本杂志放在凤鸣一旁的茶几上。 “可能是我妈的电话。”贾玉轩说罢,掀开棉帘出去了。 凤鸣的心,不再像急敲木鱼似的跳个不停了,内心涌动着妙不可言的幸福。她虽然爱看书,可这会儿,坐在贾玉轩的办公室,她哪里看得进一个字,便放眼打量起室内的陈设。 厂长办公室,也就是一间屋,有一张三斗桌,那是办公桌,办公桌与后墙之间,是一把木椅子供厂长办公时坐,办公桌上放着各种文件,报氏,杂志,笔筒,铜笔水,毛笔等东西,办公桌旁边有个书柜,再就是一套木沙发,两张单人的,一张三人的,分别放置在屋室的两厢。两张单人沙发之间有一张方茶几,刚才她和贾玉轩就是分别坐在方茶几两旁的单人沙发上,而陈科长刚才是坐在对面的三人沙发上,三人沙发前面是一张长方形的木茶几。 三人沙发与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是媒火炉子,炉子上装着用于取暖的铁筒,铁筒一直伸到门上边的玻离上,玻离一角被弄开了一个供铁筒通过的洞。 凤鸣坐着将室内打量了一遍,还嫌不过瘾,便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发现一进门的地方,也就是她刚才坐的沙发旁边,还有个套间门,但那门紧闭着。 里面肯定是他休息的地方。 凤鸣望着那道紧闭的套间门,心里想。 她将厂长办公室给打量个遍,最后吸引她的是后墙上的一副山水画。那幅山水画是横屏,远景是伏脉千里,峰断云连,近景画着秀山珍禽,小桥流水,还有楼阁凉亭,凉亭里似乎还有人在下棋,那画面如同仙境一般。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凤鸣知道那是贾玉轩回来了,她并没有赶紧坐回沙发,还是站在他的办公桌前打量那副山水画,一脸的向往。 “我妈的电话。”贾玉轩进来,脱掉褂子,放在办公桌里的椅子背上,也顺着凤鸣的目光去看那幅山水画。 “朋友画的。”贾玉轩说。 “你喜欢吗?”凤鸣问,漆黑如夜的双眸并未离开画。不知为什么,她一看到那幅山水画,心跳缓和了。 “我不懂画。”贾玉轩坐回沙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凤鸣,喝茶。” “我也不懂。”凤鸣坐回原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了下来,她实在不喜欢喝茶叶水。 “不懂还看得如疾如醉。”贾玉轩望着她,他的眼睛似乎在笑。 “我就是在想,世上到底有没有画上这种凤景存在。”凤鸣害羞了。 “快下班了。”贾玉轩胎腕看了看表。 抬腕看表,给对方说快下班了,这可是最直接的逐客令。凤鸣又懵了,他刚才让自己稍等,他出去接电话,就是为了给自己下逐客令吗? 凤鸣有些尴尬,再次起身:“那我过去了贾厂长。” 贾玉轩注视着凤鸣,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其实,他是想说,下班之后,让她不要去伙房打饭了,他今晚安排的有饭局,是让她一块参加饭局的,只是他还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完。 但凤鸣却理解为,催她离开。 贾玉轩正要解释,这时,棉帘掀开,丁主任进来了,他一进来就用异样的眼视望着凤鸣。 “那我过去了贾厂长。”凤鸣在丁主任进来之后,又重复了一遍,这一遍是让丁主任听的。 贾玉轩并不乐意凤鸣离开,但他要说的话,不能当着丁主任的面亲口说给凤鸣,所以,只是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很不情愿的站起身。 凤鸣走向门口,从丁主任身边擦身而过时,微笑着点了点头,发现丁主任还一直用那种异样的眼视望着自己。这绝对不是友好的眼神,他上午带全兴他们帮自己家卖棉花时,还不是这种眼神,这才过去多大会儿,他目光突然变得如此不友好。 凤鸣这样想着,正要伸手掀棉帘出去。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贾玉轩在她伸手之前替她掀开了棉帘。 “谢谢。”凤鸣没有回头,只是则了则脸,然后跨门出去了。 贾玉轩的目光这才从凤鸣消失的门口收回来,望向丁主任。 丁主任是有事要汇报的,否则,他不会进来之后,一直站那不走。 “坐。”贾玉轩朝三人沙发示意。 丁主任这才上前入坐。 贾玉轩在丁主任坐下后,他也单人沙发上落坐,望向丁主任,意思是开始吧,然后伸手端过茶几上的茶水。 “刚才去伙房,在外场碰到了结算室的贠会计,他说凤鸣……”丁主任说到这里突然欲言又止。 第109章 贾玉轩将茶杯刚举到嘴边,一听丁主任的汇报涉及到凤鸣,立即皱起了眉额,惊问:“什么?” “贠会计说林会计……说林会计……”丁主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说。”贾玉轩很不耐烦,啪的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声音也提高了。 “说林会计是林青山的女儿。”丁主任好像已经后悔来汇报这件事了。 “是吗?”贾玉轩如释重负,不屑的摇头苦笑,“怎么了?” 丁主任见贾玉轩风清云淡,并不惊奇,他心里反而一怔,赶紧解释说:“主要是,主要是,曾经传说中的传奇人物,竟然是真的,他女儿还是我们厂的职工,我都难以置信……” 贾玉轩这才又端起茶水,自顾自的慢呷起来。 “那我回办公室了。”丁主任赶紧起身。 贾玉轩没吭声,丁主任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贾玉轩将一杯茶水呷完,这才望向丁主任:“陈科长按票据上的地址,带人去取证了,这大冷的天,他回来之后,我们陪他吃顿热饭吧。” “好。”丁主任点头说,“那我回办公室了。” “也通知孙统计和凤鸣一起去吧。”贾玉轩说。他本来是想让凤鸣一直在他办公室等候的,一直等到陈科长回来,只带凤鸣参加饭局,可没来得及说出口,被凤鸣给误会了,丁主任进来他又说不出口了。现在由丁主任通知,就不能只让凤鸣参加了,将孙玉玲捎上最理所当然,再就是,她二人还是一个宿舍的。 “好。”丁主任又点头说:“那我回办公室了。” 贾主轩这才点了点头。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赶紧说:“稍等。” “哦。”一只脚已跨到门外的丁主任又赶紧退回室内。 贾玉轩朝茶几上示意说:“凤鸣请你客,带走吧。” “请过了,说是备了两包,这是专请你的。”丁主任难为情的如实说。 贾玉轩见丁主任不过来拿,他拿起那个装果品的布包,起身来到丁主任面前,塞给他:“办公室人多,消灭这个容易,我不行。” “那那,那我替办公室的人收下了。”丁主任乐呵呵的接过果品,又说,“还有吩咐吗?” 贾玉轩摇摇头。 “那我回办公室了。”丁主任说着,却站那没动,大概是怕贾玉轩再突然想起了什么。 贾玉轩立即点了点头,然后伸手给他掀开了棉帘。他刚才当着丁主任的面给凤鸣掀开了棉帘,当然也给亲眼目睹的丁主任掀棉帘了。 “我过去了。”丁主任受宠若惊的则脸说着,便离开了。 贾玉轩坐回凤鸣刚才坐过的沙发,端起凤鸣刚才喝了一口的茶水,慢呷起来,他喜欢凤鸣在他身边的感觉,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是干坐着,他也感觉踏实和幸福,可是,都怪他弄巧成拙,抬腕看了看表,说该下班了,下面的话没有立即说出来,让凤鸣误会了,等他说下面的话时,丁主任又突然进来了。 唉!怎么会这样。 贾玉轩有些小懊恼,起身站在办公桌前,抬头望向那幅山水画。他在回想凤鸣看那幅画的时的陶醉神情。 “她好像很喜欢这幅画。”他这样想着,坐回办公桌里面的椅子上,开始看统计科报上来的一些收购数据。 大概七点多的时候,丁主任来了,一进门就说:“陈科长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万一回来到大半夜,还让她俩等吗?” 贾玉轩看了看表,说道:“到了八点,如果陈科长还不回来,就让伙房给她俩弄个菜,记在办公室的帐上。” “那行。”丁主任说罢,端起贾玉轩面前的空茶杯,冲了杯热茶,放在看数据的贾玉轩面前,又从茶几下面拿过一个茶杯,洗了洗。 “茶几上有茶叶。”贾玉轩头也没抬的说。 “看到了。”丁主任说着,拿过茶叶,给自己冲了杯水,坐回三人沙发,摸过一旁的报纸,看起来。 “你对职工如厕,扯皮棉当手纸,有什么看法?”贾玉轩头也不抬的问。 “是不是陈厂长给你反映这件事了?”丁主任问。 “嗯。”贾玉轩放下统计表,望向丁主任,“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这得靠职工自觉,如果明文规定的去禁,违反者罚款,不太好看,传出去也不好听。” 丁主任说。 丁主任又说:“几百名职工,算上家属院和后院,五个茅厕。当然,咱这后院不存在那个现像。你说,那四个公共大茅厕,怎么禁?” 丁主任又说:“我刚来棉厂的时候,陈厂长也向我反映过这件事。听办公室的梅姐说,他一直呼吁这件事,却没有引起赦厂长的共鸣。” 丁主任又说:“不好禁,就怕越禁越适得其反,使有些职工有了逆反心理。” “今天听了陈厂长的反映,我倒有个想法。只是……算了,过段时间我们估摸一下再说吧,到时候看行不行。”贾玉轩说。 贾玉轩又说:“如果行呢,就彻底禁了,如果不行,那还维持这个原状,压根不提那一嘴。就像你说的那样,提出来也多此一举。”贾玉轩说罢,又低头看起来了统计表。 …… 大概八点零五分的时候,丁主任饮尽茶水,抬腕看了看表,说道:“八点了,我通知她俩去伙房吃饭吧?” 贾玉轩一听,便收起那些正看的数据表,慢慢站起身,从办公桌里面绕出来,背靠办公桌,望向门口,一脸的遗憾,但还是点点头。 丁主任这才起身出去,他好像刚出去没走几步,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出去的丁主任很快又折回来,激动的说:“陈科长回来了。” 贾玉轩正背靠着办公桌,望向门口,一听说陈科长回来了,立即迎向门口。 陈科长在丁主任进来之后,也带着一身的风尘和怪味进来了。 这个陈科长平时有些不修边幅,就是大冬天身上也有一股怪味,好像没刮过脸似的,总是胡子拉碴的,还不爱扣脖子上的风纪扣,里面的衬衣领子上总是油腻着。 他这个人不修边幅,说话也不太讲究,一米七左右的粗壮身体一进来,也不用让坐,便一屁股坐在三人沙发上,摘下脏兮兮的大檐保安帽,扔在一边,激动的说:“妥妥的。看吧,这次那俩货死定了。” 第110章 丁主任一听,也是一脸的激动。不过,他激动不全是因为五磅的开票员和二级垛的垛长虚开假发票被坐实,而是有些这样就可以让赦厂长面子上不好看了。所以,他赶紧给陈科长倒了杯茶水,双手呈上。 陈科长接过,张嘴就喝。 “烫。”丁主任说着,伸手去拦,但陈科长还是被烫的此牙咧嘴。 “走,先去吃饭。”贾玉轩说着,去椅子背上拿过褂子,展开穿上。 “贾厂长让伙房备了菜。”丁主任赶紧给陈科长解释。 陈科长赶紧拿起一旁的保安帽托在手上,站了起来。 “真是天意,活该这俩货犯事。”陈科长按耐不住胜利的喜悦说。 “先吃饭。”贾玉轩也是一脸的称心。好事不怕晚。既然已经找到足够的证据去坐实那二人虚开假发票的犯罪事实,那就不在乎饭前饭后听汇报。主要是饿了,大冷的天,都饿了。特别是西边宿舍里还有两位女士也在饿着肚子等呢。 县棉花厂的伙房在厂的东南角,而办公区在厂的东北角,从办公区到伙房是直线距离,大概有三里多,而棉花厂里,因为水塔上有亮如白昼的长明灯,还有四周围墙的辅灯,从办公区到伙房,也不用任何照明工具。 当然,去伙房的时候,怎么也不会忘记叫上凤鸣和孙玉玲的。而丁主任又顺便将贾玉轩给他的那兜果品,也捎了一些。 伙房有四五个厨师,这个时候是封大火下班的时间,但会留一个小火和一个粗笨的伙夫给结算室的会计们准备夜宵用。 今天,因为厂长提前有吩咐,再加上天冷,便留了大火和一个手艺精的大厨在候命,贾玉轩他们一到,那大厨立即开始忙碌起来。 厨房的西南墙边,有一个石磙大小的瓦缸上盖了个奇大的木锅盖,贾玉轩他们围着木锅盖依次入坐。 贾玉轩的一边坐着丁主任,一边坐着凤鸣,凤鸣的一边坐着贾玉轩,一边坐着孙玉玲,孙玉玲的一边坐着凤鸣,一边坐着陈科长,陈科长的一边坐着孙玉玲,一边坐着今晚为他开车下乡取证的司机,司机的一边坐着陈科长,一边坐着两个今晚跟陈科长一起下去取证的保安员,保安员的另一边坐着丁主任,丁主任一边坐着保安员,一边坐着贾玉轩。 因为提前有准备,菜上的很快,牛肉,猪头肉,猪肝,白菜炖豆腐,油炸花生米,酸辣绿豆芽,还有丁主任带的果品,也盛了两大盘。 菜上齐之后,厨师又拿出一瓶酒放在酒案上。 丁主任见状,伸手拿过酒,正准备起盖。 “有两位女士在,我们不喝酒,直接上主食吧。”贾玉轩说。 丁主任便提着酒起身,将酒放在切菜的案板上。然后又冲正在做汤的厨师说:“王叔,我们不喝酒,直接上主食吧。” 那王厨师答应着,将汤盛在绿花图案的白瓷盆里,热腾腾的端上来,然后端出冒着蒸汽的白馒头,堆着一脸热烈的笑意说:“各位领导,主食有面条,烩面,各自报吧。” 有报烩面的,有报面条的,但贾玉轩报的面条,凤鸣也跟着贾玉轩报的面条。 因为都饿了,又不喝酒,只吃饭,他们很快就填饱了肚子。 厨房暖和,又是热汤热菜热馒头,陈科长吃得太猛,满头是汗,油乎乎的,看上去是酒足饭饱,信心百倍。他抹了一把嘴,擦了一把汗,激动的说:“今天这事,别提了,办得特顺。跟做梦一样的顺,我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贾玉轩似乎也有些等不及饭后回办公室听陈科长的汇报了,便说:“既然已办妥,这坐的没一个外人,说说看。” 陈科长本来就想说,只是在饭桌上不敢冒然说,现在见贾玉轩恩准,便抹了一把嘴,说道:“这冷店村确实有个叫王守礼的,可巧的是,他家里没种棉花。” 凤鸣本来对开票员和垛长合伙弄虚作假的事情不感兴趣,可一听到冷店村,她心里不由得一怔,望向陈科长,开始用心听起来。 “农民现在哪有不种棉花的。”贾玉轩问。 陈科长笑了:“合该着这俩东西东窗事发,以前不定弄过多少次呢,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这个王守礼呀,因为他父亲跟着盖房班做设计,那可比种棉花来钱多,他本人在冷店村的砖厂也是个厂长……” 陈科长说到这里,立即望向了凤鸣。 凤鸣正望着陈科长用心听,见陈科长一说到冷店村的砖厂就立即用怪异的目光望向自己,心里一紧,赶紧将头扭向一边。 凤鸣的感觉告诉她,陈科长是去冷店村的砖厂取证的,已经见过冷战了,而他冷战哪里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宣传,当然会炫耀出了他和自己的定亲关系。 一时,凤鸣感到很恶心,还有些世界末日。她恶心冷战,可又很无奈他。所以,她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贾玉轩,便绝望的垂下了眉额。真是怕啥来啥,她最担心的就是贾玉轩知道她定亲的事情,可接下来他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定亲的事情。 陈科长:“那冷店村大得很,进村打听,根本打听不到有这个人。没办法,不能白跑。当时我感觉没戏了,但还是去寻了大队干部。还多亏了这身保安服和咱厂的面包车,那大队支书见我们开着车,还穿着制服,直接将我们领到砖厂,说是天一入冬,挤出来的坯不容易干,万一上冻,那坯就不能烧砖了。所以,砖厂停工,正检修挤砖机。巧的是,我们到了砖厂,那个叫王守礼的厂长和几个检修师傅正要跟着老板去饭店,我们晚到一步,就见不到他人了。”陈科长说到这里,打了一个很夸张的饱嗝。 陈科长打了饱嗝,停顿了一下,很得意的咧嘴笑了笑,接着说:“这个王守礼很配合,看上去很有素质,说他和父亲的收入都比种棉花来钱多,他们家根本就不屑于种棉花,三年都没有种过一棵棉。三年呀。”陈科长说到这里,左手伸出三个指头。 陈科长又说:“所以,这几年,他们家根本没有种过棉花,这是左邻右舍都知道的事。” 陈科长继续说,“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实情,让他写家里没种棉花,还有从没有给任何人卖过棉花的证明,他立即写了,那证明现在我包里放着呢。” 丁主任一听,激动的并不亚于陈科长和贾玉轩,他便赶紧起身给陈科长倒了一瓷碗茶。 “这次不烫了。”丁主任递给陈科长递茶的时候,是满面春色,还忍不住撒娇的给陈科长抛了个媚眼儿。 陈科长又打了饱嗝,一把推开丁主任递的一瓷碗茶水,没好气的说:“别说茶,琼浆玉液也不喝了。饱了,一滴水都装不下了。” 第111章 在伙房的饭桌上,贾玉轩听了陈科长的汇报,虽不像丁主任表现的那么出格,但也是欣慰的直点头。 这真是绝处逢生。今天下午赦厂长寻到办公室让陈科长放人,当时那场面,真是惊险,贾玉轩都差点被他赦厂长逼到绝路上。而犯事的那二人又信誓旦旦的一口咬定说,是卖花票的主人托他二人帮忙取钱,因为今天棉车太多,二人怕耽误上班才托对面地摊上的小贩帮忙取钱。 当时,赦厂长非要立即放人,贾玉轩说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人。 可以,调查就调查,调查几天? 赦厂长非逼着他给个期限,给个调查清楚的期限。不给个期限赦厂长就不罢休,当时赦厂长在他办公室闹嚷的整个办公区都惊动了。没办法,贾玉轩便给赦厂长用缓兵之计,说最少也要三天。赦厂长这才作罢。 当赦厂长被丁主任他们劝走之后,他和陈科长坐在办公室是一筹莫展。 贾玉轩当时吩咐陈科长说:“陈科长,事不宜迟,你现在赶紧带人去冷店村,找到这个叫王守礼的人,核对一下,问他在这个日期来咱厂卖花了没有。” “取什么证,直接送派出所算了。”陈科长当时恼羞成怒的说,“也许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那俩熊货瞎胡写上去的。”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们可就输惨了。”贾玉轩当时苦笑着说。 贾玉轩当时又低语说:“我给你说陈科长,你给我千万记住,核对之前,可千万不能向他出示这那卖花票,一旦让他先看到那份卖花票上写的是他的名字了,恐怕他就会一口咬定那卖花票是他。那样的话,咱俩就输定了。” 贾玉轩当时又低语说:“如果卖花票上写的这个人与那二人是沟通的,是同谋,即便真是二人虚开的假发票,也死无对证了。那我们也是输惨了。到时候,放了二人不说,还要诚恳的给赦厂长和二人道歉赔不是。” “赔个屁,直接送派出所。”陈科长当时一心想要把二人送派出所。 但贾玉轩还是勒令他必须带人赶紧去冷店村找票据上写的那个人取证一下,因为他怕赦厂长为了护短,会走极端,说不定已经派人去冷店村寻那个人了。 “如果赦厂长派人走到你前边寻到那个人,那你我可是主动认输的。”当时贾玉轩又严厉的低语。 陈科长一听,如梦初醒,腾的起身,那是跑的快。他带人去冷店村找那人取证了。 虽说陈科长带人去冷店村去取证了,但他贾玉轩的心里还是没底。如果三人真是同谋,陈科长就是去了也是白去。所以说,从陈科长走了以后,他就开始想着如何把他和陈科长的尴尬和输的程度降到最低来了结这件事。 他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做好了输的心里准备,连给赦厂长和那二人道歉的话都想好了。在他这里,输已经是定局了,没想到柳暗花明,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反转,取证的结果竟是如此的完美。 那份虚开的假票据上写的王守礼,他家根本就不种棉花,已经好几年不种棉花。一个不种棉花的人,怎么可能来棉厂卖花?怎么可能托那二人取钱? 那二人做梦也没有想到,冷店村的王守礼家根本不种棉花。否则,二人也不会一口咬定是王守礼托二人取钱的,二人只是贪王守礼的请客,便接了他的卖花票帮他取钱,可当天又棉车太多,再加上下午突然增加了暗草作,兵慌马乱,赦厂长又带着前场的领导班子不停的巡视,二人顾不上去取钱,便托了东门对面地摊小贩帮忙取。 如此天衣无缝的逻辑借口,如此完美无缺的逻辑借口。结果,王守礼家根本就不种棉花。 就像陈科长说的那样,跟做梦似的。 于是,贾玉轩那好看的嘴角扬起两抹笑意,望着在坐的各位,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淡然。至于说下午和赦厂长发生的那些不愉快,也早已不上心了。 他们在厨房吃饭的时间,用的不到一个小时候,便离开厨房回办公区了。凤鸣和孙玉玲直接回宿舍了,保卫科的那个保安和司机回他们自己的住处了,贾玉轩,陈科长和丁主任,又回到厂长办公室,继椟聊假票据的事情。 丁主任和陈科长坐在三人沙发上。陈科长还是坚持将二人交给派出所,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这主要也是杀杀他赦厂长身上的霸气。今天,赦厂长那么的翻脸不认人,为了那二人,不把他陈科长放眼里。他好歹也是个建厂元老,虽说不像唐厂长和陈厂长他们元老的很,可也是他赦厂长的爹的直接下属,是棉厂的第一个保卫科科长。 “证据确凿,证死了那俩货的犯罪,更应该将二人交派出所。”陈科长一直坚持己见。 但贾玉轩没有表态。 他没表态,是因为陈科长正在兴头上,他不想去拨他的兴头。但他内心,是坚决不同意将二人交给派出所的。因为一旦交给派出所去处理,棉厂就得靠边站,没有处理权了。再就是,一旦交给派出所派了刑,二人就有了案底,对二人的一生都是个抹不掉的污点。 现在,那二人被临时关在保卫科,二人的家里人还不知道,现在证据确凿,保卫科明天就会派人通知二人的家里,很快厂里就会被传开的。 丁主任喝了杯茶,起身出去了,大概是入厕去了。 陈科长见丁主任出去,便压低声音说:“贾厂长,去冷店村取证,发现了一件稀罕事,与票据事件没有关系,却与咱厂的职工有些关系。” “什么事?”贾玉轩正喝茶,不经意的问。 陈科长本来在对面的三人沙发上坐着,贾玉轩一问,他起身坐在贾玉轩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探身在茶几上,小声说:“那砖厂的老板,哦,不是那王守礼,是创办砖厂的人,王守礼是受聘厂长,那创办砖厂的老板一听说我们是县棉花厂的,出奇的热情,还立即说,不是外人,他老婆也在咱厂上班……” “这有什么?”贾玉轩问。 “咱厂职工几百名,再加上临时工,谁认识他老婆呀,可他说的偏偏是今晚一起吃饭的林会计。” “凤鸣?”贾玉轩一脸的难以置信。 “嗯。”陈科长点头。 “哦。”贾玉轩石化般的僵在那里。怪不得在伙房的饭桌上,陈科长说到那砖厂老板时,很怪异的看了凤鸣一眼,而凤鸣被陈科长这一看,直到饭局结束,她都闷闷不乐,再没有露出笑意。 “我当时就喝斥他,不要胡言乱语。因为他看上去有三十多岁,头发又长又乱,胡子拉喳的,还一身油污。他却说,几年前都定亲了,因为林凤鸣年龄小,没有结婚。你说说贾厂长,林凤鸣的父母是不是瞎眼了,还县社一把手的亲戚,咋把秀气的女儿许给这样的人,再有钱也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呀。” 贾玉轩已经听不进任何一句话了,他抬腕看了看表,说道:“陈科长,你今天辛苦了,天冷,你早点休息吧。”说罢,站起了身。 第112章 被贾玉轩下了逐客令,陈科长也只好起身,向门口走去。贾玉轩跟在他身后来到门口,伸手为他掀开棉帘。丁主任正好回来,见贾玉轩正送陈科长离开,他也不好再进来了,走在陈科长前边离开了。 贾玉轩上了门,回到套间,倚坐在床上,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了。 他怎么没想到凤鸣已经定亲了。 凤鸣和那砖厂老板可是经过媒说之言,父母之命,名正言顺的仪式定的亲。再就是,那个砖厂老板,他能在这个年纪成为老板,决非等闲之辈,自己追求凤鸣,就等于破坏别人的姻缘,他倒不惧怕面对破坏别人姻亲的非议,可凤鸣呢?她愿意挣脱父母包办的婚姻吗?她愿意面对众人非议她喜新爱旧吗?她有勇气付出那份代价吗? 一时,贾玉轩进退两难,别提心里多痛苦了。 唉,这天下人的人生轨迹,可都是大同小异的,生老病死是每个人的宿命,而结婚生子,升学就职又是大宿命里的小宿命。四季轮回,穿衣吃饭,喜怒哀乐,又是小宿命里的微宿命。 宿命里套着宿命,如同大世界里套着小世界。 其实,每个人都不甘心生老病死的宿命,可不甘心又摆掉不掉,于是,便把诸多的不甘心都寄放在婚姻和生育里去解决掉。 所以,结婚生子似乎是每个青春男女生存下来的主要念想。 贾玉轩这二年也有这种念想,但他的这种念想又是与众不同的。因为他认为,结婚生子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就看你能不能将就了。 但对于他来说,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将就,唯独真爱是最不能将就的。 邻居可以将就,因为各回各家,各吃各饭,各睡各觉,各扫自家门前雪。 朋友也可以将就,因为话不投机可以少往来,眼不见心不烦。 爱情最不能将就,一旦错过自己生命中不能缺少的女人,那将抱憾终生,贾玉轩思前想后,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凤鸣的。 开始行动,明天中午先约见莹莹聚个餐,反正是礼拜天,顺便让她也捎上凤鸣的哥哥。 尽管他知道,能否战胜那砖厂老板,最终还取决于凤鸣的选择。可是,凤鸣家人的阻力也同样重要,他必需先将凤鸣家人的阻力给荡平了,而荡平家人的阻力,只有先从凤鸣的哥哥下手,因为认识莹莹的缘故。 有了这样的决定,贾玉轩的心不那么痛了。他正坐在床上暖被窝,外边有人敲他套间的窗户。伴随着敲窗户,传来了陈科长的声音。 “贾厂长,我那边出了点事,得向您紧急汇报。”陈科长的声音很压抑。大概是不想惊动办公区的其他人。 贾玉轩给陈科长开了门,二人都没有入坐,就站在棉帘以里,冷呵呵的大晚上,陈科长就着急向贾玉轩汇报。 原来是,他刚才回到保卫科,直接去了关押那二人的房间,很庆幸的笑着,把王守礼家根本不种棉花的事情宣布给了二人。 那二人根本就不相信陈科长的宣布,因为赦厂长暗中找人给二人送信说,已经派人去冷店村找王守礼串通了。如果王守礼家不种棉花,串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成立。 陈科长见二人根本不把他的宣布放眼里,就直接从包里拿出王守礼写的证明,还有鲜红的手印。二人一看傻眼了,一下怂了。 陈科长正享受二人的崩溃,门岗上的人突然来向他汇报说,西门外的门角处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年轻妇女,一直蹲在角落里哭,头抵着角落也不抬头,一直嘤嘤的哭泣,实在瘆人,请他去处理一下。 陈科长一听说是年轻妇女,来了兴致,便带着向他汇报的保安到西门外看究竟,果然有个年轻妇女在角落里哭泣。 其实,陈科长和西门岗上的值班人都没有看到那妇女的脸,但都认定她是个年轻妇女,因为她身体苗条,肩上还拖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上身穿着方格子粗布棉袄。不用看她的脸,仅凭她苗条的身材和两条乌黑的辫子,就断定她是个年轻妇女。 陈科长见她是个年轻妇女,对她有了想法,问她愿不愿意进厂门卫室暖和暖和。 那哭泣的妇女,之前问她什么都不理,只顾哭,陈科长一问她愿不愿进厂门卫室暖和暖和,她立即点了点头。 谁知道,到了门卫室,确实是暖和了,陈科长一看到那妇女的脸,心却凉了。 她根本就不是年轻妇女,凭她脸上的肤色和皱纹可以断定,她最少也有四十岁。不过,五官倒还周正。 陈科长一看清她的面目,就说:“暖和一会儿身子,喝杯热茶,赶紧走人。” 可那妇女,也暖和了身子,也喝了热茶,就是不走。她往墙根一蹲,胳膊往膝盖上一放,头往胳膊上的抵,跟睡着似的,怎么也轰不走。 陈科长想让保安硬把她拖出厂,可她抱住桌子腿,一拖她就哭,还苦苦哀求说,行行好,把她收留了。 陈科长原来以为她年轻,对她有想法,才让她进厂保卫室的,看清了她的面目,早对她没想法了,怎么可能做主收留一个外人在厂里过夜呢。 他怕担责任,没办法,便来向贾玉轩汇报。他只说见那妇女可怜,怕她夜里有闪失,万一死到厂门外,影响棉厂的声誉,便让她进厂门卫室暖和一下,却只字不提他对她有想法的事情。因为他的想法在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谁也看不见。 这种事情,与棉厂的业务和工作没半毛钱的关系,纯属一番好意,或者多管闲事。但人已经进厂里了,大半夜的又不能强行轰赶,这么冷的天,强行轰走她,出了事更不好。 于是,贾玉轩便让陈科长去把丁主任叫来,他今晚应该没有回家。 丁主任被陈科长叫进来了,听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直接领回家不就得了。”丁主任笑着说陈科长。 丁主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贾玉轩来棉厂这些天,这是第一次看到丁主任笑出了声。 陈科长一听说丁主任让他把妇女领回家,他胡子拉碴的脸腾地红了。 “开什么玩笑,我陈开顺是那种人吗?”陈科长有些恼。 贾玉轩知道,丁主任的笑,和陈科长的恼,肯定是有原因的。夜这么深了,他也不想了解那些不相干的原因,便吩咐丁主任:“先给她安排个过夜的地方,明天带她到伙上吃了饭,立马走人。” 第113章 贾玉轩昨晚一夜未眠,却没有困意。 因为没困意,他今天起了个早,准备回老宅看望爷爷,爷爷退休在家也不闲着,经常和一帮退休的同龄人去钩鱼,回去晚上,怕他出门。 他今天准备自己开车回家。 厂里有好几辆小车,办公区平时经常使用的两辆小车一般都停在办公区的门洞外西边,以备随时用。不经常使用的那几辆车平时都在西门东北的空场上停着,也就是保卫科办公区的前边。 贾玉轩在商业局的时候就学会开车了,今天一上班他就让丁主任去司机科主管那儿要了一部小车的钥匙,因为几部小车的钥匙一直都由这个司机主管在保管。 司机主管性吕,五十来岁,平时厂里人都喊他吕科长。他的办公室就在门洞外的西边,也就是办公区的前排房。 其实呢,贾玉轩让丁主任去向吕科长要车钥匙时,他自己的司机已经到了,他完全可以从司机那儿拿到钥匙。但是,他如果从司机那儿拿到钥匙,等于他和司机共用一把车钥匙,他自己想用车的时候,实在有些不便。 自从经历了凤鸣生病,他就想着自己保管一把车钥匙,凤鸣生病时如果他有车钥匙,当时就不用让丁主任去找司机主管派车喊司机了,也不用等凤鸣的哥哥,他自己就能直接开车送凤鸣去医院。 贾玉轩的意思,是让丁主任将他平时乘坐的那辆车的备用钥匙给要过来,但丁主任拿回来的却是停放在西门东北边的车钥匙。 丁主任将车钥匙给贾玉轩的时候,还气得不行:“他说找不到那把备用的,哼哦,谁信?你是主管车钥匙的,竟然说找不到那把备用的,这不就是失职吗。” “有车开就行。”贾玉轩接了车钥匙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是老赦的亲家,他闺女嫁的是老赦的三儿子。”丁主任说。 “哦。”贾玉轩点头。 贾玉轩沉思了一下,说:“叫扬辉过来。” 杨辉就是经常给贾玉轩开车的司机。 丁主任喊来了杨辉,贾玉轩向他要了平时专坐的那辆车的车钥匙。 贾玉轩给丁主任说他上午有事要办,下午才能回厂,然后就出了办公区,丁主任在他身后带上门,也紧随在他身后,一起出去了。 二人一出办公区,正碰上司机主管吕科长。 “这就是吕科长。”丁主任小声说。 贾玉轩一听,赶紧向吕科长微笑点头,算是主动给他打招呼。不是因为他这个年轻的厂长忌讳老赦的亲家,而是出于尊重吧,吕科长毕竟是长者。 吕科长是个大背头,但他头顶的前半部份沙漠化了,发际线在头顶上后移了半个圆,发型就跟农村扬米的簸箕似的。一些大领导一般都是这种发型,所以,他的外型很像一个大领导,再加上平时不苟言笑,更神似大领导了。 贾玉轩向吕科长微笑点头,吕科长也大领导似的点头回应了一下,弄是就像他是贾玉轩的大领导似的。 这棉厂在工种上共分为三大区域,车间,前场,和办公区。 办公区虽说是棉厂的首脑区,但大部份工种和区域都属于车间和前场。仓库和电工也属于车间,电工虽说是为全厂服务的,但他主要服务于车间生产。 有几个工种的工作地虽说不在办公区,但却属于办公区直辖。比如说保卫科,司机科,还有伙房。保卫科直接隶属于棉厂一把手。有什么事情,陈科长都是直接向贾玉轩汇报。 司机科和伙房,按理说是隶属于办公室主任管理,但由于司机科的特殊性,司机科的科长都是由厂一把手任命的。有什么事情,司机科的科长也是直接向厂一把手汇报工作。 可是,贾玉轩上任以来,连伙房的刘会计都去贾玉轩的办公室坐过了,名义上是说事情,谈工作,实际上是对领导的一种尊重。而吕科长别说去向贾玉轩汇报工作了,连个面都没照过,现在撞上了,走碰面了,还是贾玉轩主动向他打招呼。 主动向吕科长打招呼并没有让贾玉轩觉得不舒服,但他却意识到,这个棉厂的实惠岗位,都由老赦家的亲戚把持着。比如说仓库主管,司机科长。坐在这些位置上的人,既不需要技术含量,又轻松省事,至于说有多实惠,只有坐在那些位置上的人最清楚。 贾玉轩意识到了这些,越发觉得老赦家在棉厂的权脉真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我去那边找个人。”丁主任说罢,去了前场的办公室,就是东门门卫室南边的三间通房。 贾玉轩开车离开了外场。 棉厂的占地面积是东西长,南北宽。有一条贯穿整个厂的大宽路,从西门一直通向前场,正对着东门北边的结算室。 办公区在东北角,从东北角的办公区到西北角的保卫科,大概有好几里地的路程。 贾玉轩开车穿过内外场的分界墙,顺着那条贯穿整个厂的东西宽阔水泥路去向西门 他出厂前,因有事找陈科长,将车停在保卫科前面的空旷处,便去了趟保卫科。 保卫科在西门的北边偏东,也就是在棉厂的西北角。 陈科长还没起床,听到贾玉轩叫门,赤脚开了门,又坐回床上。贾玉轩直接来到床前,坐在床沿上,对正在穿衣服的陈科长说: “没睡够吧,我说下我的建议,你还接着睡。” 陈科长一听,就势倚着床头,摸出了烟,点燃后开始吸起来。 贾玉轩不抽烟,也不想闻烟气。吸烟是陈科长的自由,又是在他自己的房间吸,贾玉轩虽说闻着难受,也不好说什么,便起身来到门口站定,说道:“我的建议是,票据事件的两个当事人,先不要送派出所,那样会被判刑,还是我们内部处理吧。” “咋处理?昨晚那俩货死活不承认,嘴强牙硬,理直气壮,跟我有仇似的,说话的态度,就好像是我做了。当我拿出王守礼的证明,说王守礼家从来不种棉花时,那俩货才大憋气,一下子怂包了。”陈科长一边说,一边很贪婪的吸着烟。 “通知二人的家里,来交罚金。”贾玉轩说。 贾玉轩说罢,赶紧将门拉开了一尺宽的缝,他实在受不了陈科长屋里的烟味——还不只是烟味,还有一种比烟味更难闻的异味。可他刚拉开门,早上的寒气便很强势的涌了进来,他担心陈科长受不了,只好又将门给关严实。 陈科长嫌处罚的太轻:“那太便宜俩东西了,要是赦厂长,直接扔派出所了,最好判个三年五载的,看俩东西还老实不。” “两个人都太年轻,说不定还有妻儿,再就是,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佛面?啥意思?” “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这厂里的职工,除了那几十个地皮工,即便是从村里来的,却没有一个是凭着老百姓的身份进来的,都是凭关系。他谁没关系都进不了这个厂。” “那又咋,这俩东西绝不是初犯,都是几年的老职工,以往不定弄过多少回呢。” “所以让交罚金,每个人不能低于一万。” “万一不交呢?”因为一万不是个小数目,陈科长有些担心。 “不交再考虑送派出所。” 陈科长不说话了,突然兴奋起来,他掐灭了还有半寸长的烟头,又从被子里扯出了裤子,开始穿裤起床。 贾玉轩又说:“他们家里肯定会选择交罚金的。如果移交到派出所,他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嗯。”已经穿上裤子的陈科长很认同的点了点头。 “今天就通知他们家里人。”贾玉轩说罢,拉开门出去了,并随手将门给带严实。他本来想多聊会,可他实在受不了陈科长屋里的气味。 贾玉轩刚出陈科长的屋门,又立即折了回去。 “陈科长,咱厂有个奇怪的现像,不知你发现了没有。”贾玉轩问陈科长。 陈科长正在洗脸,擦了一脸的肥皂沫,见贾玉轩折回来,赶紧三两下将脸上的肥皂沫洗了,扯起毛巾擦他那胡子拉碴的脸。 “什么现像?”陈科长擦着脸问。 “你发现没有,这个季节,有的女职工从厂里往家带被子。”贾玉轩说。 “带被子怎么了?”陈科长一脸的懵懂。 “这不符合常理。”贾玉轩说,“我可是不止发现一次。” “带自己的被子回家,那不很正常吗。”陈科长不解的说。 “问题是,现在一天比一天冷,职工应该从家往厂里带被子,这才正常。天越来越冷,职工却往家带被子,你不觉得这现像很怪吗?”贾玉轩提醒说。 “也是。”经贾玉轩一提醒,陈科长才觉得奇怪,“这确实不合常理。” “大冬天的往家带被子,你也觉得不合常理了吧。”贾玉轩说。 “莫不是……”陈科长的眼睛一下了瞪圆了。他激动的脸都变形了。就像猎人突然发现了猎物一样。 “莫声张。”贾玉轩摇头说,“只是猜测。” “我现在就去门岗上安置,大冷的天里,再有职工往家带被子,立即扣下来检查。”陈科长按捺不住激动的说。 第114章 贾玉轩安置了陈科长,开车出厂,直接回了老宅。 贾玉轩家是县城的老户,在西关有一处老宅。贾玉轩的爸爸是县社副主任,妈妈是县社财务科的副科长,因为单位离老宅有二里多,风雨天上班不方便,出于特别照顾,他们家在单位也分了两间住房。贾玉轩姐弟四个,他上面有个姐姐,在县委办公室上班,已经结婚,下面一弟一妹,弟弟在市里上大专,妹妹在县一中读书。 贾玉轩上小学的时候,他父亲在城关供销社批发部上班,妈妈是城关供销社的营业员。爷爷奶奶都在县机械厂为领导,后来调到县社为人事主任。 爸爸上班的批发部就在城关供销社院门外,当时,他和姐姐一放学就跑到爸爸上班的地方,写完作业,开始和供销社家属院的孩子们玩耍。莹莹的妈妈是粮店副主任,粮店与供销社相邻,莹莹也经常跑到供销社和他们一起玩,有时候,他们也会跑到粮店去寻莹莹玩。 初中时,爷爷将爸爸调到县社业务科,他升高中前,爷爷退休,极力推荐下属赦魁梧接任自己的人事主任一职,并推荐成功,那赦魁梧就是县棉厂退休的赦厂长。 爷爷退休那一年,爸爸升为县社业科务副主任,将妈妈也调到县社财务科,单位给他家分了两间住房,爸妈住一间,姐姐妹妹住一间,厨房设在走廊。他和弟弟在老宅跟爷爷奶奶住。每到礼拜天,他和弟弟会跑到县社大院和爸妈团聚,有时候,爸妈也会带姐姐妹妹回老宅聚餐。 他上大学的第二年,奶奶去世。 大前年,妈妈升为财务科副科长。 父母职位的升迁,虽说有爷爷照应,但父母都有很强的工作能力,都是从最基层慢慢升上来的。 从弟弟出生起,贾玉轩晚上都跟爷爷睡,一直睡到上高中住校。所以,在家人中,贾玉轩与爷爷最有感情,有什么事情,也爱与爷爷沟通。 本来嘛,昨天棉厂里过磅员压称一事,就已经让他心里很窝火了,可昨晚上又从陈科长嘴里听说了凤鸣已经定亲,更让他一夜无眠。 此刻,他开车回家,将车停在胡同口,如忧郁的王子,满面的心事。 院门从里面反栓着,他拍了拍门,只喊了一声“爷爷”,便立即听到院里的脚步声小跑而来,院门打开,爷爷一手持扫帚,笑眯眯的嗔怪:“昨晚上聚餐,你妈打电话都不回来。” “厂里事多。”贾玉轩说着,走进院子。 厨房门敞开,煤伙上放着铝锅,正冒着蒸气。 贾玉轩站在厨房门口,正忧郁要不要进厨房。 “上堂屋等着,昨晚聚餐剩下一堆菜,你不着咋弄。”爷爷一边扫地,一边支使他。 贾玉轩也没心情弄饭,爷爷一说,他便言听计从,拉开堂屋的风门,坐沙发上等着。 堂屋有取暖煤火,和棉厂的一样,煤火上有取暖铁筒,铁筒在堂屋绕一下,又通向门上的洞里,绕到了屋外。 因为是现成的剩菜,只需加热,所以,爷爷很快便开始往堂屋端菜了。贾玉轩赶紧起身,脱下褂子,推开凤门帮忙接应。 菜汤馍上齐,贾玉轩去厨房净了手,回堂屋坐餐桌前开始用餐,一脸的心事,也不说话。 “玉栋回来了。”爷爷说。 玉栋是贾玉轩的弟弟,在市里上大专。 “玉荷也带天萁回来了。”爷爷又说。 玉荷是贾玉轩的姐姐,天棋是姐姐的儿子,快三岁了。 “一家人聚餐,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就差你小子。”爷爷埋怨。 “妈妈打电话,我给她说了不能回来。”贾玉轩解释。 “这个菜。”爷爷用筷子指了指贾玉轩面前的一盘诱人的酥肉,“不是剩的,是我特意让给你留的。” “谢谢爷爷。”贾玉轩那满是心事的脸上,绽露出两抹忧郁的笑意。 “你要想见玉栋,下午四点之前去吧,他从那直接回学校。”爷爷说着,将一块鱼夹到贾玉轩面前。 爷孙俩一起用餐,都是爷爷说,贾玉轩应。饭后,撤了饭菜,爷爷坐到贾玉轩对面,望着一脸心事的孙子,很心疼的问道:“怎么样?掌管几百人的厂,吃力了?” 贾玉轩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满脸心事的沉默。 但他沉默了一会儿,将昨天棉厂里发生的过磅员压称,还有棉农卖棉花带着大杆称叫称的事情,是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告诉了爷爷。 “爷爷。”贾玉轩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爷爷之后,还气愤的说,“赦厂长可是出了名的老古板,都说他铁面无私,什么打江山的建厂元老,咱县的有功之臣。可这么多年来,他竟允许这样的事情一直发生,表面上却装做不知道,年底的分红,他照拿不误,还数他拿的最多。” 爷爷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 贾玉轩说:“梁启超说过,誉满天下者,未必不为乡愿。用在他赦厂长身上,可真是贴切。什么老古板,什么铁面无私,什么打江山的建厂元老。这些金光闪闪的赞誉背后,可想而知该有多么的伪装……” 贾玉轩又说:“那些过磅员,大部份都是合同工,一头沉,家里有地,他们暗草作的时候,良心何在?就不心痛吗?” 贾玉轩又说:“哼,看起来,在古代,一个王国灭亡了,不仅仅是王者腐烂了,而是从上到下,从王者到贫民,都统统的烂透了。” 在爷爷面前,贾玉轩一下子变成了诉说委屈的孩子,可以毫无顾及的说话了。但在棉厂里,他却是几百名职工的棉厂之王。 爷爷还是不说话,在若有所思。 “那些过磅员,和过去的恶吏有什么区别?简直就是卖碳翁里的恶吏翻版。”贾玉轩越说越气愤,并激动的站起身,在爷爷面前来回走动起来。 “轩儿。”爷爷结束了若有所思,张口说话了,“你瞧你现在这冲动样儿,像个几百名职工的一家之主吗?啊?爷爷以前是怎么给你说的。这么冲动,能在官场上走得远吗?” 第115章 被爷爷这一提醒,贾玉轩也意识到了失态,他长呼了一口气,平息了激动,又坐回沙发上。 连他自己也很吃惊刚才为什么那么冲动,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可能是因为美丽的相遇被蒙上了阴影的缘故吧。 什么时候冲动了都不是好事,他是知道这个道理的,爷爷从小就这样说过。 于是,他微闭双目,缓舒一口气,宁息那多余的冲动。 爷爷说:“以前,每到年底,都有额外年终奖,到你这儿,如果没有了,几百名工人,当面不骂,背后也诅咒你。” “可以通过正当的经营,来赚年终奖,国家的棉花厂,是惠民利民的,怎么能让他们用来坑害棉农?” 爷爷望着孙子笑了:“轩儿,爷爷可是过来人,依爷爷的看法,你说的这种事儿,恐怕不仅县棉厂里有,下面各乡镇棉花厂也一样存在。” “确实如此。”贾玉轩点头。 “恐怕也不只是我们县有,别的县也可能发生。” “所以我说,一个王朝的灭亡,不只是王者腐烂了,而是举国上下,烂透了。” “我给你说件事儿。”爷爷说罢,停顿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才说,“几年前,城关镇的文具百货店更换经理,让我帮着去盘货。爷爷退休在家,也经常去帮我们下面的商店盘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帮着盘货,发挥余热,饭时的时候,跟着吃点喝点,热闹一下,盘货结束,收点礼品,比如说,两瓶酒,一条烟,说是辛苦费,爷爷也觉着很正常。但那文具百货店让爷爷去盘货,结束之后,除了礼品,另外还给了两千块钱,是城关供销社的主管会计刑会计亲手给的。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哦,对了,那次盘货还有莹莹,她是在办公室听你妈说的,她嫌天天坐办公室无聊,听你妈一说文具百货店要盘货更换经理,就寻到爷爷,非要下基层体验一下,我说服不了她,就上门给她爸妈打了招呼,带上了她。事后,刑会计也让我带给她一千五百块钱,她也是死活不收,问我是什么钱,我如实跟她说了,她还是不肯接受。我说这是刑会计亲自给的,不收这笔钱,以后就有出卖之嫌,不好共事了。最终她也是被迫接了那笑钱。” 贾玉轩听得很用心。 爷爷问他:“轩儿,如果是你,碰到这种事,该如何处理?” “关键是,这是笔什么钱?”贾玉轩问。 “辛苦费呀。”爷爷笑了。 “盘货多长时间?”贾玉轩问。 “月把。”爷爷回答。 “月把,两千块辛苦费,这可能吗?” “所以说这笔钱有问题。” “爷爷肯定知道问题在哪。” “当然知道。” “那不就得了,把问题解决了就是。” “那问题偏偏就解决不了。” “哦?” “那文具百货店的接手者是个精明的老狐狸,交帐的是个窝囊废阿斗。听刑会计他们说,那个阿斗,高中毕业,在家里混了两年,他父亲去世,他接班进了供销社,脑子一热,一窍不通的他就接了那个门市部,一天都没营业,一直关门,天天喝酒跑没影,这城关供销社都急得不行了,让他交,他也愿意交,可没人敢接,都认为那店不定被他糟蹋成啥样儿呢。最后城关供销社就动员精明的钱会计来接。钱会计倒是同意了,在盘货时,那阿斗从来不核货,我提醒他几次,他说懒得核,就坐旁边看杂志,有时发怔,就跟没睡醒似的。我还让莹莹私下提醒他,他说无所谓,只要交出去就行。我和刑会计记帐,盘货的都是钱会计他们的人,可想而知,能漏盘多少。先不说这核货时漏盘的货,那都是冰山一角,关键是还少盘了两个重器仓库……” “哦?爷爷怎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贾玉轩难以置信。 “爷爷只是去帮忙盘货,说是帮忙盘货,爷爷这把年纪了,也只是帮着记帐,我和刑会计记帐,盘货结束,我和刑会计的帐只要数字一致就行。那是人家的地盘,仓库院里,房屋数不清,这一处,那一处,这一间,那一间,百货百货,各种货物,谁知道重器仓库在哪?有次那个阿斗不在的时候,刑会计开玩笑说,这货可不是个假废物,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真废物,恐怕少盘两个重器仓库他都可能不知道。爷爷只是人家请去帮忙的,也不知道多少仓库多少货物,更不知道重器仓库在哪,说盘货结束了,通知爷爷不用去了。结果,几天之后,刑会计给了一条香烟还有两千块钱。” 爷爷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表情很复杂的望着贾玉轩。 贾玉轩也望着爷爷,他看出来,爷爷还会继续说。 “轩儿,如果是你,你会接那两千块钱吗?”爷爷问。 贾玉轩不假思索的摇摇头。 “如果你想在工作上走得更远,必须接下那笔钱。”爷爷郑重的说。 “如果执意不收那笔钱,会是什么结果?”贾玉轩苦笑着问。 爷爷也苦笑着摇摇头,说:“我给说轩儿,你如果执意不收这笔钱,可能暂时也没什么,刑会计他们便没有安全感,你让他们没有安全感,他们就会处处提防你,时间一长,你就成了他们的对立面。成为对立面之后,你以后的路上就多了一堵墙,包括你家里人的路上。他们背后还会诋毁你和你的家人。” “爷爷收下那笔钱了?”贾玉轩笑问。 爷爷没有回答,起身去了内室,抱出一个枕头,拉开拉锁,掏出枕胆,用牙咬开个线头,然后用手撕开个缝,伸手进去,很快便摸出个小布袋,打开布袋,掏出一卷钱。 “喏,这就是那两千块钱。”爷爷伸给孙子看。 “呵,爷爷,没想到你和莹莹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贾玉轩忍不住笑了。脸上的心事也暂时被笑意覆盖了。 爷爷却笑不出来,他握着那卷钱,表情很复杂。然后,又将钱装入布袋,塞入枕胆,起身找出针线,贾玉轩帮爷爷认了针,爷爷又将钱缝进枕胆里,装入枕套,放内室床上,回到外室,捅了捅炉火,又坐回原处,表情复杂的说:“水清则无鱼。 那棉厂压称的事儿,又不是从你上任以后才兴起的,那是赦魁梧建厂后就有,你上任后,还极力反对,将来要担责任,也轮不到你来担……” “爷爷。”贾玉轩打断爷爷,说,“不仅仅是压称坑害棉农,那老赦的大儿子霸着前场,我这个一把手,没有任何话语权。还不只是前场,整个棉厂的领导班子,都是老赦的人,虽说老赦退了,可棉厂现在还姓赦,我这个一把手只是个摆设。” “摆设就摆设。”爷爷不在意的说。 “爷爷。”贾玉轩生气了。他本来是回来向爷爷寻策问计的,没想到爷爷却是这样的观点。 “轩儿。”爷爷语语重心长的说,“你上学时,不就有做人民公仆的理想吗,你不是一直有为老百姓谋福利的理想吗。让你去棉厂,只是个过渡,你还想在那长期待着?” 贾玉轩不说话了,低垂着眉额,若有所思起来。 爷爷说:“你正年轻,将来的路还很长。可是,你看眼前的形势,还有供销系统这烂摊子,明明就是即将灭亡的前兆。” 贾玉轩一怔,难以置信的望向爷爷。 第116章 确实如爷爷所说,现在的国企供销系统,几乎都是亏损。只是,这庞大的供销系统一旦灭亡了,那寄生在这个庞大系统内的庞大职工队伍怎么办? “怎么?你不相信?”爷爷笑问。 “这么庞大的销售系统,一旦灭亡了,这人的衣食住行的需求,谁来提供。”贾玉轩故意从另一个角度问。 “这你就缺乏观察了不是。”爷爷不高兴的用手指着孙子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用心观察分析你所处的世界。” 爷爷又说:“以前供销社确实是一家独大,可现在呢,私人商店到处都是,一样的商品,比供销社卖的便宜,服务态度比供销社的周到,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为啥买你贵的,供销社的生意,近年一直是亏损,让爷爷看,只是在苟延残喘,垂死挣扎,走着瞧,用不了几年就伸腿了。” 贾玉轩赞同爷爷的分析,无声的点了点头。 爷爷:“昨晚上我还给你爸妈说你这事,你太年轻,必须尽快跳出这个供销系统,往行政单位努力。你姐说了,她已经给她公公提起了这事。” 贾玉轩没说话,又低垂着眉额,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心事。 爷爷也不说话了,他望着孙子,感觉到他除了棉厂的事情,还有个人的烦心事。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长孙了,工作上的事情,他是很少带在面上。至于说孙子有什么个人的心事,孙子不说,他做爷爷的也不便问。 所以,爷孙俩就这样沉默不语,干坐着。 爷孙俩干坐了好一会儿,贾玉轩起身给爷爷冲了杯茶,放在爷爷面前的小桌上,然后挨着爷爷坐下。 “爷爷。”贾玉轩无奈的说:“即便棉厂是个过渡,按领导任期制度,我最少也要待够三年吧。三年,我要给他赦家做三年摆设吗?无所作为,无有半点政绩,那你孙子不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废物阿斗了,将来即便跳出了供销系统,说起在棉厂任期的三年,没有做半点有益于棉厂,有益于棉农的事情,岂不汗颜。再就是,谁敢保证以后的路上不会再出现像棉厂一样的风景,那我还继续做摆设?那以后的路,即便走得再远,还有意义吗?” “摆设?哼,你这个一把手再年轻,厂里的领导班子再是他赦魁梧的人,他们也得在心里掂量掂量这一把手的份量。说摆设,那是谦虚,重大事情没有一把手的签字,谁敢去越规冒险。支出票据没有一把手签字,谁能在财务室拿到一分钱。何况这年轻的一把手也是有能力的,并不是个吃素的人。”爷爷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贾玉轩也跟着笑,但只是无奈的苦笑。 “轩儿呀,爷爷懂你的心思。但爷爷把话说在前头,如果百分百的时机来了,当然要抓住,但不能一刀切,要润物细无声,不留痕迹,不能大换血。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时机,千万别折腾,结怨不说,最怕的就是脱不了身。” 贾玉轩赞同爷爷的说话,点了点头。 “眼下,赦厂长留下的那一套,你要学会适应。以后有时机就抓住,没时机就这样,这并不影响你这个一把手实行自己的惠民措施。” 贾玉轩没有说话。 “你看咱院里那一棵高大的榆树。”爷爷向外指了指东南角,说:“盛夏的时候,枝繁叶茂,你若想摘光它的叶子,何其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现在,你不摘,它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了。这就是时机。” “明白。”贾玉轩点头,仍是满面的心事。 “有时机了抓住,没时机了别盲目折腾。一件事没做之前,一定先预见成败,还有成败之后,会出现的各种局面,你如何应对成败之后出现的各种局面。” 贾玉轩点头,没说话。 “再说了,当摆设有什么不好,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利用当摆设的时间,谈谈恋爱呀。昨天你爸妈还说这事呢。你这个年龄,已经过埂了。同龄人已经不好找了。你看莹莹,过埂了,就找了个比自己小五岁的谈恋爱,也挺好不是。所以呀,轩儿,你也抓紧时间谈恋爱……” “哪有恋爱谈呀。”贾玉轩突然害羞了,低垂眉额,忧郁的脸上绽露着两抹忧郁的笑意。然后抬起头,望向爷爷,羞羞的问,“爷爷喜欢奶奶吗?” “当然。” “如果在爷爷之前,已经有人喜欢奶奶了,那爷爷怎么办?” “我视你奶奶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当然要打败对方了。” 贾玉轩笑了,脸上的心事一扫而光,笑得很灿烂。 “怎么?在你之前,已经有人喜欢那女孩儿了?”爷爷担心的问。 贾玉轩一怔:“哪个女孩儿?” “以前在车间扣铁丝的那个女孩儿呀?”爷爷很认真。 贾玉轩想否认,见爷爷那洞察一切的表情,脸腾的红了,赶紧低垂眉额,扭向一边,望着凤门,羞羞的问,“爷爷怎么知道?” “爷爷是过来人,你上次专门回来向爷爷打听那女孩儿,一说起那女孩,眼里泛着两汪春水,满面春凤,爷爷当时就知道我孙子喜欢上人家了。” 贾玉轩的脸更红了,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赶紧起身向外走,说道:“厂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爷爷。” 爷爷追出来:“今天礼拜天,这都十点了,留下吃午饭吧,那么多剩菜。” “厂里真有事。”贾玉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开车直接去了莹莹家,莹莹不在家,莹莹妈正在给她三哥那一岁的孩子喂食,她告诉贾玉轩说,莹莹有可能在一中,贾玉轩一听,正称心意,临走前,说道:“伯母,莹莹结婚,我要当送客。” “当然少不掉你,伯母就剩这一宗事了,自然要排场大些,送客要多,显得咱娘家人多势众。”莹莹妈激动的说。 贾玉轩离开莹莹家,开车来到一中,莹莹和凤鸣的哥哥正策划婚礼的事情,他为了融入他们的氛围,也赶紧帮着出谋献策,十一点半的时候,他看了看表,说,“走莹莹,林老师,咱吃饭去,我请客。” “到我的地盘,我这个东道主怎么能让客人请呢。”林凤翔说着,望向莹莹,“去我经常带你去的那家烩面馆吧。” “我开车来的,别争。”贾玉轩不容拒绝的挽着凤翔就向外走。 凤翔哪能让贾玉轩请客,他是妹妹的领导,对妹妹很是照顾,当然要抗争了。 莹莹最了解贾玉轩,知道他是个不会说虚话的人,便说:“凤翔,咱听领导的,让他请。” “这太失礼吧贾厂长。”凤翔嘴上这样说,人却很听话的被贾玉轩挽着向外走。 贾玉轩又回头催莹莹,“快跟上呀曹主任。” “好好,一切听领导的安排。”莹宝拿起围巾,也紧随其后。 二人是从小的玩伴,太熟悉了。莹莹称贾玉轩为领导,贾玉轩就回敬她个“曹主任”,因为莹宝的爸爸是县社一把手,官称为曹主任。 第117章 确实如爷爷所说,现在的供销系统,商店几乎都是亏损,只靠棉厂这一块进项来支撑。只是,这庞大的供销系统一旦灭亡了,那寄生在这个庞大系统内的庞大职工队伍该何去何从呢?那一天真来临了,树倒猢狲散的悲壮场面,真是不堪设想。 “怎么?你不相信?”爷爷笑问。 “这么庞大的销售系统,一旦灭亡了,这人的衣食住行的需求,谁来提供。”贾玉轩故意从另一个角度问。 “这你就缺乏观察了不是。”爷爷不高兴的用手指着孙子说,“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用心观察分析你所处的世界。” 爷爷又说:“以前供销社确实是一家独大,可现在呢,私人商店到处都是,一样的商品,比供销社卖的便宜,服务态度比供销社的周到,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为啥买你贵的,供销社的生意,近年一直是亏损,让爷爷看,只是在苟延残喘,垂死挣扎,走着瞧,用不了几年就伸腿了。” 爷爷又说:“所谓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这条百足之虫已经死了,只是还没有僵便伸腿。” 贾玉轩赞同爷爷的分析,无声的点了点头。因为他在商业公司的时候,商业公司的商店也是在薄利与亏损的分界点上来回悠荡,有些岌岌可危。 爷爷:“昨天我还给你爸妈说你这事,你太年轻,必须尽快跳出这个供销系统,往行政单位努力。你姐说了,她已经给她公公提起了这事。” 贾玉轩没说话,又低垂着眉额,脸上满是掩藏不住的心事。 爷爷也不说话了,他望着孙子,感觉到他除了棉厂的事情,还有个人的烦心事。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长孙了,工作上的事情,他是很少带在面上。就像他上学的时候,很少将学习上的事情带在面上一样。 孙子心里还压着心事。爷爷猜测,至于说孙子有什么个人的心事,孙子不说,他做爷爷的也不便问。 所以,爷孙俩就这样沉默不语,干坐着。 爷孙俩干坐了好一会儿,贾玉轩起身给爷爷冲了杯茶,放在爷爷面前的小矮桌上,然后挨着爷爷坐下。 “爷爷。”贾玉轩无奈的说:“即便棉厂是个过渡,按领导任期制度,我最少也要待够三年吧。三年,我要给他赦家做三年摆设吗?无所作为,无有半点政绩,那你孙子不也成了名副其实的废物阿斗了,将来即便跳出了供销系统,说起在棉厂任期的三年,没有做半点有益于棉厂,有益于棉农的事情,岂不汗颜。再就是,谁敢保证以后的路上不会再出现像棉厂一样的风景,那我还继续做摆设?那以后的路,即便走得再远,还有意义吗?” “摆设?哼,你这个一把手再年轻,厂里的领导班子再是他赦魁梧的人,他们也得在心里掂量掂量这一把手的份量。说摆设,那是谦虚,重大事情没有一把手的签字,谁敢去越规冒险。支出票据没有一把手签字,谁能在财务室拿到一分钱。何况这年轻的一把手也是有能力的,并不是个吃素的人。”爷爷说着,“呵呵”笑了起来。 贾玉轩也跟着笑,但只是无奈的苦笑。 “轩儿呀,爷爷懂你的心思。但爷爷把话说在前头,如果百分百的时机来了,当然要抓住,但不能一刀切,要润物细无声,不留痕迹,不能大换血。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时机,千万别折腾,结怨不说,最怕的就是脱不了身。” 贾玉轩赞同爷爷的说话,点了点头。 “眼下,赦厂长留下的那一套,你要学会适应。以后有时机就抓住,没时机就这样,这并不影响你这个一把手实行自己的惠民措施。”爷爷说到这里,轻轻拍拍孙子的手,很郑重的叮咛,“可千万别钻牛角尖。” 贾玉轩无声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你看咱院里那一棵高大的榆树。”爷爷向外指了指东南角,说:“盛夏的时候,枝繁叶茂,你若想摘光它的叶子,何其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现在,你不摘,它上面一片叶子也没有了。这就是时机。” “明白。”贾玉轩点头,仍是满面的心事。 “有时机了抓住,没时机了别盲目折腾。一件事没做之前,一定先预见成败,还有成败之后,会出现的各种局面,你如何应对成败之后出现的各种局面。” 贾玉轩点头,没说话。 “再说了,当摆设有什么不好,你也老大不小了,可以利用当摆设的时间,谈谈恋爱呀。昨天你爸妈还说这事呢。你这个年龄,已经过埂了。同龄人已经不好找了。你看莹莹,过埂了,就找了个比自己小五岁的谈恋爱,我看也挺好的。所以呀,轩儿,你就利用当摆设的这段时间,抓紧谈恋爱呗……” “哪有恋爱谈呀。”贾玉轩突然害羞了,低垂眉额,忧郁的脸上绽露着两抹忧郁的笑意。然后抬起头,望向爷爷,羞羞的问,“爷爷喜欢奶奶吗?” “当然。”爷爷已经心知肚明了。孙子的心事和喜欢的女孩有关系。 “如果在爷爷之前,已经有人喜欢奶奶了,那爷爷怎么办?”贾玉轩问。 “我视你奶奶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当然要打败对方了。”爷爷说着,握紧拳头举到面前,使劝晃了晃。 贾玉轩被爷爷的举动逗笑了,他脸上的心事也一扫而光,笑得很灿烂。 “怎么?在你之前,已经有人喜欢那女孩儿了?”爷爷担心的问。 贾玉轩一怔:“哪个女孩儿?” “以前在车间扣铁丝的那个女孩儿呀?”爷爷说着,很认真观察着孙子的反应。 贾玉轩想否认,见爷爷那洞察一切的表情,脸腾的红了,赶紧低垂眉额,扭向一边,望着凤门,羞羞的问,“爷爷怎么知道?” “爷爷是过来人,你上次专门回来向爷爷打听那女孩儿,一说起那女孩,眼里泛着两汪春水,满面春凤,爷爷当时就知道我孙子喜欢上人家了。”爷爷说着,拍了拍孙子挨着他的腿。 贾玉轩的脸更红了,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赶紧起身向外走,说道:“厂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爷爷。” 爷爷追出来:“今天礼拜天,这都十点了,留下吃午饭吧,那么多剩菜。” “厂里真有事。”贾玉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好好好,抓紧时间谈恋爱。”爷爷在孙子身后叮咛。 贾玉轩怕爷爷追出来,他出院门时,直接把院门给带上了。然后快步出了胡同,开车直接去了莹莹家。 莹莹不在家,莹莹妈正在给她四哥那一岁多的孩子喂食。 “伯母,莹莹呢?”贾玉轩问。并帮莹莹的妈妈制服了那一岁多的孩子。 “轩儿来了。”莹莹妈说着,拿着奶瓶追着孩子跑。 贾玉轩也追在二人身后。 那一岁多的孩了一边喝奶,一边在房间里翻腾,还跑到厨房里去抠煤球眼。所有的煤球眼都是光溜溜的。 “这煤球眼都是他抠的?”贾玉轩笑问。 “可不。就爱用小指头去钻煤球眼,一眼看不到就跑厨房来钻煤球了。”莹莹妈妈又可气又可笑的说。 贾玉轩笑着出去了,拿条毛布用热水湿了,给孩子擦了手,强行将孩子抱出厨房,他控制住孩子,一直到莹莹妈妈喂孩子喝完奶才松开。 “莹莹去哪儿了?”贾玉轩又问。 “能在哪,一有空就跑一中去了。学校给分了房子,说是收拾房子。”莹莹妈妈说。 贾玉轩一听,正称心意,临走前,说道:“伯母,莹莹结婚,我要当送客。” “当然少不掉你,伯母就剩这一宗事了,自然要排场大些,送客要多,显得咱娘家人多势众,省得被那个不是东西的林青山看不起。”莹莹妈激动的说。 莹莹妈妈又说:“人家都是婆媳关系不好处,莹莹倒好,摊上了个不是东西的公公。” 贾玉轩心想,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还没结婚就被家务事缠上了。无论莹莹妈妈如何骂亲家公,贾玉轩只笑不语,因为莹莹的公公就是他未来的岳父。 贾玉轩离开莹莹家,开车来到一中,莹莹和凤鸣的哥哥正策划婚礼的事情,他为了融入他们的氛围,也赶紧帮着出谋献策,十一点半的时候,他看了看表,说,“走莹莹,林老师,咱吃饭去,我请客。” “到我的地盘,我这个东道主怎么能让客人请呢。”林凤翔说着,望向莹莹,“去我经常带你去的那家烩面馆吧。” “我开车来的,别争。”贾玉轩不容拒绝的挽着凤翔就向外走。 凤翔哪能让贾玉轩请客,他是妹妹的领导,对妹妹很是照顾,当然要抗争了。 莹莹最了解贾玉轩,知道他是个不会说虚话的人,便说:“凤翔,咱听领导的,让他请。” “这太失礼吧贾厂长。”凤翔嘴上这样说,人却很听话的被贾玉轩挽着向外走。 贾玉轩又回头催莹莹,“快跟上呀曹主任。” “好咧,一切听领导的安排。”莹宝拿起围巾,也紧随其后。 二人是从小的玩伴,太熟悉了。莹莹称贾玉轩为领导,贾玉轩就回敬她个“曹主任”,因为莹宝的爸爸是县社一把手,官称为曹主任。 第118章 真的会像伯和妈担心的那样吗?凤鸣成了公家人,会嫌弃他是个泥腿子。 泥腿子,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泥腿子。挣再多的钱也是泥腿子。 是呀,现在的他,两个多月都没剪头发了,头发长得跟打伞似的,还很脏乱,最近天冷,他便带了顶绿军帽,可茂密的头发偏偏又不安分,齐刷刷的拥挤到军帽外边,显得不伦不类。这几天维修砖机,身上的绿军服也油污不堪,砖厂是个露天活,风刮日头晒,他肤色被摧残的是黑红干燥,以前修长挺拔的身体,现在似乎还有些陀背,半月前的礼拜天,有个砖厂工人的五岁儿子跟家长来砖厂玩,竟在他身后喊他瘦老头。 冷战一想起那小孩儿喊他瘦老头,便自嘲的撇嘴笑,很苦涩的笑。然后起身,上下打量自己,望着身上油乎乎的脏衣服,赶紧走到破桌子前,拿起镜片,看自己那张黑红干燥的脸,是越看越烦,便扮了个鬼脸,放下镜片,坐在破桌前的破椅上。 单看这皮相,现在这个样子是配不上凤鸣。冷战心想。 等砖机维修结束,他准备精心打扮一番,去棉厂找凤鸣,到时候把动静弄得大一些,让全棉厂的人看到帅气的他,谁还敢说他配不上凤鸣。 可砖机维修结束,还需要十多天吧。 往年,都是进入阴历十一月份才维修砖机,可今年,天公不给力,十月下旬就变天了,小雨加雪,冷凤嗖嗖的,冻得让人没地方钻,冬天本来就夜长昼短,这一变天,再加上又快进入十一月份了,挤出来的土坏晒不干,晚上一上冻就变形,土坏一变形,烧出来的砖也不齐整,不齐整就卖不出去,那样等于白烧,所以,冷战和王守礼一合计,停工放假,等过了春节,长春大月再开工大干。 砖厂停工放假,冷战还暂时放不了假,因为使用了快半年的砖机要维修保养,然后用帆布蓬盖上,否则,来年开工,砖机会变成一堆废铁。 一想起砖机维修结束去找凤鸣,冷战心里就开始激动。激动的他走出简易棚,走向正维修砖机的众人。 厂长王守礼正招呼几个师傅在维修保养砖机。 冷战的舅舅,也就是王美顺,一直围着瞎逼逼:“今年这天儿,咋真反常,十月份就下大雪……” 其实,阴历十月份下大雪很正常。 冷战的妗,也就是王美顺的老婆,正往另一个简易棚里收拾东西。就像冬眠的动物准备进穴冬眠一样。 现在,王美顺两口常年在砖厂吃住,因为还有几窑砖没卖完,砖机和一切用具也不方便往家移动,所以,砖厂不能离人,即便停工放假,王美顺两口仍留守砖厂。当然不是白留守,而是有工钱拿的,一切吃用也由冷战供给,还不能吃的太简单,虽然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每天的正餐必须见荤。 “听说又快变天了,变天前争取弄好它。”冷战说着,也撸起袖子下手干起来。 就这样,紧赶慢赶,八天之后,砖机的维修彻底结束,用帆布盖严实,一切用具也都移到简易棚里,冷战又给王美顺两口安置一番,这才放心的离开了砖厂。 冷战一回到家,就急着想和他伯商量件事儿。那就是,他想买辆小气车。 买车的念头,是从棉厂保卫科的人喝斥他之后开始起的,因为他听伯说,那些人是开车去他们村的,很是威武。 你有车,我也要有车,你那面包车是公家的,我的小气车却是我个人的。 他三叔去年就买了辆小气车,他一有时间就学开,本来打算,等结婚时再买车,被棉厂保卫科的人喝斥后,他认为买车之事,刻不容缓,否则,凤鸣那边有可能节外生枝。就像伯和妈担心的那样节外生枝。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他决定给伯商量一下,这两天就买小气车。 “伯呢?”冷战回到家,见伯不在,便问娘。 “一回来就带人去堤上了,乡里点名批评咱村的河堤不合格。”王美兰正抿袼褙。 “抿这弄啥?几年都不做鞋了。”冷战问。 “抿好给你二姨送过去。”王美兰说罢,一边抿袼褙,一边抬头打量儿子,“闲了?砖厂收猴了?” 王美兰平时都管着三叔盖房班的账,因为背后是他们家的股份。这一入冬下雪,砖厂长停了,盖房班也停了,因为当地人认为冬天盖的房子一上冻,就不结实了。 冷战却不知道三叔盖房班是他们家的。 外人也不知道那盖房班是冷德家注入的资金。 冷战见伯不在家,很是失落。他也知道,伯随乡里去考察的这段时间,正赶上村里挖河堤。所谓挖河堤,就是每到初冬季节,每个村都要抽出劳力去修整河道,坚固堤岸,以防来年汛期水涝。可今年挖河,伯不在家,是村主任带村民干的,结果,被乡里点名批评了。 “他啥时候回来?”冷战问。 “没准儿,听那口气,咱村那段堤可能要回工。”王美兰说罢,又问:“这么急找你伯干啥,有事不能给娘说。” “娘当家吗?”冷战故意激将娘。 “不当儿的家,只要当你爹的家就够了。” 冷战笑了,凑上去,蹲下来,帮着伸碎布,陪着小心说:“想买辆像三叔那样的小汽车。” “弄个破砖厂,又不是当官的,买车弄啥?” “给凤鸣个惊喜。”冷战添着脸说。 娘没搭腔,冷战估计着娘不同意,便丢下那些破碎布,起身准备回屋,他想等伯回来,给伯商量,娘到底是妇道人家,大事还得伯拍板,买小气车可不是小事。 冷战刚起身,娘便说:“是不是怕配不上人家凤鸣?” “也不是,三叔都买车了,我家当然也要买。” “哼,少遮掩,别以为娘不知道你的心思。那次,凤鸣跟你回来,娘将西屋的床都铺好了,你倒好,心疼她小,让她去堂屋跟娘睡。哼,现在可好,连大年初四回拜都由她未过门的嫂子陪着,没机会了,你后悔了吧。” “我才不后悔,采花要等到花开,那次晚上虽没在一起,可全村人都知道,她已经和我那样了,后来他伯和我谈话,那意思也很明显,对她家人来说,她和我已经那样,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娘不吭声了,好一会儿才说:“娘是过来人,了解女人,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她就离不开你了。” “当时她还小吗,睡自己的媳妇怎么还跟狗不得过河似的,干吗那么急。” “不是妈急,娘是害怕。 “娘怕什么?怕别人跟我抢,哈哈哈,在这个县城,谁敢跟我枪媳妇?论钱财吗?还是论本事?” “凤鸣她现在毕竟成了公家的人。” “娘,这都啥年代了,现在国家的政策是搞活经济,先让一部份人富起来。一些公家人都辞职经商了,还用了一个很悲壮的名字叫‘下海’。你知道吗?公家人不吃香了,有钱人才吃香,咱有钱,凤鸣就是再眼高,让她在县城里挑拣吧,保准她再挑不出第二个比我条件好的。再说了,我们都这么长时间了,她就是只小猫小狗,也割不断这段感情吧!何况,她也还是个有感情的人,看了那么多书,啥道理不懂,并且,还很多愁善感。” “娘是怕夜长梦多,你把她珍惜来,珍惜去,到头来给别人珍惜个媳妇。树大招风,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事儿,整个村都传的沸沸扬扬,万一让她知道了怎么办?啊?你傻不傻?” 王美兰嘴里所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是冷战和那个女店员的事情。 第119章 去年冬天,冷战在县城的七贤路租了两间门脸房,开了家迷你锦衣服装店,然后招了个女店员,今年夏天,冷店村有人在大白天撞见冷战和那女店员干那种事儿了。 现在的冷战,已不是三年前的冷战。 三年前的冷战,还是个玉树临风的英俊儒生。现在的冷战,是吸烟喝酒,打情骂俏,满口脏话,打牌斗地主,样样都会,办砖厂的这三年时间,与刚出校门时的他已判若两人。环境是个大染缸,长期生活在一个有色环境里,即便本质不变,外表也会染上那种颜色的。冷战就是如此。 冷店村紧邻柏油官路,冷店乡又只有冷战这一家砖厂,规模也不小,工人有男有女,还有外乡外县的,今年春上,还有几个外省的。说是外省,路程却不远,临界的外省,也就十几里的路程,还都是十六七的少年郎。 砖厂都是体力活,能在这里挣到钱,都是身强力壮的人,也没几个有学问的,干活的时候,嘴也不闲着,打情骂俏,专喷些裤裆传,身强力壮的男女,特别是家不是本村的少男少女,吃住都在砖厂,男女住的都是简易棚,砖厂四围又都是田野,年轻男女,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春夏之季,偷情的事每天都发生,今年夏天,附近的一个女孩还跟山东一个少年郎私奔了,当时女孩儿家里人还来砖厂闹腾,向冷战要女儿。 冷战一听,出口便骂上了。 “向我要人,我睡你妮了?我拐你妮了?” “厂里三十多个妮,咋就你家妮跟男人跑?” “当爹妈的没有把自家妮教好,还有脸怪别人。” “还来向我要妮,你妮把我厂里最能干最好看的男孩给勾引走了,我不向你要人就够了,还有脸向我要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别人家的妮咋不跟人跑?” “赶紧滚,再不滚我报警了。” …… 厂长王守礼见闹事的父母被冷战骂得晕头转向,赶紧扮白脸出面安抚。那闹事的父母也赶紧借坡下驴,虚张声势的哟喝几声,走为上策。 冷战是个健全的成年男人,他每天泡在浪气冲天的砖厂,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体内蠢蠢欲动。不过,他要想和砖厂的哪个女孩发生那种事,可谓是易如反掌,可他不想太随便,再就是,砖厂的那些女孩,也入不了他的法眼,还有就是,那些女孩说不定早跟砖厂的那个男的有一腿了。 所以,他煎熬到去年冬天,趁着冬季闲暇,在县城的七贤路租了两间门脸房,招了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店员,她自称是个高考落榜的高中生,他带那女孩去省城将货进齐,之后便全权委托那女孩打理店铺,包括去省城进货。 他不图店铺赚钱,只要不赔太多就行。 让冷战想不到的是,那女店员倒没有瞎胡来,也很敬业,进货卖衣服都在本子上记得清清楚楚,除了她的工资,房租和所有打消,每月都有些微薄的赢利。 当然,如他所愿,他和那女店员也发生了那种事。因为他投资创办迷你锦衣服装的目的就是为了招个好看的女孩解决生理渴求。 他第一次和那女店员发生那种事,是他带她到省城进货,如娘所说,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便自然而然了。第一次颇费周折,第二次就容易了,发生了几次之后,他有些天不去那儿,那女店员还想他盼他呢。 他和她第一次在省城发生那事的时候,他提前把话都摞给她了,说他自己已有老婆,和她的事情,只是生理需求。那女店虽然不悦,却没说什么。 冷战在前年就买了摩托车,他每次去县城的店铺和女店员干那事,都是晚饭之后骑摩托车去的。那女店员家是乡下的,店铺里面专门给她隔了一间卧室,还可以自己做饭。 今年夏天的午饭后,大概有两点多,他去大队部东厢房套间找他以前放那里的物品,出来的时候,感觉主房最东间里不对劲,似乎有声音传出来。 创砖厂以来,冷战只有在冬天才每晚都睡大队部。砖厂开工的月份,他只是偶尔的睡大队部,剩下的时间都睡砖厂,很少来大队部他住的房间。 那天他来大队部,是因为他冬天去县城购买的砖机零部件放在大队部他住的房间床下,那天他去大队部拿砖机零部件。 大队部主房的最东间是他爹的办公室,他便悄悄潜过去,在窗下偷听,却是有人在里面行男女之事。那个主房的最东边的房间是爹的办公室,行男女之事的男人,肯定是爹无疑了,至于那个女的是谁,冷战也不知道, 屋里那男的要不是他亲爹,他非踢门撞进去看看那女的是谁,呻吟的如此动听。 爹和丽花婶有一腿,难道说是丽花婶? 当时,冷战已有十多天没有去县城和那女店员干那事了,听了屋里的声音之后,他再也撑不住了,把要拿的砖机零部件重新放在东厢房套间里的床下,骑上摩托车直接去了县城。 来到县城的迷你锦衣服装店铺里,一年轻女性正试穿衣服,女店员殷勤的服侍,一旁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试衣的年轻女性。 “停止营业停止营业,不卖了,你们到别家店去买吧。” 冷战身体里正燃着烈火,他一进去就将那对男女轰走了。 那一对买衣服的年轻男女,见冷战一身的匪气,双眼冒着莫名其妙的烈火,赶紧丢下正试窗的衣服走人了。 “赶紧关店赶紧关店。”冷战又连声催促女店员。 女店员当然知道冷战为什么如此急切的关店,她也想他了,一直想他,巴不得天天和他在一起。现在他来了,大中午的顾客称少,冷战难得去店里,现在他来了,专为找她来的,能和他缠绵,轰走一单生意也值得。 所以,女店员在冷战的连声催促下,是迫不及待的从里面关上了店门。 第120章 冷战与女店员火急关店门的这一幕,正好被冷店村的人看到了,回去宣扬得家喻户晓,当然也宣扬到了冷德金和王美兰那里。 冷德金两口勒令儿子赶紧关店铺,可冷战交了一年的房租,他想等春节前房租到期再关店铺,那时,凤鸣也正好十八岁。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人一旦占染了不好之事,如一块干净的布匹上有了污迹,别有用心的好事者也会趁机往那块染了污迹的布匹上泼污水,紧接着,莫须有的坏事会无缘无辜找上门,还是不断的找上门。 在冷店村,冷战和女店员的事情被宣扬得人人皆知的时候,又传出冷战和妇女主任大丽花也有一腿,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当然,也很快传到了冷德金和王美兰两口那里。 那妇女主任和冷德金有一腿,冷店村人人皆知,这又传出冷战也和那妇女主任有一腿,明明是有人故意恶心他们家儿子。 王美兰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是有人故意给儿子泼脏水,便在大街上骂口大骂,说再听有人这样传,撕烂对方的嘴。 骂过之后,她是日夜担心儿子的婚事,害怕凤鸣那边也听到了风声,给儿子退亲。 此刻,儿子提出要买车给凤鸣惊喜,当娘的就知道儿子也开始担心了。尽管儿子嘴上呈强,可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最清楚,才数落儿子不该和那女店员保持那种关系。 冷战又凑过来,再次帮着伸展破碎布,宽慰娘说:“娘,成年男人都需要女人,特别是身心疲累的时候就更需要了,我在砖厂整天累得四脚朝天,娘也知道砖厂是个啥地方。我又是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在凤鸣还没有长成大人之前,我偶尔的拈花惹草,她就是知道了也会理解的。等她长成了,我们一结婚,我保准改。” “唉!你气死娘了,娘问你,什么叫长成,什么叫没长成?过去,有些女孩子十四五岁就出嫁了,凤鸣她今年都十七了,还算没长成?你今天告诉娘,你准备让她长到多大才肯动她的身体。” 冷战低头沉默不语,摆弄着手中的破碎布。 王美兰上前推了儿子一把,又催促:“说呀!” 冷战这才用神圣而敬畏的口气说:“等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动她的身体,等她二十岁那年再结婚。” “哎哟哟哟!”王美兰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动自己媳妇的身体,还有年有月的,我问你,你在外边拈花惹草,怎么那么随时随地呀?就你和那卖衣服的女孩,咱村里的人可亲眼看见了,正开门卖着衣服呢,你也不知中了哪股邪气,把买衣服的顾客都轰赶出去,大白天的在店里去和那女孩干那种事,咋不讲个时辰。你动别人可以随时随地,动自己的媳妇咋那么多忌讳?你傻不傻?啊?” 冷战见母亲一直揭他的短处,还都是见不得人的短处,他又一次把碎布扔掉,起身出了院门,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这就叫: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清净。 王美兰提着两手玉米糊糊追出来,站在摩托车荡起的尘烟之中,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骂道:“腾吧,腾吧,有你摔下来的那一天,你摔下来连个媳妇也找不到,打光棍吧你……” 骂着骂着,她好像看到儿子突然从高处摔下来的悲惨状,立即止嘴,泪光模糊。心想:不行,儿子腾,她这个做娘的可不能腾,必须赶紧促成儿子与凤鸣的事情,把生米给做成熟饭。 儿子一直念叨凤鸣的十八岁生日,下个月初五就是凤鸣的十八岁生日,她这个做娘的亲自去县棉厂,把凤鸣请回家给她过生日。哼,儿子一旦在凤鸣身上动真格的,也就不会再在别的女孩身上胡作非为了。 两天之后,冷战在三叔的陪同下,去省城提车了,之所以让三叔陪同,第一是因为三叔去年买了车,有经验;再就是,冷战襄中羞涩,钱不够买车,需要三叔的支持。 按理说,冷战干砖厂,每年都净赚好几万,干了这几年砖厂,手里有的是钱,买辆车绰绰有余。可是,冷战弟兄三个,村里冲了宅基地,他家三处宅基,需要筑建三栋新房,这三年,他家每年一栋新房,每栋新房都是两层楼,并且,是主楼房,东西厢房,及院门围墙,一起筑建到位,现在,他们家的三处宅院,可是冷店村最美轮美奂的屋宇。 因为三年筑建了三栋楼房,冷战手里的钱,只够买车钱的零头。 而他的三叔家,是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还是老小,正读五年级,不用急着翻盖新房,在这三年里没有大的支出,三叔带的盖房班本来就比砖厂赚钱,还不用扎本,三伏天和三九天也不用停工,所以,三叔现在可是富甲一方,腰缠万贯。而他冷战,因为三年盖了三栋楼房,给人感觉很有钱,实际上手里却没有几个钱,只是落了个“有钱人”的好名声。 冷战的砖厂,当初买砖机及各种用具,光扎本就一万多,烧出来的砖必须卖掉才能见到钱,而工人的工资,还不能等卖了砖再发,都是先垫付。再就是,当初干砖厂时,附近几个乡镇就他一家砖厂,春夏是盖房旺季,砖还没等烧出来,就被人交了定金,抢一空。现在,每个乡镇都有砖厂,有的乡镇还不止一个砖厂,他烧出的砖,也不像以前那么好卖了,特别是现在,都停工过冬了,还有几窑砖没卖出去,而工人的工资,都全部支出去了。 现在,冷战都后悔当初没有干盖房班,有时候,他甚至都想改行干盖房班,可又担心与三叔同行,成了竞争的冤家。 他还不知道三叔的盖房班是他伯出钱投资,他娘王美兰跟着盖房班管账,并不是给三叔打工,而是个背后老板。一切还都是冷德金在背后磨制。 手里没有足够的钱,买车之事,又刻不容缓,他只有让三叔先替他垫付了。而冷战的三叔,当初本来是要干砖厂的,是大哥冷德金极力阻止他干砖厂,又极力劝说他干盖房班,还向他极力推荐了王三孩做设计。现在他的盖房班比砖厂还赚钱,特别是王三孩儿,都成了他的摇钱树。所以,他从内心里感谢自己的大哥,也就是冷战的爹冷德金。 现在侄子买车没钱,让他先垫付,他哪有不愿意之理呢。 车当天就提回来了,冷战只拿了个买车钱的零头,剩下的整数钱,都是三叔垫付的。 第121章 贾玉轩早上骑车去伙房喝了碗稀饭。 他本来是不饿的,只是很想在去伙房的路上碰上凤鸣,然后骑车带上凤鸣一共去伙房,或者一同从伙房回来。 但他不知道凤鸣很少吃早饭。 贾玉轩骑车从伙房回到办公室,丁主任正在他办公室整理炉火,见他回来了,提着铝壶出去接了一壶水放炉火上。 “贾厂长,水烧开了,我要没过来,你把水冲暖壶里吧。”丁主任说。 “好。”贾玉轩正在脱羽绒服,换室内穿的军绿色薄袄。 丁主任掀棉帘出去了,贾玉轩倒了杯温水漱口,吐在门后的痰盂里。 棉帘又被掀开了,贾玉轩以为是丁主任。 “你忙你的吧,我来起茶。”贾玉轩还对着痰盂漱口。 “贾厂长。”棉帘被掀开,人却没进来,只是探身喊贾厂长。 这可不是丁主任的声音,贾玉轩忙望向门口。 只见皮店村的大队支书将上半身上探进来,堆着一脸的笑意。 “皮支书。”贾玉轩赶紧热情相迎,“稀客稀客,快请进。” 可别小看这皮支书,这皮店村的支书可与别村的支书不一样,因为棉厂的占地,有三分之二都是皮店村的土地。占着人家的地,就要礼敬人家。别说是村支书了,就是皮店村的阿q也敢在棉厂耍一耍地头蛇,就像鲁迅笔下的阿q去尼姑庵耍地头蛇一样。东门外对面的简易棚饭店和摆地摊儿的都是皮店村的人。 凤鸣的伯妈来卖花的那天下午,皮店村的一个中年妇女在棉厂一磅上哟喝骂人,说棉厂压称,吃人不吐骨头,骂得很难听,还是坐在磅板上骂,弄得一磅无法过磅继续收棉。 最后还是贾玉轩吩咐丁主任赶紧找个地头蛇去处理,以地头蛇制地头蛇。丁主任便让东门的老门卫把妇女给硬抱出了棉厂。因为那个老门卫也是皮店村的地头蛇,正好那妇女比他辈长,他叫她婶子。侄子抱婶子,晚辈抱长辈,不坏风俗。 既然连皮店村的阿q都敢在棉厂耍地头蛇,眼前的皮支书可是地头蛇的老大,是真正的地头蛇。 平时,有附近村民在棉厂闹事的,棉厂如果摆不平的,都会请皮店村的皮支书找人出面来摆平。不过,也不是白请人家来摆平,棉厂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就是说,对于棉厂来说,皮店村的皮支书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因为举足轻重,贾玉轩才热情相迎。 于是,皮支书便在贾玉轩的热情相迎中,夹个黑色皮包进来了。 “请坐请坐。”贾玉轩指着三人沙发说。 皮支书落坐,贾玉轩赶紧给他倒茶,放在他面前的长方形的木茶几上。 贾玉轩也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落坐。 “今天刮的什么风,这么早,竟把皮支书刮到我办公室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呀。”贾玉轩望着皮支书笑着说。 贾玉轩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皮支书与赦厂长和唐厂长都很熟悉,贾玉轩来棉厂之后,经常听丁主任说皮支书去赦厂长办公室了,去车间找唐厂长了。其实,贾玉轩来棉厂上任的第一天,晚上办公室安排厂里的核心领导在伙房聚餐,就请了皮支书。也就是说,贾玉轩来棉厂的第一天就认识皮支书,但今天却是皮支书第一次来贾玉轩的办公室。 所以,贾玉轩才说,今天刮的什么风,竟把他皮支书刮到自己办公室了。他的话外之意是说,这风是不是把皮支书刮错办公室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呀贾厂长。”皮支书堆着一脸的笑容说。 “皮支书有什么指使尽管吩咐就是了。”贾玉轩笑说。 这个时候,翁会计掀棉帘进来了,看到皮支书在,一怔,赶紧给皮支书打招呼,然后又出去了。 皮支书见状,赶紧抬腕看了看时间,故意装做吃惊的说:“哟,都八点了,不能耽误你忙工作。是这样的贾厂长,现在正是收购旺季,我家媳妇的表侄子下学了,没个正事干,想来咱厂先干个季节工。” 皮支书说着,从黑皮包里掏出一条香烟,起身放在了贾玉轩的办公桌上,然后又用报纸给盖得严严实实。 贾玉轩不由得笑了。 现在棉厂的前场是人满为患,特别是安排在棉垛上的季节工,还都是些少年,平时在棉垛上散着,跟放羊似的。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唐厂长来反映几次,说车间脱绒车间缺季节工,却没有人愿去。 半月前,贾玉轩让丁主任找来今年招收的季节工名单,对财务王主管说,如果月底发工资,前场再增加季节工的名单,谁招的人就由谁负责给发工资,多一个人他都不会签字。 所以,贾玉轩一听说皮支书来送季节工,赶紧说:“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听唐厂长说,车间脱绒车间正缺人呢,你直接去找唐厂长吧,车间的季节工由唐厂长全权负责。” 皮支书一听,为难了,笑说:“孩子不想去车间,想去磅上或垛上。” “磅上和垛上的季节工由赦厂长全权负责,你去找赦厂长吧。”贾玉轩不可能当面拒绝皮支书,而是直接推给了赦厂长。 “找过了,赦厂长说你负责。” “这话你也信?我会负责季节工?”贾玉轩笑着说。然后他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条香烟,去往皮支书的包里装,“我不抽烟,放我这太浪费。” “拿回去让老爷子抽。”皮支书死活不要。 “我爸和我爷爷都不抽烟。”贾玉轩如实说。 这说听起来跟睁眼说瞎话一样,哪有男人不吸烟的,可贾玉轩的爷爷和爸爸确实不抽烟。其实呢,贾玉轩的爷爷最早是抽烟的,烟瘾还很大。娶了他奶奶之后,就把烟给戒了。因为爷爷不抽烟,他的爸爸压根就不沾烟。因为爸爸压根就不沾烟,他压根也不沾烟。 “哪有不抽烟的人。”皮支书说什么也要留下那条香。 这个时候,棉帘又被掀开了,办公室的梅姐抱着一打资料进来了,一看二人正撕扯一条香烟,又立即退出去了。 梅姐刚退出去,棉帘又被掀开,宣传科的靳科长手持几页文稿进来,一看二人正撕扯一条香烟,又立即出去了。 靳科长刚出去,棉帘又被掀开,翁会计又进来了,一看二人正撕扯一条香烟,立即转身走人,但贾玉轩喊住了他。 “翁会计坐吧。” 翁会计正掀棉帘出去,一听贾玉轩让他坐,他面向门口犹豫了,思维快速的运转,回去坐合不合适呢,他想。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按贾玉轩的吩咐,折回去了。 贾玉轩已经夺过皮支书手里的黑皮包,将香烟装里面并牢牢的捂着,快步来到门口,一只手掀开棉帘,一手将装香烟的皮包递向皮支书。 “皮支书,前场季节工的事情,去找赦厂长吧。刚才你也看到了,这里一摊子事太忙,我就不远送了。”贾玉轩微笑着说。 皮支书尴尬的笑着,向翁会计点了点头,然后来到门口,接过贾玉轩递给他的黑皮包。 “贾厂长你忙,耽误你的工作了。”皮支书脸上堆着尴尬又失落的笑,走人了。 “改天找个时间我们坐一坐。”贾玉轩在皮支书身后说。 他知道,像皮支书这种地头蛇是千万不能得罪的,只能顺毛捋。所以,这次没有给皮支书脸,回头一定得找个时间,请皮支书吃个饭,拉近一下感情,把今天这个节给活顺了。 第122章 翁会计见皮支书走了,很是庆幸自己按贾玉轩的吩咐折回来,因为贾玉轩是拿他当挡箭牌,变相驱赶皮支书。 翁会计也是来给贾玉轩汇报工作的,只是他汇报完工作,又提出了晚上加班没有热汤,只有馍和咸菜的事情。 这已经是他第二天向贾玉轩反映这件事了。 “晚上那么冷,只是想喝碗热汤,这不过分吧。我们结算室可不是事多难伺候。这大冷的天就是想喝碗热汤。”翁会计皱着满脸的皱纹,说得有些可怜兮兮。 “对不起,上次你反映过,我一忙给疏忽了。”贾玉轩歉意的说,“放心,今晚上就让你们喝上热汤。” “那太好了。”翁会计笑了,绽放着一脸此起彼伏的皱纹。 翁会计走了之后,大办公室的梅姐就抱着一打人事资料进来了,是让贾玉轩审核签字的。 “先放你这里吧贾厂长,你有时间就审核一下,把字签了,回头我来取。”梅姐说着,将资料放到贾玉轩面前,就出去了。 “让丁主任过来一下。”贾玉轩在梅姐身后说。 “好。”梅姐已走到门口,又转回身,问,“还有别的事吗?” 贾玉轩摇了遥手,开始看梅姐抱来的那打人事资料。 很快,丁主任便掀棉帘进来了,正好炉火上的水也烧开了,冒着白腾腾的蒸气,带哨的铝壶嘴也发出很刺耳的声音。丁主任赶紧起茶,然后出去接了一壶水,进来放炉火上,这才站在贾玉轩的办公桌前,问:“你找我贾厂长?” “哦。”贾玉轩停下笔,望着丁主任说道:“刚才翁会计又来反映晚上加班饭的事情,说太单调,只有馍和咸菜。这伙房怎么回事?你好歹给人弄碗热汤。” 他说罢,又低头签梅姐抱给他的资料。 丁主任笑说:“可能是嫌刷锅太麻烦吧。” 他说罢,又开始收拾三人沙发前面的茶几,然后又给炉火更换媒球。 “嫌刷锅麻烦。”正在签票据的贾玉轩没有抬头,却忍不住笑了,是很不可思议的那种笑。他一边在票据上签字一边说,“把嘴缝上,不吃不喝,那多省事,连如厕都省了。” “翁会计也是,他可以直接向刘会计提,为什么一直向你反映。”丁主任正用茶壶里的水清洗刚才皮支书面前的茶杯,尽管皮支书没饮用那杯茶。 “好像以前也向赦厂长提过吧,但没给解决。”贾玉轩说着,将签好的资料放在一旁,啪的放下手中的笔,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嘴里默念着“嫌刷锅麻烦”,一脸的若有所思和忍俊不禁。 然后他猛的坐正身子,将右胳膊支在桌子上,右手揉搓着好看的w型下巴,揉搓了一会儿,好像有了注意。 “这样,你现在就去找刘会计谈这件事情,结算室的加班饭必须得有热汤。你问计会计能不能做到,他要能做到,那好,皆大欢喜。他要不能做到,以后结算室的加班饭不用伙房管了,直接给结算室的会计们补助加班费。结算室也有炉火,就那十来个人,直接把加班费发给他们本人,他们自己解决加班饭……” “不合适吧。”丁主任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贾玉轩不解。 “结算室的加班饭可是免费的。”丁主任这是在提醒贾玉轩。 “我知道。”贾玉轩起身,来到办公桌外边,坐在单人沙发上,说道,“在刘会计那儿是免费的吗?他刘会计每个月可是到财务上报着那笔费用呢。他报的金额与结算室的会计们所享受的待遇,相差太悬殊了,知道不知道。” 贾玉轩又说:“翁会计他们没要求太高,只是想喝碗热汤。” 贾玉轩又说:“结算室的会计们虽说吃的是免费的加班饭,可我们厂里出着这笔费用呢,” 贾玉轩又说:“你的意思是说,结算室的加班饭是免费的,就可以让伙房随便对付一下。” 丁主任说:“赦厂长在的时候,听说翁会计都反映过,也是说想喝碗热汤,不还是没喝成。”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贾玉轩笑着说,“你现在就去伙房找刘会计谈这件事,算是给他打声招呼,今晚要是加班饭再没有热汤,那伙房就不用再给结算室准备加班饭了,我从明天开始就让财务直接给结算室的会计们发加班费,让他们自己在结算室的炉火上解决加班饭,反正结算室也有炉火。” “那不合适,还是由伙房给结算室备加班饭吧,刘会计是唐厂长的人。”丁主任意味深长的说。 “哦?”贾玉轩也意味深长的笑了,“怪不得这么难解决呢,原来症结在这儿呢。” 贾玉轩又问:“是亲戚吗?” “是,但不是一般的亲戚。”丁主任说。 “不是一般的亲戚?”贾玉轩很兴趣的问,“一根杠?一条襟?” “妻弟。”丁主任说,“刘会计是唐厂长老婆的亲弟弟。” “这就更好办了。”贾玉轩笑着说,“你现在就去找刘会计谈这件事,唐厂长那边,我来谈。” “行,我现在就去找刘会计谈。”丁主任说罢,正要出去,又问,“还有别的事儿没?” 这个时候,孙玉玲掀开棉帘,探身进来。 “丁主任,电话。”孙玉玲站在门槛外边说。 丁主任出去了,接了电话又来到贾玉轩的办公室。 “棉麻以前的老同事打的,私下给咱通风报信的,说是今上午棉麻保卫科有可能来咱厂检查安全隐患问题,他让咱提前做准备。”丁主任说。 “哦,那中午得让伙房备饭。”贾玉轩站起身,踱了两步,吩咐丁主任说,“那你赶紧去伙房吧,让刘会计有个准备。看棉麻的人什么时候到吧。一定把今晚结算室的加班饭给刘会计也安置好了。” 贾玉轩又说:“把我那套话摞给他,就说今晚必须有热汤。否则,那就不麻烦伙房了,厂里直接给结算室发加班费了。” 贾玉轩又说:“从伙房回来,你直接去保卫科,棉麻的人来了,你和陈科长负责接待他们。” “明白。”丁主任说,“那我去安置了。” 丁主任说罢走向门口,贾玉轩也紧跟在他身后,到门口的时候,他早伸手去为丁主任掀棉帘,但那棉帘却在他伸手去掀的时候,被外边的人给掀开了。 外边掀棉帘的人是唐厂长,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 唐厂长掀开棉帘的瞬间,猛的看到眼前站着的贾玉轩和丁主任,却没有丝毫的受惊,而是笑问:“贾厂长也出去吗?”他说着,赶紧闪到一边给丁主任让路。 丁主任跨门出去的同时,也回头与贾玉轩相视一望,是彼此会意。因为从唐厂长掀开棉帘的瞬间看到眼前的他们,没有半点的受惊,甚至连怔一下都没有,这说明唐厂长刚才一直在棉帘外站着,屋里的对话有可能听得一清二楚。 “我正要找你呢唐厂长。”贾玉轩笑着说。 唐厂长领着那位老人进来。那老人的精气神很好,很和蔼,脸上一直绽露着笑意。 “坐。”贾玉轩指了指三人沙发。 唐厂长便指着三人沙发对老人说:“坐吧孙师傅。” “哎。”那老人便听话的坐在了沙发上。 贾玉轩倒了两杯茶水放在三人沙发前面的长方形茶几上。 唐厂长见状,便也挨着老人坐下。 贾玉轩也坐在了这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望着唐厂长,一脸的洗耳恭听。 “贾厂长,这就是我上次给你说的孙师傅。”唐厂长介绍那位老人。 “孙师傅?”贾玉轩一时想不起孙师傅是谁。 “车间负责维修的孙师傅,我上次给你汇报过,是他儿子的工作问题。”唐厂长给贾玉轩提示的同时,表情也在向贾玉轩暗示。 “哦。”贾玉轩想起来了。只是他还没顾得上安置这件事。 贾玉轩望着孙师傅,用手做了个请的动用,微笑着说:“喝茶孙师傅。” “不渴不渴。”老人很拘束的笑说。 贾玉轩便起身,端起茶水,双手呈给孙师傅。 孙师傅受宠若惊,双手欲接,又赶紧收回,求助似的望向唐厂长。 “还不赶紧接了,贾厂长敬的茶。”唐厂长笑着责怪孙师傅。 孙师傅这才接了茶,一饮而尽。 贾玉轩坐回去,望着孙师傅,很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呀孙师傅,今天棉麻来咱厂检查安全隐患,一会就到,暂时顾不上谈你的事情。” 贾玉轩又歉意的说:“这样吧孙师傅,你呢先过去,我和唐厂长有事情要谈。至于你儿子的工作问题,回头我让唐厂长转达给你,可以吧?” 孙师傅一听,便站了起来,尽管还是一脸的和蔼和笑意,但那笑意里却流淌着浓浓的失落。 “那我过去了贾厂长。”孙师傅对贾玉轩说,然后他又望着唐厂长,“我先过去了唐厂长。” 贾玉轩赶紧起身为孙师傅掀开棉帘。 孙师傅一走,贾玉轩便开始虚张声势的责怪唐厂长。 “我说唐厂长,我上次给你说十天之后给你准信,现在还不到十天吧,你怎么直接把孙师傅给带来了。”贾玉轩板着脸说。 “就差一天,明天就十天了。”唐厂长赔着笑说。 “唐厂长,你是不是误会我的话了。我说给你准信,是指两个结果的准信。一个是能办成的准信,一个是办不成的准信。你看你,直接就把孙师傅带我面前,当着孙师傅的面,这办不成的准信,让我如何说得出口。”贾玉轩还是板着脸不放。 唐厂长一听,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僵固了,傻在那里。因为九天之前,贾玉轩明明说,十天之后给准信,让他把孙师傅儿子的资料交给丁主任。 这只差一天,就办不成了?可孙师傅那边,已经举家欢庆了九天了。现在贾厂长又说办不成,让他唐文俊如何给孙师傅交待呢。 第123章 唐厂长的傻眼和绝望,正是贾玉轩想要的。因为他需要唐厂长配合他演出精彩的好戏,又怕唐厂长不愿配合,才故意拿孙师傅儿子的工作,给他做交换。 唐厂长可不知道贾玉轩的心思,他见眼前的年轻厂长说话出尔反尔,傻眼和绝望之后,开始恼怒,想给贾玉轩起急,说难听话。 便仔细一想,为了别人的事与一把手闹僵,那也太愚蠢了吧。就是与眼前的年轻厂长闹僵,也轮不到他唐厂长,而是应该由赦厂长与眼前的年轻厂长闹僵。 想到这里,唐厂长无奈的苦笑了。 “咋给孙师傅交差呢?”唐厂长摇头苦笑。 “很重要吗?”贾玉轩见唐厂长真发愁了,便笑了,问道,“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唐厂长,一个合同指标,就成了我们棉厂的正式职工了,那可就是了公家人,不像季节工,有活了就来,没活儿走人。你认为孙师傅值不值得我去为他上下奔波呢?” “说句良心话贾厂长,我认为真值。”唐厂长说着,拍了拍胸脯,“如果需要担保的话,我唐文俊愿为他担保,做他的保人。” 贾玉轩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说:“听你这样说,我可以为他儿子办下这个合同指标,但有一件事需要唐厂长配合一下我的工作。” “贾厂长,即便没有孙师傅这档子事,我唐文俊也是全心全意配合你。需要我怎么做,你直接吩咐我唐文俊就是。”唐厂长说着,激动的站了起来。因为他真想为孙师傅的儿子办下那个合同指标。 有了唐厂长这番话,贾玉轩便说:“今天县棉麻来咱厂检查安全隐患问题,你一会儿回车间看安全方面有没有漏洞,让马主任和车间职工配合一下。至于说我需要你配合的工作,等晚上你过来,咱估摸一下如何配合。” 唐厂长走了,晚饭后又来了,丁主任也在。于是,三个人关上门,贾玉轩便向唐厂长如说了需要他配合的工作。 唐厂长一听就急了:“这一直是陈厂长呼吁的事儿,为啥不让陈厂长配合演。” “因为陈厂长从来不用皮棉入厕,他演了也没人相信。”贾玉轩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他不用皮棉入厕?”唐厂长问。 “一个呼吁了几年要禁止用皮棉入厕的人,一个一直说棉花太来之不易的人,怎么可能用皮棉入厕?”贾玉轩正色说。 “我唐文俊演就有人相信了?” “只有你演别人才深信不疑。” “为啥?” “因为你每次入厕大便都用皮棉。”贾厂长笑说。 “你派人跟踪了我?”唐厂长一脸的难以置信。 贾玉轩笑了:“不用跟踪。一个人说,老鼠盗不穷,要饭的要不穷,职工入厕大便用皮棉,都是毛毛雨,不值得一提的事情,那他肯定是每次入厕大便都用皮棉的人。” 贾玉轩又说:“职工入厕大便用皮棉,不有所顾及,顾及领导看见。你这个大领导入厕大便,连个顾忌都没有……” 一旁的丁主任崩不住了,但他不敢当着二人的面笑,便起身掀棉帘出去笑了。 贾玉轩又说:“唐厂长配合一下这个工作,孙师傅儿子的合同指标,我年前就给跑下来。” 唐厂长无奈的一会儿,便说:“成交。” 说罢成交二字,他望着贾玉轩,突然感觉眼前的年轻厂长可不是吃素的,人家手里的刷子可不是只有两把,都得有几十把。他也突然感觉,赦厂长与眼前的年轻厂长较量过招,根本都不沾边。 三天之后,是星期六,卖花的棉农比往日多了几脱。 这一天的天气也特别燥热,燥热的很反常。天空浑叨叨的,太阳是很模糊的一团,看上去就跟一个没脾气的人一样,有它没它都一样,即便它隐身了,还是一样的燥热。说明这燥热不是太阳的原因,而是天气反常的原因。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唐厂长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就和马主任去了打包车间,他正和打包车间的带班谈工作的事情,突然捂着下裆蹲在地上喊叫起来,说是火燎一样疼痛,并让打包车间的带班去办公区向贾玉轩汇报。 因为这一天是礼拜六,不存在上边来人检查和通知去上边开会的事情,所以,贾玉轩就坐在办公室的单人沙发上品茶,对面的三人沙发坐着丁主任,也是端着一杯茶水慢呷,二人都不说话,都在静静的喝茶,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个时候,打包车间的代班气喘吁吁的掀棉帘进来。 “贾厂长,唐厂长在车间突发急病了,您快去看看吧。”代班班长气喘吁吁的汇报说。 “哦?很严重吗?”贾玉轩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丁主任和贾玉轩一样,也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躺地上都起不来了,你快去看看吧。”那带班都急成了火。 “哦。”贾玉轩立即向丁主任示意,“走。” 三人小跑出了门洞。那带班是骑车来的,贾玉轩也不让他再骑车了,他开上车,带上丁主任和那带班,很快来到车间楼前,下车,奔上楼上的打包车间。 唐厂长双手正捂着下裆,缩蜷一团,痛苦的呻吟,只说烧得受不了。 “快,快扶他下楼,我开车送他去医院。”贾玉轩奔上去搀扶唐厂长。 整个车间楼都被惊动了。这时,有个年轻力壮的工人,走到唐厂长跟前,二话不说,直接背起来他就下楼。 众人也簇拥在后。 贾玉轩小跑在前,打开车门,那年轻人把唐厂长放车里,丁主任坐在唐厂长身旁招呼他,贾玉轩开车,急速的出了棉厂,奔向县医院。 当车上只有三人的时候,唐厂长也不下裆疼了,恢复了正常人,三人是又说又笑。 到了县医院,贾玉轩找了个认识的中医,给唐厂长开了一些养胃的保健药,又把唐厂长送回家了。 唐厂长的家在县西三十多里地的乡村,送他回家之后,贾玉轩和丁主任没有立即返回县城,而是在唐厂长家吃了午饭,下午三人又谈了一些工作的事情,一直到后晌,贾玉轩和丁主任才返回厂里。 一回到棉厂,整个棉厂都溢锅了,说唐厂长突发急病不治身亡了。 “好好给他们解释一下唐厂长的事情吧。”贾玉轩笑着吩咐丁主任。 陈科长正在东门一里,与花脸门卫谈唐厂长突发急病的事情,一见贾玉轩和丁主任回来了,赶紧跑了过来。 “老唐呢?老唐咋没回来?”陈科长瞪双着双眼问。 “恐怕一时半会还不能回厂。”丁主任满脸遗憾的说。 “咋回事儿?”陈科长着急问。 于是,丁主任便开始讲述唐厂长突发急病的原因。 “是因为大便后用皮棉擦屁股引起的急性过敏。听说棉农种棉时为了除虫,使用了一种无味无色的农药,毒性很大,与皮肤直接接触,能引发急性过敏。咱厂收购的皮棉没有经过消毒,找倒霉人呢,让唐厂长给碰上了。” 丁主任讲述了唐厂长突发急病的原因,又说:“这次幸亏贾厂长开车送他上医院及时,医生说晚一会儿就有生命危险……” 这下午的后晌,棉车也收的差不多了,前场的十二台磅前,都是稀稀拉拉的停着几辆棉车,验级员和骑温员都闲了下来。他们听说丁主任正在说唐厂长突发急病的原因,都围拢过来了,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汇聚过来了。 丁主任给陈科长讲完唐厂长突发急病的原因就回办公区了,陈科长便成了接力棒,绘声绘色,又添油加醋的给围拢过来的人讲唐厂长突发急病的原因。 从这天开始,棉厂的职工再也不敢用皮棉察屁股了,几个大茅厕里再也看不到一堆一堆擦过屁股的皮棉了。 第124章 冷战开车到县城,先找房东给店铺续了一年的房租,然后才去七贤路的迷你锦衣店。 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店铺了,大概冬天男人的生理需求不是太强烈吧。再就是,砖厂停工放假之前,要和工人结清工资,还有就是,棉厂保卫科的人去砖厂找王守礼取证,他一说自己的老婆林凤鸣也在棉厂上班,那保卫科的人就喝斥他“胡说”,这也大大扫了他生理需求的那份好心情。 七贤路东段是全县城个体商铺最密集的地方,商铺里好像都有录音机在播放流行歌曲,商铺的主人大概是为了吸引客人,把录机音的音量开很大,给人的感觉好像不是经商做生意,而是比谁家的录音机音量最大。 置身于七贤路东段,如同置身于流行歌曲的海洋里。 昨天的温度很暧昧,没想到半夜起风了,今天变成了天昏地暗,冷风犀利。 可能是天气原因吧,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女店员在收拾店铺。 她一看到冷战,妩媚一笑,加快了收拾的速度,并很快完事,先将记帐本拿出来,递给冷战,然后给了冷战一打钱,大概有好几千。 冷战没看记帐薄,只接了钱,也没有数,而是抽出三百给她说:“这是你工资。”又抽出二百给她,说:“生活费。”又抽出五百给她,说:“我给你的补偿。” 女店员没有拒绝,全部收下,收得很心安理得。然后指着柜台上那斩新的录音机说:“上次进货,也顺便进了台录音机。” 女店员又说:“不贵,是批发价。” 冷战这才发现,自家店铺里也有录音机了。 录音机里正播放歌曲“一把小雨伞”,很是好听。 “我说过,店铺里的一切由你全权负责,只要你喜欢。”冷战说着,走上前打量着录音机,称赞说,“这款式挺时尚的,你很有眼光。” 其实,他也不懂录音机的款式时尚不时尚,主要是夸赞一下女店员,以表示他并不多嫌她花钱买录音机。 他心里清楚的很,女店员虽说有记帐薄,每月也都会向他交赢利,还装模做样的让他看记帐薄,可那记帐簿上的数字,她想怎么记就怎么记,她乐意记多少就记多少,全是她一个人操作,而她每月按时交的赢利,除了房租,她的工资,生活费,还有他另外绘她的补偿,也剩不下几个钱了。 所以,冷战从来不看记帐薄,也不数她递过来的钱。 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他租房开店铺招个年轻好看的女店员,目的就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而不是为了赚钱,所以,别说买录音机了,就是买电视也行,反正肉烂都在锅里——他和她的锅里。 女店员听了冷战说的“只要你喜欢”,心里很受用。这样的天气很少有人进店,女店员便一脸幸福的凑上来,想和冷战做亲昵的动作。 “还以为你把这里给忘了呢。”女店员满脸春色的说着,想要从身后抱住冷战。 冷战从试衣镜里看到了,赶紧巧妙的躲开。 “刚去找房东,给这店铺续了一年的房租。”冷战说着,将房租收到条递给了女店员,然后打量了一番店铺,故意装做很满意,又望向店员,体内有些冲动,但一想到明天去见凤鸣,还要有一番准备,他便极力控制住了自己,说道,“我得上街,还有好多事要办。”说着,便出了店门,因为他知道,不赶紧出门,他会改变注意,一改变注意,他今晚会沦陷在这里。 女店员本来是很期待,一听说冷战上街办事,有些小失望,随及便“哦”了一声。她不知道冷战买了汽车,这次是开车来的。冷战出店门而去,做为店员对老板的尊重,她尾随着冷战来到店铺门口,算是恭送吧。 她手扶门框,望着冷战离去的背影,是一脸的恋恋不舍。只是,当看见冷战上了一辆斩新的小气车,正在发动,她心里再也无法平静了。 能做老板的媳妇,可真幸福。可惜不是她,是老板口口声声挂在嘴上的老婆。女店员心里这样想着,眼巴巴的望着正开车缓行的冷战。 冷战无意中一回头,见女店员倚在店铺门口,深情的望他,便向她挥挥手,然后开车而去,他先去理发店理了发,再去城关供销社的成衣店给自己选衣服,里里外外,从头到脚,内衣袜子都买齐了,然后在一家烩面馆吃了中午饭,直奔澡堂而去,一直泡到傍晚,搓了一遍又一遍,浑身上下搓得都肿胀了,特别是那张脸,搓得直泛血丝,这才罢休,出浴穿衣,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换上斩新的衣服,而换下来的旧衣服直接扔掉。 这一洗一换不当紧,不仅仅是旧貌换新颜了,简直就是华丽重生,从油腻邋遢的瘦老头,瞬间变成了玉树临凤,挺拔帅气的俊男。 人配衣裳马配鞍,一看长相二看穿。 冷战从洗澡堂的镜子里看到重生的自己,很是满意。 然后他找了家面馆对付了晚饭,他便开车来到棉厂,将车停在棉厂西门外的官路边,他还不知道凤鸣离开打包车间,去结算室上班,所以,他便坐在车里,一直望着棉厂的车间楼,吸着烟,想念着凤鸣。 恢宏广阔的棉厂如不夜城,高高矗立的车间楼灯火通明,于冷战来说,棉厂与他是两个世界,近在眼前,却不能逾越。 他望着眼前的不夜城,对凤鸣的想念越发的彻心彻骨。 砖厂那口大染刚,虽然把他染成了一个抽烟喝酒,打牌斗地主,打情骂俏说脏话,与女店员偷情的有色男人,可他唯一不变的,是对凤鸣的感情,对凤鸣的真爱。 他一直在棉厂西门外的官路沿上停到了十一点,才开车离开,竟又鬼使神差的来到七贤路的迷你锦衣店铺门外,他坐在车上开始抽烟。 他只要上前叫门,今晚便可以与女店员尽情的男(欢)女(爱)了。男(欢)女(爱)呀,一想起与女店员男(欢)女(爱),他身体里便开始蠢蠢欲动。 第125章 此刻正是子夜,天空阴暗至极,整个七贤路如同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冷战坐车里,像个黑暗幽灵。他在迷你锦衣店前的路边停留了几分钟,冲动了几分钟,挣扎了几分钟,突然掐灭烟,猛踩油门扬长而去,寻了家宾馆住下。 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早早起来,对着镜子照,上下打量自己,接下来便是用热毛巾敷脸,用刮胡刀刮脸,反复的刮。尽管昨天剪头时,脸已经刮得干干净净,油光发亮,但他现在,还是很固执的又刮了几次。 昨天夜里下雪了,只是雪一落地就融化了,地面上没有存住雪,而是存住了水。 冷战吃早餐的时候,看到漫天飘舞的温柔雪片,看到满地的泥泞,便很庆幸自己买了车,否则,这种鬼天气骑摩托去见凤鸣,肯定很狠狈。 冷战先在街上买了很多果品,也就是炒花生和糖果两掺的那种,他要让棉厂的所有人都吃到他的果品,他要让棉厂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凤鸣的未婚丈夫,最主要的是,要让上次那个去砖厂找王守礼取证的保卫科的中年大叔知道,看是不是他冷战在胡说。 到了棉厂东门,故意将车停在棉厂正门口。 好天儿的时候,如果棉车不是太拥挤,就不用分批放车,而是大门全天敞开。任由棉农出入。 今天这种雨雪天气棉厂不收花,不收花东门外也没有棉车停留,没有棉车停留,对面地头的简易棚饭摊和零食摊也没有人开张,显得很空荡萧条。今天不收棉大门也不全天敞开了,而是只留下小门供上下班的工人出入。 冷战提着一大包果品,从小门进去,直接去了门卫室,二话不说,先给两个门卫散糖果,指名要见林凤鸣,并声称他是林凤鸣的丈夫。 三年前,冷战假传凤鸣伯的令,将凤鸣带回家住了一宿,接下来的春节他去凤鸣家走亲戚,被林青山给严厉的问责了,令他以后不能再到棉花厂找凤鸣。但他提出在凤鸣生日那天请凤鸣出去吃顿午饭,为凤鸣庆生。林青山还是没答应,他便又提出不占用凤鸣上班时间,只占用中午的饭时,林青山这才免强同意。可是,到了凤鸣生日,凤鸣都早早出来在去棉厂的路上等他,他便也没有机会来棉厂,棉厂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凤鸣定亲的未婚丈夫。 此刻,冷战说他是凤鸣的丈夫,两个门卫吓了一大跳,接到手里的果品都差点吓掉。 凤鸣最近可是厂里的大名人,比先前传出她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时还出名,那就是她是林青山的女儿。 之前,她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虽说在厂里出名,别人是只闻其名,并没有太多的人去一睹她的容颜,现在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厂里的人都想一睹她的容颜。一时,结算室成了猴山,外边那四个取钱的窗户上,是人摞人,趴满了取钱的棉农;里面这两扇窗户上,趴满了厂里的工人,据说吓得凤鸣都不敢去餐房了,而是窝在宿舍里啃干馒头喝白开水。 现在,眼前这位衣冠楚楚的有钱人又自称是凤鸣的丈夫,门卫都僵化了,好一会儿,僵直的双眼才会动。 没想到林凤鸣都有丈夫了,还像模像样的很英俊,还像模像样的很有钱,还像模像样的跟个暴发户似的。 其实呢,冷战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暴发户。 “我开车来的。”冷战向门外一指说。他见两个门卫这种表情,很享受。 两个门卫赶紧望向大门,乖乖,果然是开车来的,还真是个有钱人,这林凤鸣咋这么传奇呢,比她传奇的爹林青山还传奇,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吃人家的嘴软,那两个门卫手里还握着冷战给的果品,其中一个门卫赶紧指着门北面的结算室说:“她在结算室上班呢,我去喊她。” “结算室?她不是在车间扣铁丝吗?”冷战有点懵。 “她早不在车间了。”门卫说着,就要离开。 早不在车间了? 自称是凤鸣丈夫的他竟然不知道凤鸣早就不在车间了,冷战有些小尴尬。 于是,他拦住了去结算室喊凤鸣的门卫,又塞给他一大把果品:“不麻烦你了,我正好把这个送过去。”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果品。 门卫犹豫了一下说:“也好。” 冷战提着那包果品,直奔结算室。 凤鸣最近的日子很艰难,这缘于她伯妈来卖棉花,她拿着卖花票让贠会计核算,贠会计一给她开玩笑,她便指着卖花票上的地址和伯的名字给贠会计看。于是,贠会计便知道了她是林青山的女儿,接下来,全厂的人都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 其实,她也不怕别人在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从记事起,便苦难加身,一直到小学毕业,她已经习惯了苦难,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习惯了荒凉和孤独,甚至很是享受荒凉和孤独。直到跟五舅去冷店上初一,才摆脱了村里和附近村里那些同龄的、长龄的、小龄的孤立和暴力。 可遇见贾玉轩之后,她荒凉孤独的世界里,瞬间繁花似锦,鸟语花香,荒凉没有了,孤独也没有了,而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热闹凡非,因为她的世界里到处都是一尘不染的贾玉轩。 可现在,全厂人都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既然全厂的人都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那贾玉轩也会知道。 再加上那次聚餐,保卫科的陈科长说到去冷店砖厂取证时,看她的眼神,很怪异,她担心贾玉轩已经知道她定婚了。 定婚了,可以退婚。只是,贾玉轩恐怕是不会接受她是林青山的女儿吧。 担心,害怕,皆缘于在乎。 她的内心世界,又回到了初遇贾玉轩之前的那种荒凉,孤独,一个人走在冰天雪地上。 从她记事起,林青山的女儿,是一直被人瞧不起的,既然都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她也应该有林青山女儿的样子。 也就是从那天起,凤鸣感觉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是怪异的,有时候,结算室里面那两扇窗户上也趴满了看她的怪异目光。她上班,再不敢早到一分,怕结算室的人说她装,而是踩着时间上班,像刚调进结算室一样,也就是所有人还不知道她是社县一把手的亲戚时一样,不早到,也不敢迟到。 在结算室再不敢多说一句说,而是溜着墙根走,低垂着眼睑,默不作声的做事,连看别人一眼都不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尽管翁会计对她的态度没有改变,可她的内心,已经跌进了阴冷的深渊。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地狱,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天堂。 这段时间,伯妈来卖棉花之后的这段时间,凤鸣的内心,一直都是阴暗的地狱,她的灵魂被囚进她自己的地狱里了。担心,恐惧,自卑,将她深深的淹没。 今天也是,阴冷的雨雪天气,更加重了她内心地狱的阴暗。可偏偏这个时候,冷战撞进来了,喊着她的名字撞进来了。 “凤鸣。” 忙碌而有序的结算室突然撞进来一个不速之客,还是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男人,立即把结算室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 并且,冷战一进来就给每张桌子上散果品,还说:“我是凤鸣的未婚夫,初次见到各位,打扰了,请各位吃糖果,也算是喜糖吧……” 第126章 凤鸣看到冷战的那一刻,都崩溃了,自己最近的日子都够艰难了,他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如临深渊之深渊。 今天也不是自己生日,他怎么撞到结算室来了。 “你怎么来了?”凤鸣没好气的质问冷战。 “咱家买了辆新汽车,开来让你看看。”冷战洋洋得意的说。 结算室的人一片惊呼。 全县城,个人能买得起新汽车的人,恐怕没几个吧。于是,都望向凤鸣,怪异的眼视里都透着不解和惊羡。那意思是说,林凤鸣这小妮子,咋摊上这样的好事呢。 凤鸣可不稀罕冷战买的新汽车,别说汽车了,买个新飞机她也不稀罕。 必须赶紧将冷战带出厂,凤鸣这样想着,准备向翁会计请假,却发现翁会计不在,可刚才他明明还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走帐呢。 凤鸣有些着急,甚至有些方寸乱。 这时,结算室的棉帘掀开了,进来的正是翁会计。 凤鸣如遇救兵,正要开口请假,却发现翁会计身后跟着贾玉轩。 在翁会计和贾玉轩一前一后进来的时候,结算室的人正七嘴八舌的询问冷战: “你家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你家哪的?县城的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你是不是比凤鸣大呀,看上去你很成熟。” “你们什么时候定的亲,从来没听凤鸣说过,都不知道凤鸣已经定婚了。” …… 冷战很显摆的回答着每个人的问话,越发的洋洋得意。 只是,喧哗的众人一看到贾玉轩,立即安静下来,并又开始有序的忙碌起来。虽说雨雪天没有卖棉的,结算室的四个取钱窗口却有很多取钱的棉农。 冷战不知道站在门里的那位一尘不染,如同从画里走出来一样好看的年轻俊男是谁,但他从众人看到他进来后的态度和气氛上,知道他的身份不一般,便多打量了几眼,却看着他有些面熟,又想不起哪里见过,便径直走过去。 “我是凤鸣的未婚夫,吃糖。”冷战向贾玉轩手里塞糖果。 贾玉轩微笑着摇摇头,推开了。他只是谈定的打量着冷战。 今天的冷战,精短的头发油光发亮,像是刚理的,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上身穿黑呢子中山装,凤纪扣严严实实的扣着,露着里面的白衣领,下身是黑呢子直筒裤,脚蹬锃亮的黑皮鞋,腋下夹着有钱人才用得起的公文包,一手提着一大袋果品。 这眼前的砖厂老板,怎么和陈科长嘴里说出来的砖厂老板是两重天。嗯,估计是特意修饰了,果然人是衣装,马是鞍装。贾玉轩这样想。 凤鸣从看到贾玉轩进来的那一刻,尴尬的恨不得凭空消失,她赶紧走到翁会计跟前,语无伦次的说:“翁,翁会计,我,我今天请假。” 凤鸣一向翁会计请假,翁会计立即望向贾玉轩。 贾玉轩一直绽放着一脸的笑意,当翁会计一听到凤鸣请假,望向他的时候,他回应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点头。也就是同意。 这很出乎翁会计的意料。 “正上班呢,怎么突然请假?有什么事情非请不可?”翁会计正色说。 冷战一见凤鸣向翁会计请假,便认为翁会计是这里最大的领导了,赶紧堆着一脸的笑走的翁会计。 “翁会计,我是凤鸣的未婚丈夫,您请吃糖。”冷战使劲抓了一大把糖果塞向翁会计。 “牙不好,吃不了这个。”翁会计一把推开,坐向他的办公桌前。 冷战又追到跟前将糖果放到翁会计的办公桌上。 “翁会计,这假?”凤鸣来到翁会计面前,又向他请假。 “下午两点半之前必须赶回厂里,有重要会议。”翁会计很严肃的说凤鸣。 “知道了。”凤鸣说着,向门口走,并没好气的催冷战,“走吧。” 这一刻,凤鸣自卑到了极点,孤独到了极点,仿佛又回到了被人孤立唾弃的小学之前,要说起来,还是初中最美好,跟着五舅,没人知道他是林青山的女儿,可惜只上了一年便辍学了。她也想念在打包车间扣铁丝的时光,像一粒尘埃一样被人忽视,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的精神和思想都是自由的,无忧无虑的。 只从被调到结算室,人虽说显贵了,却是压抑的,精神和思想仿佛被带上了枷锁。 特别是此刻,她无地自容的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如果她能凭空消失多好。 当凤鸣走到贾玉轩跟前时,心慌意乱的抬头望了他一眼,贾玉轩也正含情脉脉的望向她,当目光对视时,凤鸣赶紧闪开。 她多么希望能出现奇迹,那就是贾玉轩挺身而出,拦住自己,大声对冷战说,他喜欢自己,然后将冷战轰出厂。那才说明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 凤鸣想到这里,又期待的望向贾玉轩,贾玉轩也回应凤鸣望向她,但然后,他又望向她身后的冷战,却没有伸胳膊拦住她,更没有让人将冷战轰出厂。 凤鸣的心凉透了。 这一切,敏感的冷战都看在眼里,眼前这个一尘不染的俊男也喜欢凤鸣,而可怕的是,凤鸣也喜欢他。 冷战看出来了。 人的言行可以伪装,可以说慌,可以掩饰,但人的眼睛却不会。一切真实的东西都可以从眼睛里暴露出来。冷战发现凤鸣看俊男的时候,双眼里有有一种光芒在闪闪烁烁的跳跃,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火苗在跳跃中燃烧,这是凤鸣看自己时从来没有过的。 冷战非常生气,无论是命中注定的情缘,还是后来者居上的喜欢,凤鸣都非他莫属。此刻,他见俊男看凤鸣的眼神,和凤鸣看俊男的眼神,一下子就怒火万丈。 可人家又没有对凤鸣动手动脚的非礼,只是爱怜的注视,只是双眸里闪射着光芒,那他冷战就没有理由冲俊男开炮发火。再说了,凤鸣也没有对俊男有什么出格的言语和举动。 于是,冷战为了让眼前的俊男明白凤鸣和他的亲密关系,也为了让凤鸣有自知之明,他一把揽住凤鸣的肩膀,将凤鸣揽在怀里。 第127章 冷战把凤鸣揽在怀里这一幕,可把结算室所有人的眼睛都亮瞎了,当然也刺到了贾玉轩那英武的双眸。 冷战不但当着众人的面将凤鸣揽在怀里,还用示威和警告的眼神看着贾玉轩,那意思像是说:凤鸣是我冷战的未婚妻,我们是经过媒人保媒,父母之命,举行过定亲仪式的合法未婚夫妻,这也是众所周知的,我冷战可以在任何场所理直气壮的这样做,你敢吗? 冷战示威的望着贾玉轩。 贾玉轩也望向冷战,只是他垂着的双手,突然抱在了胸前,脸上依然微笑着望向冷战,但他是心闲气定的相望。尽管他的双眼被刺到了,有些痛,心也痛。 这可是凤鸣最担心的事情,但还是发生了。 她很暴力的甩开冷战。 结算室的人,除了翁会计,都开了眼界。说实话,他们舍不得冷战离开,冷战离开就没意思了,若不是翁会计和贾玉轩在场,他们非拦住冷战继续问长问短。 她害怕冷战再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来,比如说亲吻什么,便赶紧掀棉帘出去了,像摆脱地狱一样,摆脱掉有冷战在的结算室,却又发现结算室门外簇了好多人,一见她出来,都用怪异的目光望她,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地狱的尽头往往还是更深的地狱。 凤鸣几乎是小跑出了厂门,身后传来冷战在给结算室外边的人散果品的喧哗声。她踏着泥泞的路奋力走着,却不知走到哪里才能摆脱掉令她恶心的冷战。 再说冷战,出了结算室见人就散发糠果。 “吃糖吃糖,我是凤鸣的未婚夫,请吃我们的喜糠。” 冷战一边散发糖果,一边炫耀张扬自己是凤鸣的未婚夫,他是拼着命的把动静弄大。 当冷战和门卫打着招呼,正要出厂门,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冷战。” 除了凤鸣,这棉厂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回头一看,是同村的冷辉。 他从一进厂,就一个人表演独角戏,没有一个配戏的,幸亏他演技好,把该表演的都表演出来了,只是当时没有想起冷辉这个人,他凭冷辉一见到自己就是那种小巴结的样儿,如果当时有他在场配戏,会更精彩。 “你这个大老板怎么有时间来我们棉厂参观考察呀。”冷辉来到冷战面前说。 “新买了辆小汽车,来给我老婆炫耀炫耀。”冷战说着,将果品袋伸给冷辉。 冷辉伸手抓了几块糖。 “手里捏着绣花针呢,伸不开手是不是。来来来,抓抓抓,把兜给我装满。”冷战嫌冷辉放不开手,一直伸着果品在他面前。 冷辉也不客气了,把手里的糖装进衣兜,伸进那手提鱼鳞袋里使劲抓了一把。 “再给我使劲来一下。”冷战还一直伸着果品袋。 冷辉将果品装进衣兜,很听话的又抓了一大把。 冷战这才收起果品袋。 “不多说了,我老婆还在外边等我,我带她逛街。等你有时间了我请你吃饭。”冷战说着,拍了拍冷辉,在棉厂职工的围观下,小跑出了东大门。 出去之后,却不见凤鸣等他,而是走出很远了。他赶紧开车追上去,让凤鸣坐车,凤鸣像没听到,脸都不扭,只顾趟着泥泞向前走。 此刻,冷战并没有因为凤鸣的态度而沮丧,而是很享受他的成功,是目的达到的那种成功。就像三年前他将凤鸣带回家一样,村里所有人,包括凤鸣的家人,都相信他和凤鸣在一起睡觉了。那就如同在凤鸣的额头上打了“已被未婚夫睡过”的烙印一样。凤鸣再给家人解释,也解释不清,她家人也不会相信她。而实际上,只有他和他的家人知道内情。 现在,全棉厂的人都知道他是凤鸣的未婚夫,就像一件商品被打上了“已售卖”的烙印一样,是此物有主了。看以后谁还敢打凤鸣的注意,论相貌,论身高,我冷战不输给你们任何人,论家底,我有砖厂,有私人轿车,你们棉厂的人谁有,哼,看那个保卫科的大叔还敢喝斥自己“别胡说”不。 所以,冷战深知凤鸣此刻心里的难受,那是被人推下单身的圣坛,以后再也不能接受优秀单身男人示爱的难受。 雪花还在飘,也比早上坚强了,落在地上不再立即融化了。路边的枯草上,已覆盖了一韭菜叶厚的积雪。 凤鸣的肩上,停留了不少晶莹的雪花,被体温慢慢融化之后,变成了一片潮湿。 冷战停下车,从车上取下雨伞,给凤鸣打上,然后扯她的胳膊,说:“快上车,看衣服湿了不是,你傻不傻。” “滚开。”凤鸣甩开。 在结算室她使劲忍着,现在出了棉厂,没别的人,她恨不得去吐冷战一脸,恨不得破口大骂。如果嫁给他,她的生命会提前枯萎,会提前消失。她想。这也是最近她内心深处一直呐喊的声音。 “我做错什么了?”冷战装得很委曲,很无辜,一个二十五岁的大男人,他声音里竟然加带着哭腔。这是他故意伪装的。 是呀,他做错什么了?凤鸣也这样问自己。 他和自己是经过父母之命定过婚的人,他是自己名副其实的未婚夫,他来厂里看自己,拿了果品分给大家,是错吗? “你来厂里做什么,今天又不是我生日。”凤鸣的语气缓和了些。三年前,他假传伯的令将自己带回他的家过了一夜,可把她害惨了,被伯和妈狠狠的打骂了一顿。到了春节,伯问责他,不让他以后随便来棉厂找自己,除了生日请自己吃顿饭。而今天不是自己生日,他不但来了,还弄得这么大的动静。 “咱家买了辆新轿车,我想让你看看。”冷战解释。然后又扯她胳膊让上车。 “我已经看过了,那你赶紧走吧。”凤鸣又甩开他。 “也请过假了,上街去买些你喜欢的衣服吧。” “下午两点半有重要会议,你没听见吗?” “两点之前我保证送你回厂。” 凤鸣知道,这个冷战,如果见面了不花他点钱,他会多心,会胡思乱想,会怀疑自己嫌弃他。所以,今天不跟他上街花他点钱,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和他打嘴仗动怒生闲气,不如去花他点钱让他安心。 第128章 于是,凤鸣气嘟嘟的折回到车前,去开车的后门,却怎么也拽不开。 冷战笑了,打开前边的车门:“来坐前边。” 凤鸣站在后车门前一动不动,继续拽那后车门。 冷战只好给她打开车后门,笑着说:“好好,坐领导位,我愿给领导当一辈子司机。” 他说着,开始给凤鸣演示如何开车门:“一定要先按这里,然后再拽。” 凤鸣坐上车,冷战笑了,笑得很享受,很开心。因为一切都按他预想的那样发生并继续进行着。 棉厂在县城郊区,冷战开车,进入县城。当路过市场街时,凤鸣隔窗张望着,见他不停车,便急了:“要去哪里?” “去公家的门市部,最其码质量有保证。”冷战说着,没有丝毫停车的意思。直奔公家的百货楼。因为市场街上的服装店都是个体户,可以讨价还价,会搞价了就买的便宜,不会搞价就会花冤枉钱,他不想当着凤鸣的面和商贩们讨价还价,那显得他太没品味了。再就是,他不想给凤鸣买那些市场街的便宜货 凤鸣无奈,却无可奈何。心想,随他去,他想去哪儿买就去哪儿买。 到了城关供销社的百货楼,冷战找地方停了车,带凤鸣去了成衣区。 凤鸣无心买衣,只是应付冷战,但她看到柜台里挂的一件红色羽绒服时,似乎感兴趣了,驻足看了起来,看着看着,还探身柜台去仔细看。 “把那件红色的取下来。”冷战招呼营业员。 营业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妈,她认得冷战,因为冷战现在身上穿的黑呢子中山装,都是昨天上午在这里购买的。此刻又见冷战带一个年轻姑娘来买衣服,知道冷战是个有钱人,不会少买,很是热情,赶紧取下那件红色羽绒服。 “试一下吧。”冷战将羽绒服递给凤鸣。 “不要。”凤鸣推开,围着柜台继续浏览。 冷战便拿着羽绒服在凤鸣身上比试,看上去很合适,便递给营业员,说:“包起来,我们要了。” “我说了不要。”凤鸣气坏了。因为她嫌价格太贵。 冷战像没听到,直接结帐。 凤鸣气得无心再看了,直接离开,见冷战抱着羽绒服追上来,便冲他大声嚷:“我都说不要了,你为什么还买?” “我知道你喜欢它,只是怕花钱。”冷战赔着笑说。 “我不喜欢它,更不喜欢这个颜色。” “不喜欢?为啥那样看,恨不得跳进人家柜台里面。” “我是去看它的价钱和商标,与我之前在七贤路的迷你锦衣店里看到的那件一模一样,可这价钱却贵了一半。” “说到底你还是怕花钱。” 凤鸣不想和冷战打嘴仗,扭头便走。 “你去哪里,车在这边。”冷战追上她,扯她的胳膊。 凤鸣甩开,嚷道:“去七贤路那家店。” 冷战一怔,心里开始发紧。刚才他故意绕到市场街,就是为了避开七贤路,现在凤鸣既然提出要去七贤路,没办法,他便开车又绕到大市场,他将车停在入口的附近,扭过身子,很开心的望着凤鸣笑。 “我们去称些毛线,你给我打件毛衣吧。”冷战开心又激动的笑着说,“给我打一件红色的毛衣。” “我不会。”凤鸣语气很生硬的说。事实上,她确实不会打毛衣,看到别人打毛衣她一点也不想学,并且还不理解别人为什么要打毛衣,抱着毛衣打,就像抱着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很宝贝的打打打,不停的打,一针一针的打,跟犯神经病似的,那么费事,打了几千针,打了几万针,熬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终于打成了一件全是漏洞的毛衣,可你扯住那根关键的毛线头就这么一扯,呼呼啦啦,一件毛衣眨眼之间就被扯回原形,又变成了毛线。打起来那么难,那么慢,拆起来又那么容易,那么快。她认为打毛衣的人都是他妈的精神病,没有精神病根本就不去打毛衣。而毛衣也是一种很搞笑的东西,很不结实,只要一烂个洞,很快就会变成毛线头。 特别是洗的时候,比海绵还能吸水,死沉死沉的。有一次,孙玉玲洗毛衣,让她帮着拧水,乖乖,那个沉,都不应该叫洗衣服,明明就是被毛衣给玩了。 再就是,毛衣穿在身上,暖和吗?不暖和,没棉袄暖和。好看吗?不好看,没西装和中山装好看。凤鸣认为,毛衣被打的过程就是折磨和调戏打者的过程,毛衣的存在价值就是让穿它的人显得很不正经。 村里人哪有人穿毛衣,都是上班的公家人标新立异。 她每次看到棉厂那些年长或年轻的女职工抱着毛衣打,就忍不住想,谁发明的这二货玩意儿,或者想,谁给二货们发明的这二货玩意儿? 所以,凤鸣一直认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会打毛衣,她也不想学。 “不会就学嘛,这年头,哪有女孩不给自己男人打毛衣的。再说了,女孩不会打毛衣,那还是女孩吗?”冷战说着,跳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伸手就去扯凤鸣,“快下车,我们去称毛线。” “我伯不让我学这些无用的针线活!”凤鸣很烦感的甩掉冷战的手说。 冷战不敢逞强了,因为他怯气凤鸣的伯。至于凤鸣,不管如何给他脸色,不管如何说话难听,在他眼里,总感觉她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任他牵手,任他揽在怀里。可凤鸣的伯就不一样了,他和凤鸣的婚事,是由凤鸣的伯做主订下来的。冷战认为,凤鸣的伯能做主订亲,也能做主退亲,因为他是一家之主。所以,冷战不在乎凤鸣的态度,却在乎凤鸣伯的态度。除了凤鸣生日,凤鸣的伯不准他随便去棉厂找凤鸣,他便不敢随便去棉厂找凤鸣。 于是,他站在车门前无奈了一会儿,一脸极不甘心的笑着,但最终还是关上车门回到前边的驾驶座上,他以为凤鸣已经忘了七贤路上的“迷你锦衣店”,准备绕道带凤鸣去新华书店。 带凤鸣去新华书店她最开心了。他想。 “我们去新华书店买书。”冷战开着车,回头望了一眼凤鸣笑说。 今天他要带凤鸣去新华书店买个够。 当年,也就是他和凤鸣定亲那天,他带凤鸣来县城玩,逛书店的时候,因为囊中羞涩,他竟然付不起凤鸣的书钱,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别人为凤鸣付了书钱。那是他永远的痛。每次想起来都愧对凤鸣,每次想起来都想扇自己的脸。 现在他有钱了,凤鸣买多少书他都付得起。他要让凤鸣买个够。 “我想好了。”冷战开着车,说,“我们结了婚,我在楼上给你弄个大书房,四面墙壁上全部做成书架,书架上装满各种书籍。窗前是大书桌,窗外种一棵樱桃树,樱桃树的树枝伸到窗口,有一只漂亮的鸟在窗前的樱桃树枝上鸣叫,你坐在窗前看书,我坐在旁边看你……” “去七贤路迷你锦衣店。就现在。”凤鸣一发现冷战走的路道不对,立即提醒他说。 凤鸣一提迷你锦衣店,冷战的心里就猛的一紧。但他知道糊弄不过去了,没办法,只好开车带凤鸣来到七贤路上。 第129章 凤鸣坐在车上,隔窗很仔细的张望着,当看到街南那家“迷你锦衣”服装店时,有些小激动,说道:“停车,就这里。” 冷战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上。这真是怕啥就来啥,因为那家“迷你锦衣”服装店是他冷战私下投资开办的,那是他的私人世界,别说凤鸣不知道,他的父母虽说知道他在县城弄了家店铺,都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更不知道是买啥玩艺的,要不是村里人撞见他大白天和女店员干那事,都不知道那店铺的存在。 现在,凤鸣指名要去他的私人世界买衣服,他还不能阻拦,因为他没有理由阻拦,也阻拦不住。 凤鸣下车,还执意抱着那件红色羽绒服,进了“迷你锦衣”店,冷战停好车,也赶紧尾随其后。 女店员一看到冷战,又是如此焕然一新的帅气英俊,昨晚的失望一扫而空,绽放着一脸的妩媚迎上来。 冷战赶紧冲她摆手使眼色,又朝前边的凤鸣努了努嘴,用气声说道:“我老婆。” 那女店员很聪明,虽没听清“我老婆”,但从口型上看出来了。 凤鸣一进店就站在柜台前看那件紫色羽绒服。衣店里的录音机正播放《一把小雨伞》,是一男一女对唱,凤鸣一下子就联想到了冷战为她撑伞,感觉这首歌很恶心,那唱歌曲的男的也和冷战一样恶心。 女店员也认出了凤鸣,因为她跟着哥哥和嫂子来这店里买过好几次衣服,三个人个个都是衣着得体,言谈举止也优雅高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特别是凤鸣,长着一张见一面能记一辈子的五官。那五官,有些呆板,憨憨的,却又精致绝伦,仅用漂亮二字都不能形容她的精致。 她现在还记得今年夏天,凤鸣跟着哥嫂来店里,嫂子问她相中了什么,可以试试,凤鸣当时看上了一条裙子,提出来买一条裙子,当时哥哥立即阻止,说女孩家在厂里上班不适合穿裙子。当时嫂子还帮凤鸣说话,话音没落就被哥哥一声给吼回去了。最后给凤鸣买了一件带花领节的上衣。 可能风景都是别人那边的好吧。女店员当时很是羡慕凤鸣有哥哥宠着,无忧无虑的,不用为家里的生计操心发愁。呆板又精致,憨憨的,天生一副有福相。 此刻,让女店员没想到的是,她所羡慕的精致女孩,竟是老板的老婆,怪不昨老板天天挂在嘴上呢。 “那件紫色的羽绒服多少钱?”凤鸣指着柜台里面挂的紫色羽绒服问女店员。 “八十五。”女店员直接说的进价。 “取下来。”凤鸣有些小激动。 女店员取了下来,凤鸣把它与红色羽绒服对照,发现商标一模一样,款式一模一样。 “一样的衣服,相差一百,我都说了不让买,你还是买。”凤鸣开始埋怨冷战。 冷战不吭声,只是尴尬而担心的微笑着,任凤鸣埋怨。其实,他不是因为凤鸣的埋怨而尴尬,而是因为置身于凤鸣与女店员之间而尴尬,他最怕的就是凤鸣看出了什么。 女店员见老板尴尬,赶紧解释:“不一样的,这红的是大厂生产的,这紫的是分厂生产的,看上去一样,含绒量不一样,羽绒的等级也不一样。” 其实,什么大厂分厂,迷你锦衣店卖的都是仿版的,才价格便宜。 女店员滴水不漏的解释着,翻开里子,让凤鸣看含绒量,果然相差很大。 “你摸摸,羽绒的手感也不一样。”女店员又教凤鸣如何辩别羽绒的质量。 凤鸣看过摸过之后,便不吭声了。 “我就说嘛,公家的衣服质量有保证。”冷战又反过来数落凤鸣。 “但我喜欢这紫色的,不喜欢那大红。”凤鸣一脸的不称心。 冷战便对女店员说:“包起来,我们要了。”然后他又给凤鸣说,“两件替换着穿。” 这次凤鸣没反对,而是继续打量别的衣服。 冷战掏钱给女店员,把帐结了,他考虑到女店员的感受,也害所凤鸣看出什么破绽,想赶紧离开这里,便抱着两件羽绒服出来,还催促凤鸣:“走吧,到别的地方再看看。” 凤鸣压根就没打算再买,只是随便看看,冷战一催,她也跟着出了店门。 冷战将衣服放车上,又赶紧折回来为凤鸣撑伞。 录音机一直循环播放着《一把小雨伞》,那女店员望着冷战给凤鸣撑伞的背影,突然想嚎啕大哭。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君兮君不知。君心在彼岸兮心不移,有人在此岸兮泪如雨。 女店员想嚎啕大哭并不是嫉妒,而是羡慕。她羡慕凤鸣不仅有哥哥宠,也有未婚夫宠。 冷战和凤鸣回到车上,冷战回头问:“还去哪逛?” “送我回厂里吧。”凤鸣实在不想跟着冷战到处转了。 “还没逛书店呢。”冷战只想和凤鸣待在一起。 “不逛,我哥送的书还没看完。” “那去吃饭。”冷战说罢,不等凤鸣同意,开车就走,停在一家很豪华的饭店前。 凤鸣下车,抬头一招呼那家饭店,门口站着几个漂亮的女服务员,那饭店金碧辉煌,乖乖,这阵式,是让人吃饭的吗。于是,她扭头就走:“吃饱就行了,何必来这种饭店。” 冷战紧走几步,追上她:“听你的,你说个地方。” 凤鸣便领路来到她哥经常带她去的那家烩面馆,一进门她便冲老板说:“一大一小两碗面。”然后寻了个空位坐下等。 凤鸣很喜欢这家的烩面,前年跟哥哥来吃一次便喜欢上了。她跟厂里的人说,这家烩面好吃,厂里的人竟然说,这家烩面里有大烟,吃了上瘾。上瘾又怎么了,即便上瘾,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那就再来上次瘾吧。 冷战停好车进来,坐在凤鸣对面,一大一小两碗烩面正好端上来,他便问:“点菜没?” “先喝烩面吧,吃不饱再点菜。”凤鸣没好气的说。 “来二斤羊肉。”冷战见凤鸣只顾挑烩上面的肉片吃,便大声冲老板哟喝。 那老板也立即回应:“我们是论盘买的,不论斤。” “那来两盘。”冷战立即说。 “一盘,不够吃再点。”凤鸣不待冷战话音落,便冲老板纠正。此刻她尽管恶心冷战,却不想让他多花冤枉钱。 冷战冲凤鸣咧着嘴笑了,扭头对那老板说:“听我老婆的,先上一盘。” 凤鸣一听,有些崩溃,对冷战的恶心就别提了,她压抑着自己的恶心,小心翼翼的走在崩溃的边缘,瞪了他一眼,借故甩筷子,故意甩了冷战一脸热面汤。 第130章 冷战知道凤鸣的心思,才不在乎她甩自己一脸热汤呢。于是,他擦了把脸上的面汤,看着凤鸣,咧嘴笑,也不吃烩面,光看凤鸣他就饱了。 他心里清楚,在凤鸣那里,他的位置,是可以被另一个优秀男人替代的。当初他和凤鸣能定亲,能维持到现在,是靠凤鸣那边的父母之命,如果没有凤鸣那边的父母之命来维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和凤鸣能不能走进婚姻。 所以,他很顾及凤鸣的家人对他的看法。 自上次假传凤鸣伯的命令,将凤鸣带回家,春节去凤鸣家走亲戚,他被凤鸣伯很严厉的问责之后,还威胁他说再随随便便去厂里打扰凤鸣就有可能退亲。所以,他除了春节和中秋节去凤鸣家走亲戚,凤鸣生日为她庆生,他再不敢私自去棉厂找凤鸣了。 但那保卫科大叔的话实在刺激了他,他是处心积虑,买了小气车,今天才去棉厂弄这么大动静的,不过,他也早做好了春节走亲戚被凤鸣伯问责的心理准备。 爆炒羊肉上来了,冷战推到凤鸣面前,注视着凤鸣,一脸的幸福,说道:“凤鸣,咱家里三栋新房全盖好了,一模一样的两层楼,别说在咱冷店乡,就是在县城,也数得上。将来结婚,我都想好如何布置咱的新房了。” 他都想好了,来年春天就在窗前种一棵樱桃树,甚至种一院樱桃树。他认为只有像珍珠玛瑙的鲜红樱桃才配得上他的凤鸣,至于说那些苹果,梨,枣,杏等物,都太俗了。 凤鸣低头吃烩面,一声不吭,可她心里,昏天黑地,比外边的天气还阴冷。她在想,如果将来真嫁给眼前的冷战,她肯定会早早枯萎的,甚至会早早离开这个世界。 冷战以为凤鸣在用心听,又说:“你放心,咱结了婚,不缺钱,你不用老给我省钱。” 他只顾报喜,至于说他借钱买车的事,是只字不提。 凤鸣已将烩面吃完,啪的放下筷子,抬碗看了看表,说到:“一点多了,我要回厂。” “你有手表?”冷战很吃惊。中秋节凤鸣还没有手表呢。 “嗯。我嫂子给我买的。”凤鸣担心冷战疑神疑鬼,其实,是她自己发了工资买的,也是伯让她买的。 “你应该让我给买。”冷战生气了,是真生气了。他每次只顾给凤鸣买衣服和书,竟然忘了给她买块手表。 然后又说:“放心,你生日,我会送给你个惊喜。” “羊肉吃不完打包带走。”凤鸣说罢,起身站起,出去了。 冷战打包了羊肉出来,雪下得更大了,他见凤鸣站在车前,站在雪中,那精致绝伦的五官,有些长的超短头发,收腰的军绿装上衣,藏蓝色直筒裤,喇叭式的高跟皮鞋……亭亭玉立的她,像一棵遗世的仙草,超凡脱俗。 冷战看得如痴如醉。 在凤鸣小时候,哦,也不是太小,就是在她十多岁的时候,也就是定亲那一天,他是可以将她揽在怀里的,可以亲她的额头,可以任意牵她的小手。那个时候,他是盼着她赶紧长大,盼她长大了就能懂得男女之间的事情,可现在她长大了,大概也懂得了男女之间的事情,可他却连她的手都牵不到了。 难道真的会像母亲所说的那样,珍惜来,珍惜去,给别人珍惜个媳妇。 怎么可能。 冷战随及笑了,下个月就是她十八岁生日,他准备送她件贵州重的礼物,他已经决定了,她生日那天,开车带她兜风,然后带他回家,他要动她的身体。如母亲所说,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凤鸣便离不开他了。即但凤鸣的伯事后打他,他也心甘情愿。 他现在开始后悔了,后悔三年前,凤鸣随他回家,当晚没有和她睡在西厢房,那个时候,她还比较好哄。如果当时睡在一起,恐怕她早离不开自己了。 可现在,连她的手都牵不到了。自己又不忍心违背她的意志,不是不忍心,而是不敢轻举妄动,那样恐怕会适得其反。 冷战这样想着,提着打包的羊肉下了饭馆的台阶,几步走到凤鸣身后,给她打开后面的车门,开车送凤鸣回厂,他一直望着凤鸣的身影消失到厂里,还是不想离开,就那么坐在车里,吸着烟,望着东厂门以里发怔。 凤鸣一回到厂里,像摆脱了噩梦一样如释重负,她仰脸向天,任凭雪花落在她脸上。 对于她来说,从上午九点半到现在,她感觉是在深渊里度过的,而这深渊,又是她必须要涉足的,和修炼人历劫一样。否则,冷战势必会赖在棉厂不走,不定搞出什么丢人的动静呢。所以,明知是深渊,她还必须去涉足。最近这些天,她自己的世界就很艰难,还要历他冷战的劫,想想都悲凉无际呀。哼,春节放假就正式向伯提出和冷战退婚,否则,她这一辈子会困死在冷战的深渊里。 唉,下个月初五就是自己生日了,冷战说会送自己一个惊喜,到时候还要再次历劫,去应付他。不过,自己会提前请假,在厂门外的路上等他,像以前一样,将他拦截在厂门外。 再说冷战,他在棉厂门外停留了一个多小时候才离开,但车速很慢,慢的如同散步,最后他将车停在回冷店的官路口,如昨晚一样,又开始矛盾,开始冲动,开始挣扎,想着要不要回迷你锦衣店铺,要不要给女店员一个交待…… 天黑了,雪片还在持续,车外的行人也越来越少。冷战的眼前,满是店铺里温馨的画面,心里也越来越迫切。 我不是圣人,我有生理需求。 有个声音从他内心深处势不可挡的迸发出来。 自控的闸门砰然打开。 他心一横,牙一咬,猛踩油门,急速的调转车,急驰而去,直奔七贤路的“迷你锦衣”店铺。 自控的闸门一旦打开,剩下的便只有沦陷了。 因为天冷,再加上天晚,店铺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有女店员坐在柜台里面,还有好听的《一把小雨伞》在回荡,那女店员心事重重,似乎在等待什么,盼望什么。 “天冷,赶紧关门。”冷战一进店,将中午从饭店打包的羊肉往柜台上一扔,便急切的说。 那女店员笑了,激动的起身,脸上绽放着惊心动魄的欣喜,笑的很幸福,在冷战身后关上了店门。 第131章 其实,这一天,也就是冷战来厂里找凤鸣的这一天,在凤鸣跟冷战出去之后,贾玉轩也匆匆开车从西门出去了。在凤鸣被冷战送回厂之前,贾玉轩也开车从西门回厂了。 贾玉轩回到厂里,开车穿过那条贯穿整个棉厂东西的宽阔水泥路,将车停在办公区的门道外,下车匆匆穿过门道,一进入办公区,孙玉玲正好从大办公室出来,先是一怔,紧接便赶紧给他打招呼说:“贾厂长回来了。” 贾玉轩用微笑点头来回应孙玉玲的问候。 可孙玉玲的话音没落,财务室立即走出来了前场的赦副厂长赦超杰,大办公室也立即走出来了业务厂长陈广兴。这二人都是要见厂长贾玉轩的。 丁主任也紧随在陈厂长身后出了大办公室。 大办公室离厂长办公室最近,财务室离厂长办公室稍远,按理说,从大办公室出来的陈厂长应该先去见厂长,况且,他又比赦副厂长年长,但他一看到赦副厂长也要见贾厂长,便赶紧冲他微笑点头,然后又退回到大办公室,继续闲聊。 丁主任早跑到贾玉轩前边将他的办公室打开,然后捅开了炉火。 整个办公区都是青砖漫地,有三个老职工在分段扫雪。 大会议厅前有一个瓜藤棚,尽管瓜藤已干枯,却枝节交错,纵横缠绕,上面积了厚厚一层雪。有个扫雪的老职工正在清理瓜藤,那上面的积雪便四面八方的荡扬,落了那老职工满头满脸,当他一看到贾玉轩走近,抹了一把脸赶紧向贾玉轩打招呼:“贾厂长回来了。” “辛苦了。”贾玉轩冲他点头说。然后掀棉帘进入办公室,脱掉深蓝色羽绒服,放在他经常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然后拿起办公椅背上的军绿色薄棉衣,翻出里子在炉火烤了一下,这才穿上,坐在办公桌前等待。他刚才看见赦副厂长从财务室出来了,手里还握着厚厚的票据,这是要找他鉴字呢。 如贾玉轩所想,他刚坐定,赦副厂长就进来了,坐在了前边那张三人沙发上,手里依然还握着那一打票据。 看那票据的厚度,金额不会小了。一次性签这么多的多票,要是别人,会掖着藏着,装在包里不示外人。可赦厂长好像怕别人看不见,故意拿在手里显摆。 丁主任给贾玉轩泡上茶,放在他面前,又给赦副厂长泡了一杯,放在他旁边的沙发扶手上,看了看他手里的票据,又看了看贾玉轩的表情,便掀棉帘出去了。 “天冷,喝茶。”贾玉轩隔着办公桌,向赦副厂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是最近的费用,已经粘贴好了。”赦超杰探身将粘贴好的票放在贾玉轩面前。 “好。”贾玉轩接过,开始翻看票据,一张一张的翻看。 那些票据,几乎都是餐饮票,每张面额都不低于一百,还有一张大额票据是购买手套,一张票据就两千多元,并且,这些票据还都是近两个月的日期,共计五千九百七十多。 贾玉轩看着看着,眉额皱了起来。他做为一把手,上任以来,所有的餐饮应酬也不过一千多,那都是因为开会,或碰上上边领导,不得已才消费的。而眼前的赦副厂长,一个多月的费用就近四千,其中餐饮就占两千多。 “这两千多的餐饮费是怎么回事?”贾玉轩问。 “还不是犒劳那帮过磅员,人家毕竟是有功之臣。”赦副厂长轻描淡写的说。 “哦。”贾玉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语重心长的说:“我说赦厂长,这种拿不到桌面,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上次说了,一旦被发现,不仅仅当事人承担责任,也会拖累上边领导,甚至还会拖累县委县(政)府,必须停止……” “你当的谁的厂长?”赦副厂长激动的站起来,指着贾玉轩说,“你当的是县棉厂的一把手,是否停止,那要问问全厂工人答不答应,你我都没有权力来做这个决定。” “你别激动,有话请坐下说。”贾玉轩也起身,用手势请赦副厂长坐。 赦副厂长一副怒气不消的样子,始终不坐,贾玉轩便走到他面前,扶他坐下,他这才气哼哼的坐下,从沙发扶手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啪的放下茶杯,却没有放好,那玻璃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幸好没破碎,他也不去拾起。 贾玉轩弯腰拾起茶杯,冲上茶水,又放在赦副厂长面前的长方形茶几上,然后坐在他身边。 “赦厂长,我听说上次南边周庄的棉农卖花带着称,还和榜上打起来了,还有皮店的妇女因为压称在二磅上哭闹撒泼,影响磅上的正常收购,围观的棉农也议论纷纷,影响非常恶劣。我想知道,赦厂长你是怎么看待这些事件的?”贾玉轩问。 “贾厂长太夸大其词了吧。”赦超杰很不屑的笑了一下,说道,“附近的地头蛇,常在棉厂寻事,那天不也没闹起来吗。哼,他们再是地头蛇,棉厂可是我们的地盘,能容他们在咱的地盘上撒野。” “据我所知,那天可不是人家不是来寻棉厂的事儿,而是拉着棉花诚心诚意来咱厂卖棉花,只是不信任棉厂,想叫一下咱棉厂的称,结果,咱棉厂的磅就那么经不起叫,一包籽棉就少了十来斤。据说当时赦厂长带着前场的中层领导班子就在现场,出现这种事情,还不赶紧让十二台磅立即恢复正常,却任由人家去其它磅上叫称,这不是明明告诉人家,咱棉厂的十二台磅都有问题吗?” “谁说咱棉厂的十二台磅有问题?是那地头蛇拿了杆假称来寻事的好不好,贾厂长,你身为棉厂一把手,怎么本末倒置,胳膊肘往外拐,替别人说话?抹黑我们棉厂?我问你贾厂长,你到底是谁的厂长?啊?你到底是谁的厂长啊我问你?”赦超杰激动起来,说话的音量开始提高。 被赦超杰这一连声质问,贾玉轩反而成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忧之”的多事之人了。 贾玉轩再也坐不下去了,他从赦超杰身边站起来,双臂环抱在胸前,缓慢地踱了几步,然后站定,居高临下的望着坐着的赦超杰。 “赦厂长,我清楚,咱棉厂的十二台磅现在一点问题都没有,但在当时有问题,这你心里最清楚,带称的棉农心里也最清楚。当时若不是把大杆称给人家折断,任棉农用人家的大杆称叫,不出事才怪呢……” 赦超杰打断贾玉轩,很得意的说:“我手下的过磅员,个个都能随机应变,才不会让事情恶化到那种地步。” 随机应变通常是是指战术上的灵活。在赦厂长这里,为了坑害棉农,这坑害的手段都升级到战术的层次上了。 第132章 贾玉轩真是无话可说了,他望着得意的赦超杰,心想:这种人怎么可以坐到棉厂前场主管的位置上呢。 但他还是耐心劝说:“赦厂长啊,这县委县(政)府投资创建棉厂,发动农民多种棉花,是为了繁荣当地农作物经济,提高农民的经济收入,也就是说,咱棉厂的天职和存在意义是为棉农服务的,可不是坑害棉农的……” 赦超杰一听到“坑害”两个字,不高兴了,他腾的站起来,不耐烦的说:“我说贾厂长,我现在是来找你签票的,不是和你探讨咱厂的磅称的,你要是对咱厂的磅称有兴趣,直接与过磅员探讨吧。” 赦超杰说着,拿起桌子上的票据,往贾玉轩手上一放。他每次理穷词尽时,都会搬出过磅员来当挡箭牌。因为他知道贾玉轩不敢也不会去和过磅员直接面对面谈这件事情的。 贾玉轩手持着那打票据,表情很复杂的望着眼前的赦超杰。心想:我如果去和过磅员探讨磅称,还要你这个副厂长干什么。 但这话只能心想,不能当着赦超杰的面说出口,上次就是说出口了,刺激到了他赦超杰,竟扯起了两家的私心。 没办法,贾玉轩只好又坐回办公桌里面的办公椅上,开始翻看赦超杰的票据,他见赦超杰一直站在办公桌前看自己,便停止了翻看票据。 “坐。”贾玉轩冲站着的赦超杰做了个请的手势。 赦超杰本来不想坐,但贾玉轩一直望着他,好像他赦超杰不坐下来,他就不看他的票据。于是,便极不情愿的又坐了下来。 贾玉轩这才继续翻看票据,然后又问:“那这两千多块钱的手套票又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问。”赦副厂长没好气的说,“那不还是犒劳过磅员吗,天这么冷,他们天天握着冰凉的铁磅砣,手都冻烂了,给厂里立大功了,我给他们每人弄了副真皮手套。” “仓库里不是有棉线手套吗?”贾玉轩很是不解。 “那棉线手套太薄,也不耐磨,不几天就被铁砣给磨烂了。”赦副厂长又有些急。 这时,棉帘被掀开,翁会计走了进来,他一看到赦副厂长也在,便站在门里,微笑着冲贾玉轩点了点头,又冲赦厂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贾玉轩以为翁会计有事汇报,只是见赦副厂长也在,他不方便汇报,才点头打个招呼出去的。所以,也没有在意。可翁会计离开没多大会,棉帘又被掀开,这次进来的是林凤鸣。 “贾厂长,翁会计说你找我。”凤鸣进来,见赦副厂长也在,便站在门口问。 贾玉轩便恍然大悟刚才翁会计来的目的,那就是借汇报工作来告诉自己林凤鸣已经回厂了,只是见赦副厂长也在,不方便汇报,离开之后又让凤鸣过来,是让自己放宽心。其实,他一直开车尾随着冷战的气车,看着冷战的车下了官路,去向东门的方向,他才从西门回厂。 好精明的翁会计。贾玉轩心想。不,应该说好善解人意的翁会计。 不过,如果不是因为应付眼前赦副厂长,贾玉轩会让凤鸣留下来,他太想和她做一次深谈了。再就是,抓销售的陈副厂长还在大办公室等着见自己,让凤鸣留下来也没有时间深谈。 于是,贾玉轩起身,来到凤鸣面前,说道:“你先回结算室吧,我这边忙完了就让人喊你。” “好,那我先过去了贾厂长。”凤鸣说罢,转身出去了。 贾玉轩点了点头,早为她掀开了棉帘。然后,又坐回办公桌前,望向赦副厂长,轻拍着那打票据,气定神闲的说: “赦厂长,我们棉厂几百名工人,每个工人都很辛苦,打包车间那些扣铁丝的工人,双手的食指肚和拇指肚就跟像皮塞一样,都变成茧指了,我们是不是要为他们治疗?还有脱绒车间的工人,每天下班,满身的花绒,不像个人形,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们一笔洗澡费?喂花工人,天热的时候晒出油,天冷的时候被冻僵,现在天冷,我们是不是要为他们每人购买一件羽绒服御寒……” 本来很气势的赦副厂长,突然懵逼了。 贾玉轩又说:“我们仓库的线手套两角五分钱一副,即便一天一副,一个月也用不了十元钱,何况一副线手套可以带上一星期也磨不烂呢。” 贾玉轩说罢,轻轻拍着那打票据,还是气定神闲的说:“同样是工人,过磅员的工作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咱厂是个工人都能去替代他们,他们的待遇凭什么凌驾于全厂工人之上,包括车间的技术工。所以说,这几千块钱的票据,几乎都不符合咱厂的财务制度,我身为一把手,本着对棉厂负责,对全厂职工负责,可以拒绝签字,赦厂长若认为我拒绝鉴字是不合理的,是违规的,那可以去上边反映,最好去县社财务科反映。要不就是,等春节放假的时候,我们开个全厂职工大会,来听取全厂职工的意见,看看花在过磅员身上的这些钱,是否合理……” 贾玉轩说得有理有据,不急不躁。 赦副厂长懵逼之后,认为是贾玉轩针对他,开始起急。 “这是棉厂的老规距。”赦副厂长又站了起来,右手扣了扣着贾玉轩的办公桌说。 “老规距?”这次贾玉轩没有起身劝赦副厂长坐下,而是坐着不动,仰头望着赦厂长,一字一句的说,“规距一老,就不起作用了,有些老规距太老了,必须废除了。” “你……”赦厂长有些气急败坏,他探身挨近贾玉轩,咬牙低语,“你贾厂长也拍拍良心想一想吧,我赦超杰这样做图什么了?啊?我赦超杰顶着棉农的骂名那样做,难道说钱都装进我赦超杰的腰包里了吗?你贾厂长不照样也有份吗……” “不。”贾玉轩立即摇头说,“我不会拿那份钱的,因为我受不了良心的谴责。” “你这是公报私仇。”赦副厂长用手指着贾玉轩。 “你我有什么仇,你说。”贾玉轩像没事人似的,还是气定神闲。 是呀,有什么仇呢,他赦副厂长的父亲是贾玉轩爷爷的属下,贾玉轩的爷爷是赦厂长父亲的上级,还是有知遇之恩的上级,他们两家只有恩情,并没有仇呀。没有仇,那公报私仇就无从说起。 赦副厂长无话可说,就那样站在贾玉轩面前起急。其实呢,起急也很累,他赦副厂长心里最清楚。 “不过。”贾玉轩轻轻拍了拍那打票据,望着起急的赦副厂长说,“可以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那意思就是这次可以通过了? 第133章 本来赦副厂长都不抱希望了,准备来点过激的举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然后拿着票据扬长而去。可正要来点极端的言行,一听说下不为例,感觉又有希望了,他脸上的怒气也慢慢消了,故意装做很不服的坐下来。 “如果赦厂长同意下不为例,我现在就鉴字,如果赦厂长不同意,我也没必要鉴这个字。”贾玉轩说着,将票据向外推了推。他就是让赦副厂长知道,自己虽然比他赦超杰年轻二十岁,却不容他随心所欲的拿捏。 “你说了算。”赦副厂长没好气的来这么一句。此刻的他,在态度上有点扯大旗做虎皮,虚张声势。对于他来说,只要贾玉轩签字,那就万事大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贾玉轩望着他,心想,人,终归还是舍不得钱,因为钱,不可一世的赦副厂长也会退潮息脾气。 “不是我说了算,咱是按规章制度来办。”贾玉轩说着,从笔筒里抽出笔,开始在票据上签字。 赦超杰望着在票据上正签字的贾玉轩,是如释重负,脸上绽露出不易察觉的诡喜,又怕被贾玉轩窥见他的诡喜,便望向炉火上的铝壶。 铝壶嘴上,正冒着游丝一样的蒸气,赦副厂长望着那游丝一样的蒸气,刚才提着的心已完全放进肚子里了。 贾玉轩在票据上签上“同意报销”之后,又在“同意报销”的后面,写上“共计五千九百七十七元”,然后在下面写上年月日,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拿出印章盖上。 在“同意报销”后面写上报销的总金额,还是母亲教他的妙招。这是了为防止那些和财务串通一气的狡猾之徒,利用领导的“同意报销”,再趁机塞进去更多的票据,本来领导同意报销的是五千九百多,结果,塞进更多的票据之后,却从财务上拿走近万元。事后,或者到了年底,或者遇到审计的时候,发现了大额的不合理支出,但上面却有“同意报销”的签字,领导一看都会懵逼。 现在,财务主管是老赦厂长建厂时的老人,而主管会计几乎都与单位一把手有着很复杂的利益关系。一把手吃只烧鸡,必须撕给主管会计一条鸡腿,一把手吃个馒头,必须掰给主管会计一块,一把手吃条鱼,必须给主管会计留半截鱼尾。因为公家的单位,一把手每花一分钱,都要经过财务。财务主管也最知道一把手的底细。 贾玉轩早料到赦超杰会和财务串通一气。 那赦副厂长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以前也一直这么做,否则,他不但不会在贾玉轩面前退潮息脾气,甚至还会做出更过激的举动来让他难堪。 贾玉轩签好字,并没有递给赦副厂长,而是将手按在上面,轻拍着说:“厂内的应酬,可以在伙房解决,记在办公室的帐上,如遇特殊情况,非要在外边进行,那要提前请示,合理的话,也未必不可。” 贾玉轩说罢,起身拿起票据,来到赦副厂长面前,双手递给了他。 有一瞬间,赦副厂长都不好意思去接,但一瞬间之后,他还是伸手接过签了字票据,也随及站起身。 “我过去了。”赦副厂长竟然友好的说。 贾玉轩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当赦副厂长快走到门口时,看到了“同意报销”后面的“共计五千九百七十七元”,立时怔住了,他无法接受,却也无奈何,心中的诡喜瞬间变成了恼怒,忍不住回头,恶狠狠的望了望贾玉轩。 而贾玉轩早替他掀开了棉帘,气定神闲的微笑着,说:“你慢走,赦厂长。” 面对贾玉轩的礼遇和友好,赦副厂长不知如何发泄怒气,只好带着怒气,扬长而去。 贾玉轩坐回办公桌前,端起茶水呷了一口,已经凉了,他准备倒出一些,再兑些热茶。 这时,丁主任进来了,请示说:“陈厂长一直在办公室等着呢。” 贾玉轩端着茶杯正好离开办公桌,一应付赦厂长,他都把陈厂长给忘了。于是,他赶紧说:“快请他老人家来。” 陈副厂长之所以在大办公室等着见贾玉轩,而不是在自己的办公室等,是因为他的办公室不在办公区内,而是在门道外边,也就是办公区的前排房。 这办公区呢,共有十几间主房,贾玉轩的办公室就在主房的最东边。向西依次是档案室,宣传科,统计科,大办公室,财务室,小会议室等。 东厢房是五间通间,大会议厅;西厢房五间都是单间,是办公区的单身女领导的宿舍,比如说,孙玉玲和凤鸣的宿舍就在那里。 主房的二楼上,除了小会议室,剩下的都是办公区人员的宿舍。比如说宣传科的靳科长,司机杨进辉等。 也就是说,这个办公区就是一个东西长,南北短,庞大的长方形四合院。 但四合院的前边那排房,门窗是朝向南边的前场开着,中间有一间房宽的门道是办公区的入口,门道以西的那些房间,最西边那间便是陈副厂长的办公室,依次为赦副厂长的办公室,司机科吕科长办公室,还有前场两个中层领导的办公室。 门洞以东的那些房间,那是单身女职工的宿舍,凤鸣没有搬到办公区宿舍的时候,就在最东边的单间里住。 所以说,陈副厂长的办公室不在办公区内,他才在办公区的大办公室等,也省得来回跑了。 这棉厂的主要领导成员一共五人,贾玉轩为一把手,主持棉厂的全面工作,他下面有一个书记和三个副厂长。那书记因为家里出了些变故,都请长假一年多了。三个副厂长,赦超杰主管前场收购,唐文俊主管车间生产,陈广兴主管销售,也就是硬件的调拨。 按理说,棉厂的硬件调拨,都是上面统一调拨的,但总得有人具体负责这块吧,所以,陈副厂长便主管硬件的调拨。 再就是,每到收花旺季,都会发生拿不到桌面上的事情,所以,在帐面上,硬件被上边给全部调拨完了,可厂里的硬件区还会结余很多硬件,那就是棉厂的小金库,也就是赦副厂长所说的是过磅员的功劳。 而结余的那些硬件,也都是陈副长厂负们找渠道给销出去,并且,销出去之后还不能走棉厂财务的帐面,而是另避蹊径。 陈副厂长因为是跑销售的,一年四季,少不了天南海北的跑,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贾玉轩有些想法,早想找他谈谈。 现在他来见自己,又让他等这么久,贾玉轩有些歉意,才赶紧吩咐丁主任请他过来。 丁主任应声出去,贾玉轩也放下茶杯来到门外,看到陈厂长过来,便微笑着说:“不好意思陈厂长,久等了您。”他说着,早为陈厂长掀开了棉帘。 陈副厂长一进来,贾玉轩指着凤鸣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很恭敬的说:“快请坐陈厂长。” 丁主任也跟在陈厂长的身后进来,提起茶壶,准备给陈厂长倒茶。 “我来吧。”贾玉轩从丁主任手里接过暖壶。 丁主任见状,知道这里不需要他了,便赶紧向陈厂长点头微笑一下,又和贾玉轩打了招呼,就掀棉帘出去了。 第134章 贾玉轩给陈副厂长冲了杯茶放在他面前,然后倒掉自己杯中的凉茶,也给自己冲了杯,这才坐在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祸福呀。”陈厂长一坐下来便说,“当着唐厂长的面,我可不敢这样说。” 贾玉轩知道陈厂长指的是唐厂长那次突发急病。 陈厂长说:“若不是唐厂长那次突发急病,这扯皮棉如厕还真禁不下来。” 陈厂长又笑着说:“你发现了没有贾厂长,现在你就是求他扯皮棉擦屁股,也没人敢擦了。” “照陈厂长这么说,唐厂长还是有功之臣了。”贾玉轩笑着说。 “对,有功之臣这词用的好。唐厂长就是有功之臣。”陈厂长很坚决的赞同。 陈厂长又说:“这也是天意吧,老天都看不下去了。那棉花太来之不易了,比粮食都来之不易,那些个不知种棉辛苦的职工,如厕大便就扯皮棉,还只扯一级皮和特级皮棉,你说这不是造业嘛。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才让唐厂长中弹的。” 陈厂长说到这里,开心的笑了起来。 贾玉轩也陪他笑,然后,便开始向陈副厂长请教工作上的事情,也可以说是陈副厂长向贾玉轩汇报工作上的事情,反正二人谈了很多厂里的销售情况。 末了,陈副厂长才不经意的从兜里掏出票据,难为情的说道:“攒了几张票据,丁主任帮我粘好了。” 贾玉轩双手接过票据,大略翻看了一下。 这些票据,大都是交通住宿费,也有一些餐饮。从日期上看,是近三个多月的出差票据,共计五百六十多。一个主管销售的业务厂长,三个多月的差旅费才五百六十元,这是很低的标准,仅从这方面看,眼前的陈厂长是个按规距办事的人,没有瞎胡来。 贾玉轩拿着票据起身,来到办公桌前,抽出笔签了字,来到陈副厂长面前,双手递给他。 然后坐下来,说道:“陈厂长,喝茶。” 陈副厂长很感动,端起茶杯轻喝了一口。 “陈厂长,有些事情,我很想听听您的看法。”贾玉轩用征询的口气说。 “你说。”陈副厂长一副知无不言的神情。 “你看,咱厂几百名职工,十几个工种,有人却说,过磅员才是咱厂的有功之臣,您认为呢?” 陈副厂长一听,便笑了笑,大概他也知道贾玉轩和赦副厂长因为过磅员压秤的老规距,意见不一的事情。笑过之后,他将茶喝尽,放下来,抹了把嘴。 贾玉轩赶紧续上茶。 “其实也不渴。”陈副厂长很感动,他就像酒桌回应有身份的续酒者,伸手掌于茶杯旁,表示感谢。然后便无奈的笑着说:“上次你征询我和唐厂长的意见,我当时逃避了。” 陈厂长说到这里,呵呵一笑,又说:“看起来,是逃避不掉了,早晚也要面对这个问题,是不是,呵呵呵。” 陈厂长又说:“要让我这个年龄的人来说,什么有功,那是干缺德事,可话又说回来了,过磅员也是奉命行事,听命于赦超杰。可是,那全是赦超杰的错吗?下面的乡镇棉厂都这样,外县外市的棉厂也这样,唯独你不这样?那行吗?归根到底还是这股风气的错,现在人把钱看得太重。” 陈副厂长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说:“可明知是缺德事,还停不下来。建厂以来都有额外年终奖,现在突然停了,几百名职工,不骂翻天才怪呢。” 陈副厂长这番话,既没有纯粹站在赦副厂长那边,也没有媚悦贾玉轩。 贾玉轩认为他说得很客观,便认同的点了点头,又问:“夏天有几个月的长假期,您见识广,有没有别的想法?” 贾玉轩说的夏季大放假,是指每年盛夏季节,因为收棉早已结束,新棉还没有下来,棉厂的几百名职工无所事事,厂里便来个刀枪入库,放马南山,给职工来个大放假,放假之后职工取消各种补贴,只发基本工资,一般都是阳历四月一号放假,阳历八月一号正式上班。 也就是说,盛夏农忙的四个月,棉厂的大部份职工要解甲归去。 所以,贾玉轩一说到盛夏放假,陈副厂长便心知肚明,哦了一声,点头说道:“你这想法,以前老赦也跟我提过。可是,贾三长你看,这粮食收购,有国家的粮库粮店,农副产品收购,有供供销社的收购站,每年就短短的四个月,我们棉厂插上一杠,合适吗?” 陈副厂长说到这,忍不住笑了。 贾玉轩也跟着笑,说道:“这两年私人也一直在收购小麦,还有农副产品。” “不错。”陈副厂长点点说,“私人收购的小麦都销往私营食品加工厂了。可是,那些商人是专做买卖的,收购到手的粮食,如果降价了,可以储存起来,等价钱上去了再出手。我们能储存吗?我们是棉厂,储存粮食,上边追查怎么办?” 贾玉轩点了点头。 陈副厂长继续说:“再就是,放假之后,车间要留一部份技工维修保养机器,这么大的厂子,前场还要留一批职工轮流值班。” 贾玉轩本来还有想法,那就是,利用盛夏放假的几个月,做些别的营生,挣些钱,给全厂职工发额外的年终奖,听了陈副厂长这番有理有据的分析,便打消了那念头。可盛夏那几个月利用不起来,那压秤坑害棉农的事情,恐怕还要继续,否则,没有了几百块钱的额外年终奖,全厂职工会骂翻天。 想到这里,贾玉轩又觉得悲凉。 陈副厂长见状,端起茶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又放下茶杯,犹豫着说:“这个,其实,我两个月前出差时,曾有个想法,当时也只是想想,你刚才一提,我倒又想起了那个想法……” “您说。”贾玉轩的脸上又燃起了希望。 陈副厂长望了望门口的棉帘,探身茶几,给贾玉轩低语了一番。 贾玉轩一听,也低语说:“那陈厂长不防留意一下。” 陈副厂长点点头:“我得提前过去一趟,看他们大面积种植,是不是提前给人签的有收购合同,因为去年价钱太贱,按常理,今天不敢大面积种植了,他们却加大种植面积,除非有先见之明,否则就是给人签的有收购合同,是有人委托他们种植的,这几天我就过去一趟,了解了解。” 贾玉轩点头同意。 二人又交谈了一些工作上的看法,陈副厂长告辞了,贾玉轩为他掀开棉帘,一直送他到办公区的门洞口,他看着陈副厂长离去,赶紧抬腕看了看表,转身走向大办公室,而不是他的厂长办公室。 大办公室正对着进入办公区的门洞。 贾玉轩跨进大办公室,只见里面的人一边闲聊,一边伏案工作,却不见丁主任和孙玉玲。 “丁主任呢?”贾玉轩问。 “去财务室了,我去喊他吧。”一个和丁主任年龄相信的男员工急忙起身。 “不用。”贾玉轩说着,忙打手势制止他,然后转身出来,步履缓慢的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在想,要不要亲自去结算室喊凤鸣过来。 可明明给凤鸣说的是让别人去喊她。 第135章 雪花仍然飘扬着,大会议室前面,那几间房大的瓜藤棚,已被扫雪的老职工给放倒,并碎尸万段,分成几堆,贾玉轩走近时,那老职工蹲在飘扬的雪花中,正忙着将其中一堆捆成一抱多粗的小捆。 贾玉轩回到他的办公室,端起茶杯,在屋里踱步,一边想着凤鸣,一边揣摩着陈副厂长刚才所说的想法,以及那想法的可行度有多大。然后又抬手腕看表,想着丁主任和孙玉玲如果一时半会没时间,他准备去前边结算室喊凤鸣。 正准备去呢,棉帘被掀动了。 “您刚才找我?”丁主任人没进来,声音先进来。 “嗯。”贾玉轩点头,又说:“让孙玉玲去喊凤鸣过来一下。” “孙玉玲下午请假和那个保安逛街去了,还是我去通知林会计吧。”丁主任说着,并没有出门去,而是来到贾玉轩跟前,低语说,“刚才陈科长去财务上交那两个虚开假发票的罚款。” “嗯。”贾玉轩点了点头。 “一共两万。”丁主任又说。 贾玉轩又点了点头。因为这是他给陈科长定的金额。 “但据说,陈科长可是向他们每人要两万的。”丁主任又说。 “是吗?”贾玉轩嘴角扬起两抹笑意。他笑的是,这陈科长的脑子倒灵活,如果直接要一万,恐怕对方是要讨价还价的,他直接向人家要两万,再怎么讨价还价,托人说情,也不会低于一万。 “据说,那两家人托人去向陈厂长说情了,陈科长最后给降到一万五。陈科长实际上是每人收了一万五,两人共收了三万。”丁主任又说。 “传言而已吧?”贾玉轩将信将疑的问。 “不是传言,那二人中有一个人的爸爸是冷店一中的生物教师,上个礼拜他二人来棉厂交罚款,在街上碰到我一个亲戚,那个生物老师亲口和我亲戚说的,他说他二人每人交了一万五。我那亲戚以前在冷店一中教英语,两年前才调县上来。这个消息应该不会有假” “哦。”贾玉轩望着丁主任,若有所思。 “我那亲戚的性子有点急,为这事还专门回家找我,说她提前不知道这事儿,若知道就带那二人来找我从中通融通融。”丁主任笑着说。 丁主任又说:“你想呀贾厂长,陈科长为啥不让当事人直接来财务交罚款,而是由他来交。”丁主任给贾玉轩分析。 “不要声张,会起恶性效应。”贾玉轩微微一笑说,但笑得很苦涩。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名利贯穿古和今,这是世人生存下来的动力之一吧,但对于普通的芸芸众生来说,对利的欲望,要大于名。 全厂职工皆因为额外的年终奖,而对压秤之事的传言充耳不闻,那陈科长遇到这种机会,当然也不能免俗。 如陈副厂长所说,是这种大风气坏掉了。但如何给陈科长旁敲侧击呢,丁主任既然汇报了这件事,就不能这样算了吧。 贾玉轩见丁主任还没有出去的意思,便又说:“有待核实,核实之后再说吧。” 他这也算是给丁主任的汇报的一个答复。 然后,他抬腕看了看时间。 丁主任见状,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便赶紧说:“我去结算室通知林会计过来。”说罢,掀棉帘出去了。 贾玉轩望着丁主任离开的背影,想着凤鸣就要来到他身边了,便突然心暖如春,漫柔如棉,他开始收拾茶几和沙发,又捅了捅炉火,烧上一壶茶。然后背靠办公桌,抬腕看了看表,望着棉帘,一脸的期待,心里绽放着无际的幸福。 说好的,忙完了让人喊她过来,可这一忙就是两个多小时。 他想到这些,有些小愧疚。 本来嘛,他的完美计划是,春节前和凤鸣的哥哥多接触,春节后将凤鸣调入办公区的财务室,慢慢和凤鸣培养感情,培养到热烈的盛夏,棉厂大放假,他便正式和凤鸣确定那种关系。 可今天上午,冷战在厂里的出现,让他改变计划了,别说等到春节过后了,他明天都等不到,他今天就要向凤鸣挑明他的态度,他喜欢她,是那种一睹眉宇,便定终身的喜欢,是那种白头偕老的喜欢。 于是,他望着棉帘,很期特的倾听着外边的脚步声。 很快,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临近门前,棉帘也随即被掀动,但贾玉轩的眉额却立即皱了起来。 进来的人果然不是凤鸣,而是丁主任。 “林会计不在结算室,翁会计说她刚出去。”丁主任一进来便遗憾的说。 “哦。”贾玉轩的内心突然漫上来一阵巨大的失落,但他面上却不露痕迹。 “我给翁会计说了,她一回来就让她过来。”丁主任又说。 “哦。”贾玉轩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着,有柔和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临近,棉帘也随即被掀动,贾玉轩的眉额这才舒展了,内心也立即欢悦起来。 “估计是林会计。”丁主任说着,望向门口。 丁主任话音没落,掀棉帘进来的果然是凤鸣。只是,她仿佛是从苦难中走来,正承受着痛苦的煎熬,一跨进门里就止步,满面的无助,弱弱的问:“贾厂长,你找我?” 贾玉轩背靠办公桌,面向门口,丁主任本来是与贾玉轩面对面站着,背向门口,听见脚步声和门帘掀动的声音,他才侧身望向门口,见进来的是凤鸣,便赶紧转回身给贾玉轩说:“我过去了贾厂长。” “嗯。”贾玉轩点了点头,没有看丁主任,他的目光,从凤鸣进来的那一刻,便一直停留在凤鸣那精致的脸上——凤鸣的消极状态,惊到他了。 凤鸣向出门的丁主任点了点头:“丁主任。” 丁主行笑着点头回应,掀棉帘出去了。 贾玉轩走到凤鸣面前,望着她双肩上的雪花,伸手去拂,那雪花却融化了,化作两片潮湿。他伸出去的手,无处置放,突然想揽凤鸣入怀,突然想牵住凤鸣的手,但他知道太唐突,便一侧身,赶紧将伸出去的手,指向凤鸣上次坐过的那张单人沙发。 “坐。”他双眸望着凤鸣,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温柔和热烈。 第136章 面对贾玉轩的温柔和热烈,凤鸣免强挤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又低垂着眉额,有些不知所措。她很缓慢的走向沙发,又很缓慢的坐下来。 她这是第二次坐这张沙发了,却没有上次的欢愉和幸福,有的只是巨大的自卑,还有无际的荒凉和孤独,她只感到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她一个人赤脚走在没有尽头的荒野,没有尽头的冰天雪地上。从伯妈来卖棉花那天起,于她,一切,又回到了可怕的从前,今天冷战来厂里一折腾,如雪上加霜,又加重了那种可怕。 她的世界有了短暂的繁花似锦,和熙熙攘攘,她已无法承受曾经的荒凉和孤独。 贾玉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凤鸣,直到她坐下来。他能感觉到她刚才的背影很孤独,像是一个人走在这个世界上,好像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孤儿, 外面扫雪的老职工,好像正在往拉车上拖动瓜藤,发出一阵干枯的脆响。 贾玉轩背向门口,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坐在沙发上的凤鸣。 凤鸣低垂着眉额坐着,双手在胸前搓着,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完全没有上次坐在那里时的羞涩和喜悦。 一时,屋里的两个人,一个是热烈的相望,一个是低垂眉额静坐,谁都不说话,只有外边拖动瓜藤的干枯脆响声。 贾玉轩一直自信的认为,凤鸣初次遇到他,也和他初次遇到她一样,是惊喜万分的。那一晚,初遇见的那一晚,他便确定,他遇到了相伴一生的女孩儿,因为初遇的那一刻,贾玉轩也从她那漆黑如夜的双眸里看到了惊心动魄的欣喜。 此刻,眼前的凤鸣,却是这般消极状态,丝毫看不到她对自己的那种欣喜。 在前几天,翁会计来向他汇报工作,顺便提到凤鸣,说她自从自己的伯妈来卖棉花之后,突然消极起来,像变了一个人。 翁会计的话,让贾玉轩突然联想到了那次在伙房聚餐。 那次伙房聚餐,就是凤鸣的伯妈来卖棉花的当晚。当时,陈科长说到冷店村的砖厂老板时,眼神很怪异的望向凤鸣,他也随着陈科长的目光去看凤鸣,发现本来满面愉悦的凤鸣,因为被陈科长这一望,便低垂眉额,突然心事重重起来。直到聚餐结束,愉悦都没有再回到她脸上。当时他心里很是纳闷,之后陈科长汇报工作时说到那砖厂老板是和凤鸣定过亲的,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凤鸣是担心别人知道他和那砖厂老板定亲的事情,大概是担心他贾玉轩知道吧。 当翁会计向他说起凤鸣消极的事情,他便猜想凤鸣因为遇到了自己,开始顾虑她自己定亲的事情,那说明凤鸣很在呼他,正因为在呼他,才担心他知道她和砖厂老板定亲的事情。所以,他毅然自信的进行着自己的完美计划。 可今天上午,翁会计突然脚步匆匆,神色异常的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他当时正在听财务主管汇报工作,若是平时,精明的翁会计看到有人在,会立即退出去,可当时翁会计不但没有退出去,还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简略的说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便低语说:“有一个冷店村的砖厂老板撞到结算室到处撒糖果,已经影响到了正常工作,请贾厂长过去处理一下。” 按理来说,厂里出现的这种事,本应该由保卫科出面处理。 翁会计是个很精明的人,他没有叫保卫科来处理,却来向他贾玉轩汇报,自然知道贾玉轩听了之后,必会亲自去处理吧。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贾玉轩一听到“冷店村的砖厂老砖”立即警觉了。 对于贾玉轩来说,冷店村的砖厂老板,他自从陈科长的嘴里听到之后,便很深刻的铭记在心了。当时,他一听翁会计说那砖厂老板撞进结算室,便再也无法谈定的听财务主管汇报工作了,他站起身,给财务主管说了句“稍等”,便只穿着温室内的绿色薄棉衣,跟在翁会计身后去了结算室。 他之所以如此着急去结算室,第一,陈科长说那砖厂老板的相貌如何如何不堪,他想亲眼目睹一下到底有多不堪,第二,他迫切想知道凤鸣对那砖厂老板的反应。 只是当他看到砖厂老板的那一刻,有些懵了,很是难以置信,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砖厂老板和陈科长嘴里说的砖厂老板,相差云泥,简直是两重天。那一刻,他都有些不淡定了,但毅然强迫自己气定神闲,从容不迫,面带微笑,因为爷爷从小就说,慌乱和急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乱方寸。 所以,从进入结算室,他一直都是不急不恼的微笑着,很绅士的欣赏看那砖厂老板表演独角戏。 很快,他从砖厂老板当众揽凤鸣入怀的的焦躁中看到了砖厂老板的恐惧和害怕……他砖厂老板害怕失去凤鸣,尽管凤鸣是他举行过定亲仪式的未婚妻,可他为什么还如此担心和恐惧呢?这说明连砖厂老板自己都对凤鸣没有一点把握,所谓的定亲仪式,只不过是在表面上维系双方关系的一条虚设的绳索吧。再说了,这年头,别说定亲了,就是结婚了,还可以离婚呢,那定亲仪式算个啥。更让贾玉轩自信的是,他从凤鸣对砖厂老板的烦感和麻木上,窥测到了他砖厂老板在凤鸣心中,根本就没有具备未婚夫那至高无上的圣神的地位。 尽管凤鸣和砖厂老板一块出去了,可贾玉轩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还是胜券在握,信心百倍。假以时日凤鸣便是他贾玉轩的未婚妻。只是,这需要耐心,需要时间,这种耐心和时间的缓慢过程,就是他砖厂老板彻底败下去的过程,是他彻底从自己和凤鸣的身边退出去的过程。 尽管贾玉轩很自信,但他的内心深处,也担心夜长梦多,更害怕砖厂老板对凤鸣采取下三烂的极端行动,所以,凤鸣跟砖厂老板出厂之后,他匆匆回到办公室,给正等待他的财务室的王主管说:“改日再汇报,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然后,他换上深蓝色的厚羽绒服,便开车从西门出去了,一直在官路口等着,直到砖厂老板的气车出现在官路上,他便一直开车跟随,跟随着他们去百货楼,跟随着他们去七贤路,跟随着他们去烩面馆,一直跟随着他们回到去棉厂东门的路上,他才开车从西门进厂,先凤鸣回厂之前回到了厂里。 现在,眼前的凤鸣如此状态不佳,贾玉轩认为,皆是因为砖厂老板的突然来厂,让她加重了她定亲的顾虑,才变成此刻这种消极无助的样子。 贾玉轩心疼的望着凤鸣,然后转身掀开棉帘,放眼望向室外,只见瓜藤棚已彻底被清理,棚下的花坛也重见云天,办公区的雪也清扫了一遍,整个办公区,显得很空荡广阔,只有几棵光秃秃的黑槐树很坚强的迎雪而立。 只是雪花仍然飘扬着,天色也暗了下来。 炉火上的铝壶里,水已经烧开了,发出刺耳的叫声。 静坐的凤鸣正欲起身将壶提到地面上。 “我来。”贾玉轩放下棉帘走到炉火前,提起铝壶,放在一旁的专放铝壶的铁架上,然后拿起茶杯,正欲往里放小袋装茶叶,又突然拿掉,他记得上次放了茶叶,凤鸣只尝了一下,便不再饮用,便猜想着凤鸣不喜欢喝茶。 贾玉轩给凤鸣冲了一杯白开水,又给自己冲了一杯白开水。凤鸣不喝茶叶水,他当然也不会喝茶叶水。然后他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听翁会计说,你最近的情绪很消极,为什么?”贾玉轩望着低垂眉额的凤鸣,是明故故问。 他想让凤鸣向他畅所欲言。 第137章 其实,凤鸣最想知道的就是,贾玉轩对她的特殊关照,是出于与嫂子娘家的亲情关系,还是有一些对她的喜欢。 有时候,她相信贾玉轩是喜欢她的,可今天上午,贾玉轩看到冷战之后的淡定,又让她心凉,直到现在,她都不懂他对自己的那些特别关照,是出于哪方面。 此刻,凤鸣本盼着他让自己来他的办公室,是要问冷战的情况,那样正称她心,因为那说明他对自己的特别关照,是出于一种男女之间的真心喜欢。可一听他只是关心自己最近的情绪,心里又凉透了。 他原来不吃醋冷战,只是关心自己最近的表现不积极,终归还是缘于与嫂子娘家的亲情关系才关照的吧。 今天,她坐着冷战的车上街,心里想的全是眼前的贾玉轩。她在想,即便贾玉轩对她的特殊关照是出于嫂子娘家的关系,她也会忍不住喜欢他。从在车间遇到他,她就开始留头,为他留头,为他留下长发飘飘。 原来喜欢一个人,这么辛苦,这么在意他,这么想和他在一起。 她绝望的想:和他牵手走过这个尘世,和他相拥在满天星辰的夜晚,和他结婚生子,和他白头偕老,恐怕都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一时,凤鸣绝望的无以复加。 “怎么了?”贾玉轩见凤鸣一直不吭声,便又问。 “因为别人都知道了。”凤鸣弱弱的说。她不敢看贾玉轩,害怕加重那种因为贾玉轩根本不喜欢她的绝望。 “知道什么?”贾玉轩又问,他声音极度的温柔,如耳鬓厮磨般的低语。他以为指的是别人都知道她定亲的事情。 “知道我是林青山的女儿。”凤鸣说着,声音突然有些发紧。 轮到贾玉轩有些小失望了,他最想听凤鸣说她因为喜欢自己,可幼时又和那砖厂老板定亲了,特别是今天那砖厂老板又寻到厂里,她太在意自己才如此痛苦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他正想听凤鸣谈谈她家里的故事。 只是听凤鸣刚才的声音,有些更咽,他心疼凤鸣,没有继续问,而是端起凤鸣的茶杯,双手倒换着,来回倒换十来下,感觉到温度适宜的时候,便递给凤鸣。 “不烧了,暖手。”贾玉轩探身,将茶杯放在凤鸣的手上。 “我不冷。”凤鸣没有张手去接。 “我心意,暖手。”贾玉轩便一直探身举着茶杯。 凤鸣一惊,抬头望向贾玉轩,很大胆的那种望,刚才从贾玉轩嘴里说出来的“我心意”三个字,如一缕希望,她那漆黑如夜的双眸里,瞬间便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如冰天雪地里的小火苗,虽说飘摇,却很期待。 于是,她张手握住了茶杯,果然温度正适宜。她刚才还绝望苦难的脸上,竟绽露出了微弱的笑意。他也像自己喜他一样喜欢自己该有多好啊。她想。 贾玉轩看在眼里,他那好看的脸上,便扬起两抹欣慰的笑。 “在我这里,你无论是谁的女儿,你的位置,都丝毫不受影响。”贾玉轩深情如水的望着凤鸣说。 如暖流破冰,凤鸣心里砰然一动,大胆的望向贾玉轩。她那如夜的双眸里,那缕微弱的光芒开始强烈,飘摇的火苗也已坚定。 贾玉轩冲她微笑点头,以确认他刚才的话。他的目光里,满是爱怜,心疼,和热烈。 我无论是谁的女儿,在他那里的位置都不受影响。这不受影响的“位置”到底是缘于嫂子娘家的亲情呢,还是我和他之间的倾慕。 凤鸣很固执的这样想着,双眸里的光芒又慢慢暗淡下来。 门不当,户不对。他父母皆是干部,自己父母皆是农村人,更可怕的是,自己的伯还是全县人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能再痴心妄想了,那短暂的繁华似锦,熙熙攘攘,只是一个白日梦。 无以复加的绝望又回到了凤鸣那精致的五官上。 凤鸣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贾玉轩的双眼。 “凤鸣,喝茶。”贾玉轩温柔依旧。 凤鸣便很机械的抿了一口。 “俺伯他……”凤鸣想说,她伯其实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对家庭很负责的男人。她想向贾玉轩解释,她伯并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不堪。但她此刻的复杂心情,此刻的顾虑重重,此刻因为再次让她一提到伯,便想起了少儿时的可怕遭遇,话未出口,已更咽。 “已经过去了,莫提。”贾玉轩以为凤鸣要给自己讲述她父亲那件遭人非议之事。那是全县皆知的事情,贾玉轩当然从小就听人说过。凤鸣如果现在讲述父亲的那件事,于她,是一种苦难,他不愿凤鸣重涉那种苦难。 “已经过去了?”凤鸣重复着这句话,内心却掀起了过往的波澜。她无法平静了,只觉得喉咙发紧,鼻子发酸,眼睛发热,往事的波涛,突然在她体内汹涌。 是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却记忆犹新。那是她成长路上的一个深渊,一段黑暗,一个无法痊愈的伤口。 那个深渊是过去了,那段黑暗是过去了,可早晚回头张望,那个深渊还在,那段黑暗还在,稍有风吹草动,伤口便疼痛难忍。 为了压制情绪,凤鸣吃力的将茶杯举到口边,轻喝了一口,可谁知,这口茶喝下去,却推波助澜, “无法忘记。”她更咽不能语。 虽说已经过去了,那段记忆,于她,如一个打盹的恶魔,时间越长,那恶魔越强大。时时刻刻都可能醒来。此刻,那恶魔又苏醒了。 她自控的闸门被冲破了。 凤鸣将茶杯放在茶几上,双手捂脸,失声痛哭起来。 贾玉轩赶紧起身,用热水湿了毛巾,蹲在凤鸣面前,去擦拭她脸上的泪水。 凤鸣要过毛巾,自己擦了一把。 贾玉轩自知,所有的言语安慰,都无济于事,都是多余的,他就那样蹲在凤鸣面前爱怜的望着她。心疼她,又不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时过境迁,仍如此不能释怀,仍如此刻骨铭心。 第138章 于是,贾玉轩迫切想听到她的故事,比刚才想听到那砖厂老板的故事还迫切千倍亿倍。 凤鸣又擦了把脸,开始讲她的遭遇: “从我记事起,因为我是林青山的女儿,在村里是被玩伴唾弃的。小孩儿是大人意志的体现者,但大人在言行上会有某种顾及,会克制,可小孩儿不会顾及,不会克制,他们会成群结队的无辜追打我,明火执仗,毫无顾及,像村里批斗地主一样,批斗我。所以,我从小就没有玩伴。我一个人的世界很荒凉,也很孤独,但我从记事起就这样,所以,我很享受这种荒凉和孤独。这有什么,大不了不出门。我有个比我大两个月的姐姐,她是我现在后妈的亲生女儿,按理说,她应该比我受到更多的唾弃,更多的暴力,可她脑子好使,会察言观色,又很会讨好人,她不但丝毫没有受到玩伴的暴力,还为玩伴们出谋划策,如何批斗我,如何追打我,还充当他们的间谍,将我在家里的言行报告给他们。儿时,我伯趁闲时教我和她学三字经,第一句便是,人之初,性本善。我听了之后,不服,每次都念成人之初,性本恶。我也一直认为,于有些人,人之初,是性本恶的。比如说,比我大两个月的姐姐就是。” 贾玉轩就蹲在凤鸣面前,用心倾听她的遭遇。 “我一直盼着入学,谁敢欺负我,我报告老师。可没想到,入学之后竟然是场恶梦。如果入学之前,是如履泥泞,那入学之后,是如履深渊。入学之前,大不了不出门,可入学之后,如同甲壳虫没有了甲壳一样,没有家可藏了。几个村子一所小学,一班几十名学生,老师的眼睛不可能只停留在我身上,还有下课呢,还有放学路上呢。最可怕的就是放学路上,上学我可以提前,或迟到,避开那些暴力,可放学路上我往往逃不掉。下雨了,他们会推我到泥水里,下雪了,他们会往我衣服塞雪团。” 贾玉轩再也承受不了了,他喘着粗气,起身在室内踱步,以缓和心里的急速起伏,驱散心里的不平静。 “我无论怎样做都是错,作业写好点,老师表扬了,会被排挤,考试成绩靠前,也会被排挤,下课出去玩,也被排挤,有时候,看谁一眼都会被推搡一番,因为我是林青山的女儿,于是,除了上茅厕,下课我就呆在教室,可是,我隔窗看他们也是错,最后,我下课了也呆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的只看黑板,反正我从小就一个人习惯了。我现在想想,我初一之前的灾难,有一部份,很大一部份,都来源于那个比我大两个月的姐姐。因为凭她的智慧和精明,很轻易的便能自保,甚至也可以保护我,可她却没有,偏偏助纣为虐,往深渊里推我一把。” 凤鸣说着,指着后墙上那副山水画,又说:“对这种地方的向往,于幼小的我,成了精神支撑。那是我心里的世外桃源。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世外桃源来进行自我治疗,否则,面对被欺凌的时候,面对非议的时候,面对孤立的时候,无助幼弱的我是挺不过来的。” 贾玉轩端起凤鸣的茶杯,倒掉一些,又续上热的,然后递给凤鸣。 “润润口。”贾玉轩的声音里满是爱怜和心疼。 凤鸣接过,一饮而尽。 贾玉轩也给自己茶杯里续上,然后坐回沙上了。 “接着讲。”他说。 经过这番倾诉,凤鸣心里的恶魔没有那么强大了。 “我姥姥那村头有很多水坑,每年都养鱼种耦,到了年底,村里会组织人翻坑,挖耦捉鱼,各家各户都有份。我有好几个舅舅,我大舅最执事,每年分到鱼耦之后,都会捎信让我伯去带。在我九岁那年,我伯已经是我村的大队会计了,比较忙,放了寒假,他就让我去我舅家住,等着分鱼分耦。那天下午后晌,九岁的我背着鱼和耦回家,半路上变天了,接近傍晚时,我穿过我们村的紫荆条林,正碰上我们村一个大女孩领着一群和我一样年龄的一群小孩在疯跑打仗,她们在风沙中奔跑着,挥舞着手里的枯枝,像一群小疯子,当看到了我,就像饿狼看到小羊,围拢上来,开始推搡我,嘴里还说‘林青山的妮去死吧’,那年龄小的比我还小两岁,还是我家近门一个堂哥的女儿,可她推搡的也很欢。紫荆条都是一墩一墩种植,那紫荆条秋后已被杀割,只剩下露出地面一寸左右的利茬,一墩一墩的利茬,像一墩一墩的尖刀,她们把我在上面推来推去,推着推着,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记得流了好多血。” 贾玉轩又承受不住了,他喘着粗气站了起来,掀棉帘出去了,仰脸向天,面向飘扬的雪花。落在脸上的雪花,融化了,凉凉的,像幼时的凤鸣。 与众不同的人,必有与众不同的遭遇,怪不得她的双眸,不,是她的所有,都如此的与众不同。只是她的遭遇,让他心疼的无法承受。 凤鸣所经历的这些,贾玉轩没有经历过,他从小到大,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使奴唤婢,但爷爷奶奶和父母都是公家人,在物资匮乏的当时,有些生活物资,只有凭票才能获得,而他父母所在的单位,又是出售那种凭票才能获得的物资单位,所以,他从小到大,自是高人一等,凤光无限好。 虽说没经历过,凤鸣所说的一切,他感同身受,好像他也是凤鸣内心的一部份,心痛难受的无以复加。 贾玉轩站在温柔的落雪里,长舒了几口气,这才又回到办公室,坐在原来的沙发上。 “后来呢?”贾玉轩的声音变了,喉咙里明显有东西堵塞。 “我伯提着马灯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半夜了,他是听我堂哥说的,是堂哥的女儿临睡前无意之中给家里人说了,堂哥连夜去我家告诉了我伯,那次真是感谢她,虽说当时她推得也很欢。事后,那个比我大几岁的女孩子的家里人去医院看我,只是给我父亲说,小孩儿家,不懂事。我伯当时什么也没说。但过了春节,我伯做了一件事情。在一个礼拜天的傍晚,那个女孩子去地里挖野菜回来,我哥在我伯的授意下将那女孩子截住,一顿暴打。具体打多狠,我也不知道,反正从那以后,那女孩一看到我就远远的躲开了。我哥比那女孩小一岁,既然她家里人说她是小孩,不懂事,那我哥比她小一岁,当然也是小孩,不懂事了。” “嗯。”贾玉轩望着凤鸣,很称心的点了点头。 “继续。”贾玉轩又说,很是期待。 天黑了,室内的物具已经模糊,二人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彼此的世界里只有对方存在,谁都没想起来去开灯。 凤鸣继续说:“我上初一,大舅决定,让我跟五舅去了冷店一中,因为我五舅在那里教学。”凤鸣说到这里,有些犹豫,她望了贾玉轩一眼,还是接着说,“上午去结算室的那个男的,当时是我的班主任。后来,我五舅发现他对我太关心,害怕出事,就说服我伯让我退学了。他发现我退学之后,就以绝食来逼家里人向我家提亲。他爹是村支书,与我们林家村的支书是战友,他通过我们村支书将我伯约到县城饭店,让我伯救救他儿子。当时,我伯看了他儿子的相片,是一表人才,也知道他的身高,又是支书的儿子,那相貌那家庭条件,方圆村里肯定是挑着找媳妇,可他却以绝食让家里人向我前提亲,认为他是个专情的人,便当场同意了。” “那是父母之命,不是你自愿。”贾玉轩说。凤鸣讲述父亲林青山,讲述自己的儿时遭遇,最终还是回到他起初想听的那个砖厂老板身上。 其实,他也曾向莹莹打听过凤鸣定亲的事情,但莹莹也说得不清不楚,只说定亲好几年了,具体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所以,贾玉轩还一直纳闷呢,农村女孩定亲早,他理解,为啥给凤鸣定个年龄相差七岁的男人,何况她父兄都是高学问之人。现在听凤鸣一说,他才彻底明白。 “嗯,定亲那一年,我才十三岁,什么也不懂,都是家里人一手安排的。”凤鸣如实说,这也是她向贾玉轩的隐约表白。表白的时候,她鼓足勇气望了贾玉轩一眼,迫切想听到贾玉轩如何回应她的隐约表白。只是,她现在还是不敢直视贾玉轩,望他一眼便心慌意乱,一直都是贾玉轩在注视她。 “一切都过去了,放心,以后有我呢。”贾玉轩的声音很温暖,温暖的能融化冰雪。这也是贾玉轩回应她的表白,并给予她的表白。同样,他的表白也是含蓄的。 凤鸣如春风拂面,置身于明媚艳阳里,她流血的伤口正在结疤,她荒凉的世界里萌发了无限生机,她孤独的世界里响起了美妙的歌声。只是…… 他情意深深的话语,如果没有嫂子娘家的亲情关系存在,就是很直接的表白了,有了嫂子娘家那层亲情关系,谁知道那说明什么呢。 第139章 一念起,万象生。 迷雾遮掩了明媚艳阳,刚才的无限生机,转眼即逝。那响彻在耳畔的美妙歌声,也渐行运去。还有那伤口,又开始复发。 这时,外边传来丁主任的喊声: “孙玉玲,吃饭了,再晚伙房就没饭了。” 贾玉轩知道,孙玉玲下午请假跟那个保安逛街去了,热恋中的男女逛街,肯定会在街上吃,丁主任明明这是在提醒他。 丁主任这一喊,二人才意识到了时间已晚,天已黑透,屋里的光亮都是从外边折射进来了灯光。 贾玉轩赶紧去开灯。 “走,我们吃饭去。”贾玉轩脱下军绿色薄夹袄,换上深蓝色羽绒服。 凤鸣也起身,她很犹豫。 上午冷战来棉厂,张扬的全厂皆知。这一天都没过去,她又和厂长在一起去吃饭,棉厂的人看到了会怎么看她呢。 可她更不甘心错失心仪的人。 “上午我才跟那个人一起出去,现在我们一起去伙房,厂里人会不会说闲话。”凤鸣担心的说。她也是在拭探贾玉轩。 “你害怕?”贾玉轩问。 凤鸣摇摇头。“我是担心你,因为你是厂长。” “厂长怎么了?厂长也是人。我今年二十五了,没有结婚,就不能和女朋友一起去伙房吃个饭。”贾玉轩如此说,第一是向凤鸣大胆表白,第二是拭探一下凤鸣对他大胆表白的反应。 于凤鸣来说,这是贾玉轩很明确的表白。这与嫂子娘家的关系无关,这是来自贾玉轩对她的喜欢,都把她当女朋友。 如一阵春雷响在头顶,天空明朗如此,何惧之有。 于是,她仰起精致的脸庞,挺起胸,春风满面,迎着贾玉轩的热烈目光,绽放着幸福的笑意。 “我回宿舍拿碗筷。”凤鸣欢欣的说。 “不用,我这里有。”贾玉轩说,开了套间门,进去拿出两个快餐杯,两双筷子,放在办公桌上。 贾玉轩又整了半盆热水,他和凤鸣净了手。然后他拿了把黑色雨伞,凤鸣手持快餐杯和筷子,贾玉轩手持雨伞,二人出了办公室。 办公区,除了大办公室还亮着灯,其他科室的窗户都是漆黑一团。 晚上的办公区,很安静。车间那边的轰鸣,就像夏季里隐约的雷声。这种隐约的雷声,不迫近,也不远去,就那么低调的存在着。 贾玉轩和凤鸣共撑一把伞,出了办公区,穿过空旷的前场,去了伙房。 于凤鸣来说,那飘扬的雪花,很炽热。 整个花厂如不夜城。 迎面而来,是用过餐的职工,或三三两两,或一人独行。他们向贾玉轩打招呼的同时,都用怪异的目光望向凤鸣,以至于走过去老远,还回头张望。 明天厂里会因此炸开锅。贾玉轩这样想。不过,这样的局面,已在他的预料之中。爷爷说过,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先预知成败,及成败之后出现的各种局面。 身为县棉厂一把手,与未解除婚约的凤鸣交往,还如此招摇过市的出现在职工面前,他不怕承受众人的非议,他很愿意承受众人的非议。 这样的局面,他已预知,也不惧怕。 可凤鸣身为女孩,要承受众人非议她喜新厌旧。女孩与男孩不一样,女孩的名誉比男孩金贵,比男人脆弱,更容易被摧残。 又有一拨人迎面而来,与贾玉轩打招呼的同时,那目光如可怕的黑洞,直接将凤鸣给覆盖了。 “凤鸣。”贾玉轩在凤鸣耳畔轻声呼唤。 “嗯。”凤鸣温柔的回应。 “我不怕别人非议我破坏别人的婚约,你呢?你害怕别人非议你喜新厌旧吗?”贾玉轩柔声问。 “才不怕呢。”凤鸣果断的摇摇头。 “嗯,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不要怕,一切由我来扛。” 凤鸣没有吭声,但心里却幸福无比。 “其实呢,翁会计上次向我提起你最近的情绪之后,我当时就想找你谈,可每天一开门,我那办公室就跟赶集似的,这拨人没走,那拨人就来了。厂里的事情还特别繁杂,我本来打算过了元旦再找你谈,可没想到,今天还是让你遭遇难堪了。放心,以后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贾玉轩的声音如暖流。 一阵寒风刮过,从侧面灌进伞下,挟裹着雪花,从凤鸣的脸颊上扫过,凤鸣感觉到那雪花热烈如火。 孤守了十几年的荒凉,没有春夏,只有秋冬;没有颜色,只有无边无际的灰暗。现在终于遇到了专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繁华。 这繁华的雪花,这繁华的寒冷,这繁华的夜色,这繁华的世界,还有身边这个繁华的爱人呀。 车间方向传来的隐约轰鸣声更加重了这种繁华。 此刻,凤鸣的世界里只有繁华两个字。 假如说春天是万物的盛宴,那身边这个繁华的爱人,就是她林凤鸣的盛宴。 一时,凤鸣陶醉在自己的繁华世界里。 “其实,很多人的成长,都有遗憾。”贾玉轩柔声说。 “嗯?你呢,也有吗?”凤鸣陶醉在自己的繁华里差点没反应过来。 “嗯。我认为有,”贾玉轩说,“我上面有个姐,下面有个弟和妹。弟弟一出生,我便由爷爷照看,奶奶照看姐姐。后来,我妹出生,一家八口人,住房虽紧张,我认为也够住,于成长中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家人住在一起更幸福了。后来,爸妈单位分了房子,就带着姐姐和妹妹搬到单位住了,我和弟弟跟爷爷奶奶住在老宅。如果没有特殊事情,爸妈很少带姐姐和妹妹回老宅,我和弟弟便只有星期天才能去爸妈的单位,但晚上,是必须要回到老宅的,因为爸妈单位分的房子只有两间,厨房在房间外的走廊上。” 贾玉轩停顿了一下,又说:“这就是我成长中的遗憾。” “哪有遗憾呀。”凤鸣不解。 “没有爸妈日日夜夜的陪伴。”贾玉轩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孩子,完全不像威严的厂长一把手。 “同住在一个县城,又不是山河相隔,如果硬要相见的话,天天都可以相见,我不认为是遗憾。”凤鸣笑了,她认为贾玉轩在无病呻吟。便扭脸仰头望了他一眼,但一接触到他温暖的目光,又立即闪开,羞笑了一声,补了一句,“为赋新诗强说愁。” “是呀,于别人来说,那可能不是遗憾。但却是我成长中的遗憾。”贾玉轩也笑了。又说,“我没有上小学一年级,因为上学之前,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爷爷奶奶天天教,我都倒背如流了。到了上学年龄,爷爷做主,让我直接上了二年级。我十六岁上大学,二十岁大学毕业,当时家里人都想让我考研,也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就是不想考研,总想走入社会,想做人民的公仆,做个好领导,当时跟鬼迷心窍似的。好在我的家庭是个非常开明的家庭,家里人都尊重我的选择。所以,二十岁大学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当时,以我的学习成绩,考研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大学毕业的第二年秋天,大学同学聚会,那些考上研的同学,都替我遗憾。我当时也很纳闷,是呀,怎么没考研呢,怎么就稀里糊涂的参加工作了呢。这可不符合我的人生思维逻辑,也不符合我的人生选择逻辑呀。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长时间,直到那个晚上在车间遇到了你,我才突然明白,我之所以选择参加工作,没有选择考研,就是为了在这个棉厂,在那个晚上,和你在车间相遇。” 贾玉轩说到这里,他好看的双眸,热烈如火的望向凤鸣。 本来凤鸣是一直望着贾玉轩的,望着他说话,只听他说曼妙的话语还不够,必须望着他好看的口唇,才更享受,才更幸福。贾玉轩说着曼妙的话语时,很陶醉,他好看的双眸望向前方,凤鸣很陶醉的望向他。他说着,冷不防的望向正望他的凤鸣,凤鸣那漆黑如夜的双眸一惊,躲闪不及,赶紧羞涩的低下了头。 贾玉轩侧脸望着羞涩的凤鸣,说:“遇到你的那一刻,我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见倾心。之前是不相信的,影视,小说里的一见倾心,一直以为是作者胡编乱造。遇到你的那一刻,才相信影视、小说里的一见倾心,都是来源于生活中的真实素材。” 贾玉轩说罢,问凤鸣:“你相信一见倾心吗?” “嗯。”凤鸣点了点低垂的头。 贾玉轩还在想,凤鸣的辍学,也是为了来棉厂与他相遇。否则,那砖厂老板恐怕也不会辞职办厂,他不辞职办厂,便会天天与凤鸣在一起,又是名正言顺定过亲的,他不定会做出什么邪恶的事情。至于多邪恶,不堪设想,想想都后怕,幸亏凤鸣辍学了。 贾玉轩只是这样想,却万不能说给凤鸣听。 伙房到了。 以往,凤鸣最嫌去伙房的路漫长,可今天,她感觉还没走呢,就到了伙房。她好想就这样走下去,就这样和贾玉轩共撑一把小雨伞走在热烈的雪花里,一直走到天亮,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伙房西边是棉厂家属院。 棉厂的男职工,除了中层领导,及车间带班师傅,即便结了婚也都是集体宿舍。而女职工,结婚之后会分到一间住房及一间矮小的厨房,那便是棉厂家属院。 因为赶了晚集,伙房用餐的职工没剩几个。 厨师一看到贾玉轩和凤鸣结伴来了,还来得这样晚,大概他早听说凤鸣的未婚夫今天上午去结算室散糖果的事情,一看到贾玉轩和凤鸣撑着一把雨伞来伙房,先是一怔,然后便热情的说:“贾厂长,林会计,饭菜凉了,我重新给你们做吧。” “热剩菜就行。”贾玉轩边收雨伞边说,又恢复了他那威而不怒又流淌着笑意的表情。 “只有剩菜汤。”厨师说着,已开始忙活起来,然后又说,“快的很,坐那稍等会儿吧贾厂长。” 贾玉轩与凤鸣相望一眼,便依着上次聚餐时的那口大缸,寻了能坐的木墩,分别坐下。 这时,从家属院传来美妙动听的“一把小雨伞”。 那几个正用餐的职工,因为年轻英武的厂长的到来,开始不自然起来,赶紧胡乱吃完,向贾玉轩打了招呼,相继离开。 伙房里除了两个厨师,便只剩下贾玉轩和凤鸣了。 凤鸣望向贾玉轩挂在门上边的黑色雨伞,又望了望不苟言笑又英武的贾玉轩。回想着贾玉轩给她撑伞来伙房的一路上,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再比《一把小雨伞》更好听的歌曲了。 第140章 早上七点的时候,贾玉轩在窗外喊凤鸣去伙房吃早饭。 凤鸣平时很少吃早饭,但贾玉轩一喊她去吃早饭,她心花怒放,立即就起床了,稍微洗漱了一下,跟着贾玉轩去了伙房。 贾玉轩是用自行车带着凤鸣去伙房的,因为伙房太远,早上的时间有限,为了节省时间,他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坐着凤鸣,迎着飘雪奔向伙房。 这是他遇到凤鸣之后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骑自行车带着凤鸣自由的飞奔。现在收购季节,没时间出去飞奔,在厂里飞奔一下也行。反正厂里也空旷的很,办公区离伙房有几里地的路程。 于凤鸣来说,这简直是妙不可言。她坐在贾玉轩的后座上,感觉身心像腾云驾雾一样飘扬。像做梦,落在脸的雪花都是滚烫滚烫的。整个世界就像下火一样炽热。 最近,她的世界里是大起大落,好事突然变成坏事,坏事突然变成好事。冷战去结算室散糠果,在棉厂逢人就散糖果,口口声声都炫耀他是自己的未婚夫。这样的坏事,如同地狱,却突然变成了好事。因为不是他冷战来棉厂炫耀,恐怕贾玉轩还不会这么快向自己表白呢。 二人在全厂的瞩目之下,很高调的秀了一番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在伙房吃过早饭,二人回到办公区的时候,陈科长正焦急的在贾玉轩的办公室门外等候,一看到贾玉轩,就奔了上来。 “我说呢,门开着就不会走远。”陈科长是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他奔到贾玉轩跟前,然后又跟在贾玉轩身后,来到贾玉轩的办公室。 “抓到了。”一进办公室陈科长就急切的说。 “抓到了什么?”贾玉轩很懵懂。 “往家带被子的人。” “我只是让你安置门岗上检查一下,谁让你抓人了?”贾玉轩苦笑着将快餐杯放到茶几上,坐在单人沙发上,又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说,“坐吧。” 他有点嫌陈科长太冒失。上次抓前场那两个虚开假发票的职工,也不提前向他打个招呼。幸亏票据上写的那个人的家里根本不种棉花,否则,双方如果串通,他和陈科长会输得很惨。 “没时间坐。”陈科长很着急的说,“检查了,里面可不是被套,全是皮棉,特级皮棉。这偷皮棉的家贼能不抓吗?” “哦?还真是皮棉?”贾玉轩来了兴致,“什么时候的事儿?” “刚抓到的,我想趁机来个突击大检查。” “说说看,怎么个突击大检查。” “地毯式轰炸,把所有女宿舍的床铺都检查一遍。肯定不只她一个人这样弄。” “那样不妥吧。”贾玉轩皱起了眉额。 “怎么不妥了?” “如果涉及的人太多,人心惶惶,会影响棉厂稳定的。” 贾玉轩又说:“抓到一个,处罚一下,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以后就没人敢冒这个险了。没必要那深挖狠刨的。你地毯式轰炸,即便查出她们宿舍有皮棉,毕竟还没出棉厂,没有出棉厂,就还是我们厂的皮棉。不像你抓的这个,已经装进被子里要带回家,已经被坐实了。” “那怎么处罚她?”陈科长有些小失落。他脸上的神采奕奕也消散了,也不再红光满面了。 怎么处罚呢? 贾玉轩认为,如果是季节工,直接开除。如果是合国工或正式工,把年终奖给她扣了,再全厂通报。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敢这样做了。 但他这样认为了,却不会直接向陈科长下达这样的决定。 “他是赦厂长的人?还是唐厂长的人?”贾玉轩问。 “肯定是唐厂长的人,前场上长白班,有那个心他没有那个机会,也只有车间上中班的时候才有机会抱皮棉。”陈科长说。 “那好,我回头给唐厂长沟通一下,让唐厂长给个处理意见。”贾玉轩说。 “那人现在放不放?还在保卫科的禁闭室关着呢。”陈科长为难的说。 “先不放吧。中午之前我让唐厂长给出个处理意见。” 陈科长走了,贾玉轩让人把唐厂长找来,向他宣布了车间女工将皮棉装被子里带回家的事情。然后他让唐厂长给个处理意见。 “还是贾厂长拍板吧。”唐厂长说。 唐厂长不便表态是因为前段时间,为了车间孙师傅儿子的合同指标,他唐厂长和贾玉轩达成了一笔神秘的交易,那就是让他唐厂长演一出突发急病的苦情戏,再由贾玉轩和丁主任表演送他去医院的紧急戏给全厂职工看,然后,在医院里给他拿了一些营养药回家养病几天。 就这一出天知地知,只有贾玉轩、丁主任和他唐厂长三人知的精彩好戏,把全厂职工扯皮棉如厕的事给彻底消灭了。现在,职工如厕大便,你就是拿着皮棉求他也没人敢用了。 唐厂长在家养病的六七天里,贾玉轩还开车和丁主任去看过望过他。七天之后,贾玉轩又开车带丁主任去家接唐厂长回厂上班。 唐厂长回到厂里,急着如厕的时候,突然忘了他演过的苦情戏了,又习贯性的扯皮棉。当时,被车间孙师傅的儿子看到,上去就抱住了唐厂长,二话不说,将他手中的皮棉夺过来,又连三赶四的拔了些垫硬件的青石缝中的枯草塞给了唐厂长。当时唐厂长是哭笑不得。也如梦初醒,他可是个曾经如厕大便用皮棉擦屁股差点丢了性命的人,全厂职工都因为他差点丢了性命而再没人敢如厕扯皮棉了,他这个差点丢了性命的人怎么可能不长记性,如厕还敢扯皮棉呢。 他在家养病的这六七天,也一直在想贾玉轩这个人,以前太轻看他了。禁止职工用皮棉擦屁股这件事,他以前和老赦厂长可没少谈论,每次谈论的结果都是,不可能禁得住,神仙下凡也禁不住。都说管天管地,管不住拉屎放屁。职工去如厕大便执意要用皮棉,没必要非等如厕大便时再去扯皮棉,而是平时顺手扯一块塞兜里,用的时候顺手掏出来用就是了。 所以说,赦厂长在的时候,压根就不多浪费那口气去禁止职工如厕扯皮棉这件事。因为他明知道禁不了,就不多费那口气。 可年轻好看的贾厂长,于不动声色之中,便彻底给禁止了。现在棉厂的职工是谈皮棉擦屁股就变色。 他唐厂长是由衷的佩服年轻好看的贾玉轩,但同时也觉得贾玉轩一言一行都是套路。 现在贾玉轩叫他来,让他给那个将皮棉装进被子里带回家的女职工的处理意见,他哪敢给处理意见,因为他猜想贾玉轩早有了处理意见,征询他唐文俊的处理意见,只不过犯事者是他车间的人,不便隔过他车间厂长直接去处理,便走一下征询的形式罢了。 所以,贾玉轩让他发表处理意见,他便一口推给了贾玉轩,让贾玉轩来拍板。 “你车间的人,我给处理意见不合适吧。”贾玉轩笑着说。 贾玉轩又笑着说:“你车间的人,你这个车间厂长总得表一下态吧。” “她是合同制工人,为这事开除了不合适吧。”唐厂长说。 “当然不合适。既然被门岗上都查住了,就这么算了,那门岗那边也说不过去,总得有个交待,你说是不是。”贾玉轩循循诱导着唐厂长说自己的处理意见。 “还是适当的处罚一下吧。”唐厂长说。 “好,可以。”贾玉轩立即拍板同意。 贾玉轩又说,“怎么个处罚法呢?如果让她交罚金,等于让她从兜里往外掏钱,估计不会掏。如果扣工资,这辛苦工作一个月,工资扣了,一个月的开销没着落,也不好,还是扣年终奖吧。” 贾玉轩又说:“陈科长那边还等着放人呢,你车间的人,快去保卫科宣布你的处罚决定,让陈科长赶紧放人。” 唐厂长又有些懵,隐隐感觉又入了贾玉轩的套。他只是说适当的处罚一下,可没有说扣掉年终奖。再就是,他可不敢去向那女职工宣布处罚决定。 “我可没那个胆向她宣布处罚决定。”唐厂长难为情的说。 “你的意思是说由我去宣布?”贾玉轩笑着说。 “贾厂长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唐厂长赶紧解释,“你不知道贾厂长,她是皮店村的地皮工,上次在二磅上撒泼骂人的就是她妈。谁向她宣布处罚决定估计她家里人会找谁闹去。” “那怎么办?” 唐厂长挠起了头,同时还呲牙咧嘴的吸哈着。这大概是他动脑子的表现形式吧。 贾玉轩不由得笑了。 每个人开动脑子思索问题都有不同的肢体表现形式。比如说丁主任,动脑子思索是咬嘴唇。眼前的唐厂长是挠头呲牙咧嘴。贾玉轩也知道他自己动脑子思索是用手揉搓下巴。 唐厂长挠了一会头,终于挠出了好办法,便笑着说:“我认为吧贾厂长,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在会议室召开个一个核心领导的小会,然后把她带到小会议室,当着所有核心领导的面,让丁主任来宣布这个处罚决定。这样,她家里人寻过来闹,也不会针对某一个人闹了。” “好办法。”贾玉轩向唐厂长伸出拇指称赞。 就这样,按唐厂长挠头挠出来的好办法,上午十点多的时候在办公区二楼的小会议室召开了一个核心领导小会。因为陈厂长不在厂里,这个核心领导小会一共五个人,贾玉轩,赦厂长,唐厂长,丁主任,和陈科长。 陈科长将那个往家带皮棉的女职工带到小会议室,由丁主任向她宣布厂里的处罚决定。 这个女职工名叫皮影,大概有二十一二岁,人长得还算秀气,脸上没有任何惧色,站在核心领导班子成员面前,还有些娇羞,还有些小荣幸似的。只是,当她一听要扣掉她的年终奖,很是接受不了,开始失去理智。 “往家带皮棉的多了去了,只是没被抓住,为什么只处罚我一个人?”她脸上的小娇羞和小荣幸一下子不见了,继尔代替的是河东狮吼。 面对她的河东狮吼,贾玉轩本来想说,别的人也许只是把皮棉抱进宿舍,床铺得再厚,毕竟皮棉也没出棉厂的大门,那就还是棉厂的皮棉,就不能坐实她们往家带皮棉,而你却是把厂里的皮棉装进被子里带回家,是彻底被坐实了,才处罚你的。 可还没等贾玉轩开口呢,赦厂长提前开口了。 “你现在可以检举揭发她们,将功赎罪。”赦厂长说。 贾玉轩一听,要坏事。这样一来,事情会被无限的闹大。他正要阻止,那女职工开始检举揭发了。 “以前住我们宿舍的林凤鸣,也就是现在结算室的林青山的女儿。她以前在车间是长年上中班,经常往家带皮棉……” 第141章 皮影之所以诬陷凤鸣,是因为她被关在保卫科禁闭室的时候,听见外面陈科长与保安队长的对话了。 当时,陈科长很激动的说:“我们的贾厂长真是英明,他让我安置门岗,这冬天有从厂里往家带被子的,要检查一下,因为这不符合常理。这一检查,就查到了偷皮棉的家贼……” 皮影一听,便怀疑是凤鸣告的密,因为最近厂里人都知道凤鸣与贾厂长好上了。风鸣没去结算室之前,她们都住一个宿舍,最把她皮影的底了,那个时候,她只是装个枕头带家里。可装着装着,她嫌枕头不解气,就开始装被子。这是她第一次把装皮棉的被子往家带,没想到正好撞到枪口上。 只是,皮影诬陷凤鸣的这番话语,如同炸雷一样,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炸得目瞪口呆。 就连赦厂长都被震惊了。但随即,他脸上的震惊就化为了欣喜。没想到歪打正着,他怂恿眼前的皮影检举揭发,没想到她检举揭发的竟然是林凤鸣,这一下有好戏看了。 所以,赦厂长震惊之后,便压抑着欣喜,立即望向贾玉轩,看贾玉轩啥反应。 最震惊的人就是贾玉轩了。他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皮影,好看的嘴角扬起两抹复杂的笑意,仰靠在椅背上,右手开始揉搓他好看的w型下巴。 他知道这是皮影在诬陷凤鸣。 凤鸣在车间常年上中班不假,但她根本不可能把皮棉装被子里往家带,因为她没有自行车,几个月还不回家一次,每次回家还都是乘坐她哥哥的自行车。只有一次她坐着来卖棉花的村里人的驴车回家送工资,听莹莹说她的父亲气得踹了她一脚,勒令她再不准乘别人的车回家。 一个没有自行车的人,一个几个月才乘坐哥哥的车回家一趟的人,怎么可能将皮棉装被子里带回家? “你胡扯什么呀皮影?”唐厂长在众人的震惊之中吼道。 皮影是他车间的职工,他总得有所表示吧。 唐厂长吼罢,起身上前,将皮影扯到小会议室门外的走廊上。 “你为什么诬陷林会计?” “我没有诬陷,事实就是如此。” “我可警告你皮影,你赶紧收回你刚才对林会计的诬陷,否则,你可不好收场。” 这个时候,丁主任走到二人跟前。 “贾厂长让你们都进来。”丁主任说。 唐厂长进去又坐回刚才的位置上,皮影也跟在唐厂长身后回到小会议室。 “你检举揭发的非常好。”贾玉轩望着皮影笑着说,“如果你揭发的属实,不但不扣你的年终奖,还会扣除林凤鸣的年终奖奖励给你。” 贾玉轩的这番话也把在场的人给震惊到了。比皮影诬陷凤鸣还让人震惊。 “我揭发的当然属实。”皮影又有些小荣幸的保证说。 唐厂长扭头望着贾玉轩,震惊之余,总感觉不对劲。 贾玉轩的神情,是淡定而从容,好看的五官上流淌着威而不怒的笑意,注视着有些小得意的皮影。 不知为什么,唐厂长望着贾玉轩,总感觉贾玉轩现在的神情,像极了猛兽捕食前的形态。向后收敛身体,淡定从容又耐心的盯着目标。 “嗯,很好。”贾玉轩望着皮影说,“口说无凭,你现在用笔写下来,坐实林凤鸣偷皮棉的事实。” 贾玉轩说罢,示意丁主任去拿纸笔。 丁主任去拿了纸笔,还有印泥。他将纸笔递给皮影。 这个时候的皮影如果收回对凤鸣的诬陷,再向众领导道个歉,还为时不晚。可皮影没有意识到她的诬陷很恶劣,而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接过纸笔,尽管有些犹豫和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把她对凤鸣的诬陷变成了文字。 “按个手印吧。”丁主任早把印泥打开,伸到皮影面前。 “还要按手印?”皮影不愿意。 “这样才正规。”贾玉轩笑着说,“将来把林凤鸣的年终奖补发给你,总得有个正规的凭证吧。” 皮影又犹豫了。 “快按吧,只是走个程序。”丁主任催促说。 唐厂长已经确信贾玉轩正在给皮影下套,只是不知道下的是什么套。 丁主任这一催,皮影很不情愿的按了手印。 丁主任把皮影按了手印的揭发信呈给贾玉轩,贾玉轩浏览了一遍,折叠起来放自己上衣口袋里了。 他只是让丁主任去取纸笔,没想到丁主任想的这么周倒,把印泥也一块取来了。 “丁主任,你去给城关派出所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人来我们厂查一下林凤鸣往家带皮棉一事是否属实。”贾玉轩说。 “好。”丁主任起身下楼去打电话了。 在场的人,除了出去的丁主任,全被贾玉轩的话给震惊到了,比刚才还震惊。 在众人的震惊之中,贾玉轩又对皮影说:“本来今天宣布了对你的处罚决定之后,你就可以回车间上班了。现在又涉及到你的检举揭发。你说属实,但我们需要核实你的举报是否真的属实。如果核实之后,林凤鸣确实有往家带皮棉的事实,那我们棉厂在年底就会兑现对你的承诺,把林凤鸣的年终奖奖励给你。” 贾玉轩说到这里,表情诡异的笑了一下,又说:“如果经派出所查实,你是诬陷林凤鸣,那你将要面临的是被棉厂开除。” 贾玉轩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又笑着对皮影说:“从现在开始,你暂时不用来上班了,三天之后,去唐厂长那里询问结果吧。” 皮影的脸早煞白了。 唐厂长是彻底无语了。他可是经历过贾玉轩的厉害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动声色,一切都是那么的谈笑风生,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淡定……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他所谋划的方向在进行。 刚才上楼来小会议室开会,他第一个到,赦厂长第二到,当时小会议室里只有他和赦厂长的时候,赦厂长很神秘的和他咬了一番耳朵。 “唐厂长,上次抓我们前场两个人开除了,现在又抓你们车间的人,我们前场和车间一起罢工吧,让他贾玉轩难堪一下,让他贾玉轩来跪求我们。”赦厂长当时说。 唐厂长当时觉得赦厂长的脑袋被门给夹了。个人恩怨怎么能扯到工作上来报复?抓你前场的两个人并开除,那是你前场的那两个人该抓,谁让那二人虚开假发票了。现在抓我车间的人那也是该抓,谁让她偷厂里的皮棉了。 所以,当时唐厂长一口给拒绝了。他认为赦厂长再意气用事,再玩白痴,早晚也会栽在贾厂长手里,并且还会栽的很惨。到时候他老爹恐怕也保不了他。 是哪个领导拍板把这个年轻好看的贾厂长给调到棉厂来的?他一定也见识过贾厂长的厉害吧。还有丁主任,他对这个年轻好看的贾厂长是言听计从,奴仆一样的伺候他,肯定也见识过他的厉害吧。唐厂长心想。 于是,唐厂长望着脸色煞白的皮影,认为她这是活该,咎由自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个时候,赦厂长是频频给唐厂长示意,意思让他出面去阻止这件事,因为皮影毕竟是他车间的人。 唐厂长也感觉自己该表个态,人家赦厂长因为陈科长抓了他前场两名虚开假票据的职工,都与陈科长和贾厂长吵了起来,现在自己车间的职工被上套了,他不说与贾玉轩和陈科长吵吧,最起码要站出来说个话吧。 于是,唐厂长站起来说:“贾厂长,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来解决吧,何必惊动派出所呢?” 陈科长也觉得唐厂长说得有道理。就拿上次那两个虚开假票的货,他陈科长一再提议交派出所,可贾玉轩就是不让,非说棉厂的事情由棉厂来处理。现在也应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处量吗。 所以,陈科长也阻止说:“是啊,唐厂长说得对,还是我们棉厂自己来解决吧。” “当然是我们自己来解决。”贾玉轩说,“只是让派出所的人过来帮忙查实一下林凤鸣有没有将棉厂的皮棉带回家。” “我们自己厂的人不也能查实吗?”唐厂长说。 “我们自己人来查,有包庇之嫌。让派出所来查,能做到公正无私。这涉及到林凤鸣的声誉,可不能稀里糊涂的对付。” 贾玉轩说罢,站起身,对在坐的下属说:“散会吧。” 然后贾玉轩又对陈科长说:“你负责送她出厂。” 贾玉轩担心皮影留在厂里会走极端,才吩咐陈科长亲自送她出厂门。她出了厂门,想怎么极端,都是她自己的事,与棉厂没半点关系了。 贾玉轩吩咐了陈科长之后,就离开小会议室下楼了,丁主任当然也紧跟其后。 唐厂长走到皮影面前,摇头叹息说:“不听劝。怎么样?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吧。我就不明白了,这没冤没仇的你干嘛诬陷林会计。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林会计不会把皮棉装被子里带回家,她几个月还不回家一次,又没自行车。也只有你们地皮工天天回家才有机会干。你诬陷林会计也不过脑子,现在谁也帮不了你,好自为之吧你。” 唐厂长说罢,也叹着气离开了。 赦厂长刚才一直站在唐厂长身后。皮影不是他前场的人,他没必要为她与贾玉轩争执。所以,他自始至终都是看戏的心态。能利用一把就利用,不能利用就看戏。他望了望脸色煞白的皮影,同情的摇头笑了一下,紧跟在唐厂长身后离开了。 “走吧。”陈科长开始催促皮影。 脸色煞白的皮影,已经无力迈动双脚了。 第142章 贾玉轩让皮影等三天之后再去唐厂长那儿听结果,其实,根本用不了三天,丁主任打电话的当天下午城关派出所就派人来了,并于当天下午就帮棉厂查清了凤鸣根本没有往家带皮棉的事实。 贾玉轩之所以让皮影等三天之后再去唐厂长那儿听结果,主要还是给她机会,让她在这三天之内深刻的反省一下,然后去给凤鸣道个歉,取得凤鸣的谅解。 但是,皮影并没有反省到与凤鸣道歉的境界,而是反省到让家里人托皮支书找贾玉轩去协调。她还没有意识到诬陷凤鸣的性质有多恶劣,不去取得凤鸣的谅解,反而端地头蛇的架子,让皮支书来协调。 村里的地皮工面临着被棉厂开除,做为村里的最高领导人,皮支书当然是当仁不让,皮影的妈妈上门求助,他在当天晚上就来棉厂找贾玉轩协调来了。 门岗上的白癜风老门卫就是皮店村人,棉厂的三分之二占地都是皮店村的地盘,皮支书虽然不是棉厂的人,胜似棉厂的人,他来棉厂是出入自由,就跟出入自己家一样。 当天晚上,贾玉轩正在办公室和丁主任谈皮影诬陷凤鸣这件事。 “不会真的要开除她吧。”丁主任问。 “那就看她反省的是否深刻了。”贾玉轩说。 贾玉轩又不解的说:“车间那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就诬陷凤鸣?” 丁主任笑着说:“大概是因为林会计在车间一直上中班吧。陈科长不是说了,只有中班才有机会往宿舍抱皮棉。” “等着瞧吧。”贾玉轩说,“不出明天皮支书就会找上门。” 话音没落,棉帘被掀开,二人还以为是皮支书来了,但进来的是凤鸣。 “贾厂长,丁主任,翁会计让我来问你们喝不喝羊汤。今晚我们结算室的加班饭有羊汤。”凤鸣羞涩的笑着说。 “哦,这么丰盛?”贾玉轩一看到凤鸣,英武的脸上立即流淌着欣喜。 “嗯。”凤鸣点头。 “那就沾一下你们结算室的光吧。”贾玉轩笑着说。 “我不喝。”丁主任立即摇头说。 “哎,尝一尝嘛,尝一尝他刘会计的羊汤里有没有羊。”贾玉轩说。 然后贾玉轩又吩咐凤鸣:“两碗,我和丁主任一人一碗。” 凤鸣答应着离开了。 “肯定有羊。”丁主任说,“我听说是刘会计去菜市场捡了好多人家弃之不要的羊骨头,回来砸碎熬的汤,估计一块羊肉也没有。” “人家凤鸣说的就是羊汤。这羊汤羊汤,就是喝汤的。如果有肉,那就是羊肉汤了。人家凤鸣说羊肉汤了吗?”贾玉轩笑说。 丁主任被贾玉轩的话给逗笑了。 正笑呢,棉帘被掀开了,二人还以为是凤鸣送羊汤来了。谁知进来的却是皮支书。 皮支书腋下还是夹着上次来时夹的黑色皮包。 “哟,我方不方便进来。”皮支书站门口笑着问。 贾玉轩和丁主任都同时站了起来。 “我们正闲聊喝羊汤呢。你正好赶上,待会儿也一起尝尝我们伙房做的羊汤吧。”贾玉轩笑着说。 丁主任和皮支书打了招呼就出去了。 皮支书一落坐,贾玉轩便说:“我知道皮支书是为何事来的。” “那我们就不用绕弯子了,直接奔主题。”皮支书笑说。然后他从黑皮包里掏出一条香烟。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解释说,“别误会度贾厂长,这可不是上次那条。” 贾玉轩无语的摇头笑了笑。 皮支书起身又将香烟放到办公桌上,和一次一样又用报纸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坐到凤鸣每次来都坐的那张单人沙发上,望着贾玉轩说:“今儿中午皮影的妈找我去了,说了她女儿的事情。我一听,这不可能的事情。屁大点的事儿就把人开除了,贾厂长可不是那样的人……” “是,她说的没错。”贾玉轩肯定的说,“把皮棉装进被子里带走,被门岗查到了,总得相应的处罚一下吧。可她不服处罚,反而诬陷棉厂职工。这诬陷就性质恶劣了。这幸好是诬陷别人偷皮棉,要是诬陷别人杀人放火,那不是要人的命吗……” 皮支书打断贾玉轩:“这个我听皮影妈说了,不就诬陷林青山的女儿了……” 棉帘被掀开了,孙玉玲和凤鸣各用木板托着一大碗羊汤进来了。随着二人的进来,也漫进了一股股的新鲜羊汤味。 “丁主任呢?”凤鸣将她木板上的羊汤放在贾玉轩的办公桌上。然后指着长方形的茶几说孙玉玲,“玉玲你那碗放那儿,让丁主任喝。” “这两碗我和皮支书喝,你们再给丁主任盛一碗吧,他在大办公室。”贾玉轩说。 “好。”凤鸣答应着出去了。 走在后面的孙玉玲见凤鸣出去了,又折回几步,附近贾玉轩,用手指着棉帘的方向小声说,“凤鸣可喜欢喝羊汤了,一片肉没有还跟喝山珍海味似的,我可烦这气味了,她硬拉着我喝,好像是什么好东西似的……” 孙玉玲正说,听见凤鸣喊她,赶紧掀棉帘跑开了。 “凤鸣?林凤鸣?刚才那个就是林青山的女儿?”皮支书问。 “嗯。”贾玉轩起身将对面长方形茶几上那碗羊汤端到这边的皮支书面前,“来,皮支书尝尝我们棉厂的羊汤。” 他说罢,去办公桌上端起那碗羊汤轻喝一口,立即称赞:“嗯,很鲜。” 他又说皮支书:“趁热喝吧皮支书。” 皮支书也不客气,端起来尝了一口,说:“咋没筷子?” “你直接喝吧,估计用不上筷子。”贾玉轩笑着说。 冒着热气的羊汤,上面漂着一层绿茵茵的芫荽,别说喝了,闻着就鲜腾可口。 皮支书便咕咚咕咚,一碗羊汤喝了个差不多,也没喝到一片肉。 “还真用不上筷子。”皮支书放下碗,用手擦了一把嘴,笑着说。但一片芫荽叶被他从嘴角擦到了下巴上,他却没感觉。 皮支书又指着汤碗说:“这就是你们棉厂的羊汤?一片肉没有?” “有肉的叫羊肉汤,我刚才可是给你说的羊汤。”贾玉轩笑着说。 “得,皮影家养了十几只羊,回头我让她家里给你们伙房送一只去。”皮支书说。 “没那个必要。”贾玉轩放下碗,掀开报纸,拿起那条香烟放到皮支书的腿上,又坐回刚才的单人沙发上。 “怎么?什么意思?”皮支书拿起腿上的香烟问。 “张口就能诬陷人,性质太恶劣。”贾玉轩说。 “不就诬陷了林青山的女儿了,不就是你和她有一腿吗。放心,回头我给找一个比林青山的女儿更漂亮的,保你满意。” 贾玉轩只觉得体内的血液突然上冲,头也嗡的一声响,他感觉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皮支书:“你说什么?” 皮支书笑了:“别不好意思贾厂长,这男人只为(性)事乐,这有什么呀,我还和我们村的妇女主任有一腿呢。” 贾玉轩这才确信自己没听错。他无语的望着皮支书,要是跟着感觉走他应该怒发冲冠。但如果他怒发冲冠了也就不是他贾玉轩了。于是,他笑着走到门口,侧身掀开了棉帘,望着皮支书。 “皮支书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们的谈话也就进行不下去了。”贾玉轩这是在下逐客令。 皮支书一看贾玉轩的语气如此坚决,也知道他留下多说也无用,只好带着下巴上的芫荽叶起身走人。 贾玉轩像上次一样,将那条香烟又塞给他了。 这一次皮支书没有像上次那样和贾玉轩撒扯那条香烟,而是伸手接了塞包里了。因为他感觉撕扯也没用,贾玉轩根本不会留下那条香烟的。他明知道贾玉轩不会留下那条香烟,仍然还带上它。那是因为人家不留归不留,他空手就不好看了,带上条香烟也是一种礼仪。 皮支书在贾玉轩这里碰了壁,并没有离开棉厂,而是直接去了唐厂长的住处,和唐厂长分析贾玉轩这是想干啥。 唐厂长也觉得贾玉轩不会真的要开除皮影,别看弄的阵式就跟真的一样,又是让皮影写检举揭发信,又是让她按手印,又是让派出所来查凤鸣。但唐厂长也不知道贾玉轩这是想要干啥。于是,又派车间的人悄悄的把丁主任给叫了过去。 丁主任跟着车间的人骑自行车连夜去了唐厂长的住处。也就是西门南面的车间职工住宿区域。三个人开始分析这件事,分析来分析去,也没分析出个头绪。于是,皮支书和唐厂长便委托丁主任去探贾玉轩的口信。 丁主任便回到办公区,见贾玉轩的屋里亮着灯,敲门进去,向贾玉轩如实说了皮支书现在唐厂长的住处,等着他的回信。 贾玉轩还对皮支书的那番话不能释怀。不能释怀又能怎样,还得继续解决事情。 于是,贾玉轩便对丁主任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给皮支书传话,让皮影当着上次我们在小会议开会的领导的面,让她向林凤鸣赔礼道歉。如果凤鸣接受了她的赔礼道歉,事情就算圆满解决了,如果凤鸣不接受她的赔礼道歉,那必须要开除皮影,她诬陷人的性质太恶劣了……” 第143章 这个礼拜六,曾在冷店一中教英语的杨老师,精心打扮了一番,便骑着斩新的飞鸽牌二六自行车从县城出发,去冷战的砖厂找冷战了。 杨老师现在已经不在冷战一中教学了,她母亲在教育局上班,她在冷战辞职的那一年伏假就调到县城的初中教学了。 杨老师比冷战大一岁,现在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处对像,她一直在等冷战。即使冷战与凤鸣定亲之后她也一直在等冷战,因为她根本不看好冷战会娶凤鸣。她一直自信的认为冷战有一天会甩了凤鸣。 可是,这几年都过去了,冷战不但没有甩凤鸣,反而听说凤鸣喜欢厌旧,和棉厂的年轻厂长好上了。 这接下来就有可能是凤鸣甩冷战。 杨老师听说凤鸣与棉厂的年轻厂长好上之后,既吃惊,又欣喜。 吃惊的是,和她认为的正相反,不是冷战甩凤鸣,而是凤鸣甩冷战。欣喜的是,凤鸣甩了冷战,冷战很快就是她杨老师的了。 于是,杨老师为了和冷战提前温和感情,便在这个礼拜六去他的砖厂找他了。 大冬天的,冷战不在砖厂,只有冷战妗在砖厂的空地上整理那些过冬蔬菜,比如说菠菜,芫荽之类的。 杨老师既然大老远的从县城来了,当然不想跑空,她问了冷战家的地址,又去了冷战家。 冷战也不在家里,他家大门紧闭。他父亲冷德金凑空去县城帮冷战三叔的盖房班联系活儿了。他母亲王美兰在冷战三叔的盖房班管账,有事没事的经常往盖房班跑。 杨老师站在冷战家那紧闭的大门前,便感觉真的要跑空了。 正在杨老师认为跑空的时候,有个拄拐杖的老奶奶走过来,问她找谁,她说找冷战,老奶奶便告诉她说,冷战平时都在大队院里住,让她去大队院看看。 杨老师便重新燃起了能见到冷战的希望,骑车来到冷店村的大队院,果然看到矮小的东厢房开着门,离老远就听到屋里传出收音机播放着一把小雨伞。 “冷老师。”杨老师进屋之后,敲了敲套间门旁的木板。 冷战在床上倚墙坐着,旁边坐着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一床被子盖着三个年轻男人的腿。窗前的木架上放着播放歌曲的收音机,三个人都吸着烟,说笑着,三人的中间放个破盘子弹烟灰,套间里是烟雾缭绕,气味很难闻。 “杨老师。”冷战一看到杨老师,很是意外,又很不情愿的掀被子下床。 “有贵客了。”那两个男人见状,也掀被子下床,穿上鞋,其中一个男人关了收音机。 那两个年轻男人又笑着说:“你冷战上辈子咋修的,这么幸运。” 那两个年轻男人又笑着说:“赶紧领家里吧,这破地方接待贵客可不合适。” 那两个年轻男人说笑着便结伴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调县城了吗?”冷战踏着鞋来到杨老师面前。 “星期六没事,想去参观一下你的砖厂,结果,冷冷清清。”杨老师笑着说。 “冬天停工。”冷战说着,在外间找了个落满灰尘的破木凳,吹了几下递到杨老师面前。 “不坐,站着暖和。”杨老师打量着乱七八糟的外间。 然后杨老师又问:“怎么住在这荒凉的破地方?” “清静。”冷战笑着说。 其实,他不是图清静,而是图方便。图去县城与迷你锦衣服装店的女店员相会方便,像个闲云野鹤似的来去自由。 他家的三处宅基地全部盖好了两层楼房,他兄弟三人一人一处。他的那楼房租给了在街上卖胡辣汤的外地人,另一处楼房他大弟住,整天狗拉狼扯的领些狐朋狗友,他嫌吵。 但他又不愿住家里,住家里去县城就不自由了。 冷战见杨老师突然来大队院找他,说明她去了家里或砖厂,才打听到自己在这大队院住的。所以,冷战很好奇杨老师为什么大老远的从县城跑到冷战来找他。 “说吧,我不信你是专门来参观我的砖厂的。”冷战笑着说。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杨老师羞涩的说。 “我一会儿要和刚才离开的那两个人去办事。”冷战开始激将杨老师了。同时也等于下逐客令。 “你和那个林凤鸣最近怎么样?”杨老师开始入冷战的套,直入主题的问。 “很好啊。”冷战开始多心杨老师听到什么了。 杨老师听到的什么,也就是他冷战日夜担心的什么。 他上次在棉厂的结算室看到了那个好看的年轻男人,还有他看凤鸣的眼神和凤鸣看他的眼视,回到家他就开始心神不宁,日夜不安,晚上又开始做那个怪梦,梦中还是那个和凤鸣一模一样的女孩。但每次梦醒前都是因为那个女孩的消失。 目前为止,他不知道那个好看的年轻男人是谁,却总感觉以前在哪见过他。他的微笑,他的背影,他就是感觉曾经见过。可就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在棉厂肯定是个领导级别的人,因为结算室的人一看到他就立即收敛了言行。 年纪轻轻的就当了棉厂的领导,什么样的漂亮媳妇找不到,为啥偏偏找定过亲的凤鸣,真是可恶至极。 冷战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凤鸣生日那天,他一定要带凤鸣上街逛。但带凤鸣上街逛只是借口,目的是让凤鸣坐上他的气车,只要凤鸣上他的气车,他会一路开回家,他一定要在凤鸣生日那天与凤鸣同房,像母亲说的那样,把生米给做成熟饭。 所以,他是日夜盼着凤鸣的生日。掰着指头盼。 这还没盼到凤鸣生日呢,杨老师突然寻上门,问他和凤鸣最近怎么样。 说实话,他很烦感杨老师问这个问题,即便她知道了一些凤鸣的事情,他也不愿意听。 “你定亲了没有?”冷战反问杨老师。他这是故意让她难堪。 “放心,剩不下。等你什么时候和那个木偶脸的林凤鸣结婚了我就定亲。”杨老师没好气的说。 二人这是真正进入了很核心的交谈。 “你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吧,我们不合适。”冷战笑着说。 “哼,你只是一时新鲜那个林凤鸣的木偶脸,那并不是真的喜欢。”杨老师也撇嘴说。 “我这样给你说吧杨老师。”冷战尽量心平气和的绽露着笑容,“我喜欢吃梨,不喜欢吃大漤柿。是大漤柿不如梨好看?还是不如梨有营养价值?都不是,论营养价值,大漤市说不定比梨还高呢。论好看,大漤柿金黄滚圆,天姿国香,可比梨好看多了。可我就是不喜欢吃大漤柿,小烘柿还免强能吃一两个。” 冷战说到这里,用手指着杨老师,又说:“你,杨老师,对于我冷战来说就是大漤柿。” “等着被林凤鸣甩吧。”杨老师气得脸发青。 “我们已是事实的夫妻,在一起睡过了,她甩我不容易。”冷战又开始散布子虚乌有的事情。 “那走着瞧。”杨老师说罢,扭头就走。 她刚出屋门就被冷战拉住了。 冷战拉住杨老师的胳膊,一脸坏笑的说:“你来到我这里,就必须吃我的饭,走,我请你吃饭。” 冷战领杨老师到街上的饭店吃了午饭,杨老师骑车回县城了,他回到家里,他母亲王美兰也在家。 “听说有个女的来找你,你见到她了没有?”王美兰问。 “见到了,她是以前教英语的杨老师。”冷战说。 “找你做啥?”王美兰问。然后说,“孤男寡女的去饭店吃饭,被多事的人胡吣出去,传到县棉厂就坏事了,这年头的人都是巴不得看人笑话……” “我明天去趟县城。”冷战说。 其实他经常去县城与那个女店员共度良宵,却从没有向父母汇报过,因为那是干鸡鸣狗盗之事,用不着汇报。他明天去县城是准备干正事,才向母亲汇报的。 “干啥?”王美兰问。 “给凤鸣买辆自行车,送她做生日礼物。”冷战说。 “嗨儿,你这一说还真是,凤鸣快生日了。”王美兰来劲了。 王美兰又说:“她生日那天我也去看她。” “你去干啥?”冷战烦了。他那天准备利用带凤鸣逛街,强行将凤鸣带回家,母亲一去,他就不好使强动粗了。 冷战又说:“你不用去,你只需像上次一样,将西屋的床铺给铺成新床就行。” 王美兰什么都明白了,激动的双眼放光。同时她也知道儿子现在已非常后悔上次将凤鸣领回家没有与她同房。否则,刚手的语气不会那么坚决。 “我更要去了。”王美兰说。 王美兰又说:“那西屋的床铺我就不会提前铺好?” 王美兰又说:“我怕她不跟你回来。我去了就说,想向她学习管帐,这乱七八糟的账本都在家里,只有让她跟我们回来她才能教我,是不是这个理儿。” 王美兰又说:“我毕竟是她婆婆,是她的长辈人,难得求她帮个忙,她能不帮?” 王美兰又说:“何况她现在也是会计。” 冷战听母亲这一说,觉得也行,便同意凤鸣生日那天母亲也一起去了。 就这样,母子二人挖好了坑,立好了网,设好了套,单等着凤鸣生日那天去套凤鸣。 第144章 冬至这一天,天气很晴朗,正因为晴朗,才冷得咯吱咯吱响。 刚进入八点的上班时间,丁主任就来向贾玉轩汇报工作。 “花脸叔昨晚上又提着礼品去我家了。”丁主任说。 花脸叔就是东门那个脸上有白癜风的老门卫,因为脸上有白癜风,棉厂的年轻人都叫他花脸叔,同龄人都叫他花脸哥,他也不介意,总是笑眯眯的。 “哦。”贾玉轩听了丁主任的话,若有所思的说,“也是,这都十来天了,她也铁得了心,即便不想父母,也应该想儿女吧。” 贾玉轩嘴里的她,就是前段时间的夜里在西门外哭泣的那个外地妇女,陈科长看她背影以为很年轻,便对她有了想法,放她进棉厂门卫室暖和,当看清了真面目,便对她不再有想法了,想轰她出去,却怎么也轰不出去了,大冷的天,来硬的又怕弄出人命,留下她又怕担责任,于是,连夜汇报给贾玉轩。贾玉轩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感觉大晚上的把人家叫进了厂,又轰赶人家,有些不人道,便让丁主任给那女的安排了住处,但第二天必须赶紧走人。 丁主任也为难了,大晚上的把她安排在哪里,厂里的女职工,结了婚都是一家人住南边的家属院,没结婚的职工都干净的跟下锅菜似的,突然安排个流浪的中年妇女合睡,别说人家未婚女职工不愿意了,他丁主任都不好意思给人说。再就是,他一个大男人,这大夜里,咋跟人家女职工说呢。如果自己要是个女的,他就会让那妇女跟自己合睡了,只可惜他不是个女的。 这个丁主任也算脑子灵光,思来想去,就把那妇女安排到车间的喂花棉垛上,给带中班的班长一交待,让他下班时别忘了把那妇女给后夜的带班班长交接一下。因为夜里零点中班就下班了。 然后丁主任又叮嘱那妇女说,如果睡不着,无聊的话,就跟着职工喂花,反正喂花棉垛上大都是女职工。如果困了,就钻棉花里睡觉,那里比被窝都暖和。 谁知那妇女太实在,硬是一夜没睡,很卖力的喂了一夜的花。 第二天早上,丁主任让她去伙房吃了一顿免费的早餐,然后带她到东大门,让她赶紧离开棉厂回家去,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离开,说是免费为棉厂干活,只要让她吃饭就行。 听口音那女的不是本地人,但也远不到哪里去,估计都没有出省。 她死活不走,说是为棉厂免费干活,只要有口饭吃就行。 丁主任便说,在棉厂干活的都是公家人,又说,年轻的厂长很慈悲宽容,昨晚才让她在棉厂留了一宿,若是以前的老厂长,她这样赖着不走,恐怕早交派出所来处理了。 那女的就哭着哀求,说情愿死在外边也不愿回家,让可怜可怜她。 当时,丁主任很为难,心里开始怨陈科长拦麻烦。 没办法,丁主任准备去车间让马主任找几个身体壮实的车间女职工过来,强行将那外地妇女给拖出去。但花脸老门卫给拦住了,他把丁主任拉到一旁,低语说:“她死都不愿回家,肯定那个家伤透了她的心。咱是公家的棉厂,既然昨晚上怕她冻死,收留了她,那就好事做到底,给她彻底解决个住的地方……” 丁主任一听,就知道老门卫打的啥算盘,那就是想把这妇女带回家做媳妇,因为他是个五十多岁的鳏夫。可他丁主任也做不了主,就赶紧向贾玉轩汇报。 当时,贾玉轩一听,也为难。这种事与棉厂的工作没半毛钱的关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如果硬将她轰走,老门卫那个地皮工肯定不乐意,他家附近的,万一走极端,棉厂这边轰走了那妇女,他老门卫后脚强行将那妇女带回家,出了事,那棉厂也要担责任。 贾玉轩思来想去,认为这妇女是和家里闹矛盾,才离家出走了。这大冬天的,硬将她轰走,也不合适。便让丁主任去给车间马主任安置一声,让那妇女在喂花车间喂花,只上大夜班,反正喂花车间大都是女职工。白天呢,就让那妇女在上长白班的女职工的床上补觉,补了觉就在宿舍呆着,别在棉厂乱跑,一天三顿饭,伙房免费提供,算在办公室的账上。 贾玉轩认为,这么冷的天,她熬不了几天。上大夜班很遭罪,从零晨十二点到早八点,她熬不住了就会想家。都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等到她熬不住要走人的时候,就给她个回家路费让她赶紧走人。 可那妇女熬了半月,熬得很欢,还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儿,根本就不想离开。 而东门那个脸上有白癜风的老门卫,从那妇女在车间喂花以后,天天找丁主任央求,让厂里出面做媒,把那妇女嫁给他。弄得好像那妇女是棉厂的女儿一样。 丁主任可做不了主,给贾玉轩一汇报,贾玉轩立即否决了。因为就凭那妇女的岁数,肯定是个有家庭的人,家里有儿有女有丈夫,棉厂趁人之危,做主把她嫁给老门卫,那不是干缺德事儿吗,万一以后那妇女的丈夫顺藤摸瓜找来了,一看自己的合法老婆成了别人的媳妇,一打听是棉厂做主把她嫁人的,去上边告棉厂,那棉厂可就惹上诉讼的官司,成被告了,恐怕要上报纸的头版。 那老门卫央求丁主任没结果,就晚上提着礼品往丁主任家里大钻,央求丁主任的父母。 昨天晚上,他已经是第三次往丁主任家送礼了。 丁主任的父母很为难,劝儿子说,让棉厂出面,去征求一下那妇女的意思,如果那妇女愿意嫁给老门卫,这你情我愿的成全人家,也算是积德做好事,省得那妇女天天熬后夜遭罪,毕竟这么冷的天。 于是,丁主任便听了父母的劝,今天一早来向贾玉轩汇报,提议棉厂派两个年龄长的女职工去征求那个妇女的意思,让她和老门卫相看一下,如果她相中了老门卫,你情我愿的这不正好吗,如果有一天她丈夫真找来了,是她自愿的,那也与棉厂没半毛钱的关系。 贾玉轩一听,立即摇头说:“不可,你考虑问题太简单。” “可她呆在棉厂也不是长久之计呀。”丁主任说。 “这样。”贾玉轩略一思索,低语说,“如果那老门卫再拿着礼品去你家,你就给他出个谋智儿。” “出个啥谋智儿?”丁主任不解的问。 贾玉轩说:“让那老门卫在他们村里找两个靠谱的大龄女性去向那妇女说媒吧,那妇女如果愿意,那她就自己做主嫁给老门卫,将来万一出个什么事儿,也跟棉厂没半点关系。如果派棉厂的女职工去向那妇女说媒,她嫁给老门卫,就跟棉厂有关系了,将来万一出事,棉厂是要担责任的。” “嗯嗯嗯。”丁主任连连点头。 贾玉轩又说:“要不,就让花脸叔哀告皮支书,让皮支书派村里能说会道的大龄妇女去向那妇女说媒。” “太好了,终于解决了。”丁主任激动的说,“事儿要真弄成了,这花脸叔可捡了大便宜了。光棍在子半辈子,凭白捡个媳妇。” 丁主任又说:“我就不明白了,到底什么样的家庭茅盾呢,情愿熬后夜白干活都不愿回家。如果不是您让棉厂收留她,估计早出事儿了。” “可能被伤透了心。”贾玉轩说。 “谁伤透了她的心,丈夫?如果丈夫伤透了她的心,还有儿女呢,不念丈夫,就不想儿女吗?”丁主任说到这里,稍微的若有所思,又说,“从她干活看,很勤快,也不偷懒,是个实在人;从她衣着看,家里应该还很殷实;从她的相貌看,还算周正,年轻的时候也是标致人,咋就这么固执呢,这大冷的天,情愿熬后夜,在咱厂白干活,也不回家。” “大概在她的世界里,遭遇了不堪回首的伤痛和绝望吧。”贾玉轩说这话时,想起了凤鸣曾经的遭遇。 这时,办公室的孙玉玲进来了:“贾厂长,您的电话,县社打来的。” “嗯。”贾玉轩点了点头,并没有立即起身。 丁主任一听,赶紧站了起来:“那我过去了,花脸叔再往我家去,我就按你说的办。” “等下,丁主任,你必须以你个人的名义给他出谋智儿,可千万别扯上棉厂。”贾玉轩说着,也站起了身。 丁主任会意,赶紧点头说:“嗯,明白。放心吧,即便以后出了事儿,我个人担着,绝不会牵连咱厂。” “可别误会。”贾玉轩不由得失笑起来,说道:“把心放肚里吧丁主任,真出了事儿,不会让你一个人担的。 贾玉轩说着,向门口走去。 “我信你。”丁主任赶紧走在前边,给贾玉轩掀开棉帘。 丁主任这句“我信你”可是肺腑之言,因为他现在是真的深信不疑贾玉轩。 第145章 贾玉轩和丁主任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贾玉轩怎么也没有想到,门外已经站了三个等着汇报工作的下属。 一个是伙房主管刘会计,一个是司机科的吕科长,一个是棉厂的孙(书)记。 看起来刚才他和丁主任的对话,都被他们听到了。还好,只是说了些给花脸叔保媒的家常话儿,而不是棉厂内部的重要内容。 “各位先稍等,我去接个电话。”贾玉轩歉意的冲他们说。 他和丁主任去向大办公室,丁主任早走在前边,为贾玉轩掀开棉帘。 电话是贾玉轩的爸爸打的,让他中午回老宅吃饺子,因为今天冬至。本地的风俗,冬至一定要吃饺子,否则,耳朵会被冻烂。爸爸还在电话里强调说,自从他来了棉厂,家里聚餐,每次都缺他一个。爸爸还说,玉莲好久都没有见过他这个大哥了。 玉莲是贾玉轩的妹妹,姐弟四人排行老小。 按理说,棉厂再忙,贾玉轩回家吃顿饭的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特别是全家人聚餐的时候,比如说今天,还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冬至,还兴吃饺子,本地的风俗说,这天不吃饺子还有可能冻烂耳朵。 对贾玉轩来说,今天如果不是冬至,既然爸爸在电话中强调说,自从他来了棉厂,家里聚餐,每次都缺他一个,那他无论如何都会赶回老宅和家人团聚吃饺子。但他一听爸爸说今天是冬至,便立即想到了凤鸣。 自己回家吃饺子,那凤鸣怎么办?如果也带凤鸣回家吃饺子,还为时过早,因为凤鸣现在还是别人家的未婚妻。 于是,贾玉轩在电话中既没有答应回家吃饺子,也没有拒绝回家吃饺子,只是说:“爸,我来接电话的时候,办公室门外等着汇报工作的都排成队了。” 爸爸一听,觉得自己给儿子添乱了,不再要求儿子回家吃饺子了,而是连声说:“工作重要,工作重要,以工作为重。” 贾玉轩一听爸爸连声说工作重要,电话这头的他笑了,便说:“饺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今天不吃饺子照样过冬至。” 爸爸便赶紧说:“忙吧轩儿,工作第一。”爸爸说罢,便先挂了电话。 贾玉轩也放下了电话,离开了大办公室,几乎是小跑着回自己的办公室去。因为孙(书)记难得来一趟,逢来必有事。 他来到办公室门外的时候,等着汇报工作的已经不止是三个人了,而是四个,又多了一个翁会计。 外面等着汇报工作的下属,除了孙(书)记,都来自不同的岗位,要汇报的内容,说不定会涉及到个人的小(私)密,有不想被外人知的(私)密话。君不密失则臣,臣不密则(失)身。贾玉轩岂能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为了保密起见,即便外边再冷,也不能让他们一起进去。 他们如果嫌冷可以去大办公室等,下班之前总会轮到汇报的,只是迟早的事。他们不去大办公室等,贾玉轩也不好说。 于是,贾玉轩歉意的冲他们微笑了一下,便说:“孙(书)记先进来吧。” 不管是不是孙(书)记先到的,必须让孙(书)记先汇报,因为孙(书)记是棉厂的二把手,也是这棉厂的建厂元老。只是在去年春节前,他们全家乘棉厂的)记的亲舅,没想到路上出车祸了,老婆成了植物人,父亲下身残废,母亲轻微脑震荡。当时幸亏三个孩子没跟去,否则,后果更不堪设想。 孙(书)记的父亲下身残废了,大小便都需要人帮忙,孙(书)记无兄无弟,只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即便亲生父亲,两个姐姐和妹妹也不方便照顾,何况还有个植物人老婆。于是,孙(书)记便请假在家里照顾父亲和老婆。万幸的是,他父亲和妻子的医药费都有肇事一方提供。 老赦没退休前,一直保留着孙(书)记的职位,老赦退了,贾玉轩身为棉厂一把手,才不会做恶人呢,便也决定一直保留孙(书)记的职位。 在棉厂,论级别,贾玉轩之下便是孙(书)记了。 所以,刚才他才让孙(书)记先进来汇报工作,尽管门外等着汇报工作的人论年龄也不是孙(书)记最大。 孙(书)记呢,他现在在棉厂,是在其位并不谋其政,他的汇报工作,也就是让贾玉轩签票的。他也知道外边好几个人等着呢,进来之后,寒暄了几句,喝了杯热茶,直接拿出票据递给了贾玉轩。贾玉轩接过看了看,大致都是些交通住宿费,直接就签了。 孙(书)记拿了签过字的票就离开了,贾玉轩一直送到他门外,一直安慰他安心在家照顾家人,有什么困难和要求直接向棉厂提。 送走了孙(书)记,贾玉轩前脚进办公室,翁会计后脚就跟进来了。 伙房的刘会计不愿意了,他也紧跟在翁会计身后跟了进来。 “翁会计,我的事儿简单,一两句话的时间,能不能让我先来。”刘会计赔着小心征询翁会计。 翁会计是个会来事儿的人,他一听,笑呵呵的扭头就向外走。 “别走呀翁会计,您也不用出去。”刘会计一把扯住了翁会计,面向贾玉轩,站着说,“贾厂长,我要说的事儿简单,就是今天不冬至吗,昨天伙房盘了猪肉大憼馅,可光凭我们伙房那几个人手,根本应付不了,能不能让棉厂的闲人去帮忙包饺子……” 不等刘会计说完,贾玉轩便立即说:“赶紧去办公室找丁主任,就说是我安排的,让他把大办公室,统计科和宣传科的人全部派到的伙房去包饺子……” “好嘞!”刘会计不等贾玉轩说完,扭头就走,走到门口,才回头说,“翁计计,我说的没错吧,我的事儿简单吧。”说罢,掀棉帘出去了。 刘会计一出去,该翁会计汇报工作了。 刚才贾玉轩一直在办公桌前站着听刘会计汇报工作的,刘会计一走,贾玉轩指了指其中一张单人沙发,说:“坐。” 翁会计笑呵呵的坐下了,贾玉轩为翁会计倒了热茶,也坐在了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翁会计要汇报的工作,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些常规的工作汇报。凭贾玉轩对翁会计的了解,他完全不用赶在有人扎堆排队等汇报工作的时候来汇报。 更让贾玉轩不解的是,翁会计汇报完工作,没有立即起身离去。 贾玉轩知道门外还有人等着汇报工作,并且这个人还是前厂长老赦的亲家吕科长。而翁会计汇报完工作不肯离开,还慢悠悠的端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两口,然后放下来水杯,还是原位坐着不动,脸上还流露着舒心的笑意,似乎还想扯些别的事儿,而不是工作上的事情。因为如果扯工作上的事儿,是不需要停顿一下做转折的,而是直接就扯上了。 贾玉轩越发纳闷了,因为翁会计是个很会察颜观色的人,在外边有人等着汇报工作的节骨眼上,他汇报完工作却不离开,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林会计会震盘归珠了。”翁会计说这话时有些难为情。他知道,贾玉轩听了这句话,肯定会惊喜。 第146章 翁会计说罢,端起旁边的水杯又轻喝了一口。 “哦?”贾玉轩那俊威的五官上果然荡漾出难以置信的欣喜。 翁会计在贾玉轩脸上看到了他想要的欣喜,这才站起了身,嘴里说着“我过去了”,然后向门口走去。 震盘归珠是长期拨弄算盘的老会计们的一种习惯技巧。 算盘上的两畦珠子都是能上下活动的,稍微一动算盘,算盘珠就会移动位置,散乱一盘。需要拨打计算时,就必须将算盘珠归位。可如果一串珠子一串珠子的归位,很是费时,也显得笨拙。所以,多年拨弄算盘的人,为了尽快使散乱的珠子快速归位,便会抓起算盘的框梁,很快速的一拉一推,算盘的下畦珠子便会整整齐齐的排列归位到下框,但上畦珠子也同样归位到梁上。紧接着在算盘上这么一划拉,前后三妙不到,算盘上的上畦珠子便齐刷刷的归位到上框。 贾玉轩从小就见过母亲使用这种震盘归珠的技巧。惊奇的不得了,没事的时候他也练,虽说不熟悉,但一拉一推,再一划拉,虽说珠子不能全部都整整齐齐的归位,但也归的差不多,有那么一两串珠子没有归到位,随便用手扶到位上就是,也很省时。 震盘归珠这种技巧,是长年和算盘打交道的老会计的一种习惯,那一拉一推再一划拉,有的人一秒多的时间就能完成,显得专业精练。没想到凤鸣现在就会了。这大概也少不了翁会计的指点和教诲。 “辛苦翁主任了。”贾玉轩欣慰的说。起身在翁会计身后送他到门口,并伸手替他掀开了棉帘。 这句“辛苦翁主任了”,是贾玉轩对翁会计的感谢和嘉奖。这等于他肯定了凤鸣这么快就会甩盘归珠的技巧都是他翁会计的功劳。 所以,翁会计听了“辛苦翁主任了”这句话,很受用,他脸上的笑容是褶皱横叠。当他正要抬脚跨出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我本想让凤鸣跟赵会计学双手拔算盘,她不乐意,你得闲了劝劝凤鸣。技不压身,多学一样本事总归是好事。” 贾玉轩觉得双手拨算盘并不实用,便说:“随她的意,不学就不学。” 翁会计走了,门外等候的人,只有吕科长一个人。 贾玉轩替翁会计掀开的门帘,一直没有放下,翁会计出门去了,他赶紧歉意的朝门外的吕科长微微一笑,作了个请进的手势:“吕科长久等了,快进来吧。” 吕科长那张很像大领导的脸,便僵硬的朝贾玉轩咧了咧,算是回应贾玉轩对他的尊敬。 “坐。”贾玉轩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然后给吕科长倒了杯热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吕科长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票据,都是粘贴好的。 “最近几个月的修车费。”吕科长将票据放在贾主轩的办公桌上说。 贾玉轩刚才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就看到吕科长手里的票据了。当时,他站在刘会计和孙书记的身后,手里拿着厚厚的票据,很显摆。好像他手里拿的不是票据,而是一种至高无尚的权柄。 贾玉轩本来想坐下来和吕科长聊一聊工作上的事情,见他一进来,就直接递票据,一副大领导的派头,便只好坐在办公桌里看他的票据。厚厚的一打票据,粘贴的很规整,足足有好几万的修车费。 这数额巨大的修车费,才是几个月的修车费,那一年下来的修车费呢,估计都够买两辆新面包车了。 贾玉轩看着厚厚一打修车票据,难以置信的都有些激动了。上次赦副厂长签的票据就够让他大开眼界了,没想到这吕科长的票据更离谱,都有些天方夜谭了。 “吕科长,这是几辆车的修车费?”贾玉轩压抑着激动,微笑着问。 吕科长一怔,他没想到贾玉轩不直接签字,而会这样问。 “所有车的修车费。”吕科长不紧不慢的说。因为只有这样说,才合乎情理。棉厂里大大小小有七辆车,七辆车几个月的修车费四万左右,已经高得惊人了,吕科长如果不说是所有车的修车费,而是说是两三辆车的修车费,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咱棉厂一共几辆车?”贾玉轩合上票据,望着吕科长,明知故问。 “七辆。”吕科长如实说。 “哦。”贾玉轩点点头,说,“我经常用的那辆小车,从我进厂,也没听进辉说大修过呀。” 杨进辉是棉厂的小车司机,从贾玉轩进厂,都由他为贾玉轩开车。 贾玉轩又说:“结算室和保卫科共用的那辆面包车,从我来厂,也没听说大修过呀。” 其实,那辆面包车修没修,贾玉轩也不清楚,他只是这样说,看吕科长啥反应。 “那辆依维柯,听说之前出过车祸,停在西门那边再没人敢开;还有那辆金笔车,”贾玉轩又说,“从我来厂,也就办公区的人集体出去学习用过几次,前场用过两次,平时就停在西门那边,也没听说大修过呀。还有那辆大卡车,也就仓库进货的时候用,平时也停在西门那边,也没听说大修过。厂里调拔硬件,大都由外贸派车队过来,不是咱棉厂的车,也不用咱厂负责修车。至于说另外那三辆车,其中有一辆,您给了我一把钥匙,吕科长自己留了一把,我也就用过一次,一直都是吕科长在用。至说另两辆,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西门那闲着,车身上灰尘大厚,这一直闲置的车,也不用修吧。” 贾玉轩说这些话时,一直都是轻风细雨,面带微笑,像拉家常一样。 吕科长本来就一副大领导的派头,扳着个脸,贾玉轩越说,他的脸是越难看。还是很不屑的难看。 “贾厂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修不修车,让票据来说话,难道说票据还能有假。”吕科长很不淡定的说。 “票据一点也不假。”贾玉轩说,“主要是不规范。” “不规范?几年来一直都是这样走票的,贾厂长教教我,怎样才算规范?”吕科长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那打厚厚的票据很离谱。 “我大略看了看这些票据,有百分之五十都是来自咱县汽修二厂,有一部份来自汽修一厂,还有一小部份来自另外两处个人修车行。这些票据,只有对方出的发票,而没有对方出示的原始凭证,就是现金收到条,现在收到条上还必须有对方按的手印。三年前,咱县社财务科就要求供销系统所有财务票据规范化了,那就是,在对方出示的正规发票的后面,必须附有对方出示的原始凭证收到条,二者缺一不可。再就是,这票据上只写着‘修车费’三个字,却没有写清楚修的什么部位,更换的什么零件,这会让人产生怀疑的。以后的修车票据上必须写清,修的什么部位,更换的什么零件。否则,恐怕会让吕科长很失望的。” 吕科长当然知道这个,可他是老赦的亲家,老赦原是这棉厂的建厂元老一把手。老赦在的时候,棉厂财务王主管也没有要求他票据规范,这老赦才退几天,就人走茶凉了,一个新来的年轻人,创建棉厂时没出过一把力,在别人打下的江山上坐享其成,还这么不听话,不懂事,他吕科长第一次找他签票,他竟不知天高地厚,要求他票据规范化。 “贾厂长这么年轻,家里的长辈应该都健在吧。”吕科长咧着僵硬的嘴,说道。 贾玉轩仅从吕科长的神情上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恶毒用意。 吕科长这句话,无论对方如何回答,吕科长接下来的话都会很恶毒。 如果对方回答说,家里长辈皆健在,吕科长便会说,既然长辈皆健在,为何教育出这样不懂规距的晚辈。 如果对方回答说,家里长辈皆不在了,吕科长便会说,怪不得这么不懂规距呢,原来家里无人教你规距。 贾玉轩已经与赦副厂长赦超杰结怨了,不想再和吕科长闹得太僵。 既然知道吕科长这句话问的不是啥好话,于是,他望着吕科长,微微一笑,答非所问。 “吕科长,念在你是赦家亲戚的份上,咱下不为例。”贾玉轩说罢,将票据轻轻向外一推,又微笑说,“麻烦吕科长去财务室把票据金额给摞出来吧。” 第147章 吕科长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了,神情里流露着难掩的喜色,起身拿过票据出去了,二十多分钟之后又折了回来,将摞好金额的票据放到贾玉轩面前的办公桌上。 贾玉轩从吕科长出去再到他进来,一直坐那里没动,他心知肚明,吕科长那几万块钱的票据,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虚开的,他完全可以要求他去完善票据,把原始凭证的现金收到条给全部完善了,但如果那样做,好像只针对他老赦家似的。 其实,贾玉轩最不想去针对某个人,特别是不想针对他老赦家。只是这棉厂里的实惠位置,都由老赦家的人给占着,而这些实惠位置,油水很大,如果任由人中饱私囊,那对全厂职工来说也太不公平了。特别是车间的职工,他们顶着满身的棉絮,大冬天的三班倒,还有一定的危险,也只是拿着正常工资,而你吕科长,隔几个月来一次虚开票据,就比职工辛苦工作十年的工资还多,这天理不容的事情,在棉厂却一直存在。 赦魁梧可是有名的老古板,有名的干板直耿,难道说他就是这样老古板的吗? 吕科长的独生子娶了赦厂长唯一的宝贝女儿。那吕科长虚开发票的钱最终还是留给独生子,也就是赦厂长的女儿和女婿。 所以,从吕科长出去到他再进来,贾玉轩一直在想前厂长老赦的一世英名。 其实呢,对于棉厂那些实惠位置的占据者,特别是老赦家的亲戚,贾玉轩早就心中有数,那就是,下不为例,第一次放行。 但第一次放行,也不能轻而易举的放行,放行之前,必须先敲打对方一番,一定要敲打到对方疼痛为止,因为只有被敲打疼痛了才会长记性,以后就不会再发生了。所以,刚才他才如数家珍似的把棉厂的每辆车给出车情况给吕科长说了一遍。 吕科长可是车辆司机科的科长,可贾玉轩却比他还清楚出车清况,他听了心里肯定不是个味,但贾玉轩心里更不是个味,毕竟是他这个一把手大笔一签,棉厂要损失好几万块钱。 但心里不是个味,只是在心里,贾玉轩面上还是面带微笑。既然都签字同意报销了,再扳个脸已毫无意义。既然扳个脸毫无意义,那就面带微笑吧。 所以,贾玉轩微笑着拿过那打票据,仍然不忘给吕科长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说:“请坐。” 吕科长像没听到一样,一直站在办公桌前,双眼紧盯着贾玉轩手里的笔。 贾玉轩看了看票据上的合计金额,和他在心里摞的金额大致一样,便直接拿笔给签了“同意报销”,在同意报销的下面,是共计多少多少金额。然后,他站起身,拿着签过字的票据来到吕科长跟前,双手递给了他。 吕科长接了票据,直接走人。 贾玉轩仍然送他到门口,为他掀开棉帘。 “下不为例!”贾玉轩望着吕科长离去的背影,他心里有个愤怒的声音在大声说。 贾玉轩坐回办公桌,要说心里没有波澜那是不可能的,虽说他已经在心里给那些占据实惠位置的老赦家的亲戚定了“第一次放行,下不为例”的标准,但按这个标准操作的时候,还是不能心静如常。 毕竟他贾玉轩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尘之人,而不是一个圣人。 圣人遇到这种事,估计也不会心静如常。他想。 贾玉轩的双手放在办公桌上,两个中指有节凑的轻扣桌面,好看的双眸,没有目标的望着,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他才开始浏览翁会计今天递的棉花收购资金汇总报表。这报表本来是应该报给财务室和统计科,但翁会计知道贾玉轩看得懂这种帐目表,才特意报给贾玉轩一份。 十一点多的时候,丁主任进来了。 “饺子的事,已解决了。”丁主任一进来便说。 丁主任又说:“刚才碰到吕科长了。” 贾玉轩便望向丁主任,很期待的听他接着往下说,他碰到吕科长又怎么了? 丁主任说:“除了结算室和财务科,咱棉厂的职工恐怕一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他没用报纸包裹吗?”贾玉轩有些不相信,吕科长会直接抱着几万块钱的赤裸现金,这也太气势了吧。 丁主任说:“包了,可没包严实,凡是看到他的人都看到报纸里面的钱了。” 那些钱,都是吕科长打着修车的名义,中饱私囊的。一想到修车费,贾玉轩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丁主任,我有些不解,棉厂用不了那么多车,为什么要购置这么多车?” “据我所知,那七辆车没有一辆是棉厂购置的,而是建厂之前,省里给每个县统一分配的专车。” 贾玉轩点点头:“怪不得呢。” 其实,并不是棉厂用不了那么多的车,而是车多司机少,七辆车才四个司机。贾玉轩来棉厂之前,棉厂里除了四个司机,没有一个领导会开车的。像前场的赦副厂长,车间的唐厂长,包括眼前的丁主任,都不会开车。但贾玉轩会开车,他在商业局时就学会开车了。因为领导班子没几人会开车,有些车才大部份时间在西门那边闲置。 如果赦厂长,唐厂长,丁主任都会开车,棉厂的车有可能还不够用呢。 于是,贾玉轩便说:“我说丁主任,这技不压身,你没事的时候,也跟进辉学开车吧,西门里面那么大宽敞的地方。你学会了开车,以后出去办事的时候多方便。” “我从来没想过学开车,不过,你这么一说,那就试试看吧。”丁主任好像很不愿意学开车。 丁主任又说:“像吕科长这种弄法,何时是个头呢?” 贾玉轩当然听得出丁主任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也发现凡是涉到和赦厂长有关联的事情和人,丁主任的话意都在暗示着什么。 贾玉轩知道这是丁主任的别有用心,他不想久居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想有一天取代赦厂长。但目前为止,贾玉轩还没有想动赦厂长的念头,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允许他去动赦厂长。更何况赦厂长的所作所为还没有达到他要去动他的程度。更何况他才来棉厂几个月的时间。 所以,贾玉轩没有回答丁主任这个别有用心的问题,而是起身来到办公桌前边,指了指三人沙发:“坐吧。” 丁主任说:“不坐吧,我就是来给你说一声,中午不用去伙房了,办公室的人抬回来一板生饺子,还把伙房的小炒锅给拿过来了,咱就不要去伙房凑热闹了,咱自己直接下着吃。” 丁主任又说:“你是在这里自己下,还是大办公室下好给你盛过来?” 贾玉轩明白丁主任的用心良苦。他中午不回家吃冬至饺子,就是因为想陪凤鸣过冬至。如果让大办公室下好饺子再盛过来,单盛他贾玉轩的还说得过去,再把凤鸣的饺子盛过来就有些搞特殊了。那在自己的办公室下饺子吃就不一样了,他和凤鸣自食其力,自己下他们自己的饺子,那氛围,那画面,倒是美妙的很。 所以,贾玉轩不假思索的说:“不用麻烦办公室了,我自食其力吧。” “好的。”丁主任答应着,开始弯腰整理贾玉轩办公室里的煤火,重新换了两个煤球。。 整好了煤火,丁主任说:“估计他们都快下好了,我去拾生饺子。” “让孙统计去结算室通知凤鸣下班过来一下。”贾玉轩在丁主任身后说。 “好的。”丁主任一边掀棉帘出去一边说。 丁主任离开二十多分钟之后,给贾玉轩拾过来一小木板生饺子。然后又将小炒锅和小铲子给拿了过来,他把小炒锅直接放在煤火上,开始添水。 “炒锅怎么也拿过来了,先仅着你们大办公室的下吧。”贾玉轩说。 “我们已经解决了,还剩好多,不是怕你嫌弃,我都给你盛过来了。”丁主任笑着说。 丁主任又说:“梅姐她两个下班还要回家,剩下的熟饺子全让她们带回家了。” 这时,凤鸣掀开棉帘,站在门外扣了扣敞开的门。 “快进来凤鸣。”贾玉轩看到凤鸣,脸上立即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丁主任本来是想帮着把饺子下熟,一看到凤鸣来了,便问贾玉轩:“我给你们下,还是你们自己来?” “我知道怎么下。”贾玉轩很自信的说。 丁主任便说:“那好,那我过去了。” 丁主任不放心,又说:“水开了再下饺子,然后用铲子推一下,以防粘锅。下了饺子之后,锅滚了,要用凉水点滚,再滚再点,点三次滚才可以吃。” 临出门丁主任又说:“没有勺子,用铲子凑和一下吧。” 贾玉轩跟在丁主任身后,送了他几步,待丁主任掀棉帘出去,他顺势走向套间。 “我们自食其力吃饺子,你不介意吧?”贾玉轩一边进套间,一边冲凤鸣微笑说。 “嗯。”凤鸣幸福的点头。 这是她和贾玉轩第一次在一起动手做饭。 第148章 贾玉轩从套间出来的时候,两袖捊得高高的,用毛由擦着手,让凤鸣进套间洗手去。 凤鸣便将双手伸给贾玉轩,说道:“你看,洗过了。” 二人开始用丁主任说的流程下饺子,第一次下了十来个,盛在快餐杯里,又下了十来个,盛在另一个快餐杯里。这样反复的下,一共九十个饺子,二人吃了三分之二就饱了,剩下三十个贾玉轩又煮成熟的,盛在快餐杯里,放套间里面了。 离上班时间还早,贾玉轩上午听了翁会计汇报说,凤鸣学会了震盘归珠,便有心想见识一下。于是,他让凤鸣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票据推给凤鸣。 “闲着也是闲着,帮我粘贴一下,摞出数据。”他说罢,将胶水放到凤鸣面前。然后起身进里间拿出算盘放凤鸣旁边,又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文具之类的东西清理了。 他想亲眼看凤鸣震盘归珠。 凤鸣并不知道贾玉轩已经知道了她会震盘归珠,贾玉轩让她摞票据,正合她心意,还窃喜呢,正好趁这个机会在贾玉轩面前炫耀一下她新学会的震盘归珠。 她粘贴好票据,知道贾玉轩就站在她的身后看她,因为她隐隐地听到他的呼吸,也嗅到他好闻的味道了。于是,她伸手抓起算盘的框梁,很夸张又很卖弄的一拉一推,再这么一划拉,就跟第一次上台表演一样,心里很慌,还担心做的不利索,在观众面前弄巧成拙。不过还好,一拉一推一划拉,两秒左右,珠子基本上全部归位,有一颗最右边的上畦珠的下珠归的不是太挨上珠,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整体效果,再就是外人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有颗珠子没有归紧。 贾玉轩就站在凤鸣身后,双手抱胸,一揽无余的看了凤鸣的震盘归珠,包括那颗没有归紧的上畦右下珠也没有逃过他的双眼。不过,那很正常,连多年玩算盘的老会计也避免不掉。 “嗯,漂亮。”贾玉轩很满意的鼓了两下掌。然后他探身凤鸣,右肘支桌,左臂环过凤鸣,搭在她坐的椅背上,温润的双唇几乎贴在凤鸣的脸颊上,耳语一般的说,“我的林会计果然聪慧。不过,就是有些不自然。就好像算盘于此刻的你来说,不是为了摞帐,而是专门震盘归珠用的。嗯……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人拿起一支笔不是为了写字,而是为了摘笔帽的动作很酷。” 凤鸣知道自己的炫耀心理也被贾玉轩看穿了。她有些难为情。再加上贾玉轩的温热气息,还有他那悄悄话一样的语气,及他那似挨不挨她身体的左臂,还有他身上的味道,让她直觉得脸发热,心跳加快。 “你你,你不要离我太近。”凤鸣脸红的说。 “怎么了?”贾玉轩不解。 “最近我们结算室的人,都是一身的膻气,我都闻到我身上那膻味了。你是不知道,连取钱的人都嫌弃的捂鼻子。”凤鸣羞涩的笑着说。 凤鸣又羞笑着说:“我感觉现在我们结算室那气味就跟羊圈的气味一样了。” 贾玉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你们结算室的人这么难伺候,以前是抱怨加班饭没有热汤,现在喝上羊汤了,又抱怨膻气了。”贾玉轩说着,便特意去闻凤鸣身上的味道。 “我没抱怨,挺好喝的,我是天天喝也喝不烦,就是这气味怕你受不了。”凤鸣又羞涩的笑了。 “放心。”贾玉轩一脸诡笑,“凡是从你身上发出的气味我都喜欢。” 贾玉轩说着,伸手抓起算盘,晃了两下,打乱算珠,然后很轻松自然的一拉一推又一划拉,算珠归的整整齐齐。 “摞账吧。”贾玉轩将算盘轻拉到凤鸣面前说。 “你也会?”凤鸣很吃惊扭头看他。 “嗯。”贾玉轩坐回他的办公椅上,与凤鸣隔着办公桌,望着凤鸣说,“我母亲十六岁就进供销社当营业员。我奶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家里是做生意的,她更精于珠算。我可是听着算盘珠的声音长大的。” 凤鸣本想着在贾玉轩面前炫耀一下新学会的震盘归珠,让贾玉轩开开眼界,她怎么也没想到,人家祖孙三代都熟练震盘定珠。 她从小的遭遇,像个熔炉,早练成了真金不坏之体,什么丢人丢面子的事情,于她来说,无所谓。可只从遇到了贾玉轩,她练就的真金不坏之体,一下子就变成了坯体,随时都会灰飞烟灭。 这个尘世,你对它不动真情,它还真奈何不了你,那你便是超脱于尘世之外的人。可你一旦对这个尘世动了真情,你就和它融为了一体,成了尘世中的尘世之躯,尘世中的风霜雪雨时刻在侵蚀着你,直到有一天葬身于尘世。 她最怕在贾玉轩面前失面子。 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她摞帐的时候,心还慌呢,脸颊红的就跟大婚的新娘一样。 贾玉轩知道凤鸣内心很窘迫,便岔开话题说:“凤鸣,听说你们结算室有个赵会计,外号双枪老太婆,能用双手同时拨算盘。真的假的?” 他说着,起身离开办公桌,在凤鸣身旁,围着凤鸣踱步。 “真的,确实。”凤鸣说。 “你想不想学?想学的话,我让翁会计给她打个招呼。”贾玉轩问。 “不学。”凤鸣立即摇头说。 “为什么?”贾玉轩很不解。 因为在外人看来,孙会计那一招绝技很厉害的样子。 “一点都不实用。双手同时拨算盘,眼睛会翻票据吗?如果需要有个专人在旁边翻票据,或者念数据,那还不如多一个人摞账更快,更省事。”凤鸣解释说。 别提贾玉轩多欣慰了,因为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双手拨算盘,只不过听起来好听罢了,一点也不实用。 “双手拔算盘,看上去好看,听上去好听,却费脑费心,也并不实用。”凤鸣说。 凤鸣又说:“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技能都实用。” 贾玉轩热血沸腾,忍不住附身在凤鸣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深深呼吸了一下她身上那带有膻味的气味。他本来不喜欢这种膻味的,因为是从凤鸣身上发出来的,他就特别的喜欢。 “英雄相见略同。”贾玉轩亲了凤鸣之后,很心满意足的诡笑说。 “嗯哼!”凤鸣扭头羞笑着瞪他。 “我心意。”他的诡笑里流淌着柔情密意。 二人正在享受妙不可言的二人世界,丁主任神色异常的掀棉帘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喂花班的班长。 丁主任指着身后的喂花班长说:“贾厂长,他有急事向你汇报。” 丁主任说罢,赶紧示意那喂花班长向贾玉轩汇报。 “过磅员在伙房闹事,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和伙夫们干上了。”喂花班长着急的说。 “陈科长现在在厂里吗?”贾玉轩的眉额立即皱了起来。 “不清楚,今天冬至,谁知道他回家没有。”丁主任无奈的说。 喂花班的班长小心的说:“那我过去了。” 贾玉轩点了点头:“是唐厂长让你来汇报的吧?” “是的。”那喂花班长应答着转身出去。 丁主任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掀棉帘出去,又折回来。 贾玉轩嘱咐丁主任:“赶紧让靳大鹏骑车去保卫科,陈科长如果在,就让陈科长带上全部保安去伙房,陈科长不在就让孙队长带上保安赶去伙房,要尽快,不管责任在谁,先把双方给控制起来。” “好。”丁主任答应着,转身就走。 贾玉轩又在他身后嘱咐:“给大鹏说,别忘了通知陈科长他们带上电棍。” 掀棉帘出去的丁主任答应着,脚步声远了。 贾玉轩坐不住了,他起身穿上棉衣,对凤鸣说:“你摞好票据先在这待着,这里暖和清静些,我去处理一下。如果上班之前我没有回来,你带上门去上班就是。” 凤鸣点点头,她漆黑如夜的双眼一直望着他,一直望着他出门而去。她精致的五官上写满了担心。因为担心,她望他的时候反而没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贾玉轩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去到大办公室,丁主任不在。 这么短的时间,丁主任应该不会走太远。他这样想着,便步履匆忙的穿过那道门洞,见丁主任正站在那条贯穿整个棉厂的东西大路上,向西张望。 他来到丁主任跟前,说道:“一会儿你不要去伙房了,让大鹏带保安去伙房。” 丁主任没有说话,只是不解的望着贾玉轩。 贾玉轩低声说:“不能影响下午的正常上班,如果过磅员闹情绪下午不愿上班,就让他们直接签自愿离职书。” 丁主任有些难以置信,却双眼放光,说:“如果他们真签了呢?” “真签了就让他们卷铺盖走人。”贾玉轩说,“过磅是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了,如果他们真签了,下午从别的岗位上临时抽人给顶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正常收购。” 贾玉轩又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过磅员真罢工了,都抽调去顶替。” “明白。”丁主任激动的点头说。 “那你现在赶紧回办公室拟定个自愿离职书。我在这里等大鹏他们。”贾玉轩的语气一直都很低,神色也很严肃。 于他来说,那些人的每一次闹事,都是他的机会,他一直在耐心的等机会。就像丘吉尔说的,不要浪费掉任何一次危机。危机越大,机会越大。 有时候,他觉得,丁主任的别有用心也是他对付赦超杰的得力武器。 坑害棉农,做了亏心事,还不自知。赦超杰吹捧他们是棉厂的有功之臣,他们还真把自己当成有功之臣了。 丁主任可是一直深信贾玉轩的能力和实力,他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奔向办公区去拟自愿离职书了。 第149章 丁主任热血沸腾的回到办公室的套间里,开始伏案拟定棉厂职工自愿离职书,他的思绪如波涛一样汹涌翻腾。 他没来棉厂之前,是棉麻公司经理的秘书。他跟了棉麻经理有五六年,直到那棉麻经理退休,才把他调到这棉厂,本来是来棉厂当前场副厂长的,结果,被老赦给来了个狸猫换太子,安排他在办公室做主任,把自己的儿子调过来做前场副厂长。 他以前跟棉麻经理五六年,也没觉得那棉麻经理的管理能力及为人处事有可圈可点的地方,至于说工作政绩,更没有什么出彩的亮点。他只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只想在棉麻公司一把手的位置上安安生生的熬到退休为止,事实上他也确实如愿的熬到了退休。 他调到棉厂之后,前赦厂长的工作能力和为人处事,让他的眼睛猛的一亮。因为老赦也是一个敢说敢干的人,别看他年龄大,那魄力决不亚于年轻人。 老赦退休了,调来一个比自己还年轻七八岁的贾玉轩。说实话,看到贾玉轩的第一眼,他都失望死了。本指望新厂长来了能重用他,那么年轻的厂长能干什么,还不是因为有背景,来棉厂做跳板,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混几年之后就高升走人了。 可是,仅仅跟贾玉轩了几个月,他就被震撼到了。 他能看得出来,虽说贾玉轩对赦厂长尊重有加,但贾玉轩是不惧赦厂长的。他很有担当。陈科长没有向赦厂长打招呼就抓了前场两个人,当时赦厂长不依不饶陈科长,追到贾玉轩办公室质陈科长为什么抓前场的人不事先给他打招呼,眼看着陈科长下不来台,贾玉轩立即把陈科长抓人的事情全拦在了自己身上,说他让陈科长抓的,并最终将那两个人给开除出了棉厂,还让两家缴了罚款。 大概从那件事之后,丁主任就觉得陈科长对贾玉轩是感激涕零。 贾玉轩处理陈科长克扣罚款一事,又让他丁主任眼前一亮,当时就觉得这年轻厂长太厉害了,于谈笑风生之中,就把事情给完美处理,还没有让陈科长太尴尬。 棉厂从建厂以来,职工如厕拉屎扯皮棉一事,老赦压根都不管,因为他明知自己管不了,也不去多那一嘴。 贾玉轩神不知鬼不觉的就禁止了那件事。直到现在,除了他和唐厂长,这棉厂的几百名职工,做梦也不会想到是年轻的贾厂长导演了那出唐厂长突患急病的好戏。 棉厂建厂以来,结算室都呼吁夜里的加班饭给弄碗热汤,因为管伙的刘会计是唐厂长的妻弟,结算室再呼吁,老赦全当耳旁风,结算室也不再呼吁了。 贾玉轩一来,翁会计仗着是凤鸣的师傅又呼吁,贾玉轩便让他丁主任去直接警告刘会计,如果结算室的加班饭再没有热汤,就直接给结算室发加班费,让结算室自己解决加班饭。吓得刘会计赶紧给结算室的加班饭曾加了羊汤。 还有处理地皮工皮影那件事,当时赦厂长让皮影检举揭发,谁也没想到皮影检举揭发的竟然是林会计。全棉厂都知道,贾玉轩现在正稀罕林会计,巴不得天天让林会计守在他身边,皮影诬陷林会计,那不是直接拿矛头戳他贾玉轩的脸吗。 但最终,皮影不得不向林会计低头道歉。 皮影给林会计道歉的场面,比她诬陷林会计时还要大。虽说还是在小会议室,虽说还是棉厂的原班人马,但却增加了皮支书和城关派出所的人。 一开始,皮影是趁着晚上下班,私下去找凤鸣向她道歉的,但贾玉轩不同意,必须要求皮影当着上次她诬陷凤鸣时的厂核心领导的面向凤鸣道歉。起先皮影不同意,可她拖到三天头上,还是在小会议室当着众领导的面向凤鸣赔礼道歉。 估计皮影都后悔的吐血。 再就是,门卫花脸叔的终身大事。贾玉轩让他丁主任给门卫大叔出谋智儿。出了谋智之后,门卫的花脸叔也照他谋智去做了,请他们皮店村的几个大龄妇女去向那个懒在棉厂不走的外地流(浪)妇女提亲,结果,那提亲的一个大龄妇女一看那流(浪)妇女还算标致,就不再给门卫的花脸叔提亲了,而是改成给自己的光棍侄子提亲,那流(浪)妇女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根本愿意。可那妇女便天天去关心那流(浪)妇女,虚寒问暖的,送这送那,竟然同意相看一下她侄子了。后来花脸叔知道了,哭着去寻贾玉轩了。大概他觉得丁主任的能力已经解决不了他当时的危机了,大半夜的直接去办公区敲贾玉轩的门,一见就哭得泪人似的。 “我不会亏待她的,我不吸烟,不喝酒,又有工资,还有地,还有院子,她嫁了我还可以在棉厂上班,那歪瓜媳妇的侄子有什么?她嫁了歪瓜媳妇的侄子会受罪的,我是可怜她跟着歪瓜媳妇的侄子受罪呀……” 花脸叔在贾玉轩面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贾玉轩本来是最不想牵连这件事,花脸叔一寻上门,他再不想被牵连,也不好往门外推花脸叔了,只好连夜派人去把皮支书给请过来,让皮支书出面管一下这件事,并承诺皮支书管好了这件事,可以给他安排一个季节工在前场。 对于皮支书来说,花脸是他皮店村的人,即便贾玉轩不给他安排个季节工,他也会义不容辞的出面揽下这件事,那歪瓜媳妇的侄子毕竟是个外村人,他怎么可能眼看着一个外村人抢本村人的媳妇。更何况贾玉轩还承诺他一个季节工,所以,皮支书是乐呵呵的答应了,第二天一早就让自己媳妇来棉厂向那流(浪)妇女提亲了,并保证嫁给花脸叔之后还可以在棉厂上三班倒的班。 那流(浪)妇女倒是很中意花脸叔。 花脸叔打了大半辈子的光棍,娶了个这么标致的媳妇,对贾玉轩那个感激涕零,就别提了。 所以说,丁主任跟随贾玉轩的时间越长,越震撼贾玉轩的手段和能力。他在心里已经认定了贾玉轩,因为他深深的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只有贾玉轩能给他。 此刻,他一边拟定棉厂职工自愿离职书,一边热血沸腾,也隐隐的感觉那个前场厂长的职位,很快就是他丁新国的了。 丁主任将棉厂职工自愿离职书似定好,走出套间,贾玉轩正好跨门进来。 “似好了。”丁主任双手呈给贾玉轩。 贾玉轩大略浏览了一下,抬腕看了看表。 “快到棉麻的上班时间了,如果那帮过磅员真的闹罢工,你就立即给棉麻纪检打个电话,如实汇报之后,请求棉麻纪检派人赶紧来咱厂一下。”贾玉轩说。 “哎。”丁主任双眼放光的点头。 第150章 冷战醒了,睁开眼,屋里还一片昏暗,他以为是半夜,想继续睡,又放心不下,便伸手从枕下摸出手表,却无法看清时间,便又从窗台上摸到打火机,因为天冷,打了十几遍,才免强打着火,看清了时间,已经六点多了,便不敢再睡了。 今天是凤鸣的生日,他早和娘合计好了,去县城棉厂,尽量当着众多职工的面送凤鸣一辆斩新的女式自行车为生日礼物,然后带凤鸣回家过生日。 天很冷,他不想起床,也不敢睡,稍懒了一会床,便披衣跳下来,踏鞋去套间门口开了灯,回到床上,穿好上身衣服,本来想再懒了一会儿床,可下面有了尿急的感觉,想懒也懒不成了,便一咬牙,几下穿戴好下身衣服,踏上鞋,跑出去上茅厕。 天色迷迷蒙蒙,眼前的所有物体都是模糊一团,冷气像刀子一像刺骨。 冷战嫌茅厕太远,便在东屋山南墙的一堆废旧物旁边解决起来。 反正也不是他自己家,而是大队部,又这么冷,他是怎么省事怎么来。 他放完了下水,也懒得系裤,便一手捏提着裤腰,转身往屋里跑,可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发现西边院墙以里的树上吊着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看上去就跟一个人上吊一样。 天气冷,雾气大,模糊一片,他也没在意,跑进了屋,又正式穿戴一番,这才拿起包,拉灭了灯,出了大队部的东厢屋。 他的气车就在院里停着,他先将大队部的院门打开,准备开车回家,也忘了刚才看到院门西边树上吊着的东西。可是,当他开车离开时,车灯扫到了西边树上,他瞄了一眼,果然是个人在那吊着。 他以为是有人给他开玩笑,故意吓他,便撇嘴邪笑着,开车出了大队部,将车停下,回来关院门时,一脸的邪笑,悄悄潜过去,准备趁对方不注意,吓对方一下。可当他潜到跟前,大叫着猛推对方时,发现了不对劲,因为那人是僵硬僵硬的,冰凉冰凉的。他怔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腿立即软了。他想转身跑,已经跑不动了,连转身也不会了,而是一步一步的退,很僵硬的退走,双眼望着上吊的人,不敢眨眼,他害怕一眨眼,那上吊者会变成厉鬼跳下来。本来几步就到的大门,他退了有几分钟,一退出大队部,哪里还顾得上关大门,开上车就回家。 在影视里,书本里,看到的那些救人情节,他认为再正常不过了,那是最其码的做人标准,如果见死不救,临阵退却,那才不是个正常的人。可现在,他明知道应该先将上吊的人从树上御下来,给他施救,可他却不敢,他只想快点回到家,将这事汇报给他的支书爹。也突然感觉,影视和书上描写的救人情节,只是高于生活的艺术情节罢了。 本来,他们家三处宅基,三栋楼房,他不应该再睡简陋的大队部东厢房了。再就是,农村还有个凤俗,那就是家里的房屋必须要有人入住,否则,长时间没人住,便会有脏东西住进去。冷战家三处宅基,三栋楼房,当然不能空着。 砖厂放假停工,冷战搬回家住,本来他是要搬到属于他的那处宅基,新盖的楼房里。那是他和凤鸣以后结婚的家。 可是,他住进去之后老是做恶梦。 说是恶梦,就是他以前经常做的那种梦,他梦到和凤鸣一起跪在佛像前祈祷求佛。可是,以前做那种梦,他在梦里的心情都是幸福和激动的,梦中的凤鸣虽说很冷漠,却是一脸的期待,也双手合十默默的祈祷。但现在做那种梦,本来他和凤鸣是相依跪在佛像前,可跪着跪着,梦中的他便突然害怕起来,越来越害怕,害怕到最后,发现眼前的凤鸣不见了,他便到处找寻,呼喊凤鸣,一直到醒。 他家三处新楼房,他住一处,伯和娘住一处,另一处两个弟弟住。他大弟高考落榜了,本来就是个学生混,死活也不愿复读,便随了伯的愿,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小弟正在县城上高中,平时住校。二弟不愿一个人住一处院落,便叫了几个狐朋狗友同住,成夜的不睡,还喝酒闹事。 冷德金两口便劝冷战搬过去和二弟住一段时间,尽下做兄长的义务,好好管制一下二弟往正路上走。因为冷战在二弟这个年龄,都是砖厂老板了。 冷战才不愿去凑热闹呢,他喜欢一个人静,再就是,想去县城夜宿迷你锦衣店也方便。 冷德金两口也不免强冷战,因为冷战一搬过去和二弟一起住,冷战住的院落便空了,房屋没人住也不吉利。 当时,冷店街上来了一家卖逍遥镇糊辣汤的,一家六口人,在街上租了门面房,白天卖糊辣汤,晚上需要睡觉的地方,要租房子,王美兰听说,便将冷战住的那处楼房的东西厢房租给那家卖逍遥镇糊辣汤的了。 这一家人是一对夫妻,带三个孩子,还有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虽说卖的是逍遥镇糊辣汤,却不是逍遥镇人,而是临县人。一家六口,三个孩子,老大是女孩子,七岁了,该上一年级了,下面是一对双胞胎男孩儿,比那女孩小两岁,爱打仗,各人持一条棍子当武器,打打杀杀,谁吃亏了都会嚎上一阵儿,嚎过之后,很快又会开打。除了晚上睡觉安静,剩下的都是闹腾。冷战受不了,可他又不愿和二弟住一处,再加上晚上老做恶梦,便又搬到大队院的东厢房住了。 尽管搬到大队部睡之后,他仍然做恶梦,但躲避了卖逍遥胡辣那家双胞孩子的吵闹,很是自在,想解决生理问题了,吃过晚饭便开车直奔县城的迷你锦衣店,第二天早上再开车回家吃娘做的早饭,神不知鬼不觉,伯和娘还以为他睡在大队部的东厢房。 冷店村的人,大都知道他晚上睡大部队的东厢房,竟然还有人跑到大队部去上吊,奇怪的是,他昨晚正好没有做恶梦,因为一直在想凤鸣的生日,他睡的很晚,凌晨十二点多才息灯钻被窝,暖了半个小时的凉被窝才入睡。 那个上吊的人,是在他入睡之前上吊的呢,还是在他入睡之后上吊的呢,如果是入睡之前,为什么没听到一点动静呢,如果是在他入睡之后上吊,这才几个小时呀,怎么就僵硬冰凉了呢。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不愁吃不愁喝,为什么要上吊? 如果是真不想活了,村里的树这么多,村外的树更多,你随便找棵树去寻死,为什么偏偏跑到大队部的树上去上吊寻死? 这不是存心和大队部过不去吗?再就是,自己以后恐怕也不会再睡那里了。 第151章 冷战慌乱的开着车,思维像闪电一样胡思乱想着,拐弯的时候,差点撞死一条大黄狗。 平时,开车从大队部回到家,就那几条街,一眨眼的功会便到了,可今天,他感觉那几条街的路被拉长了几百倍。 终于到家了,他将车停在大门外,慌乱的推开车门,下了车,这时,天色已经亮堂一些了,他隔院墙看到自家厨房正冒着缭绕的炊烟,一下子镇定了很多,他知道娘正做早饭。 往日这个时候,娘才起床,因为今天要去县城,娘才早起做饭的。 盖了楼房之后,老宅院门也换了,是那种很流行的——就是一扇大门上有小门,平时不过车,只开小门。 冷战走到院门前,准备拍门喊娘,可他的手刚碰到门,枣红色的小铁门就闪了一条缝,他推开进去,直奔厨房。 王美兰正坐在灶火前,一边拉凤箱,一边往灶火里添柴,锅上腾升着浓浓的蒸气,他闻到红薯的香甜味了,大概是煮了一锅红薯。昨天下午翻红薯窖,翻出好多坏红薯,王美兰怕好红薯被传染,挨个翻了一遍,全部把坏红薯给投出来了,昨晚上王美兰又打夜把坏红薯削了一遍,能吃的留下,不能吃的都扔粪坑里了。这个季节,红薯不好存放了,隔几天王美兰就下去翻一遍。 看起来今天早上要吃红薯了,人吃剩了,拌上糠给猪当饲料。 “妈。”冷战一进厨房,就从身后抱住了王美兰,激动的就像久别重逢。 他如此出格的举动,把王美兰给惊到了。 “滚,没出息,二十好几了,一去见自己的媳妇,还疯成这样。”王美兰嘴上骂,却一脸欣慰的笑了。 “不是,是有人上吊了,快让伯带人去看看吧。”冷战松开娘,拽住她正拉风箱的胳膊。 “我说你胡吣什么。”娘腾出另一只手打了儿子一下,又说,“今天可是凤鸣的生日,少说丧气话。” “真的。”冷战摁着风箱拉杆,不让娘拉。 王美兰望向儿子,一看到儿子的表情,知道是真的,一脸的难以置信。 “哪儿?谁呀?”王美兰惊问。 “大队部,没看清脸。”冷战一脸的惊魂未定。 “大队部?男的女的?”王美兰惊问。 “男的吧,我都说了没看清。”冷战急了,又晃娘的胳膊催道,“快让爹找人去救呀。” “你咋不直接去催你爹?”王美兰瞪了儿子一眼。 “吓掉魂儿了。”冷战松开娘的胳膊,抱着风箱拉手,瘫在那儿。 王美兰撇着嘴瞪儿子,然后站起来,嘴里嘟囔着“哪个难剃的家伙,跑大队部寻事”,她出了厨房,也不进堂屋,直接站堂屋窗下喊:“冷德金,赶紧爬起来,冷战说大队部有人上吊,赶紧去看看进哪个难剃的东西,别出人命了。” 大早上,村子才刚刚苏醒,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谁要是站在自家院里咳嗽一声,左邻右舍都能听到,王美兰的亮嗓门一喊,一下子传了半条街,不但把冷德金喊起来了,半条街的人也闻讯起来了,纷纷跑出家门,有人朝冷战家门口张望,看冷德金出来了没有,好跟过去看热闹,还有性急的人已跑向大队部。 冷德金一起来,顾不上洗把脸便出去了,因为他知道,去大队部上吊,肯定是寻事的,而不是真想死的,如果真想死,家家户户都有树,为啥非要跑到大队部上吊。这冷店村可是乡(政)府和各机构的办公驻地,去大队部寻事,那不是和他这个支书过不去吗,如果传到乡(政)府,他这个大队支书可就颜面扫地了。 本来瘫在那里的冷战,见他伯匆匆忙忙的出去,也赶紧站起来,想跟伯身后去大队部看个究竟——他想知道上吊的人是谁,是否能救活。可他刚跟到院门口,娘就喊上了。 “爬回来冷战。”王美兰很生气的吼道。 冷战站住了,不情愿的转过身:“妈,我想看下能救活不能。” “赶紧吃饭,咱上县去。”王美兰瞪着儿子说。 冷战想说服娘。 “离那晦气远点,今天可是凤鸣的生日。”王美兰说罢,转身回了厨房。 冷战一听,怕那上吊的人救不活,看了死人再去给凤鸣庆生,还真是晦气。尽管他不迷信,可一涉及到凤鸣,经娘一说,便也迷信起来。赶紧言听计从的回来了,吃了早饭,开车带娘去了县城,到公家的五金店买了辆斩新的女式飞鸽牌自行车,放在车的后备箱,然后去了县棉花厂。 王美兰为了儿子,今天也准备豁出去了。因为母子二人早合计好了,在凤鸣生日这天一起来棉花厂看凤鸣了。然后她就以婆婆的名义让凤鸣教她学做账,让凤鸣跟她们母子回家,再然后要发生的事儿,那就是由不得凤鸣做主了。 今天的天气是半阴半晴,稀薄的雾气缭绕着,天空一片迷蒙,太阳有时候像一团模糊的光团,有时候又无影无踪。 也可能是天气原因,也可能是棉农的棉花卖的差不多了,所以,棉花厂东门外的花车不是太多,稀稀落落的就十几辆。 冷战和娘来到棉花厂,已经九点多了,他将车停在十几辆卖花车的后面,让娘在车上等,他去棉花厂找凤鸣,可娘不同意,非要和他一起进厂。还说什么,她就是要让全厂的人看看,她就是凤鸣的婆婆。 冷战一听,觉得也行,便和娘一起来到了棉花厂大门口,用手指了指门北面窗口围着的一簇人说:“妈,你看,那就是结算室,那些人都是领卖花钱的,凤鸣就在那里上班。” 王美兰望过去,点了点头,但并没表现得很高兴,反而一脸的担心。 大概还没有开磅放车,棉花厂的东大门没有开,只有小门开着,供人进出。 可冷战搀着娘一跨进小门,就被门卫和保安拦住了。 “干啥?” “找谁?” 小门卫和小保安同时喝问。其实,冷战上次来,给门卫上的人发过糖果的。只是棉厂东门每天进进出出都是人,门卫和小保安不可能记住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找林凤鸣。”冷战说。 “来签名。” “来门卫室等。” 保安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册子,门卫指着门卫室,同时说。 “不用签吧,我是凤鸣的未婚夫,这是我妈。今天凤鸣生日,我们想去她上班的地方看她。” 冷战不说他是凤鸣的未婚夫,门卫和保安还一副六亲不认的客气样子,只让他按程序来签个名,他一说自己是凤鸣的未婚夫,门卫和保安立即上心了,来劲了,相视一笑,一脸诡异的走上前,开始打量起冷战和他娘。 第152章 现在,全厂的人都知道,凤鸣和年轻好看的厂长好上了。可眼前的大傻帽还自称是凤鸣的未婚夫,要去她上班的地方看她,这怎么不让他们感到好笑呢。 不远处站着几个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个人就是保卫科的陈科长。刚才冷战的声音很大,他们也听得一清二婪,一听见冷战说自己是凤鸣的未婚夫,都好奇的不得了,便赶紧向这边张望,打量冷战。 冷战被小保安和小门卫打量的很不舒服,特别是当着娘的面被这样打量,有些恼火,正色问:“咋啦?这样看我?” 二人不说,只是一脸的诡笑。 “先出去等吧,我去问下林会计见不见你。”小门卫开始轰赶冷战。 冷战没想到会遭遇轰赶,特别是娘还在旁边。这时,他开始向厂里张望,希望看到凤鸣,或者是找个认识的人给通融一下。他本来是想找冷辉的,这一张望不当紧,他看到了陈科长,也认出了陈科长。因为陈科长还穿着那身保安服,还是那个胡子拉碴的油腻样儿。 “我们认识。”冷战用手一指陈科长说。 小门卫和小保安一听,相视一望,半信半疑。 “我去给陈科长请示了再说。”小保安便走过去向陈科长汇报。 陈科长也正纳闷呢,因为他在冷店砖厂看到的那个自称凤鸣丈夫的砖厂老板,就跟个毛贼一样,油污乱糟的头发有几寸长,油污肮脏的衣服好像八百年也没洗过,黑红的脸上也是油污不堪。可现在门口那个自称凤鸣丈夫的人,却是一身鲜衣,锃亮皮鞋,头发乌黑油亮,又一丝不乱,腋下还夹着黑皮包,弄得跟个港商似的,还带着一个干净利索又俊俏的中年妇女。 二人都是一副轻衣乘肥的派头。 陈科长正纳闷呢,保安来汇报了,他一听,越好纳闷了,因为对方说认识他,可他却不认识对方,便带着纳闷来到冷战跟前打量他,打量了几打量,还是不认识。 “陈科长,我是林凤鸣的未婚夫,我们认识的,你想一想,那个晚上,你带人到我们厂找厂长王守礼写证明材料。” 冷战开始扯陈年旧事,给陈科长拉近乎。 “哦。”陈科长貌似恍然大悟。可他仍然不能把那个砖厂老板和眼前的冷战联系在一起。尽管他知道,那个砖厂老板和眼前的人是同一个人。 不怪是老人说,人是衣,马是鞍。在眼前这个人身上算是彻底给验证了。 “你有事?”陈科长明知故问。 “今天凤鸣的生日,我和我妈来给她庆生。”冷战以为陈科长会念旧情,让他和娘进去找凤鸣。 “林会计不在,刚坐车出去了。”陈科长如实说。他如实说的目的,是让冷战赶紧走人。 出去了?她在结算室上班,出去做什么?冷战和娘都很失望。特别是冷战,他怀疑陈科长骗他。 “上班时间,她去哪儿了?”王美兰上前走了几步,赔着小心问。 凤鸣确实出去了,跟着翁会计和贠会计,还有赵会计,去银行了。冷战和娘从东门进,结算室的人坐面包车从西门出去,同去的还有押车的两个保安。 陈科长知道凤鸣跟翁会计他们去银行了,也知道眼前的冷战是和凤鸣定过亲的未婚夫,可他更知道现在的凤鸣和厂长好上了,如果如实说凤鸣去银行了,眼前的砖厂老板势必会追到银行去。 “好像去市里开会了,不是她一个人,结算室去了好几个。”陈科长开始撒慌编故事了。 “哦,那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她生日,我们给她买了辆自行车。”王美兰又问。 “这不清楚,我只负责保卫。”陈科长说罢,赶紧回到刚才的地方,因为他担心这个俊俏的中年妇女问个不停。 陈科长一回到刚才的地方,又加入了刚才那簇人的话题聊起来。但他如鹰的双眼却时刻留意着冷战和他娘的动向。 王美兰极度的失望。 冷战不但极度的失望,还感到在娘面前极度的没面子。他带娘出了棉花厂东门,并没有回车上,而是直接去了结算室的窗口。 结算室四个结算窗口,今天只开了两个窗口,他挑一个人少的,用力拨开别人,探头向里张望,凤鸣果然不在。 “哎,各位会计好,我是凤鸣的未婚夫,今天凤鸣怎么不在呀?”冷战大声冲里面问。 他上次来结算室散过糖果,按理说结算室的人都应该认识他。 但结算室那四个取钱窗口,每天都是黑压压的人头,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结算室的人也记不住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 冷战不说自己是凤鸣的未婚夫,尽管他上次给他们散过糖果,结算室的人也没一个认识他;他一说是凤鸣的未婚夫,结算室的人都想起了他。 今天取钱的人不是太多,结算室的人一听说冷战是凤鸣的未婚夫,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望向冷战。 取钱窗口出现的那张脸,果然有些面熟。 结算室的人知道那张面熟的脸就是上次来他们散糖果的人,但结算室的人也都知道凤鸣现在和年轻好看的厂长好上了。 “林会计不在,刚坐车出去。”窗口一个负责传票据的年轻女会计回应他。 冷战一听,知道那个陈科长没有骗他,凤鸣是真出去了,是坐车出去的,可能真去市里开会了。他本来想说声谢谢,转身离开。可他又随口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中午准回来。”里面一个微胖的三十多岁的女会计说。 “好,谢谢,这次来的仓促,下次一定给你们带糖果。”他后悔今天没带糖果来。主要是他没想到凤鸣会不在。 冷战带娘回到车上开始等凤鸣。 这时,大概是开磅收花了,棉花厂的大门打开,开始放花车进去。 再说花厂的陈科长,他见冷战和他娘出去没有向南,而是向北,知道母子二人去结算窗口看究竟了,越发的留意,很快,他见母子二人从大门外走过,向南走去,便也来到大门以里,吩咐保安去门外看冷战母子离开没有。 保安出了大门,见冷战母子上了车,却没有离开,而是一直坐车里等待,便赶紧去向陈科长汇报。 陈科长知道冷战向结算室的人打听到凤鸣很快就会回来,才在门外一直等,他便赶紧去办公区向贾玉轩汇报这件事。 第153章 贾玉轩正在听宣传科的靳科长汇报工作,陈科长一进来,见靳科长正汇报工作,一点也不避讳,径直走到贾玉轩身边,附耳小声向贾玉轩汇报。 “贾厂长,今天好像是林会计的生日。”陈科长说,“冷店那个砖厂老板带着他娘来给林会计庆生了,林会计正好跟着翁会计他们坐车去银行了,现在砖厂老板和他娘正在棉厂东门外的车上等林会计……” 靳科长见陈科科汇报工作时的语气和神态,知道他汇报的内容拿不到桌面上,否则,也不会这么神秘了。于是,为了避闲,便赶紧寻个借口离开了。 宣传科长前脚离开,丁主任便进来了。 贾玉轩听完了陈科长的汇报,眉额开始紧锁,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我过去了,今天我就在东大门那儿。”陈科长的意思是,他严阵以待,如果需要轰赶冷战,只要一一声令下,他就会立即上阵。他说罢,掀棉帘跨门出去。 “陈科长稍等。”贾玉轩喊住了他。 陈科长赶紧折回到贾玉轩面前。他以为贾玉轩这是要他带保安去轰赶冷战,他就可以为领导效劳,大显身手立功了。 “陈科长,上次那个虚开假贾的事件,你做得很好,放心,厂里会适当给予奖励的。”贾玉轩微笑着表扬陈科长。 “哦?”陈科长懵了。 贾玉轩说:“是这样的,上次碰到了一位当事者的家人,他说每人交了一万五,两个人共交了三万,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我好像要求你每人收一万,你这样做等于多为厂里创了一万元的收入,所以,年底的奖金,我会给财务科安排,给予你适当的奖励。” “哦,哦哦。”陈科长终于缓过来了,很不自然的点点头,有些步履慌乱,出去的时候掀棉帘,掀了几次才掀开。 陈科长一出去,丁主任便向贾玉轩竖起了大拇指。他现在对贾玉轩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因为贾玉轩这样做,既能让陈科长交出那多收的一万块钱,又不使他难堪,再给予他适当的奖励,消除他内心的怨忿,可谓是一举三得。 “咱厂的额外年终奖也核算出来了。”丁主任说。 “哦。”贾玉轩起身,摘下腕上的手表,放在办公桌的抽屉,开始换出门的厚棉衣,那是一件深灰色的厚棉衣。 “贾厂长要出去。”丁主任问。他心里很是纳闷,厂长为啥摘掉手表? “有件急事出去办。”贾玉轩说着,拿起藏蓝色围脖,掀棉帘出去,出了办公区,开车出西门,直奔中国农业银行。 今天,翁会计带人来银行,主要是提款。 结算室去银行提款,一直都是贠会计带人负责。每天早上七点半带人赶到银行,九点半之前回到厂里。 但今天去的晚些,因为翁会计要去银行对帐,要坐车一起过来,再就是,近几天卖花的少,取钱的也少,昨天保险柜里还余留了钱款,上班能应付一阵儿。 结算室去银行提款,那都用大(麻)袋装钱,一路上都有厂里的保安护卫。 以前去银行提款,凤鸣从来没有跟随过,但这一次,翁会计要对帐,他特意让凤鸣跟来,就是想教凤鸣如何与银行对帐。 翁会计是个精明人,凤鸣不仅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现在还和年轻好看的厂长好上了,她的前途和未来,肯定很锦秀。徒弟尊贵,做师父的也跟着荣耀,他这个做老师的,当然要用心栽培和扶持了。 当贾玉轩开车来到农业银行的时候,结算室的人已将提款手续办妥,装钱的麻袋也抬上了面包车。结算室的贠会计,赵会计和两个保安也已坐上车,车门都关上了,贠会计和赵会计向站在车窗前的翁会计挥了挥手,司机正要启动,这时,车外的翁会计一扭脸,看到贾玉轩的车停在了前边不远处,紧接着看到贾玉轩也从车上下来了。 翁会计赶紧示意司机停车。然后,他向贾玉轩跑去。 “贾厂长。”翁会计跑到贾玉轩跟前。 “翁会计,我今天给凤鸣请一天的假,可以吗?”贾玉轩望了望着站在面包车前的凤鸣,然后微笑着对翁会计说。 翁会计一怔,他这个精明人一时也没有缓过劲来。 但翁会计毕竟是个精明人,怔了一下,随即便说:“这有什么不可以,这几天结算室都清闲得只开两个窗口,这里的事情又办妥了,回厂里她除了练算盘就是闲着,而她的算盘早熟悉了,最近想教她做总账,这天天守着,啥时候都能学,别说请一天假,她请几天我这个做老师的都批准。” 双开就是双手同时拨打算盘。 翁会计只字不提他今天带凤鸣来银行学对帐的事情。因为那不是急事,和学做总账一样,天天都可以学,而领导今天给凤鸣请假,可能有必须在今天要办的重要事情。 “那好,谢谢翁会计体谅。”贾玉轩很佩服翁会计的随机应变。 翁会计便小跑到面包车前,给凤鸣说,贾厂长找他。 凤鸣早看到贾玉轩了,她以为是来贾玉轩是来银行办事的,没想到是专门来找她,以为自己家里有啥事,或者哥哥打电话到厂里了。于是,她赶紧走向贾玉轩。 “出什么事了?”凤鸣很着急的问。 贾玉轩一直站在车前望着走向自己的凤鸣,没走到跟前就给她打开了车门。 “上车再说。”贾玉轩笑着说。 然后他冲站在面包车旁的翁会计挥了挥手,这才回到车上,开车离开。 翁会计望着贾玉轩走远,才坐进面包车回厂。因为他今天跟车来,主要是带凤鸣学对帐,凤鸣都走了,他就没必要留下来了。 “出什么事儿?”凤鸣坐进车里,见贾玉轩也不说找她什么事,又见贾玉轩没有向回厂的方向开,又忍不住问。 “我给你请了一天假。”贾玉轩看了看凤鸣,好看的嘴角扬着浓浓的爱意,很温柔的说。 “出什么事了?”凤鸣的心又紧了,她还是以自己家里出啥事了。 贾玉轩见凤鸣有些紧张,赶紧说:“肯定是好事。” 凤鸣发紧的心,这才稍微舒缓下来。 贾玉轩又说:“不过,你不需要事先知道,听我的安排吧。” 她相信贾玉轩,因为相信,所以对他言听计从,贾玉轩说她不需要事先知道,她也就不再问了,而是安静的坐着,车内散发着他的味道,她望向车前,很是享受。心想,如果一直这样坐在他身边多好,就像前些天的那个晚上,贾玉轩带她去伙房用餐一样,当时的她就希望去伙房的路没有尽头,一直并肩和贾玉轩在一起,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此刻也是,她希望就这样坐在贾玉轩身边,他开车一直走,路没有尽头,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每条路都是有尽头的,就像这个世界上的形形色色的生命一样。 第154章 贾玉轩没有像凤鸣所希望的那样,一直开车走,而是将车停在商业公司的钟表商店门前,带凤鸣来到钟表店里。 贾玉轩以前在商业公司当了几年办公室主任,与下面商店里的负责人都很熟悉。 钟表店里一个负责人三个营业员都在,负责人一看到贾玉轩,赶紧迎了出来:“贾主……哦,贾厂长,那股宝风把您给吹来了,几个月不见,可想你了。”他说着,眼神的余光瞄了瞄贾玉轩身后的凤鸣。 “再忙也有时间来给你们送钱。”贾玉轩笑着说。 “别客气,需要什么,尽管选。”那负责人欣喜的说。 “带女朋友来看看咱这里有没有合适的手表。”贾玉轩说着,带凤鸣来到柜台前,隔着玻璃柜台,看了一会,然后问凤鸣喜欢什么颜色的手表。 手表的颜色大至有三种,金黄色,银白色,还有一种是黑色表带或宗色表带,而不是表连,除了表带颜色不同,表壳也是金银两种颜色。 凤鸣不喜欢金黄色,太贵气,太眨眼,太珠光宝气,她也不喜欢黑色表带的那种表,显得不伦不类的,就跟表族中的二混子,有些不正经,她喜欢银白色,素雅,安静,又不张扬。 所以,凤鸣便说:“感觉银色的好些。” “嗯。”贾玉轩点了点头,便在银色情侣表中,挑了一款价格偏高的情侣表,结帐的时候,对方在进价的基础上,适当加了些费用。 “这样不妥吧。”贾玉轩一看到他找回的钱,便宜的太多,便有些难为情。 “有什么不妥的,还能赚自己人的钱。”负责人见贾玉轩一直不收起找的钱,又说,“放心,报帐的时候我会特别注明的。” 但贾玉轩在收起找回的钱时,还是又扔下了二十元钱。 负责人隔柜台又将那二十元钱扔给了贾玉轩。 贾玉轩当然不会去接,他收了表,带着凤鸣离开了钟表店。然后又带凤鸣来到菜市场,买了好多食材,直接回到了西关老宅。 他之所以带凤鸣回老宅,第一是因为,今天凤鸣生日,爷爷又好厨艺,他和凤鸣可以给爷爷打下手,让爷爷露一手,做丰盛的美味。既给凤鸣庆生,又让爷爷施展了厨艺,可谓一举两得。 其实,他听陈科长汇报——说凤鸣今天生日,砖厂老板带着母亲来厂里找凤鸣,当时闪出的念头是让丁主任去伙房安置一下,让伙房给弄几个菜,在厂里给凤鸣庆生。但他转念又一想,那样太张扬,会成为全厂人议论的焦点,再就是,那个砖长老板还在东门外等凤鸣。就目前而言,凤鸣还没有与那个砖厂老板解除婚约,他在厂伙房给凤鸣庆生,砖厂老板在厂门外等凤鸣,这样他和砖厂老板就成了公开对立的拔河局面,不仅会成为全厂人的谈资,也会成为全县人的笑柄,他贾玉轩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但他又不想像上次那样隐忍,眼睁睁的看着凤鸣跟着那个砖厂老板出去,所以,便想出了这个一举两得的办法,幸好凤鸣当时跟着结算室的翁会计去银行了,这真是天意。 贾玉轩家的老宅,在西关大街的一条胡同里,他将车停在大街上,提着食材,带着凤鸣,回到家门口,却发现院门从外边上了锁。 院门从外边上锁,说明爷爷不在家。 “爷爷不在家。”贾玉轩有些小失望。不过,他知道钥匙放在哪。 老宅的院门,还是那种双扇旧木门,门楣上边的角落里有个洞,贾玉轩伸手摸洞,夹出一根线绳,线绳上栓着院门的钥匙。这是他们家的秘密。 贾玉轩家的房屋,还是那种故旧式,堂屋三间,西厢房两间,东厢房两间,全是青砖青瓦。因为他们家在胡同里的最里面,院门正朝着胡同外的大街,所以,他们家的占地面积,便比别人有多了个胡同,显得院子很大。院子里种着各种果树,因为没有叶子,除了院门里的那棵一人高的小香椿树,和东南角那棵粗壮的榆树,别的凤鸣看不出是什么果树。 爷爷不在家,贾玉轩将食材拿到厨房,他又不善厨艺,望着食材和锅碗瓢盆,一时无从下手,他便带凤鸣去了堂屋, 这堂屋三间,迎门一间为客厅,摆设也很古朴,中堂柜也是古式的,中堂柜前面是一张古式雕花桌子,桌子两边分别放着深色的木圈椅。凤鸣知道,这些古朴的摆设都是从前的讲究人家才有,一般老百姓家里还没有这些东西。客厅除了那些古朴的物具,还摆放着一张深色的矮方桌,和几把精致的小木椅,几张小矮凳。小木椅和矮凳都是现代式的,大概是为了围着矮方桌吃饭配制的。 客厅两边是古朴的木隔子,木隔门上的布帘挂在垂钩上,透过隔门能看到里面的摆设,也是那种古朴式的。 贾玉轩将包放在桌子上,二人喝了茶,吃了些果点,贾玉轩还指着中堂柜上的相框,向凤鸣介绍相片上的家人。当介绍到爷爷时,凤鸣望着爷爷的照片,总感觉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因为她还还不知道贾宇轩的爷爷就是送她去棉厂上班吗那位退休老领导。 和贾玉轩在一起,凤鸣恨不得时间能静止下来。 但墙上的时钟却在不停的走动,已经十一点多了,可爷爷还没有回来,不能再等爷爷了,贾玉轩便带凤鸣去了厨房,系上厨裙,让凤鸣给他打下手,开始忙活起来,凤鸣择菜洗菜,他切菜撑勺,凤鸣时不时会给他指点一下江山,但也是乱指点,他也乐意接受,算是配合默契吧,一番蒸炒,胡乱将饭菜做熟了,一个半小时候之后,也捣估了五六碟菜,散摆在堂屋的饭桌上,再加上馍筐和汤碗的陪衬,还有一碗水煮的红皮鸡蛋,看上去花里胡哨的,竟也满满的一桌。 然后他洗了把脸,解下厨裙,望着凤鸣摆放有序的馍菜汤,竟然很欣慰。 “凤鸣,我不善厨艺,但已经尽力了。”贾玉轩望着饭菜,言语虽谦虚,但难掩他满面的成就感。 “挺好看的,不下筷子品尝,谁敢说它们不是美食。”凤鸣调侃。 贾玉轩笑了起来,是笑出声的那种笑,很幸福的笑,开心的笑,笑得好看又迷人,完全不是在棉厂里那种威仪的笑。 凤鸣很享受的欣赏着他的笑。因为在厂里根本看不到这样的贾玉轩,即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看不到这样的贾玉轩——青春正盛,一尘不染,俊美迷人,温暖体贴,如贵族新郎一般。 在凤鸣的享受下,他从包里取出情侣表,放在饭桌上,招呼凤鸣坐桌前的精致小椅上,然后也挨着凤鸣坐下,脸上始终扬着好看的笑意,慢慢打开表盒,取出里面的女式手表。 “把手伸出来。”他柔情蜜意的说。 “哦。”凤鸣莫名其妙的伸出手。 “是那只,有把表戴这只手的吗?”贾玉轩笑说。 “哦?”事情进行到这里,凤鸣有些懵。 在银行门口坐进他车里,他说为她请了一天假,她当时还担心是自己家里出了啥事,哥哥给他打电话了,很是担心。他当时笑了,说是好事,让听他的安排就,她当然言听计从,很幸福的言听计从,跟着他买情侣表,买食材,回他的家,她都一直以为贾玉轩因为工作上的需要在操办一件很重要很隆重的事情,只不过需要她在旁边陪伴罢了。 可这一切,竟然都是为了她? 所以,她有些难以置信,慢慢伸出另一只手。可那只手上已经有一枚手表了,那是她自己买的。 “傻瓜,在我买表的时候,你就应该将这枚表摘下来,偷偷藏起来。”他说着,给凤鸣摘下那枚旧表,然后为她戴上今天新买的那枚精致的手表,说:“我第一次送女孩子礼物,没有经验,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戴好后,他试了试表链的松紧。欣赏着她玉手腕上的那枚银色手表,赞叹道:“珠联璧合。” 然后他望着凤鸣问:“喜欢吗?” “嗯,就是太贵重了。”凤鸣像做梦一样,点了点头。其实,当时她真不知道他是为她买表,还以为他因为工作上的需要在操办很重要的事情,。 “这是我心意,哪里贵重了。”他很幸福又爱怜的嗔怪。 然后,他羞涩的像个孩子,把手伸给凤鸣,说,“怎么还愣着,快给我戴上。” “感觉像定亲。”凤鸣羞涩的说着,给贾玉轩戴上。心里却想,原来他的手表早摘了。 “于我来说,就是定亲。”贾玉轩笑了,他似乎很欣慰定亲这个词。 “私定终身,不符合礼法。”凤鸣笑说。她给贾玉轩戴好表后,也试了试了表链的松紧。 贾玉轩顺势握住凤鸣为他戴表的那只手,望着凤鸣,很认真的问:“我的婚姻我做主,你呢?” “我……恐怕要付出些代价。不过,我肯定能克服。”凤鸣回望着贾玉轩,同样认真。即便现在,她与他对视,仍然心跳加快,于是,当她接住了贾玉轩的目光,便又将视线移开了。 “再大的代价我也不惧,你呢?”贾玉轩很认真的问。他像个固执的男孩子一样,固执到一定要从凤鸣的脸上看到,或嘴里听到一个他想要的回答。 “我能做到更无惧。”凤鸣的视线又一次接住贾玉轩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奇怪的是,这一刻,她的心跳很正常。 贾玉轩的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意,他握着凤鸣戴手表的那只手,与他戴表那只手平放在他的腿上,两只手并排着,手腕上的表,一大一小,一模一样,像一对夫妻,他赞叹说,“珠联璧合,莲花并蒂。” 他像一个幸福的男孩,完全没有在厂里的威慑气势。 然后,他从饭桌上拿过一个鸡蛋,剥开,递给凤鸣,说道:“祝你生日快乐。” “我生日?”凤鸣一怔,有些措手有及,不由的站了起来。 她竟然把自己的生日给忘了,她生日这天冷战可是会去厂里找她的。 第155章 凤鸣自从知道了贾玉轩并不在意她是林青山的女儿,也不在意她小时候被父母包办的定亲,便不再恐惧了,只在心里暗暗决定,一放春节假就向家里提出与冷战解除婚约,必须尽快解除。 春节期间必须与冷战解除婚约。这是最近她内心深处一直迸发的声音。 所以,她最近也一直盼着春节。盼得望眼欲穿。 都说时间的车轮如何如何,好像时间是辆车似的,可时间之车在哪,如果能看得见摸得着,她真想推着时间之车往前赶,一下子赶到春节放假,去与冷战解除婚约。 有了这个决定,也不再恐惧冷战在她生日那天来找她了,因为不再恐惧,不再担心,她最近心情大好,好的竟忘记了自己的生日。 贾玉轩见凤鸣很慌张的站起来,不由得心里一震,仰脸望着她,笑问:“怎么了?” “我都给忘了。”凤鸣心里矛盾极了。 “忘什么?”贾玉轩很担心。 “我生日。”凤鸣的脸色有些不安。 “哦。”贾玉轩释然的笑了,“我记住就行了。” “可他今天会去厂里找我的,怎么办?”凤鸣显然很担心。 贾玉轩当然知道凤鸣说的他就是那个砖厂老板。他也知道他今天去厂里找凤鸣了,还带着他的娘。正因为知道,他才赶到银行替凤鸣向翁会计请假一天,然后带回家里为她庆生,可他没想到,凤鸣会如此担心他。立时,他心头掠过一缕失落和难受,但俊朗的五官上却不动声色。 “你担心他了?那咱们回厂吧。”贾玉轩也站了起来。 “回厂?”凤鸣还是一怔。 回厂里就要跟着冷战出去,否则他又会像上次一样闹腾。于她来说,遇见贾玉轩之后,再与冷战见面就是灾难和深渊。可明知是灾难和深渊,又何必去跳呢。 现在,让她丢下为自己庆生的心上人,去跳灾难和深渊,怎么可能。 凤鸣突然觉得她此刻的过激反应,太伤贾玉轩的心,立时,她心头漫过一阵巨大的愧疚,心也跟着疼痛起来。 “算了,我不在,他自会回去。”凤鸣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赶紧坐了下来。 “嗯。”贾玉轩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一阵欣慰掠过心头,他坐下来递给凤鸣筷子,“你如果吃不惯我做的菜,我带你去饭店。” “怎么会。”凤鸣接过筷子,正要夹菜,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收回筷子,“哎,不等家里人了?” 贾玉轩看了看表,说:“都这个点了,爷爷怕是不回来了。”然后又是说,“我们先吃,厨房留的还有菜。” “那叔叔阿姨呢?”她话音一落又突然恍然大悟,连声说,“哦,哦哦,我知道,你说过的,你成长的遗憾。” “但那不是真正的家。叶落归根,爸妈退休后,肯定还要搬回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家。”贾玉轩夹起一块酥肉送入凤鸣口中。 “那咱就别客气了。”凤鸣咀嚼着,也给贾玉轩夹了菜,放到他面前,然后她便大块朵颐起来。她饿了,至于说饭菜是否美味,只要是玉轩做的,于她来说,皆美味。 她津津有味的进食,心里还一直庆幸。 幸好今天不在厂里,幸好贾玉轩为她请了一天假,让冷战懵逼去吧,反正春节就要与他退亲了。 凤鸣心里突然涌起一阵躲过劫难的幸福。 贾玉轩见她反宾为主,俨然一个女主人,欣慰的笑了,看着她吃自己做的饭,很是幸福。便不停的为她夹菜。 饭后,收了碗筷,给凤鸣讲他们家的事。 “有了弟弟之后,因为爸爸经常出差,我晚上跟爷爷睡,妹妹出生后,弟弟先是挤在奶奶床上睡,爷爷见奶奶搂着姐姐和弟弟,实在太辛苦,就将弟弟要过去,又在他床边给我铺了一张小床。” 贾玉轩说罢,带凤鸣看他的房间,就是西隔门里的那间,里面一大一小铺了两张木床。 他指着那张小床说:“这张小床以前是我的,爷爷和玉栋睡大床,但现在是玉栋的,轮我睡大床了。不过,去棉厂之后,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在家里睡。” 贾玉轩带凤鸣出了西隔门,指着东隔门说:“这间以前是奶奶住,奶奶不在,爷爷搬进去住了。” 然后,贾玉轩带凤鸣来到院子里,指着西厢房说:“爸妈的屋。”说罢,他回头仰望着堂屋的屋脊,一脸的怀念,说,“当时,一家人在一起,虽说拥挤,却很幸福。后来,爸妈单位分了房子,带着妹妹和姐姐搬过去住,我的幸福也被他们搬走了。” “矫情。”凤鸣调侃。 被凤鸣一调侃,贾玉轩似乎很开心,又给凤鸣介绍院里的果树。除了石榴树,(樱)桃树,还有香椿树和榆树。 贾玉轩指着那些果树说:“奶奶生前不喜欢养狗呀猫呀这些小动物,奶奶去世之后,爷爷虽然一个人住老宅,出于对奶奶的尊重,他也不招惹狗呀猫呀这些小动物。奶奶生前喜欢果树,爷爷便在院子里种满各种果树,因为果树不像小狗小猫那样,需要人天天照顾。” “知道这棵是什么果树吗?”贾玉轩指着其中一棵果树问。 “好像是石榴树吧。”凤鸣不确定的说。 “回答正确,它确实是石榴树。”贾玉轩笑说。 贾玉轩又领着凤鸣来到院子南边。 “知道这棵是什么果树吗?”贾玉轩指着那棵在整个院里最粗壮的果树问。 凤鸣围绕着那棵树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尴尬的摇摇头。 “(樱)桃树,这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果树。”贾玉轩望着(樱)桃树,一脸的怀念。 贾玉轩又笑着说:“知道奶奶生前叫(樱)桃树什么吗?” “嗯?什么?” “仙女树。” “还别说,我也感觉那鲜红的(樱)桃像仙女呢。” “嗯,是吧。每年(樱)桃成熟了,奶奶会招呼我们说,快来吃仙女了。” 贾玉轩又笑着说:“凤鸣,明年等着吃咱家仙女吧。” 其实,贾玉轩想悄悄的告诉凤鸣,你就是我的仙女。但他没这样说。 “凤鸣,你就是我的(樱)桃。”贾玉轩附耳凤鸣悄声说。 …… 直到下午四点多,爷爷还没有回来,贾玉轩猜想着爷爷可能和几个合得来的退休朋友去哪折腾了,晚饭怕是也不回来吃了,可他又不想再弄晚饭,也不让凤鸣去辛苦弄饭,尽管中午剩了很多饭菜,他还是带凤鸣去饭店用晚餐,弥补他中午蹩脚的厨艺,然后带凤鸣去电影院看夜场电影去了。 电影院都是通票,一部电影反复播放,一张票可以在当天连场看同一部电影,想看几场看几场,如果不嫌无聊的话,可以一直看到电脑影院下班。 第156章 冷战看了看表,都快下午五点了,可凤鸣还没有回来。 这个季节,五点都差不多进入黄昏了。好在今天是晚晴,夕阳很新鲜,整个世界都辅酒着灿烂的晚霞。不像上午,迷迷蒙蒙,云雾缭绕,太阳只是模糊的一团,就跟泡在沼泽里一样,让人感到喘不过气。 但晚晴也没有让冷战和他娘的心情好起来,因为娘俩在棉厂东门外的车里,除了中午吃午饭,整整等了凤鸣一天,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凤鸣。 上午,结算室的人告诉冷战,凤鸣中午之前一定回来,可冷战在十一点多的时候去了结算室的窗口前,也没见到凤鸣。 这个时候的冷战很敏感,他上午第一次去结算室的取钱窗口问的时候,发现结算室里边的两扇窗户前的桌子上都没有人,中间桌子的一边也没有人,十一点的时候又去看,发现靠窗户的两张桌子前各坐了两个老男人,中间北面的桌子一边,也坐了一个中年妇女,唯独没有凤鸣,北边窗户前的老男人旁边的椅子是空的,他知道那是凤鸣的位置。所以,他怀疑凤鸣已经回厂了,只是听结算室的人说自己来找她,便避而不见。 尽管怀疑凤鸣躲他,他见取钱的人少,结算室的人有些空闲,便附在取钱窗口上,极力绽露着无奈而虚假的微笑,近似讨好的问凤鸣回来了没有。 结算室的人一看到冷战,都不约而同的望向翁会计,包括贠会计和赵会计也望向了翁会计。可翁会计像没看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只顾看票据,拨算盘。 和赵会计一张桌子的年轻女人便问赵会计:“林会计呢?咋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那赵会计便给年轻女人使了使眼色,然后很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年轻女人立即会意的诡笑了,然后对冷战说,林会计有事,回不来了。 “下午呢,下午回来吗?”冷战的心情糟糕透了,可他还是像个固执的孩子一样,一脸期待的问。 那年轻女人便又问赵会计:“下午林会计回来不?” “谁知道,你问翁主任。”赵会计一脸内容的说。她和贠会计只看到贾玉轩和翁会计交待了什么,然后凤鸣坐贾玉轩的车走了,领导的事儿,也不敢多问,谁知道下午回来不。 “翁主任,凤鸣下午回来不?”年轻女会计便问翁会计。 “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少操别人的心。”翁会计头也不抬的说。 那年轻女人便冲冷战使了个无奈的调皮表情。 坐在两个取钱窗口前的几个人,都会意的笑了。 冷战没辙了,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啥明堂,便打了招呼离开了结算窗口。 东大门畅开着,卖花的人不拥挤了,来一辆棉车就进一辆棉车,他发现有些不是卖花的外人,将自行车扎在大门外,也可以随便进出,于是,他便从大门进去,想打听一下凤鸣的住处,去凤鸣的住处看看,谁知门卫和保安认得他,他刚一进去就被轰赶。 他很沮丧,没有立即回车上,就到对面地头的小摊儿上买了盒烟,顺着田埂向东走到堤上,撤了一泡尿,一连抽了两根烟,又回到地头摊儿上买了些瓜子。 其实,他从内心里嫌弃这地摊儿上的瓜子,但坐车上太无聊,娘在车上,他又不想在车里抽烟,正好嗑瓜子打发时间。买了瓜子,又买了棵甜秫秸解渴,然后收拾一下沮丧的心情,装做没事人似的回到车上。 王美兰见儿子脸色不好看,不用问,就知道凤鸣还不在,只是心疼儿子,也替儿子揪心。 “咱回家吧,妈,凤鸣还没回来。”冷战拭着发动车。他不敢将自己的怀疑告诉娘,怕娘受不了。 “这不还没到正晌午吗,一大晌都等了,哪差这一会儿。”当娘的最理解儿子,她知道儿子是怕她这个做娘的不耐烦等。可是,为了儿子,当娘的怎么会不耐烦呢,儿一直盼着这一天呢,盼着这一天给凤鸣庆生,盼着这一天接她回家,盼着这一天与她同床,她这个当娘的也一直盼着这一天呢。 冷战本来就是装模作样的发动车,娘这一说,冷战立即停止了发动。娘俩在车里继续等,冷战刺拉刺拉的吃着甜秫秸,娘不吃甜秫秸,也不嗑瓜子,只是没话找话,扯一些村里的闲杂事情。 “还记得比你大两岁的五林吗?又添了一个儿子,三个儿子了。妈发现这年头,一个儿子一处院子,要不就不好找媳妇儿。你看五林这三个儿子,到时候要盖三处院子,要娶三个儿媳妇。这五林也没有啥特别的技能,爹妈的老生儿子,打小惯着,也不太会种地,种地也没一把力,娶个媳妇还不如他能干,挺会生的,一连生三个儿子,都不隔属性,两口养一个儿子还吃力呢,这一下三个儿子,愁不愁……” …… 有好几次,王美兰都差点扯到今天大队部上吊的王三孩,因为王三孩就不会种地,靠种地吃不饱饭,但没等出唇就赶紧咽回去,怕丧气。 冷战不时的看表,快十二点的时候,又去结算室取钱窗口,这一次,不是凤鸣不在,而是结算室的人全都不在,大概都下班吃饭去了,取钱窗口关上了。 东大门也关上了,只留一个小门进出。有些厂职工开始推车子鱼贯出来,经过冷战的车时,都会好奇的往车里打量,有的还窃窃私语,说什么这辆车在这停一晌了。 卖花的棉农及不是职工的闲杂人也鱼贯出来,东张西望,最后都围在对面地头的饭铺摊儿上,有的是为了喷闲空,有的是要碗热面吃。 饭点时间,因为卖花的棉农少,对面地头的饭辅也少,只剩下两三家,还都是在简陋房里,旺季的时候,从南到北,能有十几家,有的连棚都没有,直接露天支个锅,可饭点的时候,吃饭的棉农仍然挤成堆。 “我们到对面的饭铺里吃些东西吧。”王美兰见很多人围挤在对面地头的饭铺上,便说。 “咱回去吧妈,不吃这儿的饭,咱在县城吃。”冷战说着,已发动车,这一次是很果断的立即发动。他和娘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吃饭。于是,他带着娘来到上次凤鸣带他去的那家烩面馆。 其实,他从内心里也看不上那家烩面馆的,因为凤鸣带他来过,他才带娘过来,要了两碗烩面,两碟菜,一荤一素。 母子二人吃过饭,冷战带娘直接回家,尽管他已确定凤鸣在躲他,他虽说失望,不能将凤鸣哄回去同床圆梦,却不以为然,反正是定过亲的,凤鸣能躲到什么时候,他伯已经打听好了,她哥腊月二十六结婚,到时候他一定要过去随礼。春节快到了,他也要走新亲戚,这不都是见面机会吗。她躲吧,再躲两年,躲到二十岁,立即商量结婚,她伯也不会阻止,因为这是她伯曾亲口承诺过的。 王美兰还以为冷战会开车去棉厂,见路过去棉厂的路口,他急驰而过,丝毫没有拐进去的意思,而是直奔回家的方向,便立即不乐意了。 “咋?不去棉厂了?”王美兰生气了。 “她明明不在,还去干啥。”其实,冷战也不甘心。今天要是娘没跟来,他非在厂东门外等到天黑,如果凤鸣一直躲到天黑,他非得闯棉厂去闹腾一番,不闹得全厂皆知他都不罢休,非得把棉厂所有职工都给惊动了。 可娘跟来了,他不想那么干,会让娘觉得他很下作。 “她或许中午有事,在外边吃饭,下午回厂上班呢。”王美兰说着,见儿子还没有停车的意思,立马急了,吼道,“还不停车。” 冷战知道娘的脾气,她动真气的时候,伯也得让着她。再就是,他也不甘心白跑一趟。 前边正好有个丁字路口,他借着路口掉转车,又去了棉厂,这一次,他把车停得远一些,省得引起棉厂职工的注意了。 娘俩坐在车里继续等,冷战继续吃他的甜秫秸,娘继续扯些村里的事情。 中午这段时间,东门外又积了十几辆棉车,也不排队,扎成堆挤在大门外。两点的时候,扎堆的棉车突然都涌进去厂了,冷战知道上班了,正要下车,娘却先下去了。 “这次让妈去吧,你别老跑了,人家都认识你了。”王美兰说着,向厂门走去。 冷战怎么可能让娘去呢,他上午在结算室取钱窗口晃了几次,问了几次,都感到很没面子,怎么可能再让娘去丢面子。于是,他下车拦住了娘,硬是将娘又拖进车,怎么也不让娘去。 当娘的心知肚明,儿子怕她被棉厂的人给慢待,在冷店乡,她可是支书老婆,没人给她添气,在家里,一家五口,三个儿子一个丈夫,就她一个女性,平时支书丈夫都让着她。可今天,为了未来的儿媳妇,她却在棉厂门外干等,所以,儿子死活不让她去,她便就又坐回车,看着儿子走向结算室的背影,心里一阵绞痛。 这男女之间的感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凭他们家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找不来,可儿子偏偏迷上了林凤鸣。 第157章 棉厂可能是刚上班的缘故,中午赶来取钱的棉农又将两个结算窗口给围住了,冷战个高,他颠起脚,附上去向里张望,凤鸣的位置依然还是空着,里面的人各忙其事,也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也不想在他们忙碌的时候去打扰,又折回车上,非要开车回去,王美兰又一次生气的阻止了。 冷战还是装做生气,坐车上一直等,也不再下车去结算室看了,更不让娘去,就这样,跟赌气似的一直等到现在的五点,结算室的取钱窗口,几乎都没有人了。 王美兰坐在后座上,开始捶儿子:“还不过去看看。” “不看。”冷战赌气的说。 “等到下班,结算室关门,岂不白等了。”王美兰一边捶一边抱怨。 “下午就不应该再来了。”冷战也是说气话,其实,他是心疼娘。 “我就是要等天黑,我就是让棉厂的人都看看,我们家对凤鸣是多么的真心实意,咱家有车,咱家有砖厂,还有盖房班,我儿子还长得帅,老娘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和凤鸣又是光明正大定过亲的,这棉厂的人一拨一拨的出来,我也看了,还没见哪个能比得上我儿子的。”王美兰说着说着,自信起来,把原来的沮丧也说没了。 冷战听了娘的这一通自夸,只好下车向结算室走去。他要再不下车去,娘会说起来没完没了的。 这个时候,因为没有几个人取钱,结算室的人很悠闲,一边整理票据,一边闲扯。 冷战附近那个只有一人取钱的窗口,见结算室的人也不忙了,便很友好的和他们打招呼。 “各位领导,看起来这会儿不忙了都?”冷战的口气好像与他们很熟悉一样。 取钱窗口前的几个会计一看到冷战,都不约而同的相视一望,然后都面露同情之色。 大概是觉得冷战很可怜吧。 全棉厂的人都从表面上看到了,是他们的厂长贾玉轩正硬生生的从这个砖厂老板手里抢夺凤鸣,也看到了凤鸣在攀高枝,喜新厌旧。 每个人只相信自己的双眼看到的,双耳听到的。 此刻,结算室的那些会计也只看到了冷战的可怜,却没有看到凤鸣与贾玉轩初次相见时内心世界的惊心动魄,也没有看到凤鸣心里对冷战的厌恶和反感。 有时候,双眼看到的永远是表面,而最真实的东西,都被表面覆盖着,或委屈,或窃喜。委屈是因为表面下的真实无法与表面上的假象分庭抗礼,无法摆脱表面的假像;窃喜是因为,真实是罪,却能被表面假像保护着。 此刻,冷战表面上很可怜,最起码在结算室的人看来他很可怜,事实上,他的内心,也是说不出口的绝望和愤怒。 “回去吧,别等了,听说凤鸣请假一天。”还是赵会计旁边那个年轻女性劝说。 “她请假一天,是回家了,还是在厂里,如果在厂里,麻烦喊她一声好吗?”冷战像个固执的孩子。 “不骗你,她真不在厂里。”赵会计看不下去了,很肯定的说。因为她是亲眼看着凤鸣坐着贾玉轩的车离开的。 “今晚回不回厂还不一定呢。”赵会计旁边那个年轻女的诡笑着说道。 她话音没落,坐在取钱窗口前的几个人也附和着诡笑起来。 翁会计不乐意了,凤鸣是他的得意学生,他怎么能允许他的下属如此议论呢。 “吃自家饭,操别人的心,显得自己多能是吧?”翁会计冲着取钱窗口那些人没好气的斥责。 那些人便面面相觑着,收住了诡笑,赵会计旁边那年轻女的赶紧冲冷战使了个调皮的眼色。 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们的表情和言语里隐藏着不能说出口的神秘内容,何况冷战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得出来。只是这隐藏的神秘内容,是不会直接告诉他冷战的。 这大大伤害了冷战的自尊。他知道,再与他们扯下去,只会让他们更多的可怜自己。于是,他便隐忍着巨大的痛苦,向结算室的人打了声招呼离开了。 回到车上,二话没说,直接开车离开。 “等等。”王美兰起身按住了儿子的肩膀摇晃。 冷战只好停车,回头问:“咋啦?” “我去找个人。”王美兰打开车门下车说。 “找谁?”冷战赶紧跳下车拦住了娘。 “冷辉。他是棉厂人,肯定知道些什么。”王美兰说着,用手去扒挡在跟前的儿子。 “那也用不着你去找。”冷战说着,硬将娘塞回车里。然后他奔棉厂去了。 其实,上午刚到的时候,保安和门卫拦着不让他进去找凤鸣,他当时就想找冷辉帮忙了。当知道凤鸣不在厂里时,他又打消了找冷辉,因为即便找到冷辉,凤鸣不在厂里,冷辉也帮不了忙。 再就是,在棉厂门外等了一天,给人的感觉很可怜,他就再不愿去找冷辉了。 上次来棉厂,多风光,到处散糖果,到处宣称是凤鸣的未婚夫。 上次风光的时候,在门口碰到冷辉,众目睽睽之下,给了冷辉很多果品,也让冷辉跟着风光荣耀了一番。 今天正好相反,一进棉厂门就感觉不对劲,棉厂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很诡异,很嫌弃,结算室的人看他的眼神既诡异嫌弃,又同情可怜,就好像看戏本一样。 被人嫌弃可怜的时候,再找冷辉,那也会让冷辉跟着被嫌弃被可怜。在冷店村,他何时受过这种气,如果让冷辉跟着他被嫌弃,被可怜,冷辉回冷店村一说,整个冷店村都会知道他冷战和娘在棉厂的遭遇。 再就是,他和冷辉只是一个村的,只是都姓冷,并不是一起玩到大的好友,两家的关系也很普通,所以,他早想到了冷辉,却不愿找他。 但现在娘非要找冷辉,他也没办法,那就只好去找冷辉打听一下吧。但他万不能让娘出面去找冷辉。今天这个日子,好是是他冷战被人嫌弃可怜的日子,他不能让娘也跟着被嫌弃被可怜,所有的嫌弃和可怜,都应该他冷战去面对。 冷战进了棉厂,刚要往里面走,就被保安拦住了。 大概门岗上换班了。这个时候的年轻保安,并不是上午的年轻保安,小门卫也不是上午的门卫,而是一个脸上有白癜风的老门卫,笑眯眯的跟个花脸猫似的。 “干啥的?”保安拦住了冷战。 “找冷辉。”冷战强装微笑说。 “签字。”老门卫眯笑着指了指门卫室门口桌子上的签字簿。 这时的外场,正沐浴在晚霞之中,几个收花的磅口空空落落,其中只有两个磅口有卖花的棉车,那几个没有棉车的磅上很悠闲,磅上的人散站在磅口,向东大门这边张望。有一辆卖棉车正好进厂,那几个悠闲的磅上一看到有棉车进厂,都相互笑了一笑。其中一个验湿员举着手里的验湿器向那卖花的棉车走过来。 通往办公区的门洞口外边,有几个人站那里说话。 冷战签了字,问保安:“冷辉在哪个部门上班?” 他只知道冷辉在县棉厂上班,却不知道他在县棉厂的哪个部门上班。 花脸老门卫正要给冷战指点冷辉上班的具体地点。 小保安一脸疑惑的说:“你是冷辉什么人?你来找他,你都不知道他在哪上班?” 老门卫一听,也打消了给冷战指点迷津了。 “我是冷辉的本家兄弟,平时只知道他在棉厂上班,还不知道在棉厂的哪个部门上班。”冷战赔着微笑解释说。 小保安又上下打量了冷战,便用手向西一指说:“内场的一级棉垛上。” “这个时候他应该不在棉垛上吧。”一旁的花脸老门卫提醒说。他说着,还冲小保安使了使眼色,向南努了努嘴。意思是,这个时候,冷辉应该在门卫室南边的前场办公室。 这时,从那条贯通棉厂东西的宽阔路上走过来一群保安,手持碗筷,说说笑笑的穿过外场,正向伙房的方向走去。 其中一个保安一看到冷战,便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冲这边的保安摆手。他跑到跟前,冷战发现他就是上午值岗的那个保安。 上午值岗的那个小保安便附近现在正值岗的保安说了几句什么,正值岗的小保安便小声说:“他不是来找林会计的,是来找前场的冷辉。” “哦?”上午值岗的小保安一脸狐疑的打量冷战,然后问,“你找冷辉做啥?” “我们是本家兄弟,来看看他。”冷战赔着小心说。 冷战说着,心都被揪起来了。他怕连冷辉也不让找了。这人家的地盘,人家说了算。 那上午值岗的小保安便不再说什么了。 正值岗的小保安说:“你路过前场办公室,正通知冷辉一下,就说门岗有人找他。” 上午值岗的小保安答应着转身去追他的同伴了。 值岗的小保安又说冷战:“等着吧,喊他去了。” 上午值岗的保安离开没多大会,冷辉便从那保安消失的方向出现了。 “冷战。”冷辉很惊喜的样子。 冷战上前一把拉住了冷辉,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示意他出去说。 今天虽说怕连累冷辉遭嫌弃而不找他,现在他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冷战感觉像在万古长夜里看到曙光一样激动。 第158章 二人出了棉厂大门,冷战直接将冷辉拉到车上。 冷辉一看到王美兰也在车上,怔了一下,赶紧打招呼:“德金婶。” “冷辉,给你添麻烦了。”王美兰歉意的笑着说。 “客气啥,我和冷战是好朋友,只要能帮上忙,直接找我就行。”冷辉还以为王美兰说的给给他添麻烦是找他卖棉花呢,便又问,“家里今年种棉花了?” 因为冷战家里这几年也不种棉花。 “没种棉花。”王美兰笑着说,“我嫌太赶缠人,从冷战办砖厂之后就没有再种,依你德金叔的话是早就不让种了。” 王美兰又歉意的说:“是这样的冷辉,今天凤鸣生日,我和冷战来给她庆生,可她一天也没上班,想让你打听一下她去哪儿了。” “这我还真不清楚,我一天都在垛上,刚回办公室。”冷辉说。 冷辉又说:“我去打听一下吧。” 冷战娘俩一听,都为之一喜。如果能打听到凤鸣这一天去哪了,现在在哪,那真是求之不得。 于是,冷辉下车又回棉厂了,十来分钟之后他又折回车上。 “林会计确实不在厂里。”冷辉说,“至于去哪了,办公区的人也不清楚。” “会不会生病了在宿舍歇着?”王美兰笑着问。女孩家,每月都有几天不舒服。或许今天凤鸣正好是身体不舒服呢。 “没有。我刚才就是去办公区她宿舍看了。”冷辉肯定的说。 冷辉又笑着说:“最近,林会计可是我们厂的大名人。” 娘俩一听,都争相问冷辉,凤鸣是啥大名人。 可冷辉欲言又止。 冷战急了,猛推了冷辉一把,恼道:“辉哥,咱是不是一个村的?” 冷辉便说:“那好,我说了你可别恼。” “赶紧。”冷战越发急了,又推了冷辉一把。 “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冷辉为难的说。 “从头说,详细点。”冷战又催促,“赶紧吧。” “好。”冷辉点点头,若有所思了一下,便说,“我给你说冷战,几年前我在棉厂一看到她就知道她是你媳妇。你知道吗冷战,你定亲那一天,我和厂里的人上街玩,看到你骑车带她逛街买东西了。她的模样很古怪,见一面能记一辈子。她几年前一来棉厂上班,我就认出她了。几个月前,她突然去结算室上班了,那结算室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厂里还传说她是县社一把手的亲戚。紧接着又传说她是林青山的女儿。这一上一下,就跟坐过山车一样,都让人接受不了。紧接着又传出她的未婚夫是个很有钱的砖厂老板……” 冷辉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赶紧。”冷战推了一把冷辉。 冷辉继续说:“可刚传出她的未婚夫是个有钱的砖厂老板之后,接着又传出她和我们厂长好上了……” “胡吣。”王美兰打断冷辉,生气的说,“我们家凤鸣才十七八,怎么会看上一个老男人。” 王美兰停顿了一下,又生气的说,“去年,咱村人不也往冷战身上泼脏水,说他跟那个狐狸精有一腿,我在村里骂了三天,再没那谣言了。” “德金婶,我们的新厂长可不老,年轻着呢。”冷辉说。 “那我们凤鸣也不会看上一个有老婆有孩子的男人,都是瞎胡吣,往我们凤鸣身上泼脏水。”王美兰恼道。 冷辉笑了:“我们厂长可没有老婆孩子,听说之前连个女朋友也没有,还说他家世很好,好像父母都是县领导……” “那就更不可能了。”冷战打断冷辉,“他那么好的条件,怎么会看上凤鸣。”冷战说这话时,心里很疼痛。他突然想起了上次来的时候,在结算室出现的那个好看的年轻人。莫非他就是这棉厂的厂长? “要我说,你的条件并不比我们厂长差,你怎么会迷上林会计?还为她绝食?”冷辉笑着质问冷战。 “我是说,依你们厂长的条件,怎么会看上一个我睡过的女孩。”冷战内心深处的邪恶开始抬头了。 冷辉说:“那这就不清楚了,谁也不知道他和林会计好是出于什么目的。也许根本没有这回事,只是厂里人瞎胡传的。因为最近,关于林会计的传闻,一个接着一个,感觉她现在都被传成怪物了,真真假假的,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你们厂长长啥样儿?”冷战问。 冷辉若有所思:“嗯,怎么说呢,他是领导,一把手,看上去很严肃,可脸上又好像一直有微笑,厂里人都说他很有来头……” “我是说,与我相比,谁更俊些?”冷战打断冷辉问。 “他可能没你高,长相并不比你差。”冷辉如实说。 冷战开始怀疑,那天出现在结算室的好看年轻人也许就是棉厂厂了。他现在心里很乱,很焦虑,很疼痛。还有最近做的恶梦,让他开始不自信起来。 其实,一听说凤鸣来棉厂上班,成了公家人之后,他就开始不自信了。否则,也不会在凤鸣十四岁那一年将她骗回家住一夜。 娘的话又一次在他的耳边回荡。自己的媳妇,珍惜来,珍惜去,别到头来给别人珍惜个媳妇。 冷辉又说:“刚才我去办公区,顺便也去厂长办公室看了看,掀开棉帘,房门锁着,问了丁主任,说厂长一天都不在厂里……” 冷战已经不想再听冷辉说什么了,便打断他的话说:“回头凑你的时间,我请你吃饭。”他说着,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冷辉明白冷战看时间的用意,便说:“自己人,客气什么。”然后又说,“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厂了,回头让领导发现我出来这么长时间,不好解释。现在新来的厂长毕竟与咱没半点关系,得防着些。” 冷辉说罢,就下车了。冷战下车送他到棉厂门口,看着他进厂,才回到车上。啥话也不说,直接开车走人。 王美兰知道儿心里的痛和苦,也不再问什么了,也不再让儿子继续等了,她隐隐的感觉到,儿子和凤鸣的婚事,很可能没有好结果。 所以,回家的一路上,娘俩谁也不说一句话。 第159章 王美兰母子二人回到家里,天已经黑透了,家里黑洞洞的没有人,但院门上的小门却开着,堂屋门也畅开着。娘俩以为是招贼了,王美兰直接在院里抄上木棍去了堂屋,拉亮了灯,只见丈夫冷德金坐在桌边的椅子上,正不停的抽烟,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忘我的抽,连她进屋他都没有发现,她拉亮灯之后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都戒几年了,咋又开始屁眼儿冒烟了。”王美兰见家里一切正常,一下子松懈了,扔了木棍,一屁股坐在门槛上。 冷德金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王美兰长叹一声,起身走到丈夫跟前,向外望了望,儿子没有跟过来,便小声说:“冷德金,我给你说,今天去棉厂吃了闭门塞,等一天那凤鸣都不见,这可不是好兆头。” “活该!”冷德金冲着王美兰猛吼了一声。 王美兰冷不防的被一吼,吓了一大跳。她怔怔的望着丈夫,这才看到丈夫的脸色难看极了。她还从来没见过丈夫这样难看的脸色。 若是平时,她哪受得了这个气,会立即给他怼回去。但此刻,她看到丈夫的脸色不对劲,吓了一跳。嫁给丈夫这么多年,现在都老夫老妻了,她还从没有看到过丈夫这么难看的脸色。 王美兰意识到家里出事了,哪有心情回怼,而是赔着小心问:“咋啦?” 冷德金也不说话,还是只顾吸烟。 王美兰这才发现,丈夫可不是很忘我的抽烟,而是那种很无助很绝望的抽烟。 其实,冷战和娘今天在棉厂东门外憋屈了一天,很窝心,冷德金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在大队部上吊的那个人是王三孩儿。 早上的时候,他被妻子王美兰喊起来,说有人在大队部上吊,当时的他还不相信会有人去大队部上吊,因为他做支书这些年,村干部和村民一直没有什么矛盾,谁会和大队部过不去,跑大队部干那事儿。可当他被一帮好奇者簇拥着来到大队部,那里已经围了好多人。 果然是有人上吊,是登着大队部的围墙在树上上吊的,围观者只远远的仰头看着,却不敢近前。冷德金赶紧让人叫来村里几个胆大的老者将上吊者弄下来,弄下来之后,才发现上吊的人是王三孩儿,早死透了,身体僵硬僵硬的。 村民唏嘘不止,难以置信。 因为最近这几年,王三孩家里的小日子过得是风生水起的,很是富足。他本人跟着冷战三叔的盖房班搞设计,都发展到县城了,县城的有钱人多,讲究人多,当官的人多,那些人家盖房,都指名让王三孩设计。他儿子王守礼是冷战厂里的厂长,父子二人都拿着丰厚的报酬,还都是技术管理活,不费体力,这对于冷店村的村民来说,都幸福的天上去了。 如此幸福的日子,还不唱着过,可王三孩却上吊了。 有村民怀疑是被人谋杀,然后将他吊上去了,可最后,有人在王三孩的衣兜里找到一封遗书,才知道并非谋杀。 那封遗书写得很详细,有好几页,他将自己自杀的整个经过和原因,叙说的详详细细,清清楚楚。 原来,上一个月初,县城一个令导家里筑建新房,请的是冷战三叔的盖房班,现在县城的人筑建新房请冷战三叔的盖房班,大都是冲着王三孩的设计。是承包式的,户家也不用管饭,房子建好之后,户家只须按定好的价格将钱给齐就行了。 但房子建好之后,令导实在满意,便私下和王三孩约好,请他吃个便饭。 冬天一上冻,盖房班就停工了,如果不停工,盖出来的冻房不结实,没有一个户家希望自家的新房不结实,都巴不得结实成铜墙铁壁。 这令导家的新房,就是上冻之前接的最后一个活儿。他家房子竣工之后,盖房班就刀枪入库,放马南山,开始闲了。 正因为闲下来了,那令导约王三孩吃便饭,王三孩才欣然应允,到了约定时间,王三孩骑上摩托车,早早到了约定的饭店。 王三孩是搞设计的,脑子里只有设计,也只会设计,别的什么也不会,离开设计,他以为那令导请他吃饭,就是纯粹的请他吃饭,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令导也同时请了好几位县级令导,其中一位还是个副现长。 那位令导很隆重的向几位县级令导介绍了王三孩。 请吃个便饭,弄得这么大阵式,连副现长都请来作陪了,稍微精细的人,都会觉得不正常,王三孩还以为是令导好客,直到饭局进行了一半,那令导才说了请王三孩吃饭的用意。 “我给你说王技师,等来年春上,在坐的各位令导可能都会建新房,因为他们单位出面购置的家属院地皮已经批下来了,各建各家的房屋,到时候他们都希望由王技师来设计。” “行,行,行,没问题。”王三孩一连说了三个行。 “只是。”那令导难为情了一下,又委婉的说,“我们私下想成立一个自己的盖房班,由王技师来出面挑大梁,撑门面。当然,我们要做,就做大做强,做出一定的名堂,一定的成绩,将来如果承接官方的一些大型建筑工程,王技师能不能驾驭得了?” 王三孩不屑的笑了。 “什么样的大型建筑工程?比长江大桥还大吗?它只要不比长江大桥还大,对于我来说就是吃馍喝汤。它如果比长江大桥大,也只不过是吃馍就菜罢了。”王三孩笑着说。 在场的令导一听,有些难以置信,感觉王三孩有些说大话。不过,那也不重要,人家设计的房屋确实美观又合理,这可是有目共睹的,否则,县城的令导级人物筑建房屋也不会争相请有王三孩设计的盖房班了。 那位令导很激动的说:“有王技术这句话,啥无顾之忧都没了,只剩合作共赢了,以后我们县的官方工程,都是我们盖房班的了。不过你放心王技师,业务上的事情,我们会暗中派人打通各种关节,你只管做好你的设计……” 那位令导又说:“至于说待遇,每月的工资是你原来那个盖房班的一倍,年底还有分红……” 那位令导又说:“来年春上,那xzf批下来的家属院地皮,也想法给王技师均出一块,盖上房屋,王技师就成县城人了……” 那位令导又说:“以后王技师的家属,需要在县城工作,王技师尽管开口……” 那位令导在给王三孩画大饼,目的是让他跳到他们私下入股成立的盖房班,而不想再用冷战三叔的盖房班了。 那意思就是说,让王三孩跳到他们指定的盖房班,待遇比原来的优厚一倍,还可以给他挤出一块地皮让他在县城拥自己的家,还可以给他的儿女安排工作。 王三孩的脑子转不过弯,因为他脑子里只有设计。 再就是,对于王三孩来说,冷战三叔于他有知遇之恩,除非冷战三叔不干盖房班了,否则,给的待遇再优厚,他也不会离开冷战三叔的盖房班。 所以,王三孩一口给回绝了。 “如果是冷德刚的盖房班,怎么都行,没问题,如果不是冷德钢的盖房班,那绝对不行。”王三孩回绝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弄得在坐的所有人都尴尬极了。因为他们没想到,如此优厚的待遇,王三孩会一口回绝,同时,在坐的令导也意识到了,王三孩这个人,是个呆板脑子。 上天给予人类的德、智、才这三宝,大多数人都偏向智,也就是俗人的小聪明。智这种东西,是两面性的,往好的地方用,那是正义谋略,往坏的地方用,那是阴险狡诈。如果上天给予人的德智才,稍微偏向于德,他会成为圣贤,稍微偏向于才,走运的话,他会成为某个行业中的翘楚。 而上天给予王三孩的德、智、才,不是偏向于智,而是全集中在才上了,而这个才,就是他的设计天赋,只是他时运不济罢了。至于说他的智,少得可怜。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聪明人的左右铭。 只可惜了王三孩不是聪明人,不会抓机会。 但在坐的毕竟是令导,令导的德智才中的智,只会高出普通人一大截,王三孩一口回绝他们,他们也不会像个村民一样,立即拉下脸,虽说感到尴尬,但尴尬之后,只是将遗憾和失望掩藏在心里,面上仍然没事人似的,谈笑风生。 其中那个牛副现长给王三孩拉家长,问他:“王师傅,冷店的王姓多吗?” 王三孩便如实说:“不多,就我们那么一族,是解放前从外地逃荒到冷店村落户的。” 牛副现长表示理解的点点头,又问:“估计那个王会贤也是你们同族的吧。” 王会贤是王三孩的大名,也就是学名,岂止是同族,还是同一个人。 所以,王三孩一听,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唉!”那牛副现长便叹息一声,很惋惜的说道,“他是个没福人,太可惜了。” 在坐的人一听,都问牛副县长怎么回事,他咋可惜了。 王三孩更是纳闷的不得了。因为现在他们家在冷店村,也算是富足之家,还不用靠种地吃饭,村里人都羡慕他们家呢,眼前的牛副现长却说他是个没福人。 于是,王三孩也和在坐的人一样,笑着问:“他咋没福了?” 那个牛副现长便将几年前,国家设计院派人来冷店村寻找王会贤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就是替王会贤惋惜。 “唉,只是遗憾的是,王会贤死了,国家设计院人想解决他家属的待遇,谁知王会贤连个家属也没有。”牛副县长说。 第160章 除了王三孩,在坐的所有人都替王会贤惋惜。 王三孩以为副县长在编故事,便笑问:“假的吧,冷店村的人咋不知道这回事儿?” 请吃饭那个领导赶紧说:“假不了,牛县长以前在冷店当书纪,当时他好像跟我说过这事,还替那王会贤惋惜得不行,这事儿我有印像。” 牛副县长也铁铮铮的说道:“我在冷店当书纪,亲自接待的郭家设计院的人,这事还能有假。” 王三孩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也吃不下了,脸色很惨绝,好一会儿才问:“是谁说他死了?” 牛副县长稍加思索,便说:“当时的支书冷德金。哎,现在谁的支书,还是冷德金吗?” 王三孩连点头的心情都没有了,可他还是强迫自己点了一下。 牛副县长又说:“就是冷德金,当支书十几年了,看起来是个有能力的人,口碑不错。” 王三孩的思维开始僵化,听觉失聪,他再也听不清眼前的人说什么了,视觉也失聪,无视着眼前的所有人——他已经无法和眼前的人同一个世界了,他又回到了没有跟冷战三叔的盖房班之前的那种状态,回到了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回到了被抛弃的世界。 于他来说,能重回到郭家设计院,参与设计郭家的重要大型项目,那是一件至高无尚的荣幸,是他无数次做梦,都梦到事情。这么多年,他一直痴痴的盼呀,盼成了傻子,盼成了神经病,盼成了村民眼里的另类。直到冷战三叔请他跟着盖房班做设计,他才慢慢从盼望的世界里走了出来。 他一直认为郭家将他给忘了,晚上仍然梦到在郭家设计院的光辉岁月,所以,每次梦醒,心里空落的像个黑洞,寒冷的风呼呼作响的从黑洞里穿过,一想到从此就这样老去,再不能回到从前的(国)家设计院,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再也不能从事他为之痴迷的设计,他都忍不住泪流满面。 可没想到,郭家没有忘记他,还专门派人来村里找他,听说他死了,还询问他的妻儿,还要解决他妻儿的工作和生活。 一时,王三孩既感动,又绝望,感动的是郭家没有忘记他,绝望的是冷德金竟如此的败类,可他在冷店村偏偏就是口碑是极好的,村民都说他是个好支书。 好的口碑只是件外衣,里面的身体竟如此地丑陋肮脏,身体里的灵魂竟如此的阴毒。 王三孩如丢了魂,不会笑了,也不会说话了,他都不知饭局是如何结束的,也不知他是如何骑摩托车回到家的。 自从那天从县城回来,拿他妻子的话说,他又犯病了,整夜整夜的失眠,白天也一个人坐着,一坐就是很长时间,也不和人说话。家里人便都说他不能歇,一歇就犯病,都盼着冬天快点过去,进入盖房旺季,好让他痊愈。 王三孩如果是个脑子能转弯的人,在饭局上他可能会答应那领导的条件,离开冷战三叔的盖房班,离开冷店村,眼不见心不烦,全家搬到县城,换个环境,过更好的生活,可他偏偏脑子不转弯。 其实,王三孩一开始也想去正府反映情况,可这件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冷德金也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也没有违法,只是人品有问题,估计(政)府也只是对他教育一番,冷德金也肯定会为他自己圆谎,他是支书,又口碑好,他说什么别人都信,自己反而被人骂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在冷店村的人眼里,在所有知道他王三孩的人眼里,他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是因为冷家兄弟,他本人在冷德金弟弟的盖房班做设计,他儿子在冷德金儿子的砖厂里当厂长。 但几年前冷德金向郭家设计院的人撒谎说,王会贤已死了,冷店村的人却没有一个人看到,没看到的东西,说皮嘴皮也没人相信。 王三孩矛盾而绝望,冬闲的日子又没有事情可做,不能分散郁闷。 也正是因为冬闲,王三孩再也走不出绝望了。他提前写好了遗书,将整个事件都写得明明白白,好让别人知道他为什么自杀。他自杀了,他写的遗书,谁都会相信。冷德金虽没有直接杀死他,却间接杀死了他,他再是支书,出了人命,死者为大,他冷德金再为自己圆谎,也圆不活他王三孩了,也没人再相信他冷德金的圆谎了,只会说他缺德。 他本来想去冷德金家里自杀,可冷德金家有三处宅院,都是高墙铁门,他晚上根本翻不进去。于是,便选择了大队部,大队部的门西边,正好有一棵书挨着墙。 王三孩就这样死了,被人弄下来,送到他家里,他儿子从他的衣兜里发现了遗书,读了过之后,知道自己的伯为什么自杀了,当时,冷德金也没有离开他家,他儿子便将冷德金叫到一边,将那封遗书给他看。 冷德金没看完遗书,早变色易容,直冒冷汗,双手哆嗦的连遗书都拿不住。 “你是个杀人犯,是你杀死了我伯。”王守礼憎恶的说。 冷德金这个大队支书,风光无限了十几年,被村民尊敬了十几年,平时走路的姿式,都极气势。可此刻,听了王守礼的话,屁儿也不敢放。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冷德金没有亲手杀死王三孩,王三孩却因为冷德金而死。 王守礼又说:“若不是念在冷战的份上,我现在最想煽烂你的脸,然后敲锣打鼓让你游街示众,让整个冷店村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啥东西。” 冷德金还是屁都不敢放。他心知肚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越解释越罪过,越圆谎越无耻。他更知道,王三孩的遗书在那放着,此刻他无论说什么都是对王守礼的刺激。所以,他不说一句话,然后转身,匆忙离开了王三孩的家。 他只怕走得慢了,别有用心的人会挑拨众人对他施暴。那样的话,他更狼狈不堪。 冷德金一路快走回到家里,便将大门反锁,一个人坐在堂屋吸烟,一坐就是一天,一天水米未进,也不饿,也不渴,也不困,一直坐到天黑。 西厢房南边的猪圈里,一天没吃食的几头猪饿得直叫唤,直跳高,差点翻出猪圈墙。 冷德金啥心情都没有,他只想凭空消失,去一个一模一样的冷店村,但那个冷店村没有王三孩上吊的事情,最好连王三孩这个人都没有。 或者时光倒流,重新回到那一天,他被乡(政)府叫过去,郭家设计院的人来寻找王三孩,他一听,赶紧带着国院设计院的人去到王三孩家里,然后王三孩便一步登天,全家风光无限的离开冷店村,他会组织个欢送会,并悄悄告诉王三孩,郭家设计院的人来冷店村找他,都不知道他的大名,找不到他,最后失望的离开,他听说后,赶紧赶到县城将郭家设计院的人追了回来。 那样的话,王三孩一辈子也忘不了他这个大恩人。 但时光不能倒流,他也不会凭空消失。 冷德金一个人坐在家里,戒了几年多的烟又抽上了,一天水米未进,却不饥饿,满脑子都是全村人唾弃他的画面,戳他脊梁的画面。 天黑了,鸡饿得不入窝,猪饿得直翻墙,冷德金也(尿)急了,去了茅厕之后,见鸡飞猪跳,便端起簸箕把玉米倒进猪圈,又挖了一碗玉米撒给鸡,然后又坐在原来的地方继续抽烟。 当民办老师的二儿子回来吃晚饭,在外边拍门,他去开了门,又坐回到堂屋,一个人吸烟发愣,二儿子想着娘和大哥去县城,肯定带好吃的回来,才特意从学校赶回家吃晚饭,见娘和大哥还没回来,厨房连个温气都没有,他这个伯又跟丢了魂似的坐着一动不动,他便很失望的回学校去了。 冷德金都不知道二儿子回来过,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抽烟,很机械的抽烟,灯也不开,坐在黑暗之中机械的抽烟,并希望永远都不要天亮,一直这样黑下去。 现在,老婆和大儿子回来了,一回来老婆就说她娘俩在县城遇到的不顺,可那些不顺与他今天遭遇的不顺相比,那算得了什么,所以,他才冲老婆猛喝一声“活该”。 如果老婆敢怼他,他有可能抬手就是一巴掌,但不是抽老婆,而是抽他自己,然后离家出走。 见老婆赔着小心问他“咋啦”,他绝望的坏心情好像被温柔的抚摸了一下,就像没娘的孩子突然见到了亲娘,便委屈的说:“王三孩上吊了。” 王三孩上吊了?怎么可能。以前家里穷的连锅都揭不开,他还不上吊呢。现在家里富足了,吃不愁,穿不愁,钱花不完,虽不是冷店村的首富,也能排到前五富里,这日子过得赛神仙,他会寻死上吊? 所以,王美兰难以置信的问:“为啥?这好日子才入路,为啥上吊?” 于是,冷德金便将王三孩上吊的原因说给了妻子。 第161章 冷战停好车,去了趟茅厕,也来到了堂屋,见伯正给娘讲王三孩上吊的原因,便也站旁边听起来。 但冷德金并没有按王三孩遗书上的内容如实讲,只是说是大队有人向国家设计院的人谎报王三孩死了,还谎报王三孩没有妻小,而不是如实说是他冷德金谎报的。 然后冷德金又说,大队的村干部,大大小小二十多人,具体是谁谎报,又不知道,都是几年前的事儿了,村干部也有变动,当时的乡领导也变动,查无可查。 然后又忧郁着说,现在村里人都怀疑他这个大队支书。 王美兰听了之后,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如果这事儿不是丈夫干的,他不会这样心虚恐惧,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心虚恐惧,但在她这个旁观者看来,他心虚恐惧的已经出相了,已经魂不守舍了。 但当着儿子的面,王美兰也不说破,只是去厨房草草弄了些热饭。 家运败落,如同房倒屋塌一样,只有当事者才能体会到那种无助和绝望。这一天,这一家人遭遇的都是倒霉事。 本来冷战想和父亲商量一下对策,如何与凤鸣的伯过招,可父亲的心情如此糟糕,他当然不再开口了,随便吃了几口热饭,也不敢去大队部睡了,给父母打了招呼便跑一中去找李庆宾了。 自从与凤鸣定了亲,李庆宾已与他已冰释前嫌,二人的关系比凤鸣出现之前还要亲密无间。因为李庆宾是凤鸣的亲舅,别说冷战了,连冷德金有空闲了也会去学校找李庆宾说话拉家常,他主要是想从李庆宾嘴里打听一些凤鸣家里的事情,比如说,凤鸣的哥哥在腊月二十六结婚,就是他从李庆宾的嘴里听到的。冷店一中的校长见大队支书都如此高看李庆宾,便也开始高看李庆宾了。校长一高看李庆宾,全校老师也跟着高看李庆宾了。 李庆宾呢,他之前主要是以为冷战对凤鸣的过分关照是不怀好意,害怕凤鸣吃大亏,到时候他这个做舅舅也跟着丢人现眼,便苦头婆心的劝说林青山让凤鸣辍学。凤鸣真辍学了,听说冷战用绝食来逼家里去提亲,还差点把命给搭上,学校里都炸锅了,那些天学校里天天都在议论这件事。后来,两家定亲了,李庆宾一下子对冷战改变了看法,感觉他以前错怪冷战了。他认为冷战是个感情很专一的人,因为凭他冷战的个人条件及家庭条件,还如此专心,真是很难得,将来凤鸣嫁给他,受不了罪,只有享福。 李庆宾改变了对冷战的看法之后,二人又恢复了从前的那种亲密关系。 冷战辞职之后,冬夏二季,砖厂会放假一个月左右,他完成了机器的检修和维护,闲了下来,经常隔三差五的请李庆宾吃饭。因为林青山不让他随便去棉厂看凤鸣,他认为与凤鸣的亲舅搞好关系,也很必要。 今天凤鸣的生日,去棉厂等了一天没见到凤鸣,回到家又听说王三孩吊死在大队部那棵树上了,他是不敢再去大队部睡了,大晚上的,连大队部的东西他也不敢去收拾。其实,因为没见到凤鸣,从县城回来的路上他就决定今晚先去李庆宾那儿凑和一晚上,顺便说一下他心中的顾虑。 冷战去一中找李庆宾睡了,家里只剩下冷德金和王美兰老两口,都是随便吃了几口饭,便坐堂屋床上暖被窝了。 “你无缘无故的,怎么突然把王三孩介绍给他三叔的盖房班。”王美兰冷冷的问。虽说声音低,那口气分明是质疑。 “看他可怜,帮他。怎么,帮他有错?”冷德金完全没有平时的支书气势和派头,心虚得像个犯错的人。可能他自己意识不到。 “你怎么知道他会设计。”王美兰面无表情的说。她也不想和他急,但她心里明如镜。 “我一直知道,以前的老宅是前后邻居。”冷德金所说的老宅,是冷战的三叔一直住的那处宅基。因为他老弟兄三个,他排行老大,结婚后被分出来了,老二结婚后也被分出来了,现在他的父母和他三弟一直住在老宅。 “可我嫁到冷店二十多年了,都不知道咱队的王三孩会设计。”王美兰说罢,便不再理会丈夫了,而是一个人睡去。 有句说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也就是说,好事来的时候,不会成双的来,但坏事来的时候,都是成双成对的来。 这句话,生生的应验证到冷德金身上。 王三孩的头七都没过,孙癸酉便寻到门里了,很气势的寻了过来。 这几天冷德金一直卧床休息,平时村里有白事,大队里都会出面主持。对于村里人来说,王三孩与冷德金是交好,因为他在冷德金三弟的盖房班搞设计,他儿子在冷德金儿子的砖厂当厂长,现在王三孩死了,身为支书的冷德金要亲自主持白事。 可是,冷德金连葬礼都没参加。 村民正奇怪呢,关于冷德金害死王三孩的说辞,开始疯狂的在村民中间发酵。冬天人闲,没事还想找事呢,现在出了人命的大事,人人皆知冷德金害死了王三孩,就跟炸了锅似的,疯传着这件事。 如冷德金想像的那样,村里人背后开始戳他的脊梁骨,从葬礼那天就开始戳,一直戳到头七,越戳越厉害,还有人在冷德金家门外骂闲话。 平时,若有人敢这样欺到门前,别说冷德金了,王美兰早回怼了。可现在,任凭别人经过他家门前时骂闲话,她大气不出。因为她心里明如镜,别人没有骂错。 正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呢,孙癸酉找上门了,还一身怨气的找上门。 两年前,孙癸酉得了一种病,农村人叫黄瞎儿病,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病,就是有事郁结到心上,结不开,时间一长,就像黑暗中的植物一样,蔫了,黄了,瞎了,除非他自己将那事想开了,否则,就是等死。 现在的孙癸酉,据说也是快要死的人了,却在冷德金遭霉运的时候,晃出了家门,来寻冷德金了。 “大前天,咱村的人去县城置办年货,都看到她了。”活鬼一样的孙癸酉,一看见冷德金的面就哭丧着脸说。 第162章 孙癸酉嘴里的她,就是前妻杨秀兰。 当时,他听了冷德金的劝告,答应了快要死的妻子的离婚要求,并将她送到坑沿一中,以为那赵传亭会拒绝收留,好让已是前妻的杨秀兰死心,可他没想到,那赵亭立很宝贝的将他的前妻给抱走了。我当时就傻眼了,也后悔了,本来一心想着让前妻死在自己手里,埋进自家坟里,变鬼也是他孙癸酉的老婆。但现在,却让她死在情人赵亭立的手里,肠子都悔青了,当时他去找冷德金讨说法,冷德金还对他冷嘲热讽。 于是,他天天打听前妻的死讯,打听不到前妻死讯,又打听赵伟亭将杨秀兰送到了哪家医院。 但赵伟亭并没有送杨秀兰去医院治疗,也没有为她请大夫,只是无微不至地精心照顾着她,呵护着她。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谁知奇迹出现了。 杨秀兰没有象孙癸酉和冷店村民所想象的那样很快就死去了,而是神奇地活了下来。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之后,她恢复如初。 这世上,有一种爱能致人于死地,比如说孙癸酉对杨秀兰的爱;也有一种爱却能让人起死回生,比如说赵伟亭对杨秀兰的爱。 现在,杨秀兰特别健康,在坑沿一中开着个小卖部,还把一双儿女接过去上学了,整天都是面带笑容,乐呵呵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她生活的特别幸福。 可是,杨秀兰不死,等于要了孙癸酉的命,他情愿让杨秀兰做他家的鬼,也不愿扬秀兰活着做别人的老婆。他的一双儿女,死活也不跟亲爹过了,女儿带着弟弟去坑沿一中寻他们的母亲了,孙癸酉成了孤家寡人,便患上了无药可治的黄瞎儿病。 得了黄瞎儿病的孙癸酉,现在快死了。快要死了,但还没有死,虽说没有死,可随时都会死。这样的人,如同活鬼。 以前孙癸酉的老婆杨秀兰被人称为活鬼,离婚之后,由活鬼变成了人。 前妻由活鬼变成了人,现在轮到孙癸酉成活鬼了。 活鬼孙癸酉的内心,一直怨恨着冷德金。怨恨归怨恨,却拿冷德金没一点办法,论打架,他打不过冷德金,向村民说是冷德金使坏骗他,让他和老婆离婚的,村民一听哈哈笑,谁都不相信。 可王三孩一死,冷德金的光辉形像一下子嘣塌了,现在全村人都在戳冷德金的脊梁骨,骂他不是个东西。 本来快要死的孙癸酉,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时机,便来到冷德金家里,讨个说法。 冷德金这几天一直沉沦在王三孩的死里,本来在床上坐着,听说孙癸酉来了,才下床来到外间的客堂。冷不丁的一听孙癸酉说“大前天,咱村的人去县城置办年货,都看到她了”,他还一脸的懵逼。 “谁?”冷德金一时没有明白孙癸酉说的她是谁。 “谁,我老婆呗。”孙癸酉没好气的怼冷德金。 孙癸酉又怼骂:“你冷德金算什么东西,骗我给她离婚。都说宁折十座庙,不折一桩好姻缘,可你连夫妻都折散,没见过你这样的缺德人……” 活鬼一样的孙癸酉,骂着骂着,上去就去扯冷德金的衣服,像个恶鬼一样扯缠。 冷德金任凭孙癸酉撒缠,也不敢还手,他知道孙癸酉快死了,怕一还手,孙癸酉真死在他家里,就更加雪上加霜了。 自王三孩死了之后,王美兰便和丈夫分床睡了,她一个人睡堂屋的西间,冷德金一个人睡东间。 今天,王美兰也在西间的床上坐着,一个人听收音机。隔着布挡,孙癸酉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她却认为,孙癸酉是个人渣,让他给杨秀兰离婚,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事,丈夫做对了。 王三孩死了之后,有些村民虽说从她家门前经过时会骂上几句空儿,但只是在街上骂,又没有进家里来指名道姓的骂,明知道是骂丈夫的,她也不会出门去拾骂,再就是,本来王三孩的死就是丈夫的责任。 这个孙癸酉可是直接寻上门,来撕扯丈夫的。所以,她便跳下床,出了西间,一把揪着孙癸酉的后衣领,扯开他,向门外拉,还骂道:“你什么东西,如果是个人,哪有女人情愿死也不愿跟你过的,就你这副德性,还寻上门来闹。” 这个时候,冷战也回来了。 “弄啥嘞?”冷战上来就拨开了母亲,双眼怒视着孙癸酉。 冷战的双眼本来就很大,这一怒视就更大了。凤鸣生日那天他和娘去棉厂又没见到凤鸣,回来这些天就闹心上火,晚上无眠,白天烦躁,双眼泛着血丝,一脸的火气。 孙癸酉这个人,很狡黠,他一看这阵式,知道来硬的自己占不到便宜,便立即来软的,开始泪流满面的哭,指责冷德金害他。 冷战本来拨开娘,准备收拾活鬼孙癸酉,见他一哭,也不忍心了,便没好气的说:“说吧,我伯咋害你了。” 因为冷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伯参与了孙癸酉的离婚。 于是,孙癸酉边哭,边把来龙去脉给简略的说了。 “活该。”王美兰不等他说完,便回怼他。 孙癸酉坐在门槛上,指着冷德金质问:“冷支书,咱将心比心,如果是你老婆,她有了心上人,闹着和你离婚,情愿死也不跟你过,你会离婚吗?” 这话戳到了冷德金的心窝上。不由得望了一眼自己的宝贝老婆。 现在的王美兰,虽说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风韵依然,高挑个,不胖不瘦,齐耳的头发,俊俏的五官,虽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可从后身看她的身形就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如果腰里扎根皮带,她就是洪湖赤卫队里的党代表。 这样的老婆,她如果用死来闹离婚,自己会离吗,肯定不离。 于是,冷德金理解了孙癸酉心里的怨恨。 “对不起。”冷德金冲孙癸酉说。 他冷德金的人生当中,很少说对不起。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今天竟落魄到向活鬼儿孙癸酉说对不起。 王美兰看不下去了,斥责丈夫:“少放屁,这种人不配你给他道歉,你又没做错。” 然后她又吩咐儿子:“愣那干啥,还不赶紧将这个东西扔出去。” 冷战便提留着孙癸酉,丢到大门外,反关了大门。 三天之后,孙癸酉死了,更要命的是,他提前也写了一份遗书,虽说他大字不识,可他提前找人给写了。 若没有王三孩的死,谁也不会为孙癸酉写那样内容的遗书,有了王三孩的死,都知道冷德金不是个东西,识字的人争着为他写遗书。 孙癸酉的遗书里,很详细的控诉了冷德金如何骗他,如何给他下套,如何诱导他和老婆杨秀兰离婚的。 孙癸酉的遗书,如一把锋利的剑,给了众矢之的的冷德金,更致命的一击。 第163章 八点多的时候,贾玉轩坐正在办公桌前修改靳科长给他写的讲稿。 棉厂要放春节假了,几天前开了个领导班子成员会,会议决定,在放假的前一天上午,也就是今天,开个全体职工大会。 丁主任昨天就让人将东边的大会议室给收拾布置了一番。 身为棉厂一把手,在全体职工大会上,肯定要做总结发言的。 可是,贾玉轩从内心里对靳科长写的讲稿不满意。 靳科长虽说是宣传科长,他写的讲稿,太生硬,太平铺直叙。 其实,丁主任的文笔很好,毕竟曾在棉麻给一把手写了六七年的文稿,他写出来的东西很有味道,很生动。可他现在是棉厂办公室主任,写讲稿不是他的份内之事,而是宣传科长的份内之事,如果还让丁主任写讲稿,那就等于闲置了靳科长。一个人如果被领导闲置,肯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所以,出于对靳科长的理解和尊重,贾玉轩还是让靳科长执笔来给他写讲稿。 此时此刻,靳科长就在前边的三人沙发上坐着,等着领导修改他写的讲稿。刚才他已将讲稿给贾玉轩念了一遍,尽管贾玉轩一边看结算室报上来的全年收购总数据,一边听他念讲稿,却心有二用,听出了讲稿有几处需要修改,等靳科长念完了讲稿之后,贾玉轩便要过讲稿开始亲自修改。 “好了,再去腾写一遍吧。”贾玉轩将修改过的讲稿交给靳科长。 九点半的会议,离开会只剩一个小时了,靳科长拿起贾玉轩修改过的讲稿,匆匆离开了。 靳科长前脚离开,伙房的刘会计就跨门进来了,并且,好像很生气,一进来就坐在三人沙发上喘粗气。 “怎么了?”贾玉轩问。同时也起身,给刘会计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旁边,然后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棉厂伙房共有五个伙夫,一个伙夫长,还有管伙的刘会计,共计七个人。 刘会计虽说是伙房的会计,但不像结算室和财务室的会计那样,专门拨弄算盘,是名副其实的会计。刘会计这个会计,名义是会计,其实,他平时干的活大部份都跟会计粘不上边,他是既当伙房的会计,也负责采购食材,还负责卖饭票,到了饭点,伙夫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帮着打饭。饭时过去了,伙夫们收拾完灶台去歇了,管伙的他还要忙着记帐。 也就是说,管伙的刘会计,拨算盘的时候少,管伙房的时候多,平时要比伙夫们忙得很。 尽管很忙,却不是白忙,外人都说这是个肥职,实惠的流油。 既然实惠的流油,有什么可生气的,还一副委屈的样子,跑到厂长办公室来。 “刚才和赦厂长拌了几句,他气势的差点动手,一直骂我是白眼狼。”刘会计越说越生气。 刘会计又说:“管个伙,起早贪黑的忙就不说了,还被人狭气。过了年,还是换个管伙的吧,我情愿去垛上看垛。” “为什么和他拌嘴?还是因为那个事儿吗?”贾玉轩问。 贾玉轩所说的“那个事”,是赦厂长上次找贾玉轩签字报票时,因为金额太大,还大都是餐饮消费,贾玉轩一问消费原因,他说是请过磅员聚餐,当时贾玉轩令他再有聚餐的活动,不必到外边的饭店消费,直接去厂里伙上,事后记在办公室的帐上。肉烂都烂在锅里。 那赦厂长也果然有所顾忌,不再带过磅员去外边的饭店聚餐了,而是在厂里的伙上聚餐,事后就让刘会计记在办公室的帐上,因为在伙上聚餐方便,是频繁的聚,一个月下来,累计的金额比在外边的饭店还要多。之前,赦厂长因为报票冲撞贾玉轩的事情,厂里人私下议论了好久,刘会计担心赦厂长继续下去,他去找贾玉轩签遇到麻烦,所以,不到月底便赶紧拿着赦厂长的帐去向贾向轩汇报。 当时,贾玉轩看了赦厂长在伙上的聚餐记帐,无语了好久。 但这不是刘会计的错,而是赦厂长而为,他没有理由不签字,但是,他在签字之前,安置刘会计说:“下不为例。如果赦厂长再带着过磅员去伙房弄这么大阵仗的聚餐,刘会计可以先让他垫付饭票或现金,然后给他出示个消费票据,让他亲自来我这里签字。” “看看,我说吧,我就感觉不对劲,哪有天天晚上聚餐的。”刘会计说。 刘会计又说:“这不到月底就赶紧找你来签字,就是想探一下你的意思。” 刘会计又后怕的说:“幸亏提前来找你签字了。” 刘会计一回到伙房就立即吩咐几个伙夫,赦厂长再带过磅员聚餐,必须先让他垫饭票或现金。 等赦厂长又带着一帮过磅员再去聚餐的时候,几个伙夫先让他付饭票或现金,赦厂长一下子蒙逼了。 聚一次餐,大吃大喝,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他当然不愿垫钱了,再就是,一个月下来,聚几次,万一贾玉轩不签字,等于他自己掏钱请过磅员,怎么可能。所以,当着十几个过磅员的面,被拒绝,他实在没面子,便寻到刘会计那儿。 刘会计可没有说是贾厂长这样吩咐的,只是说他们以前的聚餐费,贾厂长还没签字,都有伙上垫钱,现在伙上的资金周转不过来,以后再聚餐,不可能再记帐了,必须先自己付费。 赦厂长越发没面子了,当时先让十几个过磅员各吃各的,他气冲冲的去办办区寻贾玉轩了,一见面就质问他:“身为棉厂一把手,为什么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 “什么?”当时贾玉轩正在接待上边领导,被赦厂长给问蒙了。 “你明明承诺过我,说再和过磅员聚餐,就去厂里的伙上聚,然后记在办公室的帐上,事后却又不给刘会计签字。”赦厂长就是故意当着上边领导让贾玉轩难堪。 贾玉轩也不急,只是风平浪静的说:“放心吧赦厂长,当时承诺你的聚餐,什么时候都算数。但是,聚餐要有值得聚餐的理由,如果只是图吃图喝,隔三差五的就带一帮职工到伙上海吃海喝,厂里领导班子十几个,如果都像你一样领着一帮职工聚餐,棉花厂总有一天会被吃倒闭。” “过磅员是一般职工吗?”赦厂长还是那句老掉牙的话,说什么过磅员是棉厂的有功之臣。 第164章 贾玉轩最听不得过磅员有功之臣这句话了,坑害棉农就成了有功之臣,国家创建棉花厂,是为了方便棉农,服务棉农,是为了发展农村经济,是为了让棉农通过种棉花发家致富,而不是为了坑害棉农。 不过,贾玉轩不想说这样的话,因为现在的职工还接受不了,也就是接受不了失去那笔额外的年终奖。 所以,赦厂长一说过磅员是厂里的有功之臣,贾玉轩不由得笑了,说道:“对于棉厂来说,厂里的每个职工都是有功之臣,是不是全厂职工每个月都要隔三差五都要去伙上聚餐?” 当时赦厂长无语了。 现在的赦厂长已经不像贾玉轩刚来棉厂时那么气势了。第一次签票对他的打压和警告,已经让他有所忌惮,接下来又果断的开除了前场那两个虚开法票的职工……每一次都是在无声的消减赦厂长的气势。 贾玉轩又说:“如果真是必须要聚的餐,事先申请,说明聚餐理由,合理的聚餐我还是非常支持的,我给批(条)子,拿着(条)子就可以去伙上聚餐。” 当时,赦厂长望着贾玉轩一直冷笑,却是无可奈何的冷笑,说什么他带着过磅员在前场冲锋陷阵,请有功之臣的过磅员聚个餐都不行,这会让全厂职工寒心的…… 但说归说,自那次到现在,赦厂长再没有隔三差五的带过磅员去伙上聚餐,大概今天放假,是个聚餐的理由,他才聚的。不过,贾玉轩认为,今天要放年假了,赦厂长身为前场的主管厂长,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今天这个餐,完全可以聚。 所以,现在听刘会计说和赦厂长拌嘴了,才问是不是还是因为“那个事”,就是指赦厂长带着过磅员去伙上聚餐。 刘会计点头说:“可不是,他说他会来找你批(条)子,还特意要牛肉。今天都放假了,就是有批条,伙上有啥就吃啥就,我会吩咐伙夫尽量做,可他非让我立时三刻去街上采购熟牛肉,今上午这不有会吗,我也是咱厂的正式工,又不是临时工,几年都没有开过全厂职工大会,好不容易碰上了,我也想参加……” 刘会计正诉苦,赦厂长掀棉帘进来了。刘会计见状,张着嘴,怔在那里。 “坐。”贾玉轩指一看赦厂长进来便指着刘会计坐的三人沙发说。 “不用了。”赦厂长站着说,“今天放假,中午想带那帮过磅员在伙上聚一聚。” “可以。”贾玉轩不假思索的说。 贾玉轩的爽快,连赦厂长都难以置信。 一旁的刘会计也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就是贾玉轩吩咐他,赦厂长再带过磅员去伙上聚餐,就让他们先垫付饭票或现金。否则,不予签字。可现在,赦厂长刚一提出来聚餐,话音还没落呢,贾玉轩就立即爽快的答应了。可刚才他刘会计和赦厂长因为聚餐的事情拌嘴了,到了贾厂长这里,竟如此地爽快,倒弄得他刘会计里外不是人了。 “刘会计在这呢,还需要批条吗?”赦厂长认为贾玉轩答应的这么爽快,是忌讳他,便不屑的笑了。所以,他站在贾玉轩面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 “当然,我一会儿将批条直接给刘会计就行了。放年假了,可以聚一聚,餐标不准超过五十,伙上有啥做啥,没必要因为普通的聚餐,再打发刘会计去街上采购牛肉。连我都不敢这样要求刘会计,除了赦厂长,咱棉厂里恐怕也没别人敢向刘会计提这样的要求。”贾玉轩仰望着赦厂长,很缓慢的说。 贾玉轩虽然答应的爽快,但接下来这番话说得他赦厂长有些无地自容了。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贾玉轩这番话里的震慑,赦厂长当然也听得出来,四十多岁的他被二十多岁的贾玉轩如此说教,气势瞬间变成了尴尬。 贾玉轩的厉害,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领教了。 特别是冬至那天,过磅员趁着伙上是饺子,中午想在伙上聚餐,让伙夫给整个下酒菜。 当时伙夫们忙得四脚朝天,刘会计便以太忙为由,给推到了晚上,十来个过磅员很无奈,他赦超杰见状,便给过磅员们使眼色,怂恿他们坚持中午聚餐。这一坚持,厨师长不买帐了,扯着喉咙哟喝说让他们等,等把职工的饺子全部解决了再说。可是,如果等到职工的饺子全部解决了再聚餐,岂不耽误下午上班。 于是,有个脾气急躁的过磅员仗着赦超杰给他们撑腰,开始寻事,推搡了一把伙夫长,别的过磅员也跟着起哄。那伙夫长可不吃一套,被推搡了一下之后,立即抄起了家伙,几个伙夫一看这阵式,都抄起了家伙。 一时,在最热闹的饭点,十来个过磅员与六个伙夫是剑拔弩张。刘会计赶紧从中劝解,并向一旁的赦超杰求助,让他去管制一下过磅员。当时,赦超杰以过磅员不听劝为由,不但不压制过磅员,还一副看戏的神态。 双方对峙了几分钟,一个过磅员仗着人多,又有赦超杰撑腰,很强势的向离他最近的伙夫动手了。双方就这样扭扯在了一起。 刘会计赶紧让人骑车去办公区向领导汇报。他派的人刚离开没多大会,估计都没有走到前场,厂里的保安队长孙红军带着十来个保安便赶来了,就跟天兵天将似的,个个手持电棍,二话不说,先给扭打在一起的人来一电棍,然后把双方给控制起来。当时刘会计直惊喜保安来得太及时,真是及时雨呀。 可还有几十名职工没有吃到饺子,还饿着肚子呢。刘会计给保安队长孙红军说好话,提议先把伙夫放了,让他们给职工煮饺子,让职工吃饱肚子再说。 于是,保安队长先把伙夫放了。 等伙夫们把职工的饺子全解决了,也到了上班时间。 十几个过磅员以为棉厂离开他们要瘫痪,在赦超杰的暗示下,拒不上班。 那边丁主任早已安排了棉厂职工到磅上临时替代过磅员。 这边靳科长手持十几份自愿离职书,说过磅员如果不上班,就赶紧签字按手印走人。 当时,懵逼的不仅仅是十几名过磅员,连他赦超杰也懵逼了。 正当他们懵逼的时候,棉麻公司的纪检组来了,贾玉轩陪着他们来到十几名过磅员面前,听保安队长孙红军汇报事情的经过。 赦超杰一见这阵式,立即心虚了,赶紧给一个过磅员低语了几句。那过磅员一听,死活也要去上班,其他过磅员见状,也是死活都要去上班。 上班当然可以,对于贾玉轩来说,巴不得他们赶紧去上班,至于说自愿离职书,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 所以,贾玉轩见他们死活都要去上班,赶紧让他们上班去了。尽管他们还都饿着肚子,虽说冬至,只闻了饺子气,却连个饺子皮也没吃到。 事情过去之后,赦超杰每次想起那件事,就有些后怕,他庆幸自己当时反应快,赶紧让过磅员们去上班,否则,恐怕在棉麻纪检组那里,他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第165章 那件事情之后,赦超杰再也不敢拿贾玉轩当不懂事的毛头小子看了,平时表面上虽然撑着气势,但心里已开始怯气他了。当初,贾玉轩向他提出停止那件事情的时候,就是那件坑害棉农的压称事情,他还不把贾玉轩放在眼里,还不拿正眼去瞧贾玉轩。后来,他找贾玉轩签票据的时候,贾玉轩说了下不为例之后,为他签了票据,他当时还以为贾玉轩忌惮他。 但冬至那件事情之后,他再彻底不敢小看贾玉轩了。 可今天放年假,过磅员提议了几次聚餐,他也满口承许过磅员了,没想到刘会计不买他的帐,非让他先垫付饭票或现金。自冬至事件之后,刘会计对他赦超杰一直都不耐烦。还好,现在贾玉轩满口答应了。 “那我过去了。”赦厂长说罢,转过身恶狠狠的瞪了刘会计一眼,快步走到门口掀棉帘出去了。四十多岁的他虽然被二十多岁的贾玉轩说教了一番,但总算没让那帮过磅员失望,他也松了一口气。但他认为。这不是贾玉轩本人厉害,而是他贾玉轩拥有了棉长一把手的权利和光环,才年纪轻轻就这样厉害。如果他赦厂长拥有了这种权利,会比他贾玉轩更厉害。 尽管赦厂长离开时很不友善,贾玉轩还是站起身,跟在赦厂长身后送他到门口,算是一种客气,礼节上不输人。然后回办公桌前写了批条递给刘会计。 刘会计也佩服年轻的贾玉轩,特别是刚才说赦厂长那番话,他听着特别解气。 这时,靳科长拿着腾过了讲稿进来了,刘会计见状,说了声去开会了,便离开了,正好和进来的丁主任打了个迎面。 “贾厂长,您过目一下。”靳科长将腾好的讲稿放到贾玉轩面前。 丁主任一进来便说:“再有十来分钟,时间就到了,人员也到齐了。” 丁主任说罢,又要出去,贾玉轩喊住了他。 “你也流览下讲稿,看哪里不合适。”贾玉轩说。 贾玉轩的意思,是让丁主任润色一下。 今天的会议,丁主任是主持,这节骨眼上,他也没有心情润色讲稿。所以,他接过讲稿,大概阅览了一遍,便笑着说道:“感觉还可以呀,概括的很全面。”然后,递给了贾玉轩,又出去了。靳科长也跟在丁主任身后出去了。 贾玉轩很无奈的笑了笑,他自己开始阅览讲稿,如丁主任说的那样,确实很全面,就像流水帐似的。他一边阅览讲稿,一边心想,老赦为什么把靳大鹏给安排在宣传科呢。 开会时间到了,丁主任又进来了:“时间到了贾厂长。” 贾玉轩这才起身换上外衣,去了东边的大会议室。 会议室外边也簇围着一堆积人。 “都站外边,怎么不进去。”贾玉轩问。 于是,那些人赶紧给贾玉轩闪开路让贾玉轩进去。 凤鸣就坐在前排的最西边,前台上的领导都要经过她身边。 贾玉轩来到前台,前台上的领导班子都到齐了,只剩下他的位置空着。 前台上,几张木桌一字排开,贾玉轩坐中间首位,两边分别坐着几个副厂长,他们的后面,是一排拥挤的椅子,上面也拥挤的坐着所有的中层领导。因为中层领导的数量是主要领导的好几倍。虽说拥挤,但那个位置代表着一种身份和地位,他们也就不怕拥挤了,而是感到很荣光。 从建厂以来,到赦厂长退休。这期间,也就硬件被盗的时候,为了配合公安破案,赦厂长召开了一次全体职工大会。今天召开的全厂职工大会,是建厂以来的第二次。 上一次的全厂职工大会,是为了配合破案,每个人都是被怀疑对象。会场的气氛威严肃穆又诡谲悬疑,寂静无声之中,就跟审判会似的。这次就不一样了,这是年前放假的总结会,也算是欢庆会。全厂职工几百名,车间又是三班倒,不是这次大会,同厂职工有的都不相识。所以,个个都像小孩子过年似的,成了人来疯。 五间东厢会议室,坐的满满的,外边的窗户周围也扎成堆,脸贴窗玻璃上,登着眼往会议室看。门口外边的人,时不时的会探头向屋里张望,就跟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进城似的。 丁主任主持会议,他望着窗户上贴满的人脸。还有门口不时探进来的头,便说,“外面窗户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嫌屋里热。站外边凉快呢。” 台下职工都笑起来。 丁主任自己也笑了,又哟喝:“都进来,没座就蹲过道上。” 有胆大的进来了,有些人还扭捏。 宣传科长见状,起身来到门外,轰赶说:“都进去吧,趴门口跟要饭似的,多不好看。” 于是,外边的人在靳科长的轰赶下,都满满进来了,在过道上各自找地方蹲下。 丁主任主持的会议,按事先安排好的,先由中层领导发言,然后阶梯似的轮换到主要领导,贾玉轩做最后总结发言。 因为时间少,发言者多,按事先安排好的,中层领导每人发言五分钟左右,主要领导每人发言十分钟左右。 保卫科的陈科长率先发言,他主要讲的是棉厂的安全隐患问题。若按官职级别,一个保卫科的科长在全体职工大会上发言是不够格的,但这是贾玉轩特意安排的。 结算室的翁会计也做了五分钟左右的发言。还有车间的马主任。他们和陈科长一样,都是进棉厂以来第一次坐在这么大阵式的台上发言,都感到无比的荣耀。 中层领导发言结束,接下来是主管销售的陈厂长发言,他只简要的讲了几分钟,主管生产的唐厂长也是简要的讲了几分钟。 轮到主管收购的赦厂长赦超杰发言了,他是长篇大论,一下子来了一个多小时,说什么前场磅上是冲锋陷阵的先锋军,没有前场磅上的浴血奋战,厂里哪来的效益,职工哪来的额外年终奖。他还特意嘉奖过磅员,说过磅员在上班的时候,要不停的换秤砣,石冻腊月,过磅员要用热手去不停的握冰凉冰凉的铁称砣,手都磨出茧子了…… 第166章 赦厂长讲起来没完没了,最后还是丁主任来到他面前,伸出手腕让他看了看时间,他才很不情愿的做了收场。总而言之,赦超厂的讲话就是一直强调前场的重要性,磅上的重要性,过磅员的重要性。但其实是强调自己的重要性。让人觉得,棉厂没有他,就会停工倒闭。 最后发言的是贾玉轩,他刚要致词,在办公室值班的孙玉玲便小跑着来到会议室,来到前台贾玉轩的对面,隔着讲桌,大声说:“贾厂长,你的电话。” 因为扩音器的原因,她不大声说,贾玉轩根本听不到。她这一大声,不仅贾玉轩听到了,会议室的人差不多都听到了。 贾玉轩忙问:“哪里来的电话?”如果不是重要的电话,贾玉轩会吩咐丁主任去接。 孙玉玲如实说:“不知道,是个女的,提名道姓的让你赶紧去接,很气势的。” 如果是个男的来的电话,也没人在意,现在是个女的来的电话,还很气势,还提名道姓的让贾玉轩赶紧去接,台下几百名职工,台上几十名领导,整个会议室的人,都是一脸的好奇,都感觉打电话这个女的,与贾玉轩的关系非同一般。 所有人都望向贾玉轩,当然包括坐在最前排最西边的凤鸣。 贾玉轩一下子尴尬了,他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只在意凤鸣怎么想。不由得望向凤鸣,见凤鸣也是一脸的好奇,漆黑如夜的双眼正望向他。 他冲凤鸣轻摇了一下只有凤鸣才能感觉到的头,起身歉意的向全体职工说,“对不起,我去接个电话。”然后来到大办公室,他以为是姐姐,因为只有自己的姐姐才会气势的提名道姓让她赶紧去接电话。 贾玉轩接了电话,却不是姐姐打来的,而是凤鸣的嫂子,莹莹打来的。 莹莹是县社财务科的,县社是棉厂的顶头上司,莹莹虽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若一扯级别,也是他领导。 贾玉轩一听是莹莹,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主任有何吩咐?”贾玉轩调侃说。因为莹莹的爸爸是县社一把手曹主任。 “去你的吧。”莹莹也笑了,然后她问贾玉轩,“厂里什么时候放年假?” “就今天。”贾玉轩如实说。 莹莹便说:“是这样玉轩,你看凤翔的单位给分了婚房,过了年上班我和凤翔就要搬进去,想趁着年前打扫出来,会很快的,估计明天就完事了,等过明天再去接凤鸣回家,这两天呢,你给凤鸣说一下先让她在厂里呆着,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回去,也不要让她凑别人的车子回去,那不安全,就让她在厂里等着就是了。” “曹主任的圣旨我会悉数传达给凤鸣,她如果不乐意等,我开车送她,这总可以吧。”贾玉轩说。 但他还是希望凤鸣在厂里等,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和她待在一起了。平时工作忙,想和凤鸣待在一起却没有那个时间,今天放假了,时间充余了,他就想和凤鸣尽情的待着,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待在一起。 “那就辛苦领导了。”莹莹一听,当然乐意。 贾玉轩放了电话,回到大会议室,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胡思乱想。 贾玉轩经过凤鸣身边时,冲凤鸣笑了笑,大声说道:“是莹莹,你嫂子的电话。”回到台上入座,贾玉轩对着话筒说:“对不起,让诸位职工久等了,刚才接的那个电话,也不是什么神秘女性的电话,而是县社财务科曹会计的电话……” 如此一来,全厂职工便都知道了凤鸣的嫂子是县社财务科的曹会计。 台下的职工都哄的一声笑了。 这一笑,把贾玉轩给笑得难为情起来。 台下几百名职工的目光都盯在他脸上,贾玉轩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众目睽睽的阵势。他上大学时,参加活动的阵势和场面比这更大,大好多倍,但那时他不是台上的主角,只是台下一员。但今天就不一样了,今天他是台上的主角,是棉厂一把手,此刻全体职工都看着他这个主角,他面上虽镇定自若,心里也不由的忐忑。 他心想,必须改变这种状态,把控全局。 贾玉轩拿起讲稿刚要开口,却突然停下,面向台下职工微微一笑,有些担心的说道:“心虚,我一开口讲话,会不会还有电话。” 他话音没落,台下台上是哄堂大笑。连坐在他旁边的赦厂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此以来,贾玉轩心里的忐忑便消失了,而是真正的镇定自若。 贾玉轩并没有按讲稿念。只是根据需要,参考了一下讲稿上的准确数据,除了讲稿的数据,他都是自由发挥。 按理说,听领导讲话是很枯燥的,特别是最后一个领导讲,职工的耳朵都会起茧子,会听得昏昏欲睡。但贾玉轩不是念稿。是自由发挥,时不时的增加个笑点,再加上他的英武的颜值,台下职工听得入迷。 贾玉轩的发言,是先对全厂职工的工作效率和工作态度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他说棉厂能提前超额完成籽棉的收购任务和加工,是全场职工共同努力的结果。 贾玉轩特别强调:“棉厂是个大整体,工种与工种之间,岗位与岗位之间,都是环环相扣的,少了任何环都不能正常运转,彼此之间,没有尊卑之分。每一个岗位都是不可缺少的一环,每个工种,每个岗位,都非常重要,每个职工都是棉厂的有功之臣……” 贾玉轩这样特别的强调,主要是纠正赦超杰在讲话中过份夸大前场和过磅员的功劳和重要性的错误。 但事实上,前场前场,确实是冲锋在前的。但冲锋在前的前场,并不是独立于棉厂之外的部门,而只是棉厂的一部份,与别的部门的区别,也只不过是分工不同罢了。你在前场工作,是棉厂把你分配到前场了,并不是你天生就属于前场。 这些话,贾玉轩不便在会上直接说,那会刺激到赦厂长的。但他强调了其他工种的重要性,就等于否定了前场的一枝独秀。 贾玉轩用拉家常的语气说:“咱棉厂就没有轻松的工种,看着在花垛上喂花很简单轻松,是吧,却不知道热的时候能晒出油,冷的时候能冻僵。还有脱绒车间,荡的很,一进去就披一身花绒。在打包车间扣铁丝的职工,哪一个不是双手茧子……” 坐在贾玉轩旁边的唐厂长,听到贾玉轩说喂花职工“热的时候能晒出油,冷的时候能冻僵”那句话,感觉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是他曾经向贾玉轩汇报工作时也说过,不由得笑了。并带头鼓起掌来。 唐厂长一鼓掌,台下职工也跟着鼓掌。一时,掌声雷鸣。 第167章 唐厂长带头鼓掌是有原因的,第一,他确实认为贾玉轩的讲话很实事求是,很公正公平。第二,是因为赦厂长的讲话,只强调了前场的重要性,好像车间是多余的。 但贾玉轩的讲话肯定了车间的工作,还说车间的工作是有技术含量的。事实也是如此。车间要的就是技术。那些带班的哪一个不是技术高手。车间一个技术工突然请假,他的岗位可不是随便一个职工就可以顶上的,必须找个技术相等的职工。 而前场的工作,除了险级员稍微需要些技术和经验,其余的岗位如果空缺了,随便从大马路上拉一个人就能顶上。 这是每个棉厂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赦厂长天天掩耳盗铃的吆喝,说什么前场功不可没,没有前场就如何如何,说的就跟前场是他家开的一样。那是县棉厂的前场,不是你赦厂长的私家前场。 同时,唐厂长也觉得,赦厂长太想独占鳌头了,太想唯我独尊了。好啊,你在工作上独占鳌头很好,你在工作上唯我独尊也很好,但你别时刻显摆,处处张扬,认为自己很了不起,认为离了你赦厂长棉厂就无法生存了。以前的前场厂长并不比你差,人家也没有拉帮结派,也没有把过磅员捧到天上。 棉厂在收花旺季,间歇性压称,建厂以来就有,都是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跟做贼似的掖着藏着,只字不提过磅员。 可赦厂长倒好,他一来,就显摆过磅员是棉厂的有功之臣,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所以,唐厂长从内心里认为,没有赦厂长主管前场,就没有那么多事非,棉厂反而会更和谐。 但这只是唐厂长的内心活动,他在言谈上是不会参与贾玉轩与赦厂长的任何摩擦的,因为祸从口出,言谈上的支持容易留下把柄。 虽说在言谈上不参与二人的摩擦,关键之时,他会在行动上支持一下贾玉轩。 比如说冬至那天,十来个过磅员仗着赦超杰撑腰,在伙房寻事,与伙夫们对峙。当时,他正在伙上吃饺子,一看那阵式,才懒得管闲事,尽管刘会计是他的妻弟,他还是赶紧撤了。 他当时如果不赶紧撤,而是选择站队,帮着妻弟,那他就觉得自己的觉悟不配为领导了。 为了避免嫌疑,他离开伙房的时候,故意不走伙房东边,那样就避开了走前场,避开了走那条贯穿棉厂东西的宽阔水泥路。因为那个地方离通往办公区的门洞只有十几步之遥。 他当时出了伙房,直接向西,从家属区穿过去,然后从家属区西边拐到棉垛区,正好碰到喂花班的班长和两个给硬件过称的老职工,三人已吃过饺子,那喂花班长不想回宿舍送碗筷了,他将碗筷交给其中一人给捎走,就一头扎进籽棉里,开始用籽棉掩埋自己,大概是想趁机睡一会儿,因为那里暖和的很。 唐厂长快步走到棉垛前,抓了一把籽棉使劲砸向那喂花班长的头,那喂花班长被砸到了,吃惊的望向唐厂长,唐厂长赶紧冲他招手让他近前,然后低语那喂花班长,让他赶紧去办公区向贾厂长汇报伙房的事情。那喂花班长一听,立即起身,一溜烟的执行命令去了。 因为他唐厂长派人汇报的及时,贾玉轩才把那件事处理得的恰到好处。如果当时唐厂长面对过磅员与伙夫的对峙,不立即抽身走人,而是上前制止双方,那可就坏事了,不但制止不了,还要得罪赦厂长。因为他只是个生产厂长,对峙的双方都不是他的属下,他上前制止是一步错,有赦厂长在旁边站着,轮不上他唐厂长出面说话,尽管刘会计是他的妻弟,也轮不上他唐厂长说话。 一句话不说,抽身走人是最明智的。 虽不在言话上参与双方的对峙,却在背后用行动上参与了,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参与,接下来才有了贾玉轩的不被动。 此时此刻,他带头为贾玉轩的讲话鼓掌,就是在行动上对贾玉轩的支持。 贾玉轩当然早就感觉到了唐厂长对他的支持。从冬至那天的车间喂花班长向他汇报伙夫与过磅员对峙一事上,他就知道唐厂长已经与他站在了一起。 今天会议上,贾玉轩的发言,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他是最后讲话,他发言结束,丁主任宣布会议结束了,同时他让中层领导留下,领放假期间的轮流值班表。 会议一结束,就算正式放年假了。 放假呀,对于职工来说,如同马匹去了缰绳,猫狗去了脖链,彻底自由了。 一宣布散会,职工如开闸的洪流,涌出会议室。这个大会议室有两个门,南边一个,北边一个。讲台在最北边。凤鸣坐在最前排的最西边,离北边的门口最近,会议一结束,她也随着人流出去了。 贾玉轩一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 台下职工全部散去,只剩下中层以上的领导班子,丁主任将打印的放假期间的值班表分发给他们。 前场有前场的中层以上领导轮流值班,车间有车间的带班班长及中层以上领导轮流值班,办公区有办公区的领导轮流值班。当然。办公区的都是领导,办公区的女性不参与值班,有结算室的男性补进来。门卫和保卫科全部参与轮流值班。 职工像被解放了一样,连午饭都不想在伙上吃,收拾好东西,陆陆续续的回家去。 贾玉轩回到办公室,丁主任,陈科长,还有车间的唐厂长等一些领导,都涌进来了,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他们涌进来的意思贾玉轩很明白。 放假了,放松了,轻闲了,自由了,这年前最后的午餐能不能聚一聚。 其实,贾玉轩最想和凤鸣吃午餐。可他们赖着不走,贾玉轩也不想拨他们的兴头。于是,他让丁主任派人去伙房安排一下,中午聚一聚,也让人顺便通知赦厂长和陈厂长。 丁主任答应着出去,刚走到门口,贾玉轩又喊住他,说:“也通知结算室的翁主任。” “好的。”丁主任点头。 “还有,你让凤鸣过来一下。”贾玉轩又说。 第168章 其实,凤鸣刚才已经来他办公室了,想告诉他下午她准备回家的事情,可是,走到门口,听见屋里乱哄哄的都是人,便又回宿舍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过一会儿再去贾玉轩那儿和他告别。 正收拾呢,丁主任来了,说贾玉轩让她过去。她便停下手里正收拾的东西,赶紧来贾玉轩这里了,在门外就听屋里还是很多人,虽有些顾忌,还是掀棉帘进去,一看到屋里都是些领导,她站在门里面有些不自然。 屋里已经没地方坐了,贾玉轩双手抱在胸前,倚办公桌站着,面向门口。凤鸣一进来他便立即走向她,说道:“上午莹莹打电话了,她说你哥和她这两天正忙着布置新房,让你先在厂里等两天,过明天他们来接你。可以吗?” “我可以自己回去。”凤鸣是想赶紧回去和父亲摊牌,要和冷战解除婚约。 “不行,你如果急着回去,我明天送你。放假了伙上也有饭,中午你自己吃,晚饭我陪你。”贾玉轩这也是说给在座的人听。因为他担心他们放假了,会变成脱缰的家畜,晚上还聚。 凤鸣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玉轩,当然听从他的安排。便点头,说道:“那你忙,我过去了。” 贾玉轩点头,赶紧替她掀开棉帘。 一旁的唐厂长赶紧说:“中午让林会计一块吃吧,女孩儿家,多放双筷子就是。” 众人也跟着附和。 凤鸣已经出门了。 贾玉轩转过身摇头说:“中午有酒,不适合她。” 唐厂长提议:“让马主任也参加吧。”他说的是车间的马主任。 贾玉轩点头说:“必须的,你负责通知他吧。” 唐厂长一听,就出去了。 中午大聚餐,三大摊,两大摊是主要领导和部份中层领导,另一摊是过磅远和部份中层领导。一样的饭菜一样的酒,这让赦厂长很有面子,他前场的过磅员只是普通职工,现在能和领导们聚餐,这都是看他赦厂长的面子。 饭菜虽普通,但有酒。 其实,贾玉轩是能喝酒的,他在商业公司的时候,经常陪酒,但那是出于无奈,他不是贪杯之人,现在作为棉厂一把手,面对下属,选择权在他手里,他只相应的饮了一杯,便离开酒摊,吃起来了主食,三点多的时候,给丁主任安置了一番,就回办公区了。 贾玉轩离开之后,翁会记也起身离开了酒摊,去结算室收拾一下,回家了。他家就在附近的村里。但他不是地皮工。 可能喝了一杯酒的缘故,贾玉轩特别想凤鸣,放假了,不能天天见了,于他来说,那是一种煎熬。再就是,凤鸣一直没有表态和砖场老板解除婚约的事情,他也不便提及,怕凤鸣有压力。 贾玉轩回到办公区,直接去凤鸣的宿舍。 凤鸣还在收拾东西,见他来了,便开心的笑了:“喝酒了?” “就一杯。”贾玉轩歉意的说。 贾玉轩又说,“你忙完了去我办公室吧,暖和。” 他说罢,不等凤鸣答应就转身出了凤鸣的宿舍,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作为棉厂一把手,尽管现在厂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凤鸣的亲密关系,可他尽量不去凤鸣的宿舍,如果有事找凤鸣他一般都吩咐别人去。但今天放假了,办公区的人,该回去的都回去了,没回去的都在伙上聚餐,他找不到人去通知凤鸣,才亲身而为,将要交代的交代了,也不多停留。 贾玉轩一回到办公室,就开始给凤鸣洗杯子,又拿出他上次回去爷爷让他给凤鸣捎的芋头酥和瓜子,然后坐在单人沙发上等凤鸣。 他上次带凤鸣回老宅,爷爷不在家,直到晚饭后他带凤鸣去看电影,爷爷都没有回来,以为爷爷去姑姑家找姑姑的公公下象棋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他送凤鸣回厂,因为放心不下爷爷,又开车回了老宅,爷爷还没有回来,他感觉不对劲,开始担心起来,便连夜去了姑姑家。 姑姑和姑夫在县委上班,姑姑还是姐姐的公公的下属,单位分的也有房子,但老家在县郊的村里,很近,有三里多地,姑姑的公公退休后一直在县郊的老宅里居住。 贾玉轩到了姑姑家,正好姑姑和姑夫都在,但爷爷今天根本没有来过。 姑姑也担心起来,她赶紧坐贾玉轩的车回到老宅,想着爷爷已经回老宅,可漆黑的宅院告诉姑侄二人,爷爷还是没有回来。姑侄俩的心里,开始涌起强烈的不祥。 这大冬天的爷爷也不可能去钓鱼,找人喝闲酒也不能喝一天,喝到深夜不回来。 但贾玉轩还是认为,应该找爷爷那些钓鱼友打听一下。于是,他让姑姑留在老宅,等候爷爷,他出去寻爷爷的钓鱼老友们。 刚走到院门口,有脚步声迫近,这熟悉而亲切的脚步声,贾玉轩听了二十多年,哪里有错,分明就是爷爷回来了。 爷爷的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是栋儿回来了吗?灯咋亮了,今天不是周末,应该是轩儿回来了吧?轩儿,轩儿……” 贾玉轩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踏实了,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 姑侄俩见爷爷毫发无损,就是一身酒气,将他扶到屋里的沙发上,就问爷爷去哪儿了,和谁喝的酒,竟然喝了一天。 爷爷便说,县社的曹主任,也就是莹莹她爸爸,明年年底就要退休了,他想在退休之前,给下属搞片宅基地。因为爷爷退休了,有的是时间,又是城关本地人,便于和城关的村干部打交道,曹主任便委托爷爷来做这件事,还特意给爷爷拨了一笔活动经费,让爷爷尽快搞定地皮的事情,另外,还给爷爷配了两个助手,这两个助手也是县社退休老人,没退之前都是爷爷的得力下属。 爷爷办事,很靠谱,这是众所周知的。基于此,曹主任才将这种大事交给爷爷来办吧。 于是,爷爷今天上午给两个老助手约好,去拜访他们西街大队的村支书,还带上贾玉轩爸爸出差带回的外地特产。可那支书去城关镇(政)府开会了,散会后又被人拉去喝酒了。三人在西街支书家里等到十二点,支书也没有回来,支书的家里人要留爷爷三人吃饭,爷爷他们想自己聚,便离开支书家,找了家面馆解决中餐,下午三点多,带了下酒菜又去了支书家里,支书还是没回来,三人带着下酒菜呢,打算好了扎长盘儿,支书不在家就一直等。 但这次没等多大会儿,支书就回来了,也是一身酒气,但他不承认自己醉,就是话多。 爷爷三人陪支书聊了一个多小时,到了晚饭时候,三人带的有下酒菜,但都不喝酒了,在支书家吃了晚饭,支书的酒也醒了,爷爷开始给支书谈正事。 支书一听,也没有拒绝,让他们私下去找村主任,让村主任来找他这个支书汇报,到时候,他再让村主任通知爷爷。 爷爷一听有门儿,又继续探支书的口风,看他打算给县社哪块地皮,就这样又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回来。 姑侄俩见爷爷安然,贾玉轩让姑姑留下来照顾爷爷,明天帮着解决那些剩菜,他便开车回厂了。 春节前厂里的事情特别多,他还是挤出时间回老宅两次,但都没有见到爷爷,前两天又回去,爷爷正好在家,一见面便说,地皮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不辱使命,提前完成了曹主任交给他的任务。年后出正月,都可以盖房了。他们家也要了一处。但他们家已经有两处宅基了,除了老宅,在城外的鸡叨地还有一处,只是还没有建房,只栽了一院的杨树。 贾玉轩听说又要了一处宅基,便说,再要一处,岂不多余。爷爷笑了,说,男女平等,再要一处,给咱家玉莲备着,因为不要白不要,是单位出钱为下属弄地皮,白捡的。 爷爷说完地皮的事儿,这才顾得上询问他,便奇怪的问他上一次的上一次的上一次回来为什么弄那么多饭菜,爷爷说他以为是姑姑整的,姑姑说不是。 贾玉轩便说带凤鸣回来过生日,想让爷爷展露一下厨艺, 因为爷爷退休在家没事干,总想为家人露一手,可爸爸妈妈在单位的那个家,出嫁的姐姐平时回娘家,总是回那个家,弟弟在市里上大专,偶尔有礼拜天回来了,晚上虽住在老宅,白天还是跑到有爸妈的那个家,妹妹在县一中,即使不住校,她也在有爸妈的那个家里吃住,自己就更别提了,即便回老宅,也是有事请教爷爷才回来的。所以,凤鸣生日那天,才带凤鸣回来热闹一下,顺便让爷爷展露一下他的厨艺。谁知等到中午也不见爷爷回来,他说他和凤鸣便献丑了,捣估出一桌菜。 爷爷一听笑了起来,非让贾玉轩再带凤鸣回去,可临近春节,厂里的事情太繁杂,实在没有时间带凤鸣回去,爷爷便让他给凤鸣带了一包瓜子和芋头酥。 他带回厂,又不想很随便的送给凤鸣,他只想等放了年假,等只有他和凤鸣在一起享受安静的二人世界时,他再拿出来,看着凤鸣坐在他身边享用。所以,他便将那些芋头酥和瓜子很宝贝的放在套间里的桌子上,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现在放假了,终于有时间和凤鸣待在一起了。 第169章 半个小时之后,凤鸣来了。 贾玉轩指了指套间门说:“去里边洗下手,爷爷让给你带的芋头酥和瓜子。” “哦。”凤鸣欣喜,她把两手伸到他面前,“我刚洗过的。” 一双玉手不仅白皙细嫩,还很湿润,看上去不但刚洗了,还擦了护肤霜。 贾玉轩笑了:“坐。” 凤鸣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他将芋头酥推到她面前。 “替我谢谢爷爷。”凤鸣说着,拿起一个芋头酥咬了一口。 “好吃吗?”贾玉轩很享受的望着凤鸣。 “嗯。”凤鸣点头。 “爷爷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贾玉轩说。 凤鸣赶紧拿起一个递给他:“你也吃。” 他笑着接过,刚咬一口,丁主任进来了。贾玉轩赶紧指了指茶几上的芋头酥和瓜子,示意丁主任自己拿。 丁主任也不客气,拿起一个芋头酥吃起来。 贾玉轩给丁主任解释:“我前天回去,爷爷让给凤鸣带的,我放抽屉不舍得吃,我这也是第一个。”他说着,举了举手里的芋头酥。 他这番话是告诉丁主任,他和凤鸣的事情,是光明正大的,家里长辈很支持。否则,家里人根本不可能让他给凤鸣带芋头酥和瓜子。 然后贾玉轩又问丁主任,“喝倒了几个?” 然后贾玉轩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坐。” “不坐了。”丁主任摇头说,“咱那摊上就马主任喝倒了,唐厂长刚才送他回住处去了。过磅员那一摊喝倒的多,差不多都喝倒了。咱摊上的陈科长也喝多了,但没倒,就是话多,现在跟谁都抬杠,不过,都没人和他较真。” 丁主任又说:“伙房煮的红薯,刘会计让你过去吃,说你中午没吃好。” “红薯?”贾玉轩不解。 “是,刘会计家里留的红薯母,个太小的投出来留着吃,大概是太多吧,他家里吃不完,有些想烂,今天冬至,刘会计便拉伙上给煮了,让免费吃。”丁主任解释说。 “这个季节,红薯可是鲜物,刘会计这是怎么了?突然做起慈善来了,红薯也可以在伙上卖成钱。”贾玉轩笑着说。 “在结算室的羊汤上赚中足了钱,总得表示一下吧。”丁主任笑着说。 贾玉轩也笑了。 丁主任又说:“这个季节的红薯不好存放,出窖的红薯,如果现在不一锅煮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坏的差不多了。” “刘会计也真是执著。”贾玉轩笑着说,“这一个冬天,就跟羊汤干上了,结算室的加班饭是天天喝羊汤,听凤鸣说,结算室被熏得比羊圈都膻,取钱的棉农都被熏的捂鼻子。” 丁主任一听,很少笑出声的他也扑哧一声笑了。 贾玉轩又说:“过了春节,会不会还天天羊汤?” “过了春节,天气就暖和了,如果再天天羊汤,我就得去找刘会计谈一谈了。”丁主任说。 丁主任又说:“估计不会了,再一根筋也不会一根筋到这份上吧。” 丁主任又说:“你没发现结算室那帮会计最近都白白胖胖,跟太监似的……” 丁主任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凤鸣就在旁边坐着,立即住口了,一脸尴尬的望着贾玉轩。 这回轮到贾玉轩扑哧一声笑了。 “还别说,我最近发现翁会计脸上的皱纹都减少了。”贾玉轩笑着说。 这时,凤鸣正好吃完一个芋头酥,她想抓瓜子吃,刚才拿芋头酥的手上很黏,她便起身。 “里面有脸盆。”贾玉轩知道凤鸣要洗手。 “回我屋洗吧,我再过来。”凤鸣说罢,掀棉帘出去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丁主任说话不太方便。 丁主任望着凤鸣出去的背影,又尴尬的笑了。 “你看林会计。”丁主任尴尬的笑着说,“林会计的木偶脸本来就金童玉女似的,这一喝羊汤,更金童玉女了,哪还像凡身肉体。” 木偶脸。 贾玉轩觉得丁主任形容的太贴切了。凤鸣是那种立在万人之中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并记一辈子的人,就是她那张精致的五官。他只认为精致的与众不同,经丁主任这一说,还真是木偶脸。 丁主任又笑着说:“还有门岗上的花脸叔,听说他每晚都去结算室蹭羊汤,还带着饭盒去,走的时候还给他的宝贝媳妇带回去。” 丁主任又笑着说:“还有陈科长,以前到了晚上,他没事没非的很少来东门,自从有了羊汤,他每晚都来东门,一看到伙房用三轮车推着羊汤锅去结算室,就赶紧上前帮忙,还不是为了蹭羊汤。” 丁主任又说:“刚才伙上吃饭,我挨着陈科长,他身上那个膻味,哎呀,把我熏得,也不知道他咋那么喜欢喝羊汤。” “哦。”贾玉轩微微一笑,说,“刘会计在有些方面还是很有智慧的。” 贾玉轩又问:“现在伙上的饭摊,人都散了?” “没,都眼巴巴的等着吃红薯呢。红薯要趁热吃,刘会计说,你不到不开锅。”丁主任说着,笑了起来。 贾玉轩也跟着笑了。 丁主任吃完手里的芋头酥,说:“那我先过去了。” 贾玉轩指了指芋头酥,说:“再来一个。” 丁主任摆了摆手,掀棉帘出去前又回头说:“你不去刘会计不开锅,都盼着你呢。” 贾玉轩本来要陪凤鸣吃晚餐,现在看来,要陪她去伙房吃红薯了。 丁主任离开没多大会,凤鸣便掀棉帘进来了。她见贾玉轩正摩擦刚才拿芋头酥的拇指和食指,知道他吃了芋头酥还没有洗手,有糠稀,很黏的,便赶紧门口木椅上的毛巾拿起一旁的毛巾递给贾玉轩。 他接过擦了擦手,站起身,温柔的笑着说:“走吧,我陪你去伙房吃红薯。” 凤鸣最喜欢跟贾玉轩出去走路了。再长的路,只要是跟贾玉轩一起走,她都觉得路很愉快。特别是去伙房这段路,有二里多,以前她觉得这段路很漫长,可跟贾玉轩一起走,感觉还没走呢就到了。 这个季节的这个时辰,天色正是白天和黄昏的交接时刻,如果时光向后倒流半个小时,就是白天;如果时光向前快进半个小时,就是黄昏。白天的边缘,黄昏的边缘,也是冬天的边缘,因为快立春了。 贾玉轩带凤鸣来到伙上,没进屋就听到里面很热闹。 第170章 贾玉轩和凤鸣刚绕过伙房的东山,这时,伙房有人跑出来,嘴里还嘟囔,贾厂长咋还不来。话没落,便看到贾玉轩和凤鸣来了,是又惊又喜的大叫:“来了,贾厂长来了。” 伙房的人不相信,有几个人闻讯跑出来验证,一看到贾玉轩就激动的跑回屋,大叫说:“真来了,真来了,快点掀锅吧。” 刘会计很坚决的拒绝说:“少唬我,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他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失口了,赶紧纠正,“哦,不,是不见鹰不撒兔子。除非我亲眼看到贾厂长来了。” 刘会计话音没落,贾玉轩带凤鸣便进去了,只见刘会计挡在灶火前,厨师长按着锅盖。 贾玉轩的出现,让众人哈哈大笑。 有人调侃:“刘会计,是不是不想干了,刚才说什么不见兔子不撒鹰,什么意思,谁是兔子,谁是鹰。” 众人又大笑。 刘会计急忙解释:“贾厂长是鹰,我说的是不见鹰不撒兔子。” 众人还是大笑。 放假了,放松了,有心情调侃了,人的笑点也低了,有些人话也多了。 在众人的笑声里,刘会计对厨师长说:“掀锅。” 厨师长这才掀开锅。只见一锅的小红薯宝宝躺在升腾的白色蒸气里,散发着甜香的红薯香味。那些红薯都是碎头碎脑的,个头都不大,圆的有鸡蛋大小,长的就跟小萝卜头似的。 刘会计拿了个黄瓷碗,在碎头碎脑的红薯里捡了些个头和模样都说得过去的给拾了一大碗,放到中午喝酒的案板上,招呼贾玉轩过去。贾玉轩回头又招呼凤鸣,来到案板前坐下,开始剥红薯。 这时,唐厂长也折回来了,大概将马主任安顿好了。 众人剥着红薯,因为太热,吃的吸里哈啦的。 凤鸣坐在贾玉轩旁边,贾玉轩拿起一个递给她,她接过开始剥皮。 这时,刘会计见众人剥掉的红薯皮很浪费,便心疼的大叫起来:“造孽,真造孽,哪有这样剥红薯皮的,把红薯身上最宝贝的东西给扔掉,却只吃造粪的废物。” 见刘会计一惊一诈的叫唤,正剥红薯的众人都停下来,望向刘会计。 “咋?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剥的,好像天下人都这样剥吧。”陈科长很不满的说。 刘会计拿着个鸡蛋大小的红薯正剥,听了陈科长的不满,又见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便有意显摆,停下正剥的红薯,说道:“我先给各信领导普及一下食物最有营养的地方是什么,就拿所有的过冬蔬菜来说吧,这罗卜,白菜,波菜,芫荽呀等等,立春之前,都是黄花大姑娘,立春之后,它们就变成新媳妇了。过了立春,你如果在清明节之前吃它们,就等于吃的是少妇,清明节之后吃它们,就等于吃中年妇女,等过了立夏再吃它们,就等于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所以说,过冬蔬菜,立春之前吃最有营养。” 这话倒新鲜,众人很愿意听。 “赶紧说咋红薯。”陈科长很不耐烦的说。此刻,他粗糙的大手里正宝贝似的握着个萝卜头大小的小红薯,那小红薯的外衣已被剥光,只剩下往嘴里塞了。 “别急,慢慢听。”刘会计笑了笑,说,“再说这粮食,不分立春不立春,但最有营养的地方就是培芽,也就是发芽的地方最有营养。这罗卜白菜,发芽的地方,我们都知道,在它们的根部,这红薯,你们说,最营养的地方在哪?白菜发芽的地方在芯里面,罗卜发芽的地方在长婴的地方,这红薯呢?红薯发芽的地方在哪里?” 有人说在这头,有人说那头。 “少卖关子,赶紧。”陈科长扯着喉咙说。 刘会计笑了,说:“这红薯发芽的地方,也不在这头,也不在那头,而是在全身的外膜衣与薯肉之间的二层皮里,这就是它的培芽。也就是说,是膜衣与肉之间的那一层,韭菜叶厚的那一层,这就是红薯的培芽。” 刘会计说着,把手里的红薯指给众人看。 “拉倒吧,第一次听说这二层皮是胚芽。”陈科长不相信。 众人也有些不信。 刘会计便说:“如果不信,都回家问问家里种地的老人,每年春天下红薯母,都是让红薯躺卧着埋进土里,它们的芽,都是满身发的。” 有人便立即附和:“不假不假,确实如此,我帮家里下过红薯母,确实是让它躺卧着埋进土里的。” “所以嘛,红薯最有营养的地方就是这二层皮。”刘会计说。 于是,众人便珍惜起红薯的二层皮了,剥的时候都很小心,尽量不把二层皮给剥掉。 凤鸣也拭着按刘会刘说的剥红薯,却怎么也剥不好。 贾玉轩看见了,赶紧放了手里的红薯,说:“来,我给你剥。” 他接过凤鸣手里的红薯开始剥,剥出一大截,送到凤鸣嘴边。 凤鸣见周围都是人,她不好意思张口咬,便双手握住,咬了一大口,又顺势将红薯握在自己手里。 刘会计看见了,赶紧说:“林会计吃慢点,热红薯,不烫嘴,烫心。” 刘会计话音没落,凤鸣已被那一大口红薯烫到心了,吐不出,抓不到,怔在那里,烫得干瞪眼,表情痛苦而狰狞。 她害怕别人看到她的难堪,便一头抵在贾玉轩的肩上,脸紧紧的贴在他身上。 刘会计见状,笑起来,说道:“看看,说话不及,烫到心了吧。” 刘会计又说:“我给你说林会计,过年回家,刚出锅的红薯丸,更容易烫到心。” 贾玉轩很担心,赶紧给凤鸣拍后背。 红薯要趁热吃才好吃,但又不能在太热的时候吃,烫到心的那一刻,很难受,但最多也就半分钟左右,便缓和了。 大概有半分钟多点,凤鸣抬起头,脸羞得通红。 贾玉轩赶紧问:“好了吗? 凤鸣点了点头,把吃剩的红薯放进碗里,再不吃红薯了。 “晚饭给提前做出来了,我给林会计盛饭。”刘会计给凤鸣盛了饭菜,也把贾玉轩的一块盛了。因为他知道贾玉轩的午饭没吃好。 五点多了,这个时间点,也基本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贾玉轩见凤鸣不再吃红薯了,他将手里的红薯吃掉,又将凤鸣吃剩下的吃掉,将黄碗里的红薯端给刘会计,便开始和凤鸣一起进食饭菜。 别人还在贪婪的吃免费的小红薯。因为这个季节的红薯很好吃,也很稀缺,农民存在窖里的红薯,都是留做红薯母用的,只有春节前翻窖的时候,会将碎小的红薯给投出来。这些碎小的红薯,若放到红薯正喷的时候,都直接喂猪了。放到现在,就稀缺了。 赦厂长也在剥小红薯吃,不过,他一直站在暗处,打量着凤鸣。他没来县棉厂之前就知道凤鸣这个人的存在,来县棉厂之后,却不知道谁是凤鸣,一直到凤鸣调到结算室,他都认不准凤鸣。 今天,他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认识凤鸣,所以,站在暗处的他是毫无顾及的打量着凤鸣。 凤鸣那张脸确实与众不同,无论是白皙的肤色,还是精致的五官,就好像不是现实中的人,即便将她丢在人山人海里,她那张远古的五官也不会被埋没。 赦超杰没想到,几年前被他老子扔到车间的小女孩,现在却成了年轻厂长的至宝,唯恐宠之不够。于是,他在想,也许贾玉轩是为了她才来这个棉厂当一把手的吧,也许他们之前就认识,他爷爷才把她安排在这个棉厂的吧。 唐厂长对于贾玉轩宠爱凤鸣,一点也不吃惊,因为他从凤鸣一进厂就认为凤鸣的身份不一般,在车间只上中班,这可是每个车间工人的奢望,但凤鸣从进厂一直只上中班。对于三班倒的工人,这公平吗,不公平,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公平。 丁主任看凤鸣的目光怪怪的,只从知道凤鸣是林青山的女儿,他看凤鸣的目光便开始怪异起来。 陈科长虽然喝多了,可他心里清楚着呢。他一边剥小红薯吃,一边斜眼望着坐在贾玉轩身边的凤鸣。说实话,他从内心替凤鸣心焦。那边家里和砖厂老板定亲了,这边在厂里和厂长好上了,将来要有好戏看了,看她林凤鸣咋摆置这双方的关系吧。陈科长认为,最终丢人现眼的还是她林凤鸣,真不愧是林青山的女儿。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句话在林青山父女身上应验的如此彻底。 …… 众目睽睽之下,凤鸣和贾玉轩很亲近的坐在一起,还有刚才她被红薯烫到心的时候伏在贾玉轩的肩上,这举动实在太扎眼了,扎得旁观者都忍不住胗红,都忍不住难为情,嘴上虽没说什么,心里却嫌凤鸣太做作。 棉厂的人,几乎都不看好凤鸣和贾玉轩会有好结果,都等着看凤鸣的笑话呢,都等着凤鸣丢人现眼那一天呢。 但凤鸣才不顾及他们的眼光和看法呢,她就是想和贾玉轩亲近,在车间第一次遇到贾玉轩她就想嫁给他,想和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想和他牵手走过这个繁华的尘世。 第171章 大半锅碎头碎脑的小红薯,因为是免费的,很快被棉厂的领导们给消灭干净了,还有人说没吃尽兴。 有人提义继续喝闲酒,被贾玉轩制止了。 放年假了,伙房没多少人吃晚饭。众人吃过晚饭了也不散去,就在伙房里喷闲空。虽说是喷闲空儿,喷的也是棉厂里的一些现像。 凤鸣就坐在贾玉轩身边听他们喷,快八点的时候,贾玉轩带凤鸣离开了伙房,众人也随后陆陆续续的散开了。 放假了,往日有序的喧嚣,有序的热闹,突然消失,这空阔的棉厂,宁静的像远古,而灯火通明依然,一切物体依然,却宁静的诡谲,宁静的神秘。 贾玉轩不由得联想起了诸葛亮的空城计,刘邦的鸿门宴,阴谋者的陷阱。 置身于宁静诡谲的棉厂,贾玉轩不由得的想,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很难适应这样的急陡弯,他会耐不住寂寞,会撒欢闹腾,他会寻求刺激,会经不住诱惑。好在留厂轮流值班的人都是中层以上的领导。因为领导毕竟是领导,哪怕是车间的一个带班长,一般情况下,他的自控能力都在普通职工之上,否则,他也领导不住下边的人。 办公区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孙玉玲也回家了。 贾玉轩带凤鸣回到办公区,吩咐她去入厕。凤鸣去入厕,他就在站诡秘的宁静里等待,好看的双眸炯炯的望着凤鸣入厕的方向,眨也不眨。凤鸣入厕出来,他又嘱咐她:“去睡吧,别忘了反锁房门,如果害怕,就开灯睡。” 凤鸣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回宿舍去了,一进去就反锁了房门。 贾玉轩看着凤鸣回到她的宿舍,关上了房门,才回自己的办公室。但没多大会,丁主任便来了,随后,陈科长和靳科长也涌了进来,接着,唐厂长也来了,他身后还跟着车间的两个中层领导。 贾玉轩拿出瓜子招待他们。 “打牌吧,通宵干。”陈科长磕着瓜子提议说。 “英雄相见略同,正合我意。”磕着瓜子的众人立即附和。 “打住吧。”贾玉轩赶紧制止,很郑重的说,“中午也聚餐闹腾了,晚上在伙房喷了几个小时候,现在大半夜的就收住心吧,从明天起就正式轮流值班了。” 陈科长难为情的干笑起来。 贾玉轩很不放心的打量着眼前这帮人。放假了,放松了,无所事事了,感觉他们有些盲目的欢喜不尽,有些把持不住,想撒欢,想闹腾,人在这节骨眼上最容易出事。 特别是像陈科长这种脾性的人,更容易失控。 于是,贾玉轩便给陈科长打预防针。 “陈科长,在值班期间,你们保卫科负责棉厂安全的同时,也要监督各个岗位上的值班情况,发现谁在厂里聚众喝闲酒,聚众玩牌,都给我记下姓名,年后开工,报到财务上,和律扣罚工资,级别越高,扣罚越重。”贾玉轩很严肃的说道。 这番话不仅仅是陈科长打预防针,也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起哄陈科长。陈科长便又干笑起来。 本来想找老一寻些乐子,现在老一不给面子。众人嗑着瓜子,聊些值班的事,觉得无趣,就又相继散去,最后只剩丁主任。 贾玉轩安置丁主任:“明天给伙房的刘会计安置一声,放假期间,不许任何人聚众喝闲酒,想喝回家喝去。今天中午只是个例外,赦厂长招待过磅员在伙上聚餐,总不能让这些领导们在旁边看着吧,那啥滋味,干脆都聚。” 丁主任不服的说:“哼,是个人都会过磅,那帮过磅员凭什么如此特殊?还不是因为有赦厂长这个护身符。按我说,过了年,收花之前,过磅员来个大换血,给他赦厂长来个釜底抽薪……” “先不谈这个话题。”说罢,贾玉轩急忙将手放在唇了,并做了个嘘的口型制止他。然后起身,放轻脚步来到门口,慢慢掀开棉帘,向外看了看。 除了寒气扑面而来,外边一片静寂,没有了那熟悉的、隐约的车间轰鸣声,连办公区都静寂的有些诡谲。 贾玉轩慢慢放下棉帘,冲丁主任摆了摆手,示意他大晚上的不要再谈这个话题,以防隔墙有耳。 其实,过了年假上班,贾玉轩也不打算去动过磅员,因为动过磅员就等于动赦厂长,对方只要不寻事,能和谐相处就是双赢,他怎么可能主动挑起不愉快呢。再就是,过了年开工,收花量相对春节前会减少,还大都是皮棉,压秤的现象不存在。等夏天大放假之后再开工,进入收购旺季,看赦超杰的表现再说。其实,说实话,贾玉轩很想与赦超杰和谐相处的。 他心里是这样打算的。但他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谁知道赦超杰那边能不能转过来弯呢。如果树欲静而风不止的话,他会看对方的寻事程度来对付。 总起来说,还是到时候看情况再做决定。 对于刚才贾玉轩去掀棉帘的谨慎动作,丁主任嘴上没说啥,心里很惊呀玉轩的心细。心想:他年纪轻轻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当棉厂一把手,不仅仅因为他有背景,大概他的能力也是上边认可的。反正比他大八岁的自己是自愧不如。 接下来,丁主任从衣兜里掏出一打钱,放在贾玉轩面前的办公桌上,说道:“这是额外年终奖,一千五,都是坑棉农的血汗钱,我拿着愧疚,先放你这吧。” 贾玉轩望着那打钱,感到很不可思议。他身为一把手,额外年终奖是三千,他一分没动,在套间抽屉里放着,就像几年前爷爷放着城关镇刑会计给他的盘货辛苦费一样。 每个职工拿到额外年终奖,都喜欢的合不拢嘴,这是贾玉轩亲眼所见。可此时此刻,眼前的丁主任却一副忧国忧民的愁容,非要将额外年终奖交给自己保管。 贾玉轩心知肚明,丁主任并不是不爱钱,他也爱钱,哪有不爱钱的,只要是取之有道的钱,谁不想多多益善呢。单位发的额外年终奖,一不偷,二不抢,光明正大,对棉厂所有人来说,可谓是取之有道。这取之有道的钱,如果真不想要,可以不领,领了也可以退回到财务上,可他为何偏偏交给自己呢。 贾玉轩更心知肚明,与额外年终奖相比,丁主任更想放大赦超杰的恶,更想将年轻的自己推到赦超杰的对立面。 这是贾玉轩早就看出来的。 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阴影,但大部份人都看不到自己内心的阴影,只看到别人内心的阴影。只有智者才能看到自己内心的阴影。 贾玉轩能看到丁主任内心的阴影,也能看到他自己内心的阴影。但有时候,为了平衡局面,自己内心的阴影何尝不是一种智慧呢,是一种自保的智慧。 三天前,额外年终奖就已发到个人手里,现在,丁主任赶在放假这天,要将年终奖交给自己,贾玉轩突然觉得,丁主任太迫不及待了。 于是,贾玉轩微笑了一下,便说:“收着吧,放我这不合适,我们各收各的。”说着,他把钱推给丁主任,丁主任没有拿,贾玉轩起身,拿起钱,递到丁主任手里,他才接了,又装进衣兜里。 丁主任掀棉帘走了,贾玉轩望着丁主任的背影,对丁主任的别有用心,看得一清二楚。 这丁主任是个中等个,身高有一米七左右,脸型稍长些,双目很有神,脸颊上有饱满的颧骨,身材胖瘦适中,或者稍瘦些。他看上去很普通的五官,因为双目炯炯,给人的感觉很个性,很与众不同,做事很干练。 事实上他做事确实很干练。 丁主任的文笔很好,他在棉麻的时候,是棉麻一把手的文秘,那棉麻一把手在前年夏天退休之前,把丁主任安排到县棉厂为前场为副厂长,毕竟丁主任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了。当时,县棉厂的前场副厂长调到一个乡供销社为一把手,因为那个供销社的一把手退休了。 当时的老赦心知肚明,他知道棉麻经理要退休了,他更知道自己也快要退休了,所以,他没有让丁主任立即接任前场场长,只是让丁主任接任办公室主任一职,而是把自己的大儿子赦超杰由坑沿乡棉花厂厂长提拔到县棉厂当前场厂长,还私下安慰丁主任说,自己也快要退了。因为当时棉厂都传说,赦魁梧把大儿子调到棉厂主管前场,是为了接替他的棉厂厂长。所以,丁主任被老赦一安慰,也理解为老赦一退,赦超杰接替了棉厂厂长,那前场厂长自然就是他丁主任的了。 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老赦一退休,贾玉轩调到棉厂为一把手了。 其实,贾玉轩来棉厂之前,不只是商业局的办公室主任,同时还兼高业局长的文秘。 商业局长今年夏天上调县(政)府为副县长,属于上调。他调到县(政)府之后,贾玉轩的家里人开始频繁拜访这位新上任的副县长,求他从中斡旋,因为贾玉轩的家里人知道县棉厂的老赦快要退休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就这样,贾玉轩成功调到棉厂为一把手。 贾玉轩和丁主任来棉厂之前,都是前单位一把手的文秘,不同的是,贾玉轩成功调到棉厂为一把手,丁主任的前场厂长一职却破灭了。原因在于,贾玉轩之前的商业局长是上调,高升为副县长了。而丁主任之前的一把手是退休,人走茶凉了。 贾玉轩来到棉厂之后,他一接触丁主任,就感觉到他不甘心久居办公室主任之位,他丁主任一直在努力寻找向上攀登的枝干。接触一段时间之后,贾玉轩已明显感觉到丁主任把自己视为向上攀登的枝干了,并且已牢牢的抱紧了自己。 当时,贾玉轩的内心深处,对丁主任的这种动机很不齿,心想:我可以成为你向上攀登的枝干,但你必须要用实际行动和工作能力证明给我,你丁主任具备我为你承重推举的价值和能力。 同时,贾玉轩也心知肚明,丁主任的别有用心能否实现,取决于赦超杰的品质和德行。 来棉厂的时间越长,赦超杰的表现让贾玉轩越来越需要丁主任的别有用心了。 事实上,贾玉轩来棉厂几个月之后的现在,在面对赦超杰时,他和丁主任的配合得是越来越心照不宣了,越来越齐心协力了,越来越拧成一股绳了。 第172章 凤鸣躺在黑暗中,蜷缩在被窝里,面朝外侧躺着,双目微闭,却心事重重。 明天一回到家就向伯提出与冷战退亲的事。这是此刻凤鸣内心深处的心声。 没遇到贾玉轩之前,她感觉还可以糊里糊涂的与冷战在一起。遇到贾玉轩之后,她再也不可能稀里糊涂的和冷战在一起了。以后,即便她不能和贾玉轩在一起,也不可能再和冷战有结果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贾玉轩便是她的沧海,贾玉轩便是她的巫山。除了贾玉轩,这个世界上便没有沧海和巫山了。 那一年的那一天,就是她和冷战定亲的那一年的那一天,族嫂和族婶们陪她小见面回来,都夸冷战好看,在整个林家村宣扬得人人皆知。 全村老少都知道她找了个好婆家。 伯私下也跟后娘说,冷战确实长得好看,不仅好看,还身高一米八,还很有本事。 当时,林家村的人相互传告,说林青山家的不精细女儿找个了天下最好看的对像。不但好看,还很有本事,家里还很富足 冷战好看,都是别人说的。 凤鸣从来都不觉得冷战好看,也说不上喜欢他。当那个晚上,伯对她说,给她瞅了门亲事,男方家里条件很不错,她听了之后心里还一阵小激动。因为村里的同龄人几乎都定亲了,她还没有定亲,好像是没人看得上她似的。 她和冷战定亲的前几天,心里一直在憧憬着定亲的对像。憧憬他的模样,憧憬他的身高,憧憬他的发型和微笑,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定亲的对像竟然是她初一的数学老师。 定亲那一天,当她发现定亲的对像是冷战,心里瞬间漫过一阵失望。 真是白憧憬了,毫无神秘可言,毫无陌生的羞涩和幸福可言。 失望归失望,总算是定亲了,人生大事有着落了,虽没有神秘感,村里人却赞不绝口,伯和后娘也是满意的合不拢嘴,这对当时的她来说,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没遇到贾玉轩之前,凤鸣只是觉得冷战的双眼太难看,还有他的笑,她总觉得他的笑是低级,粗野,和放肆的那种笑。 说实话,如果仅凭个人的喜好,凤鸣不喜欢冷战这种模样儿的人,特别是不喜欢冷战的那双大眼。可陪她去小见面的族婶和族嫂们都说,冷战长得好看,特别是他那双大眼更好看。 凤鸣不解,大眼就好看了?牛的眼就很大,驴的眼也很大。牛好看吗?驴好看吗? 别人说冷战的大眼好看,她却觉得冷战长了一双驴眼。 和冷战定亲了,冷战是她的对像了,她对冷战的感觉还和以前一样,说不上喜欢,也不觉得他好看,但也不觉得他丑,也不烦感他,毕竟他之前对自己很照顾。 遇到贾玉轩之后,凤鸣再也不愿面对冷战了。再面对冷战时,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煎熬。 没有见过雄鹰,就感觉不到麻雀的庸俗,没有见过仙鹤,也感觉不到燕子的普通。没有见过真正的宝石,是感觉不到一块粗糙的石子有多俗不可耐。 遇到了贾玉轩,她才知道她和冷战的距离相隔着无数个宇宙。 她喜欢贾玉轩,是那种没有理由的纯粹喜欢。 该怎么形容初遇贾玉轩的那种幸福感觉呢。 那就是,她和他很久很久以前就相识了,她一直在寻找他。现在终于找到了,他就出现在的她的面前,那一刻,她震撼了,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如山崩地裂一般强烈。 从那一刻起,她漆黑如夜的双眸里,只有贾玉轩,她的世界里,只有贾玉轩。 她十二岁那年初遇冷战时,却没有那种感觉。那是个雨天,她坐在五舅的办公桌前,肚里饿得咕咕叫,又困又冷,还想家,身上潮湿的衣服让她很想躺在温暖的床上睡觉。正是那个时候,冷战突然出现在门口,瞪着一双大驴眼看她,一直看她,把他自己看成了雕塑,也把她看恼了。 被看恼的她,开始用表情反抗,于是,她瞪着漆黑如夜的双眸,很不友好的上下打量冷战。当时的她,嘴里虽没说什么,心里早骂上了。 哪里钻出来的冒失鬼,瞪着驴眼一直看你姑奶奶干啥。 当时的冷战,一直看她,那双驴眼都不带眨的,一直看到五舅买烧饼回来。 她当时对冷战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像在集市上看到了熙攘的那些人一样。 那绝不是因为她年龄小的缘故,因为即便她十七岁那年,对冷战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十七岁那年初冬,她在灰尘荡漾的车间遇到了贾玉轩。 那一刻,她荒凉灰暗的世界,瞬间繁花似锦,春光明媚,还有天籁之音缭绕。 当时她想扑向他,扑进他的怀里,悄悄告诉他,她很喜欢他,是那种一生一世的喜欢。不,不是一生一世,是来生也不分离的那种喜欢。 当时,她意识到自己失态时,她发现她爱的人也失态了,于是,她心里笑开了花。 贾玉轩说过,没遇到她之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其实,她也是。 如果没遇到贾玉轩,到了婚龄年纪,她还可以糊里糊涂的嫁给冷战。遇到贾玉轩之后,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即便她和贾玉轩没有结果,她也再不可能和冷战有什么牵连了。 遇到贾玉轩之后,她心里便有了与冷战退亲的念头,贾玉轩向她表白之后,她恨不得立即就与冷战退亲。 与冷战退亲,刻不容缓。她盼着放年假,她要在年假里与冷战退亲。 现在放年假了,如果不是为了尽快向伯提出和冷战退亲的事,她真不想回家,她想趁着厂里放假,好好和贾玉轩待在一起。她知道,贾玉轩也希望她待在他身边。 为了尽快向伯提出与冷战退亲的事,她必须舍弃和贾玉轩在一起的幸福年假。 她要与冷战退亲,伯就同意她与冷战退亲吗? 她心知肚明,伯是不会同意她与冷战退亲的。 如果不能与冷战退亲,如果到了婚龄必须嫁给冷战,那她的人生已毫无意义。 所以,她必须拿出生无可恋的决绝,才能撼动伯的传统意志。 那一定是一场艰难的较量,她与伯的较量,她必须胜出。 此时此刻,她躺在黑暗中,蜷缩在被窝里,面朝外侧卧着,微闭双目,一动不动,但她的心里,却一直在想像着伯听到她要与冷战退亲的要求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在想像着伯会做出的各种反应。这是她的心事。 因为心事,她无法入眠。便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卧,过了一会儿,又平躺着,双眼始终微闭,心却瞠瞠。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也会想到贾玉轩,会想像着自己躺在贾玉轩身边,和他亲密无间的抱在一起。 睡着了,也会做梦。却是那种“梦将成而不成”的梦。 第二天,凤鸣醒得很早,她打算和贾玉轩一起去伙房吃早餐。洗漱之后,去了贾玉轩的办公室,掀开棉帘,一推门,反锁着,大概还没有醒吧。放假了,也放松了,也睡得着了,凤鸣也没有叫门。 九点多的时候,贾玉轩才起来,穿着室内衣服出来去入厕,凤鸣隔窗看见了,便一直望着窗外,一直望到贾玉轩入厕回了办公室,她便出门过去,当穿过办公区的门洞时,从门洞里进来一个标致女性。 凤鸣也没在意她,没想到身后那女的提名道姓直呼她的大名。 “林凤鸣。” 从她进结算室之后,棉厂的人都喊她林会计,只有翁会计和贾玉轩喊她凤鸣,还没有人这样提名道姓的直呼她的姓名。 凤鸣很纳闷的转身,望向来者,对方竟然是冷店一中教英语的杨老师。 现在棉厂大放假了,这杨老师来厂里做什么? 第173章 凤鸣是一脸迷茫的望着走近她的杨老师。 十二岁那年,她跟着舅舅在冷店一中读了一年初中,几乎对那里的老师都没什么印像,唯独对这个杨老师印像深刻,因为跟她睡过两次。在凤鸣的印像中,这个英语老师很喜欢冷战,冷战在她面前也很放肆。 如果她和冷战结合就完美了。 凤鸣看着走近她的杨老师,那一刻竟然冒出这个想法。 “杨老师。”凤鸣呆板的微笑着向杨老师打招呼。 “一闪而过看着像你,随口喊了一声,果然是你。”杨老师张扬着很强烈的优越感,上下打量凤鸣,眼光很怪异,好像是看到卖火柴的穷苦小女孩突然穿了身华丽的新衣,而于她来说,眼前的穷苦小女孩根本就配不上这身华丽的新衣一样。所以,她嘴角一直流淌着揶揄的笑意。然后又质问凤鸣,“不是放假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杨老师的气势和口气,俨然棉厂的领导质问不守厂规的工人。 “今天就回去。”凤鸣脸上的微笑消失了,杨老师的口气和气势让她很不舒服,便也不客气的反问,“你怎么来我们厂了?” 凤鸣的意思是让杨老师明白,你只是一个外人,我才是这厂的主人。 “我来看我哥,舅妈说他放假了还没有回去。”杨老师的优超感丝毫不减。 这时,丁主任从大办公室出来了。 “珊。”丁主任亲切的称呼杨老师。 “哥。”杨老师立即迎向丁主任,并回头望了一眼凤鸣说,“我哥。” 丁主任和杨老师就像亲兄妹一样,进了大办公室。特别是杨老师,进大办室的时候好像是回她自己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凤鸣被闪在那里,杨老师人进大办公室了,从凤鸣眼前消失了,可她刚才给凤鸣制造的不舒服还在凤鸣的心里堆着。 凤鸣不由得苦笑,平白无故的被弄了一肚子不舒服。 好心情被打乱了,眼前要办的事情还要继续。 凤鸣来到贾玉轩的办公室,见贾玉轩正洗漱,便说:“伙房没饭了,我们上街喝胡辣汤吧。” “好。”贾玉轩洗漱,擦脸,穿外衣,又说,“下午送你,上午我们逛街,你喜欢什么,我们去买。” 他并不是和那个砖厂老板比物质,而只是想让凤鸣花他的钱,给凤鸣买她喜欢的东西。他从那个晚上初遇她的那刻起,就有护佑她一生的冲动,让她花自己的钱购买她喜欢的东西的念想。 凤鸣最不喜欢逛街,除了逛书店。她穿衣服都是随大流。但她喜欢与贾玉轩逛街,从遇到他之后,她就憧憬着与贾玉轩手牵手,并肩逛街,像夫妻一样。但现在,她没有心情跟贾玉轩去逛街,也没心情逛书店,她心里满是和伯摊牌要与冷战解除婚约的事情。 她也知道家里人是轻易不会同意的,因为那要面对别人背后指责她家里嫌穷爱富,喜新厌旧,攀高枝的压力和非议。不过,这个亲她是退定了,谁也无法阻挡她和冷战退亲,即便和贾玉轩修不成正果她也要和冷战退亲。 她这些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在心里策划好了如何给家里施加压力,所以,当贾玉轩提出上午逛街,下午送她,一向对贾玉轩言听计从的她,立即拒绝了。 “我哥要结婚了,家里肯定很多事……”凤鸣回去的心情似乎很迫切。 “明白明白。”贾玉轩连声答应,然后又说,“你收拾东西吧,咱上街吃饭,然后直接送你回家。” 其实,他想和凤鸣上午逛待,主要是想和凤鸣待在一起,想听她说一说,如何处理和那个砖厂老板的婚约。因为春节放假是处理那件事的最佳时机,不会在厂里引起轰动。如果错过了这个假期,砖厂老板肯定去厂里寻事,会引起棉厂轰动的, 他担心凤鸣错过这个机会,如果她不知道怎么办,他想指点她如何去做,指点她如何和父母提退亲的建议。 可现在,既然凤鸣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帮忙,他内心失望的同时,也觉得应该缓一缓,等他哥的婚事过去再说。 凤鸣的东西昨天就收拾妥当,现在可以拈包就走。 贾玉轩怕凤鸣着急,几下穿戴好,二人出了办公室,路过大办公室时,丁主任和杨老师也正好出来。 “这是贾厂长。”丁主任赶紧给杨老师介绍。 “贾厂长你好。”杨老师也赶紧向贾玉轩问好。她同时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贾玉轩。 “我表妹。”丁主任又向贾玉轩介绍杨老师。 贾玉轩礼节性的冲杨老师点头:“你好。” “这是林会计。”丁主任给扬老师介绍凤鸣。他这是做给贾玉轩看的,因为他肯定知道杨老师和凤鸣认识。 “会计?林凤鸣是会计“”杨老师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揶揄,尽管是当着贾玉轩的面,她实在不相信,看上去有些不精细的凤鸣,会有这么好的命,竟然是会计,“这么小,都会计了。” “一进结算室,无论年龄大小,都是会计。”丁主任意识到了表妹的情绪,赶紧冲她解释,并用眼神暗示着什么。然后又赶紧给贾玉轩解释,“放假了没回去,我妈让她来看看啥情况。” “哦。”贾玉轩点头,看向杨老师,“放假了,让你表哥带你在厂里巡视巡视,还请多提指导意见。”然后又对丁主任说,“我送凤鸣回去。” 说罢,又告别式的冲杨老师点头:“玩的开心点。” “哦,哦哦。”杨老师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嘴上回应贾玉轩,却看着凤鸣,但看凤鸣的眼神越发怪异的要命。 “还不谢谢贾厂长。”丁主任赶紧提醒杨老师。 贾玉轩已带凤鸣走向门洞。 杨老师赶紧冲二人的背影说:“谢谢贾厂长。” 贾玉轩和凤鸣来到门洞口,凤鸣让贾玉轩稍等,她快步回了宿舍,提留起昨天就收拾好的帆布包出来。从丁主任向贾玉轩介绍杨老师的那一刻,她开始疑心生暗鬼了。她怀疑丁主任故意介绍杨老师和贾玉轩认识的,再加上杨老师看她的眼神,让她越发怀疑丁主任没安好心。本来吗,丁主主任自从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之后,看她的眼神就一直很怪异,她还不解,今天算是真相大白了,原来要上演这一出呀。 凤鸣有少儿时的遭遇,她是在隐忍中长大的,此刻面对真爱受到被抢的威胁,她仍然会坚持隐忍,但却不会忍让。当她提留着帆布来到贾玉轩面前,不等贾玉轩伸手去接,就直接将它摞到贾玉轩怀里。 “霍,没吃早饭就这么大劲。”贾玉轩措手不及,仓促接住,险些失手。凤鸣无缘无故的给他置气,他却微笑着很享受,回头冲丁主任说,“走了。”又冲杨老师点头,“玩开心点。” 然后,贾玉轩提着帆布走在前边,凤鸣紧随其后。 “杨老师,我们走了。”凤鸣冲杨老师挥挥了手,然后跟着贾玉轩头也不回的进了门洞。 因为她知道丁主任和杨老师肯定在偷看。她就是要让那个扬老师看到她和贾玉轩的亲密程度。刚才向贾玉轩置气摞包,就是让杨老师看到贾玉轩对她的包容。 第174章 贾玉轩和凤鸣上街,寻了家早餐摊,油饼胡辣汤,围坐在小方桌前对付早餐。 贾玉轩明显感觉凤鸣的情绪不对劲,他打量着凤鸣,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丁主任的表妹?” “她是冷店一中的英语老师。”凤鸣如实说。 “哦。”贾玉轩恍然大悟,然后又不解的说,“这就奇怪啦。” “奇怪什么?”凤鸣问。 “师生关系,理应是上慈下敬。”他望着凤鸣,一脸的纳闷和不解,“我怎么感觉她拿你当冤家,你拿她当对头了。” “这不明摆着,丁主任要把她介绍给一位姓贾的厂长。”凤鸣笑着打趣。 贾玉轩也笑了。他的好心被凤鸣当成了驴肝肺。他也听出凤鸣的话里有一股酸味。在办公区凤鸣往他怀里摞帆布包时就带着气摞的。 他可不想让凤鸣吃醋,让心爱的人吃醋是一件很狠心的事。因为醋并不好吃,那是受了刺激之后的条件反射,他可舍不得凤鸣受刺激。于是,他笑着看凤鸣,发现她精致的五官上虽然流淌着调侃打趣,但眉额之间好像正汩汩不停的冒着酸气,原来她的打趣是为了掩盖内心的酸气。 他想:凤鸣也会掩饰内心的坏情绪了。 他喝完汤,推开汤碗,掏出手绢擦了擦好看的嘴角,又擦了擦白净的手,笑着说道:“林会计看人不准,这说明林会计不会看人。” 贾玉轩突然想起那个砖厂老板也曾是凤鸣的老师,便又说:“拭目以待吧,这里面肯定有原因。” 凤鸣也推开了空汤碗。 贾玉轩便又掏出一块斩新的手绢递给她。 凤鸣接过,也学贾玉轩擦了擦精致如雕刻的唇,又擦了擦白皙的手,将手绢还给贾玉轩。 “留着用吧。”贾玉轩起身。 “哦。”凤鸣欣喜。 “我心意。”贾玉轩柔情而热烈的望着凤鸣。 那手绢是贾玉轩专为凤鸣买的,因为他从没见过凤鸣用过手绢。而别的女孩儿,手绢都不离手儿,五颜六色的手绢,还洒上香水,人多的场合,女孩儿们手持各种图案的手绢,还散发着好闻的香味,显得很诗情画意。 对于女孩儿来说,手绢显然不是用来擦汗的,而是淑女的像征。所以,他凑这个机会正好送凤鸣一块。不过,他送凤鸣手绢,并不是让她变成淑女,而是觉得,女孩家,怎么可能没有一块手绢呢。 凤鸣一直认为手绢是用来擦汗的,没想到还可以饭后擦嘴和手,男人显得很尊贵,女人显得淑女,真不错。本来嘛,她是不喜欢使用手绢的,她一直都觉得手绢儿是个小累赘,能用手绢儿解决的问题,都可以用衣袖解决,衣袖解决不了,还可以用衣襟解决,就像以前她和冷战说的那样,手绢没啥用处,所以她一直就不稀罕手绢。现在知道了手绢除了擦汗,还有饭后擦嘴的功效,贾玉轩送她手绢,她美滋滋的收下了。 “谢谢。”凤鸣很宝贝的把手绢放进衣兜。 那一刻,她开始稀罕手绢了,特别是贾玉轩送她的手绢。 二人对付了早餐,也不用再回厂了,凤鸣已将收拾好的帆布包带上了,贾玉轩便直接送凤鸣回家。 贾玉轩知道林家村所在位置的大方向,但涉及到细微,比如说具体走哪条路,从哪拐弯,从哪下官路,都需要凤鸣给他指点迷津了。 凤鸣坐在贾玉轩旁边,虽然有心事,却很幸福,至于说丁主任和杨老师给她添的不愉快,都被和贾玉轩在一起的幸福感给消除了。她最喜欢待在贾玉轩身边的那种感觉,置身于他的气息之中,这种幸福让她感觉这辈子足矣,别无他求。 她很幸福的这样想着,望向玉轩,很贪婪的看了一眼。心想,如果现在已经和他结婚多好,夫妻双双就这样回她娘家走亲戚。 小时候,也不是太小的时候,就是十多岁吧,她觉得她长大之后的美好的生活就是坐在心仪男人的自行车后座上,心仪男人一定要帅,自行车一定要斩新,前边的车把上一定要挂着一网兜苹果,苹果一定要一半是红的,心仪的男人内穿白背心,外穿洁白的衬衫,不系扣,他迎风蹬着自行车,爽风灌满他洁白的衬衫,他洁白的衬衫便像帆一样鼓起来,路两边的田野里有好多人在劳作,一看到路上的他们,纷纷起身,争向观看。 那个时候,她还没见过汽车,感觉自行车就是最高级的交通工具。可现在,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嫁给贾玉轩,做他的老婆,夫妻双双回林家村走亲戚。 此时此刻她坐在贾玉轩身边,也是回林家村,却还不是夫妻。她想。 小时候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是那么幼稚呀,此刻她感觉很好笑。 于是,她又试想着那个蹬车的心仪男人是贾玉轩。 于是,她又想像着贾玉轩骑着自行车,内穿白背心,外穿洁白的衬衫,迎风登着自行车,他的白衬衫像帆一样鼓起来!她坐的后座上抱着贾玉轩的腰,前边车把上挂着一网兜苹果,一半红,一半青,路两边的田间,正劳作的人纷纷起身观看,还不住的啧啧称赞。 她想到这里,便越发觉得好笑,望了一眼正开车的贾玉轩,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赶紧背过脸。 “怎么了?”贾玉轩莫名其妙。 “想起一件可笑的事。”凤鸣依然忍俊不禁。 “什么事?”贾玉轩很感兴趣。 “现在不说,将来再说。”凤鸣背过脸不去看贾玉轩。 贾玉轩微微一笑,也不再追问了。 但她一想到回家就要向伯挑明和冷战解除婚约的事情,不由得愁上心头。她能想像得到,伯和后娘听说了她要和冷战解除婚约,该是如何的吃惊,接下来又是如何的反对。可她心已决,谁也不能阻止她和贾玉轩在一起,即便将来不能和贾玉轩在一起,她也必须与冷战退亲。再就是,如果不赶紧与冷战退亲,她和贾玉轩在一起便名不正言不顺,弄得跟偷情似的。 但和冷战退亲,必须经得伯和后娘的同意,因为那是经过父母定的亲。 她已经决定了,如果伯和后娘死活也不同意她和冷战退亲,那她就给伯妈来真格的。 人生在世,什么事都可以凑和,唯独同床共枕的男人不能凑和,没遇到贾玉轩之前她可以和冷战凑和,遇到贾玉轩之后,她情愿死,也不愿再和那个冷战凑和了。 但一想回到家就要面对的压力,她又不由得叹息一声。 “唉!” “叹什么气呀又?”贾玉轩惊讶。 “眼下有一件比较难办的事。”凤鸣忧心的说。 “什么事?”贾玉轩问。 “现在不想说,以后再说。”凤鸣说着,一脸心事的沉思起来。 贾玉轩也有心事,他的心事就是凤鸣与那个砖厂老板赶紧退亲,他和凤鸣好在形式上名正言顺。 此时此刻,就他们俩,凤鸣就坐在他身边,他实在想让凤鸣主动和自己谈谈与那个砖厂老板解除婚约的事情。他想听听她是如何打算的,如果等到她哥结婚之后,会不会错过最佳时机呢。 可他望见凤鸣一脸心事的坐那发呆,又不忍心,怕她有压力,一催她,会适得其反。 “年终奖发了多少?”他见凤鸣面有愁容,便谈一些她开心的事情。 “三百。”凤鸣果然收起了愁容,面露满足的笑意。 “额外年终奖呢?”贾玉轩问。 “二百。”凤鸣说。 “上交吗?”贾玉轩问。 “不,我要买辆自行车。”凤鸣有些小激动。 “你不要买,让莹莹给你买。”贾玉轩笑说。 “不合适,伯和妈会骂我。”凤鸣立即说。 “她能拿到出厂价。听话,让她给你买。”贾玉轩用很呵护的口气劝凤鸣。 “哦,这个可以。”凤鸣立即上道了,然后又问,”那我给嫂子多少钱呢?” “你先给她二百,让一下她,她接了就算了,她如果不接,你也不必硬塞,她可以先提车,等提出车再说钱。”贾玉轩说。 “嗯。”凤鸣开心的笑了,她精致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意,她相信贾玉轩,就按他说的办,于是,她漆黑如夜的双眸望向他,“这真是个意外的惊喜,谢谢你。” “我心意。跟我客气什么。”贾玉轩说着,也深情的回望了凤鸣一眼。 两个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太快,近三十里的路程,眨眼便到了。 到了林家村头,凤鸣让停车,贾玉轩以为她有事情要嘱咐他,赶紧停了下来。 “到了。”凤鸣望着贾玉轩,有些不舍的说,“前边的村子就是。” “哦。”贾玉轩以为她让停车,是有什么话要交待,比如说,到了她家他见了她的父母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什么。所以,他深情的望着凤鸣,静待她给自己来一番很详细,又很啰嗦的交待,就像啰嗦的妻子交待第一次去岳父家的丈夫一样。 但凤鸣没有给他来一番很啰嗦的交待,而是很不舍的说:“那我回去了。” 凤鸣说罢,并没有起身下车,而是向车前一指说:“你可以在那个丁字路口倒车。” 说罢,她这才下车,打开车后门,拿起后座上的帆布包。 贾玉轩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凤鸣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送她回来,别说让他回家喝口水了,现在竟连他进村都不许。不行,他实在想去她家里看看,哪怕只是看看,他实在想看看她从小生活的家是什么样子。 于是,他赶紧喊住了凤鸣:“等一下。” 第175章 凤鸣拿了帆布包,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路边等贾玉轩倒车,她是要看着他倒车离开的,一听贾玉轩让她等一下,便赶紧走到车窗前,一脸疑问的隔着车窗玻璃望着车内的贾玉轩。 “坐。”他一脸的郑重,示意凤鸣坐回车上来。 凤鸣抱着帆布包赶紧坐回车上,还是一脸疑问的望着贾玉轩。 贾玉轩也望着凤鸣,望着一脸疑问的凤鸣,是张口欲言,欲言又止。一向做事干净利索的他,也左右为难起来。 此时此刻,他又看到了自己内心的阴影,那就是对凤鸣的执爱,对凤鸣的拥有,都很强烈。他实在不满足只是这种方式的将凤鸣拥为己有,他也要在某种形式上那种名正言顺的拥为己有。 可他望着率真的凤鸣,一脸疑问的凤鸣,突然捕捉到了她那精致五官上,正闪现着若隐若现的愁云,他心疼起来,怕凤鸣为难,怕凤鸣有压力,终归没有说出口。 可既然把她喊回车上,总要说些什么吧,比如说,就像丈夫一样很详细,很啰嗦的交待妻子那样,交待她在年假期间注意的事情。 但他什么也没交待,他一时想不起交待她什么,而是直接下车,绕到凤鸣坐的那边,将车门打开,就像影视里那样,很礼仪的冲凤鸣做了个请下车的姿式。 凤鸣有些哭笑不得,抱着帆布包下车。 “把我喊车上,就是为了这个。”凤鸣笑问。 “嗯。”贾玉轩点了点头,那俊朗的五官,既依依不舍又有些忧伤,柔情蜜意的说,“我心意。” 然后又说:“很绅士吧。” “绅士绅士,很绅士。”凤鸣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连声说。 “我要到你家去。”他突然很认真的说。 凤鸣一怔,为难起来。此刻,她也想让他回自己家,最好现在就像夫妻走亲戚一样回她的家。可是,她还没有和冷战退亲,如果让贾玉轩去她家,会很快传遍整个村子,那样,她在村人眼里,就会被指责为疯了。 疯,是村里人对不检点女性最恶毒的称谓。凡是女性被称为疯,那就是跟某个男如何如何了,或者私奔了,或者偷情了……反正等等吧。 所以,她必须先和冷战退亲,然后才能让贾玉轩来她的家。 “怎么了?”贾玉轩见凤鸣犯怔,他好看的嘴角便撩起两抹诡笑,说,“你哥结婚那天,我是莹莹的娘家人,男送客,去你家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哦。凤鸣恍然大悟,高兴起来。也许那天,她已经和冷战解除婚约了,到时候,她就将贾玉轩介绍给伯妈,向全村人介绍贾玉轩。 “太好了。”凤鸣想欢呼,但她忍住了,又说,“到时候,我要请你参观我的书柜。” “好。”贾玉轩伸手给凤鸣捋了一下被厉风刮乱的额发,说道,“外边冷,你快回去吧。” “不,你倒车,我看着你倒车,看着你先回去。”凤鸣固执的说。 “我看着进村,我心意。”贾玉轩更固执。 凤鸣犹豫了一下,提着帆布包慢慢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望贾玉轩。 只见他手扶车门,站在没有温度的阳光里,厉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英武俊朗的五官上,那一双画龙点睛似的蝌蚪眼,泛滥着极度的不舍,不舍里还泛滥着淡淡的忧伤。 凤鸣心疼他,能感同身受他忧伤的缘由。 于是,她抱着笨重的帆布包,又几步来到贾玉轩面前。 “你知道吗?”凤鸣很郑重,很缓慢的说,“我不愿和你逛街,急着回家,是因为我想赶在哥哥结婚之前,趁家里还不是太忙的时候,和伯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心有灵犀一点通。 贾玉轩立即意识到了她要和她伯谈什么重要的事,很是欣慰,又觉得太难为她了,很心疼,便点头说:“嗯,太难为你了。” “不难为,这是我遇到你之后迫切想要去做的事情,只是时间不宽余,正好趁放年假来了断。” “想好怎么谈了吗?”贾玉轩担心的问。 “放心吧,无论如何谈,能将那件事给了断了就行。”她说罢,提着帆布包转身朝村里走去。 “凤鸣,陌上花开,请缓缓归来。”玉轩在她身后大声说。 “不,我要急急归来,我不等到陌上花开就归来。”凤鸣转身,一边后退着走路一边说。说完转回身继续快步走。 “一言为定!”玉轩在她身后大声说。 这时,从村里走出三个村民,其中两人还背着鱼鳞袋子,袋子里鼓鼓的。他们是林家村人,已经看到凤鸣从贾玉轩的车上下来的。所以,走碰面时,凤鸣向他们问好,他们还一直望着不远处的贾玉轩和汽车。 “那谁呀凤鸣?”其中一个村民问。 凤鸣可不想如实相告。她如实相告了,村里非炸锅不可,那闲话还不跟鹅毛大雪似的满天飞吗。 她从小是听着闲话长大的,闲话于她来说,就像耳旁风一样,她才不在乎别人的闲话呢,特别是林家村的闲话。不过,虽说不在乎闲话,也不待见听到。没有人愿意听别人说自己闲话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闲话,她便撒谎说:“亲戚。” “是冷店的新客吧?”对方问。 凤鸣不接话了,只是回身朝贾玉轩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掉头回去。 “你这闺女好不懂事,人家冷店的新客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让回家喝口水。”对方责怪凤鸣。 不远处的贾玉轩赶紧回应凤鸣,也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坐进车里,就跟做了亏心事怕人看见似的,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那三个村民并没有从贾玉轩的车旁经过,而是在他车前的十来步之遥就拐进了向南的小路上。凤鸣一直站在那里看,当她看到三人拐进了向南的小路时,才又向贾玉轩挥了挥手,然后进村了。 贾玉轩一直目送凤鸣消失在村里才开车离开。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假期,年少的凤鸣要承担的压力太沉重了,放假本应是轻松的,可这个假期,对于凤鸣,却是个门槛,是个关口,太难为她了,怪不得她脸上愁云漫延呢,原来她早决定在这个假期要与那个砖厂老板了断婚约,自己竟然还很担心她一直不谈这件事呢。 于是,他很心疼很怜爱的轻声呼唤着凤鸣的名字,凤鸣,凤鸣! 第176章 冷战推开凤鸣家的院门时,正是下午五点多。 冬天的这个时间,是白天和黄昏的交接点,时间倒流半个小时就是白天,快进半个小时就是黄昏。 冷战今天来凤鸣家,主要是给凤鸣的哥哥随礼的,但他选在这个时间点来到凤鸣家,却是提前精心计算好的——那就是为了今晚留住在凤鸣家里,名义上是帮忙,实际上是要与凤鸣多接触。 明天,是凤鸣哥哥的大婚日,新房已经布置好,所有房屋的门上都贴上了喜庆的大红对联,男娶客和女娶客也都安排好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待明天迎娶新娘了。 这个时间点,凤鸣的家人不但都在家里,还有一些来帮忙的亲朋和左邻右舍也都在凤鸣家里。 农村大婚要大待客,院子里摆放着好多八仙桌和木条登。 新房里,院子里都是乱哄哄的,不断有人出去,也不断有人进来,当冷战推开虚掩的院门,来到凤鸣家里,院子里稀稀落落的散着七八个人,谁也没有在意他是冷战,包括从新房出来的凤翔。 冷战虽说每年春节和中秋节都来走新亲戚,村里人对他都是走马观花的看几眼,可眼前的乱哄场面,院子里进进出出的,谁也没有那个清晰的记忆能立即认出他是冷店的新客。 冷战本来以为,他一进院,就会立即受到围观,毕竟是新客,没想到没一个人有反应。 他眼见没人理他,也有些尴尬,院子里的人没有一个认识的,他不知如何搭讪。突然见凤鸣的哥哥从西屋里出来,赶紧走上前。 “哥。”冷战来到凤翔跟前。 凤翔正在和一位少年说今晚压床的事情。所谓压床,是村里的传统凤俗,就是男方在新婚的前一天晚上,必须找几个少年睡新床,具体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的人谁也说不全和,只知道找几年少年压床是好事,不压床就成了坏事。 冷战叫了一声哥,凤翔都没有注意他,当冷战再次叫哥时,凤翔扭脸看了他一眼,只看这一眼,便有些大惊失色。 “你,你怎么来了?”凤翔惊问。 “哥要结婚了,我伯让我来给哥随礼。”冷战微笑的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打开红纸,里面有厚厚的一打钱,然后他连钱带红纸递给凤翔。 凤翔摇了摇头没接,转身直奔堂屋。 堂屋里坐着几个村里的老人,正在和林青山说一些迎娶的流程和注意事项。因为迎娶新娘去的时候与回来的时候不能走同一条路。出发去女方家迎娶的时候走哪条路,迎娶到新娘回来的时候走哪条路,路途中有几个十字路口,来回的路上有没有不祥的东西…… 那几个老人几天前就踩探好了要走的回来路,及路上有几个十字路口,几座桥,路边有几棵年岁大老树及石头之类的东西——因为遇到这些,是需要使些方法的。 此刻,那几个老人和林青山说的就是使方法的事情,就是明天一大早,有两位老人赶在迎亲队伍出发前,先提前去那些地方使用方法。 正说着呢,凤翔神色异常的进来。 凤翔示意伯借一步说话。林青山见状,赶紧起身走向门口,正要跨门出去,凤翔赶紧伸手拉住了伯,因为冷战就在院子里站着。 “伯。”凤翔一把拉住伯,小声说,“冷战来了。” 林青山一听,也是大吃一惊。 按理说,新客来随礼,应该高兴,林青山父子为何大吃一惊呢。 因为在两天前,放年假的凤鸣回来了,因为白天事多,林青山正忙,到了晚上,凤鸣见伯闲下来了,她就来到伯跟前,很果断的向伯提出了要和冷战解除婚约的事情。并且,她不等伯表态,便又决绝的说,如果不同意她和冷战退亲,她会离家出走,去到一个深山里永远都不回来了。 当时,凤鸣的态度,凤鸣的绝决,都没有给林青山留下劝说的余地。 林青山望着凤鸣,是心知肚明,眼前的女儿,现在翅膀硬了,有自己的打算了。 当初她与冷战定亲,她才十三岁,什么都不懂,一切凭着父母做主,再就是,当时家里的条件,能与冷战定亲,对方是优于他们家的。可现在,凤鸣长大了,成了公家人,对于父母为她安排的亲事,她已经有能力拒绝了。 做为父亲,林青山觉得自己并不愚昧无知。即便现在女儿不是公家的人了,也没有自己的打算,如果冷战这个人,及他的家庭,很差劲,很糟糕,根本配不上凤鸣,那么,即便凤鸣不提出退亲,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会让女儿解除婚约。 可现在,人家冷战虽说是百姓,那也不是普通的百姓呀,无论个人能力或家庭条件,也完全配得上凤鸣呀。 那一刻,林青山便从女儿的决绝上,知道了她在厂里上班之后,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了。否则,她决不会这么突然决绝的提出来与冷战退亲。 于是,林青山便开门见山的直接问:“他是谁?论相貌和能力,还有家庭条件,他比得上冷店那个冷战吗?” 凤鸣一怔。她没想到,伯料事如神,洞察一切,一提退亲就知道她心里另外有人了。好吧,既然如此,那就打开窗户说亮话,没必要再瞒伯了。 “嗯。”凤鸣点头。 “认识多长时间了?你了解他吗?”林青山问。 凤鸣摇头说:“我不需要了解他。” “你说啥?”林青山一脸的难以置信。 “伯。”凤鸣意识到失口了,尴尬了一下,难为情的说,“虽说不是太了解他,但我心里最清楚,他没出现之前,或者是,如果我的人生里,他从来都没有出现,我可以和冷店的那个人凑和。可他出现了之后,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了,我情愿死,也不愿再和冷店那个人凑和了。” “告诉伯,他是做什么的,哪里人?”林青山只关心女儿喜欢的人是谁。他想知道,那个人能不能给予女儿幸福。 “他是嫂子的亲戚,哥也认识他。”凤鸣还不想说出他是自己的厂长。 “做什么的他是?”林青山有些生气了。他望着女儿,表情严厉起来。 凤鸣低垂下头,弱弱的说:“我们的厂长?” 林青山一怔。 厂长?厂长不都是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子吗,有儿有女的老头子,死了老婆,没有了青春,只剩下一身松皮,一脸皱肉,一头白发,和那厂长的权柄,但很快也退休了,厂长的权柄也没有了。 可也不对呀,林青山最了解自己的女儿,女儿怎么会喜欢这种糟老头呢,即便他再是个厂长。 林青山又突然想起之前,儿子曾说过,棉厂的厂长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和莹莹家是世交。凤鸣生病了他还给凤翔打电话,凤翔赶到,他在凤鸣的宿舍外正急得团团转。 都做到厂长的位置上了,即便是个年轻人,能年轻到哪里去,再年轻也有三十多岁吧,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也应该也有家室吧。 一个有家室的年轻厂长,即便女儿再喜欢他,或者他再喜欢女儿,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决不会同意。只是那一刻,凤鸣正绝决,正固执,即便他不同意,也不会直接反对,因为那样会适得其反,更何况再有三天,就是儿子的大婚日子。如果他一拍巴掌怒斥女儿,坚决不同意她与冷战退亲,眼见女儿的态度坚硬得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他想等儿子的婚事顺利举办之后,再来解决女儿退亲的事。 于是,林青山便平静的说:“伯知道了,你去睡吧,等明天你哥回来咱商量一下这个亲咋退。你应该知道,冷店那一家人,可不是软柿子。” 林青山这是在使缓兵之计,他怕自己不同意凤鸣的退亲要求,凤鸣会走极端。他太了解这个女儿有多倔强了。 第二天傍晚,凤翔回来了,林青山便向凤翔打听棉厂的厂长,然后又说了凤鸣执意要和冷店退亲的事情。 凤翔呢,他曾经对冷战的印像很好,但自从几年前冷战带凤鸣回去过夜,他就极度的厌恶冷战,因为当时凤鸣才十四岁。 所以,凤翔一听凤鸣要和冷战退亲,是拍双手同意凤鸣退亲,并极力赞同她和那年轻厂长的结合。并说,那年轻厂长还没有家室,家庭背景也极好,听莹莹说,他为人很是正派,做事又极稳当,办事极牢靠。 凤翔说了厂长一大堆好话,然后又补充说:“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厂长是真心喜欢凤鸣的。” 凤翔又说:“伯,赶紧给那冷战退了,早退早清静。” 林青山本来想和儿子商量个对策,如何阻止凤鸣退亲,可没想到,儿子巴不得让凤鸣赶紧和冷战退亲,赶紧和那个厂长定亲。 他也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做事稳重,靠谱,能通过表现像看本质。这方面不像他娘,而是继承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好基因。 既然儿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看起来这冷店的亲事可是要真退了。 第177章 如此一来,林青山也没必要和女儿使缓兵之计了,那年轻厂长也没有家室,女儿喜欢他,他也喜欢女儿,自己的儿子还这么赞同,如果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死活不同意,就女儿那决绝态度还真会离家出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与其女儿离家出走,不如同意她退亲。 但林青山还是不放心,当天晚上他和妻子把凤鸣叫到床前,又和凤鸣做了一次深谈。 “凤鸣呀,伯给你说。”林青山说,“冷战这个人,包括他的家庭,都很优秀,你知不知道?在咱们村,和你一般大的妮们,她们定的亲,都不如你,你嫁给冷战,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吧,但你一辈子受不了罪,因为冷战有这个能力让你过上好日子。再就是,他非常喜欢你,当初他为了和你定亲,绝食,差点把命搭上,这个你也是知道的。凤鸣呀,一个男人,他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都重要,你嫁给他,他能不把你当块宝吗……” “伯,我不想听这些。”凤鸣不耐烦的打断伯,说,“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了,我情愿嫁给自己的喜欢的人吃糠咽菜,也不愿和那个人凑和着享福。现在,伯只需给个准话,同意不同意我和冷店退亲,伯同意,我这里有伯同意的打算;伯不同意,我这里有伯不同意的打算。” 林青山望着决绝的凤鸣,知道她已铁了心,再无回旋的可能了。 “我的儿。”林青山拉过凤鸣的手,又说,“棉厂这个人,你哥说他的父母都是领导,他看上了你,他的父母万一不同意怎么办?” “我相信他有能力做通父母的工作。”凤鸣说。 “他有啥能力?年纪轻轻就做了厂长,还不是父亲给他辅排的。”林青山说。 林青山又说:“你要知道那是公家的棉厂,凭他个人的努力是做不到那个厂长位置上的。而冷战可是靠他自己的个人能力办厂的……” “我这么说吧伯,如果冷战的能力是孙悟空,那他的能力就是如来佛。”凤鸣总是打断伯的话,因为她不需要伯的劝教,她只需要伯同意她和冷战退亲。 凤鸣又不耐烦的说:“伯老是扯偏,咱现在是说退亲,可伯扯能力干吗?” 林青山无话可说了。一时,父女二人都沉默不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林青山又问:“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是不是喜欢他头上的厂长光环?” “不是。”凤鸣立即摇头说。 “那你给伯说说,具体喜欢他什么,是什么让你在遇到他这么短的时间,就彻底对冷战变心了。” “什么变心?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那个冷战,何来的变心一说?”凤鸣说。 凤鸣又说:“我很恶心他,特别是那双眼睛,第一次见面就恶心他盯着人看的那双大眼……” “妮儿,你也扯偏了,伯问你的是喜欢那个人的什么?”林青山也不耐烦的说。 “伯,我给你说,你信吗?”凤鸣突然哽咽。 “当然信,我不信自己的女儿,难道说去信外人?” “我要是给伯说,我在遇到他之前,就见过他,伯信吗?” “胡扯。” “是真的。” “给伯和你妈说说,是咋回事。” “在梦里见过他。” “唉,儿呀,这现实中的日子,可不是你看的那些书。” “是我定亲那天梦到他的。” “不用说了,伯不想听你的梦,回去睡吧。” “我要说。定亲那天,从县城回来,晚上做了个梦,在一条空旷的街上,好像是晚上,有路灯,我在路上追随着一个行走的男人,他在我前边的十几步之遥,他的背影我到现还记忆犹新,穿着藏蓝色的长款呢子褂,过膝的那种长款,脚上穿着皮鞋,打着鞋掌,走在水泥路上发出悦耳的声音,这样走了好长时间,他进入一个很气派的楼阁庭府,他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府庭的大门自动为他打开,他在跨过大门之前,转过身,冲我笑着挥了挥手。我这才看清,他是我的丈夫……” 林青山两口相视一望,都一脸的难以置信。 凤鸣看到伯和后娘很惊讶,才知道自己失口了,很难为情的赶紧解释:“梦里的丈夫。” “你羞不羞?你都多大了,还以为小孩子过家家。”林青山很生气。 “在梦里,他就是。”凤鸣难为情的说。 凤鸣又说:“他转过身时,我还看到他脖子上搭了一条洁白的长围脖,是白毛线织的围脖,那围脖很长,围脖的两头一直垂到大腿处。伯,你知道吗,在梦里他是我的丈夫,他的相貌,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做了那个梦之后,我一直认为那只是个梦,可怎么也没想到,都过去三年多了,在现实中,竟真的遇到了他。” 林青山和妻子相视一望,没有说话。 凤鸣的后娘来了兴趣,好奇的问:“就是那个厂长?” “嗯。”凤鸣点头。 林青山叹了口气,说:“去睡吧。” “退亲的事,伯给个准话吧。”凤鸣依旧是一脸的决绝。 林青山不理凤鸣了。 后娘跳下床,拉过凤鸣的手:“去睡吧乖,昨晚上你伯就已经和你哥合计好退亲的事了。” 凤鸣一脸的难以置信,随即就被感动淹没了,她激动的扑到父亲的身上,哽咽着说:“伯,女儿给您添麻烦了。” 林青山很不耐烦的推开凤鸣,没好气的说道:“去去去,去睡吧。” 凤鸣去睡了,因为能如愿以偿的退亲了,当晚她睡得很踏实。 林青山睡不踏实了。 昨晚上,一听儿子支持凤鸣退亲,他就知道这亲是退定了。于是,就和儿子合计如何与冷店退亲。合计的结果是,大年初二,冷战百分百的要来走新亲戚,到了那一天,凤翔夫妻也正好去莹莹的娘家走亲戚,那一天,就让凤鸣去她舅家躲一天,冷战走的时候,由林青山替凤鸣去送他,送到村外之后,向他提出凤鸣要和他退亲的事情,然后将他这些年他在凤鸣身上花的钱,还有逢年过节他来走新亲戚的花费,全部折合成钱,一起还给他,就算彻底解除了婚约。 可现在,还没到大年初二呢,冷战突然来家随礼了,又是选在这个时辰,明明就是今晚懒着不走的打算。 一向沉稳的林青山,此时此刻也险些乱了方寸。 第178章 父子二人那神秘而短暂的交谈,以及二人的神色异常,立即引起了在场的那几位老人的注意。他们隐约听到父子二人说什么“冷战来了”。 “冷战是谁呀?”几位老人中的其中一位老人有些直脾性,他一看林青山的神色变了,便好奇的问。 是呀,冷战是谁呀?林青山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了。说他是凤鸣的未婚夫,可到了大年初二,就要和他退亲了,可不说他是凤鸣的未婚夫,那他是谁呀? 于是,林青山苦笑一声,说:“冷店的新客。” 村里人说未过门的女婿是新客。 一听说是冷店的新客,便都知道是凤鸣的未婚夫了,却都不知道大年初二就要和他退亲了。 于是,几个老人争相说:“新客来了,可别慢待了人家,赶紧请人家进屋来呀。” “咱都别坐着不动了。”直脾性的老人赶紧起身。 林青山无奈的望了一眼无奈的儿子,点了点头。 凤翔便赶紧出去招呼冷战。 林青山也随后来到堂屋外,几个老人也相继起身,跟在林青山身后出门迎新客。 冷战已经跟随在凤翔身后来到堂屋门口,林青山一出来,迎面就看到了冷战。 “伯,我来给哥随礼了。”冷战一看到林青山便说。他手里还握着那红纸包的一打钱。 “哦哦。”林青山哦着,闪开身子,让冷战进屋。 几个起身的老人赶紧给冷战让坐,他们也相继落坐陪新客冷战说话。 “哥明天大婚,我伯让我来随礼,顺便留下来帮忙。”冷战说着,将红纸包着的一打钱放在了中堂桌子上。因为他直接给林青山怕林青山不接,被闪了。就像刚才凤翔闪他一样。 那位直脾性的老者赶紧起身,拿过那打钱,数了起来,整整一千,然后几位老人都啧啧称赞。因为一般都随十块二十块,能随五十块都是大礼了,这随了一千,可是闻所未闻。 一时,几个老人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惊羡之情溢于言表。 “新客出手阔绰,我这个糟老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钱。” “别看咱家凤鸣嘴笨,出不来芒,可是个有福妮儿。” “青山有眼光,给妮儿找的好女婿。” “中,青山真中。儿子娶了县城大官的千金小姐,凤鸣又找了这么阔绰的好婆家,听说凤舞在班上一直是前五名,养这三个孩儿都出彩,估计青山做梦都会笑醒。” …… 林青山此刻的心情可不像几位老人想像的那样美好,他刚才一听冷战说,是他伯让他来随礼,并顺便留下来帮忙,那就更不能打发他今晚走人了。可家里的住处都正好,他留下来,住在哪里呢。 这时,院子里的人一听说是冷店的新客,随了一千块的礼,都争相围着堂屋门口观看起来,都交口称赞冷战好看,院外边还有人惊叫起来。 “这谁开的小汽车?” 屋里的冷战赶紧起身来到堂屋门口说:“是我开的气车。” 一时,整个院子里,都不再羡慕凤翔娶了个大官的千金小姐,而是羡慕起凤鸣有福气,找了个好婆家。 只有林青山父子苦不堪言。 林青山家里,正房是明三暗五。中间的明三,中间是客堂,西间是杂物,凤舞和凤鸣住在西耳房,东耳房是粮仓,但也有一张闲床,那是凤翔的房间。 凤翔要结婚,可不能让他结在耳房里,林青山便给儿子盖了两间西厢房做新房。 尽管东耳房有闲床,林青山并不打算让冷战住家里,于是,他吩咐儿子说:“去你三婶家说一声,今晚让新客住在大宝的屋里吧。” 大宝是三族婶的大儿子,服兵役去了,他的那间耳房和床,便一直闲着。 凤翔明白伯的意思,赶紧去安置了。 “凤鸣呢?”冷战问。 “在忙呢。”林青山表情木然的说。 凤鸣确实在忙,因为正在厨房帮后娘做饭呢。 天黑了,这几天院子里都扯了灯,是灯火通明。 凤鸣凤舞和娘在厨房已忙活好晚饭,是香喷喷的大锅菜,里面有肉片,还热腾腾的新蒸馍,来帮忙的人,都要留下来吃饭,这是农村的规距。每人一大碗熬菜,一个热蒸馍,吃不饱再添,每个人都吃的很香。除了那几位老人在堂屋陪冷战这个新客吃饭,剩下的人都趴在院子里的条登上进食。虽说很冷,但他们吃得很热呼。 凤鸣端着饭菜直接去自己的房间,一进去就反锁了门。她知道冷战来了,本来正盼望着明天和贾玉轩见面,一听说冷战来了,别提多恶心了,心情糟糕到了极点。如同一件华丽的盛装上被溅到了屎,如同一汪清澈的溪流里被注入了污水。 她明天即将见到贾玉轩的好心情,因为冷战的到来,一下子阴云密布。 吃过晚饭,凤翔便带冷战去族婶家去了。而凤鸣,即便冷战被哥带走了,她也不想出屋门,连饭碗都不想往厨房送,因为她在想明天如何避开冷战去和贾玉轩说会儿话,可她又知道冷战的难缠,一时感到很为难。 伯来了,他站在凤鸣跟前,原地踱了两步,小声嘱咐:“不用给人家使脸色,忍过明天就过去了。” 林青山嘴里的“人家”是指冷战,他怕凤鸣感情用事,反而坏事。 “他明天会来的,他是嫂子娘家的男送客。”凤鸣担心的说。她嘴里的“他”是指贾玉轩。 林青山知道女儿嘴里的他就是她的意中人,也就是那个年轻的厂长贾玉轩。 凤鸣又说:“我答应他请他来屋里看我的书柜的,还答应他在哥大婚这天,已经退亲了,他看到那个东西,会不会误会呢?”凤鸣说着,急得想哭。她口中的“那个东西”是指冷战。 “如果他连这个胸襟都没有,那他是没有能力当好厂长的,也不配你嫁他。”林青山嫌女儿太太乎那个厂长。又说,“你虽说是农民的女儿,但也不要忘了自尊自爱,那可比什么都尊贵。” 凤鸣不吭声了,心里却难受。 林青山又说:“可千万别被冲昏头脑,那样容易犯错,青春期犯的错,特别是男女之间的错,是要赔上一辈子的幸福为代价的。” 这时,凤鸣的后娘进来了。 林青山用手一指凤鸣的后娘,又说:“就像她一样下场。” 凤鸣感觉她已经被冲昏头脑了,可她不知道如何清醒,但她认定,这一辈子,除了贾玉轩谁也不嫁。可她没有自尊自爱吗?她做错了吗? “好好想想吧。”林青山说罢,出去了。 与凤鸣后娘擦肩而过时,凤鸣后娘瞪着他,冲他不忿道:“我咋啦?我挺幸福的。” 凤鸣后娘说罢,来到凤鸣跟前,想说什么,凤鸣一转身,给她个后背,后娘愣了一会,知道女儿这会儿心很乱,不愿说话,便又很木然的出去了。 后娘刚出去,凤舞就进来了。 “明天那个贾玉轩要来吗?”凤舞好奇的问。她刚才好像在外边偷听了,表情阴阳怪气的很女巫。她一直不明白,条件那么好的冷战为什么会看上不精细的凤鸣,难道他看不出凤鸣是个不精细吗?可现在,冷战不但没有嫌弃凤鸣,凤鸣反而要甩冷战,和一个厂长好上了。什么样的脑残厂长,竟然会喜欢一个不精细的人。 凤鸣没有心情理会凤舞,翻身躺在了床上,盖上被子,尽管没有睡意,但她看上去就跟熟睡一样。 这一夜,凤鸣几乎一夜无眠,她的父母和哥哥,当然也是一夜无眠,家里能睡着的只有凤舞一个人。 第179章 天还没有亮,凤鸣家的院子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最先来的是厨师,接下来是娶亲队伍。凤鸣怕撞上冷战,最要命的是怕和冷战说话,她不会伪装,不会应付,哪怕只有一天的伪装和应付,她也不愿意。所以,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装睡,她知道,伯妈也不会喊她出去的,因为冷战的缘故。 一直到天大亮,外边才安静下来,那是因为迎亲队伍出发了。 嫂子家里人虽说都在县城上班,可并不是县城的老户,而是农村人,所以,嫂子出嫁,也会在农村她老家出嫁。嫂子的老家与林家村虽然是同县,却不同乡,是一个县南,一个县北,相隔好几十里。所以,迎亲队伍天不亮就出发了。 院子里刚热闹时凤鸣起床,偷偷摸摸去了趟茅厕,怕碰上冷战,像个贼一样。可她却一直盼着迎亲队伍快点回来,那样就可以见到贾玉轩了。 凤舞爱热闹,出得了芒,越是人多越是活跃,只要是人多的场合,无论在哪都是个活跃分子。天没亮院子里一开始热闹她就起床出去了。 凤鸣和凤舞住的西拐屋,窗前有台缝纫机,凤鸣等凤舞一出去便反锁了房门,她隔关缝纫机,探身望向窗外。 院门西边盘了灶火,灶火上放着蒸笼,旁边一个大案板,一个主厨和两个打下手的正在忙活饭菜,冷战反客为主的正在帮忙,哪儿需要他就跑过去,没有人需要他就给厨师打下手,所有的亲朋好友,及村里人,没有一个不称赞他的。 只有凤鸣家里的人,除了凤舞,没有一个不多嫌他冷战的。 快十一点的时候,迎亲队伍回来了,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莹莹被一大帮送女客和娶女客簇拥着进了院子,院子里拥满了人,大人,小孩子,亲朋,还有莹莹的娘家人,院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别提多热闹了。 在拥挤的热闹之中,凤鸣的哥哥和莹莹完成了传统的结拜仪式,然后被一帮女娶客拥进新盖的两间西厢房,那是他们的新房。 接下来,就是大待客了。所谓的大待客,就是亲朋友好友,族亲和左邻右舍,围着八仙桌吃大餐。但他们也不是白吃,而是提前随了礼的,吃大餐,也是高价餐。 农村的喜事大待客,要分两轮,新娘的娘家人最尊贵,首轮先仅着新娘的娘家人来入座,主家还要派一些体面人作陪。 凤鸣隔窗看着外边,贾玉轩不进来,她是不会出屋门。 新娘的娘家都是公家人,村里的体面人作陪都不够身份,林青山特意请了县一中的校长,还有一些村干部,及凤翔的同事作陪。 新娘家的女送客,刚才已经簇拥着莹莹进了院子,结拜仪式结束,有的在新房陪新娘,有的散落在院子里,坐在八仙桌旁边,由男方的女娶客陪着说话, 不一会儿,新娘家的男送客陆陆续续进来了,因为都是公家人的缘故,很是气派,先不说那公家人的穿带,仅仅是那公家人的气势和派头,个个都像大干部似的,但他们大部份人也确实是干部。比如说贾玉轩,就是个不小的领导。 一直隔窗观望的凤鸣终于看到贾玉轩了。 贾玉轩一进院子,也左顾右盼,大概在搜寻凤鸣。 屋里的凤鸣赶紧去梳理头发,几个月前,初次遇见贾玉轩时,她是一头短发,像个男孩子,遇到贾玉轩之后,她不再剪头了,开始留头,她要留长发,她认为一头秀发的她才最般配贾玉轩。 她现在的头发,扎起来太短,放下来太长,正是不好梳理的烦人时。但她还是想梳起来,然后用了好多发卡将扎不起来的乱发给卡住。 当她收拾好头发,到外边洗了把脸,回屋抹了雪花膏,出来去和贾玉轩说话时,发现已经开餐了,新娘的娘家人正围八仙桌而坐,已经开始上凉山菜了。 而那个冷战,正像自家人一样,端着一个木托盘帮着上凉菜。他托着一托盘凉菜,越过所有的餐桌,径直来到贾玉轩坐的那桌,并且,还是径直来到贾玉轩面前。 “你好啊贾厂长。”冷战将托盘托到贾玉轩面前,一脸挑衅的说。 因为今天一大早,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凤舞趁着迎亲队伍没出发之前的乱哄劲,将他叫到背处,偷偷向他告了密。 “凤鸣和我伯妈闹着要和你退亲。”凤鸣当时很神秘的向冷战告密说。 凤舞又很神秘告密说:“凤鸣好像喜欢上了她的厂长,那厂长好像叫贾什么宣。” 凤舞又很神秘的告密说:“那贾什么宣今天也来我家,他是我嫂子的男送客。” 凤舞又很神秘的告密说:“我伯妈也已经答应她和你退亲了,因为不答应她她就离家出走。” …… 凤舞当时连三赶四的向他冷战告了一大堆密,末了还一指西拐屋,继续很神秘的告密。 “凤鸣就躲在那屋。” 如果不是当时有人喊凤舞,她有可能还继续告密。 冷战当时听得应接不暇,当听了凤舞告密说凤鸣就在西拐屋,他本能的望向西拐屋的窗户,别提心里多绝望多黑暗了。这是自从凤鸣成为公家人之后他最担心的事儿,一直担心的事,墨非定律,最终还是发生了。还真如母亲说的那样,珍惜来,珍惜去,为别人珍惜了个媳妇儿。 他一直怀疑,棉厂的年轻厂长就是他在结算室见到的那个好看的年轻人。既然他今天是男送客,那正好会会他。 现在,村里和他一样年龄的人,有的孩子都满街跑了。而他即将遭遇被退亲。作为一个健康的农村成年男人,他的生理需求,曾被压抑的几近爆炸,为了开闸泄洪,他奇思妙想,想出了瞒着家里人在县城开店骋女店员的阴谋。 可是,不管冷店村的人如何看,反正他心知肚明,他和女店员的关系,如同伯和妇女主任的关系,各有所需,丝毫不会影响他对凤鸣的感情和真爱。 在他这里,真爱这种事,掺不得半点假,凤鸣在他心里的位置,是无人能替代的。在那一刻之前,他只是越来越担心,担心在凤鸣那里,他随时都会被人替换掉。 凤舞向他告密之后,他的担心成真了,他要被一个名叫贾什么轩的厂长给替换掉。怪不得昨天凤翔一看到他很是吃惊,神色也很异常。 这是多么不公平,可他偏偏非凤鸣不要。 若是放在以前,他可能会冲动,可现在,他再想冲动,也得压抑住。因为这是凤鸣哥哥的婚礼,他不冲动,凤鸣还和家里人提出要替换他呢,他一冲动,替换他就更师出有名了。 再就是,他伯以前是支书,在冷战村,数得着的权威之家。现在,因为王三孩和死他伯已辞去了支书一职。村里的王三孩和孙癸酉相继死去之后,他们家在冷店村是被人唾弃的人家,只是那坏名声还没有传到林家村,他现在就是想冲动,也没有冲动的资本了。再就是,他现在也不想冲动。 如果不冲动,在凤鸣没有将“退婚”二字说出口之前,说不定还有挽回的可能,一旦冲动,连挽回的资格都没有了。 为了凤鸣,他能将隐忍的底线降到无法想像的低点。 所以,冷战当时听凤舞说了凤鸣和他退亲的事,心里虽昏天黑地,但表面上只是无所谓的笑了笑,好像没事儿人似的。接下来他也越发的勤快了,哪需要他就去哪帮忙,不让自己闲着,把自己忙成了陀螺,他的勤快赢得了林家村所有人的交口称赞。 只是,当新娘家的男送客一进院,他便向那些人打听,谁是贾玉轩,贾玉轩来了没有。 对方也不知道他是谁,以为是攀贾玉轩的关系,卖棉花图方便,进了这个门都是亲戚,既然是亲戚,就应该帮忙,所以,冷战一打听,对方便给他指了指贾玉轩。 冷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立时不自信起来,那贾玉轩就跟个影视男主角似的,既干净又好看,并且,他看着还很面熟,走近了仔细一看,果然就是在棉厂结算室见过的那个好看的年轻人。只是此刻的他,要比那天在结算室见过的他更好看,更英武。 怪不得那天在结算室,那些人一看到他进来,立即收敛的言行,原来他是厂长。 冷战一想起来结算室凤鸣看他眼神,心里就不舒服。当时只是感觉不对劲,没想到凤鸣还真是喜欢他。 此时此刻他这才如梦初醒,原来凤鸣的心,早就不属于他冷战了,只不过是定亲了,名义是还是他的未婚妻而已。 可他不甘心,不想输给好看又干净的贾玉轩。 于是,他托着托盘上菜时,隔过所有桌子,径直来到新房门外那张桌子,绕到坐在门口的贾玉轩面前,直呼他为贾厂长。 “贾厂长,你可是贵客。”冷战故意将托盘伸到贾玉轩面前。 第180章 每个八仙桌上都有专门负责接菜的人,上菜的位置也是固定的,也就是负责接菜人的身旁空着的地方。 贾玉轩并不是他这桌上负责接菜的人,他没想到一个上菜的帮厨竟然将托盘伸给了他,并直呼他为“贾厂长”,他仔细一看,却是那个砖厂老板。 砖厂老板的这张脸,他在结算室只见一次,便记忆深刻,但他没想到,会在此刻此地见到他。 本来春风满面的贾玉轩,一看到砖厂老板,和昨天林青山父子看到冷战一样,大吃一惊。 “你……”贾玉轩满面疑惑的起身,下意识的想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可话到嘴边,机智的他立即改口,“你,你是谁呀?” 冷战见他不认识自己了,有些小欣慰,又有些小失落,不屑的一笑,大声说:“我是林凤鸣的丈夫,大舅哥结婚,我做妹夫的已经来帮忙有好几天了。” “哦,辛苦了。”贾玉轩已经恢复了淡定和坦然,他点了点头,自我介绍说,“我是新娘的男送客。” 冷战立即不屑的笑说:“也是县棉厂的厂长吧,我老婆就在那上班,你应该认识她。” “不认识。”贾玉轩摇了摇头,然后神闲气定的打量着冷战,威仪的微微一笑说,“你肯定搞错了,我们厂确实有叫林凤鸣的,但她没有结婚,两年之内她也不会结婚,所以她根本就不是你老婆。” 然后,贾玉轩从冷战端着的托盘上端过菜,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又说:“你一个帮厨送菜的,老站在我们这里服务不合适吧,你的职责是为每桌的客人服务。” 贾玉轩说罢,坐下来不再理会身后的冷战。他虽然年轻,但做为棉厂一把手,说不上山崩于面前色不变,但面临突然事情的谈定,他还是绰绰有余的,否则,职工几百人,领导班子几十名,如何率众呢!所以,外人也很难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冷战也是厂长,厂里也有近百名的工人,但他的喜怒哀乐,外人很轻易的便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上看出来。 此刻,冷战本来是想刺激贾玉轩,策反他和凤鸣的亲蜜关系,没想到不但没有刺激到贾玉轩,反被他给刺激到了,没捞到半句便宜的他,挑衅的野笑一下,便很不忿的离开了。 冷战一离开,坐在贾玉轩旁边的男送客是莹莹的堂哥,便问:“这谁呀?这么冒失。” 贾玉轩笑着摇头说:“不认识,大概是好事儿的人吧。” 没人能从贾玉轩的面上看出他内心此刻的失落和忧伤。但他用微笑和谈定掩藏起来的内心,确实正忧伤。 “林凤鸣是谁?”莹莹的堂哥又问。 “我们棉厂的女会计。”贾玉轩微笑着回答。 “真是个冒失鬼,我一进门他就向我打听你,问你来了没有,在哪儿,我还以你们是朋友呢。”莹莹的堂哥说。 贾玉轩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却不淡定了。 那个砖厂老板来帮忙好几天了,那这好几天不就天天和凤鸣在一起吗? 那个砖厂老板为什么着急打听自己,他怎么知道自己姓贾,是厂长,莫非是凤鸣告诉他的,他刚才才会来挑衅自己。 …… 贾玉轩无心享用大餐了,不时的左顾右盼,想看到凤鸣,却连凤鸣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于是,他草草的吃了些饭菜,便离开席位,径直去了新房。 新房里也有一桌延席,全是新娘家的女送客,还都是莹莹家的至亲,比如说,她的几个嫂子,姑表嫂,舅表姐,姨表妹之类的,有一半都是贾玉轩认识的。 贾玉轩和认识的女送客打着招呼,径直去到坐在新床上的莹莹面前。 “怎么没看到林会计?”贾玉轩轻描淡写的问。他所说的林会计是凤鸣,因为棉厂都称凤鸣为林会计。 其实,凤鸣刚才出来是要和玉轩说话的,看到冷战先她之前去到贾玉轩跟前说着什么,她若再过去,对于贾玉轩来说,等于是和冷战同时出现,她贾怕玉轩误会,出门的她便又立即回屋了,只是隔窗望着贾玉轩,近在眼前,却不敢相见,承诺他的让他看自己的书柜也要食言了。此刻,伤心欲绝的她,像个固辙之鱼一样痛苦的煎熬着。 莹莹是刚被娶进来的新娘,她也不知道凤鸣在哪里。 “我哪里知道,咱是一块进的这个门。”莹莹如实说。 莹莹早看出来贾玉轩喜欢凤鸣。此刻见他迫不及待的打听凤鸣,知道他急,便赶紧出来向正给自己娘家人敬酒的凤翔招手,凤翔看到了赶紧点头回应了她,敬过那桌延席的客人,便来到了新房,问候着外间的女送客们,来到里间,和贾玉轩打了招呼,望向莹莹。 “光见凤舞蹿来蹿去的,咋不见凤鸣?”莹莹问。 凤翔一听,便知道她是替贾玉轩打听的。他也不好如实回答莹莹。因为外间的延席上虽说都是新娘家的女送客,但有男方的女娶客陪客劝菜。而凤鸣要和冷店退亲的事,村里人还都不知道,但那个冷战今天却拼命的表现,糊弄得村里人没有不夸他的。他要是如实回答莹莹,被外间的女娶客听到了,等于全村人都听到了。 在农村,定了亲又在外边找的,那可是伤风败俗,叛经离道的丑事。所以,他冲莹莹摇了摇头,然后将贾玉轩扯过一旁,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贾玉轩。 贾玉轩便知道了凤鸣之所以不出来,主要是不想和那个砖厂老板照面,他是既欣慰又失落。欣慰的是,凤鸣已经向家里人提出和那砖厂老板退亲了,并且也获得了家里人的支持。他所看到的事情,也完全不像那个砖厂老板所说那样,他都来帮忙好几天了。 他现在也很替凤鸣为难,也知道今天看不成她的书柜了。 失落的是,他衣兜里装着的他在棉厂的值班时间表,也无法亲手交给凤鸣了。 那张值班表上有他值班的详细日期,他想交给凤鸣。认识了凤鸣之后,他突然觉得年假太慢长,他是想让凤鸣在他值班的那一天,去棉厂找他,两人可以相见。 不过,不能亲手交给凤鸣,他可以让凤翔替他转交给凤鸣。其实,他本来是准备在那天送凤鸣回家的时候交给她的,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凤鸣不让他进她家,便一时给忘了。 “你把这个替我交给凤鸣。”贾玉轩把值班表递给凤翔。 “这什么?”凤翔一脸狐疑的接过。 “我的值班表。”贾玉轩难为情的说。 “哦。”凤翔恍然大悟,笑着说,“估计不行,我伯很传统。” 凤翔又说:“你放心,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凤翔又说:“如果我不站在你们这边劝说我伯,估计我伯也不会这么轻易同意与外边那货退亲。” …… 第181章 新娘的娘家人享用了大餐之后,是不能停留太久的,在二轮大餐的客人没入座之前,就开始离开了。新娘莹莹要送娘家人到大门外,一直看着娘家人离开才返回家里,这是当地的风俗。 二轮客人用过大餐之后,还有三轮人享用大餐。这第三轮用餐的都不是客人,大都是村里来帮忙的人,比如,主厨和帮厨,司仪,凤鸣的家里人等等。 这第二轮客人,也有凤鸣舅家的人。 凤鸣的五个舅,大舅、二舅、三舅、四舅本人都没有亲自来,而是他们的儿孙或妻儿来了,只有凤鸣的五舅是亲自来的。 凤鸣的五舅就是李庆宾。 今天的李庆宾有些威风凛凛,只见赤红脸的他率领着自己的妻儿和四个哥哥的家人,浩浩荡荡的有二十多口,可谓是人多势众,光八仙桌就坐了两大桌,他本人就像个非州酋长,很排场的坐在八仙桌的首位。当然,李庆宾并不知道凤鸣要与冷战退亲的事情。 “五舅,五舅。”冷战一看到李庆宾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立即热情似火的扑了上来。 他一直都是喊李庆宾为李老师的,即便与凤鸣定亲之后,也是喊李庆宾为李老师。今天,在宾朋满坐的婚宴上,他却突然改口称李庆宾为五舅。 冷战自从被棉厂的陈科长训斥“胡说”之后,就开始敏感起来,凤鸣生日那天又没见到凤鸣,他敏感的都草木皆兵了,这次来给凤翔随礼,又从林青山父子的态度上嗅到了危机,再加上凤鸣一直没和他打照面,还有凤舞的给他泄密,他人虽说勤快的跑前跑后的帮忙,心里却昏天黑地的绝望,特别是被棉厂的厂长回怼了之后,他感觉自己成了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个皇帝,赤身裸体的很丢人,却还要强撑。 就在冷战撑不下去的时候,李庆宾出现了,这如同救了冷战的急,他便连声喊李家宾五舅,五舅五舅的叫个不停,那个亲切劲,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李庆宾是冷战的亲舅呢。王美林是他亲舅,他可从来都没有这么亲热的叫过。其实,即便和凤鸣定亲之后,冷战还是称李庆宾为李老师,今天这种热闹的场面,他突然改口称李庆宾为五舅,还五舅五舅的叫不停,别说李庆宾吃惊了,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下作。 李庆宾就知道冷战今天会来,因为就是他将凤翔结婚的日期告诉了冷战的爹。自从凤鸣成了公家人,冷战和他爹都是小巴结他李庆宾,知道了凤翔结婚,怎么可能不来随礼。 他李庆宾知道今天冷战会来,却没有想到冷战会贱兮兮的喊他五舅,更没想到做为新客的冷战今天竟然下贱的打起杂来,托着木托盘来回穿梭于八仙桌之间传菜。 李庆宾被冷战喊了舅,不适应的同时,又赶紧向自己的家人和四个哥哥的家人介绍冷战。 “这就是冷店的新客,我以前的同事,冷厂长。”李庆宾介绍说。 冷战称他为五舅,他就称冷战为冷厂长。 “你就是我凤鸣姑姑的新女婿呀,怪不得我小叔经常夸你,原来长这么好看。”凤鸣大舅家的孙女很惊喜的说。她嘴里的小叔就是李庆宾。 不止是凤鸣大舅家的孙女,包括李庆宾的家人和他四个哥哥的家人都对冷战极为好感。这都拜李庆宾平时灌输给他们的优秀冷战。 “冷厂长是咋来的,开小轿车来的吗?”李庆宾故意大声问冷战。他这是显摆自己能认识厂长。 宾朋满坐的婚宴上,外人也不知道李庆宾嘴里的“冷厂长”只是个砖厂长的厂长,还以为是公家的什么厂长呢,立即惊羡的望向他和冷战。 “是的,是开小气车来的,就在院外停着呢。”冷战知道李庆宾是显摆。但此时此刻他非常需要李庆宾的显摆。李庆宾没出现之前,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了凤舞的神秘告密,他都没得到凤鸣一家人的真诚相待,只感到孤独的要命。 “现在厂里咋样儿,还和以前一样吧,一年收入个十来万。”李庆宾又大声的显摆说。 一年收入十来万,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天文数字。所以,李庆宾话音没落,就把周围人惊羡得是目瞪口呆,一天的天方夜谭。 “是啊,很不理想,就那十来万。”冷战很过分的谦虚说。既然李庆宾显摆,那他就极力配合他。 “不理想,就想办法改善嘛。”李庆宾端着长辈的架子说教冷战。 李庆宾又端着长辈的架子说:“学你三叔,一年挣个几十万。” …… 连冷战都惊讶李庆宾竟然也会满嘴跑火箭。 周围人更是惊掉了下巴,都感觉眼前这个高颧骨的赤红脸说的不是人话。 好在很快就开始上菜了,冷战又托着托盘忙碌的传起菜来。 李庆宾也率领着他和四个哥哥的家人开始享用大餐。 因为还有第三轮人要用餐,第二轮客人吃了大餐,没有别的事情也不会停留太长的时间。李庆宾率众走的时候,冷战一直送他们出村口,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是主人送客呢。 第二轮客人一撤,第三轮人开始用餐了。 冷战虽说是新客,却是帮厨打杂的,便也属于第三轮用餐的人。 第三轮的人用过大餐,都差不多下午五点了。尽管是下午五点,这个季节的五点,是白天和黄昏的交接点,但林青山还是将冷战给打发走了。因为留下他再住一晚,对于凤鸣来说,实在太煎熬,他做父亲的当然心疼女儿。再就是,大年初二要和他冷战提退亲的事,都不是亲戚了,多留一晚,多一晚的闹心。再就是,他冷战有气车,开车很快便到家。 也就是说,冷战从昨天来,到今天走,整整一天一夜,把自己忙成了陀螺,都没有和凤鸣说过话儿。昨天来的时候还看到过凤鸣了,当时见凤鸣在厨房忙,没顾得上去说,想着今天有机会,却没想到今天大长一天,连凤鸣的面都没看到。 他冷战一直盼今天,拿一千块钱来随礼,目的就是为了见到凤鸣,和凤鸣谈谈心,可随了礼,忙成了陀螺,却都白费了。 他冷战也心知肚明,这家人是铁了心的要和他解除婚约了。但他心里不怎么恨凤鸣,恨的却是林青山。 此刻,他面对着急切打发他走的林青山,他早在心里骂了几百遍,认为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是东西,自己年轻的时候干出那种事,现在为人之父也没有将凤鸣管教好,凤鸣提出退亲,他做父亲的不但不压制,反而惯着凤鸣,依着凤鸣,甚至是挑唆凤鸣退亲。 “伯,凤鸣呢,我怎么一天都没看到她。”冷战说着,望了一眼西拐屋。 “她不喜欢凑热闹,早躲了。”林青山说。 冷战一脸的不相信,又望了一眼西拐屋。 林青山便又说:“你曾经也是她的班主任,就不知道她恐惧热闹吗?” 恐惧热闹? 这句话让冷战突然想到了凤鸣初一开学那天,校园里热闹的像蛤蟆吵坑,她却一个人躲在清静的教室里的情景。 可眼下已经不热闹了,她总应该出来吧。 “客人已经走了,已经不热闹了。”冷战很固执的说。 冷战又说:“她在西屋吧,我去给她说几句话。” 冷战说着,便径直走向西拐屋。 西拐屋的门反锁着。冷战推不开,便开始敲门。 “凤鸣,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开开门,我和你说几句话儿。”冷战一边敲门一边说。 林青山也紧随着冷战来到西拐屋门外,他一把扳过冷战的肩膀,迫使他面向自己,并怒视着他。 “请你尊重我的女儿。”林青山一字一句的说。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愤怒。 冷战也不甘的望着林青山,恨不得朝他脸上狠狠的来一拳。但他知道,那样会更糟糕。 “对不起,伯。”冷战不得不逼迫自己向林青山低头。 他在离开林家村回去的一路上,都沮丧到了极点,心里一直咒骂林青山。他就是觉得是林青山挑唆凤鸣退亲的。 对,就是林青山挑唆凤鸣退亲的。冷战回去的一路上就一直这么想。 第182章 冷战一被打发走,凤鸣如同涸辙之鱼进入了江河,总算复活了,自由了,就盼着大年初二,和冷战解除婚约了。 但是,今天虽说是凤翔大婚,可林家村的人都在交口称赞冷店的新客,说林青山家的凤鸣算是掉进福窝里了,真是傻人有傻福,说林青山烧高香了,连不精细的女儿都能遇到这么好的人家,随了一千块钱的大礼,一来到这里就马不停蹄的忙前忙后的,可凤鸣竟不出来给人家打个照面。 “青山怎么养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妮儿,一天都不给新客照面,临走家人家想见她也不出来。” “也不知道冷店的新客咋相中她了。” “是呀,没想到青山家那个不精细妮竟然是个有福人。” “欺负人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家拿着一千块钱,忙前忙后的不停歇,还那样待人家。” “有能耐了呗,儿子娶了个大官的千金小姐,一家人都得道升天了。” …… 村里人说归说,凤鸣吧,因为小时候的遭遇,本就不爱出门,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踩,村里人也不觉得奇怪,有人还说她,看凤鸣,都是公家人了,哥哥结婚了也不出门,还和以前那样宿眯。 所以,凤鸣不与冷店的新客照面,村里人并不感到奇怪,也没人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神秘的玄机,只是嫌她成了公家人之后端架子。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却不是除夕,离大年初二还有两天。 两天时间,眨眼便到,对于凤鸣来说,极为漫长。 终于等到了大年初二,一大早凤鸣就去舅舅家走亲戚了,凤翔和莹莹也去莹莹的娘家走亲戚,林青山坐在家里就等冷战来,然后将凤鸣和他的婚约解除掉。 按理说,做父亲的不能由着儿女的性子来,可凤鸣非那个贾玉轩不嫁。再就是,她和冷战的婚约,又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她小时候替她做主给定的,她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选择,如果硬逼她和冷战在一起,她就要离家出走,与其把她逼到离家出走,那还不如站在她那边帮她和冷战解除婚约。解铃还需系铃人,他这个当伯当然要站出来为女儿谋划这事了。再说了,女儿喜欢的贾玉轩又那么优秀。 可是,林青山正襟危坐的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冷战来走新样戚了。 傍晚的时候,凤鸣从舅舅家回了,以为伯在家里已经和冷战解除了婚约,她如同重生一样,兴冲冲的回家了,却发现家里一片沉闷,伯和娘,哥和嫂,他们的脸上都写着不如意,只有凤舞阴阳怪气的,像个女巫一样诡异,看凤鸣的眼神,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和阴险。 原来,这一天,就是大年初二这一天,该来走新亲戚的冷战根本没有来。 整个计划都被打乱了,不仅仅是凤鸣,林青山也感觉到很被动。他还不知道凤舞已经向冷战告密了一切,只是怀疑冷战感觉到了什么。因为凤鸣从他来到他走,都没有和他打个照面。 这一天,全村人私下都在议论这件事,说冷店的新客嫌弃凤鸣了,都怪凤鸣太装大,成了公家的人,太傲气冲天,哥哥大婚那天,都不出来给新亲戚照面,她被嫌弃,是活该。还有的说,冷店的新客以前不知道凤鸣是个不精细,这次趁哥哥大婚来帮忙,就是为了摸底,知道凤鸣不精细了,要退婚。 “咋样儿,他林青山不能耐了吧,还不让闺女跟人家照面,人家不要你闺女了吧。” “傻眼了,估计都哭晕了。” “那样一个不精细妮儿,有啥架子可端的。” …… 不管外人怎么说,林青山心里是明如镜。 事已至此,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冷店的新客做为新亲戚,本该大年初二来,这是农村传下来的老规距,可冷店的新客没有来,便是他理屈,这不正好给退亲增加了师出有名的理由吗。 细思量之后,林青山反而释然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冷店那边接下来的动作。 大年初三是鬼节,专门往那些家里有人过世的家庭走亲戚,至亲的人还要在这一天去给家里的亡者上坟。比如说,父母,爷奶有一方去世界了,出门闺女要在这天回娘家走亲戚并上坟。 大年初四,是未过门的女方回拜男方,冷战大年初二没有来走亲戚,凤鸣自然在初四这天不去回拜,即便冷战大年初二来走新亲戚,凤鸣也不会回拜,因为要退亲了。 林青山觉着,冷店那边不可能一直不来走新亲戚,据他的推算,有可能会在大年初六那天来,因为六六大顺的缘故,图个吉利。 可初二没有来,已成实事,以后哪天来都是不能原凉的错。初二来了,了断婚约时,需要宛转,小心翼翼。初二没有来,以后不管哪天来,那份宛转和小心翼翼,都不需要了。 所以,林青山很耐心的等待着初六那天。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大年初四这一天,冷战却来了。 这一天,冷战一大早就来了。 他双手都提着大包大包的礼品,进院的时候,凤鸣全家刚吃过早饭,凤鸣在厨房帮娘洗碗刷锅,林青山蹲在压井旁边擦自行车,凤翔和莹莹钻新房去了,凤舞去堂屋看电视。 谁也没想到冷战会在这一天来,又来的这么早。他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径直来到正擦车的林青山身后。 “伯。”冷战轻声呼唤。 林青山回头一看,是冷战,赶紧扔了抹布,站起身。 “哦。”他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接冷战手里的礼品,但立即就意识到了不妥。 “伯,初二那天家里有点事,没来成,但主要还是,赶在今天一早来,可以直接带凤鸣去我家回拜。因为家里也买了汽车,这大冷的天,我实在不想让凤鸣再骑车受冻了。”冷战很细心的观察着林青山的反应,小心的解释着, 论隐忍,谁也隐忍不过他林青山,如果他不能隐忍,他这个家庭就不会圆满走到今天。可是,该隐忍的时候,他会隐忍,不该隐忍的时候,他绝不隐忍。 “你倒有理了!”林青山正色而大声的训责冷战,“把我们家当什么了?啊?你不懂事你父母也不懂事吗?哦,初二的礼节省掉,搁在一天来完成。我们家在你眼里,就那么卑微吗?就那么不值得吗……” 凤鸣和娘都从屋里出来了,凤翔两口闻声也出来了,只有凤舞被电视吸引,再加上电视的声响大,没有听到外边的事情。 冷战一看到凤鸣,赶紧求救:“凤鸣。”他始终坚信,凤鸣心里还是有他的,只是被那贾玉轩诱惑了,但只要她看到自己,她的心还是会回到自己身上。毕竟定亲这么多年了,养个猫狗还有感情呢。 凤鸣没有让冷战失望。 “伯,站院里能解决问题吗?”凤鸣说伯。 凤鸣说罢,去了哥嫂那里,然后跟着哥嫂回他们的新房了。 第183章 林青山本来打算数落冷战一顿,然后以初二没有来为理由,直接提出退亲。但他觉得那样做未免有些太牵强,传出去村里人也会觉得不合常理。他林青山在村里可是个明事理的人。 再说了,冷战不是傻子,他的父母也不是傻子。人家之所以初二不来,赶在今天一早来,目的就是为了来了直接带凤鸣去他们家回拜,即便让凤鸣嫂子同去,可去了人家的村里,两个柔弱的女性能做什么,还不是任人家摆布。 这可能是冷战家里精心打算好的如意算盘。 既然人家是有备而来,自己不能轻敌,要更加小心更加宛转才能圆满解决问题。 “外边冷,屋里坐吧。”林青山没好气的说。然后他率先向堂屋走去。 这时,凤舞跑出来了,她听到了凤鸣刚才的劝说的话了,因为凤鸣是站在堂屋门前劝说伯的,凤舞一听到,便意识到了什么,这才跑出来的。 她一出来,便看到了冷战,立即与冷战相视一望,二人都心照不宣。 这种时候,对于冷战来说,凤舞可是他的用神,没有凤舞的泄密,初二他一来就被退了亲,哪有他现在还能以新亲戚的身份站在这里正努力挽回局面呢。可他心里更清楚,凤舞泄密,可不是出于慈悲良善,真心帮他,而是她对凤鸣不怀好意。他知道凤舞不是个东西,几年前就知道。可现在她是自己的用神,不是好东西也无所谓,只要能帮到自己就行。 来到堂屋之后,冷战放下礼品,也不入坐,就立即提出带凤鸣去他家回拜。 “伯,我就不多停了,这么早来,就是带凤鸣和嫂子去我们家回拜的。您赶紧把凤鸣叫过来安置一下吧。”冷战有些迫不及待的说。 “初二等了你一天,你没有来,害得我林青山被全村人笑话,你以为我还会让凤鸣去你家回拜了。”林青山板着脸,冷笑说。 林青山又板着脸说:“怎么,我这个上了年纪的人,还要听你年轻人的支排吗?你说怎样就怎样?你轻贱我们家凤鸣,我这个做伯的还把她当成宝呢……” 冷战赶紧赔着笑解释:“伯,是这样的。我姨家表弟有生理缺限,好不容易定了一门亲,初二那天我给他开车去拜新亲戚了,就改到今天了。伯是通情达理的人,请多包涵。” 冷战见林青山不放脸,又赔着笑说:“伯,您是长辈,别跟我这个晚辈一般见识,初二那天失礼了,是我不懂事,念在我和凤鸣定亲这么多年的份上,还请伯多多包涵。” 林青山又赔着笑说:“伯,我和凤鸣的婚事,全仗您承全了。当初没有您做主,恐怕也没有我和凤鸣的定亲,没有和凤鸣定亲,恐怕我早绝食而去了,所以说,我这条命是伯您给救下来的,这是我伯经常念叨的,说不能忘了您的救命之恩和成全。所以,我对伯您一直是言听计从的,您不让我到棉厂看凤鸣,我便不再去了,您说什么,我便依从什么。您曾经也承诺过我,说待凤鸣到了婚龄,就让我们赶紧完婚,我最相信伯您了。一个女婿半个儿,伯,我也是您半个儿子,伯就原凉我这半个儿子一次吧。现在,就赶紧把凤鸣和嫂子叫出来安置一下,让我带她们去我家回拜吧……” 任凭冷战说烂嘴皮,林青山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让妻子赶紧备茶备饭菜,还特别喊凤舞去厨房帮忙,而不是喊凤鸣去厨房帮忙。他的心里,也早已想好了如何向冷战提出退亲,什么时候地点提出退亲。那就是,决不能在家里提,万一冷战冲动,会招来村里人的围观看笑话的。 “伯,不喝茶了,更不能吃饭了,我娘早想凤鸣了,她生日那天,我和娘给凤鸣选了一辆自行车做生日礼物,可在棉厂门外等了一天,也没有见到凤鸣。所以,今天一早来,就是想带凤鸣去我家回拜,让我娘快点见到凤鸣。我娘还一直盼着凤鸣教她做账呢,她一直管着我三叔的盖房班的账呢。我现在还是赶紧带凤鸣和嫂子去我家吧。”冷战有些不淡定了。 冷战又赔笑说:“送凤鸣回来的时候,把给她买的自行车也一块送过来。” “初二的礼节不能省,如果你还看得起我林青山,这初二的礼节不能省。”林青山很坚决的说。 林青山说罢这话,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了。可没办法,为了退亲,必须不讲理。如果冷战初二来了,还没有这么名正言顺的借口呢。 冷战有些蒙了,可他却无可奈何。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不是他冷店村。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还不能恼,又不会淡定,只有木然个脸忍着。 春节的饭菜都是现成的,只须加热,很快便成,凤舞和娘很快就将加热的饭菜端到堂屋餐桌上,林青山开始陪冷战用餐,尽管谁也不饿。 因为还不到九点,连林青山都不知道这是早饭还是午饭。 往年,冷战每次春节来走新亲戚,林青山都会请几个有身份的陪客,但今年,只有林青山陪冷战,不但一个陪客没有请,饭桌上还没有酒。 今天初四,凤翔也在家,但凤翔连面都不照。而事实上,自从冷战在凤鸣十四岁那年带她回家过夜,凤翔就开始深恶痛绝冷绝,一想起他就有想揍他一顿的冲动。 凤舞本来想坐下来陪新客,被林青山给打发走了,她只好回自己屋去了。 对于冷战来说,他和父亲精心设计好的圈套,等于白设计了,却又拿眼前的林青山无可奈何。此时此刻,他不知如何应付,不知如何化解这眼前的被动局面。最终,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凤鸣身上。于是,他起身出了堂屋,走向西厢房,因为他看到凤鸣进了哥嫂的新房。 林青山和妻子也追出来了。 “凤鸣!凤鸣!”冷战站门外喊了几声,不见凤鸣出来,便推开西厢房的门进去,很快便出来了,因为屋里一个人也没有。 冷战真急了,他压抑着怒火,问:“伯,凤鸣呢?” 林青山意识到了什么,怕冷战走极端闹事,赶紧上前,拉过冷战,赶紧放下板着的脸,并好言劝道:“冷战呀,棍粗了难折,儿女大了不由爹,你也看到了,咱爷俩可是一直在堂屋说话呢,我咋看到她去哪儿了。走,咱爷俩进屋去说话。” 冷战甩开林青山的手,没有动,双眼望向西拐屋,他知道凤鸣就住那屋里,正要冲进去。 这时,凤舞从西拐屋出来,说道:“凤鸣早和哥嫂一块出去了。” 冷战相信凤舞的话,只好又跟林青山回了堂屋,但他没有入座,就站在堂屋门口,睁眼望着院门,等着凤鸣回来。 林青山净说些谁家儿女不听话,如何叛逆,谁家儿女如何与父母作对,父母气得要命,还有谁家儿女硬生生的把父母给气死了。 一直说到十一点多,冷战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堂屋门口,望向院门。 第184章 冷战固执的像个孩子,站在凤鸣家的堂屋门口,望着院门,如同站在绝望和深渊里企盼着希望和阳光一样,盼望着凤鸣的回来。 半阴半晴的天气,刮着冷风,挟裹着沙粒从他身上漫过去,灌进堂屋,旋一圈再从他身上掠过,留下了沙粒,带着饭菜的味道扬长而去。 饭菜在餐桌上没有撤,他很恶心那饭菜的味道,就如同他恶心林青山一样。 每次院门的响动,都是冷风作怪,而不是凤鸣回来。 冷战的鼻尖和脸颊被吹的通红,鼻尖上挂着一滴清水鼻涕,而他全然不知。提前设计的化解之计,到了这里都不管用了,他无法把持当下的局面。 林青山有些不忍,他计划的时间也到了,便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凤鸣的后娘便赶紧进了内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手绢,手绢里鼓囊着,包裹着一卷东西,她背着冷战将手绢包裹的东西交给林青山。林青山接了,赶紧装进衣兜里,然后便上前拉过冷战,好声劝道:“冷战,咱爷俩出去找凤鸣吧。” 林青山拉着冷战,一直将他拉到院门外他的车前,说:“上车吧。” 冷战很麻木的被林青山拉着,一直拉到院门外的气车前,他觉得和林青山这个老狐狸过招儿,他都不沾边,自己的伯还可以,可伯现在因为王三孩和孙癸酉的死,在他们村里正虎落平阳被人欺。 此刻,冷战拿刀捅死林青山的心都有了。但他知道那样做就和凤鸣彻底没有机会了。心里绝望的想杀人,想自杀,但还是默默的打开车门坐进了车里,待林青山坐上车之后,他开始启动。 “去哪找凤鸣?”冷战背对林青山冷笑着问。 “村外,就是你来时的村外。”林青山小心的说。 于是,冷战开车顺着来时的路出了林家村,来到林家村东头的池塘边。 “停下吧。”坐在后座上的林青山说。 冷战像个牵线木偶,很麻木的停下车,一动不动的坐着,也没有问林青山为什么让停车,凤鸣在哪里,只是停车,便一动不动的坐着,他已经知道接下来林青山要说什么了。 “冷战,你了解凤鸣吗?”林青山问。 “我喜欢她。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一说到凤鸣,冷战的心里就涌起无限的温柔。他也想恨凤鸣,可就是恨不起来。 林青山赔着小心说:“冷战呀,凤鸣有啥好的,啊?她从小就不精细。你说她傻吧,她还不是个真傻子,你说她不傻吧,她又不是个精细人。要学历没学历,被我给惯的又不会做针线活,看她那身单力薄的样儿,又没有一把力气在田里劳作,谁要是娶到她,那是倒了大霉……” “住口!”冷战使劲拍了一下气车的高音鸣笛,瞪眼望着车前的乡间土路,背对着后排座上的林青山说道,“伯有话就直说吧,请不要贬低凤鸣!” 林青山一怔,他冷不防的被汽车的鸣笛声给吓到了,待缓过神,又赔着小心说:“冷战呀,伯说不出口呀,儿女大了不由爹呀。你也看出来了,凤鸣那个没福的傻子,一直闹着要退亲,我这个做伯的……” 不等林青山说完,冷战突然转过身,隔着座背,一把揪过林青山的胸衣,咬牙切齿的说:“是不是看上棉厂的厂长了?” 冷战又搡了几下林青山的胸衣,恶狠的说:“你们就这样爱高攀吗?啊?” “没有的事,你误会了吧冷战。”林青山觉得他今天有可能挨冷战的揍。 “凤舞上次就说了,是那个棉花厂的厂长,名叫贾玉轩,是不是?”冷战瞪着血红的大眼质问。 他冷战心里很清楚,林青山把退亲一说出口,他冷战几乎都没有回旋的空间了。但他还是把凤舞给撩出来,因为他从内心厌恶凤舞。 林青山本来对退亲是心怀愧疚,愧疼冷战。可这一刻,冷战的冲动,让他认为凤鸣与冷战退亲却是一种幸运,否则,凤鸣嫁给他,他脾气上来,也会对凤鸣这样粗暴的。 可他不敢急,也不敢恼,他怕刺激冷战,他不急不恼冷战就已经不理智了,他一急一恼,冷战有可能会走极端。他林青山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将冷战带到村外,就是因为大中午的村里人都窝在家里待客,他之所以在招待冷战时没有酒,就是怕冷战喝了酒之后会借酒做出出格的举动。 此刻,他面对冷战粗暴的动作,只能强稳住心慌,赔着小心,很无奈的和他解释。 “冷战呀,你也是你伯的儿子,你伯他做得了你这个儿子的主吗?你什么事都听你伯的吗?”林青山很无奈的说。 林青山又很无奈的说:“你与凤鸣定亲,是用绝食换来的,据说已经奄奄一息,就一口气撑着,你爸才妥协,是不是?” 林青山又很无奈的说:“你辞职办砖厂,据说你伯根本就不同意,你现在不照样是砖厂的老板。” 林青山又无奈的说:“凤鸣也和你一样呀冷战,她说了,如果我不同意她和你退亲,她就离家出走,去到一个深山里,一辈子也不出来。我自己养大的女儿,我自己心里最知底细,凤鸣她可是说到做到呀。我是她父亲,不是你父亲,最终我必须站在我女儿那边,就像你爸最终站在你这边一样……” 林青山又无奈的说:“冷战呀,你相貌出众,又有本事,家里富足,撇开凤鸣,你照样挑着找媳妇儿,你随便找个媳妇都比凤鸣强……” 林青山又无奈的说:“冷战呀,我们家凤鸣可是个苦命人,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她那倔脾气,万一真走了绝路,我林青山怎么向她死去的娘交待……” 林青山说到这里,突然哽咽。 冷战知道林青山说的是实情,他从凤鸣的双眸,还有态度上,早感觉到凤鸣那坚不可催的倔强。于是,冷战松开林青山,坐在驾驶座上,无奈的喘粗气。 林青山便慢慢从衣兜里掏出那个手绢包裹的东西,隔着座背扔到冷战旁边的副驾驶座位上,然后赶紧推开后边的车门跳下车,并快步向村里走。 那手绢里包的是几千块钱,那是从定亲到现在,冷战花在凤鸣身上,及他们家里的所有钱,包括今天的礼品钱,和腊月二十六为凤鸣哥哥随的礼钱,尽管他知道冷战不在意钱的事,但他林青山不但要悉数还回人家的钱,还多赔了一些做为弥补,这样才感觉是男女双方真正的退亲。 所以,他一边往村里快走,一边心想:可算与那冷战两清了。 终于与那冷战两清了。林青山一边快走,他心里还一直有个声音在欣慰的呼喊。他怕冷战反应过来再来追他,快走了一阵儿,便小跑起来,小跑了一阵,便快跑起来,一直快跑到村头,见妻子在村口那棵榆树下等着,才如释重负。 妻子一看见他,就赶紧迎过来扶住他。 林青山被妻子扶住之后,他这才敢回头张望,见冷战的车还停在池塘边,但冷战并没有来追他,他就更如释重负了。 “两清了。”他喘着气,给凤鸣的后娘说。 林青山又重负说:“玉环,终于两清了。” “嗯嗯嗯。”妻子也激动的连连点头。 林青山虚脱了一样倚树着榆树喘息起来。 农村有句老话,叫做一个闺女三辈害。这是农村讨厌女孩的原因。他以前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体会不到,此刻是深有体会。 就凤鸣的脾气和秉性,不但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惹麻烦,将来也会给她哥惹麻烦,她晚年做了婆子,与儿媳关系不睦,还要给她侄子添麻烦,这就是一个闺女三辈害。 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从古到今,家家户户养的闺女皆如此。 林青山喘息了一会儿,被妻子搀着,少气无力的回家走,一回到家,凤舞迎了出来,表情很诡谲,貌似很担心,其实是打探:“伯,怎么样了?” 一看到凤舞,林青山怒不可遏。他以为冷战起疑心,是因为凤鸣不和他照面,想几百想也没有想到竟然是凤舞从中使坏。 “你过来。”他将凤舞叫到堂屋。 “伯,啥事儿?”凤舞笑眯眯的问。她长得喜盈,天生面带笑意。 林青山二话不说,一巴掌扇了过去,咬牙低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跟你娘一样阴毒。” 第185章 冷战的车,一直停在村东头的池塘边,从下午一点多一直停到三点多,他坐在车里,手里握着手绢包,双眼空洞的睁着,一动不动,始终那个坐姿,林青山什么时候下车的他都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那个手绢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那个手绢还是和凤鸣订婚时他送给凤鸣的。当看到那手绢时,他觉得凤鸣对他还是有感情的。这个手绢就是证明,否则凤鸣为何还保存着这个手绢呢。 初二不来走新亲戚,赶在初四一大早来,这是他上次从林家村回去之后,和父母一起谋划的化解之计,目的是不让这边将退亲说出口,就这么牵扯着,他好找机会与凤鸣亲近,因为他始终相信凤鸣对他是有感情的,几年前他将凤鸣哄去他家,进村的时候,他把凤鸣背到肩上炫耀,凤鸣还开心的直呼他的名字。 当时,凤鸣还向他提了个什么问题让他回答,他现在记不得那是个什么问题了。 当时,凤鸣开心的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他幸福的一塌糊涂。 当时,他如帝王一般功成名就,背着凤鸣,如同背着他的整个江山。 当时…… 他忘不了当时的那一幕幕,更忘不了那个傍晚。 那天傍晚,他背着凤鸣回到家,他的父母已做好了丰盛的饭菜,还请了妇女主任大丽花做陪客,陪凤鸣用餐。 那天傍晚,他的母亲叫来几个妇女将西厢房收拾成了新房。 那天傍晚,左邻右舍宣扬的整条街都知道他冷战要睡媳妇儿。 那天晚饭后,他没有将凤鸣带到西厢房,而是将她带到堂屋先看电视,然后安置父亲睡堂屋西间,吩咐凤鸣跟母亲睡。 那天晚饭后,母亲骂他,说他有一天会后悔的。 此刻,他便后悔了,后悔得想自残…… 如果当时知道凤鸣会退亲,才不会心疼她…… 如果当时知道凤鸣会退亲,当晚肯定带她去西屋睡。如母亲所说,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当时,他自信还是完全可以掌控得了她的。 即便当晚不办她,如果林青山不从中阻拦,他可以经常去棉厂看凤鸣,可以经常带凤鸣回家,一直那样,那个棉厂厂长也没有机会勾引凤鸣。 正因为林青山的阻拦,不准他去棉厂看凤鸣,不准凤鸣私自去他家,节日回拜也由她嫂子陪着。如此一来,凤鸣和他接触少了,才会被那个贾玉轩钻了空子去诱惑凤鸣。 所以,直到此刻,冷战都不恨凤鸣,他恨的是凤鸣的伯林青山。 他不知道,这世上最假的,就是双眼能看到的表面,而那最真的东西,在那颗心里,双眼却偏偏看不见。 他看不到凤鸣对贾玉轩的喜欢,更看不到凤鸣对他的厌恶,他看到的,是林青山阻止凤鸣私自去他家之后,导致的凤鸣被贾玉轩诱惑。 现在,代表凤鸣向他提出退婚的还是林青山,这怎么不让他对林青山恨之入骨呢。 冷战坐在车里恨林青山,车外不时有青年男女结伴路过,并好奇的向车窗里打量。 因为初四这一天,是未婚女孩去男方家回拜的日子,女方走的时候,男方要送出村,然后会在村外的地头说悄悄话。所以,有些回拜的女孩子,吃了午饭就离去,第一是为了不在男方家里多待,显得自己主贵。第二是为了让男孩送她到村头,好和男孩待的时间长一些。 从两点多开始,去林家村回拜的女孩开始陆陆续续返回了,男孩送女孩出村时,凡是从冷战的车旁经过,都会好奇的探身伏到车窗上向里观望。 因为能开气车来林家村走新亲戚的新客,也只有冷战。 林家村的人已不是第一次看到冷战的汽车了,凤翔大婚时,冷战来随礼就开汽车,特别是在凤翔大婚的当天,冷战拼命表现,拼命的勤快,弄得林家村的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并牢牢记住了他。有要定亲的女孩,林家村的人便会习惯性的来一句,找个冷店的新客那样呢。 三点左右的时候,有个男孩送女孩到村东头,路过冷战的车旁,他认出了这辆车,知道是冷店的新客的气车,便附车窗向里张望,看到坐在车里犯怔的冷战,便敲车窗与他打招呼,因为凤翔大婚那一天,他也是帮厨,和冷战混得很熟。而正犯怔的冷战只是看了看那男孩,便再无反应,那男孩好生奇怪,以为冷战遭遇了什么,也顾不得和女孩在田间地头说悄悄话了,而是赶紧送走女孩,跑回村里告诉了林青山。 “青山叔,快去看看吧,冷战的新客在村东头是不是出啥事了,我敲车窗和他打招呼,他看了看我啥反应没有。”那男孩气喘吁吁的说。 那男孩又气喘吁吁的说:“凤翔哥结婚那天,俺俩很熟的。” 对于凤鸣全家人来说,当然除了凤舞,好不容易将冷战这个烫手山芋给送走了,就如同送走了瘟神,可算两清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可能再去招惹冷战,别说他现在还在村东头,哪怕停到天黑,停到明天,也不可能再去理会他了。 那男孩牺牲了一年一次陪未婚媳妇说悄悄话儿的宝贵时光,专程跑来告诉林青山,以为林青山会立即率众全家奔过去。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林青山听了他的话,和冷战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 “哦,知道了,他大概只是想在那儿歇一歇,很快就会走的。”林青山淡淡的说。 那男孩大失所望的离开了,后悔没有和未婚的媳妇儿多在田间地头亲热了。 男孩离开没多久,又有男孩跑来告诉林青山,说冷店的新客开的汽车一直在村东头停着,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林青山还是像搪塞前一个男孩那样,搪塞这个男孩。待这个男孩失望的离开,林青山烦了,便赶紧关上院门,反锁起来,谁叫都不给开。 整个下午,来家拍门的都不下三次,拍不开门就隔院门呼喊,林青山只装没听见。直到晚饭后,还有一位村里的老者来拍门,并在门外高喊:“青山,你出来一下,冷店的新客咋一直在村东头呢,到底出啥事了。” 林青山权当没听见,他让妻子出去隔着院门对老人说,他林青山今天陪新客喝多了,躺床上叫不醒。那老人一听,很不满的嘟囔着离开了。 林青山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天都黑透了,大正月怪冷的,谁无事无非也不会再到村头去。 总算结束了。他心里这样想。 可是到了晚上十来点,那位老人又在院门外高喊起来。 “青山,冷店的新客那车还在东头停着,咋回事呢,你快去看看吧,别出啥事儿。” 林青山才不想去看呢,他中午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冷战的车上下来,提心吊胆的跑回家。 可那二货怎么一直不走呢。他也开始担心起来。 那位老人还不停的在院外喊着。大晚上的,老人的喊声特别有穿透力,他那有穿透力的喊声便不停的响彻在整个林家村的上空。 第186章 老人的喊声让林青山坐不住了,他觉得这次不能再让妻子去敷衍老人了,也敷衍不住了,他赶紧开门让老人进来,站在院门楼下,很无奈的告诉老人,说女儿已经与冷店的新客退亲了。 老人是个很耿直的人,听了之后,立即恼了,开始责怪林青山。 “青山,你怎么能由着孩子的性子来,那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凤鸣不懂事你这做伯的怎么也不懂事了,啊?” “人家不嫌弃咱家凤鸣都烧高香了,咱成了公家人咋还嫌弃人家了,啊?” “成了公家的人有什么了不起吗,还嫌弃人家,天理不容呀青山。” “青山,如果你觉得二爷说得对,就赶紧去把冷店的新客给请到家里来,好生对待人家。如果觉得你二爷是多管闲事,那就权当你二爷放屁。” …… 林青山任由着老人责怪,只说自己管教无方。 这个晚上,凤鸣退亲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林家村,就跟天方夜谭一样,让人难以相信。 林青山完全能想像得到村里人的那些(舆)论,他才不在乎呢,这样的(舆)论,最多也就在他们林家村里,时间最长也就月把,比起他当年被全县人议论,那真不算个啥。 但他虽说不害怕村里人的(舆)论,却害怕冷战出事,害怕冷战想不开,当年那二货为了与凤鸣定亲而绝食,就差点出人命。现在,他如果因为想不开寻了短见,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他躺床上一直睡不着,翻烧饼一样,一直翻到了半夜。 “翻腾个啥。”妻子被翻腾醒了开始埋怨,“没退的时候你翻腾,这都退了你咋还翻腾。” “睡你的吧。”林青山不敢给妻子说他担心冷战会寻短见,因为他一说妻子也会睡不着。 妻子便又进入了梦乡,还打起了均匀的呼噜。 林青山终于熬不住了,便真的起来去了村东头。 尽管天上有一弯上弦月,可夜色仍然很昏暗。 林青山顺着路沿的斜坡,小心冀冀的走到坑塘西边的桥头,弯腰蹲在桥的水泥栏的一头,只露出眼睛向东张望,看冷战停车的地方。 有几十米远,他那已经适应了昏暗夜色的视线果然看到冷战的车还在那里停着。黑黢黢的一团,车里也没有任何的光。 该不会真出啥事吧?真出了人命,那他林青山恐怕又要坐在(舆)论的风口上了,说不定比当年还要出名。可怕的是,这一次还有凤鸣。 林青山的心揪了起来。 这时,冷战的车灯突然亮了起来,紧接着车也开始发出响声。 车灯亮了,说明车里的人是活的,林青山那揪起来的心,一下子缓和了。可他又以为冷战发现了他,准备启动车来撞他。他的心又悬了起来,赶紧起身下路,准备顺着路沟的斜坡赶紧回去。因为冷战的车只能在路上行驶,不能下路来沟里行驶。 他正要下路呢,冷战的车突然向前启动了,并越走越远。 林青山开始激动起来,也敢挺直腰板站直了,他一直望着冷战的车越走越远,并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他悬起来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妥了,这才是真妥了。 他激动的有些手舞足蹈,挺拔着身躯,走路生风,披着满天的星辰和上弦月回去了。 那位爱管闲事的老人在林青山回到家之后,他也去了村东头。这事虽然与他扯不上半点关系,他却和林青山一样,躺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睡不着很难受,再加上还担心冷店的新客会出事……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新客了。他不仅难受,还很担心。与其说一夜睡不着,难受又担心,还不如直接去开导开导冷店的新客……不对,已经不是新客了,是一个可怜的外乡年轻人。 唉,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父母养大的儿子,那么懂事,那么优秀,如果因为想不开出事了,那真是可惜。所以,老人想尽地主之宜,去劝说冷战,开导开导他,让他知道林青山家的凤鸣根本就配不上他,被退亲了于他反而是一件好事,应该庆幸,而不是想不开。 他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故意卖林青山的赖,完全是出于一片善心。可他来到东头冷战停车的地方,发现车不在了,他心里也一下子踏实了。 妥了,真妥了。这是天意,活该林青山家的凤鸣没有福,也该人家冷店的新客幸运。老人欣慰的想。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五,和林青山预料的一样,整个林家村都炸锅了,人人都在谈论林凤鸣和冷店退亲的事情,连三岁的小孩娃都说,林青山家的不精细妮儿没福气,和有钱的好看女婿退亲了。 整个林家村都骂凤鸣太作孽,这才当了几年公家的人,就喜新厌旧,都没有掂量掂量自己啥重量,那么优秀的人家,不嫌弃她不精细就烧高香了,她竟然还嫌弃人家,等着瞧吧,肯定没有好下场。 林家村的人私下骂凤鸣的同时,都盼着她没有好下场,像凤鸣这么作孽的人,如果再有个好下场,于林家村的人来说,那真是老天没有长眼。 好事不出门,丑事却跑得飞快。 因为正是春节期间,走亲戚拜年还没有结束,凤鸣与冷店退亲的事情,通过拜年走亲戚者的相互传播,就跟长了飞毛腿似的,不但在林家村炸锅了,初五的当天就在附近的村子里炸锅了。 凤鸣生长的家庭,因为当年她父亲的那件事情,二十多年来一直都是(舆)论的风口,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了,一有风吹草动,都会在村子里炸锅,并很快蔓延到方圆的十里八村。 凤鸣的舅家就是附近村里的,也就四五里的路程,初五的当天李庆宾就听到凤鸣退亲的事情,但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传言,因为腊月二十六冷战还在凤翔的婚礼上忙前忙后,五舅五舅叫个不停,自己率众走的时候,他还一直送出村,俨然一副主人的派头。 这才几天呀,就被退亲了。 可是,事情又传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这让李庆宾想起了腊月初的那个晚上,都夜里九点多了,冷战突然跑学校找他,情绪很不好,说凤鸣成了公家的人之后就开始嫌弃他了,还说那天是她生日,他和娘一早就去县城给凤鸣买了一辆飞鸽牌的女式自行车给她送去,可在他和娘在棉厂门外等了一大天,凤鸣愣是不见他。 李庆宾当时还安慰冷战说,可能是取钱的人太多,凤鸣顾不上。冷战说,取钱的人并不多,只开了两个窗口,凤鸣一天都没有在结算室。李庆宾便又安慰他说,有可能是凤鸣的哥嫂或者要好的同事约她出去吃庆生饭。然后李庆宾又安慰冷战,反正快春节了,很快就能走亲戚看到她了,再就是如果等不到春节走亲戚,凤鸣的哥哥结婚可以去随礼,就能提前几天见到凤鸣了。冷战听了,情绪才稍微好转了些。 没想到,冷战的担心真应验了,这么快就退亲了。李庆宾就是不明白,就凤鸣那个不精细样儿,还和人家退亲,她退了亲,上哪再去找像冷战那么优秀的人。 但李庆宾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因为这传言,从一个人的嘴里跑到另一个人的嘴里再说出来,就变味了,经过的嘴一多,有可能就完全成反的了。于是,吃了晚饭,他拒绝了同村朋友家的酒摊儿,就一个人步行来到了凤鸣家里。 凤鸣家原本是五口人,哥哥一结婚,现在是六口人了,哥嫂吃了晚饭就回西厢房坐床上看电视了,凤鸣和凤舞也回到西拐屋里,躺在各自的床上,凤舞抱个书本大小的录音机在听英语,凤鸣躺床上看书。 李庆宾来到凤鸣家,接待他的当然是一家之主林青山了。 林青山一看五舅哥来了,赶紧让凤鸣的后娘去厨房整菜,他也把家里的藏酒给拿出来了。大春节的,又是晚上,闲喷不喝酒,那是不厚道。 “要整这个我立即走人。”李庆宾拦住,死活也不让整菜。 李庆宾又说:“我就是为了躲家里的酒摊才来你这里寻清静的。” 林青山见五舅哥都起急了,知道他真不想碰酒了,便拿出些糖果摆桌上,倒了茶,二人围着矮桌闲喷空儿,凤鸣后娘坐旁边看电视。 “今天,俺村都传遍了,说凤鸣给冷店的新客退亲了,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我都相信了,到底真的假的?”李庆宾问。 林青山叹息一声:“这闺女大了,管不住了。” 李庆宾见林青山没有否认,知道退亲不是传言,而是千真万确的了。一时,也激动的无话可说,毕竟不是自家闺女,轮不上他说话。 李庆宾不说话,林青山也不说话,只有电视里的武打片在嗡嗡作响。 好一会儿,李庆宾才难过的说:“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昨天儿。”林青山如实说。 二人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李庆宾先说:“人家背后不定骂成啥样呢。” 林青山的妻子正看电视,立即来了一句:“谁骂谁烂嘴。” 因为本地的农村有句俗话:骂人多,烂嘴角。 第187章 李庆宾很厌恶林青山现在的妻子,因为正是她断送了林青山的大好前程,正是她让林青山沦落为现在的这般田地。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妹妹说不定也不会难产而死,自己的妹妹难产一死,自己的母亲也不久于人世。 也就是说,林青山现在的妻子,是这个家庭所有不幸的根源,李庆宾能不厌恶她吗。 因为厌恶她,听她接自己的话,便很烦感的瞪了她一眼,冷笑说:“做了背理的事儿,就别在意别人的骂了。” 林青山知道五舅哥不待见自己的这个老婆,他起身关了电视,唬着脸说妻子:“回里屋睡觉去吧。” 他妻子便一声不吭的起身关了电视,回里屋去了。 林青山把妻子斥责走了,李庆宾也觉得有些尴尬。一时,两人都沉默不语了。 林青山知道这个五舅哥今晚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的五舅哥不说话,他决不开口先说一个字。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李庆宾便开口说:“可别说闺女大了你这个当爹的管不住。你以为外人是傻子,你以为冷战一家人是傻子,没有你这个当爹的给凤鸣撑腰,她能退得了这个亲?” 林青山低垂个头,还是一声不吭。他心里清楚,五舅哥只要一开口,就肯定是站在冷战那边说话的。因为凤鸣没和冷战定亲前,他还骂冷战是流氓,骂冷战那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凤鸣与冷战定亲后,这个五舅哥一见面就称赞冷战,说他也没想到冷战这么专情,为了凤鸣差点把命搭上,还说凤鸣这一辈子算是掉进福窝里了。 很显然,凤鸣和冷战定亲后,他改变了对冷战的看法,和冷战的关系是亲上加亲,打得火热。现在听说凤鸣与冷战退亲了,是站在冷战那边来兴师问罪的。 那好,你随便数落,我林青山听着就是了,绝不解释,当伯的为女儿背黑锅,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谁让自家的女儿给人退亲,做了理屈的事,别说是五舅哥来数落,就是外人当面数落,他也只听不恼。 李庆宾见林青山一句话不说,更加确定眼前的妹夫就是凤鸣退亲的主谋。也就是说,和冷战退亲的不是凤鸣,是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妹夫。 于是,李庆宾接着数落:“冷战的伯不当支书了,你们就嫌弃人家了。拍拍良心想一想,人家真的配不上凤鸣吗,冷战是砖厂的厂长,那厂里一百多名工人,看见他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可凤翔结婚那天,人家却心甘情愿来给你打杂。我在冷店这么多年了,最把那里的实底,即便他伯不当支书,那冷战家也是冷店数得着的体面人,几千口的冷店村哪一个不是仰着脸看他。论声誉,论实力,论家世,论长相,哪一样不比你家高贵,冷战兄弟三人,三处宅基,全起了高楼,连东西厢房和院墙门楼,连体盖的,一处宅院都好几万,这都是冷战干砖厂挣的钱盖的,那楼房院子气派的连县城也少有,你说说,就冷战这本事,这能力,凤鸣嫁过去,一辈子都享不完的福,还退亲,不就仗着是公家人。这年头还什么公家人不公家人,在棉厂上个班有啥主贵的,报纸上天天登了,那公家的人还主动辞职去经商呢,冷战一年挣的钱,比凤鸣上十年班挣的钱还多……” 林青山的耳朵都起茧了,他便打断李庆宾,不解的问:“他爹这支书当的好好的,咋突然不当了?” 因为冷战的爹才五十左右,当的好好的,突然不当了,有些不正常。 “人家去乡(政)府主动辞了,你以为是人家干不成了。”李庆宾没好气的打白林青山。 李庆宾又没好气的打白林青山:“人家想干照样接着干,人家是主动让闲,主动辞职。” 李庆宾在冷店一中教学,关于冷战的爹不当支书的原因,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只字不向林青山提一个字。不但不提,还替冷战的爹圆谎,说是人家主动让闲,干支书干烦了。 林青山可不傻,支书在村里都是一手遮天,外号土皇帝,谁会主动辞职。 如果是被免职那再正常不过了,主动辞职那就太不正常了。林青山也不想再问了。冷战的爹当不当支书,他不感兴趣,主要是不想再听五舅哥说叨才打断他的话头。 李庆宾刚才正口若悬河的说叨,被林青山一打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把道理掰碎揉烂说了这么多,那这亲事你还想不想复合?” 林青山一听,难以置信的望着五舅哥。好不容易退亲了,怎么可能再复合,他怀疑眼前的五舅哥吃错药了。 李庆宾见林青山吃惊的望着自己,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感动了,便趁热打铁,又说:“如果你真想复合,为了咱家凤鸣一辈子的幸福,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冷战家当说客……” 李庆宾话音未落,房门被嗵的一声推开,凤鸣一脸愤怒的进来了。 凤鸣本来在床上看书,凤舞却抱个录音机在床上听英语,还不时的跟着读,吵得凤鸣看不成书,也睡不着,便出来上了个茅厕,见堂屋外间的灯还亮着,心里一阵小欢喜,准备去堂屋看会儿电视,等凤舞听完英语再去睡,没想到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五舅的声音了,说的都是她退亲的事情。所以,她没有立即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外听起来。 这一听不当紧,越听越上火。 对于这个五舅,她是一言难尽。 凤鸣有五个舅,最执事的就是大舅,当了一辈子支书,现在年龄大了,已不当支书好多年了。李庆宾是凤鸣的五舅中,中专毕业,按学历是只能教小学,但五舅不愿教小学,大舅就托关系把他安排在冷店乡教初中。其实,论学历,五舅只能教小学,但论学问,五舅教高中的数学都没问题,所以,他刚去冷店一中教数学的时候,是跟班级走,从初一一直跟到初三,之后便一直停留在初三的数学上,因为五舅教的数学,即便数学很差的学生都能听懂,都会爱上数学。因为五舅的原因,冷店一中每年考上县重点高中的学生几乎都排第一名。 凤鸣该上初一的时候,大舅已不当支书好几年了,但仍然很执事,他让凤鸣跟着五舅去冷店一中上初中,不仅仅是躲开本乡学校的学生偏见,主要还想让五舅帮凤鸣补一下数学课,因为凤鸣从三年级开始,数学成绩一直下滑。 事实上,凤鸣在冷店一中上初一,真的感觉很幸福,因为没有旁人的偏见暴力,也没有同校学生的歧视。五舅也不知哪根筋出毛病了,防冷战跟防贼似的,私下还说她要防着冷战,可她也没有感觉到被冷战骚扰。可仅仅上了一学期,五舅就劝说她的伯让她辍学,理由是,她的数学太差劲,还有英语,一次都没有考及格,继续上学也是白搭,不如在家早点学针线活,早点寻个好婆家将来嫁人。 五舅劝林青山让凤鸣辍学的时候,凤鸣就在门外站着,当时,凤鸣的心里别提多绝望了。尽管她数学英语学不好,可她不想辍学在家学针线活。 林青山第一次没有采纳五舅的建议,私下反而骂了五舅。大舅知道后,当面也骂了五舅,说不准再提让凤鸣辍学的事情。 凤鸣才得以继续上学。所以,在下学期,凤鸣很努力的学习数学和英语,特别是数学,初一下学期她都考了63分,已经及格了。 初一结束,放暑假的时候,五舅又劝说凤鸣的伯让凤鸣辍学,这一次的理由是,冷战仗着支书爹,流氓成性,连年幼的凤鸣都骚扰,他劝凤鸣的伯让凤鸣趁早辍学,要不就转学到本乡的初中,省得到时候弄出什么丑事,丢人吃亏的还是凤鸣。 这一次,凤鸣的伯没有再坚持让凤鸣继续上学了,就连凤鸣的大舅也不再坚持了。 凤鸣是发自内心的不想辍学,特别是在冷店一中上学,不用承受旁人的偏见暴力和同校学生的歧视,她很有信心考上高中,甚至是大学。 暑假之后,开学的前一天,五舅没有来家接凤鸣,凤鸣的伯也没有让凤鸣去本乡的初中继续上学。在开学的第二天晚上,林青山将凤鸣叫到跟前,问她还想不想上学,如果想,就在本乡继续上。可凤鸣实在不想再承受旁人的偏见暴力和同校学生的歧视了,她还想去冷店一中上学。当伯问她想不想在本乡初中继续上学时,她没有点头。 她就这样辍学了。辍学之后的她,只有用看书来消减内心的痛苦,甚至是绝望,她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完了,再没有什么盼头了。伯让她定亲,她就同意定亲。村里的同龄人几乎都定亲了,剩下没人要的都是些在某方面有缺陷的,比如说,长得太丑,太蠢笨,或者家里的名声不好,也就是说,村里的女孩儿到了定亲年龄还没有定亲,对父母来说是一件不体面的事情。所以,一听说要定亲,她还很激动。 可定亲之后,她内心的痛苦丝毫没有消减。本来就给人感觉不精细的她,越发让人觉得不精细了。 直到在棉厂遇到了贾玉轩,她内心的痛苦,绝望,才得以消减。可随之又被思念给替代了。从见到贾玉轩的那一刻起,她便觉得,如果这一辈子不能嫁给他,那她谁也不会再嫁了,和冷战退亲,那是必须的。 现在,好不容易和冷战退亲了,五舅又上门来撮合,怎么不让凤鸣愤怒。 特别是这个五舅,她想不起他一点好处,在跟他上初一那一年的时间里,五舅一次也没有给她补过数学,可他在冷店一中却是出了名的优秀数学老师,连数学考几分的学生都听得懂他讲的数学课,他却没有给凤鸣补过一次数学课。 更让凤鸣无法理解的是,初一上学期放假回去还向凤鸣的伯抱怨凤鸣数学课考不及格,让凤鸣辍学,这让凤鸣对五舅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觉他不是个好东西。初一下学期放暑假,他又用更下作的理由劝说凤鸣的伯让凤鸣辍学,并且还阴谋得逞了。 把凤鸣一生的盼头给毁了,现在却跑来指责凤鸣退亲,还劝她的伯再复合,他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对于凤鸣来说,即便是自己亲伯阻止她与冷战退亲,她也会翻脸不认人,何况是她厌恶的五舅。 当凤鸣在门外听到五舅劝说她伯重新与冷战复合时,是怒发冲冠,气不打一处来,特别是没有听到伯的拒绝,她担心她的伯会被五舅劝动心,便嗵的一声推门进去了。 凤鸣跨进堂屋,站在五舅面前,望着五舅那高颧骨的赤红脸,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字。这个字就像金字塔的顶尖,既简单又权威,还闪闪发光,光芒万丈。 “滚!” 第188章 再说冷战,他被退亲之后,在林家村的村东头痛苦绝望到大半夜,才开车辗着夜色离开了那里。但他离开林家村之后,并他没有回冷店,因为他感觉无颜见父母,而是直接去了县城,将车停在了他的迷你锦衣服装店门前。 当初与凤鸣定亲,是他用绝食逼伯上门去找林青山提亲的。也就是说,当初定亲,人家是被动接受,自家是主动相求。所以,在凤鸣成为公家人之后,那一次他将凤鸣哄回家,家里人因为担心夜长梦多,娘早早将西屋的床铺整理好,当晚让他哄凤鸣去西屋睡,他却心疼凤鸣年龄小,便将她安置在堂屋跟自己的母亲去睡。 现在被退亲了,他便一直想那件事,一直后悔那件事。如果当时他真搂着凤鸣在西屋睡了,如娘所说,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接下来就有第三次第四次,一直次下去。那棉厂的厂长就无从下手诱惑凤鸣,也就不存在现在被退亲一说。 现在被退亲,应了娘的话,珍惜来珍惜去,给那个棉厂厂长贾玉轩珍惜了个媳妇,真是自己活该,活该他现在没脸回去。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无脸回冷店的家,他怕父母拿那件事说落他。 大过年的,女店员回家了,店门紧紧的关闭着,像一只沉睡的怪兽。七贤路所有的店门都紧紧的关闭着,整个七贤路就像一条无际的黑洞,他置身上无际的黑洞里,感觉自己渺小无助得像个从山顶上滚落下来的小石子。 他有门店里的钥匙,他一头扎在店里,再也不想出去。 他躺在那张他无数次和女店员解决生理需求的床上,闭着眼,一动不动。 他的心被剜掉了,他觉得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了。如父亲所说,如果他不办砖厂,不辞掉民办教师的职位,还有可能成为公家人,那样凤鸣就不嫌弃他了。 可一切,都不能倒回去了,他开始后悔办砖厂了。 墨菲定律,从凤鸣成为公家人以后,先是他父母担心凤鸣会嫌弃他是泥腿子,紧接着他也开始担心。担心了几年,最终,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该来的,都会发生,担心也没有用。 未来是个千变万化的东西,有一万个不确定在等着你,尽管是你很确定的事情,结果还是朝着你难以置信的坏方向砸去。 冷战躺在店里痛苦绝望,彻夜不眠,他家里人因为担心他不回去,也是彻夜不眠。 其实,大年初四这一天,冷战家里也有女孩来回拜,那就是他大弟冷畅的未婚妻。 本来嘛,冷战的父母还一直盼着大儿子带凤鸣来回拜,可又担心带不回来,毕竟人家都起了退婚的意,只是还没说出口,就看儿子的周旋能力了,只要能将凤鸣给带过来,到了自家的地盘,无论如何也要将生米做成熟饭,然后就能扭转局势。 只有将生米做成熟饭,才能扭转局势。这是王美兰和丈夫冷德金一直坚信的事情。 可王美兰提心吊胆的盼到了中午,不但没有盼到儿子带凤鸣来回拜,连儿子冷战也没有回来。 这一下,老两口坐不住了。可坐不住也得坐呀,毕竟冷畅的未婚妻也来回拜了,人家也是有身份的女孩,那就是她的父亲是公家人。 好在冷畅的未婚媳妇草草用了午饭,一抹嘴就非要走,傻子都知道这是想和冷畅去田间地头说悄悄话呢。于是,冷畅便赶紧去送她。 家里没有外人了,老两口开始嘀咕大儿子冷战,一会儿往坏的方面想,一会儿往好的方面想,嘀咕来,嘀咕去,终归是没有用的,只有等儿子回来才能知分晓。 可是,一直等到大晚上,也不见大儿子回来。二儿子去送未婚媳妇,也是一去再也没有回来,但老两口却一点也不担心二儿子的,认为他可能送走未婚媳妇直接去他那院睡了,老两口只担心大儿子冷战。 先开始,王美兰还想着,是大儿子带凤鸣回来的路上,找了个背处,在车里强行亲热,将那事给办了,那可是再好不过了,生米做成了熟饭,看她还有脸提退婚。 可冷德金不那么想。 “这些年,凤鸣每次来回拜,她嫂子不是都跟着吗。冷战当着她嫂子的面,也能将那事给办了?”冷德金分析说。 “也许今年凤鸣的嫂子没有陪呢。”王美兰说。 “有那种可能吗?人家都打算退亲了,能让回拜就烧高香了,可能不让嫂子陪着吗?”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就这样,两老口这一分析,都开始往坏的方面想了,以为是儿子冲动,与凤鸣的家人发生了冲突,动了拳头,儿子吃亏被打成重伤了。或者是,儿子把凤鸣家的人打成了重伤,被当地派出所抓起来了。 一时,老两口心里是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再也无法平静片刻。 半夜的时候,院门响了,以为是大儿子回来了,王美兰急忙摸黑迎过去,口中呼唤着冷战的名字。 “是我。”回来的人说。 原来回来的不是大儿子冷战,而是二儿子冷畅。 “你大半夜回来弄啥?”王美兰失望的问。 “她饿了?”二儿子羞羞的低声说。 “谁饿谁回自家吃去。”王美兰没好气的说。她以为是儿子的那些狐朋狗友。因为他平时住着一处大宅院,招惹一帮狐朋狗友在那睡。 二儿子又羞羞的低声说:“是瑞英饿了,大半夜的,咋回去。” 瑞英是二儿子的未婚媳妇。 王美兰一听不对劲,赶紧问是咋回来。 原来,冷畅送未婚媳妇到村外,找了个没人的麦场说悄悄话。 二人都是成年人,早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只是哥哥冷战还没有结婚,冷畅的婚事才一直耽搁着,又不想小麦先熟,只有再忍二年,父母也承诺他说,哥哥冷战只要一结婚,下个月就给他办婚事,一年办两宗喜事,家里也办得起。 现在,村里和冷畅一样大的男孩子,几乎都结婚生子了。 所以说,二人倚着麦垛说悄悄话,如同烈火与干柴说悄悄,说着说着,二人开始搂搂抱抱,耳鬓厮磨起来。如此以来,二人都把持不住了,可又不想在野外的麦场这么随便,但身体已经着火了,不将那事给办了,根本无法熄灭。于是,冷畅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带着未婚媳妇又回了村里,直奔他那处宅院。 那是新筑建的宅院,就是给他结婚用的。他虽说在初中当民办教师,却很少住校,平时就住在给他结婚用的宅院里。那里除了没有做饭的灶火,睡觉的床铺一应俱全。他将未婚媳妇带到他的住处,反锁了院门,反锁了屋门,就将那事给办了。 二人正年轻,办了那事之后,再也不愿分开了,因为着火的身体一时无法媳灭。 二人都没有吃晚饭,也没有睡意,折腾到大半夜,体力消耗太大,二人都饿得受不了,于是,冷畅便溜回来拿吃的。 王美兰一听,是哭笑不得。本来盼着大儿子将那事给办了,将生米做成熟饭,好扭转被退婚的局面。可现在,大儿子那边音信无全,二儿子这边倒先将那事给办了。 没办法,二儿子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过年的食物都是现成的,她赶紧加热了一下,盛盖好了,让冷畅带那院。 打发走了二儿子,老两口还是睡不着,一直坐到天蒙蒙亮,大儿子还没有回来,老两口决定去一趟林家村,找林青山问个明白。 第189章 王美兰和丈夫要去林家村,去这种地方肯定要让儿子给开车去装脸面。自从家里买了汽车,需要将汽车这块钢用在刀刃上时,王美兰是一定要用的。 可家里的汽车被大儿子开走了,老两口为了装脸面,也不想骑自行,而是让冷战的三叔开车去,好彰显他们家太有钱了,不只一辆汽车。 冷德金毕竟当了近二十年的支书,又是军人出身,他考虑问题,比较缜密全面。 当气车正要驶向林家村的路上时,他突然让停下来,说道:“我们一大早寻过去,不合适吧。” 然后他又分析说:“那货会不会因为凤鸣昨天不跟他来回拜,他嫌没面子,一生气,就去了县城的店里和人鬼混去了?” 能和谁鬼混?当然和那个女店员鬼混。 然后他又果断的说:“走,先拐到县里看看再说,咱稳着些来。” 冷德金两口也没去过儿子在县城投资的店铺,但听别人说过是在县城的七贤路上。 就这样,他们又折回来直奔县城的七贤路。一进入七贤路,离老远就看到冷战的汽车停在街边。 王美兰恨得直咬牙,骂道:“和他爹一个德性,都啥时候了,还弄这事儿。” “少胡吣。”冷德金气哼哼的瞪了妻子一眼。 到了跟前,一下车,王美兰就过去踢门:“冷战,给我爬起来。” 冷战一夜没睡,因为思虑过度,只一夜之间,人憔悴的变了形,他有些神情恍惚,听到有人喊门,就跟做梦似的出来开门,一看是伯和妈,还有三叔,还以为是做梦呢。 王美兰一看儿子憔悴的不像人样儿,还以为儿子是和那个女店员鬼混了一夜,才如此憔悴,气得二话不说,先上去捶儿子:“祖宗,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鬼混,要是传到林家村,天王老子也不能帮你扳回局面了……” 然后她进店急速的寻望着,看到了通向内室的门帘,立即气冲冲的奔进去,很快又奔出来,质问儿子:“她人呢?” 冷战刚才感觉到了娘捶他的力度很大,把他捶疼了,知道不是做梦,他一屁股坐在柜台里的椅子上,在柜台里面的抽屉里摸索寻找,翻出一个皱巴仓憋的烟盒,急切的撕开,很费劲的抽出一根烟,用火柴点上,猛吸一口,吐着烟圈。 “说出来了。”冷战吐着烟圈说。 老两口一时不知道儿子说的啥意思。 “谁说出来了?”王美兰不解的问。 “林青山那个老东西说出来的。”冷战又说。 老两口这才明白是人家提出退婚了。 尽管年前冷战去林家村给凤翔随礼回来就知道凤鸣要退亲,但那只是提前知道对方的谋划。谋划只要不实施,便一直都会停留在谋划上,变不成现实。只要变不成现实,谋划也是白谋划,有机会了就把生米做成熟饭,等到凤鸣二十岁,就赶紧商量结婚。一结婚,就万事大吉了。 所以,冷德金和王美兰一听说林青山提出退亲了,把“退亲”二字说出口了,都感到突然,有些无法接受。 可无法接受又怎样,已经变成现实了。 一时,冷德金和老婆的内心是五味杂阵,谁都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王美兰突然恼怒的说儿子:“你为什么不在村里哟喝她,让全村人都知道他林青山养的啥女儿,定亲了还和别人好……” “那让凤鸣以后在村里咋做人?”冷战隔着烟雾,望着愤怒的母亲,吼道。 “哟!你到现在还顾及她?她说不定早和人家睡了。”王美兰气得又想去捶儿子。 “别说了!”冷战腾的站起,在柜台上摁灭烟,奔向内室,将自己放倒在床上,仰望着屋顶,双眼空洞的睁着,一脸的痛苦绝望。 他昨晚在店里过夜,黎明的时候尿急,也不想出店解决,也不想开灯,便用火机照着去床下摸夜壶,却在床上发现了十来个烟头。而这种烟头都是很名贵的那种香烟,能吸得起那香烟的都不是普通人。因为吸那种香烟的人,都不是自己掏钱买的,而是别人求着办事送的。 他是从来不吸那种香烟的。不吸那种香烟并不是他吸不起,而是觉着不实惠,太烧钱。 他从来不吸那种香烟,那那些烟头是从何而来的呢? 傻子也能明白,那些名贵的烟头是另一个男人留下来的。 也就是说,女店员在他冷战不在的时候,又招了别的男人,而那个男人不仅是公家人,还得是个公家的领导。 如果没有凤鸣退亲这回事儿,冷战看到那些烟头肯定怒发冲冠,肯定会收拾那女店员的。 哦,我花钱投资店铺,全权交给你女店员来打理,赚多赚少都是你说了算,你却在我的店铺里招别的男人过夜。 有了凤鸣退亲这回事儿,冷战恼不起来了,只是雪上加霜,更悲凉更绝望了。 昨天下午林青山一提出退亲,他的世界都是漆黑无际。发现了床下的烟头之后,他漆黑的世界更漆黑了。 绝望的他躺在漆黑的世界里,被疼痛给鞭打着。 王美兰不肯就这样罢休,她追进内室,一看到儿子的末日状态,心立即软了。她走上前,默默的站着,心疼的望着儿子,好一会儿,才安慰儿子说:“谁离开谁都能过,只是你鬼迷心窍了。” 然后又赔着小心说:“她那边提出退婚,彩礼钱怎么说?” “退了,都折成钱退了,在车上呢。”冷战面无表情的说。 王美兰还准备借着去要彩礼钱,大闹一场,听儿子一说全退了,别提有多失望了。 她心疼儿子,恐怕他想不开,忍着一肚怒火,劝说儿子:“没有她林凤鸣,咱照样挑着找,不会比她差,冷畅媳妇的伯不也是公家人吗,在乡(政)府上班,瑞英不照样巴结着冷畅。” 她为了让大儿子开心,便将昨天二儿子和未婚媳妇的事情说给了冷战。 冷战越发烦了:“去走吧,让我一个人待几天。” 王美兰还想说些什么,看儿子的痛苦表情,又忍住了,她默默的站在床前,心里却怒火中烧,恨凤鸣恨的咬牙切齿。 她出了内室,冷德金和冷德钢兄弟俩都沉默的站着,她一出来,都望向她。 “咋说?”冷德金急问。 “能咋说,到现在还想着那贱货。”王美兰咬牙切齿的说。 王美兰口中的“贱货”就是凤鸣。 冷德金“哼“的一声来到内室门口,冲里面骂到:“活该,我就不懂了,你情愿在这里鬼混,那年凤鸣到咱门里,你却舍不得碰。” 说罢,转身欲走,但又面向内室,说落起来:“那次你要是把那事给办了,即便被退亲,咱也不亏。”他说罢,转身向店外走,招呼他三弟和老婆,“走,回去。” “就这么回去了?”王美兰一脸的不甘心。 “还能咋?”冷德金头也不回的说。 王美兰站在原地没动。 冷战三叔也跟在冷德金身后出店,回头一看,见王美兰站那没动,他刚走到店外,回头望着王美兰,又站住了:“大嫂。” 王美兰几步走过去,气昂昂的说:“老三给我开车去林家村。” “还去那干啥?”三叔不解。 “我要是不在林家村哟喝她林凤鸣十八圈,我就不姓王。”王美兰发狠说。 第190章 冷战的三叔一听大嫂要去林家村哟喝人家,有些犯难了。 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由,人家给你退亲,那又不犯法,你去人家村里扯喉咙哟喝人家,那可是主动寻上门找事儿的。再就是,人家的村里,那是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地盘,人家做主,你扯喉咙哟喝人家,人家收拾你一顿,你还得受着,何苦呢。弄得自家儿子离开了人家就找不到媳妇似的。 “那不好看大嫂,还是回家吧。”冷战三叔劝说王美兰。 “有啥不好看的,我就是不让她林凤鸣舒坦好过。”王美兰火气冲天的说。 冷战三叔无奈,便很为难的望向大哥冷德金:“大哥。” 冷德金已走到车前,正开车门,他已听到老婆那番话,只是懒得理会她,现在听见三弟求助的叫他,立即转过身,用手指着她斥道:“你傻不傻呀王美兰,弄得跟咱家儿子寻不上媳妇似的。啊?你以为去哟喝人家,让人家丢人现眼了是不是?你自己就不跟着丢人现眼吗?”他说罢,坐进了车里。 冷德金又打开车门说:“到时候林家村的人会围着你跟看耍猴一样。” 说罢,啪的关上车门不再理会妻子了。 王美兰无语了。 她和冷战的三叔,一个店门里,一个店门外,默站了一会儿。 冷德金很不耐烦的摇下车窗,冲冷战三叔打手势:“老三。” 冷战三叔答应着,急忙又去到店里,来到内室门里,给冷战招呼一声:“我们走了冷战。”然后出来,试着关店门。 王美兰一脸的无奈,只好冲内室哟喝冷战起来反锁门,然后出来,帮冷战三叔拉上门,坐车回家去了。 父母和三叔走了之后,冷战本打算在店里呆几天,却只在店里躺到天黑,便准备回家了。 他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焦虑绝望,又思绪万千,总想着如何挽回,可思来想去,想得昏天黑地,也想不出挽回的办法。他本想一个人躺上几天,躺过瘾再回去。可他才躺到下午,便开始意识到,即便躺一个月,凤鸣也不会回心转意,也不会与他恢复婚约的。 他理了理被退婚的全过程,最先是提前从凤舞口中听到的信息,然后便是他回去和父母商量对策,商量的结果是,避开初二去走新亲戚,改到初四一早过去,到了就直接接凤鸣来回拜,不给她家里提退婚的机会,只要没机会提退婚,便没理由不回拜,只要去他家回拜了,一旦到了他家地盘上,就由他家说了算,必须强行将那事办了,事后即便林青山再愤怒,再责怪,哪怕扇他冷战的脸,他也认,反正生米做成了熟饭。 谁知初四一去,林青山先给他下马威,列一大堆师出有名的借口,责怪他初二没去,要不是凤鸣出来给他解围,林青山接下来不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可是被林青山诱到村外提出退婚的,他可是一直没有听凤鸣亲口说。 他开始怀疑,那个凤舞是托儿,故意给他下套,提前透露信息,造成他们家自乱阵角,初二没有走成亲戚,然后林青山提出退婚,他林青山的目的是要攀棉厂厂长那根高枝,凤鸣未必愿意去攀。 也就是说,退婚压根就不是凤鸣最先起的意,而是她家里人最先起的意,凤鸣只是顺着家里人的意思罢了。否则,初四那天林青山责怪他,凤鸣也不会出来给自己解围。再就是,她为什么还保存着订婚时给她的手绢。 不能就这样失去凤鸣,他想等过了春节凤鸣上班,可以避开林青山直接去棉厂里直接找凤鸣谈一谈,告诉她他和她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告诉她没遇到她之前,已经在梦里相见过很多次了。 一想到这些,冷战突然看到希望了,也知道如何挽回了。于是,他也知道饿了,也知道渴了,饥渴难忍,而店里什么也没有,大过年的,外边的大街上,家家户户的店铺关着门,整个县城没有一家饭店营业,也没有让他填饱肚子的地方。 他开车回家了,吃了点饭,回到属于他的那处宅院。 卖胡辣汤的一家人回去过年了,说是等出了正月再回来。 他一个人正好清净,开始想凤鸣,撕心裂肺的想。以前也想,但没有被退婚,是那种迫切、甜蜜又憧憬的想;现在被退亲了,是那种绝望的想,刻骨铭心的想。那些想,一遍又一遍,不停的在他眼前,在他心里翻滚,他开始将那些想记录下来。 可奇怪的是,没被退婚前,晚上老持续做那种噩梦。还是梦到那个和凤鸣一模一样的女孩一起跪拜在佛像前,可跪着跪着,那个和凤鸣一模一样的女孩便突然不见了。 自从凤舞向他泄密之后,从腊月二十六到大年初四,他晚上一直梦到被退婚,一闭上眼就是退婚,还有一次,他在梦中还打了林青山。 都说梦是反的,他梦到被退婚反而很高兴,更坚信的认为,父母精心设计的妙策化解了被退婚,他便没有退婚之忧了。 可没想到,好梦是反的,这恶梦竟然成真,真被退婚了。 可被退婚之后,他晚上再也不做之前那样跪拜佛像的怪梦了。 他只盼着春节过去,棉厂上班,好去见凤鸣,亲耳听凤鸣对他说,退亲不是她本意,都是她伯的意思。 因为至始至终,他都是从别人的口里听到的,也许是那个不是东西的凤舞,还有老狐狸林青山为了攀高枝,瞒着凤鸣故意编造的谎言,设计的圈套呢。 他一定要见到凤鸣,然后再告诉凤鸣他对她的想念,告诉凤鸣他和她是命中注定的姻缘。 实在不行,就找那个厂长贾玉轩谈谈,告诉他凤鸣已是他的人了,让他放弃凤鸣。他是公家人,又是厂长,家世又那么好,人也长得那么好看,他什么漂亮女孩找不到,为什么非要找个已经被别的男人睡过的女孩呢。 冷战总是往好的方面幻想着,他也从冷辉那里打听到了棉厂上班的时间,那就是正月十七。 第191章 冷战为了打发痛苦和煎熬,在正月初六那天去参加了村里的社火班。 本地人称社火为玩艺儿。 冷店村在每年正月耍玩艺儿的人,几乎都是固定的。在春节前的晚上,带队的人都开始招呼骨干成员开始排练。过了正月初六,会集中在一两天黑白排练。在正月初十之前,各村的玩艺都会在乡镇的大街上轮番的表演,远近村民都会赶来观看,可谓是万人空巷,那个热闹就别提了。 乡文化站的人会拿着相机跟踪拍摄,然后筛选出优秀的玩艺在初十之后,浩浩荡荡的奔赴县城去表演。 冷店村的传统玩艺是踩高跷,多年来一直都是这个项目,只不过在内容上变些花样儿。但不管怎样变花样儿,都是在踩高跷的基础上变花样儿的。 比如说刚开始的踩高跷,都是短衣短裤,现代人的装束,只画了唱戏的夸张脸谱,一帮耍玩艺的人在一人多高的独木棍上踩着行走,可把远近村民给稀罕死了。 这样表演了两年,人家村里都变了花样儿,冷店村也想变花样儿。怎样变花样儿?踩高跷是有技术含量的,这有技术含量的踩高跷不能变,剩下的只有在角色上变花样儿了。 当时正盛行《李豁子离婚》,大队里便出钱定制了李豁子离婚的服装,正月表演的时候,玩艺班的人都身着民国服饰,画着唱戏的夸张脸谱,形像本就很滑稽,再加上表演者的临时发挥,上街一表演,非常出彩,去县城表演很是夺目。 这李豁子离婚的踩高跷连着表演了两年,还得变花样儿。因为别的村都变了,你不变就要被淘汰,淘汰掉就不能去县城表演了。于是,又在原来的角色阵容上增加了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四人。 如此一来,就更壮观了。猪八戒调戏李豁子那男扮女装的漂亮媳妇,孙悟空除暴安良,拿着金箍棒追打猪八戒,唐僧念紧箍咒,孙悟空疼的受不了,就去找民国的县长喊冤。 表演者的扮相滑稽搞笑,表演起来更滑稽搞笑,老少都喜闻乐见。冷店村的玩艺儿每年正月去县城表演都很出彩。 后来,随着群众欣赏水平的提高,冷店村的玩艺为了迎合观众的喜好,在角色上又不断的升级改变,比如说白蛇传,李逵捉鬼等。但无论如何改变角色,西游记里的唐僧师徒四人,一直都没有变过,因为扮演孙悟空的人有绝活,那就是会口中吐火。 冷战一心想见凤鸣,他一定要亲口听凤鸣解释退亲的事情,可棉厂是过了正月十六才正式上班,在正月十六之前,他夜不能眠,食不知味,度妙如年,为了打发漫长的煎熬,便参加上了村里的玩艺儿班。 别看村里的玩艺班不正规,只是乡下人闹着玩的,但也不是随随便便想参加就能参加的,那都是经过村干部筛选的,扮相和表演能拿得出门的,才可以参加。 好在冷战的父亲是前支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父亲虽说已不当支书一个多月了,可他父亲在大队里的权脉依然还在。冷战一说想参加玩艺儿班,负责玩艺儿班的大丽花立即就答应了。 “扮个什么角儿呢?”大丽花问。 不等冷战回答,大丽花就直接做主,给冷战分配了角儿。 “扮李豁子里的衙役吧。”大丽花说,“要不就扮白蛇传里的许仙。” 因为李豁子里的衙役和白蛇传里的许仙,都是打酱油的,不需啥绝活和技术含量,每年扮这些角的人都不固定,去年他来扮,今年你来扮。冷战也只是今年临时起意凑热闹,打发难熬的时间,大丽花才提议让冷战扮这些角儿。因为最近几天她也听说冷战被未婚妻给甩了,这消息大概都是冷战的三婶散布出来的,大丽花还听说他未婚妻没甩他之前就已经与别的男人好上了,还是那种上床的好。 再就是,衙役和许仙这俩角都是小白脸,符合冷战的年轻英俊形像。 “我想扮孙悟空。”冷战说。 因为衙役和许仙这些角儿,即便脸上抹了油彩化了妆,外人还是能认出扮者的面相,他冷战可不想让人认出来。只有猪八戒和孙悟空这俩角儿的扮相能遮住真面目,可他又嫌猪八戒这个角儿太窝囊,便向大丽花要求只扮孙悟空。 可是,冷战村的玩艺班里,扮孙悟空的人是固定的,那就是孙长金,他扮的孙悟空是别人不能代替的,因为他有会吐火的绝活。 不过,这难不倒大丽花,毕竟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她立即让人又给冷战量身定制了一套孙悟空的行头,反正花的都是大队里的钱。然后就让他去向扮孙悟空的孙长金学习。 孙长金是冷战母亲的初恋情人,冷战母亲也是孙长金的初恋情人。 冷战向孙长金请教扮演孙悟空,孙长金一看是初恋情人的儿子,他父亲因为王三孩和孙癸酉的死辞了大队支书,最近几天村里又传出他冷战遭遇了被退亲,这一系列的变故,确实打击很大,所以,冷战一向孙长金请教,无论是出于与他母亲是初恋情人关系,还是出于同情,孙长金是立即接受,并很用心的传授冷战。 初八那天,冷店的玩艺班开始在冷店的大街上进行乡演,接受围观群众和乡文化站的评比和筛选。 这一天,冷战的脸上画着孙悟空的脸谱,穿着孙悟空的行头,手持金箍棒,与孙长金扮演的孙悟空表演真假美猴王,孙长金扮演的孙悟空不时吐着火,赢来围观者的阵阵掌声和喝彩。 冷战因为内心疼痛煎熬,沉浸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不受外界干扰,他扮演的美猴王,舞着金箍棒,很是忘我。 冷店村的玩艺排练往年都在大队部进行,各种行头和道具也储存在大队部的西屋,但今年改在了一中学校,行头和道具也搬到了一中学校的实险室,因为王三孩是在大队部上吊的,虽说人死如灯灭,但还是很忌讳,何况玩艺班还经常起早打黑。 冷战表演了一天的玩艺,和玩艺班的人回到一中卸了行头,净了脸。一中放假,也没热水,耳根的边缘还残留着一些色彩的痕迹,他回到家,他父亲一看到他的脸,很是奇怪。 “你这脸是咋啦?”冷德金附近儿子的脸问。 “画脸谱了,可能没洗净吧。”冷战很疲累的说。 “画脸谱?”冷德金不解。 “我参加村里的玩艺班了。”冷战有些不耐烦。 “啥?”冷德金有些难以置信。对于他来说,参加玩艺班的人,都是些不务正业的混子,是很不体面的,是被有脸面的人看不起的,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也会干出那种事情来。 冷德金难以置信之后,开始气得浑身发抖。 “小祖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能不能要点脸?”冷德金咬着牙,指着儿子低声骂。 冷战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冷德金又咬牙低骂:“家里出了这么多变故,你还不争气,还自甘堕落。” 冷德金咬牙低骂根本就解不了心中的怒气,便双手摸向腰间,抽出了皮带。 王美兰见状,赶紧护住了儿子。 “德金,是我让咱家战儿去玩艺班的。”王美兰说。 王美兰又说:“他心里难受煎熬,是我劝他去玩艺班散心的。” 冷德金一听,这才稍稍消了些怒气,他抽出来的皮带最终也没有举起来。 “扮的啥角儿?”冷德金没好气的问儿子。 “孙悟空。”冷战也没好气的回答。 冷德金一听儿子扮的是孙悟空,被老婆给劝下去的怒气又腾的起来了。 孙悟空那是啥形像呀,尖嘴猴腮的没个正经。冷战村的玩艺班最近几年的角色很丰富,冷德金认为,即使儿子去玩艺班散心,那李豁子里的衙役,扮相很威武正派,白蛇传里的许仙,扮相很俊美,儿子可以扮这些角儿,可他却偏偏扮的是形像泼野的孙悟空。 更何况村里扮演孙悟空的孙长金还是他心里的隐痛。 所以,冷德金一听儿子扮的孙悟空,二话不说,又举起手里的皮带抽向了儿子。 “德金。”王美又赶紧护住儿子。 她感同身受儿子被退婚的痛苦,也理解丈夫被村人指责的难堪。 “德金,你弄啥嘞。”王美兰急得直跺脚,“这个时候,您爷俩要再不和,那不是让外人更看笑话吗。” 冷德金可不舍得抽老婆,扔下皮带,提着裤子蹲在地上。 “美兰,瞧瞧你给我生的啥儿子,竟然去找孙长金学扮孙悟空。”冷德金摇头无奈的说。他这个时候就像的威风影子。 冷战看到父亲那无助的样子,也很心疼他。可他自己身处世界末日,即便心疼父亲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就是,他感觉他们爷俩此刻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活该,都是报应。 谁让自己之前不舍得动凤鸣的身子,非要等到她十八岁。好吧,等她十八岁了,自己够不着她了,被她给甩了。 谁让父亲给国家的人撒谎说王三孩死了,还说人家无妻无儿,害得一根筋的王三孩去大队部上吊。幸亏人家王三孩是去大队部上吊,换上他冷战就直接跑你冷德金家门口去上吊,恶心你一辈子。诅咒你一辈子。 正月十二,冷店村的玩艺代表整个冷店乡去县城表演,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冷战踩着一人高的高跷,挥舞着金箍棒,与孙长金表演着真假美猴王,围观人群是一阵一阵的喝彩。 那一刻,冷战暂时忘记了被退婚的疼痛。 可是,冷战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在挥舞金箍棒表演的时候,竟然在人山人海之中,看到了他日思夜想,刻骨铭心的人,那就是林凤鸣。 第192章 在正月十二这一天,杨老师精心打扮了一番,便骑着她的二六自行车去冷战家了。 杨老师选择这一天去冷战家,有多种原因的。第一是因为这一天是个吉利的双日子,特别适合成双成对的交往活动,比如说男女相约之类的。第二是因为她已经得知凤鸣给冷战退亲了,还是很确切的消息。 这个确切的退亲消息,杨老师是从她的高中女同学那里亲耳听到的。 杨老师这个高中女同学在子首乡一中教音乐。 其实呢,杨老师与这个高中女同学之前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联系了,自从冷战与凤鸣定亲之后,她知道李庆宾和凤鸣都是子首乡的,她礼拜天回到县城的家中就立即翻找以前的旧通讯簿,在旧通讯簿中是拼命查找子首乡的高中同学。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老师在旧通讯簿中查到了三个高中同学,在这三个高中同学之中,最适合重新联络感情的就是这位女同学,因为另两名都是男同学。 这位女高中同学和杨老师是同姓,也姓杨,全名叫杨玉英。 通讯簿上很清楚的记着杨玉英是子首乡杨家村人。于是,杨老师便买了一些贵重的果品去拜访她的高中女同学了。 到了杨家村,寻到女同学家,见到了高中女同学杨玉英。 杨玉英一看到杨老师,惊出了一脸的天方夜谭。她做梦也想不会想到,好些年没有联络过的高中同学竟然会突然寻到家里来了。 昔日,在高中时,杨老师可是高贵的白天鹅,家是县城的,父母都是公家人。她杨玉英可是来自农村的丑小鸭,父母都是种地的农民。二人都不是同阶层的人,上高中时的交往也仅限于学习之间,没有什么私人交情,这怎么突然寻到家里来了,还提着贵重的果品。 “玉英,你一定感到突然吧。其实,我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杨老师解释说,“是这样的,我这个年龄吧,还没有谈对像,父母天天为我发愁。我现在只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一翻旧时的通讯簿,看到了你的名字,就头脑一热直接来找你了。” 其实,杨老师根本不是头脑一热来找女同学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 二人见面一交谈,原来杨玉英也在子首乡一中教音乐,已经定亲了,只是还没有结婚,因为未婚夫是个现役军人。 杨老师一听说女同学的未婚夫是个军人,便装做很迫切的说:“部队里男性多,赶紧让你未婚夫帮我介绍个对像。” 她这只是个幌子,目的是想取得女同学的同情,消除自身的优越感,好和女同学更好的相处,达到那种无话不谈的境界。 就这样,杨老师和高中女同学开启了亲密无间的交往。有时逢着节假日和礼拜天,杨老师还邀请高中女同学去县城的家里做客。 亲密交往的第一年,杨老师都只字不提李庆宾和林凤鸣的事情,直到第二年,杨老师才装做无意之中的随口说道:“我以前在冷店一中教英语,那学校有个叫李庆宾的老师,听说也是你们子首乡人,带着一个木偶脸的外甥女,刮风下雨的,还有礼拜天,带着外甥女来回奔波,我就纳闷他为啥不调回来……” 杨家村离李家村很近,两村的人相互之间都认识,杨老师一提李庆宾,杨玉英当然知道李庆宾这个人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不是一个年龄段的人,我伯妈应该知道他的事情。”杨玉英说。 “他咋带着外甥女,离家那么远,不是活受罪?”杨老师继续探听。 “没娘了,是个后娘,大概不放心后娘吧。”杨玉英说。 杨玉英又说:“那小妞可是个有福人,听说定亲了……哦,就是冷店的。听说男方家里富足的很,男方人也好看,还有本事。她这一下算掉窝里了……” 杨玉英又说:“她是林青山的女儿,这几年林青山也慢慢熬出来了……” 杨老师和高中女同学亲密交往了两年多,除了知道凤鸣是林青山的女儿,她没有再从女同学那儿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连凤鸣去棉厂上班她都没有听高中女同学提及过。 得知凤鸣在棉厂上班的事情,杨老师还是从一个很亲很亲的表哥那里听说的,她那个很亲很亲的表哥就在棉厂上班,还是棉厂的领导,春节前她就听很亲很亲的表哥说林青山的女儿就在他们厂上班,还和他们厂长好上了。所以,今年正月初十,她便又带着礼品去了高中女同学家,目的是探听一下凤鸣和棉厂厂长好上之后,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按她的推算,接下来林凤鸣应该是趁着春节期间给冷战退亲。 她到了高中女同学家,不等她主动打听,高中女同学便主动说起了凤鸣。 “你知道吗杨珊,李庆宾那个外甥女可会作死,前几天和婆家退亲了……” 妙,太妙了,这正是杨老师做梦都想要的结果。 有了凤鸣与冷战退亲的确切消息之后,杨老师便在正月十二直奔冷战家而去。 她春节前来过冷战家,并且,来一次便把冷战家的位置给记牢了。这一次来,是轻车熟路,不用打听不用问,先去了大队部,见冷战住的东屋房上着锁,便直接去了冷战家。 大正月的,别人都去县城看玩艺了,王美兰和丈夫窝在家里哪也不去。因为不想出去晃,怕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我叫杨珊,以前在一中和冷老师是同事。”杨珊向王美兰自我介绍说。 杨珊?在一中和儿子是同事。 “哦。”王美兰立即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教英语的那个杨老师?” “是呀。婶子是怎么知道我的?”杨珊惊喜的问。 “经常听我家战儿说起你呗。”王美兰说着,上下打量杨珊。 “哦?”杨珊更惊喜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冷战会在家人面前经常说起她。她是迫切的想知道冷战在家里都说她什么。于是,便问,“他都说我什么了婶子?” 王美兰一直打量杨老师,她见杨老师模样很俊秀,衣着很讲究得体,又洋气时尚,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闺女,还是教师,她春节前就寻到家里来找儿子,二人还成双成对的去饭店吃饭了,当时村里还不少人说闲话呢。现在正月十二的双日子又来家寻儿子,是不是对儿子有意呀? 又见她很在意自己儿子如何说她,就更加确定她喜欢自己的儿子了。 “我家战儿说,他一直很喜欢教英语的杨老师,只是怕配不上她。”王美兰开始自作主张给儿子撮合杨老师了。 王美兰又接着编故事说:“怪不得我家战儿一直暗恋杨老师,暗恋得很痛苦。我这当娘的还一直纳闷呢,到底啥样的杨老师,让他这样上心。今天一见,还真是好看,跟天仙似的……” 一直以来,从杨珊在县城一中初遇冷战以来,都是杨珊主动追逐冷战,从县一中追到冷战一中,追得很辛苦,很没尊严,不但没有追到手,反而给追丢了,追到他与林凤鸣定亲了。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冷战是喜欢自己的,只是怕配不上自己。 傻冷战,你好傻呀我的爱人,你怎么因为担心配不上我就去和那个木偶脸林凤鸣定亲呢。幸亏她和你退亲了,这也算好事多磨,我们有情人终于可以成眷属了。 所以,杨老师听了王美兰的话之后,是惊喜欲狂。如同久旱逢甘雨,如同长夜遇见光。 她想快点见到冷战,以解相思之苦。如果冷战要她,她今晚就以身相许。 “冷战呢?是不是去砖厂了?”杨珊很迫切的问。 “没在砖厂,找朋友喝酒玩去了。”王美兰说。 王美兰不想让杨珊知道儿子参加村里的玩艺班了,因为玩艺班的人都是些没多大出息的主,可她又怕杨珊因为儿子不在家会离开,便赶紧挽留她。 王美兰又说:“没事的乖,你就在家里等他吧,他晚上就回来了。”王美兰说着,一把拉过杨珊的手,“走,回屋,咱娘俩正好说说话。” 杨珊只想赶紧见到冷战,可被未来的婆婆如此热情的挽留,出于对长辈的礼貌和尊重,她也不便立即拒绝,便只好被王美兰牵着手进了堂屋。 冷德金本来在堂屋外间的椅子上坐着看书,一听妻子拉着人家杨老师来堂屋了,他赶紧起身躲进里间,门帘一拉,坐到了床上。 自从王三孩上吊之后,他很少出家门,整个春节都在家里窝着,反正辞了支书一职,不再掌管村里的政事了。父母和兄弟之间的事情,他也一概推掉。他只等着村里人都忘了王三孩和孙癸酉的死,到那时,他会活动一下,花个钱找找乡(政)府的人,还会考虑村支书的任职。 王美兰把杨珊拉到堂屋,又是糕点又是糖果,把杨珊当未来的儿媳妇来礼遇。 “冷战去找哪儿的朋友喝酒了?是同村的吗?”杨珊吃着糠果问。 她可不愿意等到天黑,她只想尽快见到冷战。她上次来找冷战,当时在大队部的东屋,就有两个男人和冷战挤在床上闲喷儿。那两个男人很显然就是同村的,如果冷战现在就在冷店村的朋友那儿喝酒,她就直接去找他了。 “不是。要是村里,我早去喊他回来了。”王美兰笑着说。 “哪儿的朋友?”杨珊追问。 “县城。”王美兰说。因为儿子就在县城演玩艺。 “哦。”杨珊惊喜万分。她正好回家去找冷战,趁着今天的双日子,如果可能的话还可以把冷战带到家里见自己的父母。 于是,杨珊便起身说:“婶子,我家是县城的,我去县城找冷战吧,他朋友在哪儿住?” “咦儿,这我还真不着他朋友家在哪儿。”王美兰一摊双手,装做很无奈的说。 “那他朋友叫什么名字?有大概的具体位置没有?”杨珊显得很着急。 “还真不着。”王美兰开始担心杨珊会因为急着见儿子真的走人去县城。 这个时候,冷德金从一掀布帘出来了。 “冷战确实去县城了,但不是去找朋友喝酒,而是参加村里的玩艺儿,今天去县城演出了。”冷德金直接向杨珊交了实底。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冷德金在卧室听得清楚,杨珊此刻想见到冷战的心情如火一样急。这是对心仪之人的热切盼望,还不赶紧成全他们。所以,他从内室走出来,一看杨珊也是花容月貌,便直接给她交了老底,好让她赶紧去县城与冷战相会。 杨珊一听,是心花怒放,激动万分,拿到手里的糠果又放下了,赶紧骑车走人。 尽管天气开始下起了寒冷的雾雨,可她的心里却温暖如春。 杨珊马不停蹄的回到县城,在玩艺表演的大街寻找冷店乡的演出班。 全县十七八个乡,每个乡一个玩艺班,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巡街表演。 只是让杨珊没想到的是,当她好不容易找到冷店高跷队的横副,挤过去时,看到的却是冷战在人山人海之中,拼命追赶凤鸣的激烈场面。 第193章 正月十二这一天,凤鸣确实去县城看玩艺儿了。 她有贾玉轩值班的时间表,她知道贾玉轩是逢双日子值班的。比如说,初二,初四,初六,初八…… 棉厂每年都是过了正月十六才正式上班。 往年这漫长的年假,凤鸣都很享受,,连门都不出,别提多自在了。每年夏天也有三个月的大长假,但夏天的大长假却要天天跟着伯和妈下地干活。虽说都是放假,她却很厌恶夏天的大长假,盼望着春节的年假。 但今年的年假,凤鸣却过得很煎熬。先是盼着能赶紧和冷战退亲,初四那天与冷战退亲了,她又盼着等贾玉轩值班日去棉厂见贾玉轩。 她初六就恨不得去棉厂,但初六还在节内,村里人还正串晚亲戚,她知道伯是不会同意她在节内去棉厂。好不容易熬到初十,也算出了节吧,再晚的亲戚也基本串完了。 于是,凤鸣就向伯提出来去棉厂看看。 “伯,我想骑嫂子给买的新自行车去棉厂看看。”凤鸣很小心的说。 林青山正蹲院子里侍弄两辆自行车。 这两辆自行车,一旧一新。旧的凤舞的,新的是凤鸣的。 凤舞的旧自行车是她县城的舅舅给买的,刚买的时候也斩新的自行车,她骑了几年变成旧的了。 凤鸣的新自行车是她嫂子婚后三天回娘家给她买的,现在是正斩新的时候。嫂子给她买回来那天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她就在院子里推了几圈,没机会骑。正月初五那天,因为与冷战退了亲,她心情大好,推出去在村外的路上骑了一遭,就宝贝的推到东别屋了,每天都会推开东拐屋蹲在她的自行车前看几遍。 正月初十这一天,大概林青山也闲了,便将凤舞的旧自行车和凤鸣的新自行车都推到院子里侍弄。他将凤舞的旧行车上了油,该紧的螺丝给紧了紧,该修的毛病给修了修……上上下下给维护了一个遍。 然后又将凤鸣的新自行车用黑皮子给包了一下车架,该紧的螺丝给紧了紧……上上下下给维护了一遍。 凤鸣在正月十七那天正式上班,凤舞在正月十七那天正式开学。 凤鸣将两个女儿的自行车给侍弄一遍,方便两个女儿在正月十七那天骑。 林青山刚将凤鸣的自行车给侍弄好,正满意的欣赏呢,凤鸣便赔着小心说,她想骑她的新自行车去棉厂看看。 不到上班时间去棉厂看个啥? 林青山一听就知道她是去棉厂见贾玉轩,一口给回绝了。 “收了那份心吧。”林青山说。 林青山又说:“别轻贱自己,伯不会害你。” 林青山又说:“你有没有想过冷店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林青山又说:“就那二货的脾性,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你心里要有个数。等上班了,平时少出棉厂,除非那二货定亲结婚了。” 林青山又说:“就那二货的脾性,被退亲了竟然没有寻上门讨说法。要知道当初他为了与咱定亲可是绝食差点没命的,能会善罢甘休?” 林青山又说:“听你五舅说他伯辞掉了支书,这很不正常。我也懒得去打听。退亲了,两清了,打听人家那干啥。” 林青山又说:“他家里能寻上门讨说法,咱再把他们家来的人给摆平,这事才彻底算两清。可他那边没反应,就这么认了,我这心里倒不踏实了。” 林青山又说:“我总觉着那二货憋着什么坏呢。你上班了,少出棉厂,需要回来就给你哥打电话……” …… 凤鸣想见贾玉轩想得心疼,伯不但不同意她上班之前去棉厂,还啰嗦了一大堆废话,凤鸣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于是,凤鸣就找村里的一个要好的同伴。这个要好的同伴是她在村里从小到大唯一的玩伴,这个玩伴不但不嫌弃她是林青山的女儿,遇到被别人嫌弃的时候,还出面为她抱打不平。 她找到要好的同伴之后,把自己想去棉厂见心上人而伯又不同意的事情说了,要好的同伴便开始给她出谋智儿。 “你为什么非得说去棉厂?就不会说去县城看玩艺儿?”要好的同伴说。 要好的同伴又说:“只要你伯同意你出去,这出了家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伯管得着吗?” 要好的同伴又说:“如果你伯连玩艺都不同意你去看,那你就不要再骑你家的自行车了,直接骑我家的自行车去棉厂吧,这样也不用征得你伯同意了。” “这样不好,我伯知道了我要挨打的。”凤鸣沮丧的说。 凤鸣又说:“这样吧,你陪我一起去给我伯说,就说咱俩去县城看玩艺儿,有你陪着,我伯说不定能同意。” 于是,在正月十二那天的早上,凤鸣那要好的同伴去家里找凤鸣,说是让她去县城看玩艺,凤鸣一听,就赶紧去征求伯的意见,再加上同伴在旁边帮着说,伯竟然同意她跟着要好的同伴去县城看玩艺儿了。但是,却不准凤鸣骑自行车去,而是要求她和要好的同伴合骑一辆自行车去。 合骑一辆就合骑一辆,只要能去棉厂找贾玉轩,凤鸣仍然乐翻了天。 就像要好的同伴说的那样,二人到了县城,直奔棉厂而去,哪有心去看玩艺儿。 二人来到棉厂,先回宿舍,凤鸣让要好的同伴在宿舍等她,她去贾玉轩的办公室,却发现他办公室的门紧锁着。 今天正月十二,是贾玉轩的值班日了,他让哥转交给她的那张值班表,她都能倒背如流了。今天明明就是他值班,怎么会不在办公室? 再就是,贾玉轩只要在厂里,他的办公室一般都不会上锁。凡是上锁,都是不在厂里。 难道说他今天不在厂里?凤鸣很绝望的想。 大办公室倒是很热闹,刚才和要好的同伴一进办公区就听到大办公室里面传出一阵一阵嘈杂的说笑声。 凤鸣还以为贾玉轩在大办公室呢,便掀开了大办公室的棉帘。 只见大公室有一帮男人正打牌,统计科的一个年轻的统计员正围着火炉烤花生,他用打毛衣的铁针穿上带皮花生放在炉火上烤,烤焦了,烤出了花生香味,便用线手套垫着捋掉花生,再穿一串继续烤。 “贾厂长今天不在吗?”凤鸣走到炉火前,附身问那个统计员。 “不在。”那年轻的统计员抬头看了看她,说,“贾厂长以前在商业局的上司家里有喜宴,请他去陪客了,估计要晚上才回来。” 凤鸣沮丧的回到宿舍。如实和要好的同伴说了,二人稍作歇息,便准备打道回府。 但要好的同伴提议,既然都大老远的跑几十里地来县城了,不如去县城逛一逛,看一看热闹和玩艺。 就这样,二人离开棉厂,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县城去了。 县城的热闹,超出了二人的想像。凤鸣虽说在棉厂上班好几年了,可每年都是过了正月十六才坐哥哥的车去棉厂上班,她从来都没有见识过县城正月闹玩艺的热闹和繁华。 满大街的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十七八个乡镇的玩艺班,很是有序的衔头接尾,正敲锣打鼓的巡街表演,那个眼花缭乱,那个目不暇接,那个锣鼓喧天,那个热闹非凡,那个人山人海,仿佛不是原来的县城,不是原来的世界。 冷店乡的高跷队当然也在其中。 冷战挥舞着金箍棒,在脸谱的摭掩下,卖力的表演着,很是投入。因为表演投入,因为满大街的人山人海,他竟暂时忘记了被凤鸣退婚的疼痛。 他虽然表演投入,但凤鸣的名字还是他表演投入的缝隙里穿来穿去的缠绕着他。他便不由自主的想:此时此刻如果凤鸣能来看热闹就好了。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就在街边看到了他日思夜想的人。就像做梦一样,刚看到凤鸣的那一刻,他以为是看花眼了,再定睛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凤鸣。 冷战看到凤鸣了,确信那真是凤鸣。凤鸣也看到冷战扮的孙悟空了,但她却不知道那是冷战扮的孙悟空。 第194章 这个时候,阴暗的天空飘起了雾一样的毛毛雨。这毛毛雾雨,如果不直接落在人的皮肤上,人是感觉不到毛毛雾雨的存在。 凤鸣来的时候就担心变天,她仰头望天空时,感觉到了一阵雾一样的湿润。于是,她赶紧伸出手去感觉,却没有感觉到。再一看同伴的头发,结了一层细密的湿雾。 确实下毛毛雾雨了。 “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凤鸣催促要好的同伴。 “没有下,就是天阴了。”要好的同伴看了看满大街的人。又说,“这还不到晌午呢,等晌午我们在县城吃了饭再走。” “路上那桥头也有饭店。”凤鸣开始拽同伴,“快走,一会儿下大了路滑,就骑不成车了。” 要好的同伴很不情愿的被凤鸣拽着离开了。二人离开那条拥挤的巡演玩艺的大街,来到存自行车的偏街上,付了存车钱,要好的同伴骑车带着她走了。 冷战一看到凤鸣,周围的世界便不存在了,眼前的人山人海便不存在了,他正进行的表演也不存了,他的眼前只有凤鸣一个人。 于是,他挥舞着金箍棒,踩着几尺高的高跷,趟着脚下的人山人海,直接奔向刚才凤鸣在的街边而去。 孙长金一看冷战脱离了队形,赶紧用金箍棒去戳他。冷战愤怒的回头,虽说他的表情被脸谱遮盖着,但他那双大眼能喷出锋利的刀来,孙长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神了吧,看都出队了。”孙长金提醒冷战。 冷战什么也没说,又继续趟着人山人海,朝凤鸣在的方向奔去。 “冷战!”孙长金大吼着,紧追了几步,又举起金箍棒,使劲朝冷战戳了一下。 冷战这次被戳疼了,他转身一把拽住了孙长金手里的金箍棒,使劲一带,拽到手里,顺手扔在了围观的人群里。然后头也不回的去追凤鸣了。 冷战这一脱离队形,周围的围观者是一片喧哗。有的也不看玩艺了,而是追簇着冷战看起热闹来。 “快看快看,那个孙悟空跑出来了。” “这货咋会事儿?是不是屎尿憋急了找地方拉屎?” “那恐怕他要拉裤兜里了,这满大街的人,哪有拉屎的地方。” …… 有个上了年纪的大爷真以为是扮孙悟空的冷战着急拉屎,当冷战趟到他跟前时,他便拍了拍冷战踩着高跷的脚脖,仰头大声说:“跟我来吧小子,我给你找个拉屎的地方……” 冷战仿佛失聪一样,仿佛身边的世界不存一样,谁也不理会,只顾趟着人群向着凤鸣在的方向奔去。至于说凤鸣已经和要好的同伴走了,他根本不知道。 他嫌绑在腿脚上的高跷不方便加快速度走路,便来到街边,抱住街边的一棵梧桐树,借势将绑在腿脚上的高跷卸了下来。 这一下走路是方便快速了,可当他来到凤鸣刚才站的地方,却怎么也看不到凤鸣了。于是,他便又借着街边的梧桐树,将一人多高的高跷绑在腿脚上。 腿脚上绑了高跷,他站在高,看得远。可看得再远他还是看不到凤鸣。他以为刚才看到的凤鸣是他的幻觉,可他不甘心,开始趟着人群满大街的寻找,像着了魔一样。当他寻到一个丁字街口时,这才惊喜的发现凤鸣正和一个推自行车的女伴离开巡演玩艺的大街,拐进了一条南北偏街,便撒开高跷腿追了过去,却被赶过来的杨珊一把拉住了。 其实,杨珊也已经看到凤鸣了。因为她刚才站的地方离凤鸣只有十几步之遥。 “醒醒吧冷战,她已经和厂长好上了,是那种上床睡觉的好。”杨珊仰头望着冷战说。她这是第一次直接喊冷战,这之前一直都喊冷老师。 这个时候,冷战最不想看到了就是杨珊,一听她说凤鸣和厂长上床了,这无疑刺激到了他最痛的地方。 “我从来都没有嫌弃过你,我上高中我就喜欢你,我去冷店一中教学就是为了你,你知道吗冷战?”杨珊为了阻止冷战去追凤鸣,急切的表白着。因为她深信了王美兰说的冷战很喜欢她,只是觉得配不上她才不敢追她。 杨珊越表白,冷战越厌恶她。他更厌恶杨珊喊他的名字,他听着杨珊喊他名字特别的刺耳,好像就跟两人的关系很亲密似的。 于是,冷战很暴力的用手里的金箍棒拨开拉他腿脚的杨珊,看也不看她,便奔进了那条偏街。 当他踩着一人多高的高跷奔进凤鸣拐进去的偏街时,簇追着他看热闹的那些人便无趣的散去了。 这个时候,毛毛雨雾变成了冰冷的雨丝。那细细密密的雨丝,下到脸上像针扎一样疼。 冷战的视线穿过毛毛细雨,看到凤鸣坐在女伴的自行车上正快速的离去。 偏街上虽说也是人来人往,显然没有巡演的大街那么拥挤。冷战可以甩开膀子奔跑了。于是,他靠在路边卸掉绑在腿脚上的高跷,和金箍棒一起抱在怀里,开始奔跑起来。这一奔跑,他发现抱在怀里的高跷和金箍棒是个累赘,便随手扔掉,轻装上阵的奔跑。 但是,无论他奔跑的如何快,不但追不上乘坐自行车的凤鸣,反而又拉长了距离。于是,他一边奔跑,一边寻找机会。当看到一个清瘦的少年迎面骑车而来时,他扑过去抱住了少年,将那少年拉下自行车,他一跃而上,骑上那少年的自行车追去。 凤鸣乘坐女伴的自行车并没有拐向回家的方向,而是拐向去棉厂的方向了。 冷战不由得冷笑了。他心想,你林凤鸣今天无论如何也去不了棉厂了,你林凤鸣今天无论如何也是我冷战的人了。只要你回心转意,我不在乎你和那个厂长上床睡觉…… 当冷战离凤鸣乘坐的自行车有一百来步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从冷战身边驶过去,那开车的司机还一直扭头看冷战。 冷战都被过往行人看麻木了,因为他是一身孙悟空的扮相。看就看呗,反正他的面相被脸谱遮着,别人并看不到他冷战的真实面目。 只是让冷战想不到的是,那黑色轿车驶到凤鸣乘坐的自行车跟前时,突然停车了,开车的司机也跳下了车,紧接着凤鸣也立即跳下了自行车后座,那骑自行车的女伴也立即停下了车。 冷战看着那司机的身形有些熟悉,很年轻好看的样子,却不知道他是谁。虽说他已经骑出了全速,但又加快了蹬车的速度,因为他很想知道那司机到底是谁。 这个时候,冰冷的细雨已经变成了小中雨,哗哗的都能听到雨声了。 那个司机和凤鸣站在小中雨中说了几句话,那年轻司机突然将凤鸣她们的自行车放在汽车后备箱,然后他打开车门,让凤鸣和女伴坐上汽车,他开车绝尘而去。 冷战立即傻眼了。 仅有十多步之遥没骑到跟前,凤鸣便坐车而去了。 冷战这才意识到那个年轻司机是棉厂的厂长贾玉轩。当他骑到凤鸣坐汽车离开的地方,跳下自行车,将自行车扔在路边,望着凤鸣消失的方向,想死的心都有了。 总是慢那么一步。本来属于他的东西,可他总是抓不住。 他站在雨中,慢慢仰头望天,开始咒骂上天。 “去死吧,戏弄人的王八蛋鬼天。”冷战仰脸骂。 这个时候,雨中嘈杂的来了一群人,原来是那自行车的少年主人领了几个男女追来了。他们到了跟前,纷纷跳下自行车,那少年赶紧去扶他的自行车,那几个男女二话不说,上去揪住冷战就揍。 冷战心里正憋着冲天的怨气没地儿发泄呢,连上天都咒骂,突然来一帮人揍他,他哪能受得了,立即抡起一辆自行车扫向揍他的人,连雨带泥的,猛力的扫,把那些人都扫蒙了。他们望着冷战,又可恼又可笑,因为冷战脸上的孙悟空脸谱全被雨水淋花了,已经看不出孙悟空的样子了,像个疯鬼似的。 这个时候,杨珊也骑车赶来了。她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绑着冷战扔的高跷和金箍棒,她一只手还打着黑雨伞。 杨珊把那帮人给劝走了,然后来到冷战跟前,举伞打在冷战头上,她和冷战一起站在黑色的雨伞下。这一刻,她自信的认为,冷战已经牢牢的属于她了。 但冷战只是很冷漠的推开她的雨伞。 “我们不可能的。”冷战语气很冰冷。 然后,冷战走到杨珊的自行车跟前,从后座上抽出高跷和金箍棒,然后趟着雨水,头也不回的步行走了。 冷战在雨水中步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冷店,直接去了一中学校。 冷店玩艺班的全体人马早已经回来了,他们脱了行头卸了妆,此刻正在街上的饭店聚餐。 冷战听学校值班的老师说让他也去那家饭店聚餐,可他没有心情去。他脱了孙悟空的行头卸了脸上的彩妆,直接回家去了,不是回他自己的那处新宅院,而是回了有伯和妈的老宅,因为他早饿了,只有有伯和妈的老宅才有他吃的饭。 王美兰一看到儿子回来,立即欣喜的迎了上去。 “见到杨老师了吗?她去县城找你了。”王美兰激动的说。 “妈,我不可能娶她的。”冷战一脸的世界末日。 “为啥?”王美兰也发现儿子的脸色难看了,还以为他是被被雨水淋的。 王美兰又欣喜激动的说:“长那么俊,还是教师,不比她林凤鸣高贵?父母还都是公家人。” 王美兰又欣喜激动的说:“没想到这坏事就变成好事了,太称妈的心了。” “妈,那个孙癸酉媳妇为什么情愿死也不愿和孙癸酉过日子?是孙癸酉长的丑吗?”冷战忍着内心的疼痛说。 王美兰脸上的欣喜不见了,她怔怔的望着儿子,这才突然发觉儿子的脸色难看极了,不是雨水淋的那种难看,而是内心极度痛苦而扭曲的那种难看。于是,她立即便知道儿子和那个杨老师是不可能的事情。 “妈明白了。”王美兰很失落的说,“你和她不是一家人。” 第195章 正月十七这一天,天不亮凤鸣就跟着哥嫂去县城了。 哥哥骑摩托车带着嫂子在前边慢走,凤鸣骑车后面紧跟。 凤舞是正月十六下午就提前骑车去县城的舅舅家了,因为她嫌十七一早去学校太赶。 凤鸣可羡慕凤舞有个县城的舅家了。 今天一上班,凤鸣就可以见到她日思夜想的贾玉轩了。按理说,她应该神情气爽,心情愉悦,但凤鸣的内心却是天昏地暗,怒发冲冠。 凤舞是昨天下午去县城的,她经常一个人来去,伯也很放心。昨天风舞走的时候,谁也没有在意。平时她去县城,都在院里高喊一声“我走了”,昨天她去县城,不声不响走的,没人知道她走的时候是下午几点。 今天一早,凤鸣起床穿戴好,拉开抽屉却怎么也找不到手表了。春节期间,贾玉轩给她买的手表她都放在床边的抽屉里,只要不出家门,她就不往手腕上戴。因为她怕伯发现她的手表变样儿了。因为家里人还不知道贾玉轩在她生日那天送她情侣表的事情。而她的旧表还在棉厂的宿舍里放着,她根本就不敢往家拿。 可贾玉轩给她买的手表不见了,她赶紧给伯说手表找不到了。林青山便怀疑是凤舞给戴走的。 “除了她没别人,怪不得昨天走的时候不声不响,我还纳闷呢,原来是有猫腻。”林青山生气的说。 没办法,凤鸣想到一上班就能见到贾玉轩,虽说心情昏暗,但还是忍了。于是,她去东拐屋推她的新自行车,却发现她的新自行车变成了凤舞的旧自行车。 平时,凤舞的自行车就没往东拐屋推过,而是停在院子里,遇着刮风下雨也是停在屋厦下面。也就是说,凤舞将她的旧自行车藏到了东拐屋,偷偷骑走了凤鸣的新自行车。 手表被凤舞戴走凤鸣心里就够昏暗了,现在嫂子给买的新自行车也被她给骑走了。当时,如果凤舞站在她面前,她会恶狠狠的骂她一句“和你娘一样不是东西”,因为伯就经常这样骂她。当时她觉得只有那样骂凤舞才能解气。 “伯,我的自行车也被凤舞骑走了。”凤鸣赶紧给伯说。 “不会吧,她一个人有本事骑走两辆自行车。”当时林青山望了望屋厦下,并没有看到凤舞的旧自行车。 “你来看吧。”凤鸣让伯去东拐屋看。 林青山去拐屋一看,凤舞的旧自行车很得意的停在那里,而凤鸣的新自行车却不见了。 这是明摆的事情,凤舞骑走了凤鸣的新自行车。 “和她娘一样阴毒,和她娘一样不是东西。”林青山咬牙切齿的低声骂。 林青山骂的时候,他的妻子崔玉环就在旁边站着,却表情木然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骂的不是她女儿一样。 凤翔当时推着摩托车和妻子在院门口等凤鸣,听见伯骂得恶狠,去看二娘的反应,却发现后娘没事人一样,小两口便相视一望,很是不解。 “赶紧走,这班还是要上的,以前没自行车不也过了,先骑凤舞的破自行车吧。赶紧。”凤翔当时催促说。 正月十七的早晨还是很寒冷的,凤翔夫妻站在院门口,冻得有些发抖。 “你哥说得对,这班不能耽误,先骑凤舞的自行车,等她回来,看伯不狠狠的管教她。”林青山也劝说女儿。 做为凤鸣,在那一刻,除了忍,她还能咋办。幸亏厂里有牵挂,一上班她就能见到贾玉轩。自从遇到了贾玉轩,她的世界里再天昏地暗,惨凤凄雨,一想到贾玉轩,她便会瞬间强大起来,那些天昏地暗和惨凤凄雨也都被她踩在脚下,成为她脚下流动的浮云。 所以说,心里再天昏地暗,凤鸣还是骑着凤舞的旧自行车上路了。 一路上,凤鸣骑着凤舞的旧自行车,总感觉那自行车就是另一个凤舞,是凤舞的化身,别提她心里多恶心了。 凤鸣这是第一次骑车走这么远的路,她骑得很慢,骑得很吃力,稍微有些路不平便跳下自行车推过去。 “凤鸣,照你这个骑法,咱都走到九点多了。”凤翔停下摩托车抱怨说。 凤翔又说:“哥到了学校还一大堆事呢。” “我都说了让你和嫂子先走,不用管我。”凤鸣也很不耐烦。大冷的早上,她骑车却骑出了一身热汗,额头上都是汗珠。 凤鸣又不耐烦的说:“我又不是小孩儿,也知道路,凤舞能一个人走,我为啥就不能一个人走。” “你是凤舞吗?你忘了伯咋安置的吗?”凤翔斥责说。 来的时候,林青山一再安置凤翔,一定要把凤鸣送到棉厂,看着她进棉厂。 凤鸣在棉厂上班这几年,每次回家来上班,都是凤翔亲自接送。林青山不允许凤鸣一个人回家来上班。 有一次,凤鸣领了工资,正好看见林家村的人赶着驴车来棉厂卖棉花,凤鸣一激动,便请了假坐村里人的驴车回家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伯一看到她回家,就吃惊的问她怎么回来的,她就兴奋的说坐村里人去卖花的驴车回来的。 当时,林青山一听,二话不说,上去就踹了凤鸣一脚,一脚把凤鸣踹倒在地上。 “咋安置你的?大人的话当耳旁风了?”林青山当时也是咬牙切齿的训斥凤鸣。 当时林青山又训斥凤鸣说:“咋安置你的,不让你一个人随随便便离厂回家,说多少遍了,不长一点记性。” “凤舞都能一个人骑车回家去学校,我为啥不能?”当时凤鸣委屈的哭着说。 “你能和凤舞比吗?啊?她路上遇到个坏人啥的,她都能把坏人给卖了,你能吗?有那心眼儿吗?”林青山当时说。 凤鸣当时一听,便不再言语了。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法和凤舞比。 现在,第一次骑车走远路的她,因骑得太慢太吃力,不仅耽误哥哥按时赶到学校,恐怕她也要耽误第一天上班的点名签到了。 “让凤鸣也坐摩托车上吧。”莹莹提议说,“我一手推着她的自行车试试。” 莹莹又说:“前面上公路,车太多,凤鸣骑车也不太安全。” 凤翔便采纳了妻子的建议,让凤鸣坐在莹莹的身后抱着莹莹的腰,三个人挤在一辆摩托车上,莹莹一手抱住凤翔,一手推着自行车,虽说走得慢一些,也比凤鸣骑自行车快多了。 八点之前,凤翔总算把凤鸣送到棉厂,看着凤鸣推自行车走进棉厂,他才放心的带妻子离去。 凤鸣是从西门进棉厂的,一进大门她便骑上了自行车,尽管是凤舞的旧自行车,尽管觉得那破自行车是凤舞的化身,可当她骑着自行车走在那条贯穿整个棉厂东西的宽阔水泥路上时,心里的天昏地暗便不那么惨重了,甚至还有些小小的春风得意了。 这可是十八岁的她这是第一次骑自行车在棉厂出现。 因为骑车生疏,还没到内外场的交界处,她便跳下车推着走,一直推到办公区。 “凤鸣,你到办公室来一下。”一进办公区就迎面碰上了丁主任。 “好。”同鸣答应着,将自行车上的东西放到宿舍,就直接去了大办公室。 “凤鸣,现在正式通知你,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结算室上班了。”丁主任说。 这一次凤鸣一点也不吃惊,也知道不让她去结算室上班肯定另有安排,不像上一次,丁主任一通知她不用再去车间上班了,她吓得变色易容,还以为自己被开除了呢。 丁主任又说:“你的工作已经调到财务室了。” 丁主任说罢,将她带到财务室,指着财务室迎门后墙的那张桌子说:“这是你的办公桌。从今天起,你就在这里上班,一会儿王主管来了会给你支派任务的。” 凤鸣点点头,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贾玉轩安排的。只要是贾玉轩安排的,她都喜欢。 以后在财务室上班,除了去伙房用餐,就不用出办公区了。以前她在车间上班的时候,感觉能在办公区上班,就是棉厂的领导级别,没想到她今天也能在办公区上班,那她给办公区以外的职工的感觉是不是也是领导级别呢。凤鸣有些小激动的想。可一想到贾玉轩给她买的情侣手表和嫂子给她买的自行车都被凤舞给顺走了,心情又开始昏暗凄迷。 上班第一天贾玉轩很忙,两人碰面了都是点头微笑一下。直到一天的工作结束,贾玉轩才将她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拿出从家带来的果品给她吃。 贾玉轩最想知道的就是凤鸣与那个砖厂老板退亲了没有。如果退亲成功,凤鸣的五官上应该洋溢着称心如意,也会主动告诉他退亲成功。 但凤鸣因为贾玉轩为她买的情侣手表和嫂子给她买的新自行车都被凤舞给顺走了,心情的昏暗都盖过了与冷战退亲的惊喜,她那精致的五官上没有绽露出丝毫退亲之后的惊喜,反而流淌着不开心。 贾玉轩还以为她不愿意去财务室上班呢。 “是不是不喜欢去财务科上班?”贾玉轩微笑着问。 “没有。”凤鸣立即摇头。只要贾玉轩安排的,她都喜欢。 “那就好。”贾玉轩微笑着说,“即便不喜欢,也要忍耐一下,因为我另有安排。” 既然不是因为去财务室上班不开心,那凤鸣五官上的阴霾从何而来,难道说退亲失败了?贾玉轩心想。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向那砖厂老板提出退亲? 第196章 冷战因为盼着见到凤鸣,他都不是度日如年了,而是度妙如百年。好不容易熬到了棉厂上班那天,他早早就去棉厂找凤鸣了。 可棉厂上班第一天,结算室的取钱窗口全关闭着,因为没人取钱。厂门对面的地头,有几个附近的村民正在收拾卖饭的屋棚或地摊,偶尔也有棉农进去咨询什么时候收棉花。 冷战也随着咨询的棉农进去了,他可不敢说是找凤鸣的,他怕门卫认出他,轰他出去。现在的冷战,因为憔悴,已经与退婚前的冷战判若两人了。除了家人和熟悉他的人能认出他是冷战,不太熟悉他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冷战。 冷战都不敢说找凤鸣,他给门卫说找冷辉,门卫也没有认出他是以前来找凤鸣的砖厂老板,很快把冷辉喊过来了。 冷辉看到冷战的那一刻,都没有一下子认出他,冷战咧嘴冲他挤出一丝笑容时,他才吃惊的认出了冷战。但冷战不容他说话,便一把将他扯到了大门外的车上。 “那取钱窗口咋不开?”冷战急切的问。 “上班第一天,不收棉花,也没人取钱,那窗口当然不开。”冷辉说。 其实,冷辉也听村里人说冷战被退亲的事情,他觉得只是传言。因为整个棉厂都自信的认为,凤鸣和厂长好,只是各有所需,不可能有好结果。那贾厂长根本就不会娶凤鸣。既然那贾厂长不会娶她林凤鸣,那她林凤鸣根本就不可能与冷战退亲,因为她与冷战退亲之后就再也找不到像冷战那样好条件的人和家庭了。所以说,冷辉认为冷战被退亲只是传言。 “那你们来上班干啥?坐那儿干歇?”冷战以为公家人上班第一天兴歇着呢。 “开会。先是领导班子开会,现在是各部门开会,部署年后的工作。”冷辉如实说。 冷战恍然大悟:“哦,应该开会。”因为他在学校教书时,开学的前一天下午,全体老师都提前一天到校开会。 冷辉一直打量冷战,忍不住诡笑说:“你这是怎么了?都出相了,可得注意身体呀。” “想她了。”冷战苦笑了一下说。他知道冷辉问的是什么。他还以为冷店村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被退亲的事儿,其实,他的三婶在正月初五的当天就把他被退亲的事给宣扬出去了。 冷辉一听冷战说“想她”,当然认为他口中的“她”是凤鸣,便也会意的诡笑起来。 现在,虽然冷店村的人都听说冷战被退亲的事。但春节期间,冷店村的人没一个人议论他被退亲的事,却都在谈论冷战弟弟冷畅的事情,说是初四有女孩来他们家回拜,因为贪图男爱女欢,当天住下了。冷辉和冷战两家不住在一条街上,他以为初四住下的女孩是凤鸣,所以,冷战才被欢爱折腾成这个样子。 青年男女,不沾染那种事,便对那事没有瘾,和毒品一样,一旦沾染,便再也戒不了了。 冷辉以为,凤鸣初四住在了冷战家,这一分开,冷战便受不了了。 冷辉笑过之后,推开了车门准备下车,说:“正开会呢,我得赶紧回去。” 冷战一把扯住了他:“冷辉,去把我媳妇喊出来,我有话和她说。” 冷辉有些为难:“现在不行,各部门都在开会,我不能这个时候去喊林会计,太扎眼,你在车上等着吧,开会一结束我就帮你喊林会计出来。” 于是,冷战只好在棉厂门外等,好不容易开会结束,中午下班了,冷辉出来寻到大门外的冷战,说林会计不在结算室,他去办公区也没有寻到她。 也许上班第一天,凤鸣没来厂里上班吧。冷战这样想。 但他还是很感激冷辉的帮忙,中午带他上县城下了馆子,又用汽车把他送回厂。 冷辉回厂了,冷战还在棉厂门外等。也许凤鸣下午就来厂上班呢。他这样想。 到了下午,棉厂不再开会了,冷战隔大门又看到职工们开始打扫厂卫生,就跟小孩子玩似的,一个人就能打扫的卫生,十来个人在那划拉,有一下没一下的,一个人用半个小时候就能打扫好的卫生,十来个人打扫了两个多小时才搞定,好不容易打扫卫生结束,棉厂职工们又开始三三两两的喷闲空,喷到快到下班时间了,棉厂职工们又开始陆陆续续下班了,上班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冷辉以为冷战送他回厂之后就回家去了,也没有再出来寻冷战。 冷战在棉厂门外一天也没有见到凤鸣。 这一天,他是真正见识了棉厂的工人是如何上班的,无奈的想,怪不得都想成为公家的人,原来公家的人还可以这样上班呀。可这哪是上班,与他砖厂的工人上班相比,这只是闲玩儿,不是上班。他砖厂的工人那才是真正的上班,日出而作,日落也不息,挑夜干。大概是因为计件拿钱的原因吧。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八,冷战又开车去棉厂了,门外虽然没有多少卖棉车,但结算室的窗口却开了,虽然只开了一个窗口。他隔窗一看,却没有看到凤鸣,坐在里面窗前的两个中老年男会计也不在,春节前凤鸣生日那天他和娘来找凤鸣,凤鸣和那两个像是头儿的中老年男人也不在,他以为凤鸣又和他们一起出去了,等到中午还不见凤鸣的踪影,而里面其中一个窗口的中年男人已经回来了。于是,他便向取钱窗口的年轻女会计打听,才知道凤鸣已经不在结算室上班了,而是昨天上班第一天就调到财务室了。 冷战一听,就知道是那个厂长贾玉轩故意捣鬼,他更加坚信凤鸣对他还有感情。否则,他厂长贾玉轩怕什么,为啥一上班就将凤鸣调出结算室?还不是怕自己来找凤鸣,怕凤鸣回心转意。所以,冷战想见凤鸣的心更加迫切了,可他却不敢直接去棉厂找凤鸣,怕门卫拦他,因为他还不知道只要他不说找林凤鸣,门卫就认不出他是砖厂老板。 连冷辉都不能一下子认出他是冷战,那门卫怎么可能认出他是冷店砖厂的老板呢。 于是,他只有还让冷辉帮忙了。可这一次,他去棉厂找冷辉时,正好陈科长也在东门,军人出身的陈科长一听说他找冷辉,大概是声音熟悉吧,或者是军人的警惕高,陈科长便开始仔细打量他了,这一仔细打量不当紧,竟然认出来他就是冷店砖厂的老板了,便立即吩咐门卫拒绝帮他去喊冷辉。 门卫一知道他冷战是冷店砖厂的老板之后,对他更加防范了,因为他冷战在门卫那里已经是大名人了。 没办法,进不去棉厂,在外边等一天也白等,他只好回家了。 回去之后,他又开始给凤鸣写信,将他对凤鸣想说的那些想念都写出来,一起装进一个信封,准备寄给凤鸣,又怕让贾玉轩给截了,他便又来到结算室,托以前爱理会他的那个坐在赵会计对面的年轻女会计帮忙转交给凤鸣,这一次他特意带了一包果品作为报答。 那年轻的女会计接过信,却是一脸看戏的表情,她很不屑于那包果品,然后她与同事相视而望,急速的逐一交换眼神,却没有答应替他转交给凤鸣,只是手握着厚厚的信封,也不想还给冷战,好像很想打开去看信上的内容。 取钱的窗口焊着钢筋,冷战带那果品包太大根本塞不进去一个角,冷战不管那女的答应不答应,直接对着比脑袋大一点的取钱窗口将果品给“哗”的一声倒了进去。 五颜六色的果品哗啦啦的流进去,结算室的人见状,开始起哄,有的劝那女的答应,那女的好像没主心骨似的,被人一劝,便满口答应了,可是,等冷战一离开,她得意的冲赵会计扬了扬信,说道:“我们先睹为快如何?” 第197章 一时,冷战给凤鸣的信成了结算室的沸点。 每个人都想目睹信的内容,但谁都不愿做那个折信的人。 而那年轻的女会计手持厚厚的信封,嘴里说着“我们先睹为快如何”,却也只说不折。 于是,有人便推波助澜的起哄说:“快,折开看看再封上,林会计也不会知道的。” 有人说:“折开之后不用封,随便找个信封给装上,林会计怎么知道原先是封着的。” 不擅言谈的孙会计阻止说:“折别人的信不合适,被林会计知道了可不好。” 孙会计是第一个用实际行动阻止折信的人。 赵会计刚才还期待那年轻女会计折信呢,一听孙会计阻止,便也附和说:“孙会计说得不错,确实不合适。” 其实,平时赵会计与孙会计是面和心不和,因为赵会计不会双枪老太婆式的双手拨算盘,她平时一听到别人敬佩孙会计的双手拨算盘就心里不舒服。而孙会计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平时一看到赵会计跟着翁会计坐车出去她就心情烦躁。 赵会计和孙会计年龄相仿,都是四十多岁的中老妇女,资历也几乎一样深厚。但孙会计一直给人一种耿直的感觉,而赵会计也总给人留下一种圆滑的印像。 那持信的女会计本来是真想折的,一听两个资历深的老会计都不同意,便大泄气。于是,她便将信往桌子上一扔说:“算了,吃人家的嘴软,得对得起人家的糠果不是。” 她刚把信扔桌子上,就被另一只白皙而短粗的玉手给拿走了。 “我折开看了就去给林会计送去。”拥有那双短粗玉手的矮胖女会计说。 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一边真的动手去撕。 “翁会计来了。”孙会计见年轻的矮胖会计真折信,赶紧吓唬那年轻的矮胖会计。 “啊。”那年轻的矮胖会计便赶紧将信背在身后,望向棉帘。 这个时候,棉帘被掀开,进来的还真是翁会计。 赵会计一冷不防的一把从那矮胖女会计的手中夺过信,来到翁会计面前,交到翁会计手中,说:“翁会计,这是凤鸣的未婚夫让转交给凤鸣的信。”她还不知道凤鸣已和砖厂老板退婚了。 翁会计接了信,二话不说,转身便出去了,直接去了厂长办公室。 其实,他刚才就在贾玉轩的办公室谈事情。 刚上班,厂里的事情很繁杂,尽管昨天上午开了中层以上领导的会,可很多事情贾玉轩还要详细部署。 翁会计折回到厂长办公室的时候,贾玉轩正在和陈副厂长正坐在沙发上谈事情。而厂长室门外,好几个人都在等待向厂长汇报工作,其中就有外场的赦副厂长。 若是不涉及到凤鸣,翁会计知道有人在和厂长谈事情,肯定会赶紧回避,根本不会进来,但现在他无视那些在门外等待的人,而是掀棉帘直接进来,谦意的向陈副厂长点了点头,在贾玉轩满面的不解之下,径直来到他面前,将手中的信封递上去,并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谦意的向陈副厂长点头微笑,便掀棉帘出去了。 贾玉轩掂了掂厚厚的信封,好看的嘴角扬起两抹复杂的笑意,他起身跟在翁会计身后送他到门口,看着翁会计离开,棉帘合上,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封,便直接去了套间内,将信封放在套间的抽屉里,出来继续和陈副厂长谈事情。 年后开工,各部门的宏观部署,都需要向贾玉轩这个一把手汇报之后,经过贾玉轩同意,才可以去实施运行。 所以,因为繁忙,贾玉轩将冷战给凤鸣的信搁置在内室的抽屉里,他这一搁置,就搁置了是好几天。 从年前腊月二十三那天正式放假,到正月十七正式上班,二十多天的慢长年假,他想凤鸣想得如同凤鸣想他。凤鸣哥哥结婚那天,他做为男送务去凤鸣家又没见到凤鸣,虽说将值班给凤鸣哥哥让他转交凤鸣,可整个春节期间,只要家中没事,即便不是他值班的时间,他也会在棉厂待着,就是盼着凤鸣来棉厂见他。 平时上班太繁忙,总是不能与凤鸣很尽兴的待个够。这春节假期,宁静的棉厂像个无人城,多适合有情人在一起待个够啊。 他天天盼着凤鸣来棉厂,却一直没有盼来。而正月十二那天,他以前商业局的副经理的儿子定亲,非要让他做陪客。他当时还想,春节假期都快过去了,凤鸣也没有来棉厂见他,再过几天就上班了,估计上班之前凤鸣不会再来棉厂了吧。谁知那天凤鸣正好来棉厂了,他却不在,庆幸的时,他早早离开了定亲宴,正好在回棉厂的途中遇上了凤鸣,当时正下雨,他本想带凤鸣回棉厂的,当时正下雨,凤鸣又有同伴陪着,他觉得带凤鸣和她的同伴回棉厂不妥,便送二人回家。因为有她的同伴在场,车上也不方便聊关于她退亲的话题。 十七一上班又工作繁忙,贾玉轩实在没有时间和凤鸣相处,即便有些空闲,都很短暂,也很零碎,也不方便和凤鸣相处。几乎连吃饭时间,都是几个领导聚着,边吃边说工作。 上班第一天将凤鸣调到财务室,都是事先给丁主任安置好的。上班第一天的傍晚他推开所有事情和凤鸣吃了顿晚饭,却发现凤鸣的情绪很消极,以为是凤鸣退亲失败,他的心里便也不舒服起来。 没有时间和凤鸣单独相处,贾玉轩也不想将那封信草草的转交给凤鸣,他主要是想等这段工作忙完,有时间和凤鸣相处的时候,再将那封信转交给她。 虽说没有时间和凤鸣相处,但他一有机会就没事找事的去一下财务室,如果王主管在,他就和主管说上两句话,然后他的目光会从正伏案拨打算盘的凤鸣身上一扫而过,就又赶紧出去了。如果王主管不在,反正财务室有的是人,他随便聊上几句,看一眼凤鸣,便也立即出来了。而凤鸣回应他的也只是点头微笑一下。 能看上一眼凤鸣,别提心里有多踏实了。 虽然繁忙,他心里仍然惦记着凤鸣与那个砖厂老板退婚的事情。 莹莹大婚那天,他做为男送客去凤鸣家,是为了能见到凤鸣,但到了之后,他没见到凤鸣,却见到了那个砖厂老板,当时只感觉到太戏曲化了,太阴差阳错了。他的内心当然很不舒服。庆幸的是,凤翔悄悄告诉他,凤鸣已经向伯提出和那个砖厂老板退亲了,因为凤鸣的态度决绝,伯已经同意了,并计划在初二走新亲戚那天和那个砖厂老板了结此事。 也就是说,计划在初二那天与砖厂老板退亲。 他知道,计划与实施是两码事。有些人,天天计划,时刻都在计划,却从来都没有实现过计划。有些事,计划来,计划去,却最终也没有实现。 凤鸣的伯只是计划在初二那天与砖厂的老板退亲,退成退不成,还犹未可知。 现在,那砖厂老板不再寻到厂里来以凤鸣的未婚未自居了,而是选择给凤鸣写信,还不敢直接交给凤鸣,而是让结算室的人转交,应该是退亲了吧。他欣慰的想。 第198章 贾玉轩也想知道那砖厂老板给凤鸣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但他却不会去私折那封信,看了再封上。 前两天,他听陈科长汇报说,那砖厂老板最近一直像个幽灵似的,在东门外晃悠,说是要见凤鸣。 他认为凤鸣已经向那砖厂老板提出了解除婚约,否则,那砖厂老板也不会一上班就急着送信给凤鸣,又一直在东门外晃悠要见凤鸣。 又是写信,又一直在东门外徘徊要见凤鸣,贾玉轩隐隐的感觉,凤鸣只是向他提出解除婚约,可能还没彻底了断,那砖厂老板这样做是想极力挽回凤鸣。 提出来分手就好,能迈出第一步,下一步就好走了。贾玉轩是这样想的。 一直忙到正月底,各部门都进入了正常运转,贾玉轩的繁忙才缓下来。 在一个午后的三点多,丁主任正招呼两个老职工摘卸他办公室的棉帘,贾玉轩终于得闲了,觉得可以向凤鸣转交那封信了,他还准备陪凤鸣吃晚饭。于是,他信步出来,去了茅厕。 那两个摘卸棉帘的老职工,正逐个摘卸办公区门上的所有棉帘。 贾玉轩从茅厕出来,他们正好将财务室的棉帘摘掉,贾玉轩去水池儿边净了手,来到财务室门口,卸了棉帘的财务室,他站门口一眼便望穿到后墙边的办公桌,凤鸣正伏案那张桌子帮仓库姚主管粘贴票据,他招呼凤鸣说:“凤鸣,忙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凤鸣答应着起身,向他点了点头。 贾玉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给凤鸣清洗茶杯,然后去内室取出了那封厚厚的信,放在茶几上,便坐下来等凤鸣。他希望这中间不要有人进来汇报事情,让他和凤鸣好好待一下午。从放年假到上班,又从上班到现在,他一直都没有和凤鸣有过两人世界的相处,她哥结婚那天也没有看到她,上班这些天,偶尔在办公区碰到,也是相呼打个招呼,大概凤鸣也知道他最近太忙,或者她刚进财务室需要适应的工作太多,她也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贾玉轩正坐在茶几旁等凤鸣,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凤鸣,却等来了丁主任。 怕啥有啥,贾玉轩正不想有人来汇报事情,丁主任便来了,但他认为丁主任好打发,汇报的事情都不是涉及到收购生产和销售上的大事。 “陈科长出事了。”丁主任一进来便汇报说。 “哦,坐吧。”贾玉轩一听说丁主任汇报的事情是陈科长出事了,赶紧指了指对面的三人沙发。 “不用。”丁主任很急的样子,又说,“有个车间女临时工的父母来告陈科长的状,说昨天晚上,他们的妮被陈科给那个了?” “那个?”贾玉轩不解。 “就是男女之间的那个。”丁主任双手比划着,又带表情暗示。 “哦。”贾玉轩恍然大悟,有些吃惊,赶紧问:“人呢?” “在我办公室等信儿呢,一直吵吵着要见你。”丁主任说。 本以为丁主任汇报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可这件事却不小呀。 这世人,对名利色最敏感了,好像投胎做人就是专为名利色而来的。只不过,有的人表现的很直接,有的人表现的很含蓄。其实,越是表现含蓄的人,对名利色的敏感才最强烈。 而陈科长这个人,就是对名利色的敏感表现的太直接了。 贾玉轩皱了皱眉,略一沉思,说道:“先让他们回去吧,也不能光听他们的一面之词,等我们找陈科长了解一下再说,七天之后给他们回复。” “哎!”丁主任答应着出去了。 贾玉轩有些不解了。这才上班多天呀,陈科长怎么就和车间女工那个了呢,是不是两人之前就有些牵扯呀。再就是,这做父母的举动也不对劲,女儿都被那个了,如果真想为女儿雪耻报仇,惩治坏人,直接去派出所报案就是了,可他们却先来厂里告状,是不是这里面另有隐情。 正不解呢,刚才在财务室粘贴票据的那名仓库姚主管来了,拿着粘贴好的票据找贾玉轩签字。贾玉轩接过票据,大概浏览了一下,虽说数额有些大,但都是正常费用,看票据上的日期,都是近半年的,觉得有些异常,但这个姚主客也是老赦家的亲舅表,本着第一次放行的标准,他只说了票据不规范,下不为例,也没有过问仓库的情况,直接给签了字让他走人。 仓库姚主管刚离开,凤鸣便来了,因为没有棉帘的遮挡,凤鸣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坐。”他给进门的凤鸣指了指单人沙发。 “好。”凤鸣点头微笑。其实,她并不是粘好票据立即就来的,而是先回了住处,洗了把脸,抹了护肤霜,梳理了下不短也不长的头发,对镜打扮一番之后才过来的。 贾玉轩给凤鸣倒茶,然后坐在茶几的另一边。他此刻最想听的就是凤鸣向他说与砖厂老板退亲的事情。但凤鸣只是坐着,并没有主动谈起。 其实,放年假这二十天里,凤鸣对贾玉轩的思念,如脱僵的野马,冲破栅栏,无法控制,心无所归,有好几次她真想骑车来棉厂,打听贾玉轩的值班日,她后悔放假的时候没有问他的值班日子。有几次她甚至都想去那处老宅找他,只是伯的话,让她有些忌讳,那就是,女孩儿要自尊自爱,不能向喜欢的人表现的太主动,否则,万一遭遇了变故,吃亏的都是女孩儿,恐怕要付出一辈子的幸福作为代价。 在思念中,终于盼到年假结束了,当她来到厂里远远看到贾玉轩的那一刻,心里才踏实,才安静,她的思念如同脱僵的野马又套上了马缰,重回栅栏,心有所属了。 现在,贾玉轩喊她过来,肯定有话要说,她想听贾玉轩说话,特别是那句“我心意”,这让她又想起了年前贾玉轩送她回家,为了给她开车门,在她下车之后,又将她喊到车上,然后下车为她开了车门。 一想起那些,她心里便幸福如潮,甜蜜无边。 现在,这两个人,她想听他主动说话,他想听她主动说话,一时两个人都不说话。 总不能干坐着吧,凤鸣不主动谈,他便主动问。 “怎么样?还适应吧?”贾玉轩问的是她对财务工作的适应。 但怎么说呢,要论舒服,她觉得还是结算室舒服,因为在那里混熟了,贠会计又爱开玩笑调侃人,一出口都让人笑,还有翁会计罩着她,她没有任何的压力,也不用媚世任何人,谁也不会捏她这个软柿子。 财务室就不一样了。 主管会计姓王,是个女的,有四十多岁,短发,又烫了一头大花卷,五官还算周正,就是鼻凹里有很多杂面星,肤色暗黄,衣着很随意,不知她底细的人,还以为她是个会吸烟会说媒的女光棍呢,她看凤鸣的眼神是既厌恶又忌讳,棉厂的职工都知道,她和退休的老赦有一腿,如同冷店的妇女主任和冷冷战的伯德金一样。 王主管和退休的老赦有一腿,但她丝毫也不怀疑凤鸣和贾玉轩有一腿,而是坚信凤鸣和贾玉轩有一腿。 对于她王主管来说,老赦退了,新来的厂长如果是四十来岁,她还好意思翘尾巴卖弄风情,可贾玉轩这个棉厂一把手太年轻了,又那么一尘不染的好看,她哪里好意思翘尾巴卖弄风情。老赦和她有一腿,就是图她年轻,图她会来事儿,票据和账务全权有她做主,人家贾玉轩图她什么,图她老当益壮吗,老骥伏枥吗?不可能呀。 现在又安置这个林凤鸣来财务室,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个林凤鸣就是来取代她王主管的,她王主管心里更是鼻眼清楚。 其实呢,贾玉轩安置凤鸣去财务室,恰恰不是取代王主管,而是另有打算。 但棉厂所有人都认为贾玉轩安置凤鸣去财务室是为了取代王主管的,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凤鸣去财务室第一天就发现王主管不待见她,可是,她也知道,这是贾玉轩特意安排的,他肯定有自己的计划和打算,就像去年安排她去结算室学算盘一样,她如果执意留在结算室,就打乱了贾玉轩的计划和打算。再就是,她和冷战才退婚,又是伯出面退的,冷战都没见到她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寻她问原由,如果还留在结算室,有可能会遭遇冷战在取钱窗口的捣乱。 所以,凤鸣明知道王主管厌烦自己,也乐意留在财务室。 现在见贾玉轩问她是否适应财务室的工作,便说:“还可以吧。” “那就好。”贾玉轩望着凤鸣,又问,“假期过得好吗?” “很好。”凤鸣点头笑说。因为与冷战解除了婚约,她感觉了却了一桩天大的事,没有了压力和负担,整个假期,虽然被思念折磨,但却很幸福。而贾玉轩给她买的情侣表和嫂子给她买的新自行车被凤舞给顺走的昏暗,也已经淡化得不那么深重了。 就凭这句“很好”,贾玉轩便确信凤鸣是因为向那个砖厂老板提出分手而心情愉悦。 于是,他欣慰的微笑着,拿起茶几上的那封信,递给凤鸣,说:“听翁会计说,有人托结算室的人转交给你的信。” 第199章 凤鸣一怔,立即意识到了是冷战,她赶紧接过,当着贾玉轩的面将信折开,阅读起来。 贾玉轩望着阅读信的凤鸣,又说:“在我这里都放好几天了,我估摸着是有些人的恶作剧,当时也忙,也没有立即交给你。” 阅读信的凤鸣,一脸的不屑,时不时嘴角撩起两抹冷笑。 从那封信的厚度看,大概有十几页,隔着茶几,贾玉轩望着信纸的侧面,发现有的只半页文字,有的只几行字,有的每行只有几个字,像诗歌一样。 凤鸣将信阅读完毕,表情很复杂,既不屑,又愧疚不忍,内心很不平静的样子。 “谁的信?”贾玉轩问。 “他的。”凤鸣说着,便将信递给贾玉轩。 贾玉轩接过一看,厚厚的一打信纸,有的只有几行,像诗一样,他便先从短小的文字开始阅读。 凤鸣,你知道吗,你我的缘, 早在几千年前,就被月老栓在了一根红线上。 那可是上天的恩典 为了寻找你,我在黑暗中奔跑了几千年,寻找了几千年 一个世界,又一个世界 一层空间,又一层空间 我寻遍了三千大千世界 我把宇宙寻了个遍,终于在这个尘世,在那个雨天 找到了你 那一刻,这个尘世正细雨纷纷 因为有你,我的天空却是万里艳阳天 …… 他继续阅读下一页。 凤鸣,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寻找你,寻找得风雨兼程,寻找得的泪眼迷漓。 无数次呀我的凤鸣,我误把别人当成你,飞蛾扑火的扑上去。但是,我发现都不是你。尽管有些人也自称是你,却不能留住我继续寻找真正的你。 因为我感觉不到那来自前生的熟悉气息 感觉不到来自前生的熟悉面孔 我坚信,我们前生是有约定的,约定在今生结伴同行做夫妻,可我为什么找不到你(写到这里我哭了) 无数次,我失望了 伤心欲绝之中,我在心里告诉自己 如果今生找不到你 我就这样孤独下去 直到灵魂被佛祖接引 直到我和你的生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 我知道 你也在寻找我,是不是 …… 他继续阅读另一页。 凤鸣,在那个神话般的傍晚,我背着神话般的你,走在灿烂的地老天荒里,你口吐曼妙呼唤了我的名字,我便成了这个世界的帝王。 他继续阅读另一页 凤鸣,你说,手绢是累赘,衣袖擦汗比手绢更方便实用,我的世界里便没有了手绢。你说衣袖擦汗不够用,就撩衣襟,我的衣襟便成为多功能的手巾。 他继续阅读另一页 凤鸣,于我来说,你说过的话皆为圣意,你走过的路皆是圣途,你吹过的风皆为春风,你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盛景。没有你的世界,不能叫世界,没有你的人生,是万古恒夜。 他继续阅另一页 凤鸣,你知道吗,在没遇到你之前,你就已经在我的梦仲出现了,还是夜夜出现。午夜梦醒,我回味着梦中的你,对你的思念,直冲宵汉。这就是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对你呵护有加的缘故。凤鸣呀,如果你需要,我愿意为你而死。 他继续阅读另一页 凤鸣,我和你的缘份可是天定的,是前生的约定。你知道吗凤鸣,你在我生命仲出现之前,我一直在寻找你,苦苦的寻找,一直在等待你,望眼欲穿的等待。 在第一眼看到你的一刹那,我几乎都不知所措,就是那个开学的第一天,外边下着小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震憾吗?因为之前我夜夜都梦到你,你说,这天底下从来就没见过的人,怎么会夜夜梦到呢?这不是缘份是什么?这不是天定是什么? 凤鸣,虽然你伯提出退亲了,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是你家里人攀高枝,是那个棉厂的厂长使坏,诱惑你。 …… 厚厚的一打信纸,上面的这些句子,虽错乱无章,却传达的是相同的意思。那就是对凤鸣的执爱。就像一个醉酒者的呼喊,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但每个字都给人一种从灵魂的最深处迸发出来的感觉。 贾玉轩将所有的信纸都看完,当看到“你伯提出退亲了,我知道那不是你本意,是你家里人攀高枝,是那个棉厂的厂长使坏,诱惑你”的时候,他不由得和凤鸣一样,好看的嘴角撩起两抹不屑的冷笑。 可以看出,写信的人,内心那坚如磬石的执着和不舍。 那样一个蛮人,竟写出如此痴情的句子,可以看出来是用了真心。如果是价值连城的宝石或美玉,或者是繁华的城池,他皆可拱手相让,唯独凤鸣不行。 凤鸣与他的生命一样贵重。 这尘世,男女之间的情爱,都自私到真空,容不得丝毫的杂质,上到王者,下到贫民,皆如此,恒古不变。 他贾玉轩也是食人间烟火的红尘中人,对真爱的执著只会比他砖厂老板更执著,但这最终要取决于凤鸣的选择。 于是,他望着凤鸣,将几页信纸叠起来,装进信封,放在茶几上,微笑着说道:“好文笔。” 凤鸣的嘴角又撩起两抹不屑的冷笑,没有说话。 贾玉轩又说:“凤鸣,这个春节假期好慢长,从来没有过的慢长。” “理解,也感同身受。”凤鸣笑说。 “幸亏那天雨中碰上了。”贾玉轩说。 贾玉轩又说:“那天本想留你在棉厂住下,可又觉得不妥,因为你的父母会担心的,你同伴的父母更会担心。” “嗯,真住下了,回去会被伯骂死的。”凤鸣说。 “唉,节后一上班就忙,就上班的当天草草陪你吃了顿晚饭,这么长时间了,这都正月底了,还没陪你好好的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贾玉轩突然欢欣的说,“这样吧,下班我陪你去伙上吃晚饭吧。”然后他又立即纠正说,“要不,我带你上街吃吧,你喜欢吃什么?” 现在好不容易能抽出点时间了,贾玉轩很想带凤鸣出去吃顿饭。 他带凤鸣出去吃晚饭时,很希望能碰上那个砖厂老板。 关于凤鸣,他很想与那个砖厂老板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可他决不会主动约那砖厂老板谈的,那样他就显得没风度了。他想让那个砖厂老主动约他谈。可那个砖厂老板应该也知道凤鸣和自己的关系,就是不主动约自己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那好吧,就带凤鸣出去吃饭,像真正的夫妻一样招摇过市,看那个砖厂老板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第200章 但凤鸣不乐意出去吃饭。 “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伙房有现成的,为什么要费气扒力的上街呢。”凤鸣明显是不愿意上街。 贾玉轩立即点头附和:“嗯,林会计说了算,那就在伙房吃。” 凤鸣不愿意,他决不会免强的。 贾玉轩的爽快附和,让凤鸣扑哧一声笑了,贾玉轩也随着她笑起来,很好看的笑,温暖如春,俊美如画。 伯说她,不能太主动,要自尊自爱,此刻她可是极力的自尊自爱,不是此刻,而是一直,在贾玉轩面前一直都是如此。 不过,说含蓄点是自尊自爱,是矜持,如果说直接点,那就是压抑和按捺。如若不压抑和按捺,她真想和玉轩拥抱,疯狂的拥抱,疯狂的亲吻,初次见面就想,她想和贾玉轩结婚,初次见面就想,晚上她想和贾玉轩躺在床上说好多好多的悄悄话,初次见面就想。 但那只是她内心的想,也只在内心想,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却是万万不能去做也不能说出口的。 她必须按捺住对贾玉轩的思念和喜欢,矜持的等待,一直等到真正的结婚。 此刻她没有她答应和贾玉轩上街吃饭,可是与矜持和自尊自爱没关系,而是出于多种考虑。最主要的还是冷战给她写信,肯定是因为见不到她人才写信。昨天晚上她听孙玉玲说了,这几天东门外一直有个男神经病在徘徊,说是要见在厂里上班的老婆,她当时一听就感觉是冷战那个东西,心里激灵一下,别说出厂了,她连办公区都不不想出,今天午餐都是胖玉玲给她带的。 现在如果和贾玉轩上街吃饭,万一碰上冷战,那不是狭路相逢吗。 这时,陈科长进来了,他一路快走,貌似乘兴而来,当他一看到凤鸣,立即不自然起来,站在那里,退也不是,留也不是,有些不知所措。 贾玉轩以为他是因为和那个车间女孩的事情而来,谈这样的低俗事情,不适合凤鸣在场。他正要让凤鸣回避,凤鸣早站起身,说:“我先过去了。” 贾玉轩点头说:“嗯,下了班等我。” 凤鸣看了一眼那封信,答应着出去了,并没有将那封信带走,而是留给了贾玉轩,她这是将那封信的处理权全权交给了贾玉轩。 凤鸣一离开,贾玉轩便示意陈科长:“坐。” 陈科长并不知道自己和车间那女孩儿的事情已东窗事发,他现在也不是为那事而来。贾玉轩让他坐,他并不坐,而是很急的说:“冷店那个砖厂老板你还知道吧。” 贾玉轩本以为他来是说他自己的事,可他一出口便问自己知不知道那个砖厂老板,他有些不可思议,笑着点了点头,问:“怎么?” 于是,陈科长开始向贾玉轩汇报那个砖厂老板的事情。 原来,今天下午,陈科长在磅口转悠,也算是巡逻吧,他当然知道冷战最近一直在东门外徘徊,也早给保安和门卫下死令了,任何人不准放他进厂。今天之前,冷战在东门外徘徊,只是徘徊,不起急,也不冲动,今天却很反常的吵嚷着要见棉厂老一,而不是见凤鸣。 保安赶紧向陈科长汇报,陈科长一听,有些恼火,便赶紧来向贾玉轩汇报。 陈科长说:“这些天一直在东门外晃悠,跟失常似的,说是等林会计,我一开始就给门卫和保安安置死了,谁要不想干就放他进来。可今天,他一直叫嚷说要见你,从上午到现在,一直闹,提名道姓的说要见你,说你要不见他,会出人命……” “见。”贾玉轩立即打断陈科长的话,很急切的问,“他人在哪?” 然后他将那砖厂老板写给风鸣的信装进衣兜,站起了身。 刚才凤鸣离开时,看了一眼信封,并没有将信拿走,而是留在他这里,他当然明白凤鸣的意思。 现在那砖厂老板见不到凤鸣,提出见他,肯定是很不友好的态度见他,就像凤鸣的哥哥大婚那天。 其实,贾玉轩还盼着他来找自己呢,巴不得和他面谈呢,他刚才提出带凤鸣出去吃饭,就是为了能碰上那砖厂老板,把事情给彻底了断,让他彻底死心。可凤鸣不愿出去,他也理解。现在那砖厂终于提出要见自己了,正合他意。其实他早该来见自己了。 见面之后,不但把信还他,还让他对凤鸣彻底死心。 因为只有凤鸣向他提出解除婚约,他才会来找自己,如此说来,凤鸣不只是向他提出了解除婚约,说不定已经和他彻底解除了婚约。 贾玉轩心里这样想。 而陈科长呢,他本来是来向贾玉轩请示,是把那砖厂老板打一顿轰走,还是直接抓起来,然后通知他家里交罚款领人,可他没想到贾玉轩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反而很迫不及急待的同意见他,还问他人在哪。 “在东门外呢。”陈科长很不解的问,“你真去见那个疯子?” “怎么不见,我早想见他了。”贾玉轩说着,穿上了长款褂子。门上的棉帘虽说撤了,外边还是很冷的。 “那我就这去放他进来?”陈科长问。 “不用,我出去和他谈。”贾玉轩说着,便出门了。 “不行不行,我得陪你去。”陈科长跟在贾玉轩身后,连声劝阻。他哪里肯让贾玉轩一个人去见那个砖厂老板。 贾玉轩像没听到陈科长的劝阻一样,他步履稳健的穿过那个门洞,向东大门走去。 “贾厂长,要不这样,我形像不好看,那让东门的保安陪你过去,他年轻帅气,拿得出手。”陈科长见贾玉轩不理会他的劝阻,以为是自己相貌粗鲁的缘故,赶紧又用商量似的口气征询贾玉轩的意见。 贾玉轩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陈科长不再言听计从了,一直跟在贾玉轩身后的他,小跑着越过贾玉轩,跑到东门卫室,很急切的向站在门卫室门口的保安安置了一番。 那保安一听,便迎着贾玉轩跑了过来。贾玉轩出东大门时,他也紧随其后。但贾玉轩迈过东大门,立即转过身制止他。 “你止步,我去办点私事,不需要任何人陪。”贾玉轩都不许那个保安迈出东大门。 那年轻帅气的保安一听,哪里还敢再跟一步。 第201章 再说冷战,他将写给凤鸣的信委托结算室的年轻女会计转交凤鸣之后,第二天就去打听,对方说当天就将信送给凤鸣了。 于是,他便一直在东门外徘徊,像个神经病似的,天天来,都成了棉厂新闻了。别人的砖厂都热火朝天的开工了,他的砖厂还冷冷清清,那王守礼是不可能再给他当厂长了,他这些天便将厂子全权交给一无是处的舅舅暂时应付。就像伯说的那样,因为舅舅无能,才不会抛弃他,而是死心踏地的依赖他,现在关键时候还是无能的舅舅靠得住。 可他在东门外徘徊了这么多天,却一直不见凤鸣出来,他也进不了厂,找冷辉也不行,因为门卫都记住他了,找冷辉也拒绝给他传话。 他绝望了,却又自我安慰,认为是那个贾玉轩将凤鸣给控制了。 今天,在他又一次在棉厂东门徘徊无果后,便向门卫提出要见棉厂的厂长贾玉轩,并叫嚷说,如果贾玉轩不出来见他,他就不走了。 他以为这样一闹,厂保卫会轰赶他,会把凤鸣给惊动出来,没想到那保卫科长竟是个念旧的人,很给他面子,还真去向贾玉轩汇报了。 这真是山穷水尽之后的柳暗花明,只要能和贾玉轩面谈,他冷战就能做到让贾玉轩放弃凤鸣。贾玉轩放弃了凤鸣,凤鸣自会和他重归于好。所以,此时此刻,冷战很自信的在东厂门外等着贾玉轩出来。 贾玉轩出来的时候,冷战的车就停在东大门外以南的路边,冷战就在车前站着,看上去,他比凤翔大婚那天可消瘦多了,如此说来,凤鸣在春节期间是真和他彻底解除婚约了,否则,他人不会如此消瘦憔悴。因为他是在煎熬中度过这个春节的,都把自己煎熬成这副模样了。贾玉轩心想。 贾玉轩径直走向冷战,微笑着站在他面前。 “是你找我?”贾玉轩微笑着问。 贾玉轩又微笑说:“我没记错的话,春节前在我女朋友家我们见过面吧。” 前后不到一个月,二人的角色彻底互换了。 他最近一直想和眼前的砖厂老板面谈一次,还愁没机会,没想到他主动约自己见面,真是称心如意。 冷战感到一阵脸热,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他此刻一看到贾玉轩,还没开谈,便感觉自己会输,因为贾玉轩太沉稳谈定了,太坦然自信了。威而不怒,面带笑意。特别是那笑意,却凭添了威严。前两次见他,只洒了几眼,没仔细打量他,此刻,他从贾玉轩一出现便盯着他看,帅气干净,一尘不染,自信,一副胜券在握的气势。 贾玉轩的英武气势,贾玉轩的沉稳淡定,贾玉轩的自信微笑,贾玉轩的一尘不染,看得冷战心里直发凉,直抽搐。 马瘦毛长,英雄气短,没办法,这不由人,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尽管他有自己的砖厂他有自己的私家小轿车,但在眼前这个英武自信的贾玉轩面前,那实在不值得一提。 “上车谈吧。”冷战说着,用嘴示意。他现在能炫耀的便只有车了,尽管还是借三叔的钱买的车。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那实际上是借他自己家里的钱。 “不用,我们到对面的田间走走吧。”贾玉轩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式,不容冷战拒绝,在那些地头摊贩的注视下他已走向通往对面的玉石板。 全棉厂的人几乎都知道冷店砖厂的老板最近一直像个神经病一样在棉厂东门外徘徊,只有贾玉轩不知道,因为凤鸣上班第一天就调到财务室了,那冷店的砖厂老厂再犯神经也骚扰不到凤鸣,所以,也一直没有人向贾玉轩汇报这件事。如果今天冷战不提出要见贾玉轩,陈科长依然不会汇报这件事。 棉厂东门对面的田野,与棉厂东门外的路之间,有一条水沟,附近村民为了赚棉农的钱,在水沟上架起了水泥板,或在地头搭棚,或在地头盖简易棚,或卖饭,或卖水果。 冷战见贾玉轩去了对面的田间,没办法,他也只好跟随。 贾玉轩顺着田间的麦棉套,一直走到一里地开外的堤上,这才站定,转身望向跟过来的冷战。 冷战走到跟前,仍然冷冷的打量着贾玉轩。 当然,贾玉轩也注视着冷战,微笑着说道:“想谈什么,我洗耳恭听。” 冷战嘴角一撇,不屑的冷笑,但他心里却没有底,便从兜里摸出烟,点上,猛吸了几口,然后说:“我说过,我是凤鸣的丈夫,你心里应该清楚” 贾玉轩摇摇头,微笑说:“我家凤鸣没有结婚。” “虽然没结婚,可我们已经是实际上的夫妻了,她十四岁就在我家留过夜,这个你知道吗?”冷战一上来就用最刺激的话去擢贾玉轩的心,他认为,贾玉轩只听了这句话,会很尴尬,然后就是冲自己起急,眼前强撑,事后会放弃凤鸣。 贾玉轩好像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好像他等的就是冷战这句话。所以,他来了个意料之中的微微一笑,说道:“我视凤鸣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爱人,别说是她和别人定亲了,别说她曾经已经和别的男人过夜了,即便她已经结婚,有了孩子,我也一样不会放弃她。” 贾玉轩说这番话时,仍然微笑着。 爷爷从小就对他说,慌乱和焦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乱了方寸,所以,此时此刻他必须谈定从容。 冷战却承受不了,他没想到眼前的贾玉轩会如此坚不可摧,会如此的没羞没臊,连凤鸣跟他过夜都不在乎。他既然连凤鸣跟自己过夜都不在乎,那他冷战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堆言辞,什么什么你是公家棉厂的厂长,要身份有身份,要权力有权力,要相貌有相貌,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非要找一个已经和别的男人上过床的女人呢?什么什么他和凤鸣定亲好多年了,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眼前的这个棉厂厂长连凤鸣结婚生孩子都不在乎,那他冷战准备好的一大堆言辞,还有说的必要吗,说了不也是白说吗。 “你这个臭流氓。”气急败坏的冷战,挥拳打向贾玉轩。 贾玉轩知道他会出手,但他没有避让,而是顺势倒在地上,让冷战心里平衡,但他的鼻子还是流血了,却仍然微笑着。 动手起急,是失败者的最后疯狂,但这也说明冷战承认自己是个失败者,以这个粗暴的动作收场,给自己台阶下。 “对不起。”贾玉轩站起身,微笑着说。 可东门外的地头,一直观望的几个保安和陈科长却不干了,他们追到摊位以东的田间,一直注视着这边,他们一看到贾玉轩被打了,倒在了地上,陈科长和几个保安咴的一下全恼了。 堂堂的棉厂一把手,被人寻到门口打翻在地,这哪里是打厂长一人,这可是打的全棉厂职工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陈科长一声令下,带着几个门卫奔了过来,气势汹汹的奔了过来,那架式是要把冷战往死里揍。 “谁都不能胡来,是不是不想干了!”贾玉轩很严厉的阻止了他们。 贾玉轩稳定了陈科长和几个保安,又很礼貌的向冷战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他冷战给凤鸣的那封信,本想很礼貌的递过去,但感觉他冷战是不会伸手接的,因为他整个人此刻就像汹涌的潮水,正起伏翻腾呢,连呼吸声都粗重的可怕。 于是,贾玉轩便随手将那封信扔了过去,说道:“凤鸣让我把信还给你。”说罢,便带着陈科长他们回厂了。 他知道,经过这次交谈,冷战彻底败出局了。 虽然他鼻子流着血,可他那俊朗的五官上,却荡漾着胜者的笑意,千骑卷平冈,如王者凯旋而归。 陈科长和一群保安都被贾玉轩的开心给弄得云山雾照。他们面面相觑,却百思不得其解:被打了还这么开心,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棉厂的一把手为了争女人被一个外人寻到门口给打了,鼻子都打流血了,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呀,棉厂还不溢锅。 但今天,棉厂确实有一件天大的新闻溢锅了,却不是贾玉轩被打的事情。 吃晚饭的时间,贾玉轩和凤鸣结伴去伙房。 这一刻,二人都觉得他们在一起是多么的名正言顺呀,名正言顺的都可以昭告天下了。特别是凤鸣,她盼这一刻已经盼了好久,有几个世纪那么久。 可整个棉厂,沸腾的(舆)论和闲话都已经炸锅了。 每个人都在谈论着同一件事,每个人都跟中了魔咒一样,不厌其烦的谈论着今天厂里发生的同一件事情。 但却不是在谈论贾玉轩因为争抢凤鸣被砖厂老板打的事情,而是在谈论陈科长。 因为陈科长昨天晚上把一个上后夜的车间女工给那个了。 陈科长把一个车间女工给那个的事情,早盖过了贾玉轩被砖厂老板打的事情。所以,贾玉轩被砖厂长打的事情,于棉厂职工来说,已经不值得一提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人的负面信息就像病毒,传播的特别迅速。 贾玉轩和凤鸣结伴去伙房时,所碰到的职工,只要是两个人以上的,都是一副激动的样子,在兴奋的谈论着,连东门的花脸门卫和年轻的小保安也在兴奋的谈论陈科长,还是跟演讲似的谈论,毫不避讳被人听到。 贾玉轩和凤鸣穿过外场时,听见东门那个脸上有白癜风的老门卫正在教诲年轻的小门卫和小保安:“人谁没性欲?你没有?还是我没有?都有,有又怎样?能随心所欲吗?当然不能,我们是人,又不是畜牲,不都是憋着。能憋住的都是人,那憋不住的,都成了畜牲……” 老门卫正高声阔论,谈得很兴致,突然看到去伙房的贾玉轩注意他了,停顿了一下,见贾玉轩望向另一个方向,又接着说:“人可以憋,畜牲不能憋,畜牲憋不住,你硬让它憋,他躲暗地强奸别人。这不,陈科长已经开始干了。他才憋几年呀,他老婆才跟别人跑几年呀,他可就憋不住了。论憋的功夫,他谁是我的对手?啊?憋到头了,春暖花开,媳妇主动找上门了,轰都轰不走……” 老门卫所说的“媳妇主动找上门了,轰都轰不走”,是指那个外地的中年流(浪)妇女,情愿为棉厂义务干后夜,也不愿意离开,她现在成了花脸老门卫的媳妇了。老门卫只说自己的媳妇轰不走,至于说他大晚上的提着礼品一趟一趟的跑丁主任家里哀求,却只字不提。 那小保安和小门卫,很专心的听老门卫讲法说道。 因为老门卫脸上有白癜风,相貌太诡异,坐在落日的傍晚里讲那种事,那画面也怪异,就像是山上有个庙,庙前有棵老槐树,老槐树下坐个花脸老和尚,正给小和尚讲法传道…… 第202章:楔子(3) 凤鸣和嫂子来到人民医院的眼科门诊,坐诊的还是昨天那个大夫。 大概是礼拜天的缘故,又是上午,眼科门诊和昨天一样,屋里有好几个病号在排队。眼科大夫正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戴着薄膜手套,给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检查眼睛。凤鸣和嫂子一进来,眼科大夫便直勾勾的盯着凤鸣看,连手里正检查的病号也顾不上管了。 凤鸣这个人,五官很精致,如神级大师雕刻出来的精美偶人,无论置身于如何拥挤的人群都能一眼被人看到。对眼的人会为之痴迷,疯逛。比如说贾玉轩,冷战 ,还有那个教统计的梅老师。不对眼的人会觉得她的五官呆板,怪异。 无论是对眼,还是不对眼,她那张五官都很容易被人关注。 眼前这个眼科大夫也不知是对眼,还是不对眼,反正从凤鸣一进门就直勾勾的盯凤鸣看。 但凡是与凤鸣看对眼的人,几乎都是男性,眼前这个眼科大夫是个中年女性,她个子不高,齐耳的短发,皮肤很是白皙。 凤鸣总感觉凡是医院的大夫,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好像都是皮肤很白,也不知是天生丽质,还是光照不足,或者是身上的白大褂给映衬的,反正就是一个白。 凤鸣在那个女大夫的盯看之下来到她面前,向她打听昨天那个被扎伤一只眼睛的病人的伤情。 这一问,那个女大夫一下子便认出了凤鸣,开始责备起来。 “不就是你昨天把他扔我这就不管的,那有你这样不负责的人,听人说他还是因为救你被扎伤的,幸亏我们医院有个护士和他是同村,赶紧往他家里捎信,要不到现在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人照顾。” 女大夫一认出凤鸣,只顾责备凤鸣了,越发顾不上手里的病号了,好像凤鸣跟她有什么相干似的,急得那个男孩的母亲在一旁直不忿。 凤鸣和嫂子一听这话,都感到了不祥。不用问就知道冷战的眼睛伤的很重,否则,哪里还要别人照顾,直接抹了药走人就行了。 一旁的莹莹见大夫一直责备凤鸣,凤鸣却无言以对,便解释说:“对不起,昨天家里正办丧事,实在顾不上。” “哦。”女大夫一听,脸上的责备立即换成了巨大的同情。 “他眼睛伤的重不重?”明知道冷战的眼伤很严重,凤鸣不放心,还是很多余的问冷战的眼睛伤得重不重。 “这不好说,看他的运气吧。昨天下午给省医院打电话了,明天省医院派专家过来会诊。依我多年的经验,失明的可能性非常大。”医生很肯定的说。 凤鸣一听,别提心里多郁闷了。她和嫂子出去买了些礼品,寻到了住院楼,打听到了冷战的病房,走到门口,听见屋里一男一女正激烈的争吵,不用进去看,听口气和争吵的内容就知道是冷战正和他娘争吵,争吵的内容每一句都涉及到了凤鸣。 二人相视一望,没有进去,就站门外听起来。 “离婚离婚,一口一个离婚。孩子那么小,还有春平,她嫁的时候年龄小,到现在连个结婚证都没有,你不要她了让她娘俩怎么办”这是王美兰的声音。 “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随她的便,她想嫁就嫁,孩子给我留下,不想嫁还带孩子住那院,没人撵她。”这是冷战的声音。 “说的轻巧。不想嫁还让她住那儿,让她住那干啥?我问你。天天看着你和那个贱货欢声笑语,是不是?也只有你这种混账东西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春平她再缺心眼,也是女人,也会心痛。再说了,外人的吐沫还不把你们给淹死,我和你伯丢不起这个人……” “说什么呢?住一块,我会让凤鸣受那种委屈。我会在砖厂重新盖房子,我和凤鸣住在砖厂,眼不见心不烦你们这些人……” “你好混……”王美兰的话说这到这里,声音突然中断,继尔传来沉闷的捶打声。并且,捶打声还很急促。 伴随着捶打声,还传来七嘴八甜舌的劝架声。 “慢慢说,别提气,亲儿子可不能这么打。” “这是医院,外人会看笑话。” “婶子,他也是三十岁的人了,这样打他可不好看。” …… “你要真敢和那贱货在砖厂另起炉灶,娘就一头碰死在你的砖厂里,你信不信,娘说到做到。”王美兰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大概是打儿子累的。 “娘今天就问你一句话,你是要你的老娘,还是要林凤鸣那个贱货。”王美兰的声音依然很强势,听声音又有动手的征兆。 听不到冷战的声音了,大概是无法接母亲的话,或者是不想再刺激娘了。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莹莹示意凤鸣走人,她一个人进去,凤鸣很坚决的摇了摇头。 这时,又传出王美兰的声音。 “儿呀,她都把你害成那样了,你咋还念着她呢,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出了院娘就找人给你驱邪。”王美兰的声音缓和下来了。 “她没害我,都是那个厂长使坏诱惑她,那坏厂长现在不是遭报应了。”冷战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服软的味道。 “那(贱)货以前经不起诱惑,以后就经得起诱惑了?一个天生的(贱)货,值得吗?” …… 凤鸣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当然不会二腾到冲进病房与王美兰理论,而是拉起嫂子就走。 莹莹虽说是嫂子,毕竟不是当事者,她心里很清楚今天为什么来医院的。所以,她没有顺着凤鸣的意。 凤鸣见嫂子不走,将手里的礼品往地上一放,从包里掏出伯给的五百块钱塞给嫂子,扭头就走。就像昨天将冷战送到眼科门诊扭头就走一样。 凤鸣顺着住院部的走道,神情悲壮的向门口走去。 凡是医院,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味。这种特别的气味,与其说是刺鼻的药味,还不是说是悲伤的气味更恰当。凤鸣总感觉医院里散发着很浓烈的悲伤气味,就像丧葬场里散发发着嚎啕大哭的气味一样。 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丧葬场里不适合有笑声,笑声在丧葬场是大逆不道的。医院这地方也同样不适合有开心的大笑,开心的大笑在医院里是不人道的。医院里要肃穆,要安静。像天堂一样安静,像地狱一样安静。或者既像天堂一样安静同时又像地狱一样安静,兼而有之的安静。 凤鸣出了住院部,寻了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角落,倚墙站着等嫂子出来。 十来分钟之后,莹莹出来了,凤鸣迎过去,一句话也没说,二人就离开了医院。 凤鸣是没心情问嫂子进病房之后的情形,因为她不想听到关冷战的一个字。 二人的自行车在医院外边存着,凤鸣付了二人的存车费,二人推着自行车顺原路回家。 “我把礼品和钱都放那儿了,冷战死活都不要钱,追到门外又塞我包里,我又折回病房扔给他妈了。”莹莹说。 凤鸣没接话。 莹莹又说:“我一进去说明了来意,冷战他娘虽说还是一脸的不忿,但也没说难听话,只是崩着脸一副爱理不理人的架势。冷战一只眼上缠着纱布,却没事人似的,就我进去那一会儿的功夫,他叫了我有五声的嫂。他每叫我一声嫂,我发现他妈的嘴角都会挑一下。唉!摊上这样的二货儿子,难怪他娘要寻死觅活了。” 回家的一路上,凤鸣一直都不说话,都是莹莹在说。凤鸣像没听到一样,一句话也不回。 回家的一路上,二人都没有骑车,一直都是推着自行车步行。凤鸣是没心情骑,嫂子是见凤鸣不骑,她也不骑。 回到哥嫂的家里,伯和哥已经做好了午饭,就等凤鸣和莹莹回来。但凤鸣没有心情吃午饭,就直接回学校去了。她知道嫂子会向伯和哥汇报去医院的事情。 于凤鸣来说,这寒风刺骨,兵荒马乱的县城,随时都会让她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而让她跌进深渊的人就是那个恶心透顶的冷战。 曾经,她一直以为,跟着五舅去冷店一中读书,是她少儿噩梦的结束,快乐的开始。现在看来,跟着五舅去冷店一中读书,只时噩梦结束的假像,在这种假像里,一直埋藏着一个置她一生为深渊的噩梦,那就是这个可恶的冷战。 凤鸣在回学校的路上,她坐在县城开往市里的公交车上,神色凄然的望着窗外的阳光,冰冷的心里却有个愤怒的声音在大声的说:你去死吧! 这句话已经是她第二次对冷战说了。第一次是冷战大婚那天去闹棉厂,被棉厂保安暴打,凤鸣怕出人命,上去帮他,没想到他却趁机耍赖,抱住了凤鸣,当时凤鸣恶心透了,很厌恶的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大声说“你去死吧”。 今天,她又一次说了这句话,只是在心里说的,但却比上次强烈了无数宇宙之倍。 恶心冷战的同时,她又极度的想念丈夫。 她知道,丈夫要是知道她此时此刻有多绝望和无助,肯定心疼坏了,肯定再也没有定力继续伪装去世了。 玉轩,快让可怜的凤鸣回到你身边吧,凤鸣需要你的怀抱 ,凤鸣需要你的温暖,凤鸣需要你的一切…… 凤鸣想念着丈夫,突然泪流满面。 第203章 凤鸣习惯性的望向窗外。 下午的阳光,正洒满了窗前的树枝,有几只鸟儿正自得的鸣唱着,跳着它们自创的小舞蹈,凤鸣的心儿也欢快的像小鹿一样跳跃着。 室外的万物正疯狂的生发,室内的凤鸣,心也跟着蠢蠢欲动。 最近,她实在按捺不住欲动,老想做些什么,老想主动为贾玉轩做些什么。一直以来,从认识贾玉轩到现在,一直都是贾玉轩主动为她做什么,她从来没有为贾玉轩做点什么。 面对贾玉轩为她做的一切,她的回应几乎都是言听计从吧。听从贾于轩的安排,听从贾玉轩的建议。 但在如此茂盛的春天,她也想为贾玉轩做些什么。 做点儿什么呢? 同宿舍的孙玉玲老是不停的打毛衣,为那个保安打毛衣,打了一件又一件。打毛衣,打毛裤,打围巾,打手套,打背心,凡是能用毛线打出来的东西,她都会给那个保安打,就像慈母给宝贝儿子打。反正她每天除了上班儿,就是不停地打。打打打,不停的打,有时候啊,凤鸣半夜醒来,发现孙玉玲还熬着夜在打毛线活。 于是,凤鸣便想,自己也给贾玉轩打件毛衣吧。自己亲手打的毛衣他穿身上,肯定会很高兴的。要不然送他什么呢,贵的送不起,便宜的又拿不出手,他也未必稀罕,一针一线打出来的毛衣就不一样了,倾注的感情和心血可是无价的。 凤鸣想到这些,便笑了。 可她从来就没打过毛衣,农村出来的女孩,没几个会打毛衣的,大都是纺花织布做鞋缝衣服。 进棉厂以后,她以前在大宿舍住,同宿舍的她们好像都打毛衣,但她一直上中班,下午四点到零点都在车间,而大宿舍的她们大都是在这个时间段打毛线活。所以,她看她们打毛衣的机会也不多。等她下了中班,她们一般都睡了,没有睡的也正在刷牙洗漱。白天她倒清闲无事,大宿舍的她们又大都上班儿去了,她一个人待在宿舍,大都是窝床上看书。 也就是说,在车间那几年,她只看到大宿舍的她们的床上放着毛线活儿,却很少有机会看她们正在打。 她不会打毛衣,也从来都不想学。做为女孩儿家,不会打毛衣,在外人看来,有些不正常。外人的口头语是:这年头,女孩儿哪有不会打毛衣的。可凤鸣压根就没有学打毛衣的冲动,从骨子里就不喜欢打毛衣,她情愿在车间扣铁丝,也不想捏毛衣针去打毛衣。 从来没打过毛衣的她,现在突然要给贾玉轩打毛衣,需要从零开始学,好在同宿舍的孙玉玲是打毛衣高手。 打毛衣之前,要先买好毛线和毛衣针。买毛线之前,她要先问问贾玉轩喜欢什么颜色。 她想:贾玉轩一听到她要给他打毛衣,一定高兴坏了。 她想:下了班就去问贾玉轩喜欢什么颜色。 凤鸣正一厢情愿的想着好事,一只臭娘娘突然出现在财务室,像个醉酒者,横冲直撞的飞起落下,最后在满是阳光的窗玻璃上乱撞,像是想出去,却又不知道门在哪里。 大财务室是两间通室,在财务室上班的人,算上凤鸣共有一男两女三个会计。男会计姓谷,女会计姓贠。一男两女三个会计三张办公桌,几个文件柜。 除了三个会计之外,还有一个王主管。大财务室里边还有个豪华套间,那就是王主管的专用办公室。 王主管有个女儿,正上小学。王主管其实不会生育,女儿是抱养的,她丈夫是大办公室的副主任,因为丁主任的办事能力很强,又会来事儿,甚得贾玉轩的重用,所以,王主管的丈夫便成了个孺人,在大办公室只是挂个副主任的名号罢了。他在大办公室是个闲职,是个孺人,实际上呢,他在家里却是王主管和女儿的忠实保姆,洗衣做饭,接送女儿,打扫卫生等,反正家务活没有他不会做的。 今天,王主管的丈夫回老家办事了,具体办的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内容,反正他是顾不上回来接女儿了。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王主管从她的套间办公室走出来,就像女巫钻出洞穴一样,绽放着一脸的巫笑,吩咐大财务室的小谷会计:“小谷,你过会儿去帮我接一下小娜吧。” 小娜就是王主管的女儿。 王主管吩咐了小谷会计之后,便步履从容的跨门出去了。 王主管一出去,贠会计便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小谷会计,然后便是会意的一笑。小谷也回应贠会计一个难为情的笑。 小谷是个大男人,但也不小了,要论年龄都三十多岁了,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主儿,但要看相貌,面目白白净净的,带着眼镜,跟个少年郎似的,棉厂里也只有王主管一直称他为小谷,可能他是看上去很少年郎的缘故吧,但他也乐意王主管喊他小谷,王主管吩咐他什么,他也总是像个少年郎似的,屁颠屁颠的去完成,包括今天王主管让他去接自己的女儿。 几分钟之后王主管又回来说不用小谷去接女儿了,因为厂里回来了一辆面包车,正好司机得闲,她可以用厂里的面包车去接女儿。 她说罢回套间挎了包就走了。 王主管这一走,大财务室如同山上没了大王,谷会计和贠会计好像一下子放松了。 贠会计是位二十多岁的美女,她已为人妻,为人母。 大财务室的两扇朝阳窗户,谷、贠二会计的办公桌各占用一个,凤鸣是后来者,她的办公桌被安排在朝向门口的后墙边,如果门开着,谁从门外经过都可以看到她。 凤鸣没来财务室之前,财务室的一切账务,也都有谷、贠二会计来完成,小谷会计做账,贠会计负责票据,到了月底王主管只是做下总账,但谷、贠二会计做账务之前都是要请示王主管的。 凤鸣调到财务室之后,做的大都是帮报销的人粘票据的无用活儿,要不就是来早了帮忙打扫卫生,可她的宿舍就在办公区,所以,便经常来早,便经常打扫大财务室的卫生。 除了来早了打扫卫生,再就是茶壶里没茶水了她负责去打开水,还有就是到了月底帮贠会计摞帐。 贠会计是个很俊俏的出纳员,特别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会笑,忽闪忽闪的笑,像会飞似的,她嘴不笑,那双眼先笑,看上去很机灵聪明,给人的感觉是个心里有数的会计,可她最烦的就是摞帐,一摞帐就脑袋胀痛。 凤鸣的五官虽说很精致,但她漆黑如夜的双眼,看人却很硬很重,与贠会计会笑的双眼一比,既呆板又僵硬,就像雕刻大师用仙斧神刀精心雕琢出来的美娃。精致的超凡脱俗,却看人很死相,从小就被人说成不精细,但有人偏偏就喜欢她这样的,喜欢她这种既精致又呆板的五官,比如说贾玉轩,还有冷战,都为之着魔,这也正是她在别人眼里的与众不同之处。 凤鸣看上去呆板,给人的感觉她都不识数,但摞帐却是她的强项,这是在结算室练出来的本事,算盘拨得快如流星,眼花缭乱,凤鸣一到财务室,贠会计一下子解放了,再也不用摞账了。 据说凤鸣没来财务室之前,贠会计每到月底,都会有几天不舒服,都会来几粒小药丸缓解一下不舒服。凤鸣来财务室之后,贠会计每到月底,再也不犯病了,再也不用来几粒小药丸了。 好像凤鸣调到财务室就是为了让贠会计得解放的。 但凤鸣调入财务室之后,除了摞帐,还没干过真正与账务有关的事情,自调到财务室,她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越过谷、贠二会计的办公桌望向窗外,再越过办公区前排房的屋脊望向天空。 今天也是,王主管挎着包一走,没一会儿小谷会计也出去了,然后贠会计也出去了,大财务室便只剩下凤鸣一个人。她也想出去,但财务室不能一个人没有吧。 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财务室,尽管有大把的时间,却没有心情练算盘。在结算室就不一样了,翁会计有意栽培凤鸣,每天都不让她闲着,有意让她接触各种账务,包括与银行之间的账务往来。 此刻,凤鸣和往日一样,越过贠会计的办公桌,望向窗外,怔怔的望着,然后又越过办公区前排房的屋脊望向天空,满脸都写着:人不能至,心向往之。 快下班的时候,谷、贠二会计先后回来了,凤鸣给二人打了招呼也出去了,名义上是去入厕,实际上借故出去放下风。 都说懒人屎尿多,其实,闲人的屎尿也多,无聊的人屎尿更多。 坐办公室的人,如果没有被指派出去的活儿,那如厕是唯一出去放风的机会,剩下的工作时间就是办公室坐着。 所以,最近凤鸣倒怀念起在车间上班的日子了。 第204章 凤鸣给谷、贠二会计打了招呼,出去之后先如厕,然后直接去了贾玉轩的办公室,反正快下班了。 但贾玉轩的办公室却关着门,凤鸣最清楚,如果他在厂里的话,白天很少关门,即便出去,不走远的话,也会畅开着门。 现在门锁着,说明他真不在。 最近贾玉轩好像很忙的,都忙什么呢?春节后,卖花车虽说每天都很多,但完全没有年前阴历的九、十、十一月份那种壮观的大阵仗了,一排就排到西边的官路上。年后的卖棉车,最多的时候都没有绕完棉厂南围墙。还有就是,这年后的卖棉车,还大都是些皮棉,不用棉厂二次脱籽,棉农不用费力气上垛,而是直接将皮棉倒在吸花筒前,都省得喂花车间的职工运挪了。 等到了四月份,几乎都没有了卖花车了,棉厂就开始考虑大放假了,每年都如此。 现在,明明都快到了厂里大放假的时候,贾玉轩怎么还那么忙呢,收花旺季他可是都没这么忙过,收花淡季他倒忙得不着厂了。 贾玉轩不在,凤鸣有些小失望。她想贾玉轩了,自从调到财务室,她老想他,大概是闲的无聊,现在她很想和他一起上街。自从和贾玉轩认识,每次去见他,都是他先来喊她过去的,只有这次是她主动去找他,他反而不在。 越见不到,想的越厉害。 她有了给贾玉轩打毛衣的念头,到了晚上,见孙玉玲回宿舍了,正坐在床上,穿针引线的打毛衣,她便坐过去,很用心的看起来。 “干吗?”孙玉玲瞥她一眼问。 因为之前凤鸣从来都不屑于她打毛衣,一看到她打毛衣就说“一看你打毛衣我就替你累得慌”。现在不但不替她累得慌了,还主动挨她坐着用心看起来。 “看你打毛衣。”凤鸣笑着说。 “我没听错吧。”孙玉玲打着毛衣,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的,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凤鸣笑着说。 凤鸣又笑说:“我想给他打一件毛衣。” “贾厂长?”孙玉玲表情很暧昧的看一眼凤鸣问。 “嗯。”凤鸣盯着孙玉玲打毛衣的手问,“好打吗?”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孙玉玲一边快速的打毛衣一边说,“我一看到结算室那帮人拨算盘,噼噼啪啪的就跟弹琴一样,我的头就大,能头疼几天。” “就是再难,有你这个打毛衣高手来手把手的教我,还能有多难。”凤鸣笑着讨好孙玉玲说。 凤鸣又笑着说:“何况我也不是太笨。” “嗯。放心吧。名师出高徒,保准像翁会计教你学算盘一样,把你教成打毛衣的高手。”孙玉玲很自信的说。 孙玉玲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但对凤鸣,大概同宿舍的,又大概凤鸣与贾玉轩的特殊关系,她是特别的关照。凤鸣从车间调到结算室,往办公区的宿舍搬东西的时候,孙玉玲不但自己热情的帮着搬,还把正谈恋爱的保安也叫过来帮忙。那保安是个保安队长,又去招呼来两个小保安过来帮忙,结果是,凤鸣和孙玉玲成了甩手掌柜,她的铺盖和物品都不够那两个小保安搬的。 皮影诬陷凤鸣的时候,贾玉轩让城关派出所派人来调查,首先就是调查到了那两个小保安,问他二人在给凤鸣搬铺盖的时候,有没有发现皮棉。那两个小保安的如实回答,一下子就证明了凤鸣的清白。 事后,凤鸣还特别的庆幸,如果当时不是孙玉玲的热情帮忙,让对像叫来了不相干的保安,而是她凤鸣一个人搬,那她的清白就不会那么快速明了的被证明。 所以说,凤鸣很是感激孙玉玲平时对自己的特殊关照。 凤鸣去找贾玉轩没见到他人,夜里想了他一晚上,第二天上班之前,她又去贾玉轩的办公室看,他竟然还是不在,门依旧是锁着。 凤鸣突然感觉,这是她进棉厂以来,最痛苦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痛苦,也许是因为想贾玉轩,也许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对财务室的厌恶,反正她现在开始不愉快了。 女孩儿家的寂寞,都是从思念心仪的人开始的。 凤鸣提前几分钟去了财务室,开始打扫卫生。小谷会计踩着八点的上班点来了,他一来就先打开王主管的套间办公室打扫卫生。 也就是说,王主管的套间办公室,都由小谷来打扫,就像丁主任打扫贾玉轩的办公室一样,凤鸣是没资格打扫王主管的办公室的。 贠会计几乎都是最晚一个来办公室。 王主管上班的时间不定时,她是主管,事情多,遇着开会或别的事情,直接在办公区外就坐车走人了。 贠会计没来之前,财务室里只有凤鸣和小谷会计。因为不熟悉,贠会计不在的时候,凤鸣和小谷会计很少扯工作之外的话,而工作之内的话,二人又扯不上,因为凤鸣在财务室所做的一切都直接和贠会计交接。 扯不上工作之外的话,二人只有干坐着各忙各的事情。小谷会计看报纸,凤鸣怕影响小谷会计看报纸,也不敢拨打算盘,而是越过他的办公桌望向窗外。 窗外的世界正是盛春,那碧绿,那春光,那白云,那蓝天,还有那九宵之上的遐想。 自由的候鸟会从棉厂的上空飞过,本地的麻雀会叽喳着飞落棉厂。 车间的轰鸣传到办公区的财务室,犹如天边的雷声,不过,也轰鸣不了多久了,现在的车间都不上后夜了,这是每年大放假之前的征兆。 外边不时有人走动,不时有人说话,凤鸣那漆黑如夜的双眼望向窗外的同时,还捕捉着外边的走动和说话声中有没有贾玉轩。 正无聊透顶呢,这时,一阵嘈杂的喧闹声从办公区外边灌进门洞,接着又涌进办公区。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喧闹,还很喜庆。 小谷会计立即放下报纸,只隔窗望了一眼,便起身直接跑出去了。 他刚出去,外边的喧闹声中又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 鞭炮声一响,凤鸣也守不住阵地了,她起身来到门口,扶门探头,向外观望,贠会计正好奔过来,她赶紧给贠会计闪开门。 贠会计把包放在办公桌上,简单的给凤鸣说了外边的喧闹,便又跑出去了。 凤鸣又扶门观望,她已从听贠会计简略的说了外边的喧闹。原来是那个白癜风老门卫带着一簇人,给棉厂送棉旗来了。 第205章 白癜风老门卫为什么给棉厂送锦旗? 因为他在去年冬天,娶了个很满意的媳妇,而他的媳妇就是那个死活都不愿离开棉厂的外地中年流(浪)女性。 那流(浪)女嫁给老门卫之后,成了棉厂的临时工,在车间三班倒上班,每月都有工资拿,老门卫又是厂里的地皮工,地皮工都是正式工,二人都在棉厂上班,每月的工资很可观,家又是附近村里的,上下班很方便,老门卫又处处顺着她的意,敬菩萨一样敬她,她的日子过得很称心如意。 这日子一称心,对过去的伤心事便不那么计较了,就给家里的儿女写了封信报平安。 家里的儿女自她离家出走,一直在寻找她,寻找了半年也没寻到,没想到突然接到她的信,立即赶过来了,听了她离家之后的经过,儿女们过意不去,非常感谢棉厂在隆冬寒天接纳自己的母亲,还让母亲重新找到了幸福,便给棉厂送面锦旗以表谢意。 儿女一来,她离家出走的原因也人人皆知了。 原来是,在她本地县城工作的丈夫对她变心了,给她离婚又在县城找了个比她年轻的妻子。她接受不了,因为没结婚之前,丈夫家很穷,她是家里的独生女,是她家供应丈夫上大学,丈夫才有今天的地位,还升了领导,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嫌弃她,当起了陈世美。 她离家出走本来想寻死的,她想寻死,却不想上吊,那太吓人,听说死之后舌头要伸出来很长。她不想跳水,大冬天的跳水里,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在冰水里太受罪。她想卧轨,死的快,人不受罪,死了之后,面目皆非,谁也认不出来她了,死后也不用丢人现眼了。 为了寻找火车,她流浪到了这里,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家。 这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儿女们还以为她不在人世了,接到信才知道母亲还活着,还活得这样称心,还在棉厂上班,心里别提多感激棉厂了,不送面锦旗都无法表达谢意,不但送锦旗,还带着鞭炮。 儿女们给棉厂送锦旗,是冲着棉厂一把手送的,贾玉轩不在厂里,丁主任便代表棉厂接待他们。 鞭炮一响,办公区外边的人也闻声而来,其中就有陈科长。 陈科长刚一进办公区还一脸的懵逼,当他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是一脸的不甘心,便挤到人群里,直接将老门卫拉到了人群外,寻了个没人的地方,还正好是财务室门外。 陈科长一看周围也没人,便很认真的说:“我说花脸,你不能只送一面锦旗,还应该给我们保卫科再送一面,锦旗上特别写上要感谢我陈开顺……” “凭啥?”老门卫笑眯眯的问。 “凭我们保卫科最先发现你老婆在西门外哭的,是我陈开顺看她实在可怜,大半夜的还让她进门卫室取暖……” “拉你的倒吧。”老门卫笑眯眯的打断陈科长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啥盘?你让我老婆进门卫室,是有目的的,一看我老婆不年轻了,不称心,就轰她走,她不走,你就让人硬拖,拖不走,你怕担责,就找贾厂长处理,是贾厂长让丁主任收留我老婆的,我只感谢贾厂长和丁主任……”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如果没有我让她进厂在先,哪有后来的她被贾厂长收留?嗯?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门卫便笑眯眯的开始想。他就是不高兴也是笑眯眯的,因为他天生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老门卫笑眯眯的略微想了一下,便说:“你要非争这个理,我也没办法,锦旗没有,那是她儿女置办的,她儿女要听说你大半夜的往外拖他们的娘,不骂你就够了,还锦旗。现在既然你提出来了,我也不能闪你,这样吧,回头还是我出钱买一挂火鞭在你们保卫科砰啪一下吧。” 老门卫说罢,丢下陈科长,又钻到人群里去了。 凤鸣刚才就扶门站着,见陈科长把老门卫往这边扯,她赶紧向后退了半步,老门卫和陈科长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只是陈科长没有注意到她。 她见陈科长是一脸的无奈,怕陈科长看见她尴尬,赶紧坐回自己的办公桌。 半小时候之后,外面的喧闹声才逐渐散去。 小谷会计和贠会计也先后进来了。 贠会计一来,就有话题扯了,即便不出现老门卫带人送锦旗的事情,只要贠会计在,总有工作之外的话题可扯。 凤鸣也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上一句,可她的心里,还想着贾玉轩。 越是想念,贾玉轩越是不在,好像上天知道凤鸣心里的想念,故意为之。 丁主任肯定知道贾玉轩去哪儿了,因为单位里的办公室主任,大都是一把手的代言人。她都想去向丁主任打听贾玉轩去哪了,怎么这几天一直不在厂里。 可一想起丁主任看她的眼神很怪异,便又打消了那念头。 要耐得住寂寞。她这样想。 可太无聊了。 她又想起了孙玉玲,孙玉玲可能也知道,毕竟她是办公室的人。于是,她决定晚上向孙玉玲打听一下。 但到了晚上,孙玉玲偏偏没有回宿舍睡,她这个傲娇小贵妇,一脸美丽的青春豆,过了春节是经常夜不归宿。不过,她夜不归宿也没有胡乱睡,而是去跟那个保安队长睡了。 凤鸣突然觉得,那个神秘的无形力量在故意拿她寻开心。傲娇小贵妇昨晚还回宿舍睡,想向她打听贾玉轩去哪儿了,她偏偏就不回宿舍睡了。 这大好的盛春,这寂寞的夜晚,凤鸣因为想贾玉轩,无法入梦。 窗间落月,枕上残更。全世界的人,都在想念心仪的人。 玉轩,我想你了。 想你的心,如落红的春天,风一触碰,便落英缤纷。每一片花瓣,都承载着我深深的想你。 玉轩,我想你了,想你的心,如寂寞的琴弦,一粒尘埃落下,便能弹奏出对你的思念。 玉轩,你知道吗?想你的时候,妙不可言,想你的世界,美丽壮观。这繁华的盛春,这舒适的夜晚,风弹着寂寞,如此刻的我。我多么想和你手牵手,踏着这童话般的月辉,悄悄告诉此刻我有多想你。 思念的夜晚,是如此的漫长。 凤鸣觉得,这是一个最漫长的夜晚。 三天之后的下午,她听见外边很嘈杂,乱嚷嚷的,谷、贠二会计闻声,赶紧隔窗向外望,并好奇的嘀咕着,贠会计还冲套间里的王主管喊着“王会计,贾厂长回来了”。 王主管立即从内室出来,给了凤鸣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虚假表情,便快步出去了。 第206章 本来吗,凤鸣一听说贾玉轩回来,她是想最先出去的,主要是想出去看一眼他是不是真回来了。但她的办公桌在后墙那边,等她起身,谷、贠二会计早在王主管之后,双双扒门口向外观望,将门给堵得死死的。 凤鸣只好望着谷、贠二会计的后背兴叹了。 半个小时之后,王主管回来了。她一回来就直接钻进她的专用套间办公室。 谷、贠二会计也早在王主管回来之前各就各位,外边的嘈杂似乎也平静了。 这个时候,才轮到凤鸣松绑,她借着如厕出去了,发现几个负责棉厂卫生的老年职工正围着贾玉轩办公室南边的花坛捣估着什么,她知道贾玉轩在办公室,入厕回来,她直接向贾玉轩办公室走去,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有人谈话,听上去好像好几个人。 她现在无所事事,就是想贾玉轩了,再就是她想问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毛衣,她想趁着自己想给贾玉轩打毛衣的热情正高涨时,赶紧称毛线给他打毛衣。 按理说,贾玉轩办公室有人谈事情,一向明智的她,会退避三舍,赶紧回财务室坐着就是。但这些天的思念让她好奇起来,为了一探究竟,她故意从他敞开的办公室门前斜过去,来到正整理花坛的几个老职工跟前,问道:“还种丝瓜吗?” 因为贾玉轩没来以前,那个花坛里每年都种丝瓜和吊瓜,在花坛的东边和南边还为丝瓜和吊瓜架起了棍架。一到盛夏,那些丝瓜和吊瓜的藤蔓会盘根错节的攀着棍架蔓延,一直蔓延成几间屋子的大棚,向东的藤蔓一直蔓延到东边大会议室的屋顶上,向南的藤蔓一直蔓延到前排房的屋顶上。 所以,现在凤鸣见那几个老职工捣鼓花坛,以为他们在种丝瓜和吊瓜呢。 大概那几个老职工都知道她和贾玉轩的关系,态度很是恭敬讨好,争着说道:“贾厂长出差,带回来一棵葡萄树让栽在这里。” 其中一个人还向南边屋墙处指了指,凤鸣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果然有一棵盘龙似的藤蔓,很威武的靠墙竖着,根部培着好大一堆土,用麻袋和枯草绳包的又厚又结实。 凤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很随意的绕到花坛西南边,望向贾玉轩的办公室,却发现他就在门里边站着,双手交叉在胸前,正满面含情的望着她。 如同正行窃的小偷被逮个正着,凤鸣一下心慌起来,不知所措的她赶紧望向别处,待缓过神来,再望向贾玉轩时,她已是满面的羞笑。 但贾玉轩只是望着她,满面含情的望着,那双好看的蝌蚪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对于她刚才的不知所措,和此刻的羞笑,没有任何回应,只是在她的羞笑之下望着她。而他的身后,有人正在交谈着什么,好像还不止一个人在交谈,他在望她的同时,也在用心倾听身后的谈话。 对于凤鸣来说,此地不能久留。 她要赶紧回财务室去,当她又路过贾玉轩办公室,抵不过好奇的她,本想去张望贾玉轩身后到底是什么人在交谈,却发现贾玉轩已经回到屋里面,但还是面向外站着,背靠着办公桌,双手仍然抱在胸前。茶几两边的单人沙发上,分别坐着两位正交谈的老者,其中一个她认识,是厂里的陈副厂长,另一位老者,她看着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 坐在贾玉轩办公室的人看着面熟却想不起是谁,这又让她好奇起来,走过去的她,便又退回去看那位面熟的老人,这一看,便突然想起他就是送自己来棉厂上班的那位老者,很是惊喜,真想过去和他打招呼。 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贾玉轩他们在谈工作,谈正事。 凤鸣回到财务室,管伙的刘会计正手握着一把票据站在贠会计面前说话,态度很是讨好,小谷会计在套间门里向王主管汇报着什么。凤鸣一进来,刘会计很讨好的说着“林会计”,然后随着凤鸣来到她的办公桌前,将票据递上来,笑着说:“给林会计添麻烦了。” “刘会计真会说话。添什么麻烦,这是我的份内工作。”凤鸣也笑着说。她接过票据,开始整理。这一刻,她心情特别愉快,贾玉轩回来,于她来说,如同喜隆之喜加身。 刘会计这个人很随和,他也赶紧帮着粘贴票据。 谷会计从套间出来,冲刘会计笑着说:“不麻烦,碰上林会计去打饭,刘会计拈稠的捞就行。” 刘会计头摇得像拨郎鼓:“不行不行那不行,贾厂长会开除我的,发了工资我请林会计的客还行。” “刘会计这都不懂,谷会计的意思,是他去打饭时您拈稠的给他捞。”贠会计笑着说。 “我不信,谷会计绝不是那样的人。”刘会计装做很认真的说。 “说实话,刘会计只要给我面子,我很想成为那样的人。”谷会计笑着说。 “贠会计也说句实话,想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刘会计笑着问。 “我在咱伙房吃饭有时候,也只有刮风十雨吃顿午饭,最关键的是你应该问林会计,她一天三顿饭都在伙房吃。”贠会计给刘会计使眼色。 凤鸣已经感觉到了贠会计的怪异表情,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现在虽说在财务室上班,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入到财务室的氛围中。她显得很格格不入。 这个财务室和结算室完全是两重天。财务室的工作很清闲,也就月底忙一阵儿,在财务室上班的都是些有身份的娇贵人。结算室就不一样了,那可是个要真本事的战场,要的就是你精湛的珠算技能。收花旺季,一天的票据是财务室一年票据的几倍。凤鸣虽说在结算室上班不到半年,可她的摞账速度和准确度,并不次于孙会计、赵会计等那些老会计。 每到晚上加班的时候,翁会计望着一手快速的翻票据,一手噼噼啪啪拨算盘的凤鸣,他满脸皱纹的脸上那个欣慰就别提了。 收凤鸣这样的徒弟,一直是翁会计引以为荣的。 来到财务室之后,凤鸣就像一个骁勇善战的士兵突然离开了战场,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机智猎人突然停止了狩猎。 她感觉每天都在虚度光阴,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掉。因为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她几天不见贾玉轩才会疯狂的想念他。 刚才,贠会计向刘会计的暗示表情,于凤鸣来说是一种不尊重和冒犯。好在刘会计是个清亮人,他并没有迎合贠会计。 …… 票据弄好之后,刘会计拿着票据出去了,大概是找贾玉轩签字去了。 丁主任又进来了,他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凤鸣,直接去了套间,然后是声音不高不低的与王主管交谈,听那话意好像是和王主管在协商什么,说话的口气很郑重其事。 凤鸣又习惯性的望向窗外,树枝上的鸟不在了,有凤在摇动着树枝,嫩绿的叶芽在微微抖动。 凤鸣又越过办公区前排的屋脊望向天空,那里挂着几缕丝状的云,像蔡邕拿扫帚书写的飞白体,有几只鸟正结伴从丝状的云下飞过。 人一闲下来,想念便趁虚而入,她在想贾玉轩,想他办公室的人离开了没有,连丁主任离开时用怪异的目光看她她都没注意。 下班时间到了,套间的王主管却没有动静。 贠会计望了望了虚掩的套间门,又望向谷会计,做了个心照不宣的无奈表情,然后便大声的冲套间里说:“王会计,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我下班吧?” 她说吧,冲谷会计吐了吐舌头,又做了个心照不宣的无奈表情。她毕竟是为人妻为人母的,孩子还在吃奶期,下班的心情最迫切吧。 贠会计这一请示,套间里立即有了动静,虚掩的门开了,王主管出现在套间门口,说道:“没啥事,都下班吧。” 王主管说着,皮笑肉不笑的望向凤鸣。那意思就是凤鸣也可以下班了。 有了王主管的旨令,凤鸣几下收拾好了办公桌,向王主管打了招呼,赶在贠会计之前离开了财务室。 凤鸣以为贾玉轩办公室的陈副厂长和那位老者早离开了,她下班回到宿舍,洗了脸,整理了头发,便又去了贾玉轩的办公室,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还谈得正欢。凤鸣有些小失望,又立即折回来了,刚折回没多远,发现陈副厂长和那位老者从贾玉轩的办公室出来了,她心里一阵欢喜,却又见贾玉轩也跟随他们出来了,并随手锁了房门,也和陈副厂长和那位老者一起出了办公区。 凤鸣心里越发失落了,但却踏实了。 贾玉轩回来了,第二天她反而不想急着去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毛衣了。坐在财务室后墙面向门口的她,上午下班前发现贾玉轩从财务室门外路过望向她,如同对暗号一样,这让她很幸福。 几天后的下午,她觉得贾玉轩出差回来忙得差不多了,便又借着入厕的机会去了贾玉轩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办公室没人,她便站在门口叩了叩敞开的门,套间里立即传出贾玉轩的声音:“请进。” 凤鸣一进去,贾玉轩立即从套间里出来了,一手持刮胡刀,一手持着手掌大的方镜子,随着他的出现,还有一股好闻的香皂味扑面而来。 一看到是凤鸣,他那双好看的蝌蚪眼里立即涌出两旺春水,向里面努了努嘴,示意凤鸣跟他去套间,然后他便转身又进套间去了。 凤鸣犹豫了。内室是他的休息之处,那可是闲人免进的禁地,她一个女孩家进去实在不合适。所以,她犹豫之后,还是没有进去,而是站在外室等待。 “进来呀凤鸣!”贾玉轩在里面催她。 “我在外边等你吧。”凤鸣说。 “进来怎么了?我能吃了你。”贾玉轩说这话时,好像在诡笑。 然后贾玉轩又说:“进来,我心意。” 他一说“我心意”,凤鸣就忍俊不禁,扑吃一声笑出口,这又让她想起了春节前放假,贾玉轩送她回去为她开车门的画面。 既然是人家的心意,就进去吧,如他所说,他能吃了自己嘛。 于是,凤鸣大着胆子走进套间。 第207章 贾玉轩办公室套间里的光线很柔和,柔和的就像他和凤鸣说话时的声音,就像他性感好看的嘴里说出来的“我心意”。 除了柔和的光线,还散发着好闻的香皂味,还有贾玉轩身上那好闻的男人气味。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味道,大概是阳刚、年轻的气味吧,反正是她喜欢的味道。 贾玉轩正坐在内室桌前的椅子上,凤鸣一进去,他就示意凤鸣坐在他旁边的床上。 凤鸣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她和他在一起,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心慌意乱了,此刻因为在他的休息室,便又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她开始担心自己的压抑和按奈无法抵抗他的温情。 她没有言听计从的坐在他旁边的床上,而是站在不远处打量起来。 内室的摆设很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张三斗桌,还有个文件柜一样的衣柜,和一个简单的书架,书架上放置的书都是凤鸣不感兴趣的类型。衣架旁边还有个鞋架,鞋架上放着几双鞋,套间门口还有个盆架,盆架上放着洗脸盆。 三斗桌上也摞了好多书,也都是凤鸣不感兴趣的管理之类的书籍,床围上贴着一条宣纸,上面用毛笔字写着:正义只会迟到,从不会缺席。 凤鸣看到这句话时,嘴角扬起了两抹不屑。 “不认可?”已刮过脸的贾玉轩问。然后又说,“朋友送的,哦,就是外边画那副山水画的朋友,他现在是大学老师。” 凤鸣说:“我还说不出理由。”然后又说,“这句话好像和中国的命中注定有违合。” “有什么违和?”贾玉轩问。他开始用一块散发着香味的花布清理刮胡刀,又说,“中国不也有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之说吗。我认为善有善报里的‘善’,就是正义。” “不。”凤鸣立即摇头,“有原则的善,才代表正义。软弱也是一种善,愚昧也是一种善。这些善,只能滋生恶,能代表正义吗?” 凤鸣又说:“正义只会迟到,从不会缺席。这句名言本身就有问题。” “哦?说来听听。”贾玉轩很感兴趣。 凤鸣倒难为情了。 “什么问题?说呀。”贾玉轩催她。 凤鸣便又郑重的说:“这句名言的问题是,迟到多长时间?一个世纪?两个世纪?一千年?那也算迟到?” 凤鸣又郑重的说:“如果是迟到一个时辰,或几个时辰,更甚者迟到几天,那可以免强的算做迟到吧。如果已经是血流成河,冤魂悲鸣了,那正义即便是姗姗而来了,又有何用?什么是正义?我认为正义就是恰到好处的出现在血流成河之前,去阻止冤假错案的发生,才叫做真正的正义。” 凤鸣讲起这些,毫不怯气,就像师者授课,和刚才的羞涩判若两人,然后又说:“我不认可那名名言,只是暂时找不到具体的理据来实证这句话的问题。” “哦,你这还是没有找到这句名言有问题的具体理据?”贾玉轩不由得笑了起来。 “嗯,还没有找到。”凤鸣并没有意识到贾玉轩那忍不住的笑的寓意,而是如实的点点头说,“不过,有一天我会找到具到的理据来证明那句名言的问题。” “嗯,等你什么时候找出理据了,一定要给我来一番谆谆教导。”贾玉轩笑着说。他很宝贝的将清理干净的刮胡刀收起来,又开始用抹布擦拭桌子,然后他面向凤鸣,很郑重,很礼仪的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坐。” 这次,他没有让凤鸣坐床,而是请她坐他刚才他坐过的那张椅子,他本人则坐在了旁边的床上。 凤鸣不能再拒绝了,很从容大方的上前坐在了贾玉轩面前的椅子上。 “其实,我打扮好之后,准备去喊你呢。”贾玉轩满面含情的望着凤鸣,又说,“晚上一起吃饭吧。” “打扮”这个词有些调皮,凤鸣忍俊不禁,又开始羞涩起来,羞笑着将脸扭向一边,她现在又不敢和贾玉轩对视了,从她走进套间,除了刚才分析那名句时,便又不敢和贾玉轩对视了。 “凤鸣。”贾玉轩轻声呼唤。 “嗯。”凤鸣低声应着。 “我自以为还是了解你的,我感觉你不会因为想我来找我的,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不是?”贾玉轩说着,握住了凤鸣那只戴手表的左手,微笑着,满面含情的望着凤鸣。 凤鸣像被蛇咬一般,立即缩了回去。 她望着贴在床围上那宣纸上的字,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生日你送我手表,我就是想知道你的生日,我也送你件生日礼物。” “还早呢,阴历四月底。我和爷爷是同一个月生日,爷爷是月初,我是月底。”贾玉轩说罢,又好奇的问,“想送我什么礼物,说来听听。” “我想给你打件毛衣,就是想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凤鸣的目光,从贾玉轩脸上划过,又望向了床围上的名句。然后又羞涩的低下头。 贾玉轩一听说凤鸣给他打毛衣,并没有表现出凤鸣所预期的喜悦,而是有些意想不到的皱了皱额头,若有所思之后,不以为然的说:“凤鸣,我自认为也是了解你的,可从来没听说你打织毛衣。你擅长打毛衣吗?” “不。”凤鸣摇头说,“我是不会打毛衣,可以向玉玲学,就像跟翁会计学算盘一样。” “那就别为难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我不缺织毛衣的人,我妈,我姐,都给我织毛衣。”贾玉轩说着,指了指床头的一摞衣服,光毛衣就有好几件。 凤鸣虽说不会打毛衣,可她认为,女孩如果爱一个男孩,打毛衣是最好的表达。贾玉轩一直为她做这做那,她实在想表示一下自己,而对于贾玉轩来说,他是棉厂一把手,家庭条件又极好,送他什么都不能表达她对他的喜欢,只有亲手打一件毛衣,让他穿在身上,他向人说起时,也自豪的说,这是我未婚的媳妇儿给我打的毛衣。 特别是这个年代,哪有女孩不给心爱的人打毛衣的。 所以,凤鸣急了,便说:“我是真心想给你打一件毛衣,让你穿在身上的。”然后又羞羞的说,“我心意。” “嗯。”贾玉轩右手拇指和食指叉开,捏着圆润的下巴,像是思考,然后便说,“那好吧,如果真想织,就织吧,至于颜色,你自己选,你选什么颜色我都喜欢。” 贾玉轩如此体贴,凤鸣突然动情。 她望向贾玉轩,终于敢和他对视了,很柔情的说:“前几天去哪儿了,我找你几次了,你一直不在?” 贾玉轩那双洞察一切的蝌蚪眼,仿佛感同身受了凤鸣的动情,好看的嘴角撩起两抹很享受的笑意,说:“后宫不许问政。我有事去办。” “后宫”二字让凤鸣的颜面撑不住,尽管心里很受用,但她必须为撑不住的颜面反抗一下,本想顺手拿起个微型物件扔向贾玉轩,可她往桌子上寻摸了一遍,硬晚寻摸不到合适的微型物件,情急之下,便抬起手向贾玉轩扔了一个空儿,“坏。” 贾玉轩顺势捉住凤鸣的扔过来的手,说:“我出差办事,顺便带回两棵葡萄树,一棵栽厂里,一棵栽家里。”又说,“你不是喜欢吃葡萄吗,这是成树,说不定今天夏天就能结葡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葡萄?”这次凤鸣大意了,没有像刚才那样缩回手。 “听莹莹说的。”贾玉轩温热的大手抚摸着凤鸣的小手。 “她怎么知道?”凤鸣拭着缩回手。 “肯定听你哥说的。”贾玉轩握得更紧了。 “我哥为什么要给嫂子说我喜欢吃葡萄的事情呢?”凤鸣便任由贾玉轩握着她的手。 “肯定有人托莹莹问的呗。”贾玉轩笑着说。 “是谁那么闲,托我嫂子问这种事?”凤鸣明知故问。 “当然是那个最在意你的人呗。”贾玉轩说着,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凤鸣戴表的手腕,并轻柔的捋起她的袖子,似乎要寻找什么。 凤鸣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很用力的急着缩回手,贾玉轩已经捋起了她的袖子,望向她的手腕,接下来,他的脸色也立即变了。 第208章 贾玉轩之所以变脸色,是因为他发现凤鸣手腕上戴的手表并不是他一次给买的,而是她原来的旧表。 “凤鸣,我送你的表呢?”贾玉轩不解的问道。 他出差这些天,很是想念凤鸣。思之切,念之深,思念的人便入梦来。他突然梦到凤鸣在无助的哭泣,他问凤鸣为什么哭,凤鸣说他送她的情侣表找不到了。 这样的梦,他在正月十六的晚上就做过,还是一模一样。当时他并不在意,也以为是太牵挂凤鸣了。可事隔多天,竟又做了相同的梦,真是奇怪。所以,他醒了之后,决定回来看一下他送给凤鸣的情侣表还在不在凤鸣的手腕上。没想到,凤鸣手腕上的手表还是她以前的旧表,把他送的表给替换了。 这一刻,他实在难以置信梦的神奇。 “凤鸣,我送你的表呢?”贾玉轩又问。 凤鸣满面愧疚,有些语无伦次:“是,是凤舞。” “什么?”贾玉轩正色问。 凤鸣一脸的委屈,“她是正月十七开学,可提前一天就到来县城了,她舅家是这里的,她走了之后,我的表就找不到了,伯说肯定是她戴走了。” 凤鸣又说:“还有嫂子给我买的新自行车也被她骑走了,我上班骑来的是她的旧自行车。” “哦。”贾玉轩慢慢松开凤鸣的手,右手支在桌子上,拇指和食指叉成八字,摩擦着下巴,然后又握住难受的凤鸣。 “你当时是不是很伤心?”贾玉轩柔声问。这又让他想了梦中的凤鸣那很无助,很绝望的哭泣。 “嗯。”凤鸣点头,说,“现在好多了,但不能想,一想起来就气不过。” 凤鸣又说:“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这样。” 凤鸣又说:“这几天你不在厂里,我看不到你,晚上竟然又梦到了当时找不到你送我的手表和嫂子给我买的新自行车,在梦里别提有多绝望了,就伤心的哭了起来。正哭呢,你出现了,梦就醒了。醒了之后还一脸泪呢。” 贾玉轩听了别提多心疼了,他轻轻揽住了凤鸣安慰说,“不要了,那不算什么,明天我们去买新的,手表和自行车,买新的。我做主,换一种新样式。” 他说着,也将自己手腕上的表摘下来,正要放进抽屉里,又拿起来看了看时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问,“我说凤鸣,你离开工作岗位来这里,向王主管打招呼了吗?” “没有,我是借如厕顺便过来的。” “这可不行,财务室由王主管负责,你有事必须向她请假,特别是到我这里来,更要给她打个招呼,就像在结算室向翁会计请假一样。”他说罢立即起身,催凤鸣,“走。我送你回财务室,顺便向王主管解释一下。” 贾玉轩带着凤鸣来到财务室,一进门就喊:“王主管。” 王主管没有回应,贾玉轩便直接去向套间。 凤鸣又回到她的办公位置,拉过算盘,胡乱的拨弄着,一副无聊之态。 王主管闻声出来,贾玉轩已到了套间门口,她见是贾玉轩,很激动,笑出一脸的大花卷,赶紧闪开,意思是请贾玉轩进去。 贾玉轩没有进去,就站在套间门口,解释说:“我刚才找凤鸣有事,正要来向你打招呼呢,正好在院里碰上凤鸣,占用了她一会儿的工作时间,现在特来给王主管说一声。” “你出差回来,我还想着要不要给凤鸣放假一晌让你们团聚呢。”王主管脸上笑出来的大花卷如云卷云舒一样。 只从贾玉轩被砖厂老板打了一拳之后,现在,棉厂的所有人都知道凤鸣和那个砖厂老板退亲了,成了贾玉轩的未婚妻。 “那多谢王主管的体贴。刚才就算王主管给我们放的假。”贾玉轩说着,开始散步式的向外走。 王主管一直送他的室外,两人站在下午后晌的阳光里,说着什么,好像是与贾玉轩出差有关的事情。 两人交谈了几分种,结束谈话后,贾玉轩站在财务室门外,对室内的凤鸣说:“凤鸣,下了班等我。”然后便离开了。 王主管进屋,对凤鸣绽放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其实,只有凤鸣心里最清楚,她王主管有多么厌恶自己。她想,贾玉轩也应该知道。因为他那么睿智,否则,他刚才也不会那么着急带自己来向王主管打招呼了。 “下了班跟贾厂长逛街吗?”王主管说着,绽放着一脸大花卷似的笑,来到凤鸣的办公桌前。她眼睛里喷射着幽光,鼻凹里的雀斑如星罗棋布一般。 “不是。”凤鸣赶紧起身,给她搬了椅子。 “哎,他刚才不是让你下了班等他吗。”王主管皮笑肉不笑的问。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凤鸣当然知道是一起吃饭,但她就是不给王主管说实说。 大概王主管想知道贾玉轩的动向,她就是不说。她估计王主管摸不清贾玉轩让下了班等他为麻事,心里会一直犯嘀咕,那就让她犯嘀咕去吧。 王主管显然不相信凤鸣的话,她眼里的幽光突然变成了小毒针,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凤鸣,然后转过身,对贠会计说:“贾厂长将来肯定是个好丈夫。” 小谷会计不在,王主管让他去银行了。 贠会计本来支着耳朵听王主管和凤鸣的对话,现在王主管一扭头和她说起了话,她立即附和说:“是,心细的男人都是好丈夫。”然后又说,“宫主任不也是一位模范丈夫吗?” 宫主任就是王主管的丈夫。 王主管最烦别人提她的丈夫,因为她嫌自己的丈夫太窝囊,也恨自己嫁人不淑,她丈夫成了她的心头之痛。 自己的心头之痛,自己来挠那是按摩,别人一挠,就太不近人情了。所以,一听扯到她丈夫身上,便自嘲的干笑着,立即回她的套间去了。 贠会计本想媚世王主管,没想到挠到她王主管的敏感处了,王主管那几声怪异的干笑,吓到她贠会计了。王主管都进套间了,贠会计还一脸懵逼的发怔。 第209章 下午的财务室本来就不太忙,特别是后晌,对于凤鸣来说,如果没有人粘贴票据,她除了入厕,便是习惯性的望向窗外的树枝,或者隔着办公区的前排屋脊看天空。 有时候,她感觉她会荒废在财务室,便越来越想回结算室上班了。但一想到贾玉轩把她调到财务室,肯定是为她好,便又安下心来。 盛春季节,白昼长,窗外的太阳还老高的在西天上挂着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小谷会计已经从银行回来了,正在套间向王主管汇报工作,贠会计和王主管打了招呼下班走了,因为她急着回去奶孩子, 凤鸣发现,只要贾玉轩在,王主管几乎都是仅次于丁主任下班最晚的那个人,今天贾玉轩一直在。所以,她可不能等王主管下班了再下班,便也在贠会计下班之后向王主管打了招呼,然后下班回宿舍了。 洗了脸,整理了头发,倚在床上看书。在这落红的春天里,风弹着寂寞,她淹没在泛滥的幸福里,很期待很幸福的等贾玉轩来喊她。然后,二人踏着童话般的夕阳,像名副其实的夫妻一样,结伴去伙房吃晚餐。 那个傲娇贵妇孙玉玲,已经不去伙房吃饭。这个年假之后一上班,她就和那个保安立灶起伙,吃起了小锅饭。因为在春节放假期间,那个小保安队长搬到水塔附近的仓库旁边的单间住宿了,他一人住一间宿舍,这可是领导级别的待遇,可能是陈科长有意照顾他。那保安队长一搬到那间宿舍,就将做饭的家伙给置买齐了,包括煤炉、煤球和食材。所以,节后一上班,孙玉玲和他就像夫妻一样吃起了小锅饭。刚开始,孙玉玲会偶尔的夜不归宿,住在保安的宿舍。但慢慢的,便只是偶尔的回办公区的宿舍睡,大部份的晚上都是和那个保安队长过起了像模像样的夫妻生活,尽管他们还没有结婚。但厂里的职工也并不在意他们这样,看他们的眼神就跟看老夫老妻似的,一点也不惊呀,也没有引发什么喧哗和(舆)论,更别说了溢锅了,好像他们早就应该住在一起了。 现在,凤鸣的宿舍里虽然铺着两张床,大部份的晚上也只有凤鸣一个人住。 今天下班,孙玉玲匆匆回到宿舍拿了两团毛线,又匆匆离开了。 凤鸣,一边期特,快七点了也不见贾玉轩那边有动静,她放下书,准备去他办公室看看啥情况。 刚一起念,外边便传来贾玉轩喊她。 “凤鸣。”贾玉轩的声音亲切又热烈。 凤鸣答应着出来了。 “来我办公室,饭菜打好了。”贾玉轩站在大办公室门口,手里端着两个沉甸甸的快餐杯,正和丁主任交谈着什么。 怪不得下班这么长时间才喊自己,原来一个人去伙房打饭了。 凤鸣见状,赶紧锁了宿舍,小步快走的来到贾玉轩跟前,伸手接了一个快餐杯。 贾玉轩又将另一个快餐杯递给她,说道:“我和丁主任谈点事,你先进去吃。” 他没有和凤鸣一起去伙房用晚饭,主要是办公区离伙房太远,他不想凤鸣再辛苦跑伙房了。又不是冬天,怕饭菜端回办公区会凉透。眼下这季节,没有饭菜怕凉之虞了。 再就是,以前和凤鸣一起去伙房是向外人宣布他喜欢凤鸣,凤鸣已经和他在一起了。现在凤鸣退亲的事,全厂皆知,他没必要昭示什么了,自然也不想凤鸣辛苦跑伙房了。 总的来说,他是怕凤太辛苦才一个人跑伙房打饭的。 凤鸣端着两个沉甸甸的快餐杯,快步走向贾玉轩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半开着,凤鸣端着两个快餐杯来到门前,身后传来丁主任说什么家属房,大概是厂里有人要结婚吧。厂里的女职工只要结婚,棉厂就要为她解决一间家属房。 凤鸣用胳膊肘推开门,将两个快餐杯放在办公桌上,开了灯,坐在沙发上等贾玉轩。 十来分钟之后,贾玉轩回来了。 “怎么不吃?”贾玉轩怪她。 “等你。”凤鸣说着站起身,准备将快餐门端到茶几上。 “不用,就在桌上吃。”贾玉轩说着,从三人沙发旁边搬了一张椅子,放在办公桌前,让凤鸣坐,他回到里面坐在他办公椅上。 一个快餐杯里是芹菜炒肉片,一个快餐杯里是面汤,三个馒头,两个人面对面围着办公桌吃晚餐。 “吃过饭咱去陈科长那儿坐坐,他要结婚了。”贾玉轩说着,夹起肉片放在凤鸣的馒头上。 “嗯。”凤鸣点点头,举着馒头上的肉片伸到贾玉轩的嘴边。 “吃肉片美容。”贾玉轩舍不得吃。 “我天生丽质,不用美。”凤鸣固执的举着馒头上的肉片向贾玉轩嘴边送。 贾玉轩被逗笑了,只好张嘴吃了馒头上的肉片,也不再夹肉给凤鸣了。 只要是和贾玉轩在一起,凤鸣就感到时间不是走的,而是飞跑的。 等结婚了,就可以天天和他一起这样吃饭了。凤鸣嘴里吃着饭菜,心里也不闲着。 一顿饭下来,眨眼就过去了,菜和汤被消灭干净,馒头剩下半个。 凤鸣端起快餐杯准备出去洗,贾玉轩从她手里要了过去。 “我来。”贾玉轩只要有时间做,便不让凤鸣做这些杂活。 但凤鸣仍然追在他的身后,一直追到办公区的水池边,看着贾玉轩洗涮,她也帮忙拿个勺筷。 正好丁主任打饭回来,看见贾玉轩和凤鸣在水池边洗碗筷,也围了过来,边吃说落陈科长:“那女孩,估计也就图他是个公家人,别的估计也没啥图,否则,他老婆也不会和人私奔。” 贾玉轩便说:“也是他陈科长有福气,那女孩竟不嫌弃他的年纪。” “什么呀?”丁主任端着饭碗,站着进食,嘴里咀嚼着饭,一脸的忍俊不禁,“他比我还小两岁,才三十四。那女孩都二十七八了,听说在她村里是出了名的穷嫌富不要,一直嫁不出去。” “不会吧。”贾玉轩难以置信。陈科长看上去有四五十岁,怎么可能只比丁主任小两岁呢。 “不信吧,我要不说没一个人相信。可他姐和我同岁,嫁到我们那条街了,我一直就知道他比我小两岁。”丁主任说。 丁主任又说:“他好喝,好吃,还好吸,再加上那两腮的浓密胡须,说他六十都有人相信,说他三十四倒没人相信。” 丁主任又说:“闻见酒味就馋,听说他一口气能吃掉一只羊后腿,也不知道真假。” 凤鸣一听,立即望着贾玉轩,表情很是寓意。 贾玉轩知道凤鸣的表情,是他说的吃肉美容,怎么到了陈科长那里吃肉就不美了呢。于是,他将洗干净的快餐杯递给了凤鸣,示意她放回办公室。 “我和凤鸣去陈科长那里坐坐,他毕竟快要结婚了,这次婚姻,也是火中取栗,实在是铤而走险。”贾玉轩笑着说。 因为丁主任这个人很心细,今晚去陈科长那里坐,即便不告诉他,他事后也会知道。与其事后他知道,不如事前告诉他,显得没把他当外人。 “我这两天,也带办公室的人去一趟。”丁主任站在贾玉轩面前这会儿功夫,就将饭菜消灭干净了,也开始洗碗筷。 凤鸣将快餐杯放回了贾玉轩的办公室,又回到贾玉轩身边。 丁主任洗了碗筷也回大办公室了,因为大办公室里也有个套间,那里是他的住处。他和贾玉轩一样,家也是县城的老户,只是不一个大队。收花旺季,他晚上经常住在厂里,到了收花淡季,他即便在厂里吃晚饭,但一般都会在十点之前骑车回家。 贾玉轩便带凤鸣出了办公区,顺着那条贯穿整个棉厂东西的宽阔水泥路,去陈科长的住处。 陈科长是退役军人,听人说他年轻时很帅气,办公区好像有人见过他服役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军装,很是威武英俊,也不知道现在咋变成黑张飞了。听人说他以前的老婆也很漂亮,虽说农村出身,托他的福来棉厂上班,两年前竟然和一个年轻保安好上了,被陈科长发现之后,还没等陈科长出手修理二人,两个人来了个先下手为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连夜私奔,听人说去南方了,给陈科长撇下三个年幼的孩子。 陈科长正值壮年,没有了老婆,肯定憋得慌,憋的时间久了,便在一天后夜,那个了当时在车间上后夜的女临时工。 那个女临时工是个缝包工。 打包车间每打好一个硬件,都会将硬件送入一个通向地面的滑梯通道上,硬件滑到地面之后,守在那里的人会立即把露棉的包口给缝上,接下来是上磅称重量,再接下来是刷上编号、重量和等级的墨色标签,然后送到了硬件区堆摞起来。 那个女临时工那天正上后夜,也不知陈科长躲暗处观察她多久了,反正凌晨二点多的时候,突然将她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说是有人举报她私拿厂里的包布,尽管缝硬件的她根本就接触不到厂里的包布。 陈科长将女临时工叫到办公室之后,左右一通盘问,盘问了有十来分钟,也没有什么前奏,便直接拉灭灯将女临时工给那个了。 女临时工被那个了之后,没有立即回家,因为正是凌晨两三点,她大概不敢走夜路,又回到岗位上接着上班,早上八点下班回到家,将被那个的事情,悄悄告诉了她娘。 女儿被厂里的人那个了,如果直接去派出所报案,那个女儿的人虽说被抓,可女儿的名声却坏了。 于是,女临时工的家人思前想后,决定不去派出所报案,而是去棉厂里找领导举报那个女儿的人,想让那个女儿的人赔一笔钱,要不就让厂里把女儿办成正式工。 贾玉轩担心事情传出去对棉厂的声誉不好,再就是,像这种丑事,不隔夜就已经在棉厂传得沸沸扬扬,用不了几天就会传遍全县,也把陈科长下半辈子给毁了,恐怕他再找媳妇都没希望了。于是,便赶紧让丁主任去打听那个女临时工的家庭及个人情况,打听的结果是,女临时工是个大龄未嫁之人,目前还没有婆家。 贾玉轩一听,觉着有戏,赶紧和陈科长勾通。 “我说陈科长,如果让你娶那个被你糟蹋的女临工做媳妇,你愿不愿意?”贾玉轩问。 第210章 陈科长正值壮年,媳妇跟人跑了,他憋了两年多,哪有不愿意娶媳妇的道理。但他再想娶媳妇,却想娶个自己中意的,并不想随随便便找一个女的应付。比如说,花脸老门卫的媳妇,也就是那个外地流(浪)妇女,他当时在没灯的暗处从后身看着感觉挺俊俏的,纤瘦的身材,两条大辫子又粗又黑,穿着方格子棉袄,他还以为是《朝阳沟》里的银环呢,当时心里就有想法,结果,将她叫到门卫室的灯下,这么近距离的照面一看,他相不中对方的年纪。尽管看上去他比对方还成熟,可他的实际年龄在那放着呢。因为想娶个中意的媳妇,他平时可没少观察棉厂的女职工,没事就站在外场和人闲喷,名义是工作,实际上有自己的私心打算。 他这个人不但相貌粗鲁,人也粗鲁,棉厂的女职工,没有人看得上他。尽管他看中了六磅的女开票员,也看中了十一磅上的女验级员。可他看中了也是白看中,前场的职工都是长白班,他只有在外场闲喷时白看人家,饱一下眼福,却下不了手。 车间就不一样了,有后夜。特别是缝硬件包口的,每个班上就那一个女性,那个地方还特别偏僻,正好夹在打包楼与硬件区之间,虽说灯火通明,却偏僻空旷的很,除了机器轰鸣,除了那两个给硬件称重的男职工,两个刷黑色编号、重量和等级标签的男职工,便只有那个缝硬件包口的女职工了,还是个临时工。 五个人,只有一个女临时工。即便是临时工,肯定也是有些小背景,否则,进不了棉厂当临时工。 大概陈科长借着保卫科长的身份,晚上憋得睡不着时,到处巡视,那个地方正好离保卫科近一些,比起外场,那个地方就跟家门口似的,他不定躲暗处观察那女临时工多久了。所以,便在他憋无可憋的时候,在凌晨两三点把女临时工叫到保卫科给那个了。 陈科长既然那个女临时工,肯定是中意她了。否则,他情愿憋着也不会那个她,就像东门老门卫的媳妇,就是那个中年流(浪)女,叫到保卫室之后,他看不中人家,就开始粗鲁的轰赶人家。 既然中意那个女临时工了,也那个她了,当贾玉轩问他愿不愿意娶她时,他当然是求之不得了。并且,她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呢。所以,当时陈科长一听贾玉轩问他愿不愿娶那个被自己那个的女临时工,感动得都语无伦次,站立不稳了。 “贾厂长,我陈开顺可是求之不得。”陈科长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放射着超自然的光芒。 陈科长对贾玉轩的感激,不是从这一刻开始的,而是从他没有给赦厂长打招呼就抓了前场那两个开假法票的职工之后,赦超杰逼他放人,而贾厂长立即护住了他的那一刻就开始的。他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贾厂长那么年轻,会那么有担当。从那一刻感动的开始,他对贾厂长都是言听计从。那两个开假发票的职工交了三万的罚款,他私掉了一万,事后贾玉轩委婉的让他退出,他当时虽说不舒服,事后对贾玉轩的感动依然如初,直到现在,是越来越感动了。 贾玉轩见陈科长就跟狗不得过河似的想娶被他那个的女临时工,他便在陈科长的感动之下,赶紧让丁主任找两个办事能力强的靠谱老职工,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由丁主任带着,连夜去了女临工家里为陈科长提媒。并承诺一结婚就在厂里分家属房,一年之内还可让女临工转成合同工。棉厂的合同工基本上也就是正式工了。 女临时工的家里人本来想着七天之后去棉厂等信,这才过去三天,厂里的结果便来了,原来是撮合女儿和那个女儿的人成一家。 那个女儿的人不但是棉厂的正式工,还是保卫科的科长,虽说家里有三个孩子,但一直由孩子的爷爷奶奶照顾着,女儿嫁给了他,二人在厂里分了家属房,女儿如果转成合同工,就是一名公家人了。 于是,女临时工的家里人一合计,觉着划算,便签应了,可女临时不答应,因为她嫌陈科长的年纪老。 女儿说陈科长年纪大,家里人又犯嘀咕了。 偏偏丁主任最把底陈科长,知道他的实际年龄,便言辞凿凿的保证说,陈科长今年才三十四岁,他知道对方不相信,赶紧把陈科长嫁到他家那条街上的姐姐给搬了出来,让对方去打听。 女临工的家里人一听陈科长才三十四,只比他们的女儿大六岁,如果是真实的,也没什么呀,便说三天后给信。 三天之后,丁主任又带着那两名能说会道的老职工,还有大包小包的礼品去了女临时工的家里,女临时工竟然答应了。 一个是大龄女,一个是壮年男,你情我愿,得赶紧过礼办喜事,省得夜长梦多,再节外生枝。 于是,小见面,大见面,连三赶四的给办了,然后又登记,这三件事,不到一个月就搞定了,登记的当晚,女临时工便跟着陈科长回厂里住在了陈科长的宿舍,大概是一天也不愿等了,那接下来就是摆宴席结婚。 别看前边的过礼很赶,但登了记就是合法夫妻了,何况两个人又住在了一起,已经成了一家人,这剩下的举行仪式摆宴席,是个最花钱的仪式,男女双方都不急了,因为也急不来。 女方要置办嫁妆,男方要准备新房。如果家里有现成的钱,有现成的房,那事情就好办多啦,三天五天就能搞定。如果没有现成的钱和现成的房,那可不是三天五天就能搞定的事情,急也没有用。 不过,陈科长是公家人,家里即便没有现成的婚房,厂里的宿舍也能凑合,反正两个人都住一块了,那结婚仪式,晚个月把再举办也不影响二人住在一起。 但是,陈科长办公室的床才一米二宽,就陈科长那粗壮的身躯,他一个人都占用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可如何就寝吧,除非一个人躺床上,一个人旁边坐着。但凭两个人的热情似火正忘情的燃烧,似乎也不可能一个人床上就寝,一个人旁边坐着,那只有练成亲密无间的合体神功才能凑合着就寝。可是,再亲密无间的合体神功,凑合个一两晚还行,凑合的时间长了,估计那一米二的床也承受不起。 现在,两个人都凑合一个多月了,天也逐渐暖和起来,晚上再亲蜜无间的合体睡,身体会燥热难受的。所以,还得赶紧准备新房结婚,特别是厂里,得尽快给陈科长收拾出来一间家属房。 今天傍晚时,贾玉轩打饭回来,丁主任向他汇报工作时,两个人顺便合计了一下,决定将水塔附近的仓库旁边放杂物的一间房腾出来先暂时给陈科长当家属房。 孙玉玲和那个保安就住在那里,和陈科长的家属房隔着几间仓库。 有了家属房,再买张大床就可以结婚了,至于说女方的嫁妆,时间太紧迫,能置办多少是多少,实在置办不出,那就从简,反正两个人都领了结婚证,是合法夫妻了。 今晚,贾玉轩带凤鸣去陈科长那里坐坐,并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重要事情,他主要还是为了陪陪凤鸣。 因为他不管再忙碌,心里总牵挂着凤鸣,一连忙碌个几天,总是要想办法抽出时间陪陪凤鸣。 再就是,陈科长要结婚了,男女双方已经住在了一起,带凤鸣去串串门,既陪了凤鸣,也拉近了和陈科长的关系,也算是与下属打成一片吧。 棉厂是个不夜城。 西天的晚霞还没有消尽,水塔上的长明灯已经亮起,它像棉厂的太阳,它一亮,四周的辅灯像听到召唤一样,接二连三的亮起来,像美丽的太阳系,行星簇绕着太阳,相互辉映着光芒。 陈科长的办公室在西大门的北边,从办公区到西门有几里路程。贾玉轩和凤鸣像散步一样,走在不夜城的宽阔水泥路上。反正去陈科长那儿串门是次要的,主要还是为了陪凤鸣。 路南全是棉垛区,但大部份棉垛都空着。车间楼里还在隆隆作响,但很快就取消了三班倒的后夜班,而改为白班和中班的两班倒,车间职工快享福了。 凤鸣喜欢和贾玉轩在一起,喜欢和他结伴行走。以前向往的很多美好,好像看得见但就是摸不到。此刻她是幸福无比,因为曾经向往的美好,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结结实实的拥有了。只是幸福的深处又隐隐升腾着丝丝缕缕的恐惧,大概是害怕失去拥有的美好吧。 此刻,她置身于迷幻的不夜城,望着水塔上那高高的长明灯,突然就想起了佛教圣地的青云禅寺。 “你知道青云禅寺吗?”凤鸣很随意的问。 贾玉轩听着很熟悉,便点头:“嗯。” “去过吗?”凤鸣又问。 “没有。”贾玉轩如实说。 然后贾玉轩又反问:“你去过?” “去过很多次。”凤鸣如实说。 贾玉轩很意外:“信仰那些吗?” 凤鸣没有立即回答,贾玉轩也没有再追问。此刻他和凤鸣一样,也是幸福无比。 他喜欢凤鸣,甚至是痴迷。 特别是凤鸣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眸,虽说呆板,却很神秘,里面好像藏着无量宇宙。 在那个神奇美妙的夜晚,他在车间初遇凤鸣,凤鸣还是精致的短碎发,像个从远古走来的美少年。当时,他还不知道凤鸣是个女孩儿。后来,他如愿和凤鸣在一起了,还一直在思考那个不能启齿的问题,那就是,凤鸣如果不是个女孩,而是个名副其实的美少年,他和凤鸣的关系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毋庸思考,他深深的知道,如果凤鸣是个名副其实的美少年,他和凤鸣定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笃厚的断袖之情。 贾玉轩见凤鸣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便又补充说:“放心,无论你信仰什么,我都会尊重你的信仰。” 第211章 凤鸣一听贾玉轩说她无论信仰什么,都尊重她的信仰,便欣慰的笑了。只是很呆板而精致的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放心吧,我说到做到。”贾玉轩笑着说。 他在没遇到凤鸣之前,还不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一见钟情,更不相信断袖之情的笃厚和忠诚。 遇到了凤鸣之后,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男人之间的断袖之情,这两种感情,他是刻骨铭心的深信不疑。 如果这辈子没遇到凤鸣,他以后当然也会寻个优秀的女性结婚。但遇到凤鸣之后,即便凤鸣最终没有选择他,他都不敢确定还会娶别的女性。 但他自信,他痴迷的女孩,定会势不可挡的选择他。 夜色很迷离,空气很湿润,流淌着春天的味道,也流淌着幸福,还弥漫着芳香的棉花纤维的味道。 车间楼的轰鸣声有节奏的进行着,远远望去像个蹦迪厅。 水塔北边,孙玉玲和保安的房间,亮着温暖而暧昧的灯光。 不夜城似的棉厂,如一座独立于世间的王国,除了轰鸣的车间,一切都安静的臣服着。 贾玉轩和凤鸣,散步式的走在不夜城的水泥路上,彼此不说话,彼此却很幸福。 过了好一会儿,凤鸣才说:“信仰这个词,不适合我。” 因为她只是觉得那清云禅侍的主持讲的法有道理,但还没有让她达到信仰的地步。 “嗯?”贾玉轩好奇的望向她。 凤鸣又不说了,贾玉轩也不追问。 又过了一会儿,凤鸣才说:“信仰这个词,感觉有固执的成份,一旦信仰了,好像毕生都要追随信仰,并为之献身,是不是?而我,只是觉得青云禅寺的高僧有时候讲得法确实能使众生的道德回升……” “都众生了?”贾玉轩打断凤鸣,有些忍俊不禁。 凤鸣便难为情的羞涩起来。 贾玉轩说:“一旦觉得对方的话有道理,便是相信了;一旦相信,便不自觉的迈进了信仰的门槛。人有了信仰之后,却不能支配信仰,而是受信仰的支配,往往迷失自我,成为信仰的奴隶,这是最愚蠢的。” 凤鸣明白贾玉轩的意思。这让她突然想起曾经问过冷战的那个话题,只是当时那败类的回答让她很失望,现在想起来了,同样的问题她想听听贾玉轩是如何认知的。 于是,凤鸣便说:“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当然,多少都行。”贾玉轩一怔,赶紧欣允。 凤鸣这才说:“我曾经在啄木鸟杂志上看到一篇小说,写的是有个红军被捕了,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在监狱里多少年了。他身体状况糟糕极了,可能快不行了。好多天都没进食喝水,好几天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押他的敌人以为他死了,或者没死透,也懒得理他,就和另外一个看押的敌人谈论当前的形势,说什么朱毛在哪里打了胜仗什么的,反正二人的谈话是涉及红军了。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那个几天都没有动一下的红军,听到二人的谈话涉及到红军,他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又停了好一会儿,他竟然吃力的扭过脸,望向谈话的方向,目光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凤鸣说到这里,望着贾玉轩,又说:“我一直不理解那个红军的坚固信仰为何那么的坚不可摧,你说,那个红军的信仰为什么那么坚不可摧?” 贾玉轩略一思索,便说:“是那个国破家亡的年代造就了他们为国赴难的信仰,每个年代造就每个年代人的信仰,我们没有处在那个大年代,当然也无法感同身受,如果处在那个年代,我们的信仰也可能比他们更强大,也更坚固。” “哦?”凤鸣难以置信的望着玉轩,嘴上没有说什么,但她心里清楚,她做不到。第一,她不是那个年代的人,第二,她没有被赋予那种信仰的使命。 因为青云禅侍的老主持讲过,人这一生,都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 但她始终认为,并不是那个年代的所有人都有那种坚不可摧的信仰,而是只有投身革命的人才有那种坚固的信仰。而革命人的信仰,也并不是全都坚不可摧,也是只有一部分革命人的信仰坚不可摧。而这部份革命人的坚固信仰,决不是出生之后无缘无故凭空就有的,肯定是上天在他们没出生前就种植在了他们的命局里,生前赋予到他们灵魂里,也就是说,那个年代的那些革命者,是肩负着使命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而不是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的后天形成的那种使命。 只是刚才,贾玉轩明明说,人有了信仰之后,却不能支配信仰,而是受信仰的支配,成为信仰的奴隶,这是最愚蠢的。 现在又说我们如果处在那个年代,我们的信仰也可能比他们更刚强。 于是,凤鸣有些忍俊不禁。 “什么?”贾玉轩看到凤鸣的奇怪表情。 “刚才是谁说,人有了信仰之后,会迷失自我,成为信仰的奴隶,这是最愚蠢的。多大功夫,又变成了每个年代造就每个年代人的信仰?”凤鸣微笑着望向他,看他的反应。 “茅盾吗?”贾玉轩好像很喜欢凤鸣提这样的问题,很欣慰的微笑着问。 凤鸣回望着他笑而不语。 这个世界都在笑。 贾玉轩回头望了望水塔上的长明灯,又望向凤鸣,然后拉过她的手,说道:“人的信仰,虚无而坚固。信仰的质量决定着信徒们的使命。如果被信仰支配去改变世界,让自己成为一个伟大高尚的人,这样的信仰本身就是伟大高尚的,这样的信仰也未尝不可。” 然后他又微笑着问凤鸣:“不是吗?” 凤鸣笑着打趣:“辞令的力量好强大。” “辞令本身并没有力量,这取决于驾驭辞令的人……”贾玉轩说着,突然止步不前了。 这时,离陈科长的办公室只有十几步之遥,虚掩的房门闪着宽缝,从门缝投射出来的灯光里,还有窗户上,都晃动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屋里似乎很热闹,好像有很多人在嘻笑。 贾玉轩望着陈科长的房间,若有所思,犹豫起来, 他今晚主要是为了陪凤鸣才来陈科长这里串门的,如果屋里人太多,他在考虑还要不要进去。 凤鸣也跟着止步,她望向贾玉轩,然后又顺着贾玉轩的目光望向陈科长的房间。 “太乱了。”贾玉轩说罢,转过身,越过空荡迷离的夜色,望向东南方向的棉垛区,说道:“我们去垛台上坐会吧。”贾玉轩说着,并没有移步,他在征求凤鸣的意见。 凤鸣也望向东南方向的棉垛区,那里的棉垛,五分之三都是空垛台,其中一个棉垛上有上中班的喂花工人正在劳作。 不过,棉垛区很大,选一个离喂花工人较远的空垛台就行。 凤鸣正要点头,陈科长的房门突然畅开,屋里的热闹就像一投强烈的小海浪,哗的一声涌了出来。 有五六个男职工说笑着涌出陈科长的办公室,陈科长跟在后面送他们到门外,那个女临时工,也就是陈科长现在的老婆,也跟在陈科长身后。 贾玉轩和凤鸣一下子置身于十几步之遥的他们面前,这个时候如果转身离开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他和凤鸣心照不宣的相望了下,他只得带着凤鸣走向他们。 “贾厂长来了,还有林会计。”有人看见了贾玉轩和凤鸣。 那几个男职工便迎向贾玉轩和凤鸣,陈科长也小颠的跟了过来,他的老婆很难为情的站在门口。 五六个男职工争相与贾玉轩和凤鸣问好,他们中有两个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不管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罢,他们的争相问好,彰显了对贾玉轩这个年轻厂长的尊重和爱戴。 贾玉轩也微笑着回应他们。 他们中的有些人精明着呢,知道贾玉轩不会无缘无故的带凤鸣来这里散步,也都听说是贾玉轩在背后斡旋,授意丁主任撮合成了陈科长和现在的老婆的婚事。所以,向贾玉轩和凤鸣问好之后,便催促着离开:“咱回去吧,不能影响贾厂长和陈科长谈正事。” “贾厂长和林会计也来了,我们再喷会吧。”有人还想簇拥着贾玉轩折回陈科长的办公室继续闹呢。 “贾厂长和陈科长谈工作上的事情,咱不能添乱。”他们中的聪明人赶忙阻止,催促着离开了。 只是,他们中有一个人,大概三十来岁吧,长得富富态态,很面善的样子,看凤鸣的眼神却很怪异,从他出现到离去,怪异的眼神似乎一直都在凤鸣身上扫来扫去。特别是他离去的时候,也是一步三回头的回看凤鸣。但不是那种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而是一种偷窥式的一步三回头。 这让凤鸣很不舒服。 其实,这种怪异的眼神,凤鸣也经常在丁主任那里遭遇到,但今晚那个男职工的怪异眼神甚于丁主任的百倍,似乎是不怀好意。 贾玉轩分明也感觉到了那双怪异眼神里的不怀好意,他内心深处突然升腾起一种不祥的感觉。这种不祥的感觉,是没有经过任何逻辑分析和理据判断,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第六感。 “都哪个工种的?”贾玉轩望着那群人的背影,问陈科长: “内场那帮小头目。”陈科长说。 这时,那人又一次鹰视狼顾的回头张望,见贾玉轩正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他,便立即转过头去,很心虚的样子,就像作案的坏人被抓个正着。 “那谁呀?回头张望那个。”贾玉轩一直望着那个人问陈科长。 “一级籽棉垛的垛长。”陈科长说罢,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赶紧补充,“哦对了,去年冬天举报开假发票的就是他,很不错的一个人。” 一级垛的垛长。 贾玉轩知道了对方是谁,那种不祥感并没有丝毫的缓解,尽管对方夹杂在那群人里渐行渐远了。 第212章 这天中午,凤鸣让傲娇贵妇孙玉玲陪着去集贸市场街买了毛线和毛衣针。 她为贾玉轩打毛衣的心情很迫切,既然贾玉轩让她决定毛衣的颜色,她便自作主张,买了橄榄绿的毛线,因为她喜欢男人穿绿色的衣服。 有了毛线和衣针,那就开始动手打吧。 这几天孙玉玲正好来例假,她为了教凤鸣打毛衣,又回到宿舍来睡,当晚就给凤鸣起了头,手把手的教凤鸣打了几圈,等凤鸣熟悉了针法,她才很不放心的让凤鸣自己打。 就这样,凤鸣开始她平生第一次打毛衣的生涯。 她怎么都没想到,那柔欣的毛线,那尺把长的细竹针,竟是那么的不听使使,弄得她打毛衣比在车间扣铁丝都难,第一天就把毛衣针给打折了,毛衣针是竹的,她嫌太不耐折,便又让孙玉玲陪她去买了一副铁的。 以前,看着别人打毛衣很简单,她感觉很小儿科的手工活,现在轮到她打毛衣,她感觉自己的两只手比脚都笨。 以前,凤鸣最不屑于别人打毛衣了,认为打毛衣的人都是二货。特别是她每次看见孙玉玲抱着毛衣,坐在床上,倚着墙,一针一针的在那儿又剜又挑,不停的剜挑,她就替孙玉玲难过。心想:估计将来对亲生儿子都不会这么上心。有时半夜醒来,灯还亮着,她眯眼去看,见傲骄贵妇孙玉玲的俩眼都睁不开了,可还抱着毛衣在那不停的剜挑呢,她便难过的想,疯子,傻子,这是图啥呢,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现在轮到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抱着毛衣笨拙的剜挑,吭吭哧哧的很费力,但却很幸福,很迫切,下了班就抱着毛衣剜挑。 她感觉自己打的根本就不是毛衣,而是打的爱。对贾玉轩很强烈的爱,对贾玉轩的那些很强烈的想,都被她一针一针打进毛衣里了。以前她对打毛衣的人有偏见,现在就不一样了,觉得打毛衣的人打的都是爱,很了不起。 以前,她认为毛衣穿身上,既不暖和,也不好看,穿上跟个小丑似的。 现在,就是自从她有了给贾玉轩打毛衣的想法之后,好像突然感觉,毛衣也是多功能的服饰,既保暖,又透气,不像棉袄,虽说保暖,却不透气,一出汗,都把汗捂在了贴身的内衣上,捂得湿透湿透的。西装和中山装虽说好看,却有些呆板,有些假正经。毛衣就不一样了,毛衣是名副其实、光明正大、明火执仗的不正经,不是有些像外国舞台上的红鼻子小丑,而就是外国舞台上毛鼻子小丑,就是敢向全世界宣泄自己的不正经。 自从见了贾玉轩穿毛衣,感觉那是王的运动衣,好看而性感。不过,凤鸣觉得,再好看的毛衣,也只适合在操场上打球的时候穿,或者爬山的时候穿,或者钻树林的时候穿,或者在田间劳作的时候穿……反正就适合出力气的时候穿,或者干不正经的事情的时候穿,而坐在办公室里的厂长,应该很正经的穿西装或中山装。 特别是贾玉轩穿毛衣的时候,他那散发着男人味的衬衣领子翻在毛衣的鸡心领外边,一尘不染,露着性感的脖子和喉节,还有喉节下面若隐若现的男人肌肤。 男人的毛衣是应该在卧室穿给老婆的。她当时想。 贾玉轩穿毛衣的时候,凤鸣每次望向他,收回目光之前,都会闪电般的从他那很男人的喉结下的肌肤上划过,就像一个偷窥者。 她现在最喜欢贾玉轩穿毛衣了,一尘不染的衬衣领子翻在毛衣的鸡心领外边。 自从学打毛衣,她才觉得孙玉玲太了不起了。不只是孙玉玲,所有那些天天抱着毛衣不停剜挑的她们,都很了不起,而不是二货。 凤鸣刚开始学打毛衣,很贪织,跟着了魔似的,一下班就抱住毛衣打个不停,吭吭哧哧的很用力,连饭都顾不上吃。夜里,孙玉玲回宿舍睡的时候熬到一两点,她也熬到一两点;孙玉玲睡了,她还抱着毛衣在熬,能熬到鸡叫,她也不觉得困,孙玉玲睡醒了,她还抱着毛衣在打,但打的很吃力。细细的毛衣针到了她手里,变成了铁锹一样,打毛衣就跟挖地似的。 以前在打包车间扣铁丝时,她扣铁丝像打毛衣一样轻松自如,现在打毛衣,就像城里人拿铁锹剜地,吃力又别扭。 但她打的偏偏又极有劲,还极兴奋,吭吭哧哧的脸憋的通红。 凤鸣虽说打毛衣很贪婪,用“日不遑食,夜不遑息”这句话都不能形容她打毛衣的勤奋和刻苦,但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尽管打毛衣是打爱,打毛衣的人都很了不起,她深知道自己不是打毛衣的那块料,她打毛衣的同时,心里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念叨,把贾玉轩的毛衣打好,让贾玉轩穿上她打的毛衣,她这辈子就再也不打毛衣了。 “打好这件,八百年也不想再打了。”凤鸣打毛衣的同时,还不止一次的在孙玉玲面前这样说。 玉玲一听她说这话,便有些心疼她,会来一句:“我只恨自己不是男人,我要是个男人就娶你当老婆,不让你碰毛衣针。” 凤鸣一听玉玲说这话,别提心里多昏暗了,她觉得玉玲如果是个男人,哪怕世界上只有她这一个男人,她情愿打毛衣也不愿嫁给她。 但是,一打烦了,特别是打错针了要折了重打的时候,她就绝望的说,八百年都不想再打毛衣了。 “玉玲,我给你说,我可不喜欢打毛衣了,我天生不是打毛衣的料。我也就给他打毛衣,要不是给他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捏毛衣针,你信不信,也就给他打,才这么心甘情愿意的打,这辈子只这一件,给他打好了,让他穿身上,我八百年都不会再打毛衣了……” 凤鸣抱着毛衣,吭吭哧哧的剜挑,只是玉玲在跟前的时候,她都会给孙玉玲这样说。 傲娇贵妇孙玉玲呢,她本来和那个保安队长住一块了,只是偶尔的回宿舍睡,只从凤鸣开始打毛衣,也不知为什么,她便经常回宿舍睡了,可能是为指导凤鸣打毛衣吧,也可能是和保安队长同居的新鲜劲过了,也可能是看着凤鸣打毛衣特别搞笑,反正从凤鸣开始打毛衣,她几乎晚上都回宿舍睡,真是奇怪。 有很多次,孙玉玲一看到凤鸣打毛衣的劲头和笨拙,都会躲出去笑一通,有时候躺被窝里笑的跟筛糠似的。 凤鸣打毛衣,打的很煎熬,很绝望,但煎熬和绝望里也有幸福,因为是给贾玉轩打毛衣,因为打的是爱,还有她对贾玉轩的那些想也打进毛衣里了,所以,再苦再累,一想起贾玉轩穿上她打的毛衣,她就跟打了兴奋剂似的。 幸运的是,别人刚学打毛衣的时候,左手食指退针,刚开始不懂技巧,食指肚都会退烂。凤鸣以前在车间扣铁丝,食指肚上的茧子还没完全消失,现在打起毛衣来,不用承受食指肚退烂的痛苦,因为有茧子垫着。 就这样,凤鸣在煎熬中,兴奋而幸福的打了月把。终于赶在陈科长大婚的前几天的凌晨两点,把毛衣给打好了,然后很宝贝的抱着毛衣入睡了,就像抱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早上一醒就拿给孙玉玲炫耀。 “我说妮子,你打的毛衣咋这么不对劲。”傲娇贵妇孙玉玲扯着毛衣的两肩,左看右看,奇怪的说,“咋看着这么别扭?” “咋别扭了?”凤鸣有些失望。本来是想赚她一句称赞,她却说别扭。 孙玉玲突然很惊讶的说:“怪不得别扭呢,领子太小了妮子,赶紧折了重新打。” 孙玉玲说着,将毛衣扔给凤鸣,让她把领子拆了,重新再打。 怎么可能折了再重新打呢,凤鸣再也不想拿毛衣针了,她感觉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拿起毛衣针打毛衣了。 “毛衣都有松紧性,一撑就好了。”凤鸣很阿q的说。 “我给你说妮子,这大小倒可以凑合,唯独这领子太小不能凑合。”孙玉玲说着,又从凤鸣手里扯过毛衣,撑开领子伸给凤鸣,说,“看,这么小的领子,贾厂长的头根本钻不过去。我说这话你信不信妮子?” 孙玉玲说罢,将毛衣丢给凤鸣:“赶紧折了重新打吧。” 凤鸣抱着毛衣坐在床上,心情很糟糕。 她两手使劲撑那领子,想把领子撑大点。 她想:贾玉轩的头能否钻过去,那只有钻了之后才知道,没钻之前,孙玉玲说话这口气也太满了吧。 孙玉玲让她折了重新打,怎么可能。她不会按照孙玉玲说的那样,把领子拆了重新打,因为她再也不想捏毛衣针了。 怎么可能重新打呢,尽管打的是爱,是对贾玉轩的想,她也不想重新打了。 于是,她很宝贝的把毛衣给叠了起来,用报纸包好,用毛线绳捆住,很宝贝地放在床上,放在她最亲近的枕边,至于说孙玉玲那忍俊不禁的诡异眼神,她也无所谓了。 虽说不想再打毛衣了,凤鸣却对毛衣和织毛衣的人的看法来了个大翻转。再见到别人打毛衣,也不再认为对方是二货精神病了,而是觉得对方很了不起。她有时会想,一个人,能有毅力打成一件又一件的毛衣,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大事干不成呢。可那些打毛衣的人,却只会很二货似的打毛衣,却不去干大事,真是太了不起了,太伟大了。 想到这里,精致而又呆板的她会像个神经病一样,突然失笑。 第213章 每年的五一之前,棉厂就要大放假了。 放假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车间只上长白班,正在了尾,只剩下一些短绒打包成硬件。前场只留一台磅,东门外仍然门可罗雀,就跟做梦似的,棉农只要能在下班前赶到,就能如愿的卖了棉花,更能当天拿到钱。 别看就留那一台磅,磅上的人还是天天闲的直瞌睡。这个时候,棉农来卖棉花,那待遇与收棉旺季是天上地下。 而前场的中层领导们,每天上班都会聚集在空荡荡的外场,望着东门口,说说笑笑,跟一群混混儿闲逛似的,就差调戏良家妇女了。如果当时有棉车进厂,他们就跟见了皇亲贵戚一样,哗的一声就围过去,就跟一群大好人似的,会热情的指导棉农说磅口在哪,等棉农卖了花,也不用棉农辛苦去上垛了,那些中层领导有时都会亲自上阵帮着抬花包,只是抬花包,不用费气扒力的上垛,因为棉垛区空荡荡的,每天收的花都不够车间加工的。曾经林立的小山丘似的棉垛,只剩下空垛台子,连深绿色的帆布蓬都收归入库了。 站在磅口放眼西望,便一眼便能望穿带整个空旷的棉垛区,一眼能望见棉垛区尽头的车间区,及车间区的打包楼,只见从车间伸出来的吸花筒,像个银色的巨人手臂伸向正在喂花的棉垛上。说是棉垛,棉农卖一车棉,刺啦便喂完了,根本就没有垛,吸到车间估计都不够打包机塞牙缝。 正在喂花的一帮职工,清闲的像一帮乱蛋的土狗,一边劳作,一边打滚儿,有的还捎带着打情骂俏。空旷的棉垛区,也只有吸花筒那儿有一窝喂花的人,就跟村里跑出来一群狗扎堆没啥样儿。 这个季节,是一年最惬意最舒服的季节,也是棉厂职工最清闲最幸福的时候,基本工资照拿,活儿却不多。但清闲幸福过后,面临的却是大放假,长达三个月的大放假。 车间西边的硬件区,还有些库存硬件,但每天都有大货车来调运硬件。 棉厂清闲了,职工幸福了,财务室却有些小忙,因为那些有票据的领导们也都清闲了,他们会趁着自己的清闲跑到财务室去将手里的票据变成现钱,就像赶集一样,你走了,他来了,你还没走,他就来了,有时候能攒住四五个人等着粘贴报票,尽管有资格报销票据的领导都不会放假,尽管财务室也不会放假,可有票据的领导们还是急着将票据变成现钱。 棉厂清闲了,凤鸣发现贾玉轩却更忙了,他的忙碌好像与棉厂的清闲扯不上边似的,很少在他办公室待着,也捎带着丁主任一起忙。当然,丁主任这个角色的存在,几乎就是专为他厂长而忙的。 凤鸣打好毛衣,就急着让贾玉轩试穿。对于她来说,只要将毛衣套在玉轩身上,那就万事大吉了,这辈子她都不会再说打毛衣这回事儿了。她一直认为,毛衣有松紧性,瘦点小点都能凑合。 凤鸣打好毛衣的当天,趁着空闲去贾玉轩的办公室,贾玉轩不在,当天去了两趟他都不在,她心里火急火燎的,毛衣没打好,是急着打毛衣,毛衣打好了,是急着让贾玉轩穿身上,打好了不见贾玉轩,更急。 眼看着陈科长的大婚就到了,到时候厂领导肯定要参加,现在毛衣打好了,本来这是送给贾玉轩的生日礼物,既然陈科长的婚礼在贾玉轩生日的前面,凤鸣就想让贾玉轩穿着她打的毛衣参加陈科长的婚礼,可就是不见着贾玉轩人。 没日没夜的打毛衣,就是为了早点让贾玉轩穿身上,现在毛衣打好了,倒见不着他人了。毛衣就套不到他身上,打好了他也不知道,那不等于没打好嘛。再就是,如果没在一个重大而有意义的日子之前将毛衣套到他身上,没让他穿着自己织的毛衣去参加那个重大而意义的事情,那意义就不大了,他生日之前就只有陈科长的大婚了,过去那一天再将毛衣套他身上,实在没纪念意义。如果留着做为他的生日礼物,那还有一段时日,他还以为自己打毛衣像蜗牛爬树一样慢呢。 陈科长大婚的前一天下午三点多,她又心急火燎的去贾玉轩的办公室碰大运,心里都不抱希望了,只是习惯性的去看看,结果门竟然开着。 她心里腾的一下,激动万分。赶紧折回财务室,去套间向王主管打了招呼,跑回宿舍抱了毛衣,心情激动的再次来到贾玉轩的办公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了看,却发现贾玉轩不在。 门只要开着,贾玉轩即使不在办公室,也不会走远。 贾玉轩不在办公室,但她还是在门上轻轻叩了叩,万一在套间里呢,上一次不就是在套间里吗。 凤鸣刚叩了两声,套间里立即传来贾玉轩的声音:“进来。” 凤鸣心里又腾的一下激动万分。 她进去刚站在套间门口,贾玉轩就出来了,只见他踏着鞋,头发蓬乱,脸色有些憔悴,很疲累的样子。只是,当他看到凤鸣的那一刻,那好看的脸上,突然荡漾起灿烂的笑意,刚才的疲累,仿佛被风吹散的浮云,看不到丝毫的踪影。 他本来是要出来的,一看是凤鸣,立即又转身进去了,说道:“进来。” 凤鸣那张精致的如大师雕刻的五官上,也立即荡漾起羞涩而幸福的笑意,跟在贾玉轩身后进了套间。 她已不是第一次去那套间了,没必要扭捏谦让。再就是,她此次来,是急着让贾玉轩试穿毛衣的,试穿毛衣,总不能在外边的办公室试穿吧,毕竟是办公场所,如果正在试穿时,有人来了,多不成体统。 反成要在内室试穿毛衣,她不扭捏谦让就进去也无可厚非。 室外阳光明媚,阳光如金汤一样流淌,套间里如同黄昏,流淌着好闻的香皂味,还有贾玉轩身上的男人味。 室内流淌的暗淡光亮,融合着阳钢的男人气味,给人感觉很暖昧。 凤鸣喜欢这些味道,她趟着满室的暖昧,一步一步向里面走,走向贾宇轩。 贾玉轩坐在最里面的床上,面前的桌子上摊放着一本薄薄的十六开记事簿,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他正望着那些数字发呆,凤鸣一走近,他立即推开那簿子,指了指桌前的木椅:“坐。” 凤鸣没有坐下,而是将毛衣放桌子上,解开系报纸的毛线,很宝贝的拿出毛衣,很有成就感的在贾玉轩面前展开,傻子都能看出来她在极力掩饰小得意,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打好了,你试穿一下吧。” 贾玉轩一看到毛衣,不由得一怔。 眼前的毛衣虽说也是毛衣,有领子,也有袖子的,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不像正儿八经的毛衣,就跟小孩子闹着玩儿似的。他先是一怔,随即那好看的眉额便轻微的皱了皱,又见凤鸣那功成名就的气势劲,有些忍俊不禁,哭笑不得的说:“领子这么小,能穿上吗?” 其实,凤鸣为贾玉轩打毛衣的事情,办公区的人都在观注。孙玉玲也早已将凤鸣打的毛衣领子太小的事情,在整个棉厂都宣传遍了,更别说办公区了。她几乎每天都会在大办公室转播凤鸣打毛衣的事情。那大办公室是丁主任的天下,他听说后,又会不经意的汇报给了贾玉轩。 所以,贾玉轩事先就知道了凤鸣给他打的毛衣领子太小,当然也知道凤鸣打毛衣打得有多辛苦,更知道凤鸣说的那句“八百年也不再打毛衣了”的话。 “有松紧性,穿着穿着就大了。”凤鸣说着,撑开毛衣,在贾玉轩面前比划着,催促道:“来,试穿一下吧。” 凤鸣急着把毛衣往他头上套,那就试穿吧。 贾玉轩像个听话的孩子,赶紧脱了身上的外套和毛衣,只穿一件月蓝色的衬衫,笑呵呵的任由凤鸣摆弄。 果然让贾玉轩说中了,领子太小,凤鸣扯了几扯,贾玉轩的头还是钻不过去那领子。 凤鸣不甘心呀,这虽说是她第一次打毛衣,但她很果断,很坚决,很肯定的认为,也是她最后一次打毛衣,她这辈子是再也不想打毛衣了。 再也不想打毛衣的凤鸣,怎么可能让毛衣套不进去。于是,她就使劲的往下拽。可贾玉轩的额头虽然套进去了,到了他鼻子和耳朵这部位,就很牢固的卡在那里,无论凤鸣怎么使劲儿,怎么扯,贾玉轩的脑袋始终都不能穿过那个小鸡心领。 贾玉轩在床上坐着,凤鸣在他跟前站着,凤鸣颠起脚尖往贾玉轩头上套毛衣,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能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但贾玉轩却承受不住了。 “凤鸣,你轻点,我很疼的。”贾玉轩开始挣扎。 “没事,快进来了。”凤鸣安慰贾玉轩。 “你轻点。” “快了快了。” …… 第214章 凤鸣正使出吃奶的劲儿要把毛衣套在贾玉轩身上。贾玉轩却开始反抗起来,大概是疼得受不了了。 这时,外边传来丁主任的声音:“贾厂长,贾厂长你在吗?” 丁主任喊过之后,也和凤鸣一样,又轻轻叩起了敞开的房门。 “进来。”贾玉轩像是遇到了救星,他一边挣扎一边回应。 凤鸣很着急啊,她着急赶紧将毛衣套在贾玉轩身上,现在头这一关都过不去,那可不行。只要能让贾玉轩的头钻过毛衣领子就完事大吉了,她这辈子就再不说打毛衣这回事儿了。否则,领子可是要真拆了重新打,那不要她命吗。所以,凤鸣着急想赶在丁主任进来之前,赶紧让贾玉轩的头通过毛衣领子。 于是,她一边安慰贾玉轩“别动别动,很快就好了”,两手一边扯着毛衣向下用劲,她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悬空了,她把整个体重的力量都用上了。尽管如此,那毛衣领子就卡在贾玉轩的鼻梁和耳朵部位,怎么也不肯再往下挪动一点了。 贾玉轩实在承受不住了,又不忍搡带凤鸣,去推她。 这个时候丁主任来了,他像遇到了救星,本来想让丁主任进来帮忙套上毛衣的,可丁主任偏偏就迟迟没有进来。于是,贾玉轩就大声喊丁主任:“丁主任,快进来帮忙。” 贾玉轩这一大声喊,丁主任终于进来了,却是慢悠悠的进来了。因为他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劲,像男女之间正做那种事。 丁主任一进来,就像一个偷窥者,很不自然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张望,叫道:“贾厂长。” “快来帮忙。”贾玉轩不耐烦的说。 丁主任见凤鸣正在给贾玉轩头上套毛衣,又见她身体几乎悬空,而贾玉轩是双手抱着头在挣扎,眼前的画面与他想像的不一样,他有些小失望,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试毛衣呢。”他说着,这才放心的走过来了。 凤鸣还想着再加把劲就成功了,但丁主任过来了,她可不想当着丁主任的面玩拙,再玩拙她就没一点面子了,便赶紧改变方向,由套毛衣变成了取毛衣,想赶紧把毛衣取下来。 谁知道,往头上套毛衣不容易,脱毛衣也不容易。那毛衣卡在贾玉轩的鼻梁和耳朵那儿穿不进去,现在脱它下来,它还不乐意,凤鸣拽了几拽,硬没把它拽下来。 随着凤鸣的用力,贾玉轩痛苦的吸里哈拉的,身体也跟着抽搐。 “丁主任快帮忙取下来。”贾玉轩有些急切。 套毛衣变成了取毛衣。 丁主任毕竟是男人,力气到底是比凤鸣大。凤鸣闪开,他上前,两手扯着毛衣,一使劲儿,随着贾玉雨轩哎哟一声的惨叫,毛衣一下子被取下来了。 在看贾玉轩那张好看的脸,就跟水煮的一样,通红通红的,还横着一道深深的紫红勒痕,特别是那两只耳朵,不但通红通红,还被弄的又肥又胀,鼻梁也破皮了。 贾玉轩如死里逃生一样,长舒了一口气,赶紧拿过他刚才脱下来的毛衣穿上,穿过领子时,碰到了鼻子上的勒伤,疼得他直吸气,穿上毛衣他便下意识的用手去摸鼻梁,当摸到破皮处,就跟被蛇咬到似的,立即缩回了手,疼的他直皱眉。 他也知道,全棉厂的人都认为是他从那个砖厂老板手里硬将凤鸣给抢过来的,平时很宠凤鸣,啥事都依着凤鸣。现在凤鸣给自己打的毛衣又如此不成功,孙玉玲早宣扬的全厂皆知。此刻当着丁主任的面,他也想扯大旗做虎皮,虚张声势一下。 于是,他很大声的斥责凤鸣:“你这是要谋害亲夫吗?” 凤鸣有些无地自容,贾玉轩说她谋害亲夫,明知是占她便宜,却无言以对,要是平时她会反击的,此刻却像个犯错的孩子,羞涩的背对着贾玉轩,望着桌子上那些管理书籍,一声不吭。 丁主任没忍住,噗一声笑出了声。 刚才他在外边,他听到内室的动静和对话,以为二人大白天在内室干那事呢,当时还直纳闷,贾厂长做事一直严谨,干这种事不可能不上门。所以,当贾玉轩喊他进去,他更纳闷,这是让他进去做见证吗?见证他和林凤鸣已经干那种事了,以后林凤鸣就非他莫属了。 可纳闷归纳闷,贾玉轩催促他进去,他便试着进去,原来是在试穿毛衣。 其实,孙玉玲珑早就在大办公室形容过凤鸣打毛衣就跟剜地似的,还提前预言说,凤鸣给贾厂长打的毛衣撮撮扒扒的很别扭,只能看不能穿,现在看来,真让孙玉玲说对了。 此刻的凤鸣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后悔没有听孙玉玲的劝,将领子拆了重新打,现在是丢人打家伙,还是要折了重新打领子。 “我把领子拆了重新打。”凤鸣说着去拿毛衣,然后想赶紧离开这个让她丢人的是非之地。 贾玉轩赶在凤鸣之前,一把抓过毛衣,他两只手扯着毛衣抖擞了几下,好看的脸上荡漾着诡异的笑意,说道:“这毛衣是你打的吗?啊?如果是,也太难为你了凤鸣。”说着,他扯起毛衣,展开举到眼前,很用心的打量着,像是自言自语,“也亏你能把这些毛线给撮扒成毛衣,太难为你了凤鸣,我要怎样奖赏你呢。” 丁主任又要笑喷,他自知不能当着贾玉轩的面放肆的大笑,转身就向外急走,低着头,佝偻个背,浑身颤抖着,捂着嘴,拼命压抑着即将暴发的大笑,连路都走不稳了。 丁主任一出去,贾玉轩的脸色就立即缓和了。他本来就是扯大旗,做虎皮,虚张声势。刚才的他,只是做给丁主任看——他贾玉轩也是斥责凤鸣,埋怨凤鸣的。 贾玉轩脸上的通红还没有完全消失,鼻梁处的勒伤更明显了,但却是满面的柔情,轻声说道:“刚才如果不把丁主任叫进来,就咱两个弄出来那动静和声音,他不定如何想呢!” “嗯?”凤鸣没反应过来。 “还有我鼻梁上这伤,别人以为我对你强行那个了,你反抗,把我挠成这样的。”贾玉轩说这话时,满脸荡漾着诡异的笑意。 凤鸣这才反应过来。她一撇嘴,瞪了贾玉轩一眼,没好气的说,“你倒会浮想联翩。” “嗯。”贾玉轩点头说,“第一次遇见你就那样浮想联翩了。”他说道,去拉凤鸣的手。 凤鸣笑着甩开:“真实面目暴露了是不是?原来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其实,她初次见他,何止没有想上去与他拥抱的冲动,这真是不谋而合的欲望,彼此都按捺和压抑着,只是此时,贾玉轩脱口说了出来,而凤鸣还在努力强固自己的矜持。 贾玉轩被闪了,没有握住凤鸣的手,便把双手交叉胸前,柔情的望着凤鸣,很认真的问:“凤鸣,在你眼里,我是那样的人吗?” 凤鸣望着贾玉轩,见他鼻梁上的伤泛着血迹,心疼极了,嘴上仍不放松:“为何有那样的浮想联翩?” “是呀,我也奇怪呢。”贾玉轩右手抚摸着圆润的w型下巴,若有所思的说,“当时我也震惊,那个晚上,离开车间,当听到唐厂长说你是女孩儿时,便突然有了那种浮想,也是生平第一次涌起那样的浮想,每次看到你,那种浮想都会泛滥。” 凤鸣不想再和贾玉轩讨论他的浮想联翩了,再谈下去,她担心贾玉轩会泛滥失控。现在,她心里已经压了座大山,那就是毛衣领子需要折了重新打,她决定今晚连夜弄成,明早上让贾玉轩穿在身上,去参加陈科长的大婚典礼。 墨菲定律。担心领子小,却不想折了重新打,没想到连头都套不过去。把贾玉轩这一番折腾,鼻子都勒伤了,到最后还是落了个折了重新打。 现在,那件领子又小又蹩脚的毛衣就在贾玉轩身后的床上趴着,就跟一摊烂泥似的,撮揖扒扒的不像个毛衣样儿。 于是,她便说:“毛衣我先拿走,今晚上我会把领子改好,不耽误你明天穿上它去参加陈科长的大婚。” 凤鸣说着,伸手去拿毛衣。 贾玉轩立即赶在凤鸣之前拿过毛衣,呼一下扔在了床最里边的角落里,然后荡漾着一脸的诡笑说:“不用改,我要保存起来,留给咱儿子穿。” 贾玉轩的这番话如春药,让凤鸣很受用,她感到自己身体里的那道矜持的城墙正在急速的坍塌,因为她初遇贾玉轩时便也浮想联翩,憧憬着有一天和他结婚生子。但此刻她很清醒,是万万不能跟着感觉走的,不但不能,在面子上必须要反击,否则,显得她太随意,太轻浮。所以,她立即板起脸,气道:“你怎么如此不尊重人。”说罢,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凤鸣。”贾玉轩一把板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向自己,拉起她的手,极郑重极认真的说道,“你听我说,不擅长的事情,以后别再做了,你不擅长打毛衣,再不要打了,八百年都不要再打了。”然后语气缓和下来,又柔声说,“虽说领子小,我还是很珍惜你给我打的毛衣,放心吧,我会当成宝贝来保存的。” 然后,他趁凤鸣不备,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第215章 被贾玉轩这一吻,凤鸣的脸颊像火烧一样,瞬间烧红了半边天。刚才本来就是佯装生气,心里并不气,被贾玉轩这一吻,连装生气也装不出来了。 贾玉轩望着满面通红的凤鸣,轻轻拥住了她,热烈低语:“凤鸣,我想向你汇报工作。” 凤鸣感觉她整个人都坍塌了,隐约之中听到贾玉轩说想向她汇报工作,便很机械的点了点头:“嗯。” 贾玉轩感觉他浑身上下都着火了,烧得他有些晕眩,烧得他不停的狂奔,像烈马一样狂奔。但他还没有被烧得失去理智。他的理智提醒他,这样狂奔,突遇悬崖怎么办? 最初的提醒,他听不进去,但他的理智不停的这样提醒他,当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清醒了,猛的推开了凤鸣。 “我给你说凤鸣。”为了掩饰刚才那尴尬的俗望,他又开始说教凤鸣,“不要为了迎合谁而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硬逼自己去做不擅长的事情,等于车下水,船上路,事倍功半,结果仍然很糟糕。” 贾玉轩又说:“不错,现在的女孩子都会打毛衣,但这只是一种现象,而不是法律规定,不像古代的女孩子,天生就是做纺织女红的命。现在是新社会,没有那一说了。” 贾雨轩又说:“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但是不是所有的花都在春天盛开?不是的。(菊)花盛开在萧杀的秋天,才品行高洁,(傲)然不群。腊梅盛开在寒冷的冬天,才超凡脱俗,坚贞不屈,(傲)然冰雪。” …… 贾玉轩来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说教,刚才身体里那股强大的尴尬欲望才慢慢消失。当他意识到这番说教太官方,太不接地气儿时,才赶紧又把话题扯到打毛衣上。 “所以说嘛。”贾玉轩尴尬的笑了笑说,“以后不要再捏毛衣针了,八百年也不要再捏了。” 其实,贾玉轩早听丁主任说起凤鸣熬夜打毛衣的事情,因为孙玉玲早将凤鸣打毛衣的事情在棉厂给宣扬人人皆知,包括凤鸣不止一次说的那句“八百年也不想打毛衣”的狠话。 凤鸣呢,被贾玉轩那不接地气儿的说教给谆谆教导得脸颊上的烧红也退了,身体的坍塌也迅速恢复,贾玉轩说什么,她也听得一清二楚了。贾玉轩说她以后不要再捏毛衣针了,八百年也不要再捏了,这让她很感动。 她真是再不想拿毛衣针了,真的是八百年都不想拿了,听了贾宇轩这番话,早被他的认真和柔情感动了,便羞羞的笑着说道:“那保存那蹩脚的毛衣还有什么用,儿子的头有那么小吗。” “放心,我有办法。”贾玉轩的双手握住凤鸣的双手。然后,他轻轻捋起她戴表的手腕,看到他上次又给买的银色手表像个精致的小公主,正幸福的生活在她的衣袖里,他好看的脸上也荡漾起很享受的笑意,他轻轻拉下衣袖,遮住手表小公主,然后又握住凤鸣的双手。 他上次一听说凤鸣的手表被她姐姐戴走了,第二天就带着凤鸣又去买了款银色的情侣表,女式的凤鸣戴,男式的他戴,他原来那块手表拿回老宅扔抽屉里了。不但买了情侣表,那天还给凤鸣买了一辆斩新的自行车。比上次莹莹买的还昂贵精致。 凤鸣任由他握着双手,问道:“什么办法?” 贾宇轩只笑不说。 “什么办法?”凤鸣追问。 贾玉轩将凤鸣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笑着说:“让儿子在小的时候,春秋时当长筒裙子穿。” 凤鸣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抽出双手猛推了贾玉轩一把,将贾玉轩推坐在床上。 “我回财务室了。”凤鸣说罢,转身就走。 这暧昧的内室,被真爱的人拥着,还有真爱的人那(春)药一样的注视和言辞,她不仅感觉脸上发热,身上也开始发热,浑身(燥)热得难受。刚才坍塌的身体好不容易恢复了,现在又坍塌的更厉害了。 她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久留了,她那一直强行维持的矜持,要无法挽回的坍塌下去了。 “等等,咱一块儿。”贾玉轩说着,也起身穿上外套跟了出来。 凤鸣走到套间门口时,盆架上有一面镜子,她顺便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发现她的脸还是通红通红的,跟滚水煮过一样,回头再看贾玉轩,他脸上的通红反而消散了。 凤鸣见贾玉轩跟在身后,问他:“你去哪儿?” “去找王主管给你请一天的假。” “为什么?”凤鸣很吃惊。 “明天陈科长大婚,跟我去参加他的婚礼。然后跟我回家见爷爷,他要为咱展示他高超的厨艺。”贾玉轩路过那面镜子时,也弯腰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并用手指理了一下有些长的头发。 凤鸣有些心花怒放。爷爷是一家之主,他让贾玉轩带自己回家,那是认可自己呀,其实,伯一直担心贾玉轩家里人反对,现在看来,伯的担心太多余了。 凤鸣和贾玉轩出了他的办公室,趟着金汤一样的浓郁阳光,去向财务室,当经过大办公室,贾玉轩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让凤鸣先回财力室,他要拐进大办公室去问一下丁主任刚才找他有什么事。 大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脸上还残留着没有消尽的笑容,贾玉轩一进去就知道这里刚刚暴发过一场歇斯底里的大笑。 “刚才去我那儿没有啥事吧?”贾玉轩问丁主任。 丁主任望着贾玉轩鼻梁上的勒伤,仍有些忍俊不禁,说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下午还去不去土产公司了。 “不用。”贾玉轩说。他见大办公室的人都在偷瞄他的脸,知道是丁主任的嘴松,出卖了他试穿毛衣的事情,便赶紧离开。一出门,身后便传出压抑的笑声。 他才不介意那些笑呢,最好全世界的人都笑他。只要涉及到凤鸣,被人谈笑的事情,他也感觉很幸福。 如同这春末夏初的季节,如同他拥有凤鸣,很美妙,很幸福,笑吧,那是他的幸福。 贾玉轩鼻梁上挂着红伤,脸上绽放着笑意,很春风得意的来到财务室,凤鸣已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他看也不看凤鸣,直接去了套间,他和王主管在里面谈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凤鸣只听到他们谈话,却听不清谈的都是什么,因为套间的门关着。 贾玉轩从王主管办公室一出来,便招呼凤鸣:“走吧凤鸣,我给你请过假了。” 凤鸣还纳闷呢,不是明天跟他回家吗,现在去哪里,不过,她对贾玉轩言听计从,贾玉轩让她走,她便简略了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办公桌,跟在贾玉轩身后出了财务室。 王主管一直送二人出了财务室,贾玉轩让凤鸣先回宿舍,他回办公室拿了包,又给丁主任安置了一番,便开车带凤鸣到了城里,停在了土产公司的临街房屋前。 房屋里有两个棉厂的职工正在忙碌着,凤鸣看着眼熟,知道他们是棉厂的职工,却叫不出具体的姓名。 这个临街房屋后面有个大院子,贾玉轩要在棉厂大放假期间,在这里开展新业务,收购大蒜,然后倒腾出去赚差价。 这也是他最近一直忙碌的事情,他计划用收购大蒜赚的钱来代替磅上压秤坑害棉农的钱,年底给职工发那笔额外奖金。 第216章 收购大蒜,陈厂长在春节前曾和贾玉轩说过。 前段时间,贾玉轩便和陈厂长出去考察了一番,感觉可以,又回去和爷爷商量,但爷爷是反对的,还是坚决的反对。平时,贾玉轩很听爷爷的话,但这次,他没有听,即便爷爷坚决反对,他也执意要做。 爷爷虽说反对,孙子一旦执意要做,爷爷的反对无效了,便只有亲自上阵帮孙子。 贾玉轩带着凤鸣,从门面房子前经过,进入旁边的一个大门,来到了临街房屋后面的院落里,只见棉厂结算室的一些人,还有车间的几个带班的班长,都在那里忙活着,当然也少不了翁会计。 特别是翁会计,穿衣风格与以前完全变了,打扮得跟个大地主似……不,跟个资本家似的……不,跟个华侨似的。 凤鸣一看到结算室的人,就觉得很亲切,与财务室的人相比,结算室的人就跟亲人似的,她赶紧上前给他们打招呼,向翁会计问好。在棉厂职工的眼里,她现在是贾玉轩的暂时未婚妻,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她和贾玉轩没有好结果,但所有人还是暂时对她很是恭敬。对于她的问好,都讨好的积极回应。 特别是翁会计,凤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意徒弟,即便他也认为凤鸣和贾玉轩没有好结果,但凤鸣仍然是他的荣光。所以,一见面又嘱咐凤鸣一些财务做帐的事情,因为他还不知道凤鸣去财务室几个月了还闻不着账簿的气儿呢。 翁会计向凤鸣一番交待之后,这时陈厂长从门面房的后门进来,翁会计看见,立即冲他连声说:“雷儿好雷儿好!” “没外人,就别这腔口了。”陈厂长打趣的说。 凤鸣很惊奇。翁会计不仅穿衣变了,有时说话也变成了南腔北调。 翁会计一扭脸,看到凤鸣惊奇的表情,又说:“雷好啊林会计。” 凤鸣吓一跳,怔在那里,众人见状,又扯喉咙大笑起来。 凤鸣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笑。 一旁的赵会计笑过之后,便说:“还打算放了假摆摊卖凉皮,看来要泡汤了……” “屙了屎连手都不洗,你卖凉皮也没人吃。”贠会计不等赵会计说完便打白她。 众人一听又扯喉咙大笑。 贾玉轩一进来就打量院落里的布置,陈副厂长一来,他便与陈副厂长和翁会计谈工作上的事情,大概谈了十来分钟,才结束淡话。 “事先给他们交待清楚,明天中午别贪酒,不通耽误这里的工作。我还有些别的事,明天就不过来了。”贾玉轩给陈副厂长和翁会计说。 “听你爷爷说了。”陈副厂长说。 贾玉轩又和所有人打了招呼,便带着凤鸣离开了, “翁会计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坐在车上,凤鸣问。 贾玉轩开着车,没有看凤鸣,只是笑着说:“后宫不许问政。” 凤鸣很夸张的无奈一下,仰躺在后座上,面向车窗外,看着向后倒去的街景,还有身在街景中的那些行人,突然觉得此刻她和贾玉轩就是穿越尘世的过客。但过客都是身在旅途,从来的地方来,到去的地方去。她和贾玉轩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呢。 如果不是从来的地方来,也不去要去的地方,那该多好,总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永远不要停下来,一直走,一直都在穿越尘世,没有尽头,一直到地老天荒。 但地老天荒也有个尽头。 凤鸣轻叹一声,将目光从车窗外的街景上收回,望向正开车的贾玉轩,一想到地老天荒也有尽头,那张精致的五官上突然流淌着满面的不舍。 贾玉轩发现她在看自己,便扭过脸望了她一眼:“什么?” “没什么。”凤鸣掩饰着莫名其妙的伤感,挤出笑容回应贾玉轩,然后又望向车穿外的街景。 美好这种东西,只能向往,不能拥有,一旦拥有,总是害怕失去。她望着向后倒去的街景这样想。 贾玉轩将车停在街边,带凤鸣来到附近的理发店。 这家理发店是两间通房,里面的布置却很普通,很落后,灰不溜秋的墙壁上,脏兮兮的,里面只有一个中老年男人在给一个中老年男人理发。 现在这年头,很少有这种理发店了。现在的理发店都很时尚,不仅是布置的时尚,理发的师傅也很时尚,大都是衣着时髦,发型新潮的年轻男女。 进理发店之前贾玉轩问凤鸣要不要修剪头发,凤鸣立即摇头,摇得急切而坚决。她现在正急着留长发,只嫌头发长得慢,才不要修剪呢,哪怕只修不剪,她也不可能要的。 那中老年的理发人一看贾玉轩来了,赶紧冲他点头微笑,并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凤鸣。 贾玉轩回以微笑之后,便和凤鸣坐在一旁的陈旧椅子上等待。 那中老年的理发师傅给中老年的客户理好发,刮好胡须,洗净了脸,收了钱,赶紧招呼贾玉轩。 “这次你头发可是好长时间没剪了。”中老年的理发师傅一边说,一边往盆架上的脸盆里放热水。 “是,最近有点忙。”贾玉轩说着,脱了外置,放到凤鸣怀里,坐在了理发师傅面前的热水脸盆前。 “这季节棉厂有多忙,不应该呀。”理发师傅说。 “不是忙棉厂的事情。”贾玉轩说。 …… 那中老年的理发师傅好像与贾玉轩很熟悉,在给贾玉轩洗头期间,两人不断交谈,一直交谈到贾玉轩坐在了大镜子前的理发椅子上,那中老年的理发师傅一边给贾玉轩理发,二人还一边交谈。 “上星期你爷爷过来了,说你最近在搞什么,他可是很担心的。”理发人说。 “不是我个人在搞,是厂里的项目。”贾玉轩说。 理发师傅回头望了一眼凤鸣,问:“这是玉莲?” 玉莲是贾玉轩的妹妹。 “不是。”贾玉轩笑了笑,说:“我们家玉莲哪有这么丑。” 贾玉轩说着,表情诡异的望着面前大镜中的凤鸣。 他背后的凤鸣冲镜中的他努了一下嘴。 两人如此的眉来眼去,那理发师傅便知道凤鸣和贾玉轩的关系了,便会意的笑了,随口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贾玉轩一听,没忍住,扑哧一声失笑了。他是故意说“我们家玉莲哪有这么丑”,是抛砖引玉,想让理发师傅夸凤鸣好看呢,没想到理发师傅年纪大了,不懂得年轻人的心思,竟然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意思是说,凤鸣虽然丑,只要自己看对眼了,在自己眼里却是西施。 于是,贾玉轩冲镜中的凤鸣眨了眨好看的蝌蚪眼,凤鸣也撇了一下嘴,回应一个不屑的冷笑。 那理发师傅自知失口,赶紧叉开话题,说:“玉莲现在参加工作了吧?” “没呢,才高中。”贾玉轩说。 …… 贾玉轩修剪了一下他那像锅盖覆盖额头似的短碎发,这样精致的少年发型,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毕业,一直都没有变。参加工作的第二年,他觉得这种发型显得人不成熟,太少年,就开始留起了三七分的碎短发型,既稳重成熟,又干炼利落。只从遇到凤鸣之后,他又觉得三七分的发型与年少的凤鸣不般配,显得太成熟,于是,在遇到凤鸣的第二天,他便来这家理发店将三七分的短碎发型修剪成了学生时代的那种像锅盖覆盖额头似的短碎发型。 男人剪头,都捎带着修面,本来就好看的贾玉轩,剪过头修过面之后,如从画上走出来的一样,他那张英武俊朗的五官,好看得让凤鸣陶醉。 那理发师傅好像也很满意自己的手艺,他打量着面前镜中的贾玉轩,是连连点头。 “嗯,这才是贾主……贾厂长。”那理发师傅说,“以前在商业局那个发型,太老成了,你刚剪那个发型的时候,我回家跟你大娘说你剪了个干部的发型,你大娘听了还一直笑呢。嘿,她笑过之后还怼我说,当干部了就应该剪个干部发型,才像个干部的样子。你说她这不是抬杠吗,不是干部,剪个干部发型就是干部了?这干部不剪干部发型,就不是干部了?你最近也不剪那个干部发型了,不照样做了更大的干部。” 理发师傅又说:“看,现在这多好。” 贾玉轩心里不乐意理发师傅再扯他改发型的事情,他怕扯多了,凤鸣知道了自己将三七分发型改成现在的短碎发型的时间正好是遇到她之后发生的,那样凤鸣就明白他变发型是为了显得更少年。 因为他深深的知道,别看凤鸣呆板,在有些事上心里透亮。否则,她也不会把扣铁丝操作到那种出神入化境界,也不会把算盘学得如此的快速精炼。 于是,他赶紧问:“好了吗张师傅?” 中老年的理发师傅点头:“嗯,可以了。”理发师傅说着,开始去贾玉轩身上的围布。 贾玉轩趁理发师傅给他解去身上的围布时,望着面前镜里的凤鸣笑了一下,镜中的凤鸣立即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贾玉轩付了钱,从凤鸣手里接过外罩穿让,二人出了理发店,向停车的地方走去,贾玉轩突然发现了凤鸣痴迷他的眼视。 “好看吗?”贾玉轩将脸伸到凤鸣面前,诡笑着问。 第217章 贾玉轩问凤鸣他剪的头“好看吗”的时候,他那散发着刚理过发之后的好闻气味的头,差点贴到凤鸣脸上。这傍晚的大街上是人来人往,凤鸣本能的向后撤了撤身体。 “嗯。”凤鸣向后撤着身体点头。 贾玉轩开心的笑了,一把牵过凤鸣的手,一边向停车的地方走,一边没话找话的笑问:“好看到什么程度呢?如果满分是一百分,你给打多少份。” 凤鸣便又重新望向贾玉轩,一双漆黑的双眸呆板的如刀子一样,很贪婪在的在贾玉轩的五官上划了几划,又突然羞涩的低下头,如实说:“我真想给你打一百二十分。” “不好吧。满招损,一百分就满了。”贾玉轩嘴上为么说,表情却很称心。 “所以说,我不能给你打一百二十分,就打九十九点后面是无穷无尽的九。”凤鸣也很为自己的打分而满意。 凤鸣又笑着附近贾玉轩耳边低语说:“但在我心里却是一百二十分,这只有你知我知,千万别让风听到,别让空气听到。” 她说这说时的表情和语气像极了几岁的小女孩儿。 贾玉轩开心的笑了起来,因顾及过往的行人,免强止住笑,很是欣慰的说“那就好,我只在乎你林会计给我打分。” 贾玉轩又笑着说:“你不是很爱看书吗,来,用文字形容一下我此刻的形像。” 有些突然,凤鸣的反应和她的五官一样呆板缓慢,一时还无法用恰当的文字来形容。 于是,她便站定,怔怔的望着贾玉轩,心里急速的搜索描写美公子的词句。 “公子世无双,皎如玉树临风前。” “雄姿英发美少年,邻女登墙窥三年。” “相貌堂堂,风度翩翩,灼灼有辉光。”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当贾玉轩听到第二句,也就是被邻家女孩儿偷看三年那句,他没忍住,突然就笑喷了,至于说那句下面的赞美词就听不清了。 可凤鸣还沉浸在自己思索的世界,像说梦话一样,把思索出来的词句给自言自语出来。 “停,停停。”贾玉轩笑着摇动凤鸣的双手。 他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凤鸣的专注,大概她学算盘九归的时候也是如此专注,才一遍成。他想。 凤鸣被贾玉轩给摇回了现实中来,笑问:“刚才那些形容你好看的词句够不够?” “太奢侈泛滥那些好词句了,我本来想要你说‘好看’两个字就满足了。结果给泰山压顶了,我可担当不起。”贾玉轩说着,牵起凤鸣的手向停车的地方走,“走,别站着。” “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家破旧的理发店理发了,那大爷剪头真的好看。”凤鸣说。 “我们家祖孙三代都在这家理发店理发。”贾玉轩笑着说。 贾玉轩望着凤鸣又说:“该我给你打分,该我称赞你了吧。” “不用。”凤鸣立即摆手说,“我只要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行了。” 因为从小到大,她听到的都是别人说她不精细,呆板,出不了芒,嘴笨。说她好话的却没听到一句,她可不想贾玉轩为难来夸自己。 贾玉轩忍不住大笑起来。 二人来到车前,贾玉轩为凤鸣打开车门。二人坐进车里,贾玉轩望着凤鸣,很心满意足的微笑着。 “看什么?”凤鸣被看羞了,望向窗外。 贾玉轩开始启动车,说,“我们找个地方吃晚饭。” 他又问凤鸣:“你想吃什么?” 凤鸣在心里说,最想吃你。 但她嘴上却说:“随你吃。” 她说罢,看了手表,又问:“这个点伙房应该还有饭。” “不。”贾玉轩一边开车,一边隔窗望向街两边的门店,用心寻找饭店。 凤鸣不想让贾玉轩破费,她突然想到一中附近那家小面馆,曾跟着哥嫂去吃过几次,那的饭菜很实惠,一中学校的老师们是那里的常客,嫂子最爱吃那家的饭菜,还经常夸那里的饭菜有特色,能吃到在别的饭馆吃不到的特色菜。 只是那饭馆有些偏僻,在一中对面的胡同里。 也许玉轩也喜欢吃那里的饭菜呢。凤鸣想。 于是,她便提议说:“一中附近有家小饭馆,听说很有特色。” 贾玉轩也去过那家面馆,还是凤鸣的哥嫂没结婚前,他请客,和凤鸣的哥嫂一起去过。他和莹莹一样,也喜欢吃那家的饭菜 凤鸣这一提议,他以为凤鸣喜欢那家面馆的饭菜呢。 “我知道那家饭馆。”贾玉轩二话不说,调转了车,向七贤路开去。 “凤莲是谁?”凤鸣望着正开车的贾玉轩问。 “我妹。”贾玉轩开着车,说:“她上初中之前,爸妈懒得给她梳头,经常带她去那理发店给她理发。那理发的张师傅,原来是城关供销社理发店的职工,退休之后自己开了这家理发店。他手艺不错,要是晚上,县领导都会上门找他理发。他这个人,就是不太会说话……” 贾玉轩说到这里,表情诡异的望了凤鸣一眼。 凤鸣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感觉他挺会说话的,夸我像西施一样好看。”凤鸣笑着说。 贾玉轩正开着车,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差点开不了车。 凤鸣也跟着笑,说:“我才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什么样儿呢,只要在你眼里是西施就行。” “不只是西施。”贾玉轩止住笑,腾出一只手,轻抚了一下凤鸣放在膝上的手,很认真、很爱怜的说,“你是我一生守护的真爱,相信我。将来我带给你的只有惊喜和幸福,而不会让你后悔。” 以前,凤鸣总觉得上天没有长眼,上天很无道,这一刻,她觉得上天太恩宠她了,太偏爱她了。她不稀罕大富大贵,前程似锦,只能能拥有贾玉轩,这辈子便足矣。 西天的晚霞,像绚丽的火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肆意的燃烧。 街两边的树木,电线杆,房屋和行人,被沐浴在浓郁的晚霞里,所有物体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这个世界,变形了,虚幻了,如同神话一样,让人感觉不真实。 车里面的光线,很热烈,很虚幻,如此刻凤鸣心里的幸福。 凤鸣心想:凡是美好的东西,幸福的东西,怎么总给人感觉不真实呢,如梦如幻的不真实。而少儿时的遭遇,痛苦,艰难,却刻骨铭心的真实。直到现在,都硬邦邦的能摸得到。 在梦幻般的晚霞里,大概行驶了十来分钟,贾玉轩开车带凤鸣去到了那家面馆,要了两碗面,和一素一荤两个菜。 其实,凤鸣不喜欢这家饭馆的饭菜,如果论口味,她觉得面馆里的面,还不如厂里大厨的手艺。凤鸣也不知道一中的老师们为什么都爱来这家饭馆,大概是实惠的缘故吧,至于说特色,那是凤鸣小时候吃到吐的东西。比如说,芝麻叶面条,红薯叶面条,蒸灰灰菜,蒸榆钱,蒸槐花,蒸红萝卜缨等。 一年四季生发什么,那家饭馆里便有什么特色菜。 贾玉轩和凤鸣的嫂子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还问老板蒸灰灰菜是什么菜。 凤鸣当然知道那是灰灰菜,可她不想剧透。如果她一剧透,估计都彰显不出那灰灰菜的神秘和高贵了。 于是,那饭馆老板便屁颠颠的跑过来,把那灰灰菜说得神乎其神的,都快赛过人参了。 此时凤鸣像个高人一样,听那饭馆老板头头是道的讲那灰灰菜的妙处,是笑而不语。 凤鸣不喜欢这饭馆的饭菜,但她知道贾玉轩肯定喜欢,就像她嫂子一样喜欢。 虽说口味不如棉厂伙房的大厨的手艺,但凤鸣喜欢她和贾玉轩在一起吃饭的这种感觉,就像一对夫妻就餐一样的感觉。当然,贾玉轩好像也知道凤鸣喜欢这种感觉,像夫妻一样就餐,像夫妻一样结伴行走在大街上,像夫妻一样走过这个世界。 其实,于二人来说,彼此认为就是夫妻,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便是夫妻,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彼此都视对方为未来的伴侣,只是眼下没结婚而已。 回厂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 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田野的清新,一轮明月早早就挂在了东方,只是月辉还被埋没在暮色里。 贾玉轩将车停在了西门以里的空旷处,那是保卫科的办公区,陈科长的办公室就在那里。但这个晚上,陈科长的办公室却没有亮灯,因为明天就大婚了,是在他老家大婚,他几天前就带着他的女临时工妻子回他老家准备去了。 贾玉轩和凤鸣步行穿过那条贯穿整个棉厂的宽阔水泥路,车间楼里一片漆黑,像座沉睡的城堡,水塔上的长明灯就像一轮不落的太阳。 孙玉玲和那个保安的屋里依然幸亮着福而温馨的灯光,保安移动的身影不时的被灯光投射在窗户上。 贾玉轩仰头望了望水塔上的长明灯,又看了看身边的凤鸣,突然想起了初遇凤鸣的那个晚上,他望着水塔上的长明灯,想了很多很多。 他认识凤鸣的时候,凤鸣还是别人的未婚妻,现在是他贾玉轩的未婚妻。 此刻,那个晚上他的所思所想,都实现了。 于是,他那一百二十分的俊朗五官上,便突然荡漾着开心的笑意,望向水塔附近的人工蓄水池。 水塔附近有个很大的人工蓄水池,此刻孙玉玲正坐池沿上,手里拿着什么,正吃得有津津有味,那个保安队长的住室就在水塔西北边,他正从住室出来,手里端着餐具,走向孙玉玲。孙玉玲一抬头看到了凤鸣,便立即举起一支胳膊朝凤鸣挥了挥了,隔着几十米,凤鸣也立即回应,朝她挥了挥手。 空荡荡的棉垛区,只剩下光秃秃的水泥台,有一摊人正坐在离家属区最近的垛台上面打牌,围观着一簇人,一群孩子在周围的垛台上跑来跑去,大概都没吃晚饭。他们中有人看到贾玉轩和凤鸣,不知说了什么,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这个季节,白天晚上有温差。那热闹的垛台上,白天穿毛衣西装的人,此刻有的人都穿上了薄袄和呢子褂。 凤鸣穿着一套灰西装,里面是月蓝色的衬衣,当然也感觉到了一阵凉意,但有贾玉轩在,这凉意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冷吗?”在众人望过来的时候,贾玉轩牵过了凤鸣的手。 凤鸣摇了摇头,很享受被贾玉轩牵手。 贾玉轩为她所做的一切,于她来说,都是幸福和享受。 贾玉轩牵着凤鸣的手,穿过内场与外场的界限,快要进入办公区的门道时,他便用温暖如火,甜蜜如糖,轻柔如棉的口气嘱咐凤鸣,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因为请过假了,睡醒之后就可以直接去他办公室,随厂里的领导班子去参加陈科长的婚礼,然后回城给爷爷置办些东西,再回家吃爷爷做的丰盛美食。 这个晚上,凤鸣做了一夜的好梦,睡得踏实香甜,但她没想到,第二天跟贾玉轩回家,见到了他爷爷,他的爷爷竟然是当初带她来棉厂上班的那位慈祥的老者。 爷爷却早知道是她,迎出来的时候,乐得嘴都合不拢,呵呵的笑着说:“凤鸣,缘份呀,爷爷怎么也没想到,当初是将自己的孙媳妇送到棉厂上班的。” 第218章 昨晚下了一场雨,早上的气温有些凉,当太阳挂在高高的天空上,温度也升得高高的,幸亏有风,从四面八方一阵儿一阵儿的刮着,消减了温度的劲头。 冷战将车停在树荫下,下了车,最近他总感觉像做梦一样,对正谋划的事情,既迫切又没有把握。 他所停车的地方是一片空旷之处,目光所及之处满是挺拔的扬树,树荫下熙熙攘攘的散落着两类人,一类是悠闲的老人,一类是带孩子的爷爷奶奶和年轻母亲。 这片空旷的杨树荫位于七贤路东段,正好被夹在两个大单位之间,据说是其中一个单位的退休老人的活动场地,因为临街的围墙倒塌,现在成了全县人的活动场所。偏向临街的地方,有好几间房大的面积上没有杨树,而是用蓝砖砌成了一尺多高的矮墙,里面的地面整理的很是干净,一些老人正在做着只有他们自己才感兴趣的休闲运动,玩门球。 冷战抬腕看了看时间,又倚车吸了根烟,这才离开那片空旷之处,去了迷你锦衣店。 迷你锦衣店就在附近,以前,每当他去迷你锦衣店的时间不能确定时,他常常将车停在这里,而不是停在迷你锦衣店前边的街边。否则,别有用心的人,会按图索骥,看到他的车就能在迷你锦衣店找到他。 现在,他去迷你锦衣店的时间也不能确定,当然不能把车停在迷你锦衣店前边的街上,尽管他这次来迷你锦衣店并不是为了干那事。 自从被凤鸣退亲之后,他再没和那女店员干过那事。不与那女店员干那事儿并不是他没有了那种需要,也并不是他没有了那种心情。其实,他越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越有那种需要,被凤鸣退亲之后的时日里,他像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煎熬,那种需求特别强烈,但他就是不想再找女店员发泄那种需求了,因为她床下的那些烟头。并且,那还不是普通的烟头。 他虽说被凤鸣退亲之后再没有与那女店员发生那种事了,但他一直都想来与女店员做个彻底的了结,断清二人的一切关系,可又觉得还不是时候,他总觉得有一天他还会需要这个店铺,没想到他现在就需要这个店铺了,便庆幸自己幸亏还没有与这个女店员了结,否则,这次便利用不了她和这个店铺了。 那就便最后一次用她一下吧。 冷战来到迷你锦衣店门前,人还没进店,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歌曲:美兰美兰我爱你。 多么熟悉的歌曲。于别人,这首歌曲很美妙,于他冷战,这首歌就是个噩梦。此刻他听到这首歌曲,虽说也很烦感,但不像少年轻狂时,有打架的冲动。 他进入店里,本来是要关掉录音机的,但歌曲已经循环到下一首歌曲,一把小雨伞。 一把小雨伞,他特别喜欢这首歌,因为就是在那个雨天他初次遇到了凤鸣,去年冬天他带凤鸣上街,那是个雪雨天,他们也是共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现在想起来那意境还妙不可言。那一天,店里也播放着一把小雨伞。他喜欢这首歌,因为喜欢,当然舍不得关掉录音机。 店里有两拨客人,老练的女店员正游游刃有余的接待。 冷战一进去就坐在了柜台里,掏出烟在手里把玩,也不吸,双眼没有目标的望着柜台外的地面,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嘴角扬起冷笑,傻子都能看出来他满腹的心事。 他这次谋划的事情,没有与父母商量,因为他知道,父母是绝对不会同意他的谋划。 可他实在不甘心,梦里的真爱,现实中好不容易遇到了,也名正言顺的定亲了,却又被人横刀夺爱,泡汤了,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也知道自己的谋划有些出格,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他无法忘掉凤鸣,即便得不到凤鸣,也想恶心一下那个棉厂厂长,他更希望出现奇迹,那个棉厂厂长被恶心了之后,有可能嫌弃凤鸣,那么,凤鸣就必然会重新属于他。 虽然那棉厂厂长的嘴上说,凤鸣就是结婚生子,他也不会放弃凤鸣。那只不过是说给他冷战听,让他冷战死心,可他冷战就不信,那棉厂厂长被恶心了之后,他还会爱凤鸣如初。 这时,录音机里又循环到“美兰美兰我爱你”,正沉思的冷战像突然受了刺激一样,起身上前,很暴力的关了录音机,又很暴力的取出磁带,将磁带条扯出来拽断,啪一声扔到了门口。 他当年进入县高中,因为这首歌曲天天跟人打架,因为他那标致的娘叫王美兰。因为这首歌曲,本来学习优异的他,高考别说本科了,连大专也不大专。 刚才那两拨看衣服的人已经离开,又进来个女孩,她刚一跨进来,那磁带便嘣的一声落在她脚旁边,受了惊吓的她,看了看怒气未消的冷战,见他拥有一张痛苦到变形的脸,有些惊恐,然后又看了看女店员。 “没事的,他喝了点酒,进来吧。”女店员没事人似的微笑着,招呼看衣服的女孩。 女孩儿惊魂未定的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出什么事了?”女店员问冷战。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气恼。 从春节到现在,冷战一次也没有来店里与她那个,她也不恼,因为这一段时间是砖厂的黄金期,大长一年全靠这段时间挣钱。她善解人意,认为冷战忙着砖厂的生意。 冷战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和过分,赶紧道歉:“对不起,我现在就去给你买新的。” 他说罢就出了迷你锦衣店。他徒步到了附近的音响店,挑选了好久,特意挑了盒新磁带,里面有一把小雨伞的歌曲,没有美兰美兰我爱你的歌曲。 他拿着磁带,又回到店里,都中午十二点多了,他将磁带放进录音机,按了播放键,第一首歌曲便是一把小雨伞。 女店员正在招呼买衣服的客人,冷战坐在柜台里面,抬腕看了看表,望了望店外,他在等待一个人的出现。 一点多的时候,店里再没有客人了,女店员进入内室做饭了,有客人进来看衣服她会出来,客人一走,又赶紧去内室忙活饭菜,她压根都不指望冷战能帮点忙。 饭菜做好,她端到外边柜台上,冷战坐里面,她坐外边,俨然一对小夫妻。 冷战没食欲,一脸心事的他,只是应付性的吃了些。 自从被凤鸣退亲,冷战似乎忘了这个店的存在,一次也没来过,今天来也是因为他谋划的需要。于他来说,这个店员,只是他的锦上添花,没有了锦,要花有何用。凤鸣才是他的宝贝锦,店员只是可有可无的花。 女店员似乎猜到了冷战的心事——他和未婚老婆之间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也只有他和未婚老婆的关系出现了问题,才能让他如此痛苦不堪。 午饭之后,女店员拿出了帐本和营利,冷战毫无表情的接了,按以往的老规距给她发了春节过后的工资和奖励。 女店员也心安理得的接了。 每天下午的两点左右,都是客人最稀少的时候。 冷战满脸心事的坐在柜台里面,女店员坐在柜台外边想心事,想着想着,她便拭探性的问冷战:“如果……” 可她“如果”了几次都没有说出口。 “如果什么?”冷战反问她。 “如果……如果你和你老婆最终没有走进婚姻,你会考虑我吗?” 第219章 冷战听那女店员问他如果娶不到未婚老婆会不会考虑她时,他心里不由得恶狠狠的冷笑了一下,麻木的洒了她一眼,没有吱声。在女店员那很期待的注视下,他便掏出香烟点上,猛吸一口,那张痛苦扭曲的脸上,便淹没在绕缭的烟雾里。 娶不到凤鸣,他肯定不会孤单终身,因为还有生理需求,还要传宗接代。否则,这天下人都生儿育女做什么。可传宗接代,生理需求,还用考虑是谁吗?是个女的不就行了,只要她身上有那设备就行,反正晚上一媳灯,黑呼呼的啥也看不见。 可他想娶凤鸣,不仅仅是传宗接代,不仅仅是生理需求,而是一种任何女人都无法代替的那种感觉,他把它叫做真爱,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爱,彻心彻肺的爱。 他爱凤鸣,是命中注定的真爱,如果娶不到她,将会浑浑好好的过一辈子。像世世代代的村里人一样,老在那个村子里,死在那个村子里。 上天真会捉弄人,既然让他遇到了真爱凤鸣,却又不让娶到她。 到底有没有上天呢,到底有没有神灵呢。 失去凤鸣,等于失去真爱,剩下的便只有传宗接代和生理需求了。他想到这里,隔着烟雾望向女店员。 心想,你只是我的生理需求,连传宗接代都够不上。 但冷店不会愚蠢到把心里话说出口,聪明的女店员也不再继续追问。 冷战在店里一住就是三天,既很过瘾的解决了生理需求,也不耽误他自己的恶毒谋划。除了第一天,他在县城里到处逛逛,置买一些东西,之后他都是呆在内室,外边买衣服的客人再多他也不出来帮忙,有时候白天他会出去一下,但很快就又回店里了。 第三天的上午九点多,他正在店的内室里躺着,有些醉生梦死,但心里的恶毒谋划却很清晰。也就是这一天,突然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跑店里来找冷战。 “你好,麻烦你赶紧喊冷战出来。”来的男人很着急的说。 女店员上下打量着那个男人,很是狐疑。 这店铺虽说是冷战暗中投资的,冷战每年虽说也经常来店里小住,可那都是在暗中进行的,这名义上却是她的店铺,现在竟然有人寻到她店里找冷战,还寻的这么急,这说明对方是知道冷战住在她这里的。 女店员正豫犹要不要进去喊冷战,内室的冷战闻声早探出内室。 “冷辉,快进来。”冷战探出上半身招呼冷辉。 当时店里有几拨客人,乱哄哄的。 冷辉越过乱哄的客人,急切的寻找冷战的声音。 “这呢冷辉。”冷战更急的招手。 冷辉这才发现角落暗门处探出上半身的冷战,立即奔了过去。二人来到内室,坐在一米二的床上开始小声密谈。 “冷战,好机会,林会计今天要一个人骑车回家。”冷辉说。 “她一个人骑车回家?怎么可能。”冷战还提不起兴致。 “我可是亲耳听见她说要骑自行车回家,还是骑我们厂长给她买的新自行车回家。”冷辉保证说。 “她是我媳妇儿,我最把她的底。她以前回家,都是坐她哥的自行车,因为林青山那老流氓担心她路上不安全,不让她一个人来回。现在不都是坐那小流氓的汽车回家吗。”冷战说。 “我给你说冷战,现在我们厂长可顾不上她,他白天很少回厂里,因为他在城里搞了个什么项目,用的全是车间和结算室的人,我们外场一个人没用,那些人都拿双份工资,厂里一份,那边一份。”冷辉很着急的解释说。 冷辉见冷战还是无动于衷,又着急的催促说:“不骗你冷战,我来这儿的时候,林会计已经擦好了自行车,她给同宿舍的说她要骑车回家,说她伯生日……” 冷战听到这里,兴致突然上来了,一双大眼开始放光,人也站了起来。 “我信儿可是给你捎到了,你再磨蹭,可就错过了这难得的机会。”冷辉说着也站了起来。 冷战的双眼放着光,劈手从床头抓过汽车钥匙,丢下冷辉,兴冲冲的奔了出去,一路奔跑着直奔停车的地方,开车来到离县城有十几里的河滩杂林里的小路边,将车停下,开始坐在车里焦急的等待。 从九点多等到十点多,共有两个人路过,一个是骑车的中年妇女,一个是步行的背篮老人。 冷战下车,站在一棵槐树下,不停的向小路的尽头张望,十一点的时候,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他的心里一阵狂喜,激动的满脸通红。因为那个人就是凤鸣。 河滩杂林里的路面,都是青沙地,路面松软。 凤鸣骑着自行车,很吃力的蹬着。 前边车蒌里放满了副食,后座上也绑捆着一纸箱副食,因为明天是她伯的生日,她三天前就开始上街为伯购买寿礼了。 二斤冰糖,二斤白糖,二斤鸡蛋糕,还有几瓶梨罐头,满登登的一纸箱。 前面的车蒌里有二斤熟牛肉用牛皮纸包着,还有一包牛肉水煎包,还有两根擀面杖粗的洛阳肉联厂的香肠。 自行车的前后都塞满了东西,显得很满档,还散发着副食的香甜味。 这是凤鸣第一次为伯置办这么丰厚的寿礼。虽说从十四岁那年就开始领工资了,但以前伯生日时因为儿女都没有结婚成家,都是自家亲一堆,没啥外人,不需要那种仪式感,每逢伯生日只是早上煮几个鸡蛋,中午包饺子,改善一下当天的生活,不用儿女们破费置办寿礼。现在哥结婚了,家里有了嫂子这个外姓人,伯的生日就要有那种排场的仪式感了。 本来嘛,凤鸣还有没有结婚,也不需要置办这么丰厚的寿礼。 但她和冷战退亲,让伯为难了,给伯添累了,她很是愧疚,但也很庆幸自己有这种通情达理的伯,便趁伯的寿辰,她要好好孝敬一下伯。 凤鸣骑车不是太行,尽管老早就学会骑车了。有些地面太松软,跟沙漠似的,凤鸣骑不过去,会跳下车推过去。 正当她奋力蹬车时,前边又出现了一片松软的地面,这边松软的地面,面积很大,几乎覆盖了整个路面,只有路沿半尺宽的地方是硬地。 凤鸣抱着侥幸心理,想从边缘的硬地上绕过去,没想到车子一歪,不但没有绕过去,还要摔倒。可就在摔倒的那一刻,一双有力的大手将车子扶住了,有惊无险,她只是被吓了一下。 当她抬头道谢时,却发现是冷战。 眼前的冷战,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黑瘦黑瘦,颧骨突出的有些变形,两只大眼越发的大,还放射着利剑一样的欲望锋芒。 第220章 凤鸣一看到冷战,来到嘴边的谢谢又立即咽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凤鸣没好气的问。对他刚才的出手相助,她丝毫也没有感谢之意,反而很厌恶。 “等你。”冷战激动的浑身战栗,说出来的话都是颤抖的。 “等我干吗?” “想和你谈谈。” “对不起,没有什么可谈的了。”凤鸣说着,推起车子就走。她实在不想多看冷战一眼,她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 冷战的手,很牢固的抓着车把。他怎么可能放凤鸣走呢,这是他谋划了好久的事情,那就是,他要和凤鸣发生那种事情,事后那个棉厂厂长即便不嫌弃凤鸣,也是被恶心了。 他就是要恶心那个棉厂厂长。 哼,你得到凤鸣了,还说漂亮话,说什么凤鸣即便结婚有了孩子,你也不会放弃。好吧,这次就看你放不放弃,你放弃了,物归原主,凤鸣还是我冷战的,我不嫌弃她,你棉厂厂长不放弃,却被狠狠的恶心了一下,看你以后还说不说漂亮话了。 这个邪恶的念头是冷战最近一直谋划的事情,只是没有机会。 现在好不容易等到机会了,那事还没发生,他怎么会放凤鸣走呢。 但是,如果和凤鸣发生了那种事情之后,凤鸣能回心转意,那才最称心。 所以,还抱着一丝幻想的冷战,并没有直接行动,而是开始苦口婆心的劝说凤鸣。 “凤鸣,我知道退亲不是你本意,都是家里人逼迫你的……” “你错了,大错特错了,是我的本意,是我以离家出走威胁俺伯退亲的。”凤鸣打断冷战。她没想到冷战到现在还不死心,她想让他赶紧死心。 “即便是,那你也是被那个流氓蛊惑,只要你回心转意了,我们可以破镜重圆。” 凤鸣吼道:“不可能,在我的世界里,破镜不可能重圆。” 冷战没想到凤鸣学么决绝,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 凤鸣:“为什么?你想呀,破碎的镜子,用再高超的枝术去修复,依然会留下裂缝的痕迹,一面有裂缝痕迹的镜子,照出来的影像是变形的,扭曲的,那还不如再换一面斩新的镜子。” “你这是什么臭罗辑?”冷战难以置信,面前这个吼叫的凤鸣就是他梦(中)出现的那个精致女孩,“他怎么会把你变成这个样儿。” 凤鸣:“这是我的爱情罗辑。这是我在你这种人面前的本色。,看到你我才忍不住这样儿。” 冷战:“你的爱情罗辑?看到我才忍不住这个样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你忘了我们都这么多年的关系?才当了几年公家的人,就不是你了,可别忘了你的农民身份。现在国家正在搞活经济,那公家的人都下海经商了……” 凤鸣:“我的爱情罗辑跟喜新厌旧和农民身份没有半点关系。请你接受现实,赶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吧!凭你的条件,不愁找,还挑着。” “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适合我。否则,当初我也不会用绝食来逼家里人上门提亲了……” “别做梦了,咱俩已经不可能了。” “做梦?现在我就让它变成现实。” 凤鸣一怔,再看冷战,一脸邪恶的笑着。凤鸣最恶心的就是他这种笑。 此地不能久留,得赶紧走人。 冷战的一只手还抓着自行车的车把,凤鸣猛的转了一下车把,甩开冷战的手,推车就走。 冷战一声冷笑,劈手又抓住车把,他满面的绝望,但绝望里又慢慢泛起希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劝说:“凤鸣,我和你的缘份可是天定的,也是前生的约定。你知道吗,在你没出现之前,我一直在寻找你,苦苦的寻找,一直在等待你,望眼欲穿的等待。你知道吗……” 冷战说着,一抓住凤鸣的手,就像抓住了能使凤鸣回心转意的法码一样,腔调有些沙哑,也有些更咽:“在第一眼看到你的一刹那,我几乎都不知所措,就是那个开学的第一天,外边下着小雨,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么震憾吗?我夜夜都梦到你,你说说,这天底下从来就没见过面的人,怎么会夜夜梦到呢?这不是缘份是什么?这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 冷战越说越激动,竟然又激动的给凤鸣讲起来了李庆宾给他讲的月下老人系红绳的故事。 凤鸣一边挣脱,一边烦感的说:“胡扯,谁和你前生有约定了,你苦苦的寻找,只不过是寻找一个合适你的人,也就是一个不傻不精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可以对你的所作所为充耳不闻,装聋作哑,你怎么会是在寻找我?真是虚伪卑鄙……” 冷战一怔,以为凤鸣知道他和女店员的事情,但仔细一想又不可能,如果知道,退亲的时候会拿这个做为退亲的砝码和理由,可她伯在退亲时,抱歉的话说了一大堆,并没有提及他和女店员的事情。 认为凤鸣并不知道女店员的存在之后,冷战又激动不已的继续说:“凤鸣,你我可是经过月下老人系过红绳的,我们的姻缘是命中注定的,是前生注定的,你知道吗凤鸣,没见到你之前,你就已经在我的梦(中)出现了。并且,还是夜夜出现,午夜梦醒,我回味着梦中的你,思念的了不得。这就是我为什么一见到你就对你呵护有加的原因……” “那是你一个人的梦,我的梦里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你!”凤鸣打断冷战的话大声说。她没有撒谎,她的梦中真的没有出现过冷战。即使两人认识之后,她的梦中始终都没有冷战的身影。 冷战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呢?没遇到她之前,他可是夜夜都梦到她呢!可她的梦里怎么没有自己呢? 二人都站在中午的太阳下,凤鸣的鼻尖上淌着细密的汗珠。 冷战说的越多,越让凤鸣恶心,此刻她已恶心到了极点,只恨自己体力单薄,制服不了他,否则,她会将他揍个半死不活,让他彻底死心。 大中午的河滩杂林里,冷战拦截凤鸣,是要和她发生那种事的,这可是被退亲前后他一直谋划的事情,只是没逮到机会,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了,此刻凤鸣就站在他面前,他总不忍心对凤鸣使暴。 “现在正是大晌午。”冷战用手一指当空的太阳,很郑重的大声说,“你敢对天发誓吗,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的厂长官位?” 当地的风俗,中午十二点左右发誓都会应验。 这是冷战对她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 “那你听好了。”凤鸣说,“他如果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谁也躲不掉,嫁谁都是嫁,那我有可能会跟凑合结婚……” “凑和?”冷战难以置信的苦笑,“你再说一遍。” “他在我的生命里出现之后,即便不能嫁给他,我也不可能再嫁给你。如果我的伯和妈非逼我嫁给你,我就死给他们看……” “那就去死吧,就现在,我陪你死。” “你陪我死?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恶心你。” “住口吧你!”冷战吼叫着打断凤鸣,然后啪啪拍着自己的胸脯,吼叫,“我能为你去死,他能吗……”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个没人发现的地方去不吭不哈的死。”凤鸣冷笑着,也大声吼叫。 两人对话的音量已经升级到吵架的高度。 “他会吗?被他骗了还护着他,你傻不傻?”冷战用手指着县城的方向吼叫着质问。 “不会!因为我不同意他死。”凤鸣放低了声音,但却是一字一句的说,每一个字都像一座大山。 冷战僵化了,难以置信的望着凤鸣。 凤鸣在冷战的僵化之下,又接着一字一句的说,“我怎么会舍得他死呢,我会替他去死……” “够了!”冷战对凤鸣的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破灭了。刚才给她说了几车皮的话,原来都白说了。 他很暴力的劈手从凤鸣手里夺过自行车,甩在地上,一把拉过凤鸣,向他的车上拉——他的车就在二十步开外的路边。 自行车上的副食撒了一地,其中一包冰糖滚得到处都是。 第221章 凤鸣没想到冷战在这里等自己是为了对自己使暴,她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充血的双眼,很不明白,虽说他被自己退亲了,凭他优秀的自身条件和优越的家庭条件,还是可以挑着拣着找媳妇,可他为什么会如此无耻的对她使暴。 看起来他过去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假像,谁知道眼前这张人皮里,住着一个什么样的恶毒灵魂。 被冷战这一拉,情急之下,凤鸣便扑腾坐在地上,死死的抱着自行车大梁,只要能坚持到有人路过她就得救了。此刻,她多么希望有人路过呀,可她心知肚明,大中午的河滩杂林,行人路过的机率太渺茫,她必须做好长时间的坚持,能坚持到两点之后,或者三点之后,就有希望了。 冷战见凤鸣死抱自行车大梁,他也懒得去掰她的手,那样太耽误时间,凭他的力气,直接连自行车一起拖。 他还一边拖一边说:“那年你在我家过夜,我娘把西厢房都布置好了,可我心疼你小,不顾娘的责骂把你送到堂屋去睡,若知你变心,当时真该办了你。还好,上天承全,现在又给机会……” “去死吧你。”凤鸣抱着车梁咬着牙说。 冷战还是一边拖一边说:“你挣不掉的,你这辈子只有当我的老婆。” 凤鸣:“做梦吧你。” 冷战:“月老早把咱俩栓一块了,你再变心也挣脱不掉那根红绳。” 凤鸣:“做梦。” “我是做梦。但最终我还是能梦想成真。啥叫命中注定?这就叫命中注定。”冷战像个着魔的疯子一样不停的自言自语。 冷战又自言自语说:“你以为攀上那厂长就过上大富大贵的好日子了,他是纨绔子弟,只不过是玩玩,玩腻了会一脚踢开你……” 大热的中午,他连自行车带凤鸣一块拖,拖了十几米,满面通红,汗水直流。 …… 佛教中说,人的身体里,同时存在着佛性和魔性。此刻的冷战,整个身心都被魔性占领,他人性里全部的恶,都在这一刻昭彰释放。 大中午的河滩杂林,冷战拖着凤鸣,凤鸣死抱着自行车大梁,松软的地面上被划出两排不规则的可怕痕迹,可怕的痕迹上还散落着副食。 冷战一边拖,嘴里还一边说着:“我做梦,我做梦……” 凤鸣意识到这样的坚持不顶用时,绝望到了极点。她开始后悔了,为什么临回来之前不拐到县城告诉贾玉轩一下呢,他就是再忙也会开车送自己回家。可是,当时自己是一心想过骑车瘾,一心想像别人一样,一个人骑车来来去去,像个游神散仙似的自由洒脱。 可现在,一切都晚,呼叫谁也是徒劳的,呼叫谁都是多余的。 伯不止一次说过,凤舞能一个人自由的骑车来回,是因为凤舞有心计,即便遇到坏人,她也能把坏人给卖了。 现在自己遭遇的绝望如果换成是凤舞,她会如何化解?她会如何卖这个疯子? …… 这个世界如果能有一求就灵的神仙该多好。 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灵?如果有的话,神灵此刻看没看到自己正遭受绝望。 凤鸣正绝望,却突然莫名其妙的想到了青云禅寺,心里开始不停的呼唤着佛的名号,很绝望的呼唤。可光绝望也不是办法,必须自救。于是,她望向路边的槐树,如果抱住槐树,冷战就拖不动了。可周围还没有一棵让她一伸手就能抱住的树。当她望见冷战车边就有一棵车辕粗的槐树时,绝望之中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做梦,我做梦。”冷战像中了魔,瞪着充血的双眼。 他每说一句“我做梦”,凤鸣就忍不住鄙夷的冷笑一下。 冷战也意识到“我做梦”那句话很配合凤鸣刚才的责骂,也跟着凤鸣的冷笑,笑了起来,但不是冷笑,而是即将得逞的胜利之笑。 这时,从县城来的方向,传来一阵儿隐隐约约的摩托声,尽管只是隐隐约约,凤鸣抱着车梁,额头抵触着地面,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她心里的希望,突然强大起来。 此时的冷战,什么也听不到,他听觉失聪了,他变成了一个发疯的魔鬼。 摩托车声越来越近了,更近了,凤鸣听得最真切。她的眉头抵触着地面,向摩托车出现的方向张望,竟然真的看到了有人骑着摩托车的身影。 此时的冷战,什么也看不到,他的视觉也失聪了,他只想着赶紧将凤鸣拖进车里,那由远而近的骑摩托车的人,他充血的双眼也没有看到。 冷战拖着凤鸣,凤鸣死抱着车梁,离他的车只有几步之遥时,凤鸣的一条胳膊猛的松开车梁,快速的抱着了路边的槐树,另一条胳膊也紧跟着松开车梁,两条胳膊死死的抱住了槐树,并大声呼救:“有坏人,有坏人!快抓坏人!” 她一边呼喊,一边望向越来越近的摩托车,当摩托车来到跟前时,她发现来者竟然是自己的哥哥林凤翔。 “感谢佛陀!”凤鸣再也没有力气坚持了,她两条胳膊一松,瘫软在地上。 凤鸣松开了槐树,冷战轻松的抱起了她来到车前,车门没有锁,虚掩着,他抬起脚拨开车门,抱着凤鸣正要进车,凤鸣冷不防的朝冷战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冷战一疼,猛的松开凤鸣,凤鸣跌落在车门口。 冷战摸了摸被咬疼的胳膊,疼得直吸气,见凤鸣试图想跑,他也顾不得疼了,又一把抱住凤鸣,很暴力的往车里塞。 这时,一只大手扳过冷战的肩膀,朝着他的脸上就是狠狠的一拳。 冷战被打倒在地,翻身一看,来人竟是林凤翔。他如同中了魔咒被解了封印一样,他一下子清醒了,他望着怒不可遏的林凤翔,知道一切都完了,彻底完了。 林凤翔来得可谓及时,但他却不是无缘无故来的,而是迷你锦衣店的女店员给他通风报信之后才骑摩托车赶来了,也算是赶来的正好。 那女店员是怎么知道冷战是来堵截凤鸣的呢?她又是怎么知道林凤翔在一中任职呢? 第222章 原来,在迷你锦衣店里,冷战听了冷辉的解释和催促,奔出内室出店而去,冷辉便也紧跟着出了内室。 “这生意不错。”冷辉出内室时迎面撞着女店员,便赶紧给她打招呼。 “还行。”女店员赶紧赔笑回应。 女店员又试探的问冷辉:“冷战去找她了?” 冷辉以为女店员什么都知道,便点头:“是。” 这个时候,客人散了,女店员赶紧招呼冷辉坐下,给他拿了瓶汽水。 “凭他的条件,又不是找不到媳妇,干吗死缠着她?”女店员问。 因为她从冷战那痛苦绝望的情绪上,猜想着冷战的未婚老婆那边可能有变故。从那次二人来店里购衣她就已经看出来了,冷战对未婚老婆是死心踏地的敬着捧着,而他的未婚老婆对他是不屑一顾。 而她发现,冷战这个人,除了未婚老婆那边的变故能牵动他的情绪,平时日常生活和砖厂的事情,牵动不了他的情绪。这几天他的痛苦绝望,肯定是未婚老婆那边出变故了。而所谓的变故,就是未婚老婆向他提出退亲。 所以,她才这样试探冷辉。 冷辉听女店员这样问,当然是帮着冷战说话了,即便冷战的伯不当支书了,他仍然巴结冷战。再就是,冷辉也知道眼前的女店员和冷战的那种神必关系,便也不把她当外人,再加上他现在已知道冷战真的已被凤鸣退亲,很是为冷战鸣不平,便说冷战为了媳妇如何绝食,如何差点丢了小命,如何辞掉工作办砖厂,如何对媳妇好,可现在媳妇和厂长好上了,给冷战退亲了…… 本来女店员只是猜想冷战退亲了,现在冷辉一说,便知道是千真万确的,心里那个惊喜就别提了。 冷辉又给女店员如实相告说,最近冷战让他留意他媳妇在厂里的动向,想逮她上街的机会恶心她。从出正月他就开始有意冷战媳妇的出厂动向,一直注意到现在,他才在三天前发现冷战媳妇一个人骑车去街上购买副食,听她给人说是她的伯即将寿诞,她购买的副食是为伯置办的寿礼。冷辉探得消息,下班之后连夜赶回去,向冷战通风报信。冷战一听,给冷辉安置了一番,当晚又给舅舅安置妥当,将砖厂的活儿扔给他,第二天上午便开车到县城,住在迷你锦衣店候信。今天一早,冷辉见凤鸣在水塔附近的蓄水池边擦洗新自行车,还和人说请假回家的事情。冷辉知道凤鸣今天上午要回家,也知道冷战就在迷你锦衣店候他的信,便赶紧请了假来给冷战报信。 听了冷辉的如实相告,女店员按捺住内心的惊喜,问冷辉:“你是冷战的好朋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你。” “我叫冷辉,是棉厂的垛长,以后有卖棉花的时候,直接去厂里找我就行,我和冷战的关系好着呢。”冷辉说。 “太好了,可攀上棉厂的人了,以后卖棉花可不发愁了。”女店员高兴的说。 然后,女店员锁了钱柜,让冷辉给她看店,她出去给冷辉买了饮料和雪糕,让冷辉带走。 冷辉走了以后,女店员立即关了店门,直奔县一中去寻林凤翔,因为她知道林凤鸣有个哥哥在一中工作。 有一次,凤鸣跟着哥嫂来迷你锦衣店看衣服,走的时候,女店员跟在身后送他们出门,见三人步行,也没有骑什么车子,便怀疑三人住在附近,然后关了店门尾随过去,仅仅尾随了二百多米,发现三人进了一中,她来到一中门外,正碰上在一中上学的同村学生,便赶紧指着三人的背影向同村学生打听,同村学生告诉女店员,那三人中的男的是他们学校的办公室林主任,高个女的是林主任老婆。 因为知道凤鸣的哥哥是办公室林主任,所以,女店员赶到一中,很着急的向门卫说要找办公室的林主任。她正说呢,正好林凤翔采购办公用品回来,门卫赶紧问林凤翔是否认识女店员。 那女店员一看到林凤翔,赶紧迎了上去,先简单做了自我介绍,又说凤鸣现在遇到了危险,让他赶紧去救。 林凤翔本来就看着女店员很面熟,很莫名其妙的听了她的自我介绍,本来不打算理会她,一听说凤鸣有危险,上心了,赶紧不停的追问。 女店员是个从别人兜里掏钱的生意人,会见机行事,她肯定不会如实说自己和冷战有一腿,而是变着花样儿,说刚才店门外有两个男人在谋划做坏事,其中一个男的叫对方冷辉,对方叫这个男的冷战,名叫冷战的男人说是要去堵截棉厂的林凤鸣并使暴,又怕她跟在一中工作的哥哥一起回去,等等之类的话,所以,她听了之后,便赶紧关了店门来这里报信。 尽管林凤翔怀疑女店员的身份,但涉及到凤鸣的人身安全,他当然宁可信其有。再就是,他伯一直怀疑冷战憋着坏呢,因为被退亲之后,什么动静也没有。 本来他还一直纳闷呢,凭冷战的性格,被退亲了却毫无反应,就这么忍气吞声的认了,他只觉得不正常,可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冷战有动静,他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冷战一直等机会对凤鸣下手。 林凤翔顿感时间紧迫,他将采购的办公用品放到门卫室,骑上门卫的摩托车就奔来了,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河滩杂林这条路,因为凤鸣骑自行车回家,这条路是最近的,也最僻静,他冷战也只有选择这条路,才能达到目的。否则,另一条是车来车往的大官路,冷战是无法对凤鸣动手的。 林凤翔赶来的真及时,要是再晚些时间,估计凤鸣要吃亏。 冷战挨了林凤翔一拳,踉跄了几下,最终倚住一棵树站住了,他望着林凤翔,很无赖的笑着,他的笑,即挑衅,又无奈。 论打架,林凤翔是体校毕业,尽管没有冷战的身材高,冷战却不是他的对手。 冷战那不怀好意的笑,越发让林凤翔愤怒,他上去对冷战是拳打脚踢,但冷战始终都没有还手,像条死猪一样,任凭林凤翔踢打。 此刻凤鸣也恨极了冷战,任凭哥哥对他拳打脚踢,她充耳不闻,看也不看,只顾整理自己的自行车,收拾散落的副食,那可是她为伯置办的寿礼。然后又整理衣装和头发,刚才被冷战在地上拖动,身上的泥土都是青沙土,见风就干,手一打就没有了踪迹。 林凤翔打足打够了,凤鸣也收拾好了自行车和副食。林凤翔来到凤鸣跟前,怒气还未消,他望着凤鸣,伸手就去打。可他的巴掌还没落下,一辆气车开到跟前,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竟然是贾玉轩。 林凤鸣见来人是贾玉轩,举起的巴掌又往凤鸣身上落。 “谁让你一个人骑车回家的?”林凤鸣的巴掌落在凤鸣身上之后,还大声责斥。 “明天伯生日。”凤鸣委屈的辩说。 “伯生日哪里轮到你回家,事儿多。”林凤翔责斥。 林凤翔又责斥:“伯都嘱咐过你了,上班了连棉厂都不让出,那二货为了定亲都绝食差点死了,被退亲了一点动静没有,伯说他不定憋着什么坏呢,你就不长记性……” 林凤翔又责斥:“从小到大你都出不来芒,这次咋这么出得来芒,伯生日哪用得着你一个小女孩儿家回去。太不省心了,伯和我护都护不住你,这次多险呀……” 林凤翔是越责斥越生气,又举起巴掌打向凤鸣,被贾玉轩给挡住了。 第223章 贾玉轩认得冷战的车,他一下车就看到冷战车旁躺着一个烂泥一样的人,身上和脸上还满是血迹。 不用问,刚才这里发生了很猛烈的打斗。 “怎么回事?”贾玉轩用手一提地上的冷战。 林凤翔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你怎么来了?” 贾玉轩没有回答,也反问他:“地上躺的是谁?”贾玉轩认出了冷战的车,但没认出烂泥一样的冷战。 “一个败类。”林凤翔没好气的说。说罢,林凤翔望着贾玉轩,听他来这里的理由。 贾玉轩说:“我回厂没看到凤鸣,财务室的人说她请假回家了,我计算着时间还在半路,便赶来送她。” “你怎么知道这条路。”林凤翔问。 “年前放假送她,走的就是这条路。”贾玉轩说罢,用手一指地上的冷战,问,“谁?怎么开着他的车?” “就是那败类。”林凤翔看着冷战,鄙夷的说。 贾玉轩很吃惊,尽管他从来不把情绪带在面上,此刻还是被惊到了。于是,他几步上前,来到冷战面前。 此刻躺在地上的砖厂老板,和他以前见过的砖厂老板判若两人。以前的砖厂老板,虽说不是美男子,也挺拔俊气。即便正月底在厂东门外的田间约见时,当时虽说憔悴,却衣冠楚楚,此刻地上躺着的砖厂老板,切不说脸上和身上的血迹,仅那张黑瘦变形的五官,看不到任何英俊的影子,活活就是一堆恶心的垃圾。 可随即贾玉轩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已经退亲了,砖厂老板怎么会在这里和凤鸣狭路相逢? “怎么回事?”贾玉轩问林凤翔。 贾玉轩又问:“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凤翔见贾玉轩如此吃惊,便说:“大概早谋划好了,他让你们棉厂的冷辉留意凤鸣的动向,随时向他报信,那冷辉可能得了他不少好处,便充当他的间谍,发现凤鸣置买了副食要回家,就提前给那败类报信,那败类便提前在这里堵截凤鸣……” 林凤翔故意隐去了女店员给他报信的过程,因为他怀疑她是冷战被退亲之后又定的未婚妻,即便不是又定的未婚妻,也是真心喜欢冷战的人,所以,她一听说冷战去堵截凤鸣,因为害怕他冷战和凤鸣真的再有什么纠缠,危及她和冷战的亲密关系,才暗中相帮,跑去给自己通凤报信。其实,凤翔认为那女店员帮凤鸣,也等于帮她自己。此刻的冷战虽说像烂泥一样堆在上,那只是皮肉之伤,人却清醒得很,若听到有个女的给他林凤翔报信,肯定要怀疑未婚妻,说不定因此会退亲。他太了解冷战的德性了,那他岂不是害了那女店员。 林凤翔的话再次让贾玉轩感到震惊,他再次望向凤鸣,见她安然,长舒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生气,正色问她:“为什么不让我送你?嗯?” “你很忙的。”凤鸣像个犯错的孩子。 “再忙也有时间送你。”贾玉轩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严厉。他生真气了,如果不是林凤翔在场,他的语气会更严厉。 “你也消消气。”林凤翔拍了拍贾玉轩的肩膀说,“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也打了她,不是你拦着,我真要替伯好好管教她了。” 林凤翔又说:“那这样儿吧,现在麻烦你用车好送她回家吧,我学校还一大堆事情呢,得赶紧回去。” 说罢,也不等贾玉轩有反应,林凤翔便走向自己的摩托车。 “嗯。”贾玉轩当然求之不得。只是不解的是,明天是凤鸣伯的生日,凤鸣都置办了寿礼回去为伯祝寿,做哥哥的为何不回去为父亲祝寿。 因为不解,贾玉轩冲林凤翔的背影问,“明天不是伯父生日吗?” “我有可能明天下午回去”林凤翔说罢,骑上骑摩托车走了。因为他采购的办公用品还在门卫室放着,门卫室是个公共场所,很乱哄。再就是,今天下午两点半还要去宣传部开会,明天上午市里领导还来学校检查,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必须在场配合领导,只有明天下午后晌他才能抽出时间。 林凤翔走了,贾玉轩走到凤鸣跟前。 她站在自行车前,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小鹿,神情里还是满满的余悸。特别是她的头发,她正留头,如果不扎起来,显得太长太乱,如果扎起来,边缘一圈的短发免强能扎住,但扎住之后很快便会挣脱头绳和皮筋,平时凤鸣都是用发卡给固起来,但刚才遭遇了那一出撕扯,头发全乱了,这里没有镜子,她只是凭感觉,简单的将头发卡几下。 贾玉轩很爱怜的抬起手,为她重新整理了头发。 他和凤鸣认识的时候,凤鸣还是精致的短碎发,像个美少年。现在凤鸣留头了,头发慢慢扎起来。可他再看扎起头发的凤鸣,总觉得没在车间初识凤鸣以前就在哪里见过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他也不去使劲想,因为没有时间。 贾玉轩一个发卡一个发卡的为凤鸣卡好边缘的短发,然后柔声说:“上车。” 凤鸣从自行车后座上搬下寿礼,上车了。 贾玉轩将自行车放在汽车的后备箱,然后看向十几步之遥的前方,冷战正像死狗一样躺在那里,躺在没有阴影的阳光里。 贾玉轩有些弄不懂眼前的砖厂老板是个什么货色了。假如说他被退亲之后,很痴情的给凤鸣写信,那是他对所爱的人太执著,也在情理之中。假如说他被退亲之后约自己面谈,说凤鸣跟他回家过夜了,好让自己嫌弃凤鸣,那是他为了挽回凤鸣的感情而不择手段,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可是,被退亲了很长时间,还让棉厂的人监视凤鸣的行踪,并在路上堵截凤鸣行使不轨,就有些太无耻了,如凤翔说的那样,太败类了。 尽管贾玉轩很会管理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此刻,望着躺在阳光里像死狗一样的冷战,他也难掩愤然和鄙夷之情。 那地上的冷战,只是受了皮肉之伤,身上和脸上的血迹,都是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他虽然瘫地上一动不动,两只耳朵却支着在听,林凤翔骑摩托车离开他也知道,贾玉轩为凤鸣整理头发,他眯着眼睛一直在看。 只是,贾玉轩和凤鸣离开的时候,他一听到汽车发动突然坐了起来,倚着槐树望向车内的贾玉轩和凤鸣。他知道,这次他和凤鸣是彻底完了,假如说他被退亲,她可能还有愧疚感,那经历了这一次,她不仅仅是恨透了自己,更鄙视自己,就像贾玉轩刚才看他的表情一样,因为自己在她眼中已经成了畜牲不如的败类。 风,一阵一阵刮着,杂林的树叶随着风摇动,冷战倚着一棵胳膊粗的不成材的槐树坐着,坐在那弯腰躬背的槐树的阴凉里,望着凤鸣坐在车里的车窗,望着她坐着贾玉轩的车离去,就这样离去,就这样消失。 他双手僵硬的扒拉着自己的胸,身体里有个声音正声嘶力竭的喊叫:杀死我吧!快杀死我吧…… 他绝望着,无奈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三尺头上的神灵啊,我冷战前生求到的姻缘,前生的前生求到发姻缘,求到的真爱,为何,得而又散。手握红线的月老啊,这命中注定的夫妻,为何要无情的折散。 有一种痛苦,叫生不如死,有一种失败,叫无地自容,此刻的冷战便是。 冷战的哭声,在河滩杂林里回荡着,久久的回荡着,好在这个时辰,没有人路过。 冷战哭足哭够,也哭累了,反而释然了,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做什么了。 不甘心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你拼着命坚持下去,一直坚持到成功,可有时候,不甘心也是个坏东西,它能让你在欲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今天被打,今天的失败,皆因不甘心。还好,他此刻清醒了,知道该放下执念了。 第224章 中午的河滩杂林,没有任何人烟,只有鸟儿在树枝上鸣叫。那些杂七杂八的树木,像中老年人的头发,稀疏而丑陋,正顶着热烈的阳光,歪三扭四的站着,很痛苦的样子,活像一支没有战斗车的杂牌军。 树丛中散落的荆条藤蔓,及各种野菜小草,倒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大概有花搭的树荫可庇护吧。 贾玉轩送凤鸣回家。 他这是第二次去林家村,上次去是放年假送凤鸣,这次还是送凤鸣,虽说不是轻车熟路,但他凭着感觉,一直开到林家村里,都没有向凤鸣问路。 凤鸣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贾玉轩知道,半路上遭遇了那一出,虽说有惊无险,她心里也不痛快。他本来想轻描淡写的说落她几句,又觉她心里已经很难受了,再说落她几句,那岂不是雪上加霜,只好作罢。反而安慰她说:“事情过去了,就不要追悔了,以后多加注意。” 凤鸣一直沉迷于自己的世界,她似乎没有听到贾玉轩的安慰。 贾玉轩见状,便专心致志的开车,不再打扰凤鸣,任由她自由的沉思在她自己的世界。 一直到了村里,他才放慢车速,这才问凤鸣:“哪条街?还继续吗?” 贾玉玉轩这一问,凤鸣如梦初醒,急慌的打量车外,一看都到村里了,正是中午,地里干活的村民正陆陆续续回村,学生也放学了,街上有些热闹,车附近的几个村民一看见汽车,都稀罕的围笼过来。 凤鸣有些慌,赶紧说:“快停下。” 贾玉轩以为到家门口了,赶紧停了下来。 凤鸣跳下车,急促的从后座上抱了为伯置办的寿礼,又来到贾玉轩跟前,叩了叩车窗。 贾玉轩正准备将车停靠在边上,见状,赶紧摇下了车窗。 “我回去了,明天我伯生日,过明天一早我就回厂。你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后边有个十字路口,你退回去调转车回去吧。”凤鸣说罢,抱着寿礼离开了。 贾玉轩一下子懵了。从小到大,他懵的机会还真不多,可此刻,他被凤鸣给弄懵了。 以前因为她没有和那个砖厂老板退亲,她不让自己去她家里,是怕村里人非议,情有可原,可现在她已经和那个砖厂老板退亲了,这都到家门口了,大中午的,她竟然不请自己去她家里坐会儿,太不近人情了。 “凤鸣。”贾玉轩跳下车。 已走出几步之远的凤鸣听到贾玉轩急切的喊她,赶紧折回到他面前。 “为什么?”贾玉轩难以置信的问。 “什么?”凤鸣被他问懵了。 “为什么不让我回家见见伯父和伯母呢?”他无奈的微笑着质问凤鸣。好像又突然想到明天是凤鸣伯的生日,而他却什么也没有置办,便又说,“事先也不知道伯父的生日,我虽两手空空,我想伯父会理解的……” 这时,已有十来个好奇的村民围观汽车,几个放学的小学生围着贾玉轩和凤鸣,仰着脸,好奇的听他们说话。 凤鸣最不想被人围观,赶紧小声说:“我伯说过,我们还没有定亲,把你领家里村里人会笑话。” 原来村里还有这种破规距。没定亲不能往家带男朋友。 入乡随俗,没办法。但贾玉轩不甘心,这都到家门口了,大热的天,即便是个过路人,也会给杯水喝喝吧。 “我口渴了。”贾玉轩指了指了口,很认真的说。然后舔了舔嘴唇,好像很渴的样子。 凤鸣扑哧笑了,尽管她心里不痛快,还是被贾玉轩给逗笑了。但笑得很苦涩,她心疼贾玉轩,她也想把贾玉轩领回家。 可是,春节期间伯还特意嘱咐她。在和贾玉轩定亲之前,不能主动把他往家里领,她听了心里不悦,却知道伯是为她好,为整个家庭好。 因为每个村子都是一个世界,有着不为外界所知的道德圭臬。 这种道德圭臬,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时无刻都在无声无息的公审着每个人的为人处事和言行举止,以家长理短为法槌,以流言蜚语为刑罚,来决定着别人的对和错,将看不惯的人或事,推向众矢之的的深渊,制造着法律以外的冤假错案。 每个人都是公审者,同时每个人也都是被公审者。 凤鸣从小生活的家庭,就深受其害,直到近几年她和哥哥都长大出息了才从深渊里爬出来,往事不堪回首,再也不想跌进深渊了。 可这个尘世虽说大得无边无沿,但对于百分之九十九的村民来说,能容身的地方,也只有祖祖辈辈生活的村子。 凤鸣深深的知道,她的伯,作为一家之主,很顾忌自己的家庭在公审者那里的尊卑,所以,她不想违背伯的嘱咐,没有和贾玉轩正式定亲之前,她不敢把贾玉轩往家里领。因为违背伯的话是要吃苦头的。 比如说几年前,她私自跟冷战回去,惹伯生气,挨了打骂,可吃了苦头。 这次她不想再犯那种错误。 再就是,上次她跟贾玉轩回家,贾玉轩爷爷已承认她是孙媳妇了,定亲是早晚的事,何必心急一时呢,尽管她很想带贾玉轩回家,还是先忍一下吧,反正贾玉轩开车。半个小时就回县城了。 “半个小时就到县城了,就先委屈着渴半个小时吧,反正也渴不坏的。你还是赶紧回县城喝水解渴吧。”凤鸣绽露出着艰难而苦涩的笑容说。然后,她又抱伯的寿礼离开了。 “自行车。”贾玉轩又在她身后喊。 凤鸣一听,又赶紧折了回来,她的自行车还在后备箱里。 放学的学生越围越多,还跟着起哄,学贾玉轩的话,“自行车。” 这时,刚才围观汽车的村民都来围观玉轩了,围着贾玉轩打量,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村里人以为凤鸣给冷战退亲就再也找不到像冷战那么好的人家了,即便她是公家人,再也找不到冷战那么优秀的人了,别看现在仗着自己是公家人,又年轻,挺风光的,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没想到现在又有一个开汽车的英武男人送凤鸣回家。并且看那架势,那模样,不知要比冷战优秀多少倍呢,他们都难以置信,内心也有些不平衡,便都围着看起来。 有人问凤鸣:“这谁呀凤鸣,咋不让人回家喝口水……” 贾玉轩刚才看到了凤鸣笑容里的为难了,他也深深的知道,凤鸣最不想置身于这种被人围观议论的混乱场面了,不仅是凤鸣,对于她的家人,这大概也是件不体面的事情。于是,他赶紧小声对折回到他面前的凤鸣说:“你赶紧回家,别管自行车,明天下午六点之前你在村外等,我接你。”他说吧上车,将车倒到一条横街上,然后调转方向,很快便出了林家村,按原路返回了。 凤鸣抱着伯的寿礼回家了,她身后那群人还余兴未尽的在议论。 凤鸣回到家,她的伯妈正好放学回来,正在院里的压井边洗手。 “你怎么回来了?”她的伯和后娘都很惊奇。 “明天伯的生日。”凤鸣直接将寿礼抱到堂屋。 “车呢,你步行回来的?”伯和后娘追到堂屋问。 “是他开车送我回来的。”凤鸣如实说。她知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伯。 伯和后娘相视一望,伯快步出了院门,左右张望,也不见汽车,又折回院里,见凤鸣正在压井边洗脸,问她:“他人呢?” “走了。”凤鸣说。 伯很生气:“大中午的,该吃饭了,咋让人走了?” 凤鸣很委屈:“定亲之前,伯不是不让他来家吗?” 伯一听,气得直跺脚,咬牙骂道:“傻子,不精细,和你娘一个德性。 然后又哀声说,“妮儿,他可是你的领导。” 然后又问,“刚才我和你娘回来时,见瘦肉家门口那儿围了好多人,是不是他?” 瘦肉是村里人的外号。 “嗯。”凤鸣点头。 伯一听,便追了出去。 刚才他和妻子从学校回来,见北边那条街的十字口上围了一群人,也没在意,没想到竟是自己家的事,不好事的他,当时如果好事一下,围过去看看,也不会让人给走了。 尽管他曾经嘱咐凤鸣,没定亲之前,不能往家领,可现在人家都来到家门口了,又是饭点,又大老远的从县城来,又是女儿的领导,却连口水都没喝,就让人走了。 伯一直追到那条南北横街上,见北边的十字口还散落着一些围观者,以为贾玉轩还没有离开,又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他不是追女儿的男朋友贾玉轩,而是追女儿的领导贾厂长。 追到北边的十字路口,围观的人纷纷寻问他,送凤鸣的人是不是凤鸣在县城谈的对像,还纷纷称赞凤鸣的对像多好看。 “人呢?”伯不认识贾玉轩,也看不到周围有汽车。 围观的人说,人家早开车走了,这时候恐怕都开几里地了。 伯很失望,随便聊了几句,应付了过去,一回到家就开始给凤鸣上教育课。 “我说凤鸣,你傻不傻?年前人家送你到村口,你没让人家来家歇,我也没说啥,因为当时还没有与冷店那二货退亲。可现在你也没有婚约在身,人家送你回家,都进村里了,都来家门口了,你还不让人家来里喝口水,人家咋想?那可是你领导。我咋养了你这么没心眼的闺女。”林青山指着女儿低声数落。 “伯又没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凤鸣不耐烦的说。她心里也很难过,怎么做都不称伯的心。 “这还要伯给你点明?”林青山气得想晕倒。他也真是服了这个不精细的女儿,说她傻吧,她不是傻子,说她不傻吧,她又不精细。 林青山又说:“车子也没弄下来,你步行上班?” “他明天下午六点以后在村外接我。”凤鸣说。 林青山一听,不再说落女儿了。心里开始盘算着明天下午要提前去村外等贾玉轩,一定要请他来家喝杯茶,还盘算着送他什么特产。 第225章 再说贾玉轩,他是按原路返回的,因为别的路他也不知道如何走。 今天虽然被凤鸣拒绝去她家,但丝毫都不影响他此刻的心情大好,他开着车,开心的自言自语:“林凤鸣,凤鸣于林中。” 他想,能给女儿起这样的名字,是望女成凤吧。望女成凤的父母,应该很谙人情世故吧。如果是的话,看到女儿抱着寿礼步行回家,肯定会吃惊的追问为什么步行回家。以前没有自行车时,凤鸣每次回家,还要趁哥哥的车,现在有自行车了,不可能步行二三十里路回家,父母势必会追问她怎么回家的,凤鸣若说自己送她回家,大中午的没进门喝口水就走了,做父母的会有什么反应呢…… 贾玉轩能预感到凤鸣伯会追出来,因为自己不仅是凤鸣的男朋友,也是凤鸣的领导。 贾玉轩想到这里,好看的嘴角扬起两抹诡笑。 明天下午六点来接凤鸣,到时候哥哥凤翔也回来了,估计凤鸣的家人会列队到村外迎接自己的,尽管他们迎接的不是凤鸣的男朋友,而是凤鸣的领导,但自己却是以凤鸣的男朋友身份走进她家的。 一时,他心情大好,如今天晴朗的天空。 这要感谢后备箱里的自行车了。 其实,上次莹莹给凤鸣买的自行车是是贾玉轩托父亲买的,很便宜,按出厂价,父亲以为他因为工作上的应酬去送人的,并没有问他送给谁。贾玉轩提到自行车,立即托莹莹转交给凤鸣,因为是他给凤鸣出谋划策,让凤鸣托莹莹买自行车的,等于他一手策划并实施了凤鸣买自行车的方案,他就是想让凤鸣骑着他为她买的自行车,就像凤鸣想让他穿着她为他织的毛衣一样。 莹莹做为新嫂子,当然不会接凤鸣给的钱,而是垫钱给贾玉轩自行车钱,贾玉轩也执意没有接莹莹给的自行车钱,莹莹死活不依,说怕凤鸣哥哥知道了误会,贾玉轩无奈,只好接了钱。当时正值春节假期,天正冷,贾玉轩做为莹莹的朋友,他又送了莹莹两副款很贵重的真皮手套,一副是男款,凤鸣的哥哥戴,一副是女款,莹莹戴。这两副真皮手套的价格是大于自行车的价格的,他相信聪明的莹莹会明白的。 没想到,那辆自行车凤鸣还没有骑,就让凤舞给顺走了。贾玉轩知道后便又带凤鸣买了一辆新自行车。当时凤鸣不敢接受,说怕伯骂她,贾玉轩就为她出谋智说,你就说莹莹给你买的就行了,他会提前安置莹莹的。凤鸣这才免强接受了那辆新自行车。 新买的自行车比凤舞顺走那辆更贵,式样儿更精致。贾玉轩安置凤鸣,即便回家,也要锁上,防置再被凤舞因嫉妒给捣鼓坏。 平时,凤鸣都很宝贝的将自行车存放在宿舍,还外加上锁。 没想到,就是自己为凤鸣买的宝贝自行车,这次会如此帮自己。 大概凤鸣到明天六点以后,看到她全家人去村外列队迎接自己,会云里雾里吧。 贾玉轩想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一点多了。 一点多的河滩杂林里,静得连鸟鸣都没有,只有他的汽车声辗着松欣的青沙土路发出的响声。 当再次路过凤鸣遭遇砖厂老板的那段河滩杂林时,他老远就发现那砖厂老板的车还在那停着。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没走? 贾玉轩觉得很意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那砖厂老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到了跟前,发现砖厂老板果然还在,他正倚着槐树坐在那里,坐在热烈的阳光下,跟具活尸似的。 贾玉轩的不祥预感更强烈了,如果砖厂老板出意外,凤鸣哥哥可要担责任吃苦头了。于是,他便停下车,摇下车窗,按了按喇叭。 冷战睡着了,因为他太困了。 这几天,他住在迷你锦衣店,晚上和那女店员同床共枕,俨然夫妻,折腾到大半夜,白天又操心谋划的事情,也不敢补觉,怕睡得太死冷辉找不着他。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尽管是失败的结束,他强固的执念却放下了,释然了,卸下执念的他,如释重负,倚着胳膊粗的槐树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贾玉轩的车喇叭声叫醒了他,他睁眼抬头,大眼眯成一条缝,看了看焦热的太阳,睡前本来是坐在阴凉里,醒来后阴凉转走了,此刻他正坐的四月天的阳光里。 又翻眼看到了贾玉轩,便很无赖的咧着嘴笑了 他后背胸前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有些受不了,便很敏捷的跃身站起,几步回到了他自己的车上。他的车一直暴晒在太阳下,比外边还热。 贾玉轩见他无事,也如释重负,赶紧摇上车窗,开车而去。 几分钟之后,贾玉轩突然发现,那砖厂老板的车追了上来。 一切都结束了,彻底结束了,贾玉轩可不想与那个败类有任何的接触,因为那败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他紧踩油门,加快车速,想甩掉冷战。 但冷战像个魔鬼,不但甩不掉他,距离还在缩短。 贾玉轩抬腕看了看表,快一点了,再有几分钟就上官路了,那是县城通往市里的官路,即便是这个时辰也有人流量,到了官路上,那砖厂老板就不敢放肆了。 出了河滩杂林,是乡间田野的土路,可是,在离官路还有一百米的时候,冷战的车很疯狂的追上了他,眼看就要撞上的时候,眼前正好有一条伸向田野的羊肠小道,贾玉轩眼疾手快,猛的一打方向盘,一个陡弯挖进去,冷战的车呼啸着擦着他的车尾飞了过去。 好险,贾玉轩也惊出了一身冷。 那冷战飞车过去,停下了车,他摇下车窗,探出头,望着贾玉轩的车,又一次很无赖的笑了。然后摇上车窗,稍作停留,呼啸着上了官路,扬长而去。 贾玉轩望着冷战离去的方向,突然感觉,还没有结束,因为那个砖厂老板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无耻的败类。 阳光里的风,是热风,一阵一阵的刮着。田野里的小麦正在孕穗打苞,饱鼓鼓的像孕妇,那些热风,顺着麦棉套钻来钻去,摇晃着孕妇一样的麦棵,麦棵们好辛苦。 贾玉轩开车回到棉厂时还不到两点。 冷战开车回到砖厂,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冷战回来的路上,已经开始后悔对贾玉轩那样做了。中午躺在杂林里他本来已经放下那份执念,当看到贾玉轩的那一刻,放下的一切重新又回来了,他当时做不了自己的主。只是事情过去之后,他有些后怕,开始后悔,幸亏贾玉轩机智的躲过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贾玉轩救了他自己,同时也救了他冷战。 后怕了,后悔了,重新回来的一切,又慢慢放下了。 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如此不正常,如此不稳定。 回到砖厂的冷战,已经彻底正常了,情绪也彻底稳定了,他又成了一个能干负责的砖厂老板了。 往日,这个时辰的砖厂,吃过午饭的工人们正顶着烈日在挤砖搬砖。但今天,砖厂里没见一个工人,而是挤在一个四面没有遮掩的丝棉瓦棚下,他的舅舅正在绘声绘色的讲鬼怪故事,工人们围着舅舅听得津津有味。 “从前有一个大富翁姓赵,人称赵富翁,家里非常有钱,可他还不满足,认为光有钱还不行,应该做官显贵。于是,他将家里安置妥当,就带着家仆起程去京城求官。 “他是乘船走水路去京城,快到都城的前一天夜里,他在睡梦中来到一家旅店,想找个房间安歇,店主婆说:‘下面的客房都客满了,没你地方住,咱们上楼看看。’于是,店主婆带着赵富翁上楼,楼上有间房从外面上了闩,赵富翁走到跟前就试着去推开,店主婆赶紧阻止说:‘不要打开。’赵富翁从外面看这房间很雅洁,他怀疑店主婆舍不得让他用,就说:‘我今晚就住这儿了。’他说罢,不等店主婆反应就打开了房门,原来里面是个美妇人单独住着,而且她正生孩子。见此情景,赵富翁赶紧抽脚退出,梦这就醒了。 “这个赵富翁醒了之后,仔细回想梦中情节,百思不得其解,很想找个能解梦的术士给说道说道,只是人还在船上。 “第二天,赵富翁继续沿江行船,下午后晌时分经过一家旅店,从外观看起来很像昨天梦中见到的那家店,于是他赶紧喊停船,然后上岸细看,发现这店里也有个店主婆站在门口,赵富翁心中很惊异。当时天还没到黄昏时分,他马上决定要在这儿住下,店主婆跟他说:‘我们店楼下没空地方了,请跟我上楼吧。’于是那店主婆便带赵富翁上楼。 “赵富翁越发觉得稀奇了,因为跟梦里一样。于是,就跟着店主婆上楼来,他也看到有间房是紧关着门,就问:‘这间房谁住啊?’店主婆说:‘没人住,是我家的母猫昨夜在这儿生了四个小猫仔,刚生就死了一个,我是不想惊扰它。’ “赵富翁闻听此事更觉得怪异了。当晚他偶然遇到同住这家旅店的一个僧人,看样子能说上话,于是便把自己昨天做的梦和刚才的经历跟僧人讲了。那僧人说:‘官人你在梦中推开那间从外面上栓着的门,见有妇人生孩子就立刻抽身做得很对,如果你的脚当时踏进了房门,昨天夜里那只猫就死不了了。想来这真是太可怕了。” “赵富翁听了僧人的说道,只感到脊背直冒凉气,当即惊悚的想到:我正准备去京城求官,满足一下虚荣心,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该得官,所以神人特别用这个梦在警告我呢? “他在店里歇宿一夜后,第二天一早就调转船头按原路返回乡了,从此以后,他自称散人,布施行善,吃斋念佛,再也不想去追求什么一官半职了。 第226章 冷战难以置信的发现,快三点的砖厂,竟没有一个工人劳作,而是都聚集在四面透风的丝棉瓦棚下听舅舅讲鬼怪故事。 他一看这阵式,气都不打一处来。 要说吧,他这次离开,一走就是三天,放眼空荡荡的砖厂,临走之前交待给舅舅的活儿,完成的还算可以,只是此刻是开工时间,却不见一个工人出来劳作,而是舒郐服服的呆在凤洞一样的棚下听鬼故事,这能不让他恼火吗。 冷战在河滩里挨了林凤翔的打,第一那是他情愿挨,第二是他感觉自己也打不过林凤翔,真和林凤翔对打,凤鸣只会帮她哥,不会帮自己,最终还是自己吃亏,所以,压根就不还手。 现在回到砖厂就不一样了,他可是这个砖厂的王。 “马拉个币,不想干都去死吧。”他冲进棚里,嘴里骂着,是手脚并用,拳打脚踢的驱散工人。 现在的冷战,他一回到砖厂里,不仅形像上像个地痞,自从被凤鸣退亲之后,他连说话也好带脏字。本地的骂人俗语“马拉个币”,他在砖厂里张嘴就来,出了砖厂还忌讳一些。还有一句“去死吧”,从他嘴里说出的频率与“马拉个币”一样频繁。“马拉个币”和“去死吧”,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可冷战却把这两句话用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成为他管理砖厂的最粗暴理论。有时候,他还嫌“马拉个币”不解气,还在这句脏话里加一个“死”字,将这句话升级为“马拉个死币”。甚至一句话的两头同时用上这两句脏话,比如说刚才他的粗暴管理:马拉个币,不想干都去死吧。 七八十个工人,正听得兴致,冷不丁的被这一骂,就知道是老板回来了,再一看冷战那副狼狈的形像,还满身的血迹,特别是脸上的血迹,被汗水给弄花了,跟个怪兽似的。工人们惊恐之余,谁也不敢吭声,呼啦一声,立即作鸟兽散,像一股贴地热风,迅速的刮向烈日下的砖机去劳作了。 “马拉个币,不想干都他妈给我滚蛋!”冷战站在四面荡风的棚下,双手卡腰,望着散去的工人,嘴里还在骂。 舅舅正讲得好兴致,一看这阵式,有些蒙。再一看冷战的脸和身上的血迹,不但蒙,还惊恐:“咋,咋啦了你?” “还有你。”冷战用手一指惊恐的舅舅,吼道,“再听见你给工人讲那鬼玩艺儿,也给我滚蛋。” “怎么给舅说话呢,我是你长辈。”舅舅被冷战这一吼,惊恐之余,指着冷战的脸,又问,“你这脸是咋了?” 冷战这才意识到自己鼻青脸肿,一身血迹,赶紧寻到抽水的地方,就着水桶就是一通猛洗。洗着洗着,又突然停下来,低头望着水桶发呆。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空空荡荡,只是强撑着的一具人皮,别说灵魂了,连血肉也没有了。 此时此刻,他望着水桶里自己那变形的五官倒影正慢慢的复原,也深深的意识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的遗传真理了。自己的脾气冲动,是从娘那儿遗传的,自己和女店员的闷骚事,是从爹那儿遗传的。所以,自己闷骚的时候,娘说他随爹,自己脾气冲动时,爹说他随娘。不管是随爹,还是随娘,都无所谓,说明自己是爹娘的亲生。只可惜随的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全让他给随了。如果能重新选择的话,哪怕不能为人他也不要这两样东西了。 他想:那棉厂厂长那么年轻就如此厉害,肯定也是从他父母那儿继承来的厉害。 一想起棉厂厂长,冷战熄下来的脾气,又蹿了上来。 这时,舅舅举着一脸的疑问追到了跟前。他心里有火,便狠狠的瞪了舅舅一眼,举着一脸水珠转身走开了。 那边的砖机已经启动了,工人们开始忙碌,挤坯的挤坯,接坯的接坯,挤砖机的不远处,运坯的运坯,装窑的装窑,出砖的出砖,砖厂又有序的运转起来。 舅舅好奇的追着冷战,说,“我讲鬼故事也不耽误活儿,中午正热,早晚只要把活赶出来就行了。” 冷战懒得理他,用衣袖擦了把脸。这一用衣袖擦脸,便忽然想起了凤鸣。 定亲那天,凤鸣说过,衣袖是最方便的手绢,随时可以用来擦脸,衣袖不够用的话,还有衣襟。 那一幕仿佛发生在昨天,是那样的清晰。当时他因为拥有了凤鸣,感觉全世界都是他的。 可现在,他曾经拥有的美好已不再属于他。 一想到要永远失去凤鸣了,很彻底的失去,他内心深处那根深蒂固的执念,突然转化成了无奈,他快步回到办公室,背靠简陋的木板门,慢慢滑坐在地上,头擩在双膝里,失声痛哭。 舅舅在外面推门,推不开。 “冷战,出啥事儿了?你还没给舅说出啥事了,你妈知不知道?”舅舅隔门问。 “滚!”冷战用泪水搅拌着无奈,一声大吼。 舅舅这才很不满的“切”了一声,走开了。 冷战撩起衣襟擦了把脸。这一次擦的不是水珠,而是泪水。然后他起身换了衣服,拿起那面有裂纹的镜子照看。还好,除了右眼黑青,还是清清爽爽一个人,他走出他的简易办公室,在工人里穿梭着,痛苦的双眼,急切而无奈地在那些搬砖的姑娘身上扫描,像是战争爆发前,一位将军焦急地在牲畜市场寻觅合适的坐骑一样。 当他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穿着蓝花上衣,撑着紧挺的胸房,如鹤立鸡群的高个俊俏的姑娘时,便突然用手一指,用命令的口气说:“你,过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传宗接代,就找个传宗接代的好身板。这身高绝对是传宗接代的好材料,五官还说得过去,只是不知道她精不精细。管他呢,不精细的人,也不会在这里打工吧。 那个俊俏的姑娘便在众姑娘羡慕而嫉妒的注视之下,走向那个神秘而权贵的简易院落,走进冷战的简易办公室。 “你,哪村的?”姑娘一进屋,冷战便瞪着双眼问她。 “尼姑奄的。”姑娘幸福而羞羞怯怯的回答。 “多大了?”冷战感觉她最多二十岁。 “大前天过的十八岁生日。”姑娘把哪一天出生都说清楚了。 “定亲了吗?”冷战像审问犯人。心里却想,比凤鸣还小。 “定了。”姑娘如实回答。 “定的哪村的?”冷战像盘查户口。 “和尚庙的。”姑娘仍然如实回答。 “他是干什么的?”冷战又像型警审问犯人。 “种地的。”姑娘迷惑了。 冷战一听,心中暗骂:马拉个币,尼姑奄的正好与和尚庙的定亲,都般配死你们了。于是,他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姑娘,觉得她有几分姿色的双眼,透着野气。拥有这样一双野气双眼的姑娘,晚上躺在自己身边,肯定很会撩拨自己的兴致。于是,他就接着问。 “哦,你愿意嫁给我吗?愿意的话赶紧回去退亲,退亲了来给我说一声,我好去你家下聘礼,下过聘礼之后,七天之内我就娶你。”然后又说,“去吧,如果愿意嫁给我,现在赶紧回去退亲。”冷战说罢,摆摆手让她出去。 女孩的表情就跟做梦一样迷幻,一脸的难以置信。 冷战见她站那儿不动,便问:“你到底愿不愿嫁给我?” “愿意。”女孩立即点头。 “那还不赶紧回去退亲。”冷战有些不耐烦了。 “哦。”那孩又愣了一会儿,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第227章 那个女孩离开后,冷战突然觉得他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了。 男女的择偶标准是不一样的,男的大多喜欢漂亮的女性,而女的大多喜欢有本事又有钱的男性。 在外人看来,冷战有本事,还有钱,身材挺拔人帅气,在冷店乡估计都找不出再比冷战帅气有本事的青年了,那女孩儿是巴不得嫁给他,只是高攀不上,可现在冷战主动提出来,她喜从天降,当然求之不得,像做梦一样,晕乎乎的。戏里唱的,电影里演的,就要在她身上变成真的了,鸡窝里将要飞出她这个金凤凰,头戴金冠,身穿霞帔,要一步登天了。 冷战望着那女孩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世间男人,几乎都是因为生理需求而走进婚姻的,可谁又能跳出生理需求呢,古代帝王跳不出,古代圣贤跳不出,自己只是个俗人,当然也跳不出。 此时此刻,冷战也开始思考了,在痛苦中思考。 其实呢,他知道冷店一中教英语的杨老师,一直深爱着他,几年前他和凤鸣定亲又辞职之后,杨老师也离开了冷店一中,调县城实验中学了,可她人虽然调走了,心却没有走,还一直苦苦的等他,独生子女的她现在还一直独身,她还放话说,他和凤鸣是没有结果的,因为凤鸣不配他,那话传的冷战耳里,无疑是一种诅咒。 他压根就不喜欢杨老师,无论她如何表示,无论她家庭条件如何优越,他也喜欢不起来,但也不讨厌她,是不屑于讨厌。可听了她近似诅咒般的预言,开始讨厌她,厌恶她,从内心里厌恶。于当时的他来说,万一他和凤鸣没有走进婚姻,绝不是有人悔婚,而是其中一个人的生命从这世界上消失,否则,他和凤鸣根本就不存在走不进婚姻那一说。现在,她的诅咒竟然成真,但不是凤鸣配不上他,而是凤鸣甩了他。 如果他现在回头找杨老师,那杨老师可就偷笑了,会拿凤鸣甩他这事,说叨一辈子,奚落他一辈子,所以,他的婚姻,注定和杨老师没有半点关系。 主要还是他不喜欢杨老师。如果是凤鸣,别说是说叨和奚落,即便拿筷子蘸面汤甩他,那也是幸福的享受。 除了杨老师,还有那个女启员。 按理说,他的婚姻不考虑杨老师,是因为不喜欢她,那个女店员总可以吧。 但是,如果让冷战在杨老师和女店员之间必须选择一个的话,他情愿选择杨老师,也不会选择女店员。 那女店员,只是他花钱解决生理需求的对像。 再就是,他被凤鸣退亲的当晚,住在了县城迷你锦衣店,那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在那里过夜,因为痛苦无眠,他整夜开灯,床下有个夜壶,他半夜不想出门,就在夜壶里解决,在寻夜壶时,竟然在床下发现了好多烟头,而那些烟头,并不是他留下的,因为他根本就不吸那个牌子的香烟。 也就是说,女店员在迷你锦衣店的内室也留别的男人过夜。 娶杨老师,有可能被她奚落一辈子,娶了女店员,有可能被她戴一辈子绿帽子。 他既不想被人奚落一辈子,更不想戴绿帽子。所以,他既不会娶杨老公师,更不会娶女店员。 也是在那以后,他再没去找那女店员解决生理需求,因为被凤鸣退亲,他也没有心情去解决那玩艺儿。但接到冷辉的报信之后,他为了自己的谋划,需要在县城候冷辉的信儿,不得已才又去了迷你锦衣店,本来他可以去住宾馆的,但事先和冷辉合计的时候,也不知道住哪个宾馆,冷辉不能轻易找到他,为了方便冷辉报信,当时才给冷辉约好让他去迷你锦衣店找自己,既然给冷辉约好了,他便只有去迷你锦衣店了,一举两得。既能解决生理需求,又能方便冷辉给自己报信。 他也知道,一个人,一旦涉足人生的红线区,便再也拔不出脚了,如一枚果子出现烂斑一样,会一发而不可收的烂下去,尽管它也不想烂,可时光不能倒流,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索性就烂得彻底一些,烂得速度一些。因为都不想承受回头是岸的痛苦和磨难。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辞职,如伯说的那样,成了泥腿子,凤鸣才嫌弃他的。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不会辞职,而是一直为人师表,温文雅尔的站在讲台上授课,凤鸣便不会嫌弃他是泥腿子。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会努力学习,不和人打架,任凭别人唱美兰美兰我爱你,他全当没听到,等考上大学,毕业之后成为公家人,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真爱凤鸣,她便不再嫌弃他是泥腿子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也认输了,经过了今天的折腾,他是彻底认输了,再也不异想天开的谋划什么了,他知道,凤鸣的心,早属于那个棉厂厂长了。 做为一个大龄男人,眼下赶紧解决婚姻,传宗接代,让娘早日抱上孙子吧。 被人退亲之后,以最快的速度结婚,他这个被退亲者才会多多少少扳回些面子。可他正月就被退亲了,因为还对凤鸣抱有幻想,拖到现在还没有结婚。是因为出面向他退亲的是凤鸣伯,而不是凤鸣本人,他以为凤鸣是被家人逼迫退亲的,心存着幻想,只想听凤鸣亲口说了之才死心,只是一直见不到凤鸣。 今天,终于听凤鸣亲口说了,说的很决绝,说得他彻底死心了。现在想想,真是多此一举呀。 眼下要做的事情,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结婚,也让凤鸣知道他冷战并不是没有她凤鸣就不结婚,不但要结婚,还要结得体面些,惊天动地些。本来早该结婚了,和他同龄的人,孩子都满街跑了。 冷战这样想着,眼前浮现出了刚才他叫进来的那个瘦高个女孩,于是,他便走出自己的简易办公室,出了那个用废砖砌起半人高的简易小院落,到工人干活的场地巡视,已发现那个女孩不见了,向舅舅一打听,说那女孩刚请假回去了。 冷战不由得冷笑一声,知道她回去退亲了。 果然,那个女孩第二天下午就跑来告诉冷战她退亲了,冷战一听,还是不屑的冷笑着,然后将那女孩留在了他的简易办公室,当天就派舅舅去她家提亲了。 第228章 冷战在结婚的前几天,去了迷你锦衣店。 要结婚了,以后过上有老婆的日子,接下来还会有孩子,有老婆孩子的他,再也不需要去女店员那里解决生理需求了,他想和她做个了解。 “我要结婚了,以后不会来这里了。”他在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对女店员说。 “祝贺你!”女店员面无表情的说。她心里不是味,面上还是很淡定。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如何做人。 冷战堵截凤鸣那一天,她已经从冷辉的嘴里听说他被凤鸣退婚了,既然已被人家退亲,他还去堵截凤鸣,名义上是为了恶心与凤鸣好的棉厂厂长,实际上他还是不愿放手,为了挽回凤鸣才那样做的。 今天和那一天才相隔一星期,他突然说自己要结婚,即便再定亲,也需要媒人上门提亲,然后相亲,然后登记送好,这些程序再赶最少也需要几个月吧。 于是,女店员便想着冷战堵截凤鸣得逞了,他现在要娶的还是自己的未婚妻凤鸣。 所以,她也没啥好抱怨的,因为冷战和她第一次发生那种事时,就事先声明说他是有老婆的人。 只是,她实在纳闷,那一天,她也给凤鸣的哥哥报信了,难道说凤鸣的哥哥没赶过去吗?或者是赶过去晚了,生米已经被做成了熟饭,只好让妹妹赶紧和他结婚,因为农村经常有不够婚龄的男女不登记就举行结婚仪式。 女店员心里纳闷,却不敢直接问,因为那样就暴露她去给凤鸣哥哥报信的事情。 冷战呢,他以为女店员一听说自己结婚会责问他,没想到她如此坦然,倒有些觉得对不住她了,尽管她在这个店的内室也接待别的男人。 “房租交到年底了。”冷战打量着店里的成衣和地上的库存,又说,“你如果喜欢,就继续经营,从现在起,这店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冷战说罢,望向女店员。 店里的库存,怎么着也值个十来万,再加上他当初的装修,和购置的一切物具,还有大半年的房租,加起来能值个十几万,也算是对得起她,更是对她的补偿。 他想,女店员一定会满意。 但女店员不但没有因此而露出半点喜色,嘴角还很不屑的扬起冷笑,好像这个店归她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冷战知道自己结婚她心里肯定不舒服,因为她想嫁给自己,但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发现她还有别的男人,也许会考虑她。但只是会考虑,最终娶的未必是她。 “那我走了。”冷战看见女店员那风云暗涌的态度,便赶紧告辞。 他是来和她了结的,从此再无瓜葛,现在既然已经了解结,那此地便不宜久留了,省得节外生枝。因为人的情绪是千变万化的玩艺,趁她还算冷静,赶紧走人。当他走到门外,又回头说:“五天之后就是我的大婚。” 假如说女店员一直装淡定,但冷战最后这句话,就像一双有力的手撕破了她的伪装,让她再也伪装不下去了。 “滚!”女店员看也不看他。 冷战立即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五天后,是冷战大婚的日子,他把婚礼的阵式弄得很大。 一般村里人结婚,都是弄辆马车,再找些男娶客和女娶客,一路上放着鞭炮,披红挂彩的去往女方家接了新娘,举行了结婚仪式入了洞房就完事了。 但冷战偏偏别出心裁,决定将婚礼办成一个豪华复古婚礼,不是用马车娶亲,而是去旅游区租用了一顶轿子,和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不但用轿子和高头大马,抬轿子的人都是古代装扮,包括他这个新郎,也是一身古服盛装,骑在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不明真相的人咋一碰上这阵式,还以为穿越到古代,或者是过阴了。 最近几年,城乡那些暴发户结婚,都搞得很别样,他冷战的婚礼当然也要与众不同。 现在的冷战,虽说他手里没多少钱,可在外人眼里,他可是个暴发户,有车有厂,好像钱多得花不完,他的婚礼当然不能和一般人弄得一样。再就是,他自己也认为他的婚礼必须与众不同,因为他觉得他本人就与众不同。 婚礼的古服,是冷战花高价去一个民间剧团租用的,还专门租宋朝的古服,因为当时收音机里正播放三侠五义,讲的就是宋朝的事情。 弄这样的豪华复古婚礼,冷战的伯的妈起初是不同意的,但冷战执意要弄,不让弄就不结婚,伯和妈想让他尽快结婚,结了婚有了老婆,他就会忘了凤鸣,于是,便由着他的性子折腾,只要赶紧结婚就行。 迎亲这一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一路上,乐队吹吹打打,热闹极了,凡经过的地方,围观者人山人海。 去女方家里接了新娘之后,冷战没有按原计划让迎亲队伍直接回冷店村的家中拜天地,而是故意绕到城郊的棉花厂西门前的官路上。棉厂西门也是棉厂的正门,这条官路是县城通往市里的唯一之路。 尽管迎亲的路线根本就不经过县城,尽管迎亲队伍中的长辈人极力反对,但冷战却血红着双眼,极度的固执。 没办法,新郎是主角,就随了他,从棉厂西门绕过去吧。 可是,当迎亲队伍来到棉厂西门前的官路上,冷战却不让往前走了,而是下令在棉厂西门前的官路上停留下来。 迎亲队伍中的长辈中有冷战的二叔和堂伯,一听说迎亲队伍要停在棉厂西门,很是纳闷:你让迎亲队从不相干的棉厂西门绕,大概是图炫耀,可你赶紧绕过去,回家拜天地,否则,就耽误了吉时。 于是,冷战的二叔和堂伯便来到冷战的马前问情况。 “咋回事啊战儿?” “停这弄啥?再停可就错过吉时了。” 冷战像是没听到,只吩咐乐器班使劲奏乐,鞭炮手使劲放炮。 一时,棉厂西门前的官路上,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狠敲乱放。 冷战骑在花高价从邙山旅游区租来的枣红马上,穿着大红的状元新郎服,头戴插花状元帽,脚蹬威武的皮马靴,这一身斩新的古装竟然将他平时的吊儿郎当挡遮得无影无踪。咋一看上去,英姿勃勃,威风凛凛,散发着一股股潘安宋玉的味道。只是脸上多了一副墨镜,与一身新郎盛装不配套,有些不伦不类。 此刻,他那双大眼正透过墨镜望向棉厂,眼神像钢堆一样正直勾勾的盯着棉花厂里的职工,搜寻着凤鸣的踪影,尽管他知道凤鸣在财务室上班。 被冷战挑选的那位高个姑娘,此刻正极度幸福的坐在装扮豪华的花轿上,她身披大红的霞锦,头戴金光闪闪的凤冠,凤冠上盖着红锦一样的鲜红遮头。她被冷战给胡乱一指的选中,可谓是母鸡变凤,在迎娶的路上怎么会舍得盖上遮头呢。所以,自从坐上花轿,被幸福冲昏了头的她便不肯用盖头遮脸,而是将盖头掀到头顶,暴露着一张看上去还算好看的五官,幸福的难以自持,掀开轿帘,故意让路人和围观者观看她。特别是迎新队伍在棉花厂门前的公路上徘徊的时候,她还不时的将身子探出轿外,探头探脑观看周围人看到这样排场婚礼的反应和评价。 冷战示威似的让迎亲队伍在厂门前的公路上止步不前,以至堵塞了过往的车辆和行人。只因为冷战的迎亲队伍是县里第一次使用古装古乐古礼结婚的人,再加上冷战又是个开窑厂的暴发户,他的婚礼一下子惊动了整个县城,围观人如潮似浪的汹涌,紧紧追着迎亲队伍观看,所以,被堵塞的过往车辆和行人并不急,而是驻足观看起来。再加上冷战吩咐迎亲队伍里不时向围观群众抛散水果糖,围观群众也拼命哄抢,一时,棉花厂西门与官路之间的那一大片宽阔的空地上都被堵塞了。 第229章 最近几天棉花厂正安排大放假,前场的职工正在清理打扫内场和外场,车间的职工正清理打扫车间和外边的硬件区……所有职工都在自己的岗位区域做清理打扫工作。 说是清理打扫,其实是打发时间。 悠闲的职工本来就是在捱时间,一听到西门外的锣鼓喧天和鞭炮齐鸣,及一阵阵的哄叫声,那个激动就别提了,纷纷跑离工作岗位,来到那条贯穿整个棉厂东西的水泥路上向西门观望,这一观望不当紧,见大门外边那那披红挂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阵式,实在是太热闹了。 棉厂在县郊,西门外的公路上也只有过路车辆通过,平时哪有这么热闹,本来就是打发时间,一看到这热闹阵式,职工们便趋之若鹜涌向前正门,也就是西门,让保安打开大门旁边的的小偏门,拥挤着鱼贯而出。 立时,棉厂正门与公路之间的空阔之地上,本来就挤满了围观者,再加上棉厂职工的涌出,便越发的水泄不通。 冷战一看棉厂的职工全跑出来了,心里乐坏了,他就像会变魔术一样,手里突然多了一个扩音大喇叭,只见他手持扩音喇叭,对着棉厂,开始演讲起来。 “父老乡亲们听好了,我是冷店村人,高中毕业在冷店一中站讲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教学期间,与子首乡、林家村的林凤鸣定亲,我特别喜欢她,她也特别喜欢我,为了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我辞去了教师的工作,开办砖厂,供她花用。在她十四岁那年,她就跟我回家,跟我睡了,她的身体早已是我的人了,可她来这个棉厂上班之后,被厂长贾玉轩看上了,开始勾引了她,她的父亲便是十多年前那个大名鼎鼎的林青山,林青山嫌贫爱富,便挑唆女儿与我退亲,又跟了棉厂的厂长贾玉轩……” 冷战这一哟喝,围观的棉厂职工不乐意了,因为冷战喊的这些事情他们都知道,但被冷战一喊就变味了,这是骂他们厂长呢,来到他们厂门口提名道姓骂他们的厂长,侮辱他们厂的女职工,这不是寻着挨揍吗。 “冷店?是不是上次在东门寻事的那个砖厂老板?” “就是他,上次放他一马,这次又来西门寻事,这不是找抽吗。” “收拾他,给贾厂长出气,上次就是他寻到门口打了贾厂长。” “这二货是神经病吧,他以为我们棉厂人好欺负不是。” …… 有几个年轻气盛的职工涌过去扯拽冷战,想把他从马上扯下来揍一顿,但立即被冷辉拦住了。 “别别别,你们不了解情况,他可是被咱厂的林会计给害惨了。”冷辉也是男娶客,他赶紧出面将那些人给推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多管闲事,回头我请客。” 这个冷辉平时是个笑面虎,做事随和,很有人缘,被他这一拦,那几个人只得作罢。 大门里的几个保安也听不下去了,今天带班的班长领着几个保安提着电棍出了棉厂,挤到前边,班长用电棍一指冷战:“那个骑马的,赶紧滚!” 冷战便立即住口,手里拿着扩音喇叭望着几个手拿电棍的保安也不也哟喝了。 “寻事的不是!”保安班长用电棍指着骑在马的冷战,厉色说。 冷战一愣,望着电棍有些心虚。 保安班长又厉色说:“看个啥,还不赶紧走,再不走我让你婚都结不成。” 冷战像没听到一样,因为他在官路上,那几个保安在棉厂门外,官路与棉厂大门隔着一片拥挤的人,他料想保安挤不到他跟前,便也不在乎保安的驱赶,而是俩大眼急速的在棉厂职工里搜寻,他想看到凤鸣,看凤鸣听到他刚才那番哟喝是啥表情。 爱之切,恨之切,他此刻最想看到的就是凤鸣无地自容,没脸活了。他真的希望凤鸣死掉,他冷战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只有凤鸣死掉,一切才能彻底结束。否则,他的情绪,会豪无征兆,毫无理由的突然失常。 现在只要一想起凤鸣和棉厂厂长在一起,他就会突然精神失常。 他心里的疼痛更是如此。 那保安班长见冷战无动于衷,便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几名保安。 几名保安会意,一起上前,手拿电棍劈开拥挤的人,来到冷战的马前去拉冷战。 冷战还在高大的枣红马上骑着,要收拾他,必须将他从马上拉下来。 冷辉又一次上前,伸出胳膊,将自己伸成一个大字,使劲将几个保安拦住。 “冷静冷静,我说各位,他被厂里的林会计给害惨了,你们外人不知道内情,我最知道底细,他现在快疯掉了,让他泄泄心里的气,就没事儿了。”冷辉硬将那几个保安给劝离了。 “疯了还结婚?新娘的父母是傻子吗?”保安班长明显不相信冷辉的话。 “冲喜冲喜。”冷辉又劝保安班长,并附耳低语,“放心,回头我请客。” “你我不是外人,那话说不说都中。今天我值班,领导现在正开会,一会儿会议结束了,发现这里的情况,怪罪下来,咱都担不起。”保安班长很不客气的说。 “放心,这就离开。你也看到这婚礼的场面了老弟,他如果不是被被林会计给害疯了,正常人谁会这样操办婚礼。”冷辉赔着笑说。 保安班长也觉得眼前的婚礼不正常,先不说那骑马的新郎官看上去是即二货又疯,仅凭那设备和扮相,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出来的。他又见冷辉劝得实打实,猜想着冷辉与那骑马的新郎肯定关系很硬,又是男娶客,也不想和他翻脸,便说:“那你去让他赶紧离开,再拿喇叭哟喝就对他不客气。” 保安班长又说:“我们拿着棉厂的工资,服务于棉厂,快去让他赶紧走。” 冷辉便上前,颠着脚尖与马上的冷战说了什么,冷战收了扩音喇叭,但却没有离开,因为他的迎亲队伍已经无法离开了,两边已经堵死了,堵的有半里地。 刚才是不想走,想闹腾得大一点,这会儿他想走了,可却走不了了,前后都堵死了。 第230章 棉厂西门外炸了锅,办公区却一片宁静。 棉厂的领导班子正在二楼的小会议室开会呢。 办公区的孙玉玲太闲了,闲人屎尿多,屎尿一多就入厕,大办室的门正对着门道,她出来入厕,从门道里看到东门的花脸老门卫和小保安正站在外场向西张望,很入迷的张望,她实在感到好奇,这一好奇,也没有屎尿了,没有屎尿也不用入厕了,便小跑出了办公区。 她一出办公区就发现厂里的职工,还有家属区的人,都往西门那里去,好像西门那有巨大的引力,正将每个人引向那里。 孙玉玲来到门卫跟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出车祸了吧。”花脸老门卫说。 “你听,埋人吧,我怎么好像听到吹响器了。”年轻保安说。 “哪有上午埋人的。”花脸老门卫反驳。 “我真听到响器了,吹的还是抬花轿。”保安年轻,听觉灵。 孙玉玲好像也听到响器了,便说:“我也听到响器了。” 孙玉玲又说:“这么长时间为啥不走,挤到咱厂门口干什么?” “谁知道呢,快一个小时了。”年轻保安说。 “我们是离不开,你没事儿还不去看热闹,反正离你住的地方也近。”花脸老门卫说。 花脸门卫说离孙玉玲住的地方近,是指她的那个保安队长的住处。 花脸老门卫又显摆的说:“我媳妇儿估计也在那看热闹。” “我得再拉上个人。”孙玉玲说罢,就跑回办公区了,她太闲了,决定叫上凤鸣去西门看个究竟,反正全厂的人好像都涌过去了,大办公室也有人值班。 凤鸣正在财务室帮仓库主管粘贴票据。 要大放假了,厂里的所有东西都各入其库,几个保管员也清闲了,仓库姚主管要赶在放假之前将手里的票据兑现成银子。 他说春节之后的票据,一直攒着,凤鸣上午一上班就帮他粘贴,忙活了两个小时才搞定。 孙玉玲进来时,凤鸣已经粘好票据,并摞好了账。 “林会计,丁主任找你。”孙玉玲一进来便说。 孙玉玲见小谷会计看报纸,贠会计拿面小镜子修眉毛,又笑着说:“二位会计好清闲。” 谷会计放下报纸,很夸张的上下打量孙玉玲,吃惊的说:“孙主任可是又瘦了。” “去你的。”孙玉玲知道他打趣自己。再就是,她只是个负责办公区的点名签到册,之前还帮统计科抄写报表,现在统计科又添了新人,连抄写报表都不用她了,她只是办公区级别最低的那种,凡是叫她孙主任和孙统计的都是调侃。 “真的瘦了玉玲。”贠会计将小镜子放进包里,眯着会笑的眼睛,附和说。 谷会计又吃惊的说:“咦,皮肤也见好了。” “你哪只眼看见我皮肤好了。”孙玉玲一脸的青春豆,谷会计一说,她明知是虚情,还是不由自主的用手抚摸自己的脸,是感觉青春豆少了。 “皮肤真好了。”贠会计用眼睛笑着附和,然后又问,“用的什么润肤霜?” “还是上次王主管的侄女推荐的。”孙玉玲说罢,催凤鸣,“快点凤鸣,丁主任恐怕都等急了。” 凤鸣一口气粘贴了两个小时的票据,中间不带歇的。现在终于结束了,她正要出去入厕,然后放松一下,坐在办公桌前望窗外,再越过前排房的屋脊望向天空,这是她最喜欢的放松,沉思在一个人的世界。 现在一听孙玉玲说丁主任找她,她感到奇怪。因为丁主任已经很长时间不找她了,曾经找她,那是奉贾玉轩的圣旨找她,现在她和贾玉轩的关系已经亲密到有什么事贾玉轩就直接找她,根本就不用经过丁主任这个中转站了。 她猜想着是孙玉玲有什么事找她,不便直说,于是,她立即将粘贴好的票据放进抽屉,因为仓库主管正在会议室开会,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拿票据。于是,她便给谷、贠二会计打了招呼——这是因为王主管也在会议室开会,如果王主管在,她离开财务室理应向王主管请假打招呼,现在王主管不在,按财务室的权力顺序,她只有向谷、贠二会计打招呼了。 再然后,凤鸣才跟着孙玉玲出了财务室。 凤鸣先去入厕,入厕出来才问孙玉玲。 “丁主任找我?真的假的?”凤鸣问。 “聪明,这都看出来了?”孙玉玲笑了。然后,她环顾左右,跟做贼似的,将凤鸣扯到门道里,如实相告说,西厂门外都敲锣打鼓一个多小时了,也不知是埋人还是婚嫁。 孙玉玲又催促说:“赶紧,西门那儿热闹得不行,全厂的人都跑过去看热闹了。” “如果丁主任没找我,我擅自离开不合适吧。”凤鸣有些为难,什么样的热闹还要脱离工作岗位去看。 对于她来说,如果这热闹发生在东门外还可以去看看,因为离得近,几步就到了,可西门那么远,有几里地,要走好长时间,如果骑自行车去又有些兴师动众。 孙玉玲见凤鸣犹豫,不由分说,硬扯着她就出了门洞。 花脸老门卫和小保安还站在原处向西张望。 “赶紧吧,去晚了就看不成了。”花脸老门卫笑眯眯的说。 孙玉玲便扯着凤鸣小跑起来。 厂里快大放假了,一些岗位上的职工闲得像流浪狗,到处乱蹿,但东门的花脸老门卫和小保安再闲也不能离开工作岗位。幸好今天的天气不阴不晴,太阳一会儿冒出来,一会儿隐进去。即便冒出来晒得也不疼,因为夏风很浩荡。 花脸老门卫和小保安站在外场的夏风里,望着遥遥的西门,望着跑向西门的凤鸣和孙玉玲,心想往之,人却不能至。 “看到我媳妇了让她赶紧回来。”那花脸老门卫很显摆的冲凤鸣和贾玉轩高喊。 凤鸣和孙玉玲穿过外场和内场的分界处,顺着那条贯穿整个棉厂东西的宽阔水泥路奔向了西大门,离老远就看到西门外的人山人海,还听到隐隐的响器声。 越走近,响器声的喧闹越大,吹的有百鸟朝凤,还有抬花轿,都是喜庆的乐曲。 二人不由得跑了起来。 “我真不想去看那热闹,一会儿丁主任万一去财务室就露馅了。”凤鸣担心的说。 “放心,今天丁主任不会去财务室的,因为他请假了,一个小时前他接了个电话就立马请假走人了,好像是家里有人得急病住医院了。”孙玉玲安慰凤鸣。 “王主管在会议室开会,应该知道丁主任请假吧。”凤鸣还是担心。 “多大点事呀,谷会计和贠会计还会向王主管求证,再说了,是我孙玉玲假传丁主任的令,担责也是我孙玉玲担责,你怕个啥。” 凤鸣一想也是,便笑她:“你干这种事很在行。” 孙玉玲听得出凤鸣这是损她,二人在一起互损习惯了,她也不觉着是损,即便觉着是损也毫不在意。 第231章 凤鸣和孙玉玲小跑到西大门,从北偏门出来,挤在人群中向官路上张望,只看到花红柳绿的一大片,还有响器和锣鼓在那吹打,只是糊不透是弄啥的,还以为是唱古装戏的。可古装戏都在舞台上唱,眼前这些人怎么会堵在官路上唱。 于是,玉玲便扯着身边的人问:“这弄啥的?” “有钱人结婚。”对方回答。 原来是有钱人结婚。真是钱花哪都好看,还可以这咱形式结婚,可把凤鸣和孙玉玲给稀罕坏了。 这个时候的冷战因为堵塞走不掉,原地呆着又无聊,便让响器班的吹手们使劲吹。 那响器班的吹手们一辈子也没被这么多人围观过,他们感觉就像站在国际舞台上演出,双手捧着乐器很卖力的吹着,身体也跟着大幅度的摇摆晃动,浩荡的夏风扬扯着他们的衣服,很是风猎猎,马嘶号,剑光烽火冲九宵的感觉,一副抛头颅洒热血的无畏气势。 围观者沉迷在锣鼓和唢呐制造的乐曲高潮境界里了。 凤鸣和孙玉玲也不知道是谁结婚,竟弄成这样的新花样,只是好奇地东张西望,看拼命敲鼓敲锣的鼓锣手,看围观者的陶醉和喝彩,看古装衣着的新郎和轿中的新娘,也跟着周围的人赞叹不止,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涌出一股股感动和羡慕。 凤鸣心想:结婚是人生的大事,自己和贾玉轩结婚时,也有这样的场面就好了。 孙玉玲激动的直喘粗气,手舞足蹈的对凤鸣说:“鸣鸣,我和红军结婚也这样。” 凤鸣只顾感动,也不理会孙玉玲说什么,只是她看到新郎那一身全新的装束和剃刮得干干净净的五官,实在有些面熟,太面熟了,因为带着墨镜,一时竟没认出是冷战。 “玲,你认识新郎吗?”凤鸣问。 “不认识。”孙玉玲望着眼前的场面,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看着他面熟,是不是咱厂的?”凤鸣想解开新郎的面熟之迷。 “不可能,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孙玉玲不假思索的否定。 “那为什么一直停在咱厂这儿?”凤鸣被新郎的面熟给弄得很难受。 “管他呢,看热闹就是了。”孙玉玲一脸的陶醉。 “也知道这热闹是干啥的,咱还是回去吧。”凤鸣说。 …… 冷战一直在群里搜索——搜索凤鸣的身影。他很想看到凤鸣的吃惊和后悔。可当他搜索到凤鸣的时候,却看到凤鸣像个好奇的旁观者,正兴致勃勃地与身边的同伴议窃窃私语,对迎亲队伍和新娘新郎评头论足。 冷战突然被失落和绝望灌满了全身。他的心猛然痉挛了一下,悲从心中起,忍不住泪流满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反正就是止不住,他摘下墨镜,扯掉新郎冠,将墨镜放在状元帽里,扔给旁边的男娶客,毫无顾忌的盯着凤鸣,泪眼模糊的盯着凤鸣,嘴角哆嗦,五官扭曲,神情悲痛。此刻,他脸上表情与他身上的斩衣鲜红新郎服及不协调。好像他结婚是迫不得已,是一件生死离别的苦难。 冷战就那样死死地盯着凤鸣,泪眼模糊的盯着,嘴角哆嗦地盯着,神情悲壮的盯着。 盯着盯着,他突然抬手指着凤鸣:“林凤鸣,你还是人吗?” 这是他认识凤鸣以来,第一次在名字前边加上姓。 围观人群看到新郎如此痴呆痛苦的盯着一个方向中的焦点失神,正不解呢,听他一喊“林凤鸣”三个字,哗的一声,都被他的目光和手指牵引到了凤鸣身上。 凤鸣和孙玉玲正在对新娘评头论足,突然发现人群的目光大部分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凤鸣不知所措的东张西望,来寻找原因,正好撞到了冷战那痴呆痛苦的目光。 原来是这个垃圾,怪不得面熟得很,怪不得堵在棉厂门外的官路上吹打不前。 凤鸣立即心慌意乱。 凤鸣看清了摘下墨镜和新郎冠的新郎,竟然是冷战,如五雷轰顶,是目瞪口呆,又心惊肉跳,同时又恶心至极。 她长呼了几口气,稳了稳神,精致的嘴角不由得扬起两抹蔑笑,然后下意识的望向新娘。 新娘的脸上,却绽放着难以掩饰的幸福之花。 她有些可怜新娘,自己恶心至极的垃圾,却成了新娘求之不得的宝石。 只是,这个垃圾曾经并不是垃圾,他只是装在自己兜里的一颗好看的石子,她不喜欢这颗好看的石子,那是家里人装在她兜里的,也不知从哪天起,他由一颗可爱的小石子变成了恶心之极的垃圾。 这个时候,周围人开始指指点点了,看凤鸣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 凤鸣知道,必须赶紧离开此地,回到厂里,回到财务室。于是,她扯了扯孙玉玲,说道:“我们回厂吧。” “干吗回厂,这么热闹。”孙玉玲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凤鸣便说:“那我先回厂了。” “别。”孙玉玲一把拽住了凤鸣。 这时,对凤鸣的指点和议论,正迅速的蔓延。远处的围观者为了能看到新郎嘴里所说的林凤鸣,开始向前拥挤。 冷辉也帮着推波助澜,忙着给不认识凤鸣的人指点迷津。 “快看,在那儿,就是站在那胖妞旁边的,她就是害惨新郎的林凤鸣。” …… 凤鸣的脸上开始发热,表情难看到了极点,她急忙低头,将自己难堪的脸躲在玉玲的身后,以避开冷战和围观者的如箭目光。然后,她甩开玉玲的手,一个人向开着的北偏门那里挤,她恨不得飞过去,飞到厂里。此时,对于她来说,只有厂里才最安全。因为厂里有贾玉轩,贾玉轩正在二楼小会议室开会。只要她等在贾玉轩身边,她不惧一切暴风骤雨。 公路本来就比两边的地面高很多,冷战又骑在大马上,他看得清清楚楚,凤鸣正往厂里逃,只是人太多了,她离北偏门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看着凤鸣急着逃走的背影,冷战突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心满意足和得意洋洋。 他之所以破费将婚礼弄得这样惊天动地,之所以在棉花正门前的公路上如此折腾,要的就是凤鸣的害怕,要的就是让凤鸣一辈子抬不起头。 此刻,他认为他的目的达到了,可达到目的他并不想善罢甘休。而是立即俯身近旁的婚礼执事,悄悄吩咐他让锣鼓手敲打的再疯狂些,动作再夸张些;让鞭炮手狠命的鸣放一千响和大雷子。 一时,锣鼓震天,鞭炮齐鸣,再加上不断朝人群中抛撒的喜糖,围观人群是热血沸腾,嗷嗷大叫,拍手喝彩的同时,拼命扎堆去哄抢喜糖。就连棉花厂的大部份职工和一些小保安,也大喊大叫的加入了哄抢喜糖。 如此一来,围观者却不再聚焦凤鸣了。 这反而给了凤鸣喘息的机会,她开始不顾不一切的往北偏门那儿挤,心里不停的骂:“垃圾垃圾……” 凤鸣每往北偏门前进一步,立即又被哄抢喜糖的人给推后几步。 她意识到,眼前这混乱拥挤的场面,从北偏门回厂有些不可能了。 此刻她的位置离南偏门最近,她没办法,只得向门南边的围墙与大门之间形成的斜角里挤,好让墙角遮挡住自己的难堪和羞愧。可能的话,她还可以贴着大门慢慢向北偏门那挪动,人潮拥挤的时候,她双手可以抱紧大门上的钢管来固定自己。 第232章 夏天的风,浩荡而干爽,肆意的吹动着路人的头发和衣衫,像吹动飘扬的旗帜。 忽晴忽阴的天气,像更年期的妇女,太阳冒出来晒得脸疼,隐身了又爽得想高歌。 公路上已被围堵了近几里长。被堵在远处的人知道了只是结婚的队伍路过,以为很快就会散去,便耐心的接着堵下去,谁知竟越堵越长,越堵越久。当发现拥堵的中心涌起一浪一浪的骚乱,便好奇的往前推进。 此刻的贾玉轩,正在会议室里召开中层以上的领导班子会议,会议内容共有三大项。 第一项是明天大放假,放假期限还是三个月。因为棉花厂一到夏季,基本上就没啥事了,每年五一之前都会大放假,三个月的长假,也就是说,从明天起,不用上班,今天下午职工就可以离厂了。 其实,好多职工都是一头沉——家里有地,而夏季正是最农忙的时候。所以,一头沉的职工是巴不得放假。 会议内容第二项,是中层领导轮流值班事宜。 会议内容第三项,是假期期间的安全问题。 中层领导班子有近三十人。 十二台磅上有磅员主管,各等级棉垛上有垛长主管,仓库主管,司机主管,车间主任,保卫科长,结算室主任,财务主管,伙房主管,电工班长,宣传科长等,再加上几个副厂长,有近三十人。 会议第一项内容结束,正在进行第二项,就是假期期间的值班事宜。宣传科长已经将值班表拟好打印出来了,正每人一份在看,看有没有对值班时间有异议,如果有,就相互调换一下,如果没有,会议就进行第三项。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保安突然撞了进来,直接来到陈科长身边,低语了一阵,又出去了。陈科长立即起身,来到贾玉轩身边,也低语了一阵儿。 贾玉轩一听,眉额立即皱了起来。 什么?那个砖厂老板借着迎亲在西门外闹腾?把官路堵了好几里? 一向镇定沉稳的贾玉轩,再也无法镇定沉稳了。于是,他起身说道:“有人在西门闹事,我和陈科长过去看看怎么回事,陈厂长先暂时主持一下会议,继续进行第三项,不用等我。” 他说罢,带着陈科长出了二楼的会议室,下楼先奔到财务室,看凤鸣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他会安置凤鸣就在办公室待着,千万不能离开办公区。如果不在的话,那可就坏事儿了。 可凤鸣恰恰不在财务室,贾玉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林会计呢?”贾玉轩急问。 “跟孙玉玲走了,孙玉玲说丁主任找她。”小贠会计如实说。 坏了,怕啥有啥。丁主任在会议开始前就请假回去了,这个孙玉玲太好事儿了,她可把凤鸣给害惨了。 贾玉轩带着陈科长出了办公区,直接开车来到西门。 此刻的西门外,冷战突然看不到了凤鸣,两个眼珠立即像微型聚焦探照器一样,正焦急的搜索凤鸣的踪影。 贾玉轩来到西门下了车,望着大门外的混乱场面,思维如闪电一般的转动。 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冷战立即就看到了贾玉轩,他怀疑这是凤鸣跑回厂把贾玉轩给叫出来的,心中突然像被利器给狠狠戳了一下,立即疼痛难忍起来。 贾玉轩也看到了高高在上的冷战,他激灵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阴魂不散的无耻败类到底要干什么? 二人尽管相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尽管相隔着人头攒动的围观人群,但他二人的锐利目光,立即像敌对的两军统帅,嘣的一声撞杀在了一起,彼此都喷射着看不见的剑光。 如果目光是箭的话,二人早就被对方给万箭穿身了。 贾玉轩与冷战的目光拼撞,立即吸引了一些围观者和厂职工的注意。 但贾玉轩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他望着冷战,好看的嘴角扬起两抹不屑的冷笑。 今天是你的大喜之日,可你这个新郎官的脸上却没有男人在大喜之日应有的丝毫喜悦,这也许是你最后的疯狂吧!从此之后你将从凤鸣和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 尽管眼前的场面如此混乱不堪,但贾玉轩的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掠过一阵又一阵胜者才有的欣慰。 你这个砖厂老板结婚了,再也不会骚扰凤鸣了吧,你这个败类。 冷战本来就要撤的,只是公路堵死了,他的迎亲队伍撤不出来了。撒喜糠只是即兴。可当他看到贾玉轩的那一刻,本来已经放下的东西,忽的又蹿了上来,特别是他看到贾玉轩的脸上,张扬着掩饰不住的胜利的冷笑,便也回报以很无赖的邪笑。 恢复镇定的贾玉轩,立即将目光从冷战脸上移开,他也没看到冷战脸上的邪笑。 贾玉轩放眼望向公路,看到公路堵塞了这么长的路段,又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立即意识到了事情很严重。赶紧吩咐陈科长给县保安大队和交通部门打电话来增援解决官路的严重堵塞问题。 此时此刻的凤鸣,正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避开了冷战的视线,她感觉到了些暂时的安全。一旦有了安全的港弯,便不愿再走出来了,她连走出角落的勇气都没有了,她觉得周围喧闹的场面就像批斗宣传会,是批斗宣传她林凤鸣的喜新厌旧的会场。 少儿时的遭遇,又浮现眼前,历历在目。 她望着眼前的混乱场面,迷茫绝望,忘记了今天是何时,眼前的场面是做什么的,她的世界是一片空白。 她的耳朵也失聪了,也听不到眼前的声音,她的视线里只有模糊的人影晃动,具体看不到任何人。 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恨不能凭空消失,她不敢走出那个角落,她害怕一走出藏身的角落就会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就会站在批斗会场中心,就成了众矢之的,就像儿时一样。 如果这世上能有一求就灵的神录该多好。凤鸣想起了那次在河滩杂林里遭遇危难时,她突然想到了青云禅寺,然后就开始呼唤佛的名号,然后哥哥便出现了。 于是,凤鸣便又开始很虔诚的呼唤佛的名号。 第233章 贾玉轩的思维急速的转动,在县保安大队和交通部门的增援没到之前,他想让厂里的职工先疏散大门外的围观者,然后再疏通公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可他却发现,大门外的围观者几乎全是棉厂职工,并且,他在那些职工里还看到了孙玉玲。 一看到孙玉玲,贾玉轩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是这个好事儿的孙玉玲将凤鸣给扯到这里来的。 可凤鸣呢,孙玉玲身边怎么没有凤鸣。 孙玉玲身边没有凤鸣,贾玉轩又不淡定了。 财务室的人亲口说的,是孙玉玲假传丁主任的旨令把凤鸣给叫出来的,现在凤鸣在哪儿?她孙玉玲倒是看得很陶醉。 这个孙玉玲,怎么这么无纪律。 贾玉轩看不到凤鸣,急忙在人群中搜寻她。 如果凤鸣看到这样的场面,该如何难堪和羞愤呀!她肯定看到了,孙玉玲都来了,她怎么会不出来看呢! 可她现在在哪呀! 贾玉轩担心凤鸣,焦急如婪,刚才恢复的镇定又不见了。 “现在赶紧把所有的保安都调集到这里来。”贾玉轩命令陈科长。 “孙红军怎么不在现场?”陈科长着急问保安班长。 “昨晚他后夜巡岗,估计现在补觉呢。”保安班长说。 “赶紧叫他过来。”陈科长扯喉咙说。 那保安班长立即吩咐另一个小保安去叫保安队长孙红军了。 贾玉轩隔着镂空的钢铁门拼命在人群里搜索。 “你看到林会计了没有?”贾玉轩问那保安班长。 “刚才还看她跟孙统计在一起。”那保安班长说。 刚才还看到,可现在不见她人了。 贾玉轩那个急呀。他现在必须先找到凤鸣,然后才有心情去对付那砖厂老板。于是,他隔着不锈钢的大门,急切的朝两边搜寻。 刚才还和孙玉玲在一起,现在不见她人了。贾玉轩很坚定的认为凤鸣脱离孙玉玲只是想赶紧回到厂里,她绝不可能再向前边的拥挤人群里挤,因为拥挤的中心是那个砖厂老板,她是那么的恶心那砖厂老板,特别是遭遇到了河摊杂林之后,有一次无意中提到那砖厂老板她差点崩溃。 她想赶紧回厂,那她只有向两个侧门靠近,因为只有通过开着的侧门才能回到厂里。而眼下只有北侧门敞开。 贾玉轩急切的在敞开的北侧门外搜寻,却寻不见凤鸣的踪影。 她根本不在北侧门附近,如果在的话,那她早回到厂里。 于是,贾玉轩又急切的向紧闭的南侧门附近搜寻,突然,他看到凤鸣正躲在南边围墙与大铁门形成的角落里,正一脸的凄惨,一脸的伤心难过,一脸的绝望和无助。 “快打开。”贾玉轩一指南侧门说。 贾玉轩说罢,几步来到南侧门,陈科长也紧紧随其后。 门卫一怔,当看到下命令的是贾玉轩时,立即跑回门卫室,取了钥匙出来,将南侧门给打开。 贾玉轩侧身贴着铁门,急切而吃力的朝凤鸣挤过去,到了跟前,立即将她拥在怀里。 凤鸣以为是冷战在抱她,惊叫了一声,立即挣脱,一看是贾玉轩,立即又扑进他怀里。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贾玉轩拥着凤鸣,急切而吃力的拨开人群,紧贴着铁大门,在陈科长的帮助下,很快从南偏门回到厂里。 一回到厂里,身后的南偏门随即又关上了。 一跨进厂里,犹如逃离了魔爪,凤鸣像重生一样,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还有对贾玉轩的感激。 她余悸未消,像个木偶一样麻木,很被动的任由着贾玉轩揽着她走。 棉花厂门前的公路,本来就比两边的土地高出很多,当然也比棉花厂高出很多。站在高高的公路上,能一揽无余的将整个棉花厂看穿。 此刻冷战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对脚下的人群是一揽无余,却看不到他最想看到的人。于是,他也在大门外的人群中急速的搜寻凤鸣的身影。 正搜寻不见凤鸣时,却突然看到贾玉轩正拥着凤鸣回到厂里,并渐行渐远的离开西门,他立即像一个征战正酣的将军突然失去了撕杀敌手,浑身上下的激情、强悍和野蛮正处在高潮,突然无处发泄,再加上刚才贾玉轩那不屑的冷笑,他只觉得体内的血液像迅猛的张潮,直冲他的头脑,刹那之间,他便觉得头晕耳鸣,失去了理智,一跃而起,翻滚下马,杀气腾腾的跳跃着,势不可挡的劈开围观者,像个十足的亡命徒,如狼似虎的朝厂门口狂跳。 此刻,冷战那杀气腾腾的狂跳,喷血的双眼,以及扭曲的五官,与他身上那鲜红文气的新郎状元服,显得格格不入。 围观者看到新郎跳下马,血红着双眼,一副拼命的可怕样子,都惊呆了,哗的一声像退潮一样,纷纷向两边退却。 身躯修长挺拔的冷战,一路畅通无阻,连跳带跃,眨眼之间就麻利的跳跃到可以进厂的北偏门。 因为只有北偏门是开着的。 冷战活像一个飞禽走兽,刺的一下从北偏门蹿了进去,在贾玉轩毫无准备的状态下,他从身后一把拽过贾玉轩的肩膀,挥起钢铁一样的拳头,朝贾玉轩的脸上挥去。 冷战这一拳正砸在贾玉轩的左脸上。 贾玉轩冷不防被狠狠的揍了一拳,疼痛难忍之中,站立不稳,重心失平衡,松开了凤鸣,重重的摔倒在地。 这是第二次被冷战打了。第一次是今年正月底在东门外的田间,这一次是现在西门里面。棉厂一共两个大门,不偏不斜,他在两个大门附近都挨了这个砖厂老板一次打。 幸亏没有南门和北门,如果有,恐怕还要再挨两次吗。 凤鸣惊呆了,她正要去扶贾玉轩,一扭头却看到了冷战。 立时,凤鸣怒不可遏。 她猛然从余悸未消的迷茫之中苏醒过来,刚才在大门外的羞愧在刹那之间化作了仇视的力量。她一步上前,颠起脚尖,伸出巴掌,朝冷战的脸上狠狠的扇去。 “去死,你去死!”凤鸣嘴里骂道。 第234章 冷战见凤鸣像头愤怒的小母鹿,拼命来打自己,他感到解气的同时,又有些心疼凤鸣,昏乱的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当凤鸣的巴掌落过来时,他个子高,便有防备的一歪头,凤鸣的一巴掌从他的脖子上划过时,已失去了攻击性的力量和狠劲。 陈科长已带着几个保安奔了过来。 陈科长扶起了贾玉轩,几个保安控制了冷战。 “你去死!”凤鸣又挥巴掌去打冷战。 “凤鸣,过来!”贾玉轩上前将凤鸣拉开。 事情总是千变万化,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对于冷战来说,他刚初让迎亲队伍绕到棉厂西门,只是为了排场和炫耀,并不想与贾玉轩发生肢体冲突。可是,一到了棉厂西门,一看到棉厂职工的围观,他便失控了。 他即便失控,只是拿起喇叭吆喝一阵,羞辱一下凤鸣,心里却还想带着迎亲队伍赶紧离开呢,没想到公路的前后都被堵死,想走也走不了了。 公路被堵死了,寸步难行。就刚才打过贾玉轩之后,他思维里想的还是公路两边的沟里没有水,迎亲队伍可以顺着枯沟离开。 可当他看到贾玉轩将凤鸣拉开,并揽住了凤鸣,很是亲密无间,凤鸣还心疼的去抚摸他刚才被打的脸,便立时又火冒三丈。 他冷战从凤鸣十二岁时就和她定亲了,疼她爱她,五年了,也没有这么亲密的揽过凤鸣,当然凤鸣也根本不让他揽抱,凤鸣也没有这么关心过自己,这才和眼前的贾玉轩认识多长时间呀,大庭广众之下,二人竟如此亲密接触,说不定真像杨珊说的那样,二人早就同床共枕了。 自己珍惜来珍惜去,到头来却给他棉厂厂长珍惜个媳妇儿。 冷战突然发疯了,大叫着挣脱几个保安的控制,直奔贾玉轩而去。 陈科长是军人出身,懂得格斗散打,他挡在贾玉轩跟前,猛一抬脚踢向奔过来的冷战。 这一脚正踢在冷战的小腹上,差点把冷战给踢飞。 几个保安又一拥而上把冷战给控制了。陈科长正要上前接着踢,贾玉轩喊住了他。 大门外的棉厂职工,围观者,还有迎亲队伍中的年轻男女,一看到新郎官跳跃下马,杀气腾腾的像凶恶的狼一样冲进厂里与人打了起来,也都哗的一声像潮水一样,开始疯狂的涌向厂里,涌向北侧门 棉厂职工是回自己的厂,围观者是为了看热闹,迎亲男女是因为怕新郎出事,想进来帮架。 贾玉轩见情势不妙,立即冲门卫喊话:“快,将小北门锁上,不能放人进来。” 然后他又补充说:“厂职工也不能放进来。” 守在北偏门的保安立即关闭了北偏门,并上了锁。 北偏门一关上,贾玉轩松了口气,镇定自若又回到了他身上。 这个时候,刚才在会议室开会的一帮领导是结伴而至,除了财务室的王主管,和主管司机的吕科长,几乎全部来了,包括陈厂长和翁会计。但他们只知道有人在这里闹事,却不知道闹事者是冷店砖厂的老板来针对贾玉轩和凤鸣闹事的。 其实,贾玉轩是最不希望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因为他不想让领导班子知道闹事者是砖厂老板。所以,他当时在会议室听了陈科长的低语汇报之后,才让领导班子继续进行会议的第三项,为的就是不让他们到现场来。 现在,贾玉轩见他们既然都到了,赶紧排兵布阵给他们派活儿。 他先让宣传科的靳科长赶紧回去张贴放假通知,赶在职工从东门回厂之前,将放假通知张贴在东门的外场那边,然后再依次向别的地方张贴。 靳科长答应着,一路小跑折回去了。 “唐厂长,你带一部份年轻点中层领导赶紧从东门出去,绕到公路上,从堵塞的南源头疏散行人和车辆,要快。”贾玉轩向南一指,吩咐唐厂长。 唐厂长立即带着十多个年轻的中层领导,大呼小叫的奔向东门。 “赦厂长,门卫上应访该有扩音喇叭,你赶紧喊话门外的职工,让他们顺着围墙绕到东门回厂。”贾玉轩又吩咐赦厂长。 赦厂长也不认识冷战,也不知道冷战是谁,也不知道闹事者就是冷战,更不知总闹事者是针对着贾玉轩和凤鸣闹的,只以为闹事者是针对棉厂在闹事,作为厂领导,当然要身先事卒,以身作则,保护棉厂了,所以,他立即执行贾玉轩的命令,小跑去到门卫室。 那边的门卫已听到贾玉轩的命令,早将扩音喇叭拿了出来。 赦厂长劈手夺过喇叭,隔着不绣钢管焊制的铁大门,冲着拥堵在大门外的职工,振臂高喊:“凡是棉厂的工人,统统绕到东门回厂,半小时候之后在外场点名,缺者按旷工处罚……” 这时,赦厂长看见被挤到公路沿上的冷辉正向他摆手摇头,很着急的打手势。 赦厂长也不知道冷辉是啥意思,因为冷辉被隔在迎亲队伍里,离门外的职工有十几米的距离,别看这十几米的距离,平时没人的时候,眨巴眼的瞬间就到跟前了,可现在是人头攒动,如果没有人上飘的神功,光凭硬挤,等挤到跟前恐怕厂职工都绕到东门回厂了。 赦厂长以为冷辉摇头摆手的意思,是说他自己无法移动,无法和职工一起绕回厂。于是,他就根据自己的理解冲冷辉点了点头。 公路与棉厂围墙之间,有一条几米宽的深沟。但棉厂围墙外边,有一尺多宽的平地。 棉厂门外的拥堵者,多半都是棉厂职工,他们听了赦厂长的喊话,就像潮水一样,开始急速的流向棉厂围墙,就像蛇流一样,沿着围墙急速的向南流淌。 棉厂门外一下子阔畅了,但围观者和迎亲队伍中的人又立即像海水一样漫了过来。 贾玉轩又让赦厂长带着剩余的年轻中层领导出东门,绕棉厂北围墙,去疏散公路北头的拥堵源。 赦厂长也和唐厂长一样,带着剩余的年轻中层领导,大呼小叫的奔向东门。 在贾玉轩跟前待命的领导班子只剩下陈厂长,翁会计,和车间的马主任,这三个老家伙,都是建厂元老 三个老家伙一看没他们什么事,身为棉厂元老,关健时刻,不能为棉厂分忧解难,便不乐意了。 “贾厂长,给我们也派个活儿吧,大小都行。”陈厂长凑到贾玉轩跟前说。 翁会计和马主任也赶紧围上来,争先附和:“就是,我们年纪大,体力不行了,这张嘴还能哟喝。” 贾玉轩本来想打发三个老领导回去歇着,因为都是快退休的人,万一磕着碰着就事大了。见三人主动请婴,觉摸着让他们回去歇着他们会急,便想着给他们找个歇着的活儿,让他们赶紧离开这边去歇着。 “你们赶紧去东门,让那儿的门卫和保安锁好门,你们就搬凳子坐在那儿守着,防止闹事的外人从东门进来。除了咱厂的职工,任何一个外人都产准放进来。”贾玉轩想赶紧打发走他们。 “放心吧贾厂长,保准一只老鼠都不让它溜进来。”三个老家伙是连连保证,然后便乐呵呵的奔东门去了。 领导班子和职工都离开了,西门这边只剩下陈科长和十几个保安,还有他最牵挂的凤鸣。 对于贾玉轩来说,陈科长必须要留下来,但凤鸣不能留在现场。 不能让她留下来,那让她去哪儿?如果让她回办公区的财务室,他又有些不放心,虽说没有离开厂范围,这么远的路,又怕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什么事,上次砖厂老板在半路堵截她就是因为厂里有个叫冷辉的职工做内应。贾玉轩隐隐的感觉到,今天砖厂老板借着迎亲来闹事,那个名叫冷辉的职工有可能也会跟着兴风作浪,推波助澜。 这个时候,他不想让凤鸣离开他的视线范围。否则,他会被分心,不能做到心无旁鹜的处理眼前的混乱场面。 他见保卫科的办公室敞开着门,知道如何安置凤鸣了。 “你先去保卫科待着。”贾玉轩抬手整理了一下凤鸣的乱发,指着保卫科的办公室说。 “去那里干吗?”凤鸣不解。 “你不方便在这里。”贾玉轩回头看了一眼被几个保安控制的冷战说。 “怎么?要抓他?”凤鸣开始担心了。 “还不至于。”贾玉轩说。 贾玉轩又催促说:“你先去保卫科待一会儿,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们一起回办公区。” “嗯。”凤鸣点点头,心里有些不情愿,她想待在贾玉轩身边,但她又不愿拂贾玉轩的意。 临离开之前,她望了一眼十几步之遥的冷战。 冷战被几个保安控制着,一副无畏的架式,也一直望着凤鸣和贾玉轩这边,见凤鸣望他,立即报以邪魅的笑。 凤鸣一脸的厌恶,对贾玉轩说:“赶紧把他扔出去吧,让他赶紧走人。” 说罢,凤鸣便去了保卫科。 第235章 贾玉轩一直看着凤鸣进了保卫科,被几个保安控制着的冷战也一直望着凤鸣走进保卫科。陈科长和控制冷战的几个保安见贾玉轩和冷战都望着凤鸣,他们的目光无处安放,也跟着二人的目光望向凤鸣,一直望着她走进保卫科。 贾玉轩看着凤鸣走进保卫科,这才收回目光,望向西门外的围观者。 十几个保安手持电棍,在保安队长孙红军的带领下,林立在西门以里。 大门外的围观者和迎亲队伍,就像动物园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扒拉着厂门,把厂门扒拉成了猴山。因为他们都迫切想知道棉厂领导要如何打发新郎官冷战。 “领导,快放新郎出来吧,这都过午时了,还要回去拜地天呢。”迎亲队伍中的人不停的喊话。 贾玉轩并不理会那些喊话,他径直走到冷战面前,陈科长也紧随他身后。 被几个保安控制着的冷战,见贾玉轩走过来,便又很无赖的笑了,这是他被退亲之后看见贾玉轩的招牌式笑容。 贾玉轩镇定自若的打量着一身古式新郎盛装的冷战,也报以微微一笑,却是自信无边的坦然之笑。 夏风很狂浪,从贾玉轩身上奔跑而过,吹拂着他英武的面容和散发着洗衣粉香味的天蓝色衣衫。他站在夏风里,像个旁观者一样,很享受眼前的场面,那一脸从容的笑意,仿佛是无敌之剑,透射着不可侵犯的光芒。 冷战一看到贾玉轩这镇定从容、自信坦然的气质,心里就直冒凉气。自愧不如的同时,他的内心又不甘心,不服气。 这便是他反复无常的祸根。放下的执念,一旦重新回到他身体里,便多了些邪恶;被迫再放下,再重新回来,那邪恶便比之前更加重了些,如此这般的恶性循环,内心深处似有邪恶的根,怎么也无法彻底灭绝,遇到风吹草动总会跳出来。 大概这便他心中的魔性吧。 他情绪正常的时候,很清楚这些,一旦对凤鸣的执念重新回到他身体里,他便魔性大发。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去摆脱执念的魔性。 贾玉轩望着冷战,感觉眼前这个砖厂老板的智商在急速的退化。 每个人心里都有刀山火海,每个人心里也有佛莲圣地。不同的是,有的人,刀山火海的覆盖面大一些,有的人,刀山火海的覆盖面小一些。在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中,智者都是尽量避开对方心里的刀山火海,尽量去触动对方的佛莲圣地,。 而眼前这个砖厂老板,他每次出现都直奔自己心里的刀山火海而来。 我贾玉轩心里的佛莲圣地虽说覆盖面大,可毕竟也是食人间烟火的血肉之躯,血肉之躯里的世界里怎么会没有刀山火海,你这个砖厂老板每次出现都戳我心里的刀山火海,戳一次,戳两次……屡次挑衅我心里的刀山火海,可总有戳到头的一天。 假如说之前你过分的所作所为,是因为你对凤鸣有感情,可今天,你都大婚了,你的迎亲路线离县棉厂又南辕北辙,你竟带着迎新队伍专门跑到县棉厂门口来折腾闹事,这不仅仅是精神有毛病,而是寻事来的,来棉厂兹事生非,影响棉厂的正常工作,那就别怪我按兹事生非的接待方式来接待你,这可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贾玉轩冲冷战微微一笑之后,将陈科长叫到一旁,低语吩付了几句。 “拉到背处,使劲整,但别碰他要害。”贾玉轩吩咐陈科长说。 “明白。”陈科长立即点头。 作为下属,无论贾玉轩吩付了什么,陈科长都会心甘情愿的无条件的去执行。 但陈科长在执行贾玉轩的吩咐时,还一直对他有感恩戴德的情感。 这种情感并不是从贾玉轩一调任棉厂就有的,而是经历了一件件事情之后,才逐渐产生的。第一次是陈科长处理开假票的事件时,没有和前场的赦厂长打招呼就抓了前场那两名虚开假发票的职工。当时,赦厂长不依不饶的逼他立即放人,弄得他陈科长既没面子又下不来台,是贾玉轩挺身而出替他挡了下来。 第二件事是他处理开假票的事件时本来从中私吞了一万块钱,但后来贾玉轩很巧妙的让他吐了出来。当时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对贾玉轩有怨恨,也感觉干不成保卫科长了。可事后,贾玉轩并没有计较这件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然让他在保卫科长的位置上坐着。于是,他对贾玉轩的怨恨也就消失了,工作上更加尽心尽责了。 第三件事就是,他那个车间女临时工的事情,事后,他感觉不只是当不了保卫科长的事情,而是有可能丢掉工作进大狱。可女方并没有去派出所报案,而是告到了贾玉轩那里。一时,整个棉厂都炸锅了。那几天,他都不敢在棉厂呆了,请假回到家,门都不敢出,等着最坏的处理结果。 可是,贾玉轩却把他干的丑事变成了喜事,说服了女方,嫁给了他,让他风风光光的结婚了。 他都不知如何感激贾玉轩了,一直想报答,苦于没有报答的机会。 眼前,砖厂老板带着迎亲队伍闹事,名义上是来棉厂闹事,实际上是冲着贾玉轩来的。这种事,对于贾玉轩来说,很不好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特别是领导班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贾玉轩才赶紧把领导班子给支开了。 眼下,必须快刀斩乱麻,把那砖厂老板给收拾了。 所以,贾玉轩一吩咐,他便知道如何执行了,比自己的事情还尽心,立即冲控制冷战的那几个保安打了个手势,几个保安会意,立即将他拖到了停车区。 棉厂的中小型汽车有好几辆,每天都用的两辆五人座的小汽车一般都停在办公区的门洞外,剩下几辆中型的车,平时都停在保卫科前边的空阔处。 一辆十五座的依维克,一辆十座的金笔,还有保卫科和结算室专用的昌河等。 几个保安将冷战拖到依维克和金笔中间的空处,在依维克的遮掩下,嗵的一声将冷战放倒在地上,开始对他拳打脚踢起来——直打得冷战满地打滚,大红的状元新郎服上满是尘土和杂物碎屑。 冷战疼痛难忍的翻滚着,一点也不反抗,也不喊不叫,凡是他觉得反抗很多余的时候,他就选择不反抗,比如他为了和凤鸣定亲而绝食,他父亲用皮鞭抽他;比如凤翔在河滩杂林里揍他,他丝毫也不反抗,此刻也是,几个保安打他,他又不会武功,反抗无益,而任凭保安们对他拳打脚踢。 因为他心里的疼痛比身上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他希望打他的保安下手再重点,最好一招毙命,把他打死——把他打死在棉厂里面,让凤鸣的一生都逃不脱罪责和愧疚。 第236章 厂门外的迎亲队伍,除了乐器班和抬轿牵马的人是花钱雇来的,剩下的可都是与冷战和新娘有着亲情关系的人,他们尽管也知道冷战带着迎亲队伍在棉厂门外闹腾是大错特错,冲进厂寻事儿更是大错特错,他们在抱怨冷战太傻太浑太冲动的同时,又不得不站在冷战的立场上去维护他。 此刻,他们见棉花厂的几名保安把冷战拖到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都感觉到不是好事儿,因为好事不会掩人耳目,好事儿都是巴不得让全天下人知道,只有坏事才会掩人耳目。 他们意识到冷战正在遭受暴力,立时大喊大叫的全部出动——也包括花轿中的新娘。他们全部弃路冲到大门前,野蛮的将别的围观者扒到一旁。 大门外泄去了几百名棉厂工人,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拥挤了。 迎亲队伍拥挤大门外,拼命(冲)撞钢管大门,见(冲)撞不开,年轻男人开始攀登大门,女性和上年纪的人则声嘶力竭的大呼小叫: “棉花厂的保安打的死人了!棉花厂的厂长抢了人家的老婆,又让保安要打的死人了……” “快把新郎放出来吧,我们立即走人,路堵塞了我们从沟里绕……” “快留下手情吧厂长大老爷,是我们的人不对,千万别打出毛病,今天是他的大婚……” “看热闹的乡亲父老都行行好吧,快帮帮我们吧……” “马拉个币再不放人就放火烧了你们棉厂……” …… 那些围观看热闹的路人,只是一脸的惊心动魄,却没有一个人以身作则去帮他们,因为大部份看热闹的人都觉得这新郎活该。结婚了就好好结婚,寻到公家的棉厂来闹腾,你这不是找抽吗。别说是公家的棉厂了,即便是私家商铺你这么找茬也会拿棍棒抡你个龟孙。 此时此刻的凤鸣正在保卫科待着是,她的心里也无法安静,她将桌子上的报纸翻开又合上,当听到外面那鬼哭狼嚎的喊叫声,赶紧跑出来看究竟,只见大门外很混乱,那些人摇晃着不锈钢的铁大门,叫喊说棉厂保安要打的死人了。 她有些纳闷。 贾玉轩没让保安把冷战扔出去吗? 于是,凤鸣便又回到贾玉轩这边。 只见地上的冷战被几个保安揍得口鼻流血,面目皆非,而几个保安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凤鸣也觉得这个冷战确实可恶,应该受到教训。可照这个打法,会出人命的,出了人命,事儿就大了,自己和贾玉轩都会跟着倒霉。 再就是,冷战再可恶,教训他一顿就行,也不至于被打成这样。 凤鸣赶紧来到贾玉轩身边,很担心的说:“快让停下来吧,会出人命的。” 贾玉轩一看到凤鸣,赶紧揽住她:“你怎么出来了,快回保卫科待着。” 贾玉轩说着,推拥着凤鸣回保卫科。 “你就不怕出人命?”凤鸣着急的问。 她感觉这不是贾玉轩的作风。 “不怕。”贾玉轩笑着说。 “可我怕,打出人命事就大了。”凤鸣拉住贾玉轩的手,着急的摇晃着,“快让停下来吧。” “凤鸣,这不是你应(操)的心,快回保卫科待着。”贾玉轩反手牵过凤鸣的手,想把她带到保卫科。 “什么!”凤鸣从贾玉轩的话里听出了没有住手的信息,有些生气,她便甩开贾玉轩。 凤鸣直接冲到几个保安跟前大声喊:“别打了!会出人命的,不要再打他了!求你们别再打了……” 那些保安刚才在西门外就想揍冷战了,只是他们的队长没有下令。现在有了揍他的命令,当然不会因为凤鸣的阻拦就停下来。再说了,揍冷战也是他们的工作,是为了体现对工作的尽职尽责,尽管也知道凤鸣和贾玉轩的关系,毕竟凤鸣不是棉厂厂长,他们当然不会顾及凤鸣的哭喊。 “快别打了,赶紧把他扔出去吧。”凤鸣开始出手阻止保安。 贾玉轩和陈科长不说停,几个保安也不会擅自停下来。何况他们也不想停,谁让他弄个迎亲队伍在西门外折腾了,没完没了的折腾。在门外折腾就够了,还跳跃了冲到厂里来了,还打了棉厂的厂长。上次在东门外的田间打厂长就没有收拾他,这次又寻到门里来打厂长,还以为多有能耐呢,没想到也就是一瘫子肉,连还手都不还,你这不是寻死吗。 冷战的脸上,早已血肉模糊了。 凤鸣一看到冷战一脸的血,以为他真的快死了。 “出人命了。”凤鸣突然将她纤瘦的身体覆盖在冷战身上,大声哭喊,“求你们了!不要再打了!真的会出人命的……” 凤鸣的举动,像刀子扎在贾玉轩的心上,让他疼痛难忍。 那天他送凤鸣回来,砖厂老板开车追尾他,如果当时不是那条通向田间的羊肠窄道,不是他躲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几个保安只是让这个可恶的砖厂老板受些皮肉之苦,而没有生命之虞,凤鸣的反应竟如此强烈,竟然用身体去护那个败类。 “还让保安把林会计送到保卫科吧?”陈科长见贾玉轩的表情反应很强烈,赶紧征询他的意思。 “不用。”贾玉轩摇了摇头。他想知道这个砖厂老板在凤鸣心里还有多少的重量。 几个保安见凤鸣用身体遮挡冷战,对冷战的拳脚不那么强烈了,就像雷雨过后的尾声,雨点松散起来,有一拳没一脚的。 被保安打得半醒半昏的冷战,在凤鸣用身体为他遮挡拳脚的时候,突然清醒了。 他心里如此刻的四月晴天一样温暖无比,幸福无比。对于他来说,刚才挨的一阵拳脚能换来凤鸣如此的真情举动,他觉得非常值。于是,他幸福而艰难的抬起双手,猛地抱住了凤鸣——他要当着众保安和棉厂厂长的面紧紧的抱着凤鸣,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凤鸣是他冷战的,凤鸣对他冷战的感情多么真挚,都是无耻的棉厂厂利用厂长的官职之便霸占了凤鸣。 霸占,就是霸占。 冷战觉得霸占二字特别恰当。 凤鸣没想到冷战这个无赖会抱住她,一时不知所措,便拼命挣脱。 在场的人看到冷战这个出格的举动,都大吃一惊,几个保安一拥而上,救拽凤鸣的同时,再一次对冷战大打出手。 可冷战好像铁了心,他死死的抱着凤鸣就是不松手。此刻,他躺在地上满脸是血,闭着双眼,眦咧着大嘴,门牙也是血,露出满嘴血红的牙齿,发出吓人的吼笑,像可怕疯狂的活僵尸,大笑不止:“哈哈哈!凤鸣是爱我冷战的!最关键的时候才能见真心呀……” “妈拉个币,找死不是!”陈科长看不下去了,摩拳擦掌的正要奔上前。 贾玉轩一伸手拦住了他:“几个保安如果安制伏不了一个败类,那就没有资格端这个饭碗了。” 这时,只见凤鸣一手推按住冷战的下巴来支撑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朝着冷战狂笑的脸上,狠狠的猛扇:“去死吧你,去死吧你!死垃圾,死败类……” 凤鸣的这一通巴掌,冷战没感觉到痛,但他一听到凤鸣骂他死败类,死垃圾,就像被蛇咬了一下,立即松开了手。 凤鸣趁机起身站起。 保安一拥而上,再一次对冷战拳打脚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