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莲花精后》 穿成莲花精后 第1节 书名:穿成莲花精后 作者:暮寒久 文案: 容穆穿越古代,变成了一朵成精的大莲花,莲花淡雅清新,被大和尚送给疯批皇帝修身养性,终极任务是减少这位无差别扫射的伤亡率。 容穆:……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为难我! 当天晚上他就化形准备跑路,结果人形太虚,自己的大莲缸没搬起,反倒差点把脚丫子折进去。 容穆:(自闭.jpg 更要命的是,传说中的疯批皇帝不知何时折返,长剑当喉一递:“刺、客?” 容穆脑袋一紧,说出了后悔两辈子的狡辩:“误会误会!我是新来的侍君!” - 后宫的花瓶有几樽,商辞昼心里清楚得很,只是那些花瓶从不敢逾矩,哪像这个,看一个大缸的眼神比看他还小心。 皇帝对人来了点兴趣,今天差人去御花园捞锦鲤挠他的脚心,明天又把他赶出去享受皇宫的太阳浴,久而久之,容“侍君”没被养蔫巴,反倒越发神采奕奕。 商辞昼从没养活过什么东西,唯一养活的虽然只会发呆赏花吃御膳,但放在身边心情愉悦神清气爽,于是他想——就算是刺客死士又怎样? 这么笨,给他十年都没机会近身。 - 皇帝行为越发古怪,容穆逐渐摆烂躺平,只是花期有限,为保马甲隔三差五就得钻进佛莲中休息。 然而他不知道,皇帝那里拿的还是be强制爱剧本……于是某天,失眠白发花精猝不及防对上了早起上朝皇帝—— 容穆:……救命啊头发还没染回来! 但是他的眼神怎么比我更不淡定?! 疯批深情帝王攻x皮中带稳娇花受 本文又名《帝宫养花手册》《被皇帝误会得大病那几年》《出淤泥而不染,吃御膳要洗碗》《剧本不同如何谈恋爱?》 阅读注意: 1.没后宫1v1,架的很空,受有点种族光环,攻不像什么好人,修文狂魔 2.有一点绝处逢生的情节,已经发生完了,正文直接从满级黑化攻宠受开始写 3.非权谋,感情流x3,写文图一乐,瞎编勿当真 4.是的他们有一个孩子,但本文不写生子,所以孩子是种出来继承皇位的 /谢绝写作指导,我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谢谢大家理解和尊重。/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容穆(容亭枝),商辞昼 ┃ 配角:碧绛雪和其他有点多的配角 ┃ 其它:预收《我和文物谈恋爱》《原来我是战力天花板》 一句话简介:可远观而不可…… 立意:即便身处黑暗,也要相信有闻到花香的一天。 作品简评: 现代少年容穆阴差阳错穿越古代,变成了莲花碧绛雪中的灵物,碧绛雪被护国寺高僧送与皇帝商辞昼,却不料商辞昼是一个阴晴不定冷血无情的天子,容穆身披马甲不得不与其周旋,却发现这个皇帝身上藏着更多秘密,还有一个深埋心底的白月光……两人触碰靠近互相试探,容穆却逐渐发现所有秘密最终竟都指向了自己。 本文构思精巧行文流畅,有笑有泪甜爽交织,修罗场不断涌现升级,两位主角形象鲜明,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是一本有关爱与被爱、主角共创太平盛世的佳作。 第1章 自闭第1天 木车轮在平整的青石路上碾过,就算速度再怎么小心,还是发出了吱呀吱呀不堪重负的声响。因为运货,马车没装顶,周遭却被黑布围着,看不清内里,只瞧见一株娇嫩的花苞怯怯探出头来,还未绽放。 有路人惊奇一眼,只一瞬,又被随行的侍卫用伞遮住了。 天街小雨连绵而下,大商正值一年之春。 这是一辆从护国寺牵出来的马车,经由悯空大师亲自交代,上面放着的是送给当朝陛下的一株佛莲,名唤碧绛雪。 送给皇帝的东西,哪怕是一株不会说话的死物,也得仔细着照顾好了。 侍卫偷偷看了一眼马车,心中闪过悯空大师对此花的交代。 “……莲属水,勿近火,要让宫中内侍每日晨起以晨露蕴养,日中要晒足阳光,晚上记得搬回陛下内殿,免得它受蚊虫侵扰……” 知道的是照顾一株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要照顾后宫的贵人娘娘。 侍卫啧啧两声。 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陛下是个不懂怜惜的人,身边从不留没用的废物,这花能进皇宫无外乎是借了护国寺高僧的面儿,等进了前面那道门,是死是活还不是上面那位说了算。 精细养花是不可能的,不给养死已经是天家恩惠了。 “仔细着一点!马上要过宫门了!” “——是,大人。” …… 容穆感觉自己的脑神经跳的厉害,整个人就像是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他费劲的动了动手脚,猜想自己这会儿可能已经在医院了。逛个皇家园林还能把自己逛到古莲池里去,除了他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那可是一千年纯酿的淤泥,是阳城著名的历史文化景点,别说景区掏不掏医药费,他扑腾那一阵不给人家倒赔钱都算不错了。 容穆想起自己的钱包不禁悲从中来,轻飘飘叹了一口气,却骤然听见有声音在耳边炸雷一般响起:“谁!”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 侍卫扫过赶车的马夫,眉眼沉肃:“皇宫重地,如此失礼是想找死吗?” 容穆:“……?” ……等会儿。谁这么缺德,还在他病房里追古装剧! “大人恕罪!并非是小的作怪,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谁!” 这股子音量混混沌沌,如同透过水质传播一般,听在容穆的耳朵里,不仅无限放大,还自带惊悚片扩散效果。 怎么回事……难道他脑袋被淤泥堵住了? 容穆深吸一口气,想要抬手按铃,同时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脑袋顶上有一片又圆又大自带纹路的绿帽子。 …… ……… 马车继续前进,莲叶一晃一闪,容穆宕机的脑袋缓慢反应过来绿帽——不是,绿叶上面还有一把旧黄色的伞。 看起来像是用竹子和羊皮做的。 出、出大事了。 容穆狠狠的摇了摇头,但外界看来,就是一株娇花在凄风楚雨中可怜晃悠。 他借着这股子劲儿三百六十度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病床,没有。 只有一口审美奇怪的大缸和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马车。 医生,也没有。 旁边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软甲的侍卫,腰侧挂着锋利长刀。 救——!他不是一脚踩到莲池中去了吗?怎么自己也变成了一朵莲花还被押送的样子! 天色阴沉,周围宫墙高耸,长长的宫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厚重的宫门在身后轰隆一声关起,遮挡住了最后的光线。 容穆蒙了。 怎么晕上一次,醒来之后连种族都变了! 不不,这一定是一场噩梦……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 容穆默默闭眼催眠,一直到马车停下,他被两个声音尖细的人搬下去。 “哎呦这家伙事儿可真沉!连缸带水得有个一百多斤了吧!” “是挺重的,珍品娇嫩,大师还交代了一点养花法子……对了,这是悯空大师给陛下的亲笔信,还请郎公公代为转交。” “好说好说。” 容穆精神紧绷,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两个小太监模样的人搬到廊下,看那侍卫和车子毫不留情远去,留他一个在这安静到诡异的地方愣怔。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所在的时代。 这里不知道是历史上的哪一段王朝,规矩森严天家高冷,来往都是颔首弯腰的内侍。 而他,一朵新鲜晋升的白莲花,正在这里格格不入的杵着。 容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点点“拟人”的行为,都要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他提着心脏环顾四周,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瞧见那个穿着深蓝色衣服的公公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也是,他现在能有一米都是好的。 容穆屏气凝神,听见郎喜口中碎碎念叨:“陛下今日恐怕又在乾坤殿批折子,这大师的东西也不能摆在这儿,听说还是株有灵性的佛莲呢……” 穿成佛莲还不如穿成和尚!容穆都快变成一整个自闭表情包了,真怕自己忍不住再发出声音被听到! “你们两个,过来,把这花先搬进内殿,我去看看陛下什么时候回来,天都黑了——” “是,郎公公。” 只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寒风细雨就被豪华宫殿挡住,倒春寒来的厉害,容穆长舒了一口气,空旷的寝殿响起一阵滴滴答答的清凌水声。 他揣着受惊的心脏,这会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自己。 腿连带着膝盖以下都好像扎在了水里,莲花花杆径直,上面没有多余的叶枝,容穆动了动,感觉自己好像被大自然削成了人棍……打住打住。 但好在周围几片叶子都在听他调动,根据零星信息,他这个花儿身体还是什么大师送给皇帝的,也不知道送给皇帝干什么……赏玩吗? 一想到自己被人揉在手里闻嗅的模样,容穆就是一阵窒息。 话说这皇帝长什么样子,该不会和历史书上的一样吧!容穆一睁眼都从人变花了,这会更是脑洞大开,思绪都开到了两个美貌侍女扶胖皇帝的插画图中—— 穿成莲花精后 第2节 “吱——” 皇宫的门太大太厚重,就算常年保养,推开的时候也总是伴随着这道令人心毛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傍晚雨天,容穆总感觉这个皇宫死气沉沉,根本没什么活络气儿。 他费劲吧啦的回头,首先看见的就是一双黑红相间的锦靴,往上是袍角衣摆,华贵金线走边勾勒玄衣,明明是三种各自霸道的颜色,组合在一起却谁也不抢谁,全都为了衬托主人而存在着。 花身太矮,又放在角落地上,容穆只得高昂起脑袋,看见那个深蓝衣服的大太监低头哈腰的跟在一个男人后面,收起的大伞上全是流水线,尽管如此,来人还是湿了半个肩膀,可见其身形高大。 容穆再往上一看,诡异的默默一顿,莲缸微微泛起涟漪。 男人长发尽数束起,许是接近夜晚,并未插上长簪,而是高高散落下来,朦胧光线下看不清眉眼,只能瞧见一截高挺鼻梁与下巴嘴唇。 真正的天潢贵胄,就算是身处这样诡异的场景,浑身也散发着来跪我的气质。 容穆缩了缩花苞,听见对方开口第一句就是:“搬出去,丑。” 那太监连忙“哎”了一声,神态行为貌似早就习以为常。 刚享受了半刻钟温暖的容穆:“……” “等等,悯空的信呢?” 郎喜连忙停下动作呈上信件:“回陛下,在这儿呢。” 商辞昼垂眼接过,单手拆开走到烛火下。朗喜没得到新指令,他小心翼翼瞄了一眼主子神情,又看了看花缸,一时之间缩手缩脚,没敢妄猜这位的心思,只暂退到了一边服侍着。 烛火靠近案桌,桌下就蹲着一个容穆。 靠得越近,那股子威慑压抑的气息就越强烈,容穆知道,看再多纪录片,读再多历史书都比不上真正的皇帝往身边一站,更何况这个皇帝一点都不胖,满身成熟的帝王威仪。 那感觉真叫一个刺激。 他的心脏逐渐加快跳动,又有一股陌生的、莫名的圣洁平和的心思涌了上来,容穆第一次当花,哪知道这是什么鬼东西,情绪波动间就悄悄散出了一股极为清冽的气息。 香远益清,沁人心脾,好像无论身处多么黑暗地方的人,都能被他一把拉回来一样。 商辞昼毫无察觉,他看着带着檀香的信纸,悯空的字迹啰嗦又独特。 “碧绛雪性温和,有灵性,与之相处可平心静气温养心神,乃是万中无一的名贵佛莲,需小心将养……这一株是贫僧游历南代国遇到的,特进献于陛下,为此,还与南代国君结下了深厚渊源……” 狡猾的神棍。 说得好听叫深厚渊源,不好听就是国仇家恨。 大商和南代本就不是多么好的关系,多年前还曾经交战过,大商国土更是十多年都养不活莲花了,要养莲,全都要从南代国进,再栽进缸里才能勉强活一两株,这还是在老南代王还活着的时候才有的景象。 新南代国君登位三年,不知道发什么疯,早就不允许私下贩莲了。 商朝已经多年都没见过这种花,甚至好多人都不认识还有这个花种。 商辞昼冷笑一声,眯起眼睛,顺势坐于塌上,一手垂在膝上轻点,一手拿着信毫不留情靠近了烛火。 容穆抬头,瞧见那飞灰旋转飘落而下,落在了他圆润绿乎的莲叶上,好险没糊他一脸。皇帝一定看见了,却恶劣的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了半晌,烛火下逐渐清晰的眉眼深邃霸道,似刀锋似利刃,眼中丝毫情绪也没有,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究竟能为他带来多少价值。 ……救了个大命。 看着这张阴鸷俊脸上满是近我者死的疯批意味,容穆终于明白——他不仅倒霉的变成了一个“植物人”,还悲催的遇上了一个暴君养殖工。 --------------------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提示:文案最早可以追溯到2020年5月,灵感来源于[我国集邮票莲花类],其中有个品种就叫碧绛雪,这个不是我编的,写它成精因为我爱写非人类(专栏可见),且会根据本体特征安排人物原型,请勿代入任何其他的人或事,欢迎大家阅览~】 第2章 自闭第2天 皇帝来得快,走得也快。 看了那封信最后也没交代怎么处理容穆,郎喜犯难的在原地转了两圈,像是知道自家陛下阴晴不定的脾性,到底也没敢再动容穆。 容穆就这样莫名其妙在皇帝寝殿安顿了下来。 只是心情大起大落之后,难免就有了绝地求生的心思。 原以为皇帝仁善好相处,结果直接是一个病的不轻的饲主,这位横看竖看也不像是个能养花的,容穆是随性佛系,但也不代表他想直接送死。 既然穿越时空都没死,那就意味着他还有自救的机会。 但现在这个模样,别说自救了,连挪两步都得别人来搬。 “这样不行啊……”容穆低声自言自语,“搞不好会被当妖怪一把火烧了的。” 他沉默了一会,那黑心皇帝不知道去哪儿了,外面没一点声音发出来。 趁着这个机会,说不定他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莲花中出来! 越想越觉得可行,在容穆眼里,自己就好像被困在了一方小天地当中,只要找着门,他就有出去的机会。 周围弥漫着不知名的紫气,不像有毒,反倒透着祥瑞之道,这一幕将容穆的世界观冲的粉碎,不过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还有比自己更不科学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心态又稳定了下来。他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只忙着寻路,完全没注意到原本的短发慢慢变长垂到细瘦腰际,本来是极显眼的银白,然后恢复正常的黑,身上的衣服也成了墨绿色的长袍,一截紫白发带凭空而动,末端带着两个精巧的银铃,穿插在容穆的长发中,没一会就编出了一个繁复精美的结。 只可惜唯一的人完全没有欣赏到这一幕,花中精怪,就算是化形也充斥着造物主的偏宠。 外面的雨声渐小,容穆生怕那皇帝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将小天地摸了一个遍,终于在角落寻到了被薄雾遮挡的出口。 原来在这儿! 容穆大喜过望,闷头就冲了出去。 寝殿一阵夜风吹过,窗户砰的一声关上,吓了外面的小太监一跳,他小心看了一眼,又伸手拉了拉窗椽,才恭敬垂眸站好。 案桌下,长塌边,黑色长发中,有银白的颜色慢慢褪去,只留发尾一点几不可查的鸢紫色,只是这紫色混在黑发中,轻易不被外人所查。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手脚发软的倚在塌边,他小心的用手扒着,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往外看。 那双眼睛微翘上挑,警惕的睁大,在黑夜中闪着清澈的光,像是一只受了惊的猫崽。 容穆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只觉得脑后重重的,有什么拉着似的,但现在他顾及不了这么多,看周围没人转身就想跑路。只是还没站起身,就想起这里可是皇宫大内,是全古代最安全防卫最森严的地方,就他这点翻门翻墙的小本事,走不出两米就得被射成筛子。 “天要亡我……”话言刚落容穆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的声音——! 这是正经男孩子能发出来的吗?!容穆以前想象不出来男妖精到底是怎么说话的,这下算是狠狠明白了。 他小小咳嗽两声,狠心捏了捏自己的喉咙,才勉强接受这把进化过头的美人音。 硬跑是跑不出去的,只得试试精怪能不能隐去身形……容穆小心支起身子,抬脚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回头,就见大莲缸无辜的杵在原地,好似默默谴责他不管本体就跑路。 人在花在,人走花亡,容穆下意识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准没好事。 要想出去,还得带着这个安身立命的家伙事儿。 容穆沉默了片刻,才不怎么熟练的走过去,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大莲缸,微微皱起眉头,几个呼吸过后,莲缸倒是有点隐形了,但位置却纹丝不动。 容穆不相信自己长这么大连个水缸都搬不起来,咬牙努力的攒了一股劲儿,猛地往上一提,终于将这个双手勉强环住的大缸搬了起来。 他大喜过望,但还没来得及转身,花缸就像是要赖在寝殿一样,重重的坠了下去。 容穆:“!!!” 他连忙挪开脚,却失去了身体平衡,啪嗒一声扭在了地上,鸦羽般的长发从背后散落至胸前,有几缕还落在了脸颊上,痒痒的刺挠着。 这是……他的……头发? 身心遭受双重打击的容穆愣怔看着一头长发时,殿门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 倒春寒的风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灌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殿门前,身后有侍者为他打着宫灯,灯光背身而照,让回过神的容穆摸不清来人的神色,只能感受到对方一身冷寒的水汽,看到男人沐浴过后散落在背后的长发。 完了—— 容穆眼前一黑。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瞧见那一片黑色人形几不可查的歪了一下头,几个呼吸过后,嘴角牵起一个弧度。 身后的人不明白皇帝为何停下,但却没有人敢抬头问上一句。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侍者垂首而散,殿门也被砰一声关上,挡住了外面倒灌的寒风。 容穆心中的窟窿却越开越大。 他张了张嘴巴,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在某一瞬间,自己距离死亡无限接近。 下一刻,皇帝缓步上前,伸手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剑身随着他往前的步伐缓缓拔-出,在黑夜中发出渗人的冷兵器声。 容穆猛地咳嗽两声,借着寝殿的灯火正要开口,喉咙处就被一线凉意抵住,垂眸看去,那长剑不知何时已经喂到了他的下颚处。 半伏在地上的人年龄不大,还未立冠,眉如青峰眸似夜星,嘴唇颜色本该是红的……此时却泛着白。 怕是被自己吓的。 真是有趣,商辞昼想。 这又是哪一个,还能有潜进他寝殿的本事,明明是侵入者,脸上反倒有几不可查的委屈和惊惶,任是哪一个男人看了,恐怕都得有三分恻隐。 只是美人难消受,再好看的皮囊,也抵不过有一颗想刺杀皇帝的心。 商辞昼笑了一声:“刺客?” 容穆哪敢承认自己是刺客!这里是皇宫,眼前是皇帝,他一个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人,要是被认定是刺客,估计得当场毙命! “不不、不是刺客的——”他话音一出,商辞昼持剑的手就微微一顿。 容穆全无所觉,小心翼翼的将脖颈往后退了两厘米,才咽了一口口水再次解释道:“我、我不是刺客。” 目无尊卑颠三倒四,连话都说不清楚,求生技能全长在了容貌上,是觉得皇帝不好刺杀了吗?索性送了这么一个半吊子潜了进来试探。 容穆见皇帝不说话,又往后退了退,靠在了自己的莲缸上,自以为没被察觉的敲了大缸两下,心里暗骂他今天要是死在这里,这一百斤没有一斤是无辜的! 容穆不指望皇帝再问他,想要扶着莲缸站起来,腿脚却突然好像被水泡软了一样使不上劲儿,他脑袋发紧,看着自己的长发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一句:“我、我不是刺客,其实我……我是新来的侍君!” 对,侍君!皇帝只要没有立刻杀了他,事情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古代君王谁不是三宫六院,哪个皇帝能记清自己的后宫到底都有谁,有些为了皇帝享乐,可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的往宫里送。 都这个时候了,只能赌一把了! 商辞昼不知道见过多少会伪装的人,还从没有人大胆到一上来就给自己安男宠身份的……只不过凭着这张脸,的确是有几分当侍君的资本。 有意思,他向来“爱惜人才”,喜欢物尽其用。 穿成莲花精后 第3节 商辞昼垂眸打量了容穆几息,将长剑掷到剑鞘中,自顾走过地上的人,开口道:“郎喜。” 外面立刻应声:“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进来,把碧绛雪搬走。” 容穆眼睛蓦地睁圆,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莲缸,脸上是比面见皇帝都要紧张的神色。 商辞昼转过眼眸,看向地上的少年。 郎喜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塌下的人影,差点惊声失态——帝王寝宫,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进来了人! 郎喜背后一凉,迅速看了上面一眼。 但陛下没说什么,他只好死死压住自己的嗓音,叩了个礼,在容穆留恋又小心的眼光中轻松将莲缸搬了出去,又放回了廊下,还不忘回来关门。 容穆:“……” 哭了,他的力气连一个老太监都比不过了吗。 容穆哪里知道商辞昼身边的人多少都有武功傍身,只当自己一朝穿越,连男人该有的力气都没了,一时间更天塌地陷,只差找个地缝给自己扎进去。 皇帝没杀他,但也没理他,容穆等了一会,悄悄爬起身往外走,做好了跑不出去罚站一晚的准备,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内府的人没有教你该会的规矩。” 容穆转头,就见皇帝单手撑着下颚,从重重纱帘中看向他,烛火昏昏一片,映的那张尊贵的脸明灭不定。 商辞昼嘴角在笑,但容穆却在他眼底没有找到丝毫笑意。 “既是侍君,那就要做侍君该做的事,孤姑且相信你,但你要是没有真本事……可就不要怪孤残暴不仁。”商辞昼说残暴不仁的时候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有无数人就这么形容过他一样。 容穆震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的走了过去。 商辞昼见容穆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却白皙清瘦不沾半点污泥,这样的一双脚,就应该踩在最黑最暗的地方,才能衬出十分的艳色。 合适,太合适了。 容穆走到龙床前,硬邦邦的跟床柱一样站着,他眼色懵然一片,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好似皇帝不说,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侍寝。 莫不是真的脑子坏掉了? 商辞昼眼底闪过玩味,“要么上床替孤宽衣,要么去一边跪着,你作为侍君既不会侍寝,就跪在旁边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伺候皇帝,如何,选哪一个?” 商辞昼不喜热,大商皇宫地处北方,却连地龙都不烧,更别提现在已经开春,倒春寒更是使寝殿地砖冰凉一片,连带着冬季未消散的寒气,捂都捂不热,要真这么跪一晚上,就算是铁打的人都要落下腿疾。 容穆一时没有动,半晌才小声回道:“我会的……但我的方法可能不太一样,反正只要你舒服就好了是不是?” 商辞昼升腾而起的恶劣情绪一顿,随着少年说话的声音仿佛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莲花香气。 许是方才靠在莲缸边染上的。 “回陛下话。”商辞昼突然道。 容穆:“啊?” 商辞昼紧紧盯着他,仿佛在找一个他忽略的漏洞:“与孤说话,都要这样,你连这个都不懂?” 容穆:……这坑花的封建王朝! “……回陛下话,我现在可以上床了吗?”容穆已经做好准备了,他甚至转了转手腕,准备先在这暴君手底下把命保住。 商辞昼这才嗯了一声,准备看他能大展什么身手。 只见容穆不怎么熟练的撩起长袍,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宽大的龙床,然后轻轻拍了拍皇帝的被角道:“陛下批折子累了吧,我曾经选修——呃,不是,我跟一个师傅学过捏拿,我这就帮你舒服一下!” 商辞昼:“?” 他脸色迅速变化了一瞬,随即肉眼可见的阴沉了下来。 容穆不明白这疯批哪一点又不得意了,只眼巴巴看着他,还跃跃欲试的准备服侍皇帝以彰显自己的无害。 却只听皇帝沉声开口:“去跪着。” 容穆:“?” 商辞昼:“孤突然心情不好,你也得跪。” 容穆:“等等,我——” “还是说你想孤直接让黑甲卫进来抓人?” 容穆瞬间禁声,他往床角爬了爬,整齐的龙床被他一番动作搞的乱七八糟,商辞昼额角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却不知为何刚才那股杀人的心思淡了下去。 容穆往床下看了看,又大着胆子看了商辞昼一眼,可能是自己这样的妖艳精怪成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力,他觉得自己可以不用死那么快了。 地板那么凉,他现在这个风吹就倒的身板,一晚上过去指不定得重新投胎,还是借着种族魅力的加持,给皇帝好好说说,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 容穆伸手将锦被堆了堆,悄悄分了一点盖住自己冰凉的脚,然后看似跪着实则借力靠在龙床一侧,他遥遥瞄了一眼一直盯着他作妖的皇帝,这次倒是学会了古代礼仪才开口。 “陛下恕罪,我不太占地方,跪在这儿半夜还能给您盖盖被子,陛下要是看我不顺眼,我还可以把脑袋藏一藏,总之尽量不让您瞧见,陛下洪恩,容穆定当感怀于心。” 容穆? 商辞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两个字,甚至将皇都有名有姓的世家子弟都对了对号,依旧一无所获,容穆要真是刺客,那他最成功的一点绝对是隐藏身份。 不过床角瑟缩的那人,刺杀的本事没有半点,倒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在身上。 比如他现在就在想,要是一不小心把人折腾死了,那可真是……一大遗憾。 满室不知何时萦绕着一股淡香,盖过了阴冷,胆大妄为的往龙床上钻。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活了二十三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原来比较爱作弄这种精致纤细的、尘污不染的皮囊。 第3章 自闭第3天 天子手下有两支禁卫,一支名为红甲长翎卫,一支名为黑甲天子卫,均是守卫京都的近臣。 商辞昼夜晚本就难眠,看了一天的奏疏回来,就遇上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满身秘密的小刺客。 说他愚笨,他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绕开两支京都卫的巡视,说他厉害,这会儿面对皇帝的姿态却宛如三岁稚儿。 商辞昼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他身边一炷香就沉沉睡过去的人。 容穆缩在偌大龙床的一角,最开始的姿态还十分警惕,偶尔瞄一眼他,到后来可能是察觉到自己暂时没有危险,慢慢就放下了悬着的心思,眼瞧着困意抵挡不住的袭了上来。 尽管是在寝殿中,但他好像依旧畏冷,最开始只是脚在僭越,到后来扯过去了一大角被子,若不是锦被宽大,恐怕这会他已经暴露在了空气中。 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商辞昼是想踹醒他让他下去跪着的。 最开始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他以前也的确是这样在办事,更甚者,做错事都到不了跪着这一步,胆敢戏耍皇帝,早就在刚才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是为什么呢?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俊俏异常的脸,还有满室萦绕的淡香,难道真如同那个神棍说的那样,人的情绪可以被一朵花所支配。否则他无法解释直到此刻,他还能容忍脚边窝着一个睡迹潦草来历不明的人。 - 容穆结结实实的睡了一个安稳觉,质量好到他梦中都是香甜的气息。窗外传来内侍们的脚步声,容穆眉头皱了皱,日光洒在微微睁开的眼尾位置,他迟钝一秒,一把掀开锦被坐了起来。 睡死过去了! 他是谁他在哪他在干什么! 他变成了一朵花,还被暴君养,这会还是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古代王朝——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想要看皇帝是不是被自己踹到了一边去。 但掀开之后,除了他窝着的地方,其他位置一片凉意,显然皇帝已经离开很久了。 容穆又开始痛苦面具,昨天一时情急撒了个谎,这会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真是漏洞百出,这皇帝一脸精明像,怎么可能会真的相信?就算相信,只要一点查探就知道他说的全是假话。 事到如今还没有拆穿他,恐怕是想和他对着演了,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作用,能让一个疯批对他网开一面。 容穆虽然暂时不明白自己的“用处”,但他看着一脸喜气洋洋走进来的太监总管,和总管身后捧着饰品华服的小宫女们,还有门口那小内侍实在掩不住好奇的眼神,就知道皇帝一定是给他挖了一个大坑等着他跳。 果不其然,郎喜一开口就是恭贺的声音:“侍君安好,昨儿夜里陛下出来特意告诉奴婢,从今天起您就是陛下的贴身侍君了,陛下对您的表现很满意——奴婢可从没有见过陛下对谁如此宠爱,还能留在紫垣殿过夜,就算是西磬宫那几位公子,都没有您这样的好福气!” 容穆:“……?” 什么?这黑心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安一个宠君的身份? 还有什么……很满意?这不是明摆着让底下人误会!看到几个内侍暧昧敬佩的眼神,容穆只觉得一阵头痛。 一朝穿越什么事儿都没干,先把最大的统治者给得罪了。 昨晚皇宫里那种诡异气氛仿佛随着雨水消失无踪,阳光洒满恢弘宫殿,眼前内侍笑意盈盈,容穆往床边挪了挪,立刻有宫女捧着锦靴过来,头颈下伏跪下,双手高举着给他的鞋。 他张了张嘴巴,最终默默叹了一口气,伸手将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姑娘扶了起来。 郎喜在一边看到,连忙上来搭手:“容侍君大善!还不快谢谢侍君?” 那宫女极其紧张的叩了一个礼,“奴婢明春多谢容侍君。” 一句话说完却连眼睛都不敢抬,也不知道平日里受了暴君多少精神磋磨。 容穆再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了古代王朝的森严阶层,哪怕他只是和皇帝“睡”了一晚,在这些人眼里,也是一步登天的存在,他略显笨拙的套上靴子,抬头就见郎喜一脸慈爱的看着他,那表情越品越渗人,容穆咳了一声,开口道:“公公……” 郎喜顿了一瞬,听见声音看容穆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原来如此,他笑眯着眼睛体贴道:“奴婢名为郎喜,是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容侍君以后有什么事儿,尽可以招呼奴婢。” 话是这么说,但容穆可不敢真对皇帝身边的人呼来喝去,再加上他是从现代过来的,看见有些比他还小的宫女太监,心里多少都有点别扭。 容穆叹了口气,怎么变成白莲花,心思也跟着博爱了起来……等等,花?! 他的本体! 容穆连忙对郎喜道:“郎公公!昨晚那缸莲花呢?” 郎喜笑道:“侍君喜欢那个?” 容穆对这个称呼皱了皱眉,但暂时没反驳,而是急忙点了点头。 “那是护国寺住持赠与陛下的,陛下没说怎么处置,奴婢就先把它放在通廊里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在这里就好,离的太远,他怕自己在皇帝跟前原地消失,到时候更解释不清了。 “我……他,呃,陛下呢?” 郎喜神色暧昧:“侍君稍安勿躁,陛下昨晚连夜批完折子早上又去上朝了,这会应该刚和朝臣们议完事,一会儿就会回来陪侍君用饭,陛下还专程留奴婢在寝殿照顾侍君呢。” 容穆:“……” 不是,这种似曾相识的,君王专宠的,妖妃剧情,竟然真实的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穿成莲花精后 第4节 可他们才认识一个晚上! 容穆敢肯定那疯批不是真的喜欢他,他或许只是将自己当挡箭牌,或者想借宠杀人,让他不知不觉死在后宫争斗中——郎喜刚才还说了这皇帝后宫有人! 心内翻江倒海,容穆此刻真想让黑心皇帝也体验一下一千年的纯酿淤泥,来感受一下他的痛苦面具。 容穆伸手拿过衣裳,挥退了两个想要上前的侍女,走到屏风后边胡乱套了上去,又将自己化形自带的绿衣裳收好。等重新走出来,坐在镜边,才算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容穆在现代社会才刚成年,大学才上到一年级,从小到大虽然都有人夸他的容貌出尘,但他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好看。 直到此时长发垂坠,眉眼如描,加上皇帝赏赐他的一件白色绣锦华服,坐在那儿不说话活脱脱一副公子端方的模样,因为从花里出来,身上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清雅淡香。 别说皇帝见了不舍得杀,就算是容穆自己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张有后续剧情的脸。 古代的他……好像确实比现代更漂亮啊。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往下划了划声带部位,怪不得,比起杀掉他,这样一张脸不知道能为皇帝带来多少利益。 就和皇帝看他的本体一样,他们在这位古代君王的眼里,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利用价值。 容穆默默换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突突直跳,不知道是被黑心皇帝气的,还是一晚上没在莲花里的缘故,总之此时胸闷气短,还有点饿得慌。 郎喜像是看出了他的不适,眼神警告了一些脸红偷看的太监宫女,就领着容穆朝偏殿走去。 昨晚夜黑风高生死存亡之际没来得及看清这个皇宫,此时缓步走过,才清晰的瞧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布景,只不过殿外无树,只象征性种了一点花草,容穆还瞧见自己的大花缸被移到了那旁边放着。 一场夜雨过去,晨间的花瓣绿叶上凝了不少水珠,太阳洒在上面明亮闪烁,容穆看着看着,就突然有点走不动路。 更饿了。 他什么时候饥-渴到对着一丛花都肚子叫。 郎喜见他停下,也不催促,脑中闪过陛下昨天夜里说过的话。 “……严泯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他因为家中有一个待嫁孙女,盯着孤的皇后位有几年了,这些年后宫里虽养了一些花瓶,但远不足以堵住众人之口,”商辞昼说着漠然看了一眼身后,“里面这个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从今往后的身份就只有一个,就是孤的新宠君容穆,孤目前满心满眼都是他,容不下其他人,明白了吗?” 郎喜连忙应下,但他明白这只是天子重新调整了一下棋盘。 他跟了这位主子十年,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对谁产生过感情。早些年先帝在的时候还不太明显,自从先帝崩逝,陛下登基,原先一些暗地里才会出现的凶戾性情直接不加掩饰的摆到了明面上来。 郎喜至今都记得,登基前一夜,本该是陛下终于得偿所愿的快意时刻,但那一晚他却始终找不到这位主子,最后才在东宫的旧殿里发现了对方,当时即将登位的陛下居然特意跑回潜邸睡了一觉,一觉起来神色如常,登基祭祖面见百官,然后做了当皇帝后的第一件事。 将刚成为太后的养母戚氏,包括戚氏一族全都杀了个精光。 戚氏一族的血三天都没洗刷干净,那血没有流在法场,全都流在了太子府的朱门前,当年场面惨烈无比,陛下却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百官为此惊慌失措,暗地里都懊悔扶了个暴君上位,但陛下羽翼已然丰满。 黑甲天子卫是陛下多年前就秘密培养的亲卫,红甲长翎卫里更是拿捏了京都绝大部分嫡出子弟……历朝历代都是娶贵女入宫平衡朝堂,到了陛下这里直接换成了人家的儿子入伍,这一招着实让百官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可就算是随身服侍的郎喜,也不明白平日里还与养母亲近的天子,为何会怒而变脸杀了对方几百口人,连戚氏宗祠都让骑兵夷平了。 陛下素来睚眦必报,这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啊…… 郎喜收回思绪,叹了口气,陛下近些年脾性越发难解,外人只当他稳坐江山,可谁人知道皇帝并没有多爱这个江山,好像只是随手治理着一样。 这位容侍君俊美不凡,看起来懵懂无害,又被陛下放在了制挟严阁老的位置上,严家女骄纵刁蛮,听说已经害了西磬宫里三位公子,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只希望天怜美人,让这位神秘的容侍君多活一段时日吧。 第4章 自闭第4天 “容侍君?” 容穆蓦地回神,他抿了抿嘴唇,转头无奈笑道:“郎公公,要不你还是叫我容公子吧。” 皇帝要和他对着演,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细节应该不会在意,容穆原本还对骗了皇帝惴惴不安,但对方反手就是一计利用,谁也不落谁,反倒让他心态平静了不少。 郎喜面色略有些作难:“这、这不太和规矩……” 容穆还带着一点现代思维:“没事,大不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郎喜震惊:“啊?” 没事?和他?商量一下?他他……是指陛下?! 郎喜看容穆那种暗藏惊艳的眼神褪去,换上了一种关爱担忧的神色。 这位容公子,怕不是一晚上过去,已经被陛下威仪吓傻了吧…… 郎喜张了张嘴,头一次有些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美人脑子却不好,原本以为还能多活一段时日,现下看起来像是有今天没明天了。 容穆不知道郎喜眼睛一转都脑补了些什么,他在这儿吹了一会风,肚子倒是越发饿了。 郎喜正要抬步为他引路,就被容穆拦了下来,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风中,紫白色发带垂落在肩膀上,他的眼神明亮清澈,盯着紫垣殿的花园道:“公公,我想先去看看花。” 郎喜:“可是我们要去等陛下回来吃——” 容穆:“我知道,在这里等也是一样的,等陛下回来,我还能第一时间看见。”不就是宠君人设吗?他演的越好,皇帝就觉得他的利用价值越高。 只是演归演,他这副玄学的状态得先有个保障。 容穆对自己这个花身体暂时还没有完全摸透,明明人吃的餐食就在眼前,他却不知为何一大早上想喝生露水。 郎喜猜不透天子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在哪里,但他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能有今天的位置,无非就是做得多说的少,不该问的不要问。 于是他缓缓让开,看着容穆朝花园走去。 “明春,去看着一点。” 郎喜身后的一个小宫女应声出来,“是,公公。” 明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美貌侍君,脸颊悄悄带了点粉霞。 她在紫垣殿当差一年,遇到过捧高踩低的事情不少,原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后的结局是哪天死在陛下的震怒下,没想到……紫垣殿了一位温柔善良的侍君大人。 她这等卑贱的奴婢,哪里被主子用那样关怀的眼神看过,就算是爹娘都拿她当货物卖了。 明春轻移脚步跟上,越靠近这位容侍君,心中不知为何就越是平静安详,就连以前对死亡的恐惧也不那么明显了……不知道郎公公有没有这种感受。 郎公公以前私下里那么严厉,除了对着陛下柔声细语,哪里还对旁的人这样……莫不是也看上了容侍君那张神仙似的脸? 明春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是如此玉质金相的容貌,恐怕除了陛下,很难有人不喜欢这样俊美的男子吧。 紫垣殿是皇帝寝宫,向来都是被重兵把守,就连花园边都站着身穿黑甲的守卫,容穆瞧了一眼,隐约感觉他们穿着和昨天护送马车的那个侍卫有些像,估计是一个禁卫队的。 这黑甲穿着真是霸气好看,不得不说这暴君还是有几分审美在身上。 他路过天子卫,习惯性朝着侍卫大哥微微点头致意,侍卫愣了愣,僵硬的抱拳回应。 以往陛下不在,整个寝宫都安静的仿佛荒殿一般,可今天早上却吵吵闹闹,就连郎公公面上都带了一分松快,侍卫刚换班,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前面的兄弟说,紫垣殿貌似进了一个神秘的男美人。 他最开始还嗤之以鼻,什么美人,有他们陛下龙章凤姿一半气质吗?直到那少年郎路过他半天,侍卫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好像……也不是非得龙章凤姿,清风朗月也难得啊。 正暗自感叹,就见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小神仙在一丛花边蹲下了身子,紫垣殿的宫女小心的为他打理着衣摆,然后两人眼睁睁的看着容穆摩挲着绿叶,将绿叶上晶莹的晨露靠近唇瓣,转眼间就喝了进去,还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喟叹。 侍卫:“……” 明春:“!!!” 明春惊呼:“啊!公子!” 容穆饿极了哪管别人看他像不像神经病,只匆忙回了句很绿色很健康,转眼就又喝了几口露水,浑身上下这才算是通畅舒服了起来,干渴的嗓子也好受了许多。 明春眼泪都快下来了,想转身找郎公公拿主意,郎喜却不知什么时候去偏殿布菜了,一时间,整个紫垣殿外当值的内侍宫女黑甲卫都呆滞的看着容穆。 容穆埋头干饭毫无所觉,又走过去对自己的本体好一顿爱抚欣赏,这莲花目前只有香味溢散,还含着花苞没有完全绽放,不知道绽放开来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风姿,有他在现代观赏的那些好看吗? 容穆伸了个懒腰,吃的差不多了一会还得陪皇帝假吃一顿,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紫垣殿外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一殿的人这才像活过来一般,稀里哗啦跪了一地请罪,容穆听的膝盖发疼,然后就见皇帝抬步,高贵衣摆略过门槛。 商辞昼慢悠悠走到容穆面前道:“昨天夜里看不清楚,白日一瞧,孤的侍君可真好看,这些人看你都看呆住了。” 明春离的最近,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容穆看着嘴角带笑的皇帝心内暗骂了一句难搞……这位主子长的俊美无俦人模人样,奈何内里坏了个彻底。 容穆估摸着自己的身份角色,眨了眨眼睛,宽大袖口一晃,刚被偷偷藏起来的几朵娇花就出现在了掌心。 看过的畏惧表情多了,来一个不怎么怕他的就分外惹眼,商辞昼看着那人先是呆愣,然后脸上瞬间带上了些许灵动和欢喜。 变脸之快要不是商辞昼时刻关注,恐怕都要被他骗过去。 “陛下饿坏了吧,快来吃早饭啦!” 这句熟稔的话让商辞昼神色一滞,趁着这个功夫,容穆拉起皇帝的手,将凌乱的还掉了两瓣的花一股脑都塞在了对方宽大的手心。 少年长发带着淡淡香气,被一条紫白银铃发带束缚住,一双微翘眼睛尤为传神,仿佛凝聚了春日里所有勃勃生机。 那是商辞昼从未见过的鲜活与明艳,以至于让他有那么一瞬间,对自己认为无误的计划安排有了一丝恍惚。 但这恍惚只是一瞬,下一刻,商辞昼就想起来自己收留容穆的真正意图。 他沉沉笑了一声,微微弯下腰,嗅了嗅容穆发间的清香,做足了一副为美貌妖君昏了头的模样。 容穆咽了咽喉咙,就听见暴君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半真半假道:“孤可以暂时不追究你是谁,但孤对自己的东西醋的厉害,下次再敢勾引他们看你,孤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喂狗,侍君,可清楚了?” 第5章 自闭第5天 紫垣殿的人跪了一个早上,只有郎喜默默跑前跑后,为皇帝准备着早间膳食,容穆好几次张嘴,都被商辞昼搪塞了回去。 “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只是一个早上而已,比不得晚上跪在砖石上难受。”商辞昼淡然的放下银筷,看了容穆一眼,“侍君说是不是?” 这是威胁吗?这是威胁吧! 容穆被激的次数一多,一股子非要治治皇帝毛病的心思就涌了上来。 “那要不然我以后出门都蒙着面罩,是别人看我看呆了,又不是我蓄意勾引,陛下不要刻意为难吓唬我,我的心和窗花一样脆,吓多了深夜容易想不开,我还要给陛下当侍君呢。”容穆喝了一口汤,面前的食物一点都没动。 皇帝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己唯唯诺诺也许反倒要被厌弃,若是逐渐试探清楚这暴君的底线,那以后他要干什么就方便多了。 商辞昼果真没怪罪他,甚至还若有似无的笑了笑,郎喜在一旁布菜的手都在抖,生怕下一秒就要血溅当场! 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的容忍度非常大。 穿成莲花精后 第5节 “你说得对,你是孤新晋的宠君……孤突然想起来,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在皇宫办春日赏花会,孤见到容侍君一时惊艳无比,想不出还能有谁美的过孤的人,要不容侍君就替孤去参加评比,若是赢了,孤便再不计较今日的事,若是输了……”商辞昼貌似很认真的想了想,像是要看到容穆精彩表情一样恶劣道:“若是输了,孤晚上就要找侍君好好算算这笔账。” 容穆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赏花会怎么要人去比赛,郎喜一看容穆的神色就知道这位压根没听懂天子的意思,只得在一边小声补充道:“春日花宴说是赏花,其实是赏美人,全大商的美人都在京都,京都的贵女们各个美貌无比……” 容穆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陛下要我和女人一起比赛?” 商辞昼擦了擦手,垂眼道:“这是孤宠爱你的表现,侍君要是觉得害羞,孤可以让西磬宫里的人都来给你作陪,只当是去玩玩。” 郎喜适时道:“西磬宫中也都是些公子们。” 容穆:“……” 真的吗?我不信。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阴谋诡计。 “我——” 商辞昼突然抬起眼睛打断他:“昨天夜里孤就想问你,你是没有受过夫子的教导吗?” 容穆愣住。 他是没有受到过夫子的教导,但他听过大学教授的课。 只听商辞昼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子民都要尊我为陛下,女称婢妾,男称臣下,包括侍君也是如此,容侍君却一口一个我,很难让人不怀疑你是别国来的奸细。” 容穆心内一毛,他确实是“别国”来的,甚至是从别的时空的国家来的。 他坐在桌边,眉尖蹙起,好似真的在疑惑这件事,过了半晌,才认认真真的抬起头盯着商辞昼道:“陛下,臣知错了,这样讲对了吗?” 商辞昼本以为会看见这人惊恐的模样,没想到对方只是花了一点时间就改了口,好像的确才知道这些常识。 他突然就有些不爽快,像是不喜欢这人太放肆,又不喜欢这人对他太规矩,容穆的态度让他感觉自己一拳打在柳絮上一样,商辞昼心思来回翻涌,最后也只是将手帕仍在内侍的盘中,冷然道:“你知道就好,下不为例。” 容穆连忙道:“那,那个赏花会——” 商辞昼:“必须去,不去孤的面子往哪儿搁,大臣们尚都有拿出来的美人显摆,没道理孤作为皇帝被比下去。” 既然要面子不如就不办了啊!容穆深吸一口气。 “臣替陛下参赛也可以,但陛下爱吃醋,臣若是去了,陛下又醋了要杀人怎么办?毕竟臣美的跟一朵花一样。” 郎喜双眼发直已经神游天外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孤不会乱杀人。” “但陛下会抠人眼珠子。”容穆道。 商辞昼笑了一声:“刚才倒是吓着容侍君了,不过你要是真觉得去那里折辱,当初就应该给自己找一个更好的身份,或者直接承认自己是刺——” 容穆顾不得直接抢话道:“臣去!” 商辞昼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孤的宠君。” 容穆一顿饭还是只喝了一点汤羹,最后实在是对着皇帝吃饭胃疼,找了个理由就溜了。 郎喜默默收拾着容穆身前的碗碟,突然听见天子问了一句话。 “孤看着很可怖吗?容侍君这么怕孤。” 郎喜连忙摇头:“陛下瞧着十分俊美。” 商辞昼面无表情:“郎喜,这些年来你可见过还有人比他更放肆的?连一顿饭都和孤用不完。” 郎喜见过,但那些人现在坟头草都两丈高了,唯有这位容侍君,踩着陛下的底线蹦跶,没规没矩还能依旧完好无损。 “孤是不喜这朝堂有腌臜角落,但再脏都是孤的东西,孤这些年收敛了不少,只偶尔动用些小棋子制衡,有些人就觉得孤还如同当太子时一般好说话,什么事都想插一手……”商辞昼说着这样的话,语气渐低,“孤只要活一天,就要将暗处的魑魅魍魉压一天,先帝弄的烂摊子孤本懒的收拾,只是……” 只是好像有人曾经对着他期盼过,想要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江山,奈何他生性不仁,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不乱杀无辜,就连悯空那神棍都知道他的残暴,还从南代国给他顺了一株佛莲,妄图让他平心静气想起一个皇帝的职责。 不过,一朵花好像还没一个人的效果来得好。 商辞昼垂眸,看着容穆送自己的,已经被插在瓶中的花束话头一转:“春日宴人多,孤的小侍君又不认人不认路,他还要活着给孤挣颜面,你到时派人盯紧一点,免得这笨东西一脑袋栽到御花园的湖里面去……去,叫跪着的人起来,吓的孤的侍君都不好好吃饭了。” 郎喜一愣,“是,陛下,奴婢知道了。” 第6章 自闭第6天 暴君是很难搞,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饭吃完就没见影了。 中午的时候容穆顶着明春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在太阳底下蹲了整整一个时辰,傍晚又感觉浑身哪哪都痒,难受了好一阵才发现是有蚊虫绕着他的本体在飞,他拍打驱赶不起效果,反倒惹得周围人侧目忍笑。 这古代宫廷如此森严,在皇帝面前当差时时刻刻都要注意,这些人都没怎么见过容穆这般灵动活泛的人。 他好像一点也不怕陛下,这大商人人都畏惧的皇宫,在这位贵君的眼里宛如农家小院。 容穆咳了两声,还不怎么习惯指挥别人,只好自己蹲下,尝试抱着自己本体挪个地方。 明春连忙上来拦住他:“公子不可——” 容穆一顿,抬眸看向小宫女:“怎么?” 明春羞怯道:“公子是陛下宠君,怎么能做这些粗俗的事,您招会一声,自有侍卫去办的。” 容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明春。” 明春连忙“哎”了一声。 容穆认真的看着她:“别人都不敢改口叫我公子,你倒是将我的话听了进去,你就不怕郎公公惩罚你吗?” 明春眼神飘了飘,行礼请罪道:“奴婢只是觉得……觉得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人物,说什么都是对的,明春感激公子,不愿公子为什么事作难。” 容穆心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只是一小点的善意,就足以让这小姑娘对他如此掏心掏肺,这皇宫到处都是心眼,倒是误打误撞让他遇见了一个还没被污染的小白纸。 容穆叫了两个侍卫,侍卫们今早跪了一早上,这会目不斜视的照着容穆的吩咐将花缸搬到了寝殿门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容穆见他们又僵硬站回原来的位置,才在走廊下同明春随口闲聊道:“晒了一天太阳脑袋都不太清楚了……明春啊,现在是哪一年?” 明春惊了一瞬,随即眼神带上了怜惜了然,容公子虽长相俊美不凡,但好似心智不太齐全。 她小声道:“如今是大商七年。” 容穆皱眉,大商? 历史上有这段吗?难道他真来到了一个架空的地方? 容穆又问:“那当今陛下……” 明春貌似是一个隐藏的帝王粉,提起皇帝她的话语明显多了起来:“我们陛下正值盛年,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陛下英明神武文武双全,登基后雷霆手段治理朝政,大商眼瞧着有了盛世气象……” 容穆:“……”比起明春的彩虹屁他真是自愧不如。 不过那暴君还真有治理江山的手段?怎么看都怎么是一副江山殉我的疯批模样吧。 明春接着道:“我们陛下虽看似不好相处,实则给底下人的份例比先帝丰厚许多,每月还有省亲日,陛下还洁身自好,奴婢在紫垣殿当差一年,从未见过陛下带其他人回来过,更何况与他人同寝,侍君尽可安心。” 容穆对皇帝洁不洁身没兴趣,他现在感兴趣的是自己到底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大环境下。 “那,周围还有其他国家吗?” 明春自豪点头:“有的,南边还有个南代国,西边有个西越国,南代人多身形高瘦喜好文雅之物,西越人野蛮专横,被陛下追着打了几次才老实了,而我们大商位处中原,物产丰饶疆域辽阔,是三国中最强盛的国家。” 容穆在心底默默念了一遍南代西越,开始思索陪暴君演完戏后,该往哪个方向跑才能安居乐业。 他正要再开口,就听明春接着道:“公子喜爱的那缸莲花,恐怕就是从南代国运出来的。” 容穆侧目:“你怎么知道?” 明春脸上带着怀念之色:“奴婢没进宫前,家里就是养莲的人家,家中曾有南代的养莲师傅教导,后奴婢的父母亲学成,种得一手好莲藕,奴婢那时经常同母亲一起做藕粉贩卖谋生,可是后来……” 关系自身,容穆赶紧道:“后来怎么了?” 明春神色暗淡了下来:“那都是奴婢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年前奴婢才七岁,家中莲池一夜之间死了大半,勉强活着的也在几日内枯萎,人人都说天生异象,奴婢的父母没了营生,无奈之下就将奴婢卖入了宫中,才得了一笔救命钱。侍君有所不知,您喜爱的那缸莲花,是我们大商皇宫近十年唯一成活的一株,要是更小些的孩子来,恐怕都不认识这是什么花了。” 容穆内心一片惊涛骇浪,怎么会这样,照明春的说法,大商位处中原富地,曾有养莲的历史,没道理后来种不活莲花,这根本不科学啊! “那南代为何有莲?”容穆问道。 明春低声道:“南代世代养莲,宫廷贵人尤喜莲花,甚至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浩劫并未波及南代,只在大商国土肆虐。当年先帝下令,再不许百姓提起这类妖花,一方爱莲一方恨莲,导致大商与南代多年来关系都非常危险,直到陛下登基,这禁令才有所松动,但仍旧是存在的,是以奴婢们往日都不敢说起这个。” 容穆下意识看了一眼走廊下的碧绛雪,这花有一个极其文雅的姓名,一朵花能被赋名,可见将它辛苦培育出来的人对它的珍视与喜爱。 而他,现在是这株碧绛雪真正的宿主。 所以……自己原来是从南代国出来的? 容穆心念百转,一时之间头脑嗡嗡直响。 原以为皇帝是个神秘黑洞,他自己倒是也不遑多让。 而且他还有一个更大的秘密,这里任何人,包括皇帝都不知道,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一个人,竟然就是从“妖莲”中出来的男妖精。 这马甲真是披对了! 容穆狠狠吐出一口气。他就觉得昨晚皇帝看他本体的眼神不正常,合着他的本体还是从敌国出来的,这暴君没一怒之下放火烧了都是仁慈。 明春多的也不敢再说,只得又转回话题,提起了皇帝的事情。 “公子心性仁善,陛下定能看出来,只要得到陛下宠爱,这大商皇宫就任由公子走动了。” 容穆苦笑。 他哪里是想在这皇宫走动,他现在恨不得离疯批皇帝十万八千里远,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恐怕是找一个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抱着自己的秘密在古代安稳度日。 再找找看能否有回到现代的法子。 同明春说完话不久,正门外就传来一阵呼喝声,帝王仪驾已经走到了紫垣殿附近,内侍们匆忙跪迎。 容穆就站在莲花缸旁,他穿着白色衣服,瞧着倒是要比还未绽放的碧绛雪柔弱三分。 从见面到现在,除了一开始差点被抹脖子,后来再面对皇帝,他心中都没有太恐惧的感觉。 也许,他们能好好的共处一段时间,到时候和皇帝商量,放他去对莲花友好的南代国游历…… 容穆心里打着小算盘,抬头看向殿门口,就见帝王仪驾旁跟着一个身穿黑甲的男人,那人看起来和紫垣殿中站岗的侍卫没什么不同,但容穆还是一眼就瞧出来他身上的装备比普通黑甲卫要精细,整个人的气质也更出类拔萃。 像是世家子弟。 果不其然,明春朝容穆小声暗示道:“公子,陛下身边那位,就是与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李少将军,李隋川,是黑甲卫的首领。” 容穆抬眼看去,就见这位李少将军英姿勃发气质沉稳,腰腿尤其长,一双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刮过了他,随后朝皇帝点了点头。 商辞昼垂眸:“看清楚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6节 李隋川:“回陛下,看清楚了。” 天子走下仪驾,声音低沉道:“看清楚了就不要再看了,去问问殿外的黑甲卫他今日都干了什么,仔细查查孤的小侍君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美人儿。” 商辞昼是说了不追究容穆来源,但从没允诺私下里不探查他,他习惯于将每个人每件事都捏在手心里,容穆现在在他这里是头一等新奇事。 李隋川垂下眼眸,余光又忍不住看了那白衣少年一眼。 少年站在一盆罕见的莲缸旁,并未行礼,身形修长眉眼干净如雪,美的比旁边的莲株还要入神三分,他带着疑惑的神色望向自己,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平和与温润。 这样的风姿与气质,难怪陛下会如此特殊对待。 李隋川弯腰告退,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猛地转头,就见帝王迈过紫垣殿,脚步好似比往日里略快了三分。 李隋川想到什么已经忘了,只愣在原地。 ……这样急匆匆如同归家的脚步,他已许久不在陛下身上看见了。 -------------------- 第7章 自闭第7天 容穆摸了一把自己的莲花脑袋,花苞颤颤巍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绽放。 离本体越近,他整个人的状态就越舒服,就连看见皇帝那张欠了八百锭金子的脸都能微笑以待了。 “陛下今天回来的早,吃饭了吗?” 商辞昼觉得这人打招呼的方式好像只剩下问候一日三餐,他随口道:“孤没用饭,怎么,侍君要为孤洗手作羹汤?” 容穆立刻开口:“臣连自己都养不活。”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娇气。” 容穆差点呛出来,和皇帝配合演戏,就好像踩在钢刀上跳舞,一不留神就要被劈成两半。 “那陛下现在要用饭吗?” 商辞昼淡淡道:“过午不食。” 容穆:“……”真是精致的养生青年,怪不得身材这么好。 “怎么,侍君看起来像是有事要和孤商量的样子?” 容穆:“那陛下现在有时间吗?” 商辞昼:“没有。” 容穆被这人一本正经的厚脸皮震惊到了,他惊讶道:“那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紫垣殿安静了一瞬,容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缓缓舔了舔嘴唇道:“臣真是喜欢陛下这种性情的男子,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皇帝也不知道生没生气,反正容穆是瞧不出来他真正的心思。只见对方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走进了偏殿书房。 就在容穆以为这一关挺过去的时候,皇帝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以下犯上,你就在这里好好站着反思一下,孤什么时候出来你什么时候动。” 容穆:“???” 黑心皇帝! 明春见皇帝彻底没了踪影,才敢起身朝容穆说话:“公子刚才都快吓死奴婢了!不过陛下才罚你站一会儿,换别的人早被陛下处置了,公子以后同陛下说话可千万要小心一点……”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描摹了十遍皇帝的俊脸,才在心中安慰好自己。 ……是他一时大意,差点忘了这是个纯种疯批。 不就是站一会,没吃饱饭的又不是他,比起日理万机的暴君,他这种摸鱼的宫廷生活不知道有多么快乐。 容穆对自己做了好一会思想工作,决定不和病人计较,但也不会真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郎喜跟着皇帝屁股后面转去了,这些黑甲卫瞧见他偷懒也不敢说什么,明春更是装作哑巴。 于是容穆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慢慢靠着门框,又过了一会觉得姿势不好受,还往自己的大花缸旁靠了靠,明春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公子,要不咱们就和陛下服个软,进去好好说一说。” 容穆:“经验告诉我不要去打扰一个早晨五点起来上朝的工作狂。” 明春一脸茫然:“啊?” 容穆垂下眼帘:“算了,你先下去吧,我在这吹吹风冷静一下。” 明春还想再说什么,瞧见容穆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为何有种面对陛下的畏惧感。 容公子倔强起来,好像还挺慑人的…… 容穆一直在这等到了天黑,皇帝还没处理完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想起自己来这里才一天时间,和皇帝就冲突了好几次。 嘶,他们俩该不会是天生犯冲吧? 不不,还不止犯冲,他们这应该是大冤家,早晚老死不相往来那种。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渐渐有些发困,他干脆原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莲花缸上,刚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后就被忽然闪了一下。 回头一看,皇帝的脸出现在正上方,手将将拉开他倚靠着的门。 容穆:“……” 这种该死的关键时刻被抓包的感觉。 “其实臣才刚刚坐下。”容穆眨了眨眼睛。 暴君笑着对他道:“坐着舒服吗?” 容穆老实巴交:“回陛下,挺舒服的,比跪着好。” 商辞昼转瞬收起笑意:“起来。” 容穆“哦”了一声,刚准备起身,就感觉从腰胯到小腿猛地抽了一下。 “……”这脆弱的娇花身体。 皇帝见他没动作,表情越发难以捉摸:“容侍君是腿坐断了吗?” 容穆:“……腿抽筋了。” 商辞昼:“……”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记吃不记打的伸手道:“陛下拉我一把。” 商辞昼无动于衷心如铁石。 容穆干脆揪着皇帝的下衣摆,在郎喜看死人一样的眼光中,慢慢的顺着皇帝的身形爬了起来,还不忘跺了跺脚。 “容、穆。” 少年龇牙咧嘴的抬眼,听见皇帝危险的语气,小声道:“陛下也太铁石心肠了,宠人不是这么宠的,陛下到底会不会爱人啊,这样还怎么做戏给别人看?” 商辞昼眼神一缩,脑海中闪过模糊的一道声音。 “你到底会不会对人好啊!笨死算了!” 容穆见皇帝没动静,以为自己又惹到了这疯批,只好欲盖弥彰的补充了一句:“算了……陛下不会爱人,臣就来迁就陛下,臣方才问候陛下,其实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和陛下商量,不知道陛下现在是否有时间了?” 商辞昼皱了一下眉头,看向容穆那张风花雪月又陌生无比的脸,缓缓道:“你想说什么?” 郎喜早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退下去了,他现在算是摸清楚了,只要是这位容侍君在说话,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免得一把年纪了心脏和他闹起来。 容穆见四周无人,悄悄踮起脚在商辞昼耳边道:“臣想和陛下说说,咱们晚上能不能不在一起睡觉?” 耳边话语温软,商辞昼冷酷至极:“不行,孤今日上朝才和朝臣炫耀了孤的美人。” 容穆槽多无口,声线顿时高了许多:“可是臣睡姿不好,容易惊扰陛下就寝——臣说不定还有打呼噜的习惯,晚上很吵的!陛下早上都被臣吵到不见人了!” 皇帝静静看着他作妖,等容穆噼里啪啦说完才道:“两个人睡觉,只要一人睡姿好就足够,孤保证不会让你掉下龙床,至于容侍君晚上安不安静……别的声音孤没听见,梦中骂孤是朵黑心莲倒是听见了三十二次,孤怕再听下去忍不住杀人,所以昨晚才出了寝宫。” 容穆:“!!!”这! 他顿时心虚了很多,声线又低了下去,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边往寝殿走边道:“那臣看寝殿还有一张软塌,臣晚上可以睡在那个上面。” 商辞昼看着拉住自己袖口的那只白皙的手,垂眸道:“不行。” 容穆下意识道:“你这人毛病怎么这么多?” 商辞昼猛地停下脚步,容穆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寝宫大门已经被皇帝啪一声关上了,昏暗的光线让呼吸声都放大了许多,容穆正要为自己这张惹祸的嘴巴狡辩,整个人就猛地被拎了起来。 皇帝比容穆高半个头,此时上下打量的看着他:“孤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了,是谁能培养出来这么一个不怕死的人才。” 容穆被拎的脸皮发烫,这皇帝不是每天都坐着批奏折吗?力气怎么这么大!他挣了挣,不得不服软道:“陛下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孤偏不,孤今日上朝总有些魂不守舍,原先还不明白,回来见到侍君就知道了,这是侍君给孤下了迷魂药啊……孤的侍君闻起来真香。” 商辞昼一边往寝殿床边走,一边在容穆的脖颈处嗅了嗅。 “‘侍君’可是你自己挑的身份,孤可没有强迫你。” 容穆:“陛下——” 商辞昼眼神黑深,刚才那一阵不知道是什么的陌生情绪,让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状态,怀里的人柔软脆弱,仿佛力气稍微大一些就能折断。 就是这样一个被他当做棋子儿的小玩意,却在一天不到的时间就让他察觉到了多次危机感。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个被别人用来探路的废子,现下却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 毕竟最危险的存在往往用最单纯的外表来装饰。 容穆到底是谁。 他很久没有这么好奇过一件事情了。 两人快速靠近龙床,容穆屁股一沾到床就坐直了身子:“陛下!” 商辞昼一把掐住容穆的下巴,冷冷道:“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做一些孤容忍不了的事情。” 容穆疼的眉头皱起,一把攀住皇帝的手臂道:“我真的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你先冷静一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害人之心!” 商辞昼眯起眼睛。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在陛下这里是什么角色,这些都不用陛下担心,我自然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为陛下分忧,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但我也请求陛下一件事。” 皇帝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看向容穆,破天荒没追究容穆的称呼。 容穆眼神认真,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周身激动下蔓延出的花香,他声线微哑,感情真挚的改口道:“臣这一生无父无母,自己都不知道是打哪出来的,来到这里唯一交往认识的人也只有陛下,我可以替陛下去参加什么选美比赛,也可以扮演出陛下想要的任何模样,但请陛下留住臣的性命,有朝一日我们能一别两宽,放臣去臣该去的地方。” 商辞昼沉默了好一会才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容穆这一席话真情实感,他知道皇帝心眼多,所以没一句掺假,他嘴唇动了动:“大商不养莲,臣却生来喜爱莲花,希望能有一片大大的莲花池供臣生活,目前看来,只有南代符合臣的期盼,所以……臣想在陛下用完臣后,放臣回南代生活。” 穿成莲花精后 第7节 商辞昼突然笑了一声,语气喃喃:“大商不养莲……侍君还什么都没有为孤做到就盘算着想走,你要真是喜欢莲花,孤可以把南代打下来,专供侍君休憩生活,你看怎么样?” 容穆眼睛蓦地睁大:“你想打仗?” 商辞昼语气低冷:“有何不可,孤兵强马壮,为博美人一笑有什么错?” 容穆脑后的发铃轻轻响了两声,夹杂在呼吸音中分外明显。 皇帝是真的疯了吗? 不对!皇帝不应该这么莽撞…… 商辞昼看着少年慢慢低下头,一双瘦长白皙的手揪紧了被子。 他脸上的轻挑慢慢消失不见,换上了最真实的冷漠,想要看容穆到底会怎么做。 他看起来这么温软,会低头?会求情?还是面对他的逼迫会后悔,后悔当初有潜进来的本事,却没能一击将他杀死。 商辞昼心中突感无趣至极,没想到对方深深的换了一口气,抬眼径直看向他道:“陛下没有错,这江山是陛下的,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与臣没有任何干系,只是,你真的觉得这样打仗会很有意思吗?” 容穆紧紧盯着商辞昼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细节:“在陛下眼中,这一切都如同随手摆弄的棋子一般无聊吧?你不会那样做,那太幼稚了,对已经坐拥江山的陛下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你在吓唬我……” 或者说,在试探我。 试探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是否会仗着如今微妙地位心机的挑起两国战争。 商辞昼面无表情,半晌才露出一丝笑意低声道:“容侍君冰雪聪明,孤以为侍君真的什么都不懂呢,你要是真只有那点心智,孤只怕把你扔到狼群中,被吞吃的衣角都不剩了……到时候孤还得为侍君报仇,多麻烦。” 容穆狠狠的泄了一口气。 过了。 他知道和暴君之间迟早有这么一个对话,他们互不了解互相警惕,认识不过一天一夜,最好的了解办法就是相互试探,皇帝知道他有所求不是什么东西都不在乎的傻白甜,他知道皇帝再疯都有一条不太清楚的底线在,这就已经足够两人开展之后的合作。 容穆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乱的领口,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被褥。 “陛下心机深沉演技卓越,臣自愧不如,您要是折腾完了就赶紧上来睡觉,我看郎公公在门外都快转出残影了,他一大把年纪也不容易,不像臣,还能经得住陛下作弄一下,发一发脾气……关于一起睡觉这事,陛下要是不同意暂时就先这样,臣晚上不会对陛下怎么样的,您放心。” 商辞昼看着容穆,少年长发垂坠姿容绝美,像是被神女亲自捏出来的玉人,拍个被子都像是在做邀请状。 他随意抬手放下床边纬纱,突然开口道:“孤方才有一句是真情实意。” 容穆:“啊?” 商辞昼安静的看着少年,眼中带着一点微弱自己都不知道的沉醉:“容侍君闻起来,是真的很香……和殿外的碧绛雪一个味儿,妙极。” 容穆:“!” 你搞我可以,离我的可爱大缸远一点啊啊啊! 第8章 自闭第8天 两人在一张龙床上睡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容穆前半夜心脏一直在突突跳,越想他和皇帝的对话就越后怕。 这狗皇帝也不知道怎么修炼的,思维敏捷不说随时随地都在给他挖坑跳,幸亏容穆多长了几个心眼,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过明春确实有一点没有说错……这暴君确实是洁身自好啊。 容穆悄悄转过眼睛,看见横亘在他们中间的被子,和暴君安详规矩的睡姿,这人说不动他就不动他,古来有几个皇帝能做到龙床上有人还无动于衷的……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有种自己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子,眼睛从皇帝的额头眉梢看到完美的胸膛轮廓。 身份、地位、长相,这人什么都占全了,在这样的时代堪称一句顶级配置,怎么性格还养成了这么一副狗样子…… “你看够了吗?” 容穆猛地一激灵,就见商辞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将他逮了个正着。 容穆连忙转过身子,用被子蒙住脑袋拒绝对话。 又过了一会,感觉皇帝那边悉悉索索,倒是没有下床,就好像是把自己包的更严实了一点。 容穆内心无语,这皇帝道德败坏,男德倒是优秀的紧,他索性也放空自己,不然显得自己有多么不怀好意一样。 等他蒙着被子沉沉睡去,商辞昼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米相隔的人睡的四仰八叉,好像手臂腿脚弯折一点都要不舒服,黑夜中少年的皮肤好似光滑白瓷,床边烛火晃动,商辞昼瞳孔幽深,伸手捏住容穆的手腕,好一会才舒展开了眉头。 虚浮无力,虎口平整。 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无害……只不过看似听话,实则满身能屈能伸不为所折的风骨。 商辞昼闭眼,过了一会,略显不耐烦的伸脚将容穆露出来的小腿踹进了被子中。 容穆喃喃了一句,他下意识停了一下呼吸,才听清对方口中骂了一句“狗皇帝”。 商辞昼:“……” - 第一次深入试探过后,两人很是平安无事的度过了几天,皇帝没再找容穆的麻烦,容穆也算是初步适应了皇宫生活。 外面早晨天气还十分冷,他看着皇帝每天五点起来上朝,自己还能抱着被子睡回笼觉,身心就一阵愉悦舒爽。 咸鱼躺平,一朵白莲花的终极梦想。 就是自从皇帝知道他每天早上起来喝生露水的事情后,看他的眼神又古怪了好久,活像他得了什么脑部不治之症。 容穆才懒得管暴君心中是什么想法,只要拿捏住两人之间的度帮他挡掉外面的莺莺燕燕,到时候皇帝放他去南代国潇洒就更好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春日宴来临当日,容穆一大早就在紫垣殿穿衣束发,还特意拿出了自己化形的小绿衣,打算为皇帝力争第一,明春这小丫头对容穆的脸沉迷的厉害,几天时间就神魂颠倒,快把商朝所有八卦秘密都抖索出来了。 “哦?侍郎家的马小姐逃婚了穷书生,陛下还给赐婚了?不愧是他。” “陛下的爱马原来叫乌追呀,好听好听,改天我去瞧瞧。” “先帝不爱当太子的陛下,陛下还逆袭成了皇帝?好!真厉害!” “陛下和我一夜八次……什么一夜八次?!”容穆听到这一口清茶差点喷出来,“你们别乱传谣言啊!” 那暴君三贞九烈,每天晚上恨不得当他是空气,他们压根什么情况都没有,是纯洁的合作伙伴关系! 明春一脸害羞:“公子千万别这么说,陛下对你的宠爱有目共睹,知道公子爱喝晨露,还特意嘱咐郎公公每日清早取最新的露水烹给公子呢,奴婢还听说,陛下在前朝大肆夸赞公子品德,现在朝臣人人都知道你是陛下的眼珠子!” 容穆:“……” 他那是爱抠人眼珠子吧! 皇帝对他可真是“物尽其用”,自己不知道给谁守着贞-操,逮着他这一只免费羊可劲的薅毛! “我今天要是死在情敌手里,明春记得找陛下要抚恤金。”容穆对镜长叹一声。 明春连忙呸呸两声:“公子绝世容资,一定能长命百岁!” 容穆:“谢谢你,让我感受到皇宫的真善美。” 明春不好意思的埋了埋脸。 容穆将铃铛发带递给明春,这小宫女编头发是好手,不一会就将他一头长发收拾的妥妥当当,半边拢起,半边柔柔垂在背后。 “公子真是好看……衣物熏香也极好闻,就连一截随身发带都如此丝滑……”明春喃喃道。 容穆察觉不对,击了一下掌心:“明春?明春!” 明春倏的回神,脸颊瞬间羞的通红:“公子恕罪,是明春逾矩了。” 容穆皱了皱眉,没说话,起身往角落摆着的本体走去。 碧绛雪现在几乎每日都由他亲自照看,他喝露水就是本体在喝,他晒太阳就是本体在晒,所以容穆精神焕发,就连碧绛雪都长高了一截。 伴随而来的是花苞顶部颜色的变化。 “紫色……” 这白莲花的花尖长出来竟然是紫色的。 容穆弯腰仔细观察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正等着他的明春。 他好像有点明白这两天为什么总有人对着他这张脸发愣了。 容穆严肃的盯着本体,小声警告道:“你先憋着自闭一段时间,现在还不到开花的时候,等我和皇帝关系处好……到时候我就带着你一起光明正大的走,咱们去南代当团宠!你要是现在想开了,到时候咱俩走不走得了都不一定!……你争口气,我今天要去为皇帝办一件大事。” 他悄无声息的摸了一把花苞脑袋,无奈的叹了一声。 也没人能告诉他这佛莲一旦绽放,还自带摄人心魄的效果,若只是花还好,这些人只当珍品奇特,主要还有个从花中进化出来的他。 这基本就是行走的人形香包啊! 不过对比其他人迷恋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皇帝对自己的贞-操守的有多么好。 带着这样复杂又佩服的心情,容穆带着明春第一次走出了帝王的紫垣殿,心想趁着今天这机会也看看自己和本体之间到底有没有瓜葛。 不知道那暴君为他造了什么势,一路上见到的人无不回身避讳,容穆走了一路,愣是连一个完整的人脸都没有瞧见。 拐过几道宫墙,从高墙上探过来的柳枝扫过容穆的头发,鼻端除了常闻到的淡淡莲香,还有一阵掺杂着脂粉味道的百花香气。 容穆信步走过一摆拂柳,明春在他身后紧紧跟着,时不时提醒他岔路口。又是一段红墙绿瓦,光影从琉璃瓦上洒下,零零碎碎的映在容穆秀挺的鼻梁上,又划过脸颊脖颈,他抬手摘过一截花枝,就看见了不远处园子里形形色色的人影。 如果不是社交猖狂症,估计很难在这样的场合内存活下来。 好在容穆的脸给了他很大底气,正要抬步走出去,就听见明春朝着一侧行礼道:“见过三位侍君。” 容穆心底哦嚯了一声,转头朝旁边看去。 这暴君艳福不浅啊。 三个气质长相各有千秋的俊美男子齐刷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有人开口低头行礼。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容侍君,才知我等不过是花下尘泥,自愧不如。” 远处有几个贵女围在一起饮酒作乐,间或掩帕瞄看,像是瞧着他们这边的热闹。 没一会又都盯到了最前方身穿绿袍的少年郎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容穆有模有样的回了一礼:“不知道几位怎么称呼?” 面相文雅的男子率先开口:“回侍君,我叫蓝季。”说完指着旁边一个双手抄在一起的神游者说:“他是绿伏。”最后看向第三位想看容穆又不敢看的人道:“他是红霜,我们奉陛下之命,特地来陪容侍君探春赏花。” 容穆:“……” 穿成莲花精后 第8节 “等等,这……都是陛下给你们起的名字?” 三人不约而同点头,好好的一张漂亮脸蛋愣是顶着五颜六色的代号。 容穆闭了闭眼。 ……幸亏他穿越后自报姓名。 否则今天站在这里的就不是君子容穆,而要叫土花白莲了。 第9章 自闭第9天 容穆和三人寒暄了几句,他也没经历过这么诡异的场景,和一堆男人讨论男人的事情。 “陛下每天都吃的挺多的。” “睡得也好,我叫都叫不醒。” “就是脾气有些大,经常莫名其妙的生气,”容穆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口气,“陛下宠爱我,我也担忧陛下身体,最近想着法子的在哄人。” 三位年轻侍君在旁边听的眼光发直。 最开始抄手神游的绿伏实在没忍住道:“容公子每日都和陛下这样相处吗?” 容穆点头,愁道:“是啊,伴君如伴虎啊。” 其他三人:“……” 容穆说着看向这几人:“你们都陪了陛下多久了?” “均是三年左右。”蓝季答道。 原以为这位新晋的宠君盛气凌人,没想到不仅容貌上等,就连性情也使人如沐春风。 就是,好像太过大胆了一些。 容穆边往里面走边低声感叹:“三年啊……放在正常人家孩子都能生两茬了……” 轻飘飘的话语将三个年轻人的耳朵说的通红。 容穆说到底还是不太愿意去和女孩子做比较,于是自顾找了个小亭子坐下,又让跟在他身后的几个蓝绿红依次坐下。 绿伏默默给容穆倒了一杯茶,他们几人都是男子,与对面赏花作乐的贵女们隔了一条鹅卵石道。 容穆喝了一口茶,绿衣飘坠唇红齿白,微翘的眼眸扫过对面的莺莺燕燕,用小亭子框一框,像是景中神仙。 他开始有些相信明春说的话了。 这皇帝果真将大商治理的很好,宫中侍君的修养,来往贵女的风姿,无不显露出大商整个顶层圈子的繁华,根本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轻浮。 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做底蕴,怎么都养不出来这份京都的傲慢骄矜来。 容穆一手撑着脸颊,眼睛在几个小姑娘环绕的圈子扫过,突然问道:“那是谁?” 绿伏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瞧见一装扮十足贵气的小姐众星捧月的站在花丛中,还与他们对上了视线。 绿伏低声道:“容公子有所不知,这个就是严阁老家的那个孙女,名叫严华凌,是京都出了名的大家小姐,这次赏花会就是严阁老带头提议的。” 容穆“哦”了一声,慢悠悠道:“严阁老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惜皇帝一大早就没见人了,摆明了十足抗拒这样的小桃花。 几个人脸色一时间都很精彩,容穆自己隔岸观火,没有察觉到旁边真正的三位侍君也是一副吃瓜模样。 在场就四个男宠,竟然没一个真正心思在皇帝身上的。 古代大家小姐,就算是好奇某个人,也不会和市井小民一样围上来叽喳,容穆在这儿坐了半晌,才找着了一个接近贵女们的机会。 他走出亭子,正巧击鼓传花停在了他身前,容穆从容端起面前的酒杯,微微抬起脖颈就将酒液喝下了喉咙。 肺腑骤然一片辛辣,容穆没怎么喝过酒,皱眉默默压了压这股劲儿,心道自己可是为皇帝牺牲大了。 绿伏想拦一把,却被蓝季挡住了。 “急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 “什么?” 蓝季:“我们三人无用,而这位新侍君有用,陛下叫他出来,就是要让这些小姐和她们背后的人知道,连一个男人的容貌都比不过,还是趁早收回打算得了。” 绿伏一顿:“陛下君心如铁,从不喜欢这些情情爱爱,宁愿找男子来搪塞,也不愿意往后宫纳一个人。” 红霜喝了一口茶:“那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何不找女子来做挡箭牌?” 两人看向他,红霜却瞧着容穆修长的身影。少年郎一身完美气度如梦似幻,让人不自觉心生亲近,一场为陛下而准备的春日宴,恐怕贵女们的芳心这会儿都要被这位满身风华的容侍君勾走了。 红霜回神接着开口道:“陛下从来不爱女子,但也没有遇见喜爱的男子,这些年索性就这么僵持住了,前些年随手捡来忽悠朝臣的侍君中竟然还有别国塞进来的……” 蓝季打断他:“慎言,陛下向来懒得过问这边的事。” 红霜摆了摆手:“当我没说,反正咱们都是被少将军从黑甲卫中拉出来凑数的,唉……入宫养尊处优三年,刀都快拿不起来了。” 这头,容穆刚走过去,周围有好些小姐就四散了开来,她们大多都还没有出阁,就算欣赏容穆的长相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更何况还有天子善醋名声在先。 只有严华凌仔仔细细的看了容穆一眼。 “不知道几位小姐可评选出一个结果了?”容穆笑问道。 严华凌轻纱蒙面,一双美目似桃花,声音朦朦胧胧从纱后传出来:“侍君一来,满园的花儿都被压了下去,姐妹们还有什么比头。” 容穆也不在意这话中的刺,只道:“那严小姐可否告知我今日的奖头是什么?我也好拿回去与陛下邀功,陛下好胜心强,非要我争第一呢。” 眼前的少年郎虽是天子宠君,周身却有一股清风环绕的柔和气场,半分想象中的跋扈都无。严华凌今日出门前,家长长辈还特意叮嘱她要摆正大家姿态,她倒是想装模作样,但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容侍君看起来比她贵气大度的多。 容穆总感觉这位小姐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好像一开始有惊艳,到后来就变成了看火坑中人的可怜。 容穆正要开口,就被严华凌低声打断了:“容侍君的存在我早已听说,只是不知道侍君听没听过我。” 容穆歪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严华凌嗓音娇嫩,故作深沉倒有了一番小女子作态的滑稽好笑出来,容穆听她道:“你听没听说过我已经害了西磬宫中三位侍君?” 容穆:“……” 这么重要的情报皇帝为什么不早和他讲! 表面维持笑意的容穆心底不自觉警惕起来,却在下一秒,见这位娇小姐气愤的跺了一下脚,强忍委屈道:“我的名声都坏完了,人人都说我娇蛮成性胆大包天,就连爷爷都批评我不知收敛,但我就算有通天的本领还能越过陛下去害他的人?真是三人成虎!” 严华凌紧紧盯着容穆的脸,语气逐渐变得淑女起来:“今日我本不想多言,但方才见到容侍君抬手摘花的风度,心中那一份可惜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侍君好容颜,华凌只担心侍君这般男子在陛下手中英年早逝……” 容穆表情逐渐呆滞,他手中被严家大小姐塞了一个黄金象牙镂空球,是春日赏花宴的头部信物。 严华凌满脸刻着“快逃”两个大字:“我不想当什么皇后,全是被家中长辈逼迫……如果说一开始还对陛下有所期待,但自从陛下任由杀害西磬宫侍君的名声落在我头上,我就知道这世上不管是谁,都冷不过陛下那颗人尽皆可利用的心。” 容穆看着严华凌压低声线,二八年华的小姑娘还不到他肩膀高:“我后来实在想不通,于是买通了一个小太监,他告诉我西磬宫所有毙命的侍君全都是被陛下秘密处置的,与我没有半分干系,旁人都道我心狠手辣,但真正心狠手辣的人,是这大商万人之上的天子啊!” 第10章 自闭第10天 宫廷玉酿在肺腑中翻腾,春风拂动紫白发带上的银铃,容穆衣领上的莲花暗纹随着日光闪动了一瞬,又归于平静。 最初的震惊沉淀下来,容穆捏着手中的黄金象牙球,出乎意料的没说什么,只朝严华凌道了句多谢告知,然后转身欲走。 严华凌忍不住道:“你就不害怕?!” 容穆回头,一身绿意站在百花丛中,不与之争芳斗艳,反倒显现出了一股高雅不坠世俗的风姿。 严华凌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一支挺得笔直的花杆。 “我怕,但陛下宠幸我,各位小姐们心中若是已有良人就不必害怕了,陛下眼中只有我,不会瞧见其他人,”容穆声线极其温润动听,“你们慢慢玩,我先回去了。” 他这段话不卑不亢,周围的贵女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个清楚,其中含义稍作理解,就知道这位侍君是怎样一番玲珑菩萨心思。 严华凌神色复杂,正要回头和小姐妹说话,就见一圈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小姐妹们粉面飞霞,痴迷的看着容穆远去的身影……她们分明刚才还在倾慕陛下! 甚至就连亭子里那三个基本不与旁人走动的侍君,都不由自主站起来,瞧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严华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这些人从小就开始向往将来会嫁一个怎样的儿郎,恨不得将所有美好想象都堆砌起来,只可惜如今男子大多狂妄自大总想着以夫为纲,因此贵女们只能做做闺中小梦,幻想着有朝一日能遇见一个温文尔雅尊重妻子的好夫郎。 以前确实只是想象,但现在,却好像梦中人从境中出来了一样。 这位容公子,好一个“笼络人心”的本事。 - 容穆走得极快,甚至什么时候将明春抛下了都不知道。 离开春日赏花宴,一方面是因为他心底因为严华凌的话莫名浮躁,一方面是想尽快回到紫垣殿。 时日已到正午时分,他出来已经快一个时辰,第六感告诉他必须尽快回去蹲在碧绛雪身边补充太阳能,否则很可能会出现大白天大变活人这样恐怖的事情。 心念百转之间,突然又想起了今早皇帝出门前递给他的那杯晨露。 那是皇帝知道他早晨起来要喝露水后,特意吩咐郎喜收集准备的,以免他每天都得蹲在花丛中神经病一样的“吃早餐”…… 这暴君,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容穆摇了摇发痛的头,刚喝下肚的那杯酒这个时候才开始作怪,只是一个眨眼的间隔,就朝前面本该能避开的树上撞去。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额前被垫上了一个布满薄茧的手掌,容穆晕晕沉沉的抬头看去,就瞧见了一张分外面生的脸。 但下一刻,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谁。 “侍君别来无恙。”男人收回手掌,抱拳行礼。 容穆慢吞吞的“哦”了一声,瞧着面前这身精致的黑甲,“原来是李少将军……少将军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李隋川并未看容穆的脸,而是侧眼瞧着旁边的一棵树,“只是恰巧路过。” 或者说陛下吩咐他查探这个人,他实在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再来接近一次。 容穆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堵将军的路了,先告辞。” 李隋川刚要张嘴,就眼睁睁看着容穆身形笔直的走出了一个曲线,直直冲着路边的小湖而去。 他看着那摇晃的身影瞳孔紧缩一瞬,刚伸出手,旁边一截华贵的黑色衣摆就比他更快的探出去,一把拉住了那稀里糊涂闯祸的少年郎。 李隋川怔住,随即反应过来低头道:“陛下恕罪——” 穿成莲花精后 第9节 说着他眼尾余光不经意看见容穆袍角上的暗纹,繁复又独特的重瓣莲花图案在李隋川眼中闪了一下。 商辞昼没理他,面色微妙的将蔫了吧唧的容穆揪着转了一圈,往前嗅了嗅,“郎喜。” 郎喜连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先回去准备醒酒药,一颗糖都不准放。” 郎喜连忙告退。 又被皇帝拎了起来,容穆的衣领将脖子勒住,他不舒服的拉了拉领口,像是才瞧见商辞昼一样。 “嗯?陛下好哇,吃饭了吗?” 商辞昼面上没有一丝笑意:“孤是让容侍君去参加赏花会,不是品酒会。” 容穆摆了摆手:“现在什么场合不得先喝两杯打开话题嘛。” 内侍们离的远,只有清晰听见这句话的李隋川又将头低了低。 容穆后知后觉头昏脑涨,只想赶紧回去晒太阳充电,于是一把将象牙球拍在了皇帝的胸口,开口道:“臣幸不辱命,从严小姐那里为陛下骗……呃赢回了赏花宴奖品,陛下可以尽情和朝臣秀恩爱了,包括陛下那三个蓝绿红,没一个美得过臣。” 一旁的李隋川实在站不住了,告了罪转身没了身影。 皇帝身上可能是沾染了碧绛雪的味道,容穆觉得自己离本体太远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平复了一点,随后他抬手拍了拍商辞昼的胳膊:“陛下,会不会抱?两个手都动一动,不要跟拎着一个盆栽一样。”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另一只背在身后的胳膊穿过容穆的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揽了起来。 少年口中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商辞昼冷脸:“不要用这个嗓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容穆又用象牙球拍了拍皇帝的肩膀:“我倒是也想……回寝殿……走阳光下,臣要晒晒太阳,好长高。” 商辞昼掌心满是清瘦的压感,他像是从没有这样抱过人,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别扭的黑气,脑中又闪过这人刚才差点摔进小池里面的画面。 李隋川从小看似沉稳实则心眼多的厉害,从不会多管闲事,商辞昼都快忘了他着急起来是什么模样。 从宫女到内侍,再到他的少将军,这宫中谁不是人精——难不成真是因为这张脸? 好像除了他,容穆与谁都能融洽相处。 皇帝嘴角下压:“你还敢与孤提条件,若不是孤正好路过,你的午膳就吃池塘里的黑泥吧。” 容穆正想说李隋川也在,就想起这人醋起来真要命,于是默不作声的将话茬咽下去。 他感受着碧绛雪的气息越来越近,心中更加安定下来,睁开被太阳晒得暖呼呼的眼皮,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暴君。 这皇帝长眉锋利,其下生了一双极致的薄情眼,冷心冷肺还疯批,真是想象不出来这人若是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商辞昼也看了他一眼,两人目光对视的一刹那,容穆瞳孔中好像有紫色的光流转了一下。 那股极其好闻犹如莲花一般的清淡香味又缭绕在鼻端,商辞昼脑海中却针扎似的疼了一瞬。 他皱眉迈过寝殿的门槛,怀中的少年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口。 “陛下。” 商辞昼嗯了一声,“说。” 容穆看着他,语气轻轻问出了一直憋在心里的一句话:“陛下万人之上,但有没有那么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 商辞昼猛地顿住了脚步。 第11章 自闭第11天 “容穆,你越线了。”商辞昼冷冷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陛下还是这么小气,问一问都不行?” 商辞昼不再看他那张脸,将容穆丢在软塌上。 “不要用这种语气同孤说话。” 容穆疑惑:“为何?” 因为总是会让他产生一种他们很熟的错觉。 但商辞昼早已忘了怎么将心中的真话说出来,只漠然道:“孤是皇帝。” 容穆沉默了几息,“陛下果真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和这紫垣殿的地砖一样,捂都捂不热乎。”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朝殿外道:“郎喜。” 下一瞬,郎喜小心的端着一碗黑浓的汤药进来。 容穆瞬间睁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郎公公苦着脸道:“侍君白日醉酒,这是陛下特意为侍君准备的醒酒汤,要趁热喝才有效果。” 容穆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商辞昼:“陛下的醒酒汤能不能不要做的和毒药一样?!”这是报复吧! 商辞昼冷酷无情:“孤特意嘱咐过,务必要让容侍君长个记性,以显示君恩厚重。”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臣今天才帮陛下摆脱了一大把桃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陛下都不会被催婚了!” 郎喜在一边连声劝解:“侍君莫要和陛下置气,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喝了没坏处的。” 商辞昼就坐在塌边,好像要盯着他喝下去一样。 容穆反复推拒无果,勉强喝了一口,脸上瞬间变了颜色,他一把推开郎喜,趴在塌边吐出药水,干呕了几下。 郎喜也没料到容穆反应这么严重,一时间站在原地吓得动都不敢动。 “端下去,换甜汤。”商辞昼突然道。 郎喜这才如蒙大赦,转身快步离去。 容穆黑发垂散,脸埋在塌边看不清楚神情,半晌才抬起了一张发白的脸。 他一个男人,本来不该反应这么大,容穆眼光朝窗外的碧绛雪看去,无语的闭了闭眼睛。 这暴君给他灌药,不亚于直接将浓缩的中药一股脑倒进莲缸,莲花喜清水,植物根系又脆弱,再好的补药都经受不住这样的浓度,只会起腐蚀本体的效果。 容穆默默躺回塌上,呛到发红的眼睛转了一圈,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商辞昼正沉默的看着他,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只是眼神深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臣原以为陛下就算处事极端,但看细节多少也算是个好人。” 商辞昼转着扳指的手一顿。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为这暴君喝了酒,回来又被迫喝药,声音都比往日虚了几度,心中也窝了一把无名小火。 他道:“现在看来果真如臣听说的那样,陛下心狠手辣,从来听不进去他人的话,也懒得和我们这些臣下交心,宁愿高高在上,陛下如此孤家寡人,就不担心有朝一日这世上再无一人爱您吗?” 商辞昼猛地捏紧了手指,眼神深处是波动的危险。 容穆与他四目相视,他心中从始至终都藏着一股子不输于皇帝的劲儿,两个人沉默对峙间竟然仿佛出现了同一种锐利的影子。 郎喜在殿外看的冷汗直流,原先还敢劝说容穆,以为他心智稍有欠缺,现下看着这样的容穆,却不知为何感觉他与自家陛下的气势不相上下。 这两人,分明一人是威仪十足的天子,一人是被迫承宠的侍君啊……郎喜拍了拍脑袋,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忙迷糊了。 过了一会,商辞昼才缓缓答非所问道:“你既喝不了苦药,为何不早点告知郎喜。” 他语气轻挑:“哦……倒是孤忘了,侍君每日晨起喝露水,日中准时晒太阳,晚上还要打蚊子搬花,一天比孤这个皇帝还要忙碌,恐怕也不知道自己对苦药反应如此之大吧?” 容穆心神一紧,眼神不着痕迹往窗外的碧绛雪上看了一眼。 “知道的说侍君悠闲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君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隐疾呢……你说,是与不是?” 容穆知道以皇帝的狗脾气,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他呛回来,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他是莲花,本该生在爱莲的南代国,却阴差阳错被送进了养不活莲花的大商皇宫,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若是再被皇帝知道大商排斥的莲花竟然还化形出了个莲花精,恐怕等待他的就是一把烈火——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决定单方面终结这次对峙。 过了一会,背后那道仿佛快把自己盯穿的眼神才收了回去,紧接着传来殿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容穆睁开眼睛,心中莫名生起了一阵委屈。 生什么气,不就是皇帝,当皇帝的还有三个国家呢,他可是这个世界目前仅有的男妖精! 容穆觉得自己得和本体贴一贴,他的大花缸抱起来敦厚老实,才不像这皇帝一样奸诈狡猾。 想到这容穆扬声道:“郎公公——” 郎喜从门外小心露出头:“侍君有何吩咐?” 容穆闷声闷气道:“你把碧绛雪给我搬进来,我要赏花。” 郎公公哎了一声:“奴婢这就去搬。” 等郎喜将碧绛雪挪进来,容穆也在塌上盘坐了起来,他一手撑着脸颊,脸侧肉肉的堆起来了一点,明春恰好也回来了,正在殿外给他熬新的醒酒汤。 郎喜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侧,暗示道:“侍君,陛下方才又去前殿了。” 容穆也冷漠的“哦”了一声,“他去干嘛了?” 郎喜看了容穆一眼,叹了口气道:“怕是又要熬一整天处理国事,陛下向来不喜欢内侍跟随,奴婢也只能悄悄操心。” 容穆吸着可爱圆润的碧绛雪,耳朵悄悄听着郎喜的话。 “侍君有所不知,陛下自从登基,每日早朝都不曾缺席,与朝臣议事也极为严谨,若是出现大的民意灾情,陛下偶尔还会彻夜赶赴当地,微服私访直到灾事平息,就这么寒来暑往,从十六岁至今不曾有片刻歇息,方才有了大商如今冒出头的盛世气象。” 容穆慢慢将目光转向郎喜,看着这位老太监接着道:“其实早在先帝时期,积贫积弱的大商与南代打过一次仗,南代王族极擅箭术,上行下效,包括一些南代将士,都可于百米之外取人性命,那时若不是身为太子的陛下身先士卒,南代都要打过汉口河了。” 这些都是容穆想知道又没处查的历史,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心中那股子无名火也慢慢降了下去。 郎喜:“陛下当时力挽狂澜反败为胜,遏制住了南代国的进攻,先帝大喜,但先帝不喜欢陛下,分功之时,别的没怎么出力的皇子都是金银珠宝香车美妾,唯有陛下,只得了南代国议和时送的一盆花。” 容穆目瞪口呆。 最有功的皇子竟然只得了一盆花?这要是现在的疯批皇帝,估计送花的人都能被五马分尸了。 容穆缓缓开口道:“郎公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无非就是你们陛下幼年时没有父亲疼爱,过的非常惨,是不是?” 郎喜低头叹息:“若只是如此就好了。” “陛下从小没有生母,又偏是中宫尊贵的嫡皇子,于是养成了一副孤高不下的性子,早些年李少将军还是陛下的伴读,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不好相处,但好歹有那么一丝活泛气儿在,如今……”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节 郎喜不敢说如今,容穆却能猜出来。 如今哪还有什么活泛气儿,一个疯批阴鸷的皇帝,带的整个皇宫都是如履薄冰。 太阳晒不热皇宫的琉璃翡翠瓦,也没人能暖得了君王那颗冰冷的心。 “奴婢不如李少将军这类伴着陛下长大的人,不知道陛下早年还经历过什么事情,但奴婢知道,那一定是极悲痛伤心之事,比没有父皇母妃疼宠还要刻骨铭心……从古至今非大悲大痛不能成就大彻大悟,只是陛下的大彻大悟,反倒更令人担忧了……”郎喜说着唉声叹气神态不忍,“侍君莫要讲陛下无人爱了,陛下曾经或许是有人爱过的。” “只是如今,爱陛下的人不知为何早已经不在了。” 第12章 自闭第12天 郎喜的话不知道有多少艺术加工在里面,但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这太监总管虽不能完全看表面上的和蔼,但说话办事却是实实在在向着皇帝。 只不过,容穆原本以为这个大太监就是疯批皇帝最亲信的人,但今天这一席话,又让他知道原来在御花园小湖边见到的李隋川,或许才是真正了解皇帝的人。 如果皇帝曾经真的经历过什么事,或许这三贞九烈阴晴不定的狗脾气就和事里的某个人有关系。 他本来一心想跑去南代当咸鱼,管不了疯批暴君到底有什么大病,但容穆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受了那么多根正苗红的教育,心中比谁都明白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对江山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恩赐。 如果皇帝一直这样下去,难保有一天,他会不会真的疯了。 容穆想到这紧紧皱起眉头,目光虚虚笼在碧绛雪还未绽放的花苞上。 护国寺住持一定是知道什么东西,大和尚为国为君,他送这么一株佛莲给皇帝,也是想帮助皇帝的吧。 但是任他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佛莲中生了灵智,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容穆。 容穆猛地打了个激灵。 那若是自己与暴君太过针锋相对,本体碧绛雪对暴君的功效岂不是大打折扣……到时候帝王不稳,江山必定会产生动摇。 这些都是容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事情,他以为他给这暴君做事,然后尽可能功成身退,现在看来不止如此,因着一个碧绛雪的二层马甲,他还得时刻看着点皇帝,以防他疯里疯气下做出什么不太理智的事情出来。 这样护国寺住持也不会起疑,不会发现碧绛雪中有一个不受控制的人的灵魂。 这里的百姓,明春郎喜严华凌还有那三个颜色……才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大商王朝。 容穆头痛的点了点太阳穴。 要与皇帝好好相处,但对方手握生杀大权时常一副近我者死的模样,最主要的是还不上他这“勾魂夺魄”这一套。 在皇帝那里,他容穆至今还都是一个充满危险来历不明的人吧。 容穆抬头闷下明春递过来的甜汤,胸口那股莫名郁气才顺了顺。 为什么他一朵娇花要接这种地狱开局的副本啊! 少年深吸一口气,将汤碗“咚”的一声放在小木桌上,吓了明春一跳。 “公子可是又难受了?” 容穆摇头,道了句没事,又朝外面看了看,皇帝还没回来,就连郎喜都不见了。 他从塌上下来转了转,思来想去对着明春道:“明春,你们陛下……最喜欢什么东西?或者说,你知不知道他生气的时候,最爱干什么?” 明春一愣,她只是小小的宫女,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过问帝王的事情,但偶尔也听其他宫殿的姐妹聊起过。明春想了想,告诉容穆:“陛下性情不定,有时面上在笑,有时又沉默寡言,奴婢认识一位在鎏金悬灯楼做守夜宫女的姐姐,她和奴婢说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那个地方点灯。” 容穆敛起精致的眉头:“点灯?” 明春嗯了一声:“陛下喜灯,鎏金悬灯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花灯,听说是整个皇宫最漂亮的宫殿。” 容穆想了想,缓缓开口:“那个灯楼,在什么位置?” - 碧绛雪一天之内和他分离了两次,容穆出门前特意和它贴贴了许久,以保证自己在半道不会被突然吸回去。 只是这一来二去的,天色眼见着变暗了下来。 等走出紫垣殿的大门,一弦月亮已经在楼角挂了起来。 容穆没带明春,特意找了个黑甲卫,准备在路上顺便问问李隋川的事。 只是黑甲卫训练有素,任他怎么试探,只脸色黑红的打太极,末了实在忍不住道:“侍君若是真想与将军交朋友,可以求陛下带你出宫,陛下偶尔会与将军在城外直道赛马。” 容穆算是明白了,不管他想干什么事,总归得先过了皇帝这一关。 他索性不再问询,皇帝没限制他的活动范围,黑甲卫又带着他走了一会,夜色中的皇宫古怪阴冷,容穆搓了搓手臂,转过一个红色墙角,远处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就闯入了眼睛。 宫殿的楼呈四角状,分三层,恢弘精美至极,少年瞳孔微微放大,柔软的嘴唇不自觉张开些许,半晌才换了一口呼吸。 这偌大宫闱包括紫垣殿都是冷硬无比,只有这在皇宫一角的鎏金悬灯楼,每一层都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灯火,静静悄悄的燃烧着。 容穆回头道:“路我认识了,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陛下是不是在里面。” 黑甲卫犹豫了一瞬,还是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容穆这才抄着袖口,晃晃悠悠的往灯楼走去。皇帝喜爱的地方,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内侍看护,容穆不想与那些内侍再费口舌,等走近的时候干脆试着隐了隐身形。 这是他从碧绛雪中出来第一次使用精怪的力量,殿门口的小内侍打着瞌睡,宫灯中的灯苗闪动了一瞬,后又恢复平静。 容穆想着在这里找一圈,要是皇帝没在这里他再去前殿看看。 不过明春那傻丫头像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容穆才刚进楼,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布置精妙,就见万千闪烁灯火中,一个男人长发散下,背对着他坐在一个桌台前。 桌台上放着细竹节,彩纸,还有各色油彩,容穆见那人指节翻动,对着一桌子廉价的小玩意,像是对着国家大事的奏折一般谨慎。 他默了默,静步上前,看着皇帝将竹节用薄胶黏起,附上彩纸,后又抬手,用一截细细狼毫蘸上参了金粉的墨,在那精致花灯上写下了两个力透纸背的小字。 容穆看的入了神,不自觉喃喃念了出来:“辞……昼?” 修长指节瞬间失了力道,一个“昼”字,硬生生拉出去了三寸。 灯毁了。 容穆见皇帝放下纸笔,侧眸看来,过了几息低笑了一声阴沉道:“侍君可知擅闯孤的地方,会有什么下场吗?” 第13章 自闭第13天 鎏金悬灯楼中,每隔一层都会有一圈水缸放置防止走火,每层的格子里都放着大小形状不一的花灯。 最底部的略显陈旧,越往上,灯越新,时间流淌的印记十分明显,容穆抬头看了看,就差一层格子,皇帝就要将这里填满了。 这些工程,对日理万机的皇帝来说,怎么也得七八年磋磨。 他收回视线,道:“陛下这爱好可真独特。” 商辞昼眯了眯眼:“孤在问罪。” 容穆:“是,臣知道,但臣不是擅闯,陛下说过这后宫随臣走动,鎏金悬灯楼应该也算是后宫的一部分吧?” 商辞昼冷声:“不知死活。” 容穆皱眉:“陛下就不能好好和人说话。” “孤不会,容侍君莫不是还要教孤如何说话?让孤好好说话的人,全都死绝了。” 容穆假装害怕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干脆在皇帝身边坐了下来。 “容穆。” 容穆垂眸拿起一节竹竿:“在呢。” 商辞昼看着自己被挤下半张蒲团的腿,神色危险道:“你是不是以为孤真的不敢拿你怎么样?” 容穆笑了一声:“那陛下多习惯习惯臣,没了我,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接这得罪百官的活儿,臣还没有同陛下计较担了骂名的事呢。” 少年满身平静,掺杂着淡淡莲香,商辞昼缓缓沉下心,“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了明春,再求侍卫大哥带了个路。”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孤的人倒是被容侍君收买了个齐全。” 容穆放下手中的东西,转头看着他道:“臣没有收买任何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真心,臣只是习惯对人好,这皇宫人情淡薄,大家得到一点都感恩戴德,所以都照顾着臣。”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你?你对人好?”他话锋骤然一转,冷道:“那侍君自己算算,你和孤吵了几次了?莫不是侍君眼中只有他人,倒不将孤这个皇帝放进眼睛里了?” 容穆顿了一瞬,只道:“那陛下对臣好吗?” 商辞昼看着他。 容穆道:“陛下于我,皆是利用,臣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惹了陛下盛怒,所以才不亲近陛下。今日也是,臣替陛下喝酒应酬,回来陛下却不管不顾的给臣灌苦药,臣心中郁闷,所以惹了陛下。” 商辞昼压下嘴角:“容侍君倒还有理了?” 容穆笑了一声,声音清朗:“陛下恕罪。陛下对臣好一点,臣也就对陛下好,我们之间的关系各自心知肚明,只盼陛下万岁无忧,守着江山安然无恙,到时候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皇帝面上表情骤然全部消失,容穆以为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总该知道他没有坏意只想哄他高兴一点,没想到下一刻,脖颈处就按上来了一只大手。 容穆后背咚的一声撞在桌角上,疼的他咬紧了牙根。 ……这疯子又怎么了?! 商辞昼面上是容穆从未见过的麻木阴沉,嘴角的笑意也全都消失不见,他缓缓凑近,低哑着声线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疯的厉害……容穆,你自己都还是一团迷雾,孤直到现在还没杀你,就是想知道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你若是一直踩着孤的底线,难保孤失去耐心,要了卿卿性命。” 容穆脸色有些窒息的涨红,这暴君气性上来就爱掐人脖子,他此刻要还是本体,绝对得被辣手摧花了! 他抬手,扣住皇帝的指节,声音细微道:“……陛下。” 商辞昼不为所动,眼神像是压抑的深渊旋涡。 容穆右手在旁边挣扎了一下,突然抓到了一把彩纸,福至心灵间仰头开口道:“辞昼——” 商辞昼浑身一滞。 容穆艰难试着转移话题道:“商……辞昼,是陛下的名讳吗?” 脖颈上的手缓缓松开,容穆背后发疼喉咙也火辣辣,心道自己在这大商皇宫真是遭了大罪。 “你放肆。” 容穆深吸一口气:“臣放肆也不是这一回了,所以……这真的是陛下名讳?” 商辞昼冷着一张脸,漠然的看着容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气氛稍有所缓和,容穆悄然松了一口气:“很好听。” 商辞昼不语,眉峰稍稍动了一瞬。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节 容穆眼神认真夸赞道:“臣觉得很好听……陛下现下冷静下来了吗?” “……臣毁了陛下的花灯,又惹了陛下不快,今日必定是要与陛下赔罪的。方才说的那些话,也并不全部是要陛下投身于国家大事,那是公心,陛下收留臣还给臣温露水喝,于臣私心而言,只想陛下在臣的陪伴下能够稍微松快那么一点,那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商辞昼看了容穆半晌,才缓缓开口:“容侍君果真是个妙人。” 容穆前后都在痛,还要职业假笑:“陛下谬赞,陛下在这等一等,臣这就赔陛下一个花灯。” ……狗脾气难哄的要命! 容穆心里狠狠记下一笔,轻轻咳了一声清嗓子,手又在背后揉了揉,才伏身于桌案上,拿起工具开始鼓捣。 - 少年长发散于背后,独特的银铃发绳随着他的呼吸动作发出轻微声响,这鎏金悬灯楼,自建起就无人进来过,这里的每一层,每一盏灯,都是商辞昼心烦意乱时亲手制作。 花灯各色各样,安安静静的被置身于小隔间当中,其中每一个花灯角落,都标注着商辞昼的姓名。 宫中人人皆知这里是他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敢进来过,更遑论替他做灯。 商辞昼脑海中回荡着容穆喊他名字的模样,眼底是深埋的不解。 是碧绛雪的功效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告诫他不要冲动,不要随便弄伤手底下的人。 皇帝喜好黑色玄衣,在夜色中更显得尤其莫测,容穆时不时看他一眼,以防他突然又发难。 但直到他磕磕绊绊将花灯粘好,又在下角描描画画半天,对方还是那一副神游的姿势。 容穆默默为这疯批皇帝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上被重新制作好的花灯,像塞花一样的塞给商辞昼。 “陛下看看,还满不满意?以往陛下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心情不好怎么能做出漂亮的花灯呢?经常自己待着,会更不开心的。” 商辞昼随手接过,眼神在那拉长毁了的一笔看去,只见其上被别别扭扭加了个小点,其下又加了笔画,在以往孤孤单单的两个字后,坠了个笨拙幼稚的“容穆”,还画注了一朵小莲花。 “写的真难看。” 容穆默念三遍“这是皇帝”,才放下狼毫道:“陛下若是不喜欢,那还我便是。” 说着他伸手去拿,却被皇帝闪了一道,直直扑在了对方宽阔的胸口。 两个人的重量压下,商辞昼拧眉伸出一只手撑住,容穆手忙脚乱的在上面找着力点,他身量纤瘦,商辞昼只动了另一只手就将他按住了。 自互相认识,他们从未如此靠近过。 满楼的花灯萦绕在瞳孔中,容穆那张俊俏灵动的脸也被收了进来,少年眼神惊慌又明艳真挚,商辞昼试着不用阴谋诡计去猜测这人,突然就有些明白了容穆来这里的真正意图。 这个笨得要死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东西,摸黑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又磨磨唧唧说了那些废话,不是在教他做事或讨好献宠。 而是好像只是单纯的,为了要来让他高兴。 第14章 自闭第14天 皇帝嫌弃容穆的花灯太丑,死活不愿意放在鎏金悬灯楼中,容穆在这方面一向心大,只要能哄得皇帝不要那么疯,他做什么容穆都能接受。 两人诡异沉默的走在宫道中,几个侍卫远远的后面跟着。 一阵凉风袭来,容穆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嗓子隐隐还有些发痛,他为皇帝挑着那盏赔罪的灯,两人的名字连在一起歪歪斜斜的摇晃着。 正当容穆以为这一路都要相安无事的时候,商辞昼突然在一旁开口道:“你若是不喜欢别人叫你侍君,孤可以让他们都叫你公子。” 容穆惊讶侧目,不知道皇帝这唱的是哪一出,对方眼神又暗暗看向他的脖颈处:“孤已经叫侍卫去请了太医,等会回紫垣殿先给你瞧瞧,不要落下什么瑕疵疤痕。” 容穆顿悟,嘴唇动了动道:“是是是,陛下放心,臣一定漂漂亮亮的为陛下抗住催婚压力。”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不只是这样。” 容穆歪头。 不只是这样?那是哪样,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关心他吧…… 好!这波好感度刷的好!不不枉他辛苦奉献,终于起到正能量的效果了! 容穆心里极为受用,一时激动下又咳了几声,牵动着背后的伤又难受的扭了扭。 他那脆弱的小花杆啊…… 容穆以为就要这样拐回去,没想到下一刻整个人就悬空了起来。 皇帝在他的指导下抱了一次,抱第二次的时候就十分熟练了。 容穆“啊”了一声,嘴巴还没来得及合住,就兜了一嘴冷风。 商辞昼脚尖轻点,丢下侍卫悄无声息的略过一道道宫墙,又过了几个楼阁,冷风在脸侧吹过,没多久,紫垣殿的花园就进入了视线。 容穆:“……” 容穆傻了。 “你还会武功啊!”他惊呼道。 商辞昼语气不明:“孤打过仗,上过战场,向来都是与敌首交锋的那个。” 容穆兴奋:“啊,这个我听说过,明春和我说你打的西越满地找头,郎喜还说你曾对阵南代,赢了那南代王一盆花!” 商辞昼停在一个楼角上:“一盆花?” 容穆点头:“嗯嗯!没事啊陛下花多好看啊,咱们不要因为只得了一盆花就心情不好……” 商辞昼打断他:“郎喜惯会讲故事,他的话你不要全都听信。” 容穆噎住:“啊?他骗我的啊?” 商辞昼:“他没骗你,孤确实赢了南代东西,但不只是一朵花,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 终于要来了吗!暴君为之守节的那个白月光,该不会就是—— “但多年过去,花早已成泥,孤与那人也早就分崩离析,如今已然忘了他的模样。”商辞昼语气诡异的平静,仿佛提起的只是路边不起眼的一个石头,“相较于他,孤倒是觉得你的脸比较容易记忆。” 容穆螺旋上升的情绪被迫冷却,好像磕cp磕了一半正主却告诉你他们早be了。 “这样啊……那你后来就没找过?”容穆不死心道。 也许这就是暴君的中枢症结所在呢! 若是他能将这件事给暴君平了,那美好明天岂不是指日可待—— 商辞昼垂眸看他,微微歪了歪头,夜风将他的发梢吹起,与容穆的交缠在一处。 “孤像是找过的。” 容穆:“……”像是?要不要记性这么差啊。 商辞昼却好似不经常回忆这件事情一样,看着容穆的脸半晌才道:“孤想起来了,孤是找过的,孤还去护国寺找了悯空,让悯空帮孤找。” 容穆连连点头:“然后呢?” 商辞昼道:“悯空向来神神叨叨,说他也没找到,劝孤放弃,孤也就放弃了。” 就这? 就这就这? 你也太容易放弃了吧! “该不会是那和尚给你念了什么迷魂经吧!”容穆气愤道,“这也太不负责任了,你当时可是储君、是太子!他怎么敢忽悠你?” 商辞昼自嘲的笑了一声,带着容穆轻飘飘落入紫垣殿中。 “孤那时候算是什么储君,先帝不喜孤,养母戚氏面慈心狠,只爱那已经被孤宰了的皇弟,那人当初走了也是好的,孤自顾不暇,迟早拖累他。” 容穆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顺了顺暴君的脊背:“缘分的事情说不定,只要一颗真心犹存,总有一天你还会遇见他的。” 商辞昼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容穆天真,还是在笑自己哪里还有什么真心犹存。 只是整日整日就这么随意活着罢了。 两人突然出现,打了紫垣殿内侍一个措手不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就侯在偏殿,看起来等了有好一会了。 商辞昼将容穆刚放在软塌上,那太医就连忙过来请安。 “陛下可否身体不适?” 商辞昼坐在一旁,伸出两指捏起容穆的下巴,“孤无事,你过来看看他。” 太医面上有几道皱纹,不怎么显老,倒是很有阅历的模样,容穆悄悄提起一颗心,生怕被这太医瞧出来他不是人的部分。 殿内明亮灯光下,容穆下巴微抬,郎喜和明春守在一旁,眼瞧着那以往白皙的脖颈处多了几道发红的指痕。 明春这小姑娘的眼泪说来就来,就连郎喜都默默叹了一口气,偷偷瞧了一眼自家陛下。 容穆:“……” 嗓子干哑道:“不是,你们别误会……” 商辞昼皱眉:“别说话。” 太医手哆嗦了一下,又仔细看了两眼,才松了一口气道:“陛下放心,侍君并无大碍,只是身量还未长成,皮肉就显得娇嫩些,抹点药膏就行,日后……日后行事要小心对待,万不可用大力气。”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也只能扭曲着一张俏脸演戏:“多谢太医。” 洗不清了! 跳进黄河这下都洗不清了! 他匆匆拍下皇帝的手掌,商辞昼却没让他跑掉,伸手又将他扭了回来,对着太医道:“后背,应是还有一处撞伤。” 太医老脸一红:“敢问陛下,是由何物所撞?” 商辞昼端的一副淡定模样:“桌角,是孤不小心,力气重了些。” 太医闷咳了一声道:“那得侍君脱下衣服后,微臣才可帮其查看。” 明春立即就要上前,被郎公公一把给拽住了,皇帝面前的人精,岂是一个小宫女可以比拟的,郎喜极有眼色的带着明春退了下去,留着容穆一个人揪着领口呆滞。 不是……你们。 你们跑就跑,脸红个茶壶泡泡啊!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节 他是被暴君“揍”了一顿,不是被暴君上了一顿啊! 容穆痛苦面具,极其不情愿道:“陛下也出去吧,臣和太医单独看看。” 原以为商辞昼三贞九烈早就跑路了,没想到这次半天还站在原地。他不动,太医也不敢动。 容穆疑惑的抬眼看他,紧接着整个人忽然就被压在了软塌上,皇帝的指节擦过他的脖颈,将他的领口朝肩后扯去。 容穆一边感受着衣服被撕拉开的触感,一边听见商辞昼同太医道:“闭眼,转过去。孤给你描述,你开药。” 容穆:“……”这狼狗占地盘一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太医见怪不怪,连忙转过身跪着听皇帝指示。 容穆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捏起来捧住,然后微凉的呼吸打在肩背上,他感觉不太对劲,连忙侧着探头往后看,就见皇帝缓缓靠近他的脊椎骨,那里白的发光,又细腻脆弱,容穆眼睁睁看着皇帝鬼使神差用指尖抚摸了一下伤处。 那一瞬间,仿佛一股电流直冲天灵盖,容穆睁大眼睛,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在哪里。 等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条件反射一脚踹到了皇帝的腰上。 暴君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太医老脸越发显红,只有容穆本人感觉到脑后的头发紧了一瞬又松开。 商辞昼从牙缝里咬出来两个字:“容、穆。” 殿角的碧绛雪左摇右晃了一下,若不是花杆撑着,只怕即刻就得软下去。 容穆语气飘忽双眼发直道:“陛下恕罪……非臣刻意袭击,只是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某些东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第15章 自闭第15天 太医留下药膏就小跑溜了,容穆不得不独自面对被他踹了一脚的商辞昼。 他嘴巴动了动:“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你看就看,上手摸什么啊。” 皇帝冷笑垂眸:“你是孤的人,孤怎么就不能摸了?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让孤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容穆吞了一口口水。 商辞昼阴森道:“孤把他大卸八块,乱葬场喂野狗了。” 容穆抬起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点几不可查的委屈:“陛下又吓唬我。” “孤就爱吓唬你。”商辞昼冷着脸,“转过去,孤给你上药。” 这怎么行!摸一下都要他的命……这白莲花的本体是怎么回事,要不要这么敏感啊救命! 容穆朝皇帝伸手:“臣自己来——”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就你那短胳膊?” 容穆:“胳膊不短!我能够着!”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容穆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自称,还是真就爱作弄这样叽叽喳喳的小玩意,他一手就将容穆按住:“你配合一点,我们还能快一点,不然明天早上,孤一夜十次都能被他们编排出来。” 容穆哑了火,知道拗不过这暴君半晌才声音微哑道:“那你……快些搞。” 商辞昼挑眉,看着少年满脸忍耐又不得不屈服的模样,心中久违的涌上了一股子好笑。 笨里笨气出现在他寝殿好笑,早上眼巴巴的等着喝露水也好笑,和他闹小脾气还会反过来找他哄他更是有意思。 容穆惯会踩着他的底线,但除了第一次见面,商辞昼之后没有一次对这个小刺客再起杀心。 甚至渐渐的还有将他长久养活下去的意思。 皇宫不缺那点甘露,但缺能被他养活的东西,和让他心情愉悦的人。 商辞昼收回神思,眼眸深沉的钉在少年光裸的脊背上,被桌角垫的乌青不小一片,周围有些发红。 果真是皮脆肉嫩,只是小小撞一下就变成了这样。 商辞昼挖了一指药膏,莫名的呼吸顿了顿,然后缓缓朝伤处抹去。 手底下的身体轻微瑟缩了一瞬,商辞昼瞧见容穆不自觉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双眼紧闭一副隐忍模样。 他万年不动的漠然突兀的晃了一下,眉头微拧,手底下的动作不动声色的放轻了。 寝殿内安静无比,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咬牙问:“陛下弄完了没?” 过了会,商辞昼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收回手:“好了。” 晶莹剔透的药膏在灯火下发着细微的光,容穆连忙哆嗦着拉起衣服,只是下一刻,安静的只有两人呼吸声的寝殿中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商辞昼眼神瞬间凌厉,几乎是立即看向了发出声音的地方。 容穆:“……”碧绛雪你给我争口气!矜持一点! 房间中并没有第三人的气息,商辞昼眼神看向开了半扇的窗户,一阵夜风吹过,带着殿内的碧绛雪哗啦啦的响了一下,水波轻浮发出淅沥响声。 “孤还以为又要来客人了,”商辞昼看着容穆笑了一瞬,“还想着若是孤一不小心把人杀了,吓到你怎么办,原来只是碧绛雪被风吹着响了响,这花确实有点意思,孤近日头痛症状舒缓了不少,难怪侍君也如此喜爱。” 容穆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再抬眸时,已经将那股灵魂都在战栗的感觉压了下去,他额角冷汗隐匿,轻声暗示道:“知道臣喜欢,陛下就要对碧绛雪温柔一点,没了这花,臣恐怕伤心的要即刻死去了。” 商辞昼神色好似看不出任何猜疑,只轻轻一笑道:“佛莲珍贵,就算侍君不嘱咐,孤也得好好看护好了。”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 ……暴君敏锐至极,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 天子一年到头都把太医院当摆设,深夜急诏,究竟是紫垣殿哪位贵人需要医治,众人心知肚明。 几天时间过去,大商皇宫的谣言已经从一夜八次变成容侍君不堪陛下折腾,就要被陛下厌弃了。 容穆坐在木长廊上,脖子上的红痕已经消了下去,一双微翘眼眸专注欣赏着自己的大花缸,心中还对那晚碧绛雪突然发动存有余悸。 本体碧绛雪,似乎比他更要亲近商辞昼啊。 容穆听着明春说的话,眉梢动了动:“……被厌弃了?” 谁说的?那暴君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他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觉也捂的没那么严实了。 明春着急道:“公子快想想办法,陛下若是真的不喜欢公子了怎么办?” 容穆无所谓道:“放一百个心,陛下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 这段时间,不仅后宫,前朝也隐约传来了一些风声,商辞昼每日在御案前处理的关于他的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这些全都是在上书要皇帝清醒一点,不要违逆阴阳之道,早早将他这个男妖精逐出宫去再纳良家女子的折子 容穆见皇帝脸色难看了好几天,最开始还以为商辞昼在为上书这件事生气,后来打问了郎喜才知道,这人气的不是这些折子,而是这些折子背后的事儿。 长翎卫多年来为皇帝所用,世家子弟中谁家没有两个妹妹,这些人在御前服侍的时候一多,难免就被郎喜打听到了最真实的消息。 原来有部分官员上书或多或少都有自家女儿的催促在,恐怕这些老父亲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家千金终于顿悟,要准备准备嫁给皇帝呢! 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些贵女圈子私底下都在打听一件事,陛下若真的弃了容侍君,那这位花容月貌的容郎君出了宫,可否能与自己续上一段好姻缘。 容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倒是没想到用力过猛,给陛下又造了些新的困扰。” 从未设想过的对付情敌的方式出现了。 明春一脸懵懂,只会嘴甜的说容穆好话。 “只要公子和陛下好好的,咱们底下这些人也跟着高兴。” 容穆点头道:“只要我在这里一天,就有我在前面扛着,放心吧。” 明春却惊了一瞬:“公子打算要走?” 容穆只默默笑了笑,没有回复明春。 他如今身份不明,地位也微妙,还有一个碧绛雪的马甲披的他是提心吊胆,生怕被人发现付之一炬了。 除此之外,那些朝臣见了他估计也恨不得将他立刻处置……他最大的依仗只有皇帝,这也是商辞昼的拿捏厉害之处。 帝王的宠爱错的永远都不是帝王,只会是魅惑皇帝的那个人。 按照这暴君最开始的脾性,恐怕他这会儿真会被吞吃的渣都不剩,只待被利用完直接卷铺盖走人,能留下一条命都是好的。但在皇宫这一段日子,有吃有喝有太阳晒,外界的风言风语非但没有为难到他,反而让皇帝全部挡了回去。 贵女们为他暗自垂泪,商辞昼为他神情阴沉,这情况就连容穆自己看了,都得喊自己一声“祸害”。 咸鱼小花的日子太舒坦,皇宫奢华,养的人和花都容光焕发,再这么下去,自闭的碧绛雪迟早要想开了。 这日到了傍晚时分,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紫垣殿作为帝王寝宫,说到底距离前朝很近,容穆往出多走两步,说不定还能够遇见一些当朝大官。 “陛下还是吃点饭吧?我刚用完一碗燕窝。”容穆笑着道。 商辞昼停下,看他:“孤觉得容侍君最近的生活貌似很滋润。” 容穆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臣只是闲来无事去找了西磬宫三位公子打牌,下午就回了紫垣殿用午饭,晚上就专职等陛下回来一起睡觉了,臣一天也忙得厉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憋不住笑意。 皇帝脸色果然变得冷漠,大步走过来捏住容穆的脸蛋。 容穆脸颊嘟起,咬字含糊不清:“你又干嘛?” 商辞昼眯着眼睛道:“上药踹孤,孤忍了,孤整日上朝起得比你早也忍了,这几日成天还要处理与你相关的奏折,孤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分三个用,容侍君倒是在这紫垣殿逍遥自在日渐圆润。” 容穆眼睛瞪大:“陛下说归说,不要人身攻击啊!臣哪里圆润了,明明苗条的不得了。” 商辞昼松开手,捏了捏指尖:“孤说是就是——孤突然想起来明日要出宫一趟,为了侍君身体着想,到时候你就跟孤一起,好好出去走动走动。” 容穆正要一口答应下来,但下一刻脊背就挺直了。 出……宫? 不对不对,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出宫啊!他出去要带着自己的大花缸的,自从上次春日赏花宴,他就知道自己每天中午必须和本体一起充太阳能,若是和皇帝独自出去,岂不是分分钟都要玄学! 商辞昼见容穆面色作难,心情越发平衡:“怎么,不愿意?” 容穆咳了一声,小声道:“陛下……臣身上的伤还没好,就不陪陛下颠簸了……” 商辞昼漠然道:“你身上好没好,孤不知道吗?” 明春在远处听到这一两句又默默红了脸。 容穆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商辞昼不再和他废话:“就这么决定了,你明日早点准备,穿一身轻便些的衣服,孤带你出城骑乌追。” 容穆眼看没有办法了,连忙拉住皇帝的袖口:“陛下等等!” 商辞昼回头。 穿成莲花精后 第13节 容穆改变策略道:“臣这张脸骑马太过招摇,陛下可否为臣准备一辆马车……等无人处,臣再与陛下共骑。” 这一击可算是找准了暴君的点,商辞昼果然认真考虑了一下,才缓缓道:“可。” 容穆心情瞬间起飞,等明天皇帝出发,谁还管他马车里有没有一缸花!带着碧绛雪,也让这小土花见见外面的水土风气,别一天天在皇宫里吸着龙气,净想着怎么开花了! 想到这里,容穆觉得这是他和皇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活动”,于是他兴致又起来,追在皇帝身后巴巴问道:“不知陛下明日出城是要去干什么?” 商辞昼脚步顿住,侧身笑着同容穆道:“孤前些时日吩咐李隋川查了一点东西,东西没查出来,倒是带出了一群底下的耗子,孤闲来无事,去瞧瞧热闹。” 容穆也开心道:“我也爱热闹,所以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呀?好玩吗?” 商辞昼语气低沉,勾起嘴角顽劣道:“好玩啊,我们去诏狱。” 容穆:“……?” 商辞昼你没事吧? 第16章 自闭第16天 李隋川奉命调查容穆一事,是他近些年做过最难办的任务。 宫门口,年轻的少将军骑在马上,身后是一队武装精良的黑甲卫骑兵,还有一些长翎卫跟在队伍中。 今日天子出行,所有人都得提着一百二十分的心,宫道早已被清干净,沿途商铺关闭,只许开着窗户透气。 李隋川朝旁边看了一眼,一匹枣红色大马上坐着夏侯家的大公子夏侯燕,夏侯燕是当朝三公之一、太傅夏侯明的嫡长子。黑甲卫与长翎卫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这位公子哥吹出来了。 夏侯燕笑着朝李隋川拱手道:“少将军别来无恙。” 李隋川随手回了回,讥讽道:“夏侯公子不好好在家弹琴品茶,和我这粗人抢活干是怎么回事。” 夏侯燕面上笑道:“将军此言差矣,就算陛下再怎么宠幸黑甲卫,我们长翎卫不也在这杵着?长翎卫还有俸禄,陛下出行这等大事,我必定是要来随身保护的,不然回头怕是要被问责。” 李隋川哼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恐怕不是为了看陛下吧。” 夏侯燕眼底闪过一道暗光,随即又笑道:“宫中贵人出行,光有大老粗可怎么行,李将军说是也不是?” 李隋川瞥了他一眼,身后宫门传来打开的声音,回头看去,一排内侍低头敛眉停在前面,让出了后面跟着的一辆华贵马车。 黑甲卫与长翎卫下马跪地迎驾,半天却不见车上的人有动静。 李隋川与夏侯燕对视了一眼,正要开口请示,最前首的马车内就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习武人耳聪目明,不想听也听了个齐全。 “陛下不出去骑马,和我挤马车做什么!” 天子的声音低沉道:“孤要是不与侍君坐一起,怎么知道侍君爱花如命,出门一趟都要带着这个碍事的大水缸。” 容穆:“陛下要嫌挤就下去骑马!” 商辞昼:“孤没让你把花扔下去已经算仁慈了。” 容穆:“碧绛雪玲珑可爱,臣带它出来兜兜风,难不成陛下真以为我要和你一起逛诏狱?臣没有脑疾。” 李隋川:“……” 夏侯燕:“…………” 夏侯燕:“他……那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李隋川难得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低声道:“别惹他,这个人目前还没有摸清楚,陛下对他态度暧昧。” 没摸清楚? 还有黑甲卫都摸不清楚的人? 夏侯燕眼中兴趣更浓,就是这位容侍君将他的嫡妹迷的七荤八素,七天上了三次香,每一次都在祈求这位侍君能好好从皇宫活着出来。 否则陛下不待见红甲长翎卫,他也不会出头来天子面前晃眼。 这大商京都,好久都没遇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了。 夏侯燕越过李隋川,高声提示道:“陛下,已经过了辰时,此时出发,可在日中前到达城郊诏狱。” 马车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帘子,露出天子半张俊美漠然的脸来。 “夏侯燕?你不是告病半年吗?” 夏侯燕回道:“蒙陛下关切,臣病已好的差不多了,今日特来随行。” 商辞昼垂眸,随意道:“可。” 皇驾车帘放下,车中这下没有声音了。 内侍们留在原地,近卫接管了天子车驾,一行人朝着京郊诏狱而去。 容穆一身淡青色的束袖装,一双瘦长的腿在马车内拘束的蜷缩着,商辞昼就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夹着一个怎么都忽略不了的大莲花缸。 碧绛雪随着马车左晃晃右晃晃,又想亲近容穆又想吸吸龙气,整朵花像是终于凑全了父母的孤儿莲。 面对容穆,商辞昼没了对外人那般冷漠的神色,表情稍多了一丝。 “你对碧绛雪,倒是比孤上心的多啊。” 容穆默默将大花缸朝自己这边拉了拉,“碧绛雪多好看,花苞又大又可爱还香香,除了这缸有点土气,哪哪都顺眼。” 商辞昼缓缓道:“这珍品是护国寺住持送给孤的,现下怎么好像你成了主人。” 容穆吸了口气试探道:“陛下从不管这花如何,臣每日与花相处,自然多了几分感情,碧绛雪也亲我,要不然陛下就将碧绛雪送给臣算了——” 商辞昼:“不行。” 容穆睁大眼睛:“为什么,一盆花而已,至于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被忤逆惯了,甚至都已经开始自动忽略容穆的放肆,“这花暂时还不清楚悯空是怎么从南代弄出来的,孤登基以来,虽然不与南代交战,但关系也算不上好,若是南代国君有朝一日用这个来拿捏孤,孤没花还回去,岂不是处于没理的一方?” 容穆头一次听说南代国君,不禁就有些好奇道:“陛下可知那南代王是怎样一个人?你见过吗?” 商辞昼微微眯起眼睛:“你还真是对南代心心念念……那你可知,此次诏狱中抓的人,其中三个都是南代的细作?” 容穆哑然:“南代为何要给大商派细作?” 商辞昼用脚踢了一下碧绛雪:“你说呢?” 碧绛雪委委屈屈的垂了垂花脑袋,容穆感觉自己的脑袋也疼了一下,欺负他可以欺负他的大笨缸不行! 容穆咽不下这口气,干脆借着伸腿蹬了皇帝一脚。 这下舒服了。 商辞昼这人难以捉摸,有时候哄他他却掐人脖子,有时候踹他他却反倒面上带笑,活脱脱一个变态。 马车摇摇晃晃,外面传来马蹄踢踏的声响,商辞昼开口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花非凡品,很大可能是从南代皇宫出来的,南代人爱花爱莲,这株一定是有一个非富即贵的前主人,是南代王族都有可能,王族的人,自然有本事派细作来大商寻花。” 容穆听的小声嘟囔:“你们这番土匪作态……人家找花还有错了?” 商辞昼冷脸:“你该骂悯空那神棍像土匪,他倒是借花献佛了,剩下的烂摊子全都要孤来管,南代新王处事古怪为人神秘,保不齐哪天就会因此对大商发难,孤倒是不怕他,但孤讨厌麻烦。” ……怪不得刚进皇宫那天晚上,这暴君一副要算计着杀人的姿态,原来是因为自己被摆了一道。 容穆叹了一口气:“所以碧绛雪真的送不了臣吗?” “你在孤的身边就是在碧绛雪的身边,你若是一直执意要花,孤反倒要怀疑你也和那细作一样,要卷花跑人了……或者,你有什么非花不可的缘由?” 容穆默默禁声。 皇帝多智近妖,他稍微试探一下都要被怀疑,容穆根本摸不清楚皇帝如今对他是否放下了戒备心,也完全不敢将马甲暴露出来。 “陛下,出城了。”马车外传来李隋川提醒的声音。 商辞昼嗯了一声,车驾缓缓停下,容穆看着他走下车,没一会,一个长长的黑色马鼻子就从车帘处拱了进来。 那马鼻黝黑发亮,往上看眉心还有一条竖色白纹,极为神气。 容穆正在想这是卖什么关子,一截马鞭就从车窗外挑了进来,商辞昼一身黑色锦衣坐于马上,长发高垂于宽阔脊背,眉梢微扬看着他道:“下来,孤带你骑乌追。” 容穆看着这样的皇帝心里晃动了一下。 这暴君狗是狗了点,但是实打实的俊啊。 乌追也好似明白主人在叫他的名字,兴奋的喷了喷鼻子,呼吸之间忽然就闻见了草木之物的香气。 马儿的眼睛蹭的一亮。 容穆正要动身,乌追就用马头顶了他一下,然后越过他径直往碧绛雪的莲叶上凑去。 商辞昼皱眉,还没来得及拉住乌追的脑袋,就见容穆脸色瞬白,毫不顾及乌追脸侧挂着的锋利铁器,一胳膊将马脸撞到一边,整个人以一种半跪的扭曲姿态将碧绛雪牢牢护在了怀里。 商辞昼神色微变:“容穆!” 第17章 自闭第17天 乌追被瞬间拉出来,无辜的眨了眨大黑眼睛,商辞昼踢了一下马腹,在一众京都骑兵卫的惊慌神色下,探身朝马车中看了进去。 容穆脸色被长发挡住看不清楚,但细瘦指节却在不着痕迹的抖动,像是极度恐惧,又像是用了极大力气。 商辞昼将马车帘子撩上去,沉声道:“乌追不吃花叶,它只是没见过莲花。” 几息过后,车里的人才像是回魂了一样,半侧过脸对着他。 少年脸色发白,眼尾因为激动泛起了一丝红,唇下隐约可见两枚齿痕,烙的那处反上来一点扎眼的血色。 商辞昼瞳孔深深的转了一下,看着容穆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又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头。 好颜近妖,就连惊慌失措都美的如此动人心魄。 李隋川策马过来低声问:“陛下,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天子不言,李隋川往马车中看去,就见一身青衣的少年眼眶微红的从座位上跌坐下来,背后是一缸盛大的莲花。 这! 车中怎么还有这个! 李隋川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上下打量了三圈,才确信车上的人没有什么大碍,他正要朝皇帝请示,就见对方长腿跨下乌追,往车边走了几步又停下。 过了两息,回头扬起马鞭给了乌追一屁股,凌厉破空声回荡在众人耳边。 夏侯燕眉头微微挑起,就连李隋川都惊讶的忘了说话。 穿成莲花精后 第14节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乌追马是怎么来的。 这是陛下与西越打仗,割了西越一个王子的项上人头,用人头在人家营地里大摇大摆换来的,这马不仅仅是一个牲畜,乌追极具灵性,是陛下最喜爱的战利品之一,以往别说挨打了,就连修马蹄都有专人负责。 而现在,却因为惊了马车里的这位,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 商辞昼脸色阴沉的重新踏上马车,夏侯燕没看清楚还想走近点,就被李隋川眼神警告了一瞬。 夏侯燕:“你和陛下……貌似对这位侍君都护的紧呐。” 李隋川牵了牵马头,“你最好别打什么坏主意。” 夏侯燕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哪儿敢,我就是比较好奇而已,李少将军的为人我是知道的,除了陛下还没见你对谁如此上心过,恐怕里面这人不简单啊。” 李隋川真想也抽这人一鞭子,看场合忍了又忍才吞下,只声音低道:“不是什么人都能随意编排戏耍的,夏侯公子放浪不羁,小心好奇过了头,连命都送出去了。” 夏侯燕眼神一动,随即拱手笑道:“多谢李兄告知。” 李隋川不再说话,眉头微皱的想着刚才那一幕。 他万万没想到,这位容侍君就算是出一趟宫,也要带上这碧绛雪笨重的花缸。 莲花,人,人,莲花。 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为什么从见到这位侍君的第一面,他就有一种强烈的躁动的第六感。 这种感觉往往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现如今,却因为一个人而频繁冒头,仿佛容穆是什么至关重要的存在一样。 不仅是他,就连陛下行事都与往日有明显不同。 但明明,容穆一没身份二没地位,只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男宠而已—— 李隋川想起那日看到的墨绿衣角上的重瓣莲花,目光不由自主的暗了暗。 重瓣花……重瓣花,怎么这么熟悉,到底是谁用过重瓣花…… - 车内,容穆窝在角落,紧紧的挨着自己的大花缸,商辞昼半蹲在他身前,伸手捏起他的脸颊仔细查看了一下。 “……你想死吗?乌追脸侧是能杀人的铁片,你不要命了用身子去挡?” 容穆紧紧抿唇,垂着脑袋。 商辞昼眼眸微眯,这人手无缚鸡之力,身上又皮脆肉嫩,刚才那一下就算没受伤,少说也得去掉半个魂儿。 “过来,孤看看。” 容穆默默抬起眼睛。 被他抹脖子的时候没有发红,被他欺负戏弄的时候眼睛也没红,甚至喝苦药都是生龙活虎的炸毛模样,但如今,却因为这么一缸莲花,让商辞昼第一次见到这人还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活像没了花就没了命一样。 他胸膛起伏一瞬,心口处有些陌生的别扭鼓噪。 “不就是一片花叶,为何这么惊恐?”商辞昼低声道,“还是说被乌追吓到了?” 容穆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哑声道:“碧绛雪就是我的命。” 商辞昼突然有些不悦:“一朵花而已,还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重要,下次再这么莽撞,孤就把碧绛雪挪到冷宫去,免得你整天魂不守舍的守着。” 容穆连忙道:“不行!” 商辞昼皱眉:“不行就快点过来。” 容穆腿脚发软,将脸在莲叶上软软贴了贴,还没来得及摸摸小花苞,就被耐心尽失的皇帝一把拽了过去。 天子车驾宽大无比,但再大,放了一盆不小的花和两个男人也没太多多余的空间,容穆还没回神,就感觉自己被皇帝按坐在了腿上。 身下触感坚硬结实,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受到这暴君的力量,容穆正要挣扎下来,就被商辞昼捏了捏后颈。 这一下真可谓是打蛇打七寸,容穆再想挣扎,都要顾及着皇帝手劲儿大一点自己当场折了花杆。 怀里的人好不容易才乖顺下来,商辞昼敛下眉眼遮住神色,伸手解开束袖的绑带,又缓缓拉上袖口,果不其然看见容穆的胳膊处多了一条深深的划痕,虽未出血,但皮却是破了的。 按照这人的体质,恐怕不出一个时辰,伤口就得肿起来。 容穆也看了一眼,又连忙回头瞧了瞧碧绛雪,幸亏本体并未表现出什么,让他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碧绛雪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倒是比他坚强的多。 刚刚差点被马嚼了的恐惧还在心底犹存,容穆呼吸声略重了几分,就感觉背后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两下。 他骤然愣住,一双明澈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商辞昼。 这人……在干什么? 后者脸上并无多余神色,让容穆分辨不清真实面容。 “孤记得,你之前也这么拍过孤,所以孤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容穆震惊:“你……” “待会可能会有点疼,但你得忍一下,孤曾在战场上见过有人被铁器刮到要了命的,这伤口再小都要处理一下。”商辞昼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随即掀开车帘,对外面道:“李隋川。” 李隋川连忙打马上前:“陛下?” 商辞昼:“酒。” 李隋川不愧是与皇帝一起长大的伴读,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商辞昼的意思,他从马脖子处解下一个皮袋,鼓鼓囊囊的递给天子。 商辞昼拿过酒,解开塞子,单手捏住容穆的胳膊,然后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神色已然有些惊慌,这人平时就算再怎么胆大妄为,遇上发疼难受这件事,神色都会带上些许无措。 娇气又真实。 他是不想要这人的命的,所以才对他一再破例。 商辞昼这样想到,然后将酒袋靠近那道划痕,缓缓顺着倒了下去。 十里城郊,京都直道,两边栽种着无数垂柳,四月的季节,垂柳被风拂动,带起了漫天白色的飞絮,马儿在原地打着喷嚏,车驾的帘子突然被一阵风吹起,带进来几朵浮白,旋转漂浮着落在了莲缸的水里。 手底的触感滑腻微凉,带着阵阵淡香,与酒液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哪个更醉人一点。 容穆紧紧咬着牙忍着那阵刺痛,看商辞昼给他用酒消毒,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不懂得如何温柔,但已经用了最克制的力气。 皇帝将塞子重新塞回酒袋,从新衣的袖内扯下一截绣着龙纹的白衬,将容穆的胳膊紧紧裹缠了起来。 “好了。”商辞昼抬眼,看向半晌没说话的少年,“放心吧,不会死的。” 容穆看着暴君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陛下。” 商辞昼将酒袋扔出车窗,嗯了一声。 容穆还是想试试,“我以前问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对待过他人的,那你此刻,是在真心对待我吗?” 告诉他,你就是在真心对他。 有一道声音这么和他说道,但商辞昼面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只是缓缓的用手顺了顺少年僵硬的背脊。 角落的碧绛雪颤抖了一瞬。 容穆听见皇帝说道:“不要妄图从孤这里得到真心,孤早已忘了将真心托付是什么滋味。” 容穆心脏莫名拧了一瞬,听见商辞昼低声道:“孤杀人如麻,无情无爱,一颗心就算掏出来,也是黑的彻底,容侍君要是不想被吓到,就做个清醒的聪明人。” 第18章 自闭第18天 乌追在车窗外刨了刨前蹄,抽鞭子虽然很痛,但也比不上主人不理自己的难过。 队伍已经耽搁了一会,再等下去日中太阳毒起来,对人和马都不太好受。 李隋川刚要示意一个黑甲卫上前提醒,车帘就被从里面掀开,一身玄衣的帝王身形颀长,深邃黑眸不怒自威,众人见皇帝下了马车,又将手往车里伸去。 夏侯燕的眼睛跟着一点点亮起来。 春日青青,满皇都都是亮丽的色彩,但也不及出现在眼前这人的半分。 少年眉峰如描,眼眸水润,许是方才受了惊吓,此时眉尖蹙起一副苦恼不耐的模样,在一众严肃脸的近卫中鲜活的如同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又偏偏脊背平整,暗含一股不折的君子之风。 一众骑兵卫回过神,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天子手中那人。 夏侯燕不着痕迹朝李隋川看了一眼,就见这位平时目中无人的少将军一脸神色复杂,还夹杂着一丝神游在里面。 夏侯燕勒了勒马头,长翎卫独有的红色短羽在冠侧动了动,比黑甲卫的沉闷多了一丝肆意风流。 “会上马吗?”商辞昼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低声强调:“碧绛雪需要跟在身后,不能离我百米远。”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孤会叮嘱人看顾的。” 容穆没说话,转头看向乌追,乌追眼神明亮单纯,是与自己主人截然不同的画风,就算刚被抽了一鞭子也是一副没心眼的憨厚模样。 白靴踩上马镫,容穆腰腿比例极好,稍一使劲就上了高大的乌追马,还未坐稳,下一刻身后就贴上来了一道人影。 容穆后背贴着身后人的胸膛,两人发丝在空中无声交缠,一双手从后面拽住了乌追的缰绳,安抚了一下马儿身载陌生人的躁动。 “你可是除孤之外,第二个骑上乌追的人。” 容穆无语:“陛下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技能用的真好。” 商辞昼沉沉笑了一声,气息略过少年的耳廓:“孤怕你单纯,不信孤的话,只好明显一点,教你不要这么快被孤外表迷惑住,你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笨得要死。” 容穆眉头一皱:“你——” 话还没说完,商辞昼就猛地踢了一把马镫,乌追收到命令,几乎是以一种离弦之箭的速度冲了出去。 容穆:“……” 身躯互相摩擦带来怪异的触感,红黑近卫紧随其后,一行人在城郊直道上扬起了漫天飞絮。 他回头要看碧绛雪是否跟上,就听见暴君的话混在空气中含糊不清:“你不是喜欢南代?孤就带你看看真正的南代人长什么样子。” - 诏狱是大商建朝起就有的一部分,最开始在皇城内,后来一次看管不力致使逃犯越狱杀害皇都百姓,于是就被太-祖皇帝迁移到了远离都城的京郊。 京郊人烟稀少,乌追跑到最后连柳树都看不见了,只有一片光秃秃的草地和碎石,容穆窝在皇帝的怀里,几乎不用怎么配合,身后身形健硕的人就能轻松将他揽住,不至于摔下马。 商辞昼最开始还在他耳边说一两句什么,到最后不知为何,声音逐渐消失,容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暴君近距离吸花,终于压下了间歇性疯批症,总之直到再次下马,皇帝都恢复成了一副冷然姿态。 穿成莲花精后 第15节 他不演戏时,才是最真实的模样。或许这就是一个帝王,情情爱爱对他来说就是掌中游戏,冷漠无情才是最深沉的底色。 “可害怕?”皇帝垂眸问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还行,只是没有想到,陛下第一次带臣出来玩,会来这么清新脱俗的地方,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商辞昼不置可否,怀中还留存着方才被填满的温柔触感,这人浑身异香皮娇肉嫩,拥在身前使人恍惚的染上了一股美人瘾。 这份瘾如蚕丝般出现,初初不觉,等到发现时已经被风缭绕着吹满了周身。 容穆…… 容穆。 商辞昼心内翻涌面上冷漠,眼眸看向诏狱官,跪在门口迎驾的诏狱官连忙打开了牢房大门。 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这门中却透出来一丝阴寒之气,碧绛雪喜阳,在这样阴冷的地方不会有太好的感触。 里面也好似不透光,黑洞洞一片,夹杂着些许难闻的血腥味。 容穆眉头微微皱起,但他抗拒不了商辞昼给的诱惑。 被关押起来的三个南代人只是为了来大商寻花,并没有犯什么死罪,但倒霉就倒霉在这几个人被皇帝注意到了。 商辞昼阴晴不定手段莫测,指不定就会因为什么原因要了这几个人的命。 这是容穆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最起码要让这些南代人知道,碧绛雪还好好的待在大商…… 李隋川举着一个火把,熟门熟路的走在最前头,商辞昼进这里就好像在进皇家大院,眉眼深沉瞧不出丝毫情绪。 容穆最后看了一眼停在诏狱外的马车,随夏侯燕走在了最后。 夏侯燕终于有机会接近这个传说中的宠君,只是场合不对,也不能多说几句,只能借着火光暗地观察。 容穆不是不知道身边人在偷看,放以前还能对视警告一眼,现在已经完全放飞自我,商辞昼作为醋王都不管,他长这么美又能抵挡几个人的窥探。 全当人家在赏花算了。 这里几乎每间牢狱都关押着犯人,这些人不知道走在外面的是谁,但见到锦衣正冠的就知道来的是大人物,一时间挣扎求饶声不绝于耳,狱卒们担心惊扰贵人,在商辞昼走过之后才会狠狠一鞭子抽下去。 暴力,血腥,绝望,这里是整个大商朝最阴暗的地方。 就算容穆再怎么忽略都扛不住条件反射,他不由自主的轻微抖了一下,植物本来就敬畏生命,这样的环境,对他而言不亚于人间炼狱。 也只有商辞昼那个变态,才会在这里闲庭信步。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线:“容公子可是畏惧了?” 容穆这才侧眸看向夏侯燕:“谁来这里不害怕。” 夏侯燕微微一笑,脸侧隐隐出现一个酒窝,配上红色翎羽,端的一副修眉整目的世家公子模样。 “在下夏侯燕,见容公子姿容如雪,想来是个喜好风雅的人,跟陛下来这里真是为难公子了。” 容穆皱眉,这人叽叽歪歪到底想说什么,正当他不耐烦时,夏侯燕突然低声快速道:“小心李隋川,他在调查你。” 什么? 容穆背后蓦地升起一丝寒意。 ……李隋川在调查他?李隋川为什么要调查他?谁让他这么干的? 想到什么,容穆霎时停住脚步,正巧最前方的人也已经走到了终点,李隋川垂眸打开最里面的牢狱大门,里头一道朽木横梁,打眼一看,上头吊了几个人,高度只堪堪让人脚尖摸上地面。 鞭笞的痕迹布在白色的囚服上,几人头发凌乱不知死活。 李隋川见怪不怪的将冰水泼上那几人的脸,这才让他们有了动静,但也只够喘气的余地。 商辞昼回头,朝容穆笑了笑招手道:“来看看,这几个南代人你认不认识?” 容穆瞳孔收缩,过了两秒,走上前强迫自己看了一圈。 ……不对。 商辞昼若是想让他认南代的奸细,怎么会打成这么一副爹妈不认的模样。 这狗皇帝,又在给自己下套子试探! 容穆暗暗深吸了一口气,碧绛雪要是有关闭香味的功能,他真想给这暴君断两天精神食粮,非要治治他这股子歪风邪气! “陛下若是只会拿这些来取笑臣,那臣就先出去了。”容穆说着看了商辞昼一眼,眼底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冷意和陌生。 李隋川稍稍一愣,感觉到身边的空气好像又冷了几度。 但下一瞬,商辞昼就脸色愉悦的侧身,露出被挡在身后五花大绑的几个男人。 “孤的人就是聪明,孤轻易不打人,打也只打西越的蛮种,南代人文雅,孤怎么舍得动他们呢?你不是喜欢南代,孤特意给你这个机会,过来瞧瞧南代人都是什么模样……让你多了解了解。” 容穆给商辞昼透露过自己想去南代游历的事情,不知道这暴君什么时候就已经记在了心上,只是这样了解,不知道又夹杂着几分帝王的试探在里头。 夏侯燕的提醒还回荡在耳边,谁有能力命令李隋川做事,容穆心中镜子一样的明了。 同情商辞昼,还不如同情同情自己,这疯批疯的厉害,他能让商辞昼少杀几个人都已经算是大功德了。 容穆忍着胸腔里的不适,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几个身穿绿白衣裳的年轻男人被捆跪在地,只有一颗脑袋能动。 那几个人最开始并未看见他,只是仇视的盯着商辞昼,等容穆缓缓从商辞昼身后走出,他们的视线才接二连三的转移到了少年身上。 他与这样的肮脏污秽实在是格格不入极了,以至于让人看见的第一眼,都是先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再然后才能瞧见少年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佳气质。 李隋川紧紧盯着几个南代人的反应,就见他们面色从愤怒定格在茫然,然后又变成了惊愕,最后硬生生憋的脖颈发红,几个对皇帝都无视的男人逐渐以头扣地,嘴中恭敬的说起了南代人才懂的话语。 这些人被专程饿了几天,早已经头晕眼花只剩本能驱使,否则也不会愚笨到当场失态。 恐怕他们还以为容穆是来救他们的吧。 商辞昼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容穆,这样的情景,已经足以证明一些东西,就算容穆不说,他也猜得到八九成。 商辞昼认人从未失手过,但这一次,他在容穆脸上没有看到任何想看的东西。 在场几个人心思波诡面色各异,最终还是商辞昼缓缓开口道:“容穆,看到他们,你就没有想说的吗?你不是最喜欢南代的风土人情?” 容穆算是摸清楚了,没有危险的时候跟在暴君身边就是最危险的事。 他有些不忍的看了看被五花大绑的几人,才道:“若只是为了看一眼碧绛雪,这些人应该罪不至死,本来就是陛下先拿了别人的东西。” 果然心软了。 商辞昼挑起眉毛:“孤在问你,你难道听不懂他们的话吗?” 从刚才在马车上开始,容穆就一直在忍着这狗皇帝不好好说话的狗毛病,直到现在心里忍无可忍,他细细眉头皱起,直视着商辞昼道:“陛下若是还怀疑我有不臣之心,干脆将我也一起关在这里拷问,不要这样给我出什么辨别语言的难题,我只听得懂官话,不懂南代的方言!” 地上跪着的几人显然也听得懂这一席话,其中一个人震惊的抬起头来,看着对着他们眼神全然陌生的少年,脸上也逐渐带上了困惑不解,像是在质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容穆心中感触复杂,这几个人纯粹是因他而起的无妄之灾,若是能让他们看一眼碧绛雪,再与皇帝好好商量,他们也许就能安全回去复命,否则早晚都要磋磨在大商这诏狱里。 他没再看商辞昼,往前走了几步,弯腰仔细查探了一番,见他们身上并没有多大伤口才默默松了一口气。 佛莲慈悲,连他也深受影响。 一众人包括皇帝都看着容穆的动作,在少年就要起身的时候,那最先抬起头的男人突然一口咬住了容穆的衣摆。 李隋川正要有所动作,腰侧长刀就被“唰”的一声抽了出来。 只见天子表情不知何时阴冷了下来,将刀刃逼在那南代细作的脖颈上,下手之快狠已然见了鲜红的血。 一众人瞬间噤若寒蝉。 夏侯燕面色复杂的看着皇帝。 此情此景就算他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一些东西。 所以陛下并非全然不在乎这个容侍君,而是在乎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只在关键时刻那股被掩埋的心思才会涌现出来,譬如方才惊马,再譬如此时此刻。 夏侯燕微低下头。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容穆看着那长刀就是一阵眼晕,这架势他再熟悉不过,他第一次见到商辞昼时,就是这个被指着要杀的同款姿势。 他连忙回身,护住背后的几个南代人。 “陛下,他只是晕了头,并没有恶意!” 只是咬住了袖口而已,又不是被咬掉了一块肉。 商辞昼面色漠然,指骨青筋暴起,刀尖已经凝聚了一串血珠,滴落在诏狱黑红的地上。 局面僵持之际,被砍伤的男子突然呢喃了一句大商官话:“是碧绛雪的味道……它就在附近。” ……差点忘了南代人均莲花迷弟! 容穆快速吞咽了一下喉咙,正要说话,身后的南代细作突然跃起高声道:“暴君!将我王的东西还来!” 第19章 自闭第19天 黑甲卫训练有素,在红甲卫之前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李隋川一脚揣在暴起之人的胸口,将那人踹出去了三米远,狠狠的撞在了墙上。 腥风就在容穆鼻尖刮过,他脑中还在回荡这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我王的东西?” 碧绛雪,南代……所以说,碧绛雪在被护国寺住持从南代带出来前,一直是被南代国君养着的一株花! 所以自己历经两任饲主,全都是当朝帝王?! 容穆哑然的站在原地,见商辞昼冷冷的收起长刀,李隋川就要将人就地正法之时,听见皇帝漠然道:“没听见侍君说的话吗?” 容穆一愣,商辞昼接着道:“容侍君为人纯善,孤不想在他面前见血,这些南代细作,从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说着他走近看了在地上艰难喘息的男人一眼,突然沉着嗓音开口:“你说碧绛雪是南代王的东西……你们南代王孤高无比,怎么会小气到一朵花都不送与孤?还要追到大商来要,孤原本对碧绛雪还没什么兴趣,现如今看来,这花对你们国君的意义不小啊。” 那人狠狠喘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只有商辞昼才能听见的话。 “我王养此花养了多年,碧绛雪灵性无比,强行掳走只会遭到天谴!” 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忍不住笑的更明显,他几乎是愉悦的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细作,“天谴?孤期待的很,孤今晚就将南代王珍视的碧绛雪挪入废宅,看会不会遭到天谴呢?” “你真是个疯子……” 商辞昼像是失去了逗弄的兴趣,“孤饶你一条性命,回去告诉你那国君,要花就自己来要,大商的汉口河陈兵三十万,随时恭候南代王大驾光临!” 穿成莲花精后 第16节 “……下次再敢伸嘴巴,孤就先割了你的舌头给南代王下战书,听清楚了?” “李隋川。” 李隋川上前一步:“臣在。” 商辞昼眉眼垂下,像在看几只蝼蚁,嘲讽道:“把这几个人扔回去,给南代王修书一封,就说碧绛雪还未开放,待开放之日,孤可以邀请他这个前主人一同观赏。” 李隋川低头拱手:“是,陛下。” 几个南代的人被黑甲卫拖了下去,剩下死的差不多的西越蛮人也被夏侯燕带着红甲卫处理了。 深黑的牢房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容穆与商辞昼二人。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身走过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帝霎时停住脚步,“怎么,怕孤?” 容穆顿了顿,“陛下要将碧绛雪挪入废宅?哪里的废宅?环境怎么样?”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这么关心,是想和碧绛雪一同进去?” 容穆吸了一口气:“陛下就算是将碧绛雪扔在这诏狱,我也是要一起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那孤可舍不得……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人才会爱莲如命,就算你不张口,孤也能大概猜出你的来路。” 容穆静静看着暴君:“陛下说完了吗?” 商辞昼弹了弹衣角:“说完了。” 容穆吐出一口气,道:“好,那换我问陛下一件事,你是不是暗中叫李将军探查我的来路?” 商辞昼动作一顿,眼神幽深道:“是又如何。” 容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每次在他以为自己和商辞昼可以搞好关系时,这人总是会给他意外“惊喜”。 “不如何,陛下一国之君位高权重,做什么事都没有别人置喙的余地,只是如果还要继续,陛下可以直接叫少将军来找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协助他探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确实脑子不好,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李将军若是真能调查出我的来龙去脉,我反倒要感谢他。” ……能查出来才有鬼了! 容穆的认知中,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任这群古人再怎么折腾,也只会原地打转,除非他们能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人。 否则永远也不可能有人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商辞昼面前露底,他要是再不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被商辞昼暗地里探出碧绛雪的古怪,先抛出一点搪塞一番,免得这人老是盯着他不放。 商辞昼果然在原地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不知道信了几分。 容穆忍住胸腔对阴冷牢房的不适,转身独自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不把身后的皇帝放在眼里。 诏狱大门的光就像是阴暗世界里唯一的出口,容穆朝出口走去,留商辞昼一个人在黑夜中逐渐隐形。 突然,那黑色人影开始动作,脚下点了几步,就追上了前面的少年。 容穆知道商辞昼一定会跟上来,再有病的人都不会在这诏狱里蹲着,他刚一出去,就见李隋川已经将几个南代人装进了囚车。 他出声喊住:“李将军留步!” 李隋川回头看了一眼,容穆像只孱弱的兔子从黑色的洞口走出,他正要问何事,就见天子也从里面出来,只是神色不明眼神阴翳,活像是跟在兔子身后的恶狼。 他朝容穆身后行了礼,眼神才看向容穆:“容公子有事吗?” 容穆走上前,看了看几个南代人,朝他小声道:“这些人本意并不坏,给他们看一眼碧绛雪,也可以更好的去回那南代国君……南代人爱花如命,若因此造成两国之间发生误会,那就不好了。” 李隋川想了想确有此理,但碧绛雪现在是陛下的东西,他没有那个权力做主—— “照他说的办。”商辞昼突然出声。 李隋川这才应是。 几个形容潦草的南代人被拉下囚车,依次排队走到了皇驾前,商辞昼和李隋川都在场,容穆生怕被这两个人精瞧出来什么,只掀开车帘就往后稍稍退了退。 “你方才闻到的,应该是这个味道。” 这几个人见到碧绛雪果不其然眼睛都亮了起来,其中一个人还虔诚的拜了拜,容穆看的有些奇怪,就算南代人爱莲,也不至于对一朵花如此尊重吧……难道就因为这是南代王的花? 正心内疑惑,那最开始差点咬到他的南代人就朝他看了过来。 男人眼神似有探究,容穆皮肉不自觉一紧。 总感觉面对土生土长的南代人,他的马甲就要蠢蠢欲掉一般。 只是这次那人并没有做怪异的动作,而是趁着机会声音极小道:“我王仁德,绝不会任由南代族人与碧绛雪流落在外,公子就算是一个分支,也定会被救回来,那暴君对您不仁,公子只需忍耐一段时日,待我回复我王……” 容穆傻住。 “等等,什么、什么分支,你认错人了吧!” 那人眼中也有困惑,但随即就是坚定:“您与我王七分像。” 容穆:“……?” 这就是传说中的花随主人吗!这下误会闹大了! 但容穆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得看着李隋川带着几个人离去,那些人走前眼神还不甘的看着碧绛雪的方向。容穆站在马车前,碧绛雪对他人高冷,但感受到他的气息却欢呼雀跃,无风而动起来。 该捞的人捞走了,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 容穆默默回头,眼神尽量平静的看向朝他走来的商辞昼:“陛下,碧绛雪于您应该还是有些用处的,请陛下选废宅的时候不要离皇宫过远,这样陛下需要我时来往也方便,待少将军回来,可以让他来宅邸寻我。”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当真要与碧绛雪生活在一起?你为何如此在意一朵花?不惜与之同吃同住同睡。” 容穆捋了捋衣服沾上的飞絮,慢吞吞道:“这花要是开不好,恐怕会引起两国纷争,皇宫中除了我,没人能照顾好碧绛雪,还请陛下允许。” 他有一颗拉住疯批皇帝的心,奈何这皇帝一直将他往外推,不给这暴君晾一晾,他根本不知道碧绛雪在身边的好处。 “容穆……” 容穆站在车驾前,风吹起他的长发,发尾在阳光下似乎有暗紫色闪烁。 商辞昼眼神复杂道:“你若是存心如此,紧邻皇宫处,确有一个废宅供你使用,只不过那处已然荒了七八年,还被孤当法场用过一次……” “无所谓。”容穆声线清晰,“这段时日替陛下挡了不少桃花,也该是休息休息的时候了。” 商辞昼的废宅是专程说给南代细作听的,不曾想被眼前的人记在了心里。 以往的误会他都懒得解释,随别人怎么编排他的残暴,但对上眼前人…… 眼前人,他总是会做一些自己不能理解的举动,这些举动近日来愈发频繁。让他困扰至极。 他吓唬容穆想让他离远一点,不要妄图揣测帝王心意,倒不如说他有些把控不住自己。 不成想容穆借此主动提出要和碧绛雪一起生活。 朝臣们不再催促他立后,本该是如愿以偿的事情,甚至过段时间,他若仁义一点都可以手下留情,秘密打发容穆走人。 如他所说的一般一别两宽。 只是为何,利用完了,却反倒感觉千丝万缕牵扯不清。 这个人,和这个人牵扯的事,都让他迷惑不解为之失了往日分寸。 ……或许这几日,又该去护国寺找悯空一趟了。 商辞昼心底暗潮汹涌,半晌站在诏狱黑洞洞的大门前对容穆道:“你若执意,孤的旧邸,太子东宫,可以当做你和碧绛雪的临时居所,也免得那南代王来了,还要说孤亏待他的娇花。” 东……宫? 容穆嘴里碾过这两个字。 太子东宫,不就是这暴君小时候的住所? 第20章 自闭第20天 太子旧邸,哪怕不为主人喜爱,但每隔一段时日,还是会有专人洒扫。 马车回城时,李隋川已经处理好事情回来了,他似乎对怎么去东宫的路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太子府的朱门。 乌追委委屈屈的跟在马车后,自个儿叼着自个儿的缰绳。 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乌追也知道那车驾中的香香不能再碰了。只是动物在某些方面比人敏锐,乌追一改往日追着商辞昼跑的路数,开始往容穆身边凑。 容穆一朵花掀开车帘看见乌追那马儿特有的大板牙,心中就是一阵不寒而栗。 活了两辈子,没想到还有一天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马嚼着吃了。 容穆撑着脑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陛下,东宫寝殿随我挑选吗?” 商辞昼看着他坐没坐相的模样,手尖缓缓摩挲了一下,“除了孤的主殿,和上了锁的地方。” 容穆坐不住,倾身问他道:“好不容易能从皇宫住出来玩,听说太子的府邸比起皇宫也不遑多让,不知道是否真的如此?” “你倒是心态好,”商辞昼垂眸看他,“你知不知道,一旦被人发现‘容侍君’住进了孤不要的旧宅子,你会被人怎么说吗?” 容穆看起来比在皇宫陪着他开心不少,“说我失宠?说我命不久矣?还是会说保不定明天陛下就会把我杀了?” “从皇宫出去容易,但再进去难如登天,一旦你失了皇宠,那些暗地里盯上你的蚂蟥就会一窝蜂的扑上来,到时候容侍君可不要找孤哭诉。” 容穆面色镇定,什么蚂蟥来他都不怕,来的都是人,他一个不是人的为什么要怕这些肉体凡胎,不装神弄鬼吓唬人都不错了。 “这些事就不用陛下操心了,”少年言笑晏晏,面上一点也看不出自己被调查被试探的不满,“我这人就算是走到绝处也能逢生,目前最大的烦恼来自陛下您的喜怒无常,陛下若是真心待我一些,我才是真的谢天谢地。”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车驾没一会就停在了东宫朱门前。 李隋川瞧着这里一切如旧,只是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人,难免就有些感怀在心,也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容穆放在这里,这里除了日常洒扫的小侍,平日里就如同死殿一般。 容穆探出脑袋:“到了?” 李隋川眼神复杂:“到了。” 容穆避开乌追的大脑袋,从车子上跳下来,不在皇宫的时候,他总是显得更自在活泼一些。 车帘被别在银勾上,商辞昼身形端正的坐在马车里,看着少年走上前摸了摸东宫的大门。 朱红色门威仪厚重,彰显着大商储君的气势。容穆好奇的跳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门环,白皙手指与之形成强烈的色差对比,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老仆出来打开了门。 东叔揉了揉发困的双眼,不知道外面又是哪个小公子胆大包天的来惊扰东宫,待朱门开启了一条小缝,一双带笑的微翘眼眸就与他对上了视线。 容穆有模有样的行了个礼,“老伯您好,我是奉陛下之命,来此短暂居住的容穆。” 东叔老眼昏花,辨认了好一会才道:“走走走,陛下才不会过问这里,小公子去别处玩,这里不要再来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17节 容穆连忙用手别住门:“哎等等——” “东叔。” 刘东一愣,抬头看去,才瞧见了高头大马上的李隋川。 “少将军?您怎么会来这里?!”紧接着东叔浑身一震,不可置信的看向一直安静停在门外的黑色马车,半晌,竟然有两行浑浊泪水流了下来。 容穆看这位老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子府的石阶上。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见这位东叔以额扣地道:“老奴恭迎陛下,陛下万安!” 分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容穆却从中听到了那满含心酸的感情,仿佛自太子登基,这处就再未迎接过主人一样。 这位东叔,想来应该是商辞昼童年时的旧仆人。 半晌,一双黑靴停在了东叔的视线中,接着一只手将他扶起,商辞昼的神情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容穆却感受到了这人站在这里那种诡异的安静。 商辞昼沉声道:“孤许久不来,东宫一切可好?” 东叔边哭边笑,比容穆还颠三倒四:“蒙殿下关怀,一切都好一切都好,旧仆皆在,殿下的寝殿也干干净净每日熏香,道路每天都有奴婢清扫,玉湖的水在几场春雨后也涨起来了,往年都只是黑焦淤泥,今年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些锦鲤……都是好兆头啊!” 李隋川在一边咳了咳,拉住激动的老奴仆道:“东叔,你睡迷糊了,殿下已经是陛下了!” 东叔浑身一震,忙又要跪下请罪,却被商辞昼拦住。 “无事,孤不问罪。” 容穆诧异的看向商辞昼,这人……对东宫的态度不太像是平日里冷硬诡谲的作风。 也不是想象中全不在乎的模样,反倒像是刻意不愿面对不想提起。 东叔激动万分,等回过神来就想起了方才敲门的容穆,他回头找了两圈,才看见少年抱着手臂靠在太子府的朱门前,神态闲适自在,仿佛回了自己的家门一样。 东叔眼前一阵恍惚,过了几息才弯腰行礼道:“不知公子竟是随陛下而来,方才是奴失礼了。” 容穆忙站直身子:“没事没事,呃,我怎么称呼你?也能叫你东叔吗?” 刘东抹了一把眼泪:“公子不嫌弃老奴就行。” 容穆笑了笑,朗声道:“那怎么会,东叔,我是容穆!从今天起,我就要暂时住在这里啦,哦,还有我的花,我的人和我的花一起,全都要搬进太子东宫!” 东叔连着“哎”了两声,心底见到旧主的激动还不能平复,看着李隋川从马车上小心翼翼搬出来一缸大莲花。 精致的花苞映在朱门的背景下,纯洁无瑕随风晃动,让人心生怜爱,不由得为这样的鲜活注目。 东叔忙上前搭手,将碧绛雪搬到了朱门前,商辞昼看着他们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遥远深邃,竟然好似在凭空走神。 容穆见他们忙碌,走上前拍了拍皇帝的手臂:“陛下?可是对放我出来反悔了?” 商辞昼眼神晃了晃,转眸看向他:“不,是孤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容穆随口道:“什么事?” 商辞昼默了半晌,才低声开口,他的声线磁沉,混着傍晚的凉风,无端让人心生毛意。 “孤只是想起来,七年前,在这里,孤株连九族杀了戚氏整整三百八十六口人,那日砍的脑袋最后累成了一个京观,淌的鲜血从孤脚底下一直延到了昌平街,三日过去脚底都还是黏的。东宫旧人被吓得死的死跑的跑,剩下的就只有忠仆刘东和几个死侍。” 容穆凝住,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商辞昼竟然有一分恍惚,他不由自主放轻声音:“陛下为何如此动怒?是因为养母不仁吗?” 商辞昼黑色的袖摆微微浮动,金玉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线,他缓缓道:“养母不仁,生父不义,兄弟相残,如置身业火,烧的孤心肺沸腾,逼着孤登上了龙椅。” 容穆在这一刹那,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逐渐快速的跳动,那感觉并非心动,而是另一种奇怪的,难以捉摸的……感同身受。 碧绛雪……竟然也有共情功能吗? 这暴君过往经历容穆有所耳闻,但身临其境总是比道听途说来的更要有冲击力。 商辞昼垂下眼眸,锋利神色尽数敛去,“戚氏有一子名为商辞榭,是孤同父异母排行第四的皇弟,他那时惯会戏耍孤,孤不与他一般计较,但他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因为这件事,你猜孤将他如何了?” 容穆不语,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没什么好下场。 “孤登基后分封诸皇子,唯独他,被孤千刀万剐,宰了个痛快,哦……还是在他那伪善的母亲面前,孤虽然忘了当年商辞榭到底做了何事,但至今想起来这场刑罚,都为戚氏那杀猪一样的惨叫而愉快不已。”商辞昼说着面上带上了诡异的笑意,“自那以后,人人都怕孤,就连李隋川都说孤变了,只有这几个东宫旧人,还当孤是当年事不做绝的太子殿下呢。” 容穆的胸膛好似破了一个大窟窿,呼呼的灌着冷风,碧绛雪的功效有这么明显吗……? 他看着这样的商辞昼,竟然觉得还是与他对呛时的暴君更好一些,最起码那个时候,商辞昼不是这样死气沉沉拒人千里的模样。 “……抱歉。”容穆突然道。 皇帝看向他:“为何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事,反倒是孤在不停试探你戏弄你利用你,惹你生气,让你住进这废宅东宫。” 容穆抄着手站在他身边,脑袋刚好到皇帝肩膀上一点。 “我为我曾经冲动说过的一句话而道歉。”容穆看着眼前宽平的石板路,难以想象当日是如何惨烈:“陛下立于万民之上,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就算身边的人不爱您,但因为陛下英明治下而有了好生活的百姓会爱您,还会感谢您,陛下孤僻冷漠以为不得他人所爱,想来是没有感受过百姓那种最真诚的信服。” 商辞昼微微转头,看向身边衣袂翩翩的少年。 “我至今还能好好站在这里,也是仰仗陛下泄露出的那一丝仁善,陛下恐怕不太了解我,我若是真的不想理会一个人,是绝对说不出暂住旧宅这句话的。” 容穆脸上表情一如既往的纯善,“我会如同来紫垣殿一般,神秘出现,再神秘消失,叫陛下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出第二个容穆来。” 商辞昼看着他:“你果然有孤不知道的秘密。” 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陛下好奇也没用,除非对我严刑拷打,或许我扛不住诏狱酷刑会吐露出来一点……陛下要那样做吗?” 商辞昼微微歪头,方才想起旧事的不悦不知何时消失,只剩下了眼前人狡黠机灵的鲜活眉眼。 可能是东宫旧物让他心中微动,商辞昼破天荒说了一句心底的真话:“对你,孤不想那样做。” 容穆嘴角缓缓勾起,最后实在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洁白的小虎牙,他眼神明亮极了,看着商辞昼道:“正因为我知道陛下不会杀我,偶尔还会护我,所以我虽做不到立刻对你感恩戴德,但也绝不会真的恨你。”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和那些受到恩惠的百姓一样爱你……只要陛下相信别人,以真心相待。” 容穆说着晃了晃手:“陛下,握手,会不会?” 商辞昼眼睫动了动,头一次觉得东宫门前并没有多么阴森,东叔特意点亮了高大的正门府灯,两人的身影在灯下逐渐交融。 像在鎏金悬灯楼一样,容穆又一次心存不忍,主动靠近了给他制造麻烦事的商辞昼,少年瘦白的手指握住了皇帝骨节分明的大手,微微摇晃了两下,感受到对方僵硬的动作笑弯了眼睛。 “来找我玩啊陛下,找我吃饭也行。” 商辞昼看着那笑眼,不知为何,嘴角不自觉动了一瞬。 第21章 自闭第21天 容穆看着东叔推开厚重的东宫大门,这门只有真正的主人回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其他人或者奴仆要进东宫,全都要走小侧门。 东叔叫了几个府里的府卫,将容穆的花小心翼翼的搬到了门里,又朝商辞昼拜了拜,希冀道:“陛下今日要回宫吗?” 商辞昼收起神色:“嗯,孤就不进去了。” 东叔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又道:“那容公子住进来后,陛下可多来逛逛,无论陛下住在哪里,这儿都永远给您留着。” 容穆忍不住看了商辞昼一眼,一般人听见这话早感动的痛哭流涕,但这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袍角微动,转身马车都没坐,直接跨上了乌追。 李隋川只好又担任起车夫的职责。 容穆朝商辞昼挥了挥手:“陛下,别忘了我和你说的事,我等你啊。”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只嘴中低低喝了一声乌追,调转马头朝宫门的方向而去了。 李隋川任劳任怨的跟在皇帝身后善后,路过容穆的时候还拱手道:“容公子,后会有期。” 容穆笑着看他,“少将军,你不是陛下的伴读吗?想来东宫没少来,你要来逛也可以,我随时恭候。” 李隋川心下一动,正要回礼,就听容穆接着道:“还有,那些事儿不要偷偷摸摸的做了,你要想知道我是谁,只管亲自来问我,只是我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怕是不能满足将军所有的疑惑。” 李隋川背后一悚,“……谁和你说的。” 容穆将手伸进宽大的袖口,“别管谁和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我虽身份不高,但也不爱背地里那一套,最是身无一物之人,有时候最不受束缚,今日我在大商为陛下所用,明日逼急了我可能就不在了。” 李隋川虽高坐在马车上,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比眼前的人高多少,相反,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反手拿捏住的感觉。 更有一种……就算是陛下在这里,也拿容穆没办法的感觉。 对于这个人,陛下杀不了,他也下不了手,明知道一身谜团,还甘之若饴的在他身边环绕,就像在悬崖边绕着走,永远不知道下一脚踩进的是深渊还是平路。 “你……只要不做对大商有害的事情,陛下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陛下登基多年,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宽容过,还有这东宫,陛下虽不常回来,但也绝不允许有人染指,对容公子,陛下可谓是宽容至极,你该珍惜。” 容穆看着李隋川复杂的面部表情,嗓音清脆道:“那少将军代我谢谢陛下,我脾气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回头对搞事的人微笑,要是脾气不好,恐怕早不和你们玩了。” 李隋川暗地吸了一口凉气,容穆如此言语行事,想来平日里在陛下面前就不加收敛,这样放肆任性,陛下却从未出手惩治……他李隋川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这等难缠人物,还是留给陛下亲自来应付算了。 容穆笑盈盈的看着离开的马车:“李将军慢走——” 送完两尊大佛,容穆才伸了个懒腰,他手叉在细细的腰带处,抬头看了一眼略显陈旧的牌匾。 “东……宫。” 繁华之地也总有门庭冷落的一天,失了帝王之爱,再好的府邸都没了精神气。 容穆看着东叔还望着商辞昼离开的地方,不由得心内起了一阵波澜。 东叔得有六七十了吧……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高寿之人。 商辞昼但凡回头看看,就知道不是没有人站在原地等他,只是这么些年来,他却硬生生将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 容穆将飞到身前的长发拨弄到身后,站在东宫宽大的牌匾下喊道:“东叔,别看了,回家吧。” 东叔恍惚回身,看见少年面带温柔神色,“陛下对我还有那么点兴趣,我在东宫,他就一定会来找我,这东宫多年来不曾打开正门,但只要开了一次,后面就有无数次再打开的机会。” 东叔面色动容的朝容穆跪下,行了一个正礼。 “容公子是陛下亲自带回来的人,老奴就要将您当做小主子看待,万不会亏待您,容公子尽可安心。” 容穆伸手扶起他:“客气了。陛下不许我住主殿,还劳烦东叔给我找一间偏殿,最好能靠近你刚才说的玉湖……明白了吗?” 东叔诧异:“玉湖边蛙声聒噪,蚊虫也多,公子为何……” 容穆“欸”了一声:“青蛙不要紧,蚊子可以熏香祛离,我就喜欢有水的地方,劳烦东叔替我收拾了。” 东叔只好点了点头,颔首走在前面,身旁有一府卫低声道:“刘伯,我记得玉湖边有一小楼,名叫亭枝阙,只是亭枝阙好像被陛下锁了……” 刘东脚下一顿,回头看了眼围着花缸转悠的少年,突然问道:“阿风,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你帮我仔细瞧瞧,这位公子带了一朵什么花来东宫。” 名叫阿风的府卫看着碧绛雪好一阵思索,才啪的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刘伯!这位公子带着是一朵莲花!好多年都没见着了!” 刘东瞳孔一晃,朝满身新鲜感的容穆看去,后者察觉视线朝他俊俏一笑,郎朗少年模样。 “可是玉湖边也不让住?” 刘东老脸上逐渐浮出一个慈善的笑意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18节 “不不,是老奴年纪大了,见公子这般神仙容颜觉得面善……玉湖边有一二层小楼,名为亭枝阙,是陛下当年亲自题字,周遭风景是东宫头一好,公子若是愿意,老奴就安排公子住在这楼阁里面?” 容穆当然愿意,“全看您的安排。” 阿风目瞪口呆,但也只好按着刘东的意思去办。东宫有些阴森,但府灯一盏盏点起,还是能看出当日的繁荣富贵。 容穆不知何时走在了东叔前头,他还未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连周遭的风都变得温柔缱绻,卷着飞叶在空中画了个圈,往玉湖处去了。 东宫上下重新活动了起来,容穆看着他人忙碌收拾,贴着自己的大莲缸乖巧的坐在木阶上。 明日要怎么吃露水呢……商辞昼会不会回来啊,两个人睡了这么一段时日,乍一分开,那三贞九烈的暴君指不定怎么高兴。 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叶子,又在想乌追跑那么快,自己还在这收拾床铺,商辞昼恐怕早已经在龙床上躺平了。 可恶啊! 东叔拿着火折子,提起衣摆走上亭枝阙的楼阁,他垂下眼皮,默默的将这里的灯一盏盏点亮,随着灯光燃烧之处,楼阁上的风景一一浮现出来。 墙壁上的挂画,红木床的精雕,纱帘,摆件,宽大的屏风,逐渐朦朦胧胧挂上了一层柔光。 东叔俯下身子,将床铺拍了拍,拿起绣花小被走到窗边伸抖,眼神不经意间就瞧见玉湖上飘起了一层薄雾,蛙鸣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只有三两只夜宿的蜻蜓闻着味儿飞过玉湖,正停在那少年伸出的指尖。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东叔回过神来,嘴唇颤抖,心知自己今日做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开了这亭枝阙。 他活了一把老骨头,这个年纪什么该经历的事情都经过了,近些年越发迷糊,但他总是相信人在暮年,能察觉到别人察觉不到的东西。 这位方才在东宫门前初见的容公子,从行事性情到神态举止,实在是太像一个面容模糊的小故人。 他回身,火折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线。 凡光所照之处,入眼皆是菡萏。 “太子殿下……陛下,多年过去,您可还记得当年亲手布置的亭枝阙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杨万里《小池》 第22章 自闭第22天 李隋川将皇驾赶到宫门口的时候,正见大内总管郎喜拿着一件大氅等在那,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郎喜一脸焦急模样,看见李隋川眼睛一亮。 “将军!陛下可在?” 李隋川还在为容穆心烦意乱,听见郎喜的话更是一个头两个大:“陛下不是骑乌追先回来了吗?” 郎喜闻言大惊失色:“奴婢一直等在这里,未曾瞧见陛下身影!” 李隋川也变了变脸色,直接从旁边拉了一匹马,正要上马时又缓缓停了下来,郎喜赶忙上前:“将军快去城中寻一寻!陛下虽君威厚重,但前些年因斩杀豪强贵族,暗中盯上陛下的不在少数——” “无事。”李隋川突然道,“陛下比我厉害的多,这会还没回来,许是出宫一趟,想带着乌追多在城中跑一跑,陛下向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还有隐卫跟随,公公不必担心。” 郎喜愁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又问道:“那车中可是剩容公子一人了?快叫公子下来,紫垣殿的热汤已经备好了。” 李隋川看着郎喜的表情都有些不忍告知,但最终还是嘴巴动了动道:“容公子……今晚不回来了。” 郎喜:“啊??” 怎么连容公子也不回宫了! “那容侍君,是和陛下一起了?”这样陛下深夜未归也解释的通…… 李隋川只好道:“并未,容公子从今日起,要短暂借住东宫,紫垣殿那边就不用准备了,东宫虽多年不被陛下幸至,但论暗中守卫,却是除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那位的性情,怕不是转了一圈放不下人又给暗中折回去了……总之这事儿他管不了,也不能管。 郎喜手中的大氅一滑。 只是李隋川没再多说别的,只卸下马车,又上马转头就走,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管了。 “这、这!哎呀!” 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分崩离析了呢! 明春那小丫头还念叨着容公子为她带城外的折柳,这下不知道要哭几天几夜了! - 天子未归,宫门的钥匙都不敢落下来,守城卫每隔一盏茶都要起来巡逻一番,生怕将自家陛下关在了门外。 但直到更深露重月上枝头,都没见天子的身影。 昌平街,东宫。 额上一道白色竖纹的大马焦躁的在原地踢了踢蹄子,一截缰绳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它的脖颈。 “安静。” 乌追打了个响鼻,委委屈屈的埋头吃石头缝里的嫩草芽儿。 李隋川猜的没错。 商辞昼的确并未回宫,他带着乌追在城外跑了三个来回,才带着满身冷静下来的凉意又回到了这里。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商辞昼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看见东宫两个字,也会有这种微妙的感觉。 尤其是将容穆送进东宫之后,那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更让他心口发毛,以至于连皇宫都不想回去,开始思索究竟要不要再将容穆掳出来,连同碧绛雪一起,都放在他身边才好平了心绪。 ……西越人复仇的异动,南代王诡异的行为,还有容穆出现在他身边的这些时日,都让以往看似平静的生活幡然搅动了起来。 商辞昼默然,在街角抬头看东宫的红灯笼。 灯笼高大圆滚,轻易不点,上面隐约用绣线做着走型,走型多年不换略显陈旧,但依然能看出来那是一只储君规格的四爪金龙,一阵夜风吹过,本以为的游龙戏珠图随着灯笼转动,露出了不常展示在眼前的背面。 商辞昼眼眸深黑,捏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 不。 不是游龙戏珠。 他竟然不曾注意到,东宫门前的灯笼,绣着的竟然是金龙逐莲图! 大商宫规森严,储君规格关乎皇族颜面,万不该绣一朵花在牌面上,当年他逐渐掌权,东宫上下都如同铁桶般的防卫,没有他的允许,怎么敢有人将游龙戏珠换成游龙逐莲,除非—— 除非……是他默认或允诺的。 这一瞬间,商辞昼眼前黑了一瞬,好像早已经不受控制的东西在这一刻开了一个大缝,逐渐让他头脑昏沉如同针刺。 模模糊糊的佛经不知从哪个记忆角落里蔓上来,悯空低低的梵语音色快要堵住了他的耳朵,商辞昼一手捏着缰绳,另一只手抬上来狠狠按住太阳穴。 半晌,竟然身形晃动一瞬,从乌追马上落了下来。 他抓着马背上的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在乌追不安的躁动中将马鞭塞入了马鞍旁,然后脚下微动,朝着东宫大门走去。 高门深宅,皇家府邸,商辞昼又一次站在他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抬头凝视住那深红色的灯笼。 恍惚又想起了自己的鎏金悬灯楼。 鎏金悬灯楼千灯万盏,花型众多,但没有一盏上面有莲花图,因为他在做那些花灯的时候,脑子中根本没有这个东西存在,只空茫一片。 唯一一盏,还是容穆为了给他赔罪歪歪扭扭画上去的。 悯空送莲,南代护莲,大商不养莲,除了只知道闷头打仗的西越蛮人,他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包括他曾经的太子府,都被这一种花绕在了局里。 若真的只是普通凡种,又怎会进入悯空和南代王的眼? 莲花……莲花。 碧绛雪。 容、穆。 ……这里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古怪。 商辞昼猛地睁开眼睛,竟然有一种过往十年虚影重重,眼前混乱局面才是真实的荒诞之感。 脑中的刺痛和梵音渐渐远去恢复平静,商辞昼看了一眼街角的乌追,抬手吹了个口哨,乌追委委屈屈的原地转了两圈,才自己转身往皇宫的方位跑去。 商辞昼见它跑没了影子,才脚下一点翻过墙头,愣是将主人回家做出了像是秘密潜入的姿态。 - 太子府内。 容穆已经带着自己的大花缸搬进了亭枝阙,东叔笑吟吟的和他介绍着一楼的布局。 “公子闲来无事可以在此作画抚琴,此处乃会友作乐的地方,二层楼阁才是私密住处。” 容穆满眼小土花进了城的模样,“东叔,我在皇宫也住了一段时日,毫不夸张的说,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布置比陛下的紫垣殿还要好啊!就连小小的烛台都是金子做的!” 东叔眯着不太好使的眼神笑道:“陛下的地方都是极好的,只是此处与别处寓意不一样,所以就显得格外精细些,公子不知,曾经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午时最爱来此处睡觉呢。” 容穆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商辞昼竟然还喜欢睡午觉?!” 这是怎样一个作息乖巧的小太子啊!哪像现在,批奏折批出了快要因公殉职的感觉。 东叔到底是潜邸的老人,与郎喜比起来少了一点奴仆的低下,多了一丝主人家仆从的淡然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耳背,对容穆大不敬的称呼像是没听到一般。 “是啊,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不仅喜欢睡午觉,还喜欢午睡起来吃一碗清爽藕粉,可主子们怎么做得了这种小厨粗鄙之事,陛下偏不信邪,藕粉冲一次坏一次,有时候浪费的次数多了,还会被小公子追着敲打一顿,那时候啊——” 这时,阿风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打断了东叔的唠叨,容穆正听着商辞昼的童年糗事,就又见阿风慌慌张张道:“刘伯,前门的府卫说好像看到有人进来了,您快与容公子避一避,等属下们去搜一搜,看是何方小贼胆敢闯入太子府!” 刘东和蔼的眼底锐利一瞬,转身面对容穆时又带上了笑模样:“公子先上楼休息吧,这里虽多年不住人,但每隔一月都会进来打扫的。” 容穆知道形势轻重,看着刘东端着烛台替他掩上房门,小巧精致的亭枝阙中刹那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拐角有一红木梯,想来从这里上去就是卧房了,容穆回身看了一眼被放在临窗桌台边的碧绛雪,伸手搅了搅水珠,朝摇晃的花苞上淋了些许。 皇帝夜里难眠是他这些时日发现的一个小秘密,但每次睡前只要他有意识的散出一些碧绛雪的味道,皇帝第二天精神就会好许多,这种安神花香掺在寝殿熏香中,就连一手安排起居的郎喜都未曾察觉出来。 “且看商辞昼能坚持几天了。” 容穆低声嘀咕着转身,从桌面上摸起另一个烛台,抬步朝亭枝阙二层楼阁走去。 脚底发出木楼梯特有的声音,容穆脑海中回想着东叔方才言义未尽的“小公子”,这商辞昼的过往秘事,看起来不在皇宫,而是在这早已被他“厌弃了”的太子东宫。 又是杀又是砍的,也不知道那缺心眼的四皇子当初究竟做了什么惹毛了这暴君,连带着母家都被夷平了。 容穆心有所思,烛火渐渐照亮向上的路,过了一道纱帘,将烛台放置在二楼小桌上,这才轻轻打了个哈欠。 穿成莲花精后 第19节 少年伸了个懒腰,随手解下缠了一天的腰封,又将发带取下,三千青丝骤然垂坠扫在腰际,在主人看不见的角度,有一小缕银色一闪而过又消失掉。 容穆走到东叔早已经放置好的铜盆前净手洗漱,才往脸上扑了两下水,就瞧见铜盆底部,随水波飘飘荡荡的刻着一朵盛放的莲花。 那莲花刻的太过深刻逼真,让容穆困顿的神思猛地一个激灵,他皱眉擦了擦手脸,又瞧见棉布一角绣着白色的莲花花瓣。 容穆疑惑的轻嘶了一口气,放好棉布转身之际,就看到楼阁之上,每隔三五步就放置着一个花型烛台,烛台照出来的光是昏黄的,给周围的事物都蒙上了一层做旧之感。 但偏偏这些“旧物”金边闪烁,银光乍泄,满屋的珍珠宝石镶嵌差点晃花了容穆的眼。 他下意识屏息朝床前走了两步,原有烛台连带着他带上来的那盏,光与光连在一起,竟像是将他整个人困在了这亭枝阙的楼阁之上。 只是此刻的容穆眼里哪儿还有这份警觉,他看着那些各色或雕或画的物件,甚至还有红木床榻,眼神在床榻上停留了一下,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榻上柔软的锦被,看到上面果不其然又是一处绣着重瓣莲图的被面。 满眼本体的写生图,让容穆不由自主狠狠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府曾经是谁的地盘人人皆知。 商辞昼啊商辞昼! 还说你不把碧绛雪放在眼里,还说你对我容穆只有利用和针锋相对。 果然他就不应该看着疯批表面的表演…… 原来到头来,这暴君才是那个爱莲如痴的人! 第23章 自闭第23天 容穆本来就没有多少睡意,这下彻底清醒了,他在亭枝阙上细细摸索了一圈,小心的避开那些脆弱的摆件。 东叔让他住进来的这栋楼阁,竟然是这样一个充满私人气息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没有商辞昼属意,谁敢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做这些精细活儿。 容穆心念急转,所以商辞昼这样喜欢莲花,为何在雨夜见他的第一面,对着碧绛雪露出那样的可怖神情。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最是能够看出真实状态,容穆相信自己的眼睛,所以那个时候的暴君一定是对碧绛雪无感甚至可能还在想着怎么利用的…… 那这么些年来,商辞昼从专门建造一个亭枝阙,到皇宫那副神鬼不近的狗样子,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容穆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这皇帝……该不会是忘了自己小时候喜欢莲花了吧? 不是没有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很多人都会忘掉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东西,并弃之如敝履。 容穆想着事儿慢慢摸到了窗前,站在了东叔刚才站过的位置上。亭枝阙不愧是东宫观景位置最好的地方,站在这儿,可以清晰的看见整个玉湖,还有玉湖边的假山花园。 容穆莫名觉得这景有些熟悉,细长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窗橼。 不,不会。 按照商辞昼的脾性,和这个人敏锐的心思,不可能会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喜欢过一个事物。 除非……他根本没有这段经历的记忆。 他忘了怎样去喜欢一朵已经被先帝批为“妖花”的东西。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暴君还真的脑子有病。 这么多年来,他但凡回来看看,都知道自己曾经有这么一段经历,或许想不起来,但最起码能潜意识对莲花和气一点吧。 但看东叔那个样子,这太子府自从失去了它的主人,就再也没被开启过,就像是商辞昼杀了最后一批人后,亲手锁了这里的一切陈年旧事,不管是府邸还是记忆。 容穆轻叹了一口气,方才停在他指尖的蜻蜓又凑了上来,这次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容穆往上吹了吹,这小东西还是赖着不走,他往上看了看也不管了。 “如果商辞昼能想起自己曾经爱过莲花……”那么他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可惜没有如果。 一个人能将自己曾经痴迷的事物忘的这么一干二净,肯定是用了不同寻常的手段,要么是被迫,要么是主动。 总之不论是哪一种,都绝对是让商辞昼感到十足不舒服的。 只有走到绝境,不得不再向前,才会选择遗忘过去,捏造出一个全新的自己。 “郎喜说的大彻大悟,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玉湖的夜风迎面吹来,容穆呼出一口气,瞧着不远处湖上的薄雾自言自语道,“住在亭枝阙的小公子?这问题大了。” 皇帝三贞九烈,半点感情都不会谈,只会简单粗-暴找替身抵挡桃花。 那若是曾经在这里的人,就是商辞昼的真爱呢…… 这东叔怎么会把他安排在这样一个楼阁里?不会是要搞他吧! 正想着他眼神顿了顿,突然瞧见飘着薄雾的假山上恍惚间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比他还要小一点,好像在嘴边吹着短笛,随着清越笛声渐起,玉湖上的雾气不知何时大了起来,阵势浩荡的朝亭枝阙逼来。 容穆惊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 他皱眉,不得不挥起袖子拂了拂,突然,耳边响起了府卫嘈杂的声音,方才想的入神,竟然没有察觉到府卫是何时过来的。 短笛声逐渐急促,容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连忙往后退了退,心道东叔要找的贼人莫不就是假山上那个身影! 想到这里他正要疾步上前关窗,那人却好像有所察觉一样猛地转头看过来,一瞬间就和他对上了眼睛。 夜色朦胧,看不清楚那人瞳色,只隐约瞧见对方浑身是水,好像刚从湖里钻出来,容穆啪的关上了一道窗,还未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又看见另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朝着玉湖略了过来。 容穆:“……” 怎么着,这东宫十年不住人,乍一来了个他,连着当夜就开始热闹了是吗? 他只是一朵娇花,不想参与这些打打杀杀,府卫已经在拿人,容穆要做的就是护好他的大笨缸,不要让这朵真娇花受到什么伤害就行。 他转身,也没心思再想七想八,连烛台都没带就跑下了楼。 碧绛雪前的窗户还半开着,容穆正要跑过去关掉,就看见一道身影朝这边飞了过来,并直接顺着开着的窗户砸进了亭枝阙中。 他惊了一瞬,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摔进来的好像是刚才在假山上的人,对方手中捏着青色短笛,一身红衣闪着细碎的波纹,长发被编成了松散的辫子垂在身前,容穆定睛一看,脑袋就麻了一下。 好家伙,这,这怎么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啊!这要怎么抓?! “东叔,东——呃!” 嘴巴蓦地被封住,地上那小少年瞬间起身逼至眼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烛火下亮的不似常人,似乎根本不会眨眼。 容穆瞳孔一缩,手指微微攥了攥,危机意识从没有这么浓厚过,以至于身后的碧绛雪头一次缓缓亮起了一层淡光自保,就连雾气都被隔绝在了外面。 那少年容貌昳丽并未开口讲话,貌似是个哑巴,衣衫湿透也不见难受神情,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他看,仿佛下一刻就要辣手摧花。 才来东宫第一夜,真是倒霉到家了! 容穆正咬牙,就听见门外传来东叔惊讶的嗓音。 “陛下?!” 容穆:“……” 商辞昼? 商辞昼又是什么时候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压根没有回皇宫?那刚才的黑影—— 容穆挣了挣,趁着那少年被东叔干扰的一瞬,反手就将他推了出去。 亭枝阙的大门同时间被阴着脸的男人一把推开,身后零零散散跪了一地把主子当刺客收拾的府卫。 三人对立,情形诡异无比,若不是容穆清楚这两人都不喜欢自己,这场景说一句修罗场都不为过。 容穆菜花本花,根本没看清楚商辞昼是怎么动的,也没看清楚地上那真正的闯入者是怎么爬起来的,两个人就这么当着他的面交起了手。 商辞昼面无表情出手狠厉,那人虽处劣势,但却身形瘦小跟一尾鱼一样溜得飞快,只几招过去,就找机会跳出了窗外,他短笛接上嘴唇,几声跳跃的音符突然蹦了出来。 商辞昼的身影蓦地顿住,他咬牙一把将菜花容穆拉到了身后,那音符见状更是高亢几分。 暗处的隐卫见情形不对接二连三的跃出,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吹笛子的人就诡异的消失在了薄雾中,只有笛声回荡提醒他曾经来过。 容穆回过神第一时间找碧绛雪,见碧绛雪扭着小细腰没什么大事,才转头看向商辞昼。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对方神情痛苦,紧紧皱着眉头,额头冷汗滑下的瞬间,突然有一口积压的血气吐了出来。 容穆大惊,几乎是跑上前接住了他。 这、这暴君不是身强体健吗?怎么听几句曲子就吐了血! 东叔跟着进来脸色惨白,连忙嘶声叫了人去宫中请太医。 容穆手足无措,担忧瞬间挤满心头,其余人大气都不敢喘,皇帝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阴鸷眼神看过来:“容穆,孤不是告诉过你,锁了的房子,不准进吗?” 东叔扑跪上来,沉声道:“陛下恕罪!是奴的主意!容公子全不知情!” 商辞昼神色从未如此阴沉过,他用拇指抹过唇边的血迹,突兀的笑了一声,转声道:“去,找出那个吹笛子的人。” 容穆还没反应过来,暗中就已经有人飞了出去。 才不到几个时辰,东宫的人居然也能向着容穆。商辞昼缓缓的看向他:“一莲在水,已是被孤禁了多年的艳曲,不曾想在容侍君这里听到了,孤跟着容侍君,日子真是精彩了不少啊。” 容穆深吸一口气,从袖口抽出刚才在楼上摸的帕子,一把捂住了商辞昼的嘴。 “我有罪我僭越一会再审,你现在,给我,好好等太医过来,你是吐了血不是吐了口水!” 商辞昼脸色实在难看,一阵裹挟着夜风的薄雾吹进亭枝阙,容穆突然就想起了这个地方曾经是这人最爱的楼阁,也许还住着珍藏的心上人。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早不如当年。 容穆心情复杂无比,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只手又从商辞昼的腰侧环过去扶住他,两人近乎相拥,少年背后指尖绿光点点溢出,一时无人察觉。 “算了我不和病人计较,拍一拍不生气,等你好了,我给你做你最喜欢藕粉吃,我冲这个可是一把好手。” 商辞昼神色一滞,瞳孔蓦地晃动了一瞬。 跪在不远处的东叔骤然抬起眼睛看向容穆,干枯手指渐渐收紧,半晌额头触地敛住了所有震惊神色。 第24章 自闭第24天 穿成莲花精后 第20节 容穆带着商辞昼上了二楼,那莲花红木床太小,只够睡一个成年男人,商辞昼身形高大,就连侧坐着都有些拥挤。 但他现在的模样又太可怕,在太医来之前,东叔不敢随意开口劝谏。 容穆借着刚才用过的清水,摆了摆棉布巾子,走上前半蹲在床边,替商辞昼擦了擦他染血的手指。 这皇帝瞧着凶,实际好似可怜巴巴的。 商辞昼没看他,眼光虚虚的定格在亭枝阙的烛台上。 这个时候容穆反倒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了,毕竟这个地方,怎么看怎么都是商辞昼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说什么都是错。 突然,商辞昼开口道:“刘东。” 东叔忙上前:“陛下?” 商辞昼看着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东叔浑身一震,随即跪下:“回陛下的话,老奴自陛下出生起,就被皇后娘娘选在了这东宫。” 容穆缓缓将染血的白帕捏紧,知道商辞昼这是想问什么了。 果不其然。 商辞昼道:“那你该是在这里待了整整二十三年,这二十三年,孤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东宫生活,但为何,孤却从不知道这东宫中,竟然有这么多被先帝列为禁花的东西出现,就连大门口的灯笼,都明目张胆的挂着金龙逐莲图。” 刘东神情逐渐变得苍白又痛苦,他哑声道:“回陛下,这都是当年……莲花尚未在大商死绝的时候,东宫专程请南代的师傅打造的。” 商辞昼缓缓眯起眼睛,声音又低又冷:“撒谎。” 刘东手臂颤抖了一瞬,不敢直视天颜,“陛下恕罪!” 容穆见状嘴巴动了动,还未来得及开口,窗外就有一隐卫飞了进来。 来人一身暗色衣裳,抱拳跪地道:“陛下,那人行踪诡异似有妖术,出了东宫就朝着护国寺方向去了,属下们一路追到护国寺大门口,但那小沙弥说什么都不让属下们进去,说会叨扰佛门圣地。”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容穆在旁边十分清晰的听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 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情,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商辞昼就算是声音大点这些人都要担心掉脑袋。 更何况是这样隐而不发,明眼人都知道他心情不妙的状态。 隐卫小心抬头:“陛下,可要带人进去捉拿?” 只见商辞昼眼神虚虚的笼在红木床的雕刻上,半晌才开口道:“不必了。” 容穆惊讶的侧过眼睛。 不必了? 就这么放过了? 这还是商辞昼吗? 隐卫令行禁止迅速告退,等太医的间隙,亭枝阙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就当容穆以为这件事真就这么过去的时候,就见商辞昼看过他,又看向始终跪在地上的东叔,冷冷的笑了一声。 “东叔……” 刘东浑身一颤:“老奴不敢当!” 商辞昼却继续道:“好多年没这么叫过你了,你和郎喜不同,是我母后为我安排的家仆,我将你独自留在这太子府七年之久,你可曾恨我怨我?” 刘东早已老泪纵横:“陛下,皇宫是天子居所,但这东宫却是您永远都可以回来的地方,陛下将老奴留在这里,就是对老奴的信任。” 商辞昼脸上表情转瞬阴冷:“孤信任你,那你为何不给孤说实话呢?” 刘东紧紧咬着牙齿,几乎感觉到了一股血气。 商辞昼:“孤今日思来想去,觉着心里稍有些蹊跷,是以才会折返回来,没想到孤多年不踏进东宫,只进来这么一次,就发现了一个将东宫当后花园一样的不明人物,还发现……这么多年来,你竟然一句都未曾和孤提过,孤当年是如何喜爱这被先帝禁了的莲花的。” “这雕刻的手法痕迹,烛台摆放的位置习惯,还有这些挂画、装饰,孤几乎都要以为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否则怎么解释这些都与孤的手法如出一辙?”商辞昼语气逐渐又低又快,“登基七年,本以为早已经摆平了这大商的角角落落,不曾想到最后戏弄孤的,竟然是最为信任的东宫!” 哽咽声骤然响起,刘东匍匐在地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敢开口道:“东宫绝不会背弃陛下!” 商辞昼哗啦一声打翻了一个摆件,摆件为金镶玉构造,径直摔在了容穆的脚底下。 “这就是你说的绝不背弃?” 容穆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此时默默的捡起这珍贵的小东西,就听见刘东接着道:“老奴以前不是不说,是不敢说不能说!陛下离开这东宫七年!走之前锁了这里,最后嘱咐老奴的话就是守好根基,不论还有没有人回来,都要将这里打理的妥妥当当,老奴一直谨遵旨意,就算陛下多年过去再不过问东宫,也不敢有一丝懈怠……陛下恕罪,老奴并不为这七年的隐瞒而后悔!” 商辞昼的怒气几乎浮现在了表面,他轻易不为外事所动,就容穆看来,他来这里从未见过商辞昼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他神色骤然变得可怕至极:“孤总算是觉出那股子蹊跷劲儿在哪了,原来孤也同那南代王,同悯空一样,与这花纠缠不清过,但为何只有孤毫无记忆?你是潜邸老人,若说不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孤今夜就点火烧了这亭枝阙,永绝后患。” 东叔几乎是大惊失色,跪爬上前一手扯住了皇帝的衣摆,“陛下不可!亭枝阙是您的心血,万万不可烧掉!” 商辞昼眼神利刃一样的盯着这位东宫大管家,后者满脸灰白颓然,然后缓缓的松开了手。 嘶……真疯啊。 容穆捏着金镶玉的压床小枕,心道这不愧是商辞昼的作风。 他毫不怀疑此刻的商辞昼说到做到,毕竟就算是普通人被骗了多年都会心存怒气,更何况商辞昼是皇帝,是最不容许谎言存在的身份地位。 容穆还打算等商辞昼来找他再谈谈这件事,但花算不如天算,鬼知道商辞昼为什么当晚就折了回来。 难不成,还能是因为放不下他? 爱莲花爱莲花,月光在前替身在后啊……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过去,容穆才听刘东哑声开口:“陛下万不可烧楼……老奴之所以闭口不言,是您走之后,悯空大师曾私下嘱咐过老奴,东宫之事只要您不回不管不问,就是时机未到不必多说,悯空大师还说过,陛下乃天子,生来就是帝王命数,帝星不稳天下殃祸,东宫已然让帝星动荡一次,万不可有第二次。” 容穆悄悄屏住呼吸,就听见商辞昼缓缓问道:“何为动荡一次。” 东叔余光看了眼床角站着的少年,以头扣地沉声道:“十年前,四皇子商辞榭污蔑东宫藏有妖人,带着先帝诏令围了太子府,当时陛下被调离京都前往离洲境巡视,事发突然万分危急,那人以一己之力护佑东宫上下却折了自己,因此事,陛下当年,本无活志。” 容穆心中猛的一跳,下意识看向商辞昼,就见不知何时,商辞昼深邃的眼神已经钉在了他身上。 烛火幽幽,映着两人,容穆突然不敢再看。 脑海中却闪过商辞昼鞭打乌追马,抽刀杀细作,方才察觉笛声不对又下意识一把将他拽在身后的那一刻。 商辞昼有这么白的一个白月光,为何还会下意识护着他这一朵来路不明的白莲花? 商辞榭原来就因为干了这么一件逼死人,又精准踩到暴君雷点上的事儿,所以才遭了千刀万剐?? 那没了的“妖人”到底是谁,刘东和商辞昼为什么都在看他??? 他只是一朵安静吃瓜身世清白的娇花啊! 第25章 自闭第25天 护国寺。 怜玉狠狠的吐了一口嘴中的腥气,捂着胸口朝护国寺大殿后踉跄走着,他编起的头发松散了几缕下来,眼中闪着妖异的光。 护国寺殿后,有一香客常来的许愿池,池中生着一颗菩提树,上面挂满了红色的愿条。 怜玉咳了几声,将头伸进许愿池中甩了甩,这才像是活过来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护国寺大殿有一盏长明灯,终年不灭,身穿暗黄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后走出,过了道隐门,就看见了后殿的人。 “为何又去了那里。”僧人道。 怜玉眼睫湿漉,半晌捏紧了拳头砸了一下池边的石台,然后才比划起了双手。 [神棍,我心中苦闷,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岁,法相庄严,眼眸中闪过悲悯,“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怜玉竟然真是一个哑巴,他吸了一口气又道。 [他当皇帝舒服着呢!我今日去,竟然发现他放人进了东宫,还住进了亭枝阙!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他竟还护着对方,可恶至极!] 僧人微微动了动眼睛,看见怜玉愤恨比划,手都出了残影。 [前段日子只听说他新纳了宠君,这又是一个谁?我心中为主人不平,于是吹了半曲‘一莲在水’。] 僧人转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在陛下身边吹这首曲子?” 怜玉:[就是因为你不让吹我才要吹,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稳吐了口血,哈!恐怕这会还心口剧痛呢!] 悯空沉默半晌,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走上前,将干净帕子递给怜玉。 “我知道你忠心护主,但陛下已不记得当年事,何必再多加为难?不如放过彼此。” 怜玉情绪蓦地激动了起来,他侧过半张脸,那额侧竟然浮现起了几片未褪去的红色鱼鳞。 [放过彼此?那谁放过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贵好不容易才从南代王莲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识货的老东西当战利品送给了敌国太子!一朵花本就娇嫩,身在异国他乡万般不适,还要辛苦隐瞒身份!后来与敌国太子互通心意青梅竹马,又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审美迷惑宛如色盲,就连黑甲卫的服制都是主人亲自帮着挑选的!] 悯空转动佛珠:“莫要动杀气,杀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谁都救不了你了。” 这句话效果立竿见影,怜玉浑身凝滞,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宁愿当初从未接过主人的施舍,只当那浑浊池水里的一条凡世锦鲤!] 悯空叹了一声:“因果流转,他生来灵物,予你一片本体花叶吞吃,催你生出灵智,就是你们主仆之间的缘分,事已至此,看开些吧。” 怜玉忍不住喉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还怕藏不住鱼鳞?还怕说不出话来?悯空,你实话告诉我,你当初与商辞昼的约定,到底算不算得数?主人到底还能不能回来?你告诉我!] 悯空看了看他,转身遥望天边,乌云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万物,润植养灵。 花季要来了。 悯空的声音带着一股平和安宁的意味,轻易就教人定下心来。 “贫僧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当年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甚至没了与那人的记忆,现在就只等一线机缘……我已从南代引了碧绛雪做介子,碧绛雪与当年王莲双生并蒂同出一体,他若回来,东宫玉湖必定盛开满池莲花,大商也不会再养不活莲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谨记,”悯空神色转为肃然,看着怜玉道:“不可再吹一莲在水,除却你主人本体绽放的花香,这一莲在水也能解开陛下记忆,陛下情深不寿,贫僧这些年给他念迷魂经让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当关照贫僧了。” 怜玉倔强不语。 悯空最后叹气道:“你我已是幸运,还知道你的主人非肉体凡胎,天生灵物有一线生机,陛下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只当那跟着照顾王莲的“南代小奴”没了就是没了,若贫僧不想一点办法稳住帝星,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废都了。” 怜玉看向悯空,抬手问道:[我再问你一次,商辞昼当年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谱?为何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穿成莲花精后 第21节 悯空神色高深莫测:“天机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尘埃落定吧。”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不再和悯空说话,一个转身扎进了许愿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弥来找悯空。 “师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这儿来了,说有刺客。” “拦住了吗?” 小沙弥:“拦住了。” 悯空垂眸:“那就无事,一会你同几个师叔说一说,花朝节快到了,来京都的人员繁杂,护国寺近日闭门谢客,谁来也不接见。” 小沙弥作难道:“那若是陛下……” 悯空:“陛下年轻气盛,若是问起我或找我,你就说我快圆寂了。” 小沙弥满脸无奈:“师父又说糊话!” 悯空叹了一口气:“为师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压,你就和他说,什么时候陛下能养的开莲花了,再什么时候来护国寺找我吧。” 这些年悯空没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弥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师父说的花朝节,心中不由得雀跃期待几分。 除去过年,花朝节可是大商最热闹的节日,这日全城不设宵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在城中玩耍走动,到时不仅花灯满城亮如白昼,还有艺人杂耍糕点果铺,极为绚丽好玩,运气好的话,求得师父同意他也可以跟着出去热闹热闹…… 月色被乌云遮盖住,传来一点闷雷声,小沙弥路过园子,带下来了一两瓣粉色。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今年是怎么回事,寺里桃花开的愈发迟,城里的花也谢的迟,大家全都攒在一起,好像等着什么一样,他疑惑的挠了挠头,掩上门睡去了。 - 东宫。 容穆看着刘东瞧着他的眼神,那眼神像是透过他看着什么人一样,让他不自觉的动了动脚往旁边挪了挪。 太医院院首正在给商辞昼诊治,皇帝不知为何吐了一口血,那太医脸色却反倒慢慢高兴起来了。 “陛下不必担心,这许是胸口郁气淤积,吐出来就好,吐不出来才是麻烦,微臣给陛下留两副药,喝三五天就会彻底无事了!” 商辞昼摆了摆手,太医走后,亭枝阙又恢复成了一片诡异气氛。 刘东留下了一个响雷般的大秘密,默默领罪下去煎药了,留下容穆一个人在旁边站没处站,坐也没处坐,只得端着金镶玉小枕消化这惊天大瓜。 白月光啊白月光,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他后脚踏入这泥潭子,这会还在被当小男宠用呢。 商辞昼方才看了他一会,又闭目养神半晌,容穆现在看见他不知为何就想溜号,但脚还没踏出去,就被皇帝给叫住了。 “容穆,和你在一处,孤的身边总是会发生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容穆咽了咽喉咙,尴尬的笑了两声。 他能怎么办?他也想躺平,但就算是在旁边当柱子,这瓜皮都能砸到他头上来啊! “孤不对东宫设监管,刘东才能联合悯空瞒孤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本该守口如瓶,为何看你一眼,就将事情托盘而出了?孤实不解,你究竟有何种魔力。” 容穆磨了磨脚尖,小声道:“陛下问我我怎么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这里是陛下的秘密小房间,我睡湖边都不会住在这鸠占鹊巢。” 商辞昼拍了拍床沿,示意他过来。 容穆磨磨蹭蹭上前,站累了干脆就坐在了旁边的小塌上,一脸极不情愿的模样。 商辞昼却不像往常一样问罪,只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看,“一莲在水竟然还有如此功效。” 容穆眨了眨眼睛,微翘的眼尾漂亮无比,他的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眼眸,盈盈如湖光一样。 “孤以前只觉得你迷雾重重出现蹊跷,此刻却因着半首曲子突然连起来了……孤当年赢了老南代王一盆花,一个人,像是养在了东宫,而你,如今也是一盆花,一个人,同样被孤阴差阳错养在了东宫。” “容穆,你说,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孤在想,刘东为何那样看你,还有李隋川之前的举动,这些旧人都对你如此特殊,莫不是……” 商辞昼说到这里却停了停,他伸手,指背缓缓摩挲了一下容穆的侧脸,温柔又诡谲,暗含着一股令人心中发毛的剧烈占有欲。 “莫不是花枝重生,人复还阳,这世上,还有重来一次之奇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唐白居易 第26章 自闭第26天 花枝有无重生容穆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逛皇家园林莫名其妙被古莲池淹了,又来到这个古代王朝,四舍五入算重生了的。 商辞昼紧紧盯着他,容穆发现这人算计看他的时候他不慌,反倒是此刻眼神深沉,瞳孔处不知流转着哪里的烛光的时候,他才是最慌的。 因为这个时候的暴君,会让他有一种身心都无处逃脱的感觉。 容穆攥了攥手中的摆件,将他轻轻放置在了商辞昼的身边。 “我……呃……我其实,应该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商辞昼“哦”了一声:“为何?” 容穆摆烂道:“我只喜欢吃和睡,最大的理想就是躺平享受生活,和那人的大义相去甚远。” 商辞昼看着他,少年脸色愁闷,两道细眉簇在一起,让人不禁想要伸手替他抚平,好不叫他再作难。 今夜之前,他过的浑浑噩噩,今夜之后,商辞昼几乎可以确信,他每隔三月找一次悯空,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念安魂经,而是念的迷魂经。 他记忆中找过一次当年人的事情恐怕也是悯空给他捏造的。 人都没了,他去何处找呢? 他看着容穆,将他的容颜一点一点雕刻在心里,纵容不想承认,但这个人的确是让他破例众多。 商辞昼甚至还有一种这算什么,还没破到底的感觉。 他对容穆,究竟有底线在吗? 瞧这亭枝阙的摆设,可见他当年有多喜爱那没了的人,如此奢华,也无底线。 偏偏还是莲花,是容穆最爱的莲花。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若真是他……若真是他。 他待如何? 商辞昼心中几不可查的一闷,脑中闪过一截小手敲打在自己脑袋上的画面。 “笨死了笨死了,大商太子笨死了!”那声音稚嫩悦耳,犹如珠玉落盘,“你该这样抱着我,两只手,都上来,不然硌的疼死啦!你究竟会不会疼爱人啊!” 商辞昼五脏肺腑又一次猛地抽痛了一下,待再回过神,就见容貌昳丽的少年凑到他眼前,动作间香风拂动:“怎么,陛下被我的懒散吓到了?真的,躺平真的很快乐,我就喜欢被人疼着养着。” 商辞昼诡异的安静,却头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缓缓跳动。 慢,但活泛,连带这周围绚丽的色彩,也一同闯入了眼中,不再是以往的灰白色。 一莲在水的余音还回荡在耳边,那音色清绝,直往人脑仁里钻,还有容穆周身的花香……好闻极了,比在紫垣殿还要浓郁许多。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亭亭…净植。*”商辞昼突然低声道。 他突然想起来,这亭枝阙的名字是怎么得来的了。 容穆却还在状况外,他啧了一声:“陛下发什么呆?你别无端代入想一些有的没的啊,我真不是你要找的人,我哪有那么舍己为人,有麻烦我一定第一个跑路——” 商辞昼喉结滚动:“不。” 容穆:“什么?” 商辞昼道:“孤不会让你跑掉。” 容穆睁大眼睛:“陛下!” 商辞昼又是半晌沉默,像是在重组一个真实的人生。 容穆眼见自己就要被扣住,急忙道:“你别真把我搞成你的宠君了!我们说好逢场作戏互不牵扯,我虽身无一物,但绝不会接前人的班,我会生气,后果很严重。” 商辞昼眯了眯眼睛,余光中有什么晃动了一下,他抬眼往上看去,就见少年头顶不知何时落了一个蜻蜓,那小东西扑扇着四片脆弱翅膀,要飞又舍不得飞的样子。 他看着,指尖不自觉动了一下,伸手摘下了容穆脑袋顶上的蜻蜓。 容穆连忙叫道:“哎哎,我们吵归吵,别迁怒别的东西,你给我,让我把它放了吧。” 商辞昼看他,沉声道:“你不仅招人喜爱,还总是招这些小东西喜欢,乌追今日看你的眼神都直了,现如今就连这等小虫都爱围着你转悠。” 容穆努了努嘴,小声吐槽:“你不愿意放我走,不也爱围着我转悠。” 商辞昼:“你说什么?” 容穆一把抢过他手中的蜻蜓,跑到窗边放飞去了。 等再折过身来,就见商辞昼已经完全霸占了他的小红木床。 容穆:“……” “陛下不吵着烧亭枝阙,不起来去追问东叔当年的秘密,也不去抓小刺客,霸占着这张床做什么?难道您也想和我一起躺平?” 商辞昼不看他,只眼睛盯着床顶的莲花浮雕:“不,只是孤方才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容穆傻眼:“什么?” 商辞昼转眸看向他,眼底深深:“孤想明白了,不管是人是物都爱围着你转,你出现的地方就有麻烦,孤跟着你,就能顺势解决掉所有麻烦,你不是也喜欢莲花?跟着你,孤也许就能明白孤当初为何也钟爱莲花了,一箭多雕,何乐不为?” 容穆简直瞠目结舌,他竟然不知道,这暴君还有这副赖上人的模样! “你!我都和陛下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人围着我纯粹是因为我、因为我——” 商辞昼看着他,等着他的说辞。 容穆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些人盯着他,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人啊!碧绛雪身上不知道有什么魔力,总是能为他将别人的喜爱都吸收过来,如今就连这暴君,都开始注意到他身边的不对劲,要盯着他开扒了—— “行,陛下要睡这里是吧?你现在生病,我不和你一般计较,您先休息,我到楼下去陪我的大笨缸。”容穆说着转身就要走,但脚步还没抬几下,腰间就被缠上了一道纱帘,下一刻,整个人身体一紧,瞬间就被拉了回去。 容穆:“……” 到底谁才是洞府里吃人的男妖精! 商辞昼将纱帘随手扯在一边,揽着容穆的腰将他整个人拖到了红木床的里侧。 他从方才开始话就极少,也不再疾言厉色,就连进入东宫发现这惊天秘密的怒气都被压制不见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22节 一双黑色瞳孔只收进了那惊慌失措的少年。 “陛下知不知道,你抱人技巧真的很差,硌的我皮肉疼。”容穆控诉,扭了扭身子。 多么熟悉的话语。 商辞昼微眯着眼眸,缓缓凑近容穆,嗅了他一口才低声道:“孤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亭枝阙比不得龙床宽大,躺两个男人可谓拥挤至极,也因此,容穆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皇帝笼罩住了。 商辞昼黑色的衣摆宽大无比,其上走着华丽繁复的金线,那衣摆就盖在白色小被面上,无端多了一丝诡糜禁忌之感。 容穆屏气凝神,周身的莲香被繁重的龙涎檀香压制下去,他吞咽了一下喉咙,有些慌张道:“那你还不快放开我?” 商辞昼不动。 容穆缓声道:“陛下恐怕爱而不自知,我现在倒是能理解东叔说的话了,多年记忆遗忘,如今竟还能勾起心中暗情,可见当年情深义重至极,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认错了人,于你我是何等尴尬场面。”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烛火氤氲,窗外小风吹动,薄雾散去,他声线低沉道:“孤虽为皇室子弟,但实不幸矣,但孤瞧着你福缘深厚,若真是你,孤最起码知道,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孤是被上天眷顾过的,因为有人那样护着孤,只为了孤,不像如今……” 不像如今,孤家寡人。 空中弥漫着商辞昼深沉的味道,容穆挣动的幅度缓缓慢了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这一下盖过了以往表面上的轻描淡写,是从未有过的浓墨重彩,既酸痛,又涩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说不清楚的垂怜在里面。 容穆扭头,瞧着商辞昼深刻的眉眼轮廓,他的身份地位气质涵养都远超凡人,但又有几个人知道,万人之上是无人之巅,商辞昼曾有幸遇见过并肩的人,但又失去,不仅失去,现在好像还被迫忘记了,换做是他,估计此刻心态早就要崩溃掉。 这暴君说到底,今年也才不过二十三岁,如今情形,不知有几分逞强在里面。 “陛下?”容穆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受伤的胳膊。 商辞昼沉沉嗯了一声。 “你盯着我,若我不是,你会生气吗?” 商辞昼:“不会。” 容穆又问:“若我是呢?” 商辞昼突然道:“不论是与不是,孤都不会与你生气,你若真不愿意留在大商,孤便与你约法三章,若你不是,孤亲手将你与碧绛雪还给南代国君,再不追究。” 容穆一朵清纯白莲,哪里玩得过真正心机深沉的黑莲花,他根本不知道,商辞昼这一生从未做过退让的决定,一旦说出这等决定,就意味着他心中对事情有了六七分猜测,只剩下那两三分,是他心存警惕,留给自己最后的转圜余地。 商辞昼在赌,他赌一生气运用尽无人所爱,只为了等那不知在何处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两人呼吸交缠,容穆没有察觉,揽在他腰后的手悄悄试探的换了几个位置,最后停在了他感到舒服眉峰舒展的时候。 楼下的花苞有绿白光点缓缓漫出,宛如萤火,寂静角落中,察觉安全的碧绛雪微微绽放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了里面嫩黄的花蕊。 花尖带紫,貌态绝美。 它欢喜的摆了摆花枝,有祥瑞紫气从花蕊中跳跃而出,久别重逢一样围着它缠绕亲近。 窗外闷雷炸然响起,有雨丝飘于玉湖之上,绿白光点绕着亭枝阙飞了几圈,才弹跳着钻出窗户,裹挟着紫气直奔玉湖而去。 亭枝阙上。 容穆看着皇帝那张俊美英气的脸,脑中忽然模模糊糊闪过一道高挑少年身影。 那背影极像商辞昼,但对方却跪伏于漫天神佛下,一动不动,仿佛折去了满身傲骨,只求一丝神佛慈悲眷顾。 容穆不知这模糊所见是否又是碧绛雪对商辞昼的共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劳碌命。 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对着这暴君总是心存不忍呗。 “陛下,睡得着吗?” 商辞昼诚实的有些诡异:“孤难眠。” 容穆想了想,今日这人确实是受了大刺激,要不然今夜加大一下剂量,先让这暴君晕一晕冷静冷静,别老是赖着他抱着他,还稀里糊涂说胡话。 容穆轻轻的咳了咳,他鼻尖抵着商辞昼的侧肩,有些发痒,两人靠的极近,还能隐约听见对方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稍显鼓噪。 少年声音温软,带着鼻音道:“陛下,或许,你想要,闻一闻真正的花香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周敦颐《爱莲说》 第27章 想开第27天 大商七年, 京都下了夏初以来最大的一场雨。 这场雨从晚间开始下,一直到深夜,还滴滴答答的不得停息, 亭枝阙的布置装修精美至极,就连屋檐上接雨水用的雨漏都是铜制的莲花造型。 东叔在东宫小厨房添着柴火,红泥火炉上温着一碗浓稠的药。 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黑夜,眼底深远, 像是在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小厨房不远处的亭枝阙, 容穆轻轻起身,用剪刀剪了剪烛芯。 灯火骤然暗了许多, 他回头看了看, 商辞昼眉眼紧闭, 已经睡的很熟了。容穆方才总觉着商辞昼根本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但又说不出那股子奇怪在哪里, 只觉得这暴君面对他,貌似好说话了许多。 ……也诚实了许多。 但容穆是万分不敢小瞧皇帝的。 今日若不是闯入东宫的那个小少年,容穆压根不知道皇帝身边随时随地都跟着一队隐卫。 商辞昼, 比他想象的要更深不可测。 他那样高贵骄傲的一个人, 竟然也有一天会跪下祈求虚妄眷顾, 那画面太具有冲击力, 在容穆的脑海中迟迟不退去, 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也不知道是在烦自己的人设与那小公子太接近, 还是对当年商辞昼如此行事而心闷。 容穆再睡不着觉, 从旁边摸了一把伞, 推开亭枝阙的门,往黑夜的玉湖边走去了。 灯火晃动一瞬, 床上的男人手指微微动了动,但没能清醒,雨声滴滴答答从莲花漏而下,催人入眠至极。 突然,好像有人又重新推开门,声音进入二楼。 商辞昼微微睁开眼睛,“刘东……?” 那人踢踢踏踏的蹦上楼梯,脚步轻快欢乐,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 “什么东叔啦,东叔在给你煎药,我是亭枝!” 商辞昼手指抓了抓白色小被,奋力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模糊的小身影朝他凑了上来。 对方光着脚丫,脚丫上还有一些泥水,绸缎的裤腿被挽起到腿弯,有一边还滑落了下来,像是刚下湖摸鱼回来。 “太子太子,你今日在练武场为何又受伤了,是你的弟弟们又在欺负你吗?” 商辞昼听见自己开口道:“不许叫我太子。” 那小少年“喔”了一声:“阿昼阿昼,不要睡啦,你起来,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 商辞昼想起来,却鬼压床一样半天动不了,那小少年见他不言不语,以为他在耍赖,便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往起拽了拽。 这一下犹如梦障被打破,商辞昼发现自己突然能动了,但他却成为了旁人的视角,在一边看着那人二话不说就扒下了他的衣服,床上的他还未曾反应过来,一抹黑乎乎的绿泥就糊到了背后。 还被一双小手重重的乱七八糟的抹了抹。 “阿昼,你是太子,他们怎么敢欺负你啊!下次再欺负你,你记得还回去,别指望你那偏心父皇还能为你做主了!” 商辞昼笑了一声:“我不想与他们计较,亭枝只看到我背后有伤,岂不知他们这会还起不了床呢。” 背后恍惚没了声音,商辞昼心底急了一瞬,迅速转过头去,就见对方正站在铜盆前洗手,边洗还边叽叽喳喳道:“总有一日,阿昼会变成万人之上的皇帝,会从太子府搬到更豪华的皇宫中去,到那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阿昼了。” “那亭枝与我一起去吗?”商辞昼听见少年的自己急声问道。 那小人转过头,一张清秀小脸无比清晰的映在烛火下,一直在旁默默不语的商辞昼看着那脸,心中就是重重一跳。 “你不嫌弃我是你俘虏来的南代小奴?” 商辞昼:“你不是南代小奴,我为你起了名字,你叫亭枝。” 小少年哈哈笑了两声,含糊道:“你可别粘着我啊,我生来喜爱自然,才出一个宫殿,不想再被锁在另一个皇宫中……不过嘛。” 商辞昼忙问:“不过什么?你快说。” “不过你要是能让大商皇宫全都种满莲花,我就陪你去玩玩。” “我可以种的!种许多,把御花园和乾坤池都给你种上,你会不会喜欢?” 小少年捏了捏下巴:“那一定会很好玩。” 商辞昼笑了一声:“对,一定会很好玩。” 商辞昼正兀自沉浸,就听那小人叉腰闷笑了一阵,床上的他不解,问道:“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我一定会对你好。”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但是你知不知道,只有南代皇室才会给宫廷种满莲花?你在大商皇宫中种植,不怕那些大臣上奏本参我?” 商辞昼低声:“只要你喜欢……” 只要你喜欢,种区区一点莲花又如何,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你若是喜欢莲花,我把南代打下来给你玩。”商辞昼突然道。 对,若是这天下都是他的国土,朝臣怎么还会管他种什么莲。 没想到那人忽然大惊失色:“不行不行,不可以打南代!你已经欺负了一次南代,以后不能再欺负南代!”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南代吗?还有南代的莲花。” 那人嗫嚅道:“那是我的故土……你一打仗,南代太子就要上战场,你们王不见王,打起来就是昏天暗地的,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所以你要答应我,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和南代开战!”说着他跑上前来,抓住商辞昼的手,“你答应我,快答应我!” 商辞昼看着对方那双微翘的湿润眼眸,喉咙滚了滚道:“……好,你别着急,我都依你。” 对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有模有样道:“你生来就是帝王命数,以后肯定是要当皇帝的,到时候你好好治理江山,与南代万世修好,这才能创造太平盛世。” “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商辞昼气道,“小孩子别老气横秋的。” 那人嘿嘿一笑,神秘道:“太师来给你上课的时候,我在窗外偷听的!” 商辞昼无奈:“你可以进来,同我一起听。” “那不行,外人眼里我还是‘南代小奴’,没有规格同你坐在一起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23节 商辞昼有些不高兴:“我说可以就可以,总有一日,我要叫你站在我身边,再无人敢置喙!” 小少年眼睛明亮的看着他,露出一点贝白色的小虎牙笑了笑:“你要我当你的宠君?” 商辞昼怔住,宠君……? 不行,宠君地位底下,怎么配得上他的小亭枝,要当也应该是当—— 他眼神顿住,半晌咽了咽喉咙,没敢将那两个字说出来吓到眼前人。 “我……今日父皇同我说,南代太子到访大商离洲境,离洲境距离汉口河很近,我恐怕要出去一趟。” 小少年眼睛一亮:“是太子哥——呃,阿昼,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我也想见见南代太子。” 商辞昼看见自己摇头道:“不行,此行山高水远,路程颠簸,你身体娇嫩,承受不住的,而且……你不是走到哪儿,都要带着自己的小花缸?这一路匪患横行,恐怕不易养花。” 那人委屈的皱了皱眉头,嘴里嘀嘀咕咕:“来的时候倒是顺利,怎么回去就这么难……” 商辞昼没听清楚,他道:“我会很快的,一个月时间,我一定会赶回来。” “一个月就能回来吗?”那人问道。 商辞昼笃定点头:“我一定赶回来。” 小少年这才舒展了脸上的表情,他神色天真无邪极了,嘴里念叨着要他给他买沿路的糕点果脯,还要给他带沿路的花,他虽自小生在王庭,但也想要见见这天底下别样的东西。 商辞昼看着那人与自己贴在一起,还神神秘秘的拿出了几张揉皱的花纸,纸上歪歪扭扭的习着字体,隐约看出写的是亭枝二字。 除了亭枝,那角落还别扭的画了一朵小莲花,少年的自己笑着从一边拿过小狼毫,替对方改着错字,末了还不忘在亭枝旁,再小心注上两个劲瘦小字。 ——辞昼。 “我走之后,你不可常去玉湖玩水,李隋川会替我来盯着你,还有,晚上心情不好不能再偷偷溜出去抓蜻蜓,你上次说想养鱼,我已经为你捉了一些锦鲤,你喂食的时候少一点,锦鲤爱吃,别给喂成个大胖鱼,到时候抱都抱不动了。”少年商辞昼声线低低的嘱咐着,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语。 商辞昼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十年前的他。 这怎么可能是他? 他怎么会这么温柔的对待一个人? 商辞昼知道自己秉性,那些年他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暗中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该是如此毫不设防的状态。 他又怎么会被那些废物皇弟伤到?还这么明显的带伤回到东宫,在这人眼皮子底下晃悠。 活像他就要让对方看见,好这么温声细语的照顾他一样。 那两人还在继续说话,商辞昼看着自己一一记着那人嘴中想要的东西,最后对着小少年道:“我走以后,东宫就是你的天下了,我那些皇弟一直在好奇你的存在,不过我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你只管安心待着,没事不要往出跑,等我去会会那南代太子究竟想干什么。” 不行。 不可以。 这一趟不能去。 商辞昼骤然反应过来什么,他想要说话,想要动,但却好像第三者一样被隔绝在了外面,亭枝阙的布置比他眼中的新了许多,他看见自己轻轻牵起对方的手:“我笨,学不会冲藕粉,明日时间紧,亭枝就再为我冲一次藕粉吧,还要撒上桂花蜜糖,这样才好吃。”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那当然,我会乖乖等阿昼回来的。” 商辞昼蓦地闭上了眼睛,他指节青筋暴起,抬手狠狠的按上了太阳穴的位置,胸口中仿佛又在翻涌血气。 回来? 他知道,这一去,回来,东宫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他又会变成那个父皇不爱母后早逝的孤独太子,没人会因为一点小伤口就担心他念叨他,也没人会这么咋咋呼呼的把他当做最好的朋友,帮他选一些自己拿不定的主意。 商辞昼看着自己少时脸上残存的笑容,那脸色是如此真情实意,还没有戴上后来僵硬冰冷的面具。 红木莲花床上,那小少年擦了擦脚心,费劲吧啦的爬上了床,周围被褥被他的动作弄乱,他看着少年自己熟门熟路的又整理好,然后帮对方轻轻盖上了露在外面的小腿。 “亭枝、亭枝,过来我这边睡。” 那人滚了一圈,带着满头软发砰一声撞进了他的怀里,扑鼻的花香迎面而来,商辞昼看见自己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不行…… 不行! 不能睡,不能走,不能再丢下对方一个人。 商辞昼牙关紧咬,脑海中是“亭枝”在木盆边洗手回头的一幕。 眉眼唇鼻,精致秀丽,尤其一双微翘眼眸,瞳仁又黑又亮,仿佛收进了世间所有无邪纯真。 像极了……像极了他的容—— “陛下、陛下!”一道脚步急匆匆的闯进耳朵,然后又有谁着急忙慌的端来了一碗药,一双清瘦的胳膊将他扶起,紧接着有药勺递在了他嘴边。 刘东在一旁急道:“好端端的,如何发起了高热呢……郎公公已经从皇宫赶来了,整个太医院的人也都侯在外面,眼瞧着天就要大亮了,陛下怎么还不醒来……” 商辞昼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呼唤,他微微睁开眼眸,转头一瞬,就瞧见一截青色刺绣的衣襟出现在视野中。 容穆见他醒来,表情一下子便舒展了开来,“陛下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自己的剂量给多了,让商辞昼得睡个三天三夜呢! 到时候不止太医院,恐怕连百官都得跪到这东宫来向天祈福了! 只是商辞昼却不说话,一双眼睛谁也不看,只定定的盯着容穆,仔细瞧去,他又好像散着在放空一样。 容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喂?!” 商辞昼瞳孔晃了一顺,终于低声开口,却说出来了一句谁也没想到的话:“容……容穆,你是不是,会冲藕粉?” 容穆愣了愣:“是啊,你、你现在要喝吗?可是你药还没有喝——” “孤不喝药,你去,给孤冲一碗藕粉。” 商辞昼长发散下,他坐起身,一手扶住额头,郎喜早就从皇宫中跑出来了,此时和刘东一起,两个凑起来快两百岁的老人眼巴巴的守在一旁。 郎喜表情又忧又喜:“陛下,那今日早朝……” “传旨,孤今日,不上朝。” 他说完,一手突然抓住容穆细瘦白皙的手腕,瞧着对方那双懵懂漂亮的眼睛。 “孤要……” 容穆傻眼:“陛、陛下要什么?” 完了,这皇帝该不会是被碧绛雪熏傻了吧! 只见商辞昼胸膛缓缓起伏,像是在平息什么,几息后,他转头看向容穆,开口道:“孤的藕粉,要放桂花蜜糖。” 容穆:“???” 完了! 这暴君好像真的坏掉了! 容穆顶着一众火辣辣的视线,硬着头皮问刘东道:“东叔,东宫有备藕粉吗?” 刘东嘴巴张了张,才道:“有的有的,在亭枝阙的小厨房。” 容穆头皮发麻,站起身看了商辞昼一眼,“陛下要先将这碗药喝完,才可以吃别的东西,否则——” 换作以往,这暴君肯定又要嘲讽加威胁,但容穆话还没说完,就见商辞昼直接端起药碗仰头灌下,仿佛喝的是一碗露水。 容穆:“……” 商辞昼将空碗倒放在桌上:“孤喝完了。” 容穆心底倒吸一口凉气,转身正要出去,就被拉的踉跄了一下,回头看去,那一大早就要吃桂花藕粉的皇帝陛下还拉着他的手不放。 容穆心里虚的厉害,生怕被别人发现是自己把皇帝给熏傻了,只能好声好气道:“陛下不放开我,我怎么给你做东西吃?” 商辞昼一愣,这才缓缓松开了捏紧的手指。 容穆走后,商辞昼就从床上下来了,他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在盆边净手洗漱,郎喜大气都不敢喘的跟在皇帝身后伺候。 他从陛下登基一直跟在身边,从未见过陛下回东宫,更别提一大早起来就要吃东西,甚至连风雨无阻的早朝都给罢了。 今日出去,不知道又有多少朝臣诚惶诚恐,生怕这位主子又攒着劲儿要搞贪官世族了。 商辞昼净洗完毕就下了楼,昨夜疾风骤雨,这会檐角的莲花漏还在滴滴答答的落着水滴。 刘东跟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的专挑着好听的说。 “陛下,昨夜雨大,东宫花园的花散了一地红,但又有些新芽发了出来,玉湖的水又涨了许多,已经到了石壁边缘,老奴今日去瞧了瞧,怕锦鲤跳出来旱死,没想到这鱼儿聪慧,还在湖底游着呢——” 商辞昼伸开手,郎喜极有眼色的将新龙袍替皇帝穿上,他向来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这会儿只默默的在一旁服侍着。 刘东见天子寡言少语,不知一夜过去,陛下心中可消气,他只好又挑了一个新奇事儿道:“陛下幸至东宫,东宫玉湖多年来没有长过水植,今早老奴去瞧锦鲤的时候,竟然看到湖底黑泥中发了好些白芽儿,玉雪玲珑,极为可爱!” 商辞昼这才垂眸看向刘东。 “什么芽儿能在水中活株?” 刘东却脸色惭愧:“回陛下,老奴才疏学浅,不知是何植物,只能看它长出来了!” 商辞昼不再过问,他抬头,透过亭枝阙的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 碧空如洗,清风拂面,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天气,眼角余光闪过什么,他转头,看见了被容穆放在窗边的碧绛雪。 昨夜深陷梦魇,记忆只停留在二层小楼,根本无从看见当年的那盆花究竟是否同如今一样……商辞昼胸口起伏了一瞬,脚底微动,朝着碧绛雪走了过去。 一夜过去,碧绛雪香味更加馥郁,商辞昼还没来得及弯下身子,就见一个少年端着小碗火急火燎的从小路那边跑了过来。 “陛下陛下!” 独特的重音叫法让商辞昼神色一顿,眼神跟着容穆的身影转动,看到对方被门墙遮住的时候,脚底已经不自觉又往门边走了几步。 只几步,就又硬生生自我控制着停了下来。 容穆额头上有一点薄汗,手上小心端着一个白玉小碗,跨进门朝他道:“快过来看看,别的不说,我这份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陛下吃完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将玉碗放在亭枝阙的小桌上,一手叉腰用袖口沾了沾脸侧,只是不知方才是否将袖口挨上了藕粉袋子,这一抹,非但没有干净,反倒多添了几分滑稽。 商辞昼不言,其他人自然不敢开口提示,只眼睁睁看着皇帝坐在桌边,然后默默拉开了旁边的凳子。 几个人傻愣在原地,商辞昼察觉不对抬头看去,才见容穆期期艾艾的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坐下来的意思。 他不得不亲自开口:“过来,坐孤身边。” 少年嘴唇微张:“啊?这,我、我也能坐吗?” 商辞昼眼底动了一下,“孤是皇帝,孤说你能,你就能,过来。” 容穆这才挪着脚步过去,屁股只沾了半边,生怕这暴君哪里不对又给他找事情。 穿成莲花精后 第24节 但对方只是执起勺子,轻轻的搅了搅藕粉,藕粉晶莹剔透,混着橙黄的桂花蜜糖,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容穆见状道:“这东西要先化开,然后再趁其不备再用热水冲泡,还要不停搅动,这样才能做成功的。” 商辞昼嗯了一声,舀起一勺送入了嘴中。 桂花的香味骤然炸开,不知道是不是看到自己刚吃了药,里面的糖浆仿佛比平常多了些许,商辞昼吃了几口,默默放下了银勺。 他问:“你如何学会冲泡这藕粉的?” 容穆愣了愣,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这……这不是挺简单的吗?我好像一直都会,只是不常给自己做。” 商辞昼眼神深深:“孤以前从未问过你,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在哪里生长的?你说你只有大商皇宫的记忆,是否有人曾伤害过你?让你忘了过去?” 容穆从昨晚就觉得这皇帝有些奇怪,今天早上这股古怪更是到达了巅峰,他本来因为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但商辞昼一夜过去,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咄咄逼人了。 也不再将他与当初那人拉在一起说。 容穆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也不再满嘴跑火车,而是认认真真道:“我之前不是告诉过陛下,我无父无母吗?” 商辞昼点头。 容穆表情无所谓道:“是真的,我从小在一个有很多小孩子的地方长大,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那里了,那儿最初的条件很不好,但好在我去的时候已经八九岁,勉强已经能够照顾自己,那里面多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稚儿,好些连话都还不会说呢。” 容穆想起过去微微出神,郎喜和刘东悄悄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就见天子一眨不眨的看着那少年,眼中是让人为之暗惊的幽深旋涡。 郎喜悄悄低头,同刘东道:“老哥,这容公子怕不是说的……” 刘东也满脸讶然:“嘘,陛下今日似乎不太对劲,我等安静侍候就是。” 郎喜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可不是,天子上朝上了整整七年,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唯独回东宫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就罢朝了。 对这位容侍君的态度也变的微妙了许多……像是,像是在主动接近? 郎喜不敢再深思了。 这头,容穆抬手撑着下颚,接着回想道:“像我这么大的孩子,小时候一天只许吃一顿饭,多的就没了,幼儿有两顿,十岁之前的孩子若是表现好,还能有糖果奖励,若是表现不好,就要受到大人的惩罚——” 说到这里,容穆眼角余光瞧见商辞昼的手指缩了一下,他转头看去,就见对方喉咙滚了滚:“什么惩罚?” 容穆叹了一口气,皇帝神色骤然变得有些阴沉。 郎喜和刘东在一旁恨不得直接消失掉。 “关小黑屋,不给吃饭,或者太调皮还会被绑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在外人看来那门面光鲜亮丽,但里面的孩子无依无靠又年纪小,还不是任人摆布。” 商辞昼缓缓吐出一口气,桂花蜜糖的滋味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他冷声道:“你也被如此对待过吗?” 容穆点头,又赶紧摇头:“我长得好,又会看人眼色,所以没受多少磋磨,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刚来大商皇宫时,是真的都忘了这些,陛下这时候提了起来,我才想起小时候的这段时光。” 这段福利院的时光,真是让他感到时间飞快啊! 容穆兀自沉浸,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和皇帝的频道错开了十万八千里。 在商辞昼心中,从小被培养,不听话就要挨打,吃不饱饭,被随意欺辱对待,这是只有培养死士才有的手法,这种人也许最开始有自己的神智,但时日一久就会忘了自己是谁,只会变成一个执行命令的活死人。 容穆这样的性情,根本不会变成一个听话的棋子,所以才被扔在了他的面前……自生自灭吗? “你对那里,可还有具体印象?”商辞昼突然问道。 容穆一惊,要什么印象?这可都是现代的事情,这暴君该不会是在套他的话吧! 他警惕道:“早没印象了,从那里出来,我就没再回去过。” 所以就算是不被需要的废棋,也会被洗脑不能背叛吐露具体地点所在。商辞昼收回视线,不再看容穆看着他时警惕又忌惮的表情。 那不信任的表情让他心中刺刺的不适。 “你不喜欢那里,若是哪一天想起来,便告诉孤吧。” 容穆皱眉:“嗯?告诉你干什么?” 商辞昼语气阴阴:“孤让它消失掉。” 容穆:“!!!” 他下次、绝对、不给商辞昼增加剂量了! 容穆局促一笑:“陛下放心,那里现在已经很好了,有专人在管着的,真的,我不骗你。” 商辞昼只点头,不知道对他的话信了几分。 容穆默默压了压受惊的小心脏,回过神来突然道:“不对,陛下今日为何对我这么多话?”该不会又在算计他吧! 商辞昼面上和以往并无不同,无人知他心底是何感受。 他道:“碧绛雪功效突出,孤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容穆下意识道:“什么梦?” 商辞昼眼瞳转向少年,低沉着声音道:“孤好像梦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 容穆:“???” 跨时间跨空间跨种族的三跨都能梦?这就是天生帝王吗?还有什么能来压制一下快成精的商辞昼? 等等,话说这人今天也太粘着他了吧……从刚刚就在一直看他……再这么下去,他碧绛雪的马甲迟早要被掀个底朝天—— 对了!还有碧绛雪,他的大笨缸,昨夜心中烦闷出门抓蜻蜓,差点都忘了被“打架”波及的本体! 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他的本体有没有继续自闭。 容穆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他起身,快步走到小木窗下,和方才的商辞昼做了一个动作。 弯腰,赏花。 只是商辞昼那时被他迅速吸引了注意力,而容穆这会却是仔仔细细的看到了碧绛雪的模样。 商辞昼见他走过去就不动了,偏偏身影背对着他,身量比起梦中人长开了好些。 与那人有关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只一次虚幻梦魇,他只见了那么小小一个片段,心中就抽痛不已。那他当年从离洲境回来后,究竟是怎样一个绝望的境地? 本无活志…… 本无活志。 他原本不信刘东说的话的,也不理解悯空为何骗他。 商辞昼不知道自己做梦的契机是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到那个“亭枝”,会是在什么时候。 他只是发现,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只是容穆又是怎么沦落到那样的地方去的呢?刘东说那人折了,可折了的人,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别的地方? 容穆究竟是不是亭枝阙里的人? 商辞昼根本不能想象,这里面暗影重重,而他,只剥开了最浅显的一层。 只是这浅浅的一层,就已经让他失去自我,看不得容穆在他面前吃苦受罪了。 商辞昼看了一眼眼前的桂花藕粉,想起那人方才抹到脸上的白色粉末,他侧头伸手,郎喜极有眼色的递上来了一方小帕。 商辞昼刚起身,准备朝容穆走去,就听见沉默的少年冗长的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双手掐扶住碧绛雪细细的花杆,崩溃道:“碧绛雪!碧绛雪!你什么时候想开了?!” 第28章 想开第28天 碧绛雪开花了。 虽然只羞涩地开了那么一点缝隙, 但也已经足够容穆抓狂。 他比谁都清楚这花的威力功效。 怪不得商辞昼一大早起来脑子不对劲,原来昨晚他引上来的花香已经不是自闭的味道了。 是想开的味道!鬼知道想开的味道会造成什么效果? 容穆痛苦面具,这下怎么办, 花打开了人自闭了,好不容易得到了商辞昼一句“若他不是就放他走”的承诺,如果碧绛雪再收不住,难免要色令智昏啊! 容穆着急的原地磨脚尖,突然, 背后被人用手触了触, 他回头,就见皇帝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商辞昼看了一眼容穆, 又看了一眼容穆的本体, 深邃眼神来回流转, 容穆差点给看的腿软掉。 “碧绛雪开了?”皇帝沉声道。 容穆抹了一把脸:“开了, 昨天连夜偷偷开的。” 商辞昼瞧着他的脸色, “你不是很爱它?为何它开花你却这么担忧?” 容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是在担心自己,我在担心受不了这小妖花诱惑的你们。 但这话他能说出来吗?他不能啊! 容穆给自己憋的半死, 但花开了又不能不管, 他神智与本体相连, 以往都知道这花什么时候缺水什么时候要晒太阳, 这会碧绛雪杵在他身边, 就向他散发着我不要再住这穷酸大笨缸的花电波。 容穆心想, 不住缸里你还想住在哪里? 碧绛雪停顿了一会儿, 大莲叶子朝着窗外的玉湖飘了飘。 格局大一点!看!豪宅! 容穆:“……” 商辞昼在一边看着少年对一朵花挤眉弄眼, 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这样的容穆, 实在是叫他心中好笑。 他的一些画面和影子,性情与言语,都与梦中人有七八分相似。 不记得那人的时候,这皇帝的日子勉强也就这么过着,但只是喇开了一个小口,他好像就不愿再回到以往浑浑噩噩的状态了。 他想与容穆待在一起,他养不活什么东西,唯有一个容穆,他想要对方好好活着。 再找出与他相关的所有秘密。 但是容穆怕他。 商辞昼能看出来。 容穆还想离开他,并随时都为此打算着。 穿成莲花精后 第25节 商辞昼心中黑云翻滚,面上不动声色,甚至还带了一点安慰的笑意,对容穆道:“孤今日不早朝,你昨日照顾我,早起还未曾用饭,孤可以与你一起去采集晨露。” 容穆转过身子,一双眼睛上下看了一眼商辞昼,商辞昼对上他的眼神,瞳孔往别处晃了晃,又重新对上去。 “陛下,我是容侍君对吧?” 商辞昼不太情愿,但点了点头。 侍君的确是他给容穆的身份。 容穆又道:“你不喜欢我对吧?” 商辞昼沉默。 容穆再道:“你快说你不喜欢我。” 商辞昼开口:“孤为何要这样说,莫不是你以为孤已然爱上你了?” 容穆用身形遮了遮碧绛雪,大大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不爱就好不爱就好,我还以为你被这小妖花蛊惑了呢!” 商辞昼皱眉:“嗯?” 容穆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我瞎说呢!陛下英明神武——” 听着容穆的马屁,商辞昼压下了那股子古怪,又瞧见对方微微皱着眉头,眼神朝窗外的玉湖看去。 “不可只饮用晨露,一会回来,要再用些餐食,”商辞昼只以为他饿了,接着补充道:“你太瘦了。” 容穆再三确认商辞昼只是吸多了碧绛雪造成了短暂性爱花假象,这才大胆的放开了心思。 “知道了知道了,晨露采集不易,我还是自己去吧,陛下才褪了高热,就待在这亭枝阙中好好休息,晚上再回宫里去。” 商辞昼拉住他想要直接从窗户翻出去的身影:“你赶孤走?” 容穆被碧绛雪吵的头疼,回头道:“不是,难道你还想一直和我住在一起?” 那他们这算什么分居?他还算什么休假?这还不是睡在一起?? 商辞昼道:“孤说了要一直跟着你。” 他将容穆从窗户上揪了下来,手中小帕被攥压的变形:“不弄清楚东宫这些事情之前,孤不会再回皇宫。” 碧绛雪在旁边摇了摇小腰,似乎在为商辞昼呐喊助威。 容穆看着这“吃里爬外”的小东西,有种自己被这两个联合起来坑骗的感觉,他动了动嘴唇,抽开了商辞昼拉着他的袖子:“随便陛下吧!”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郎喜和刘东看着少年抽身离开的身影,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追,他们俩尚还在犹豫的时候,就见自己的主子捏着半天没送出去的小帕,大步流星的跟在了少年的屁股后面。 郎喜:“……嘶。” 刘东:“这……” 郎喜看向刘东,东叔却老神在在不说话了,大内总管气的甩了甩拂尘,就听见刘东在一旁大逆不道低声道:“这么多年过去,陛下怎么好似没有长进呢……” 郎喜:“???” - 容穆昨夜相当于一宿没睡,一大早起来又被商辞昼吓个半死,如果只是商辞昼倒也还好,碧绛雪又上赶着给他来了一出悄悄开花。 这会眼高于顶竟然瞧不上那大笨缸了,一脑子只想给玉湖豪宅里钻。 皇宫也不是没有湖,容穆上次就路过过一次,但碧绛雪那次就一点反应都没有,碰上这里的湖水,反倒亢奋的像是回了老家。 他一边想着一边走到了湖边。这里假山环绕,面积极为广阔,虽然是在宫殿群中,但湖水清澈无比,容穆昨晚在这里转了一圈就看出来了,这东宫的玉湖通的是外面的活水,只是不知道这水源是从哪里引进来的。 夜雨过去,万象更新,昨夜只有一只的蜻蜓,此时多出了好些许,互相追逐着在玉湖面上点水。 玉湖水面波光粼粼,其下是厚厚的淤泥,淤泥与水面之间,来回游着数不清的小锦鲤。 容穆走着走着停住脚步,轻轻吸了一口湖边清新的空气,他找了块干净地方邻湖而坐,细白手心缓缓拨动着清澈湖水。 碧绛雪种是不能种在这里面的,万一他以后不在这里,还得想办法把本体先挖出来,再说了那皇帝难说话的紧,今天正常明天失常,容穆根本不知道商辞昼一天到晚心里都在算计着一些什么。 不怕疯批有文化,就怕疯批有文化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啊。 ……商辞昼这种人会动凡心吗? 容穆突然没边没际的想。 暴君不许别人窥探他的真心,容穆试了两次无功而返,如今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试了。 在知道曾经有那样一个人为商辞昼倾心付出过后。 他与人家比起来?能有什么优势呢? ……不对啊,他为什么要和别人比。 容穆就是容穆,是独一无二的小花精容穆。 只有商辞昼神志不清胡乱猜测,搞的他也跟着精神恍惚。 指尖突然痒了一下,少年回神,就见湖水里的锦鲤不知何时全都簇拥了过来,又小心的绕着他的手腕欢快的游来游去。 那湖面上的蜻蜓想靠近他又一副害羞的模样,只偶尔几只大胆了过来轻轻点一下他的发顶,悄悄安慰似的。 容穆瞧着这些小东西比皇帝有意思,心中喜爱手上不自觉就泄了一点灵力出去。 白日里的光点不太明显,与湖水上的碎光混在一起,轻易不为外人所查,容穆侧身低头看着湖里的锦鲤,忽然就瞧见了湖底新发的嫩芽。 他动作顿住,眨了眨眼睛,与碧绛雪同出一脉的气息沉淀在这玉湖的淤泥之下,它们四处散落着,如饥似渴的吞咽着他指尖细碎的赏赐。 这是…… 莲株?! 容穆兀自沉浸在东宫玉湖生了莲株的震撼中,浑然不知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在假山后站了半晌。 商辞昼手中捏着丝绢手帕,眼眸定定的看着不远处的少年身影。 他身边总是这样热闹,总是能轻易得到人与物的喜爱……如若无人爱他,那将所有人都爱的容穆留在他身边呢? 玉湖上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商辞昼黑色的长发在背后晃了晃。 只要这个人能一直留在他身边……谁都不给看,谁都不给接近,只是他的……就只有他。 商辞昼瞳孔晃动一瞬,惊觉这一刻他的心思,竟然与梦中诡异的重合住了。 商辞昼竟然有些不敢想,他这样的压抑神思,究竟在心底里埋了多少年? 他胸膛起伏几瞬,暗暗压下那股极度疯癫的心思,正要往前走去,就见那少年身形一软,半截胳膊都往玉湖中探去了。 商辞昼胸口蓦地咯噔一下,几乎是动了轻功赶至了那人身边,正要伸手拉动,就见容穆满脸惊讶的回过头来。 一见是他,竟然还乐的笑了出来。 容穆很少在他面前这样开心的笑。 “陛下!” 商辞昼嘴唇动了动,低声提醒道:“你小心些。” 容穆看见到这玉湖,好像心情也变的好了,他的心情总是难以捉摸,商辞昼以前根本不管容穆开不开心高不高兴,只要为他把事情办好就行。 现下却只想看见这人无忧无虑笑着的模样了。 容穆却道:“哎呀和那些没有关系,你过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商辞昼早已不在乎这人大不敬的称呼,他走上前。 容穆叽喳问道:“陛下!大商是不是种不活莲花?” 商辞昼:“……嗯,活不了。” 不论用什么办法,最终都会死掉。 容穆哈哈一笑,心道这碧绛雪开了个缝儿也不是全没有好处嘛! 他拉过皇帝玄色衣摆,商辞昼从不弯腰,此时却不由自主顺着对方力道俯下了高贵的腰身。 “你往这里面看,你看看,这湖底的是什么!” 商辞昼定睛看去,除了有一些肥硕的锦鲤,湖底黑色污泥中好似还藏着一些白色的星点。 他看了看那星星点点的分布,又看向少年兴高采烈的脸庞,心中有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只见容穆兴奋的拉着他道:“大商能养莲了陛下!十年了!大商能养莲了!” 第29章 想开第29天 东宫异象惊动了常年生活在这里的仆从, 容穆欢天喜地的样子像提前过年了一样,商辞昼虽然也心中讶异,但实在不懂他这种好似寻到了家人的兴奋神情。 少年绕着玉湖跑了整整两圈, 身后跟着三两只保驾护航的小蜻蜓,商辞昼趁着他撒欢的时机,用刚才顺手带出来的小碗,在东宫的花丛间收集露水。 主子未曾召唤,仆从们根本不敢到近处来, 只胆战心惊的看着天子流连在花丛中, 据说只为了那少年能喝上最干净纯正的晨露。 刘东走到几个府卫身后:“都杵在这里干什么呢?” 阿风连忙站出来道:“刘伯,属下们刚才好似听见那位小主子嚷嚷着说什么开花了, 我们没听清楚, 只看见陛下同小公子往湖底里看呢。” 东叔拧眉想了想, 半晌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眯缝的眼睛。 “活……活了?” 阿风和其他年轻的仆从们不解道:“刘伯, 什么活了啊?我看那小公子高兴的紧——” 刘东脸色憋得通红, 摆手道:“先别说了!赶紧去,去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府卫,要最好的, 安排他们日夜守在这湖边, 不得有半分闪失!” 阿风却只当刘东担心那小主子掉下去, 连忙领命下去安排了。 但他还没走到班房处, 就听见东宫大门外有人在敲。 如今这东宫可不是没有主人的废宅, 这里面是当今天子, 阿风提起十二分警惕的心思走过去, 只开了一道门缝, 问:“你找谁?” 外面的人一身黑色的轻便甲胄,剑眉星目满身肃气, 男人道:“是我,李隋川,我找陛下有要事相商。” 阿风一愣,这才认出了外面的人,他连忙让开:“李将军?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李隋川身后跟着几个装备齐全的黑甲卫,他皱眉问道:“可是陛下不方便?” 阿风眼睛一转,看向那几个黑甲卫,一个有些大胆的心思就浮现了上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26节 东宫的府卫再强,能有陛下手底下这支快刀厉害? 不若趁着李将军来,和他商议着借几个弟兄用一用…… 阿风赶紧请了李隋川进来,笑着道:“陛下不忙,刚用完早膳,这会正与小公子游湖呢。” 李隋川:“?” 他一大早上听说天子罢朝,文武百官在宫门外候的腿都软了,还以为这位主子出了什么大事,没想到对方回了东宫,现下正与美人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呢! 李隋川表情微妙,觉得自己火急火燎赶过来不仅不识时务,还像是个傻子。 他本想转身就走,没想到阿风又把他给拉住了,“将军来得正好,今天我们东宫出了一桩奇事!” 李隋川顿住脚步,脑海中莫名闪过那个莲花一样纯洁的少年。 他缓缓道:“什么奇事?” 阿风只神秘笑着在前方带路,李隋川硬着头皮跟在了后面,这东宫他以前来过无数次,一花一木早就摸得清清楚楚,如今重走故地,心中还升起了一丝感怀。 ……这儿曾被关闭时死气沉沉,现下却好像慢慢活过来了。 阿风带着李隋川和一众黑甲卫往亭枝阙的方向走,去亭枝阙的小路必定会路过玉湖。 几个黑甲卫虽尽力做到目不斜视,但对东宫还是充满了好奇敬畏。 听说他们第一批的头儿就是从这个地方出来的,头儿们说,这里曾经住过一个小神仙,只是多年过去,他们都快要忘了小神仙的模样,只记得当初对方总给他们送水喝,还给他们选了轻便又霸气的黑色甲胄。 他们还听说那时候的陛下虽也严厉,但万没有到丝毫人情都不通的时候。 他们不怎么幸运,没见过那个时候的主子,就连这东宫都是无权进来的,今日跟着李将军出来巡逻,才有机会进了这潜邸园子。 这些新一批的黑甲卫眼底暗藏好奇,直到跟着将军停在了玉湖前。 李隋川定睛看着那假山旁的身影,还有在那道高大身影后跑来跑去的少年,他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不知道从何处来的莲香扑向鼻端,让他僵硬的脑海突兀的颤动了一瞬。 犹如虚伪镜面打破,露出真实内里一样,李隋川看着容穆欢快的身影,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穿绿色衣裳的小人影。 那人影也是这样跑在东宫的玉湖边,翻飞的衣摆如同花瓣,其上明明灭灭的绣着重瓣莲图。 自由且热烈。 …… “李隋川!你怎么又来啦?” “你去找阿昼了吗?” “你们别忙啦,都来陪我玩一会儿!” “……将军、将军?”耳边响起下属的呼唤,李隋川猛地回神,就见身边的黑甲卫一脸担忧的看着他,“将军,你还好吧?” 李隋川狠狠掐了掐手心,哑声道:“还好,走吧。” 一行人路过玉湖,正好遇上容穆与商辞昼回亭枝阙。 李隋川行礼道:“陛下万安。” 商辞昼停下脚步:“你来干什么?” 李隋川:“……” 他咬牙道:“臣今日见陛下没有上朝,几个元老们都在宫门前等急了,郎公公的旨意传的慢,他们这会才慢慢散去,臣忧心陛下,特来东宫探望。” 商辞昼正要开口,就被容穆拉了拉衣袖,他回头看去,就见容穆笑着朝他道:“我也同李将军说过,让他没事来找我玩,李将军不是在调查我?大家多了解了解总没有坏处。” 这下不止李隋川,就连商辞昼都沉默了。 面对容穆坦荡荡的胸怀,他们这对主子和伴读难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商辞昼端着手中的玉碗:“进去说话。” 李隋川最开始还不知道进哪里,待抬头一看,才在脑袋顶上看见了三个游云惊龙的大字——亭枝阙。 他眼神动了动,将心中那股子又翻起来的躁动往下压了压,才跟在了前面两人的身后。 “听说陛下昨夜派隐卫前往护国寺拿人了?”李隋川随口问道,眼神不着痕迹的将亭枝阙扫了一圈。 越看他心里那股毛意就越盛。 但看天子,却好似一脸平静的模样。 李隋川自小就被选做太子伴读,实在是太了解商辞昼了,他要么是已经震怒过要夷平所有不安因素,要么就是暗自蛰伏等待这一切水落石出再行打算。 看如今安定情形,天子一定是选了第二种方式。 李隋川知道,有些东西压的越狠,爆发的时候就越骇人,他看不懂这位主子到底想干什么,只能默默陪着对方演戏。 只有容穆一个人傻乎乎的,还以为商辞昼被花香熏傻了本就有毛病的脑子。 商辞昼将手中的晨露递给郎喜,后者在刘东的带领下往小厨房去了。他撩起衣摆坐在正厅椅子上,这才开口道:“昨夜东宫进来了一个小毛贼,后来被孤打伤逃往了护国寺,护国寺拦住了孤的隐卫,这事儿现在僵持住了。” 李隋川道:“可需要臣亲自去协调一趟?” 商辞昼默了会,口中回着李隋川的话,眼神却不着痕迹的追着那又去和碧绛雪说悄悄话的少年郎。 “不用,不管悯空卖什么关子,孤现在都不感兴趣了。” 李隋川顺着皇帝的眼神看过去,就瞧见了正蹲在大花缸旁边给碧绛雪“沐浴”的容穆。 对方脸色半喜半忧的看着那莲花,莲叶不浮水,他锲而不舍的给那大叶子洗着尘埃。 与他们这边的冷硬画风截然不同,他是一种如在春夏的放松自在。 那花香也实在好闻极了,李隋川看着嗅着不自觉就入了神,直到耳边响起一声清脆刺人的碎地声。 他猛地回过神来,就看见了商辞昼微微眯着眼眸,那眼神好似没有丝毫波动,待再看,就会发现其中滚着浓郁的黑云。 李隋川只看了一眼,就被那黑云骇的背后发毛,又无端想起在诏狱门口,天子从容穆背后出来的那一刻,也是如此气势阴暗。 他连忙跪下请罪,商辞昼没有开口让他起来,而是垂眸慢悠悠的吹着茶水。 李隋川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这位“容侍君”虽出身不明弱小伶仃,但他身后站的是整个大商最有权势的男人。 这个人起初并不把容穆放在眼里,却突然间好像顿悟了什么一样,将这个温雅俊逸的少年藏进了阴云最深处,轻易不叫外人窥探觊觎。 陛下万人之上一国之君,大商国土遍布四洲五境,东连海屿,西接沙丘,南邻奇山峻岭,若倾尽国力专宠一人,又怎么轻易让人发现他的软肋。 他若不是同陛下一同长大极度敏锐,恐怕这会已经不是跪在这里了。 李隋川看着那掉落在地上的银勺,不敢再接着想下去。 天子一怒浮尸百万,但没有任何史书教导过他,若是天子动情,又会是如何风云搅动的场景? 陛下他当真,对这位“侍君”上了心吗? 容穆见身后气氛不对,回过头来就见到刚还好好站着的李隋川正跪在地上,而商辞昼高坐上首,脸色漠然的拂着茶沫。 容穆轻轻皱起眉头道:“陛下为何又生气了?你知不知道你生起气来真的很吓人?” 商辞昼动作一顿,抬头间已经藏下了所有阴暗神色,他勾了勾嘴角道:“你误会了,孤只是在交代李隋川一件事情。” 容穆擦了擦手心的水珠,走上前,商辞昼将手上温热的茶水递给他润喉。 “晨露一会就好,先喝点这个,也是用露水烹的。” 少年接过灌了一口,脸上有些感兴趣的问道:“什么事情,我能听听吗?” 商辞昼停了两息,才开口缓缓道:“是孤想起来这城中近日要准备花朝节,花朝节当日不设宵禁,往年都是黑甲卫和长翎卫满城巡守,孤嘱咐他今年多加点人手。” 容穆一脸懵懂:“啊?因为人很多吗?” 商辞昼看向李隋川,李隋川连忙将功折罪的将演技上线,他低头朝着容穆的方向道:“回容公子的话,我朝乃是天都,花朝节节日盛大,又素来有姻缘节的雅称,是以往来人员繁杂,不仅有我朝子民,甚至还有外来人口专程来赏玩。” 容穆来了兴致:“外来人?哪里的外来人?” 李隋川看了商辞昼一眼,见对方垂眸默认,这才敢开口道:“西越人有,南代人也有,还有一些海外异人,所以当日全城都要最高警戒。” 容穆眼睛一亮,倏的看向商辞昼,他拉住皇帝的袖口:“这个好玩!陛下整日忙于朝政,要不跟我一起也去见识见识你英明治下的京都?” 商辞昼似在思考。 容穆实在憋得够呛,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李隋川,凑近商辞昼轻声道:“好不好嘛陛下!陛下!” 商辞昼看向他:“那出去玩也要叫我陛下?” 容穆见有戏连忙道:“不叫不叫,你让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如何?” 商辞昼微微一笑:“好,孤可以带你出去玩,但孤要为你取一个表字。” 容穆哪管得了这些古人的风俗讲究,他态度大方道:“行!叫什么都行——” 皇帝撑着下颚想了想,随后缓缓开口道:“孤就叫你……亭枝,如何?和这亭枝阙一样好听。” 容穆喃喃:“亭枝……行啊,容亭枝,还挺好听的,那我叫你什么呢?” 商辞昼动了动手指,李隋川忙不迭转身站到门外去了。 他抬手,冰凉的翠玉扳指划过少年细白的侧脸,商辞昼低低笑了一声道:“叫孤阿昼。” 第30章 想开第30天 李隋川带来的几个黑甲卫被留下来了。 阿风战战兢兢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想到天子竟然轻松答应了下来,还赏了他一块金锭子。 那玉湖是谁喜爱去游玩大家心知肚明,陛下此番用意实在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刘东本就叮嘱这帮东宫旧人要善待容穆, 这下一群人更恨不得将这位容小公子给捧到天上去。 ……不过捧上天还是轮不上他们的,在东宫这半个月以来,只要是陛下有空闲,那定在十米之内跟着容小公子。 不论这位小主子在赏花,还是在吃饭, 陛下都寸步不离。 起初众人还看的有些害怕, 近来全都已经麻木了,只安心做着自己的事情, 不叫天子在这潜邸中受了委屈。 这半月以来, 不止府卫仆从, 就连容穆都感觉到了商辞昼的不对劲, 有时他深夜想出去观察观察玉湖莲株的长势, 都能被这暴君抓个正着,然后再拘住不准往出跑。 容穆郁闷的揪了揪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暴君得亏养的是成精的他, 这要是养别的小野花, 不得三天枯死五盆! ……他如今已然习惯了这一头长发, 甚至用不到还在皇宫的明春, 自己就能给自己扎端正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27节 “你今夜总不会再管着我了吧?”容穆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 确认小发铃好好的垂在背后, “说好了要让我好好出去玩玩的, 陛下一言九鼎, 不可以再骗我。” 商辞昼站在他身后,手指在梳台盒子里摸了一个绿莲发簪。 “孤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用那绿玉簪在容穆脑后比了比道, “放心吧。” 容穆环起手臂,哼了一声:“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不放心,陛下心眼坏的很,又总是说我笨,我什么时候被你算计进去了都不知道。” 商辞昼手上一顿,笑道:“孤会对亭枝很好的。” 容穆还是不太习惯这两个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你真是按着这亭枝阙给我起的?”不会有什么猫腻吧……商辞昼叫这两个字的时候总是给他一种微妙的第六感。 就有种……被什么东西无形套住一样的感觉。 容穆往日里心大,不怎么在意,实在是这段时间商辞昼对他太好,好到他反而有些警觉性上来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很小心的收敛了碧绛雪的香味,不叫商辞昼再反常过头。碧绛雪这小东西想住玉湖豪宅没住成,之后就有些自闭了,蔫蔫的要开不开的一直这么卡着,连商辞昼都路过问了好几次。 容穆倒希望它不要开的这么快,他对当男妖精没什么经验,鬼知道本体完全绽放会带给他什么“惊喜”。 容穆从镜子中看了一眼商辞昼,傍晚天色有些暗淡,照着皇帝那张脸不太清楚。 但俊还是俊的。 商辞昼罕见的换了一身墨蓝色的锦袍,紫金腰绶勾勒出他完美的身材比例,上面挂了两块翠色玉佩压着袍角。 今夜是京都花朝节,东宫因为近日迎回了主人,从一大早上就开始热闹着收拾,东叔更是指挥着将府里的灯笼帘子全都换了一遍,那干劲儿像是要过年一样。 “我问陛下话呢,你该不会是给我瞎起的吧——” 容穆正想站起来,就被商辞昼按住肩膀压了压,他不解,刚要回头,商辞昼的手就从背后伸过来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颚,“孤当然是按着亭枝阙给你起的……别动,孤帮你簪发。” 容穆滞了滞,心思平顺下来。 只见商辞昼动作极其轻柔的拉起了他两边一缕长发,又从那已经绑好的发带中穿过去,形成了一个极为规整的小结,容穆见他用那莲玉簪子从发结中插过去,再微微调整了两下,脑后的长发就完全被固定住了。 容穆侧过身,看见自己的小发铃坠在那长簪下若隐若现,若他动作不大,竟然完全看不出来发带的形状了,只瞧得见与长发编织在一起露出来的那部分紫白。 这一手技艺可谓心灵手巧至极,让容穆惊讶的眨了眨眼睛:“陛下……你这,这是练过的吧?” 商辞昼点头。 他看着镜中人,这面镜子就放在亭枝阙二楼东侧,位置尤其巧妙,几乎是收进了这楼里所有的金银玉石装饰,而眼前的人就坐在金玉堆中,昳丽俊美容貌比之闪耀了数倍。 “孤有些年,都是自己束发。”商辞昼接着低声道。 容穆回眸:“为何?你不是太子,不是皇帝吗?走到哪里都有人伺候的吧。” 商辞昼看着他眼中的天真,沉声开口道:“曾经给孤束发的人,五个里面三个都想要孤的命,尤其夺嫡的那三年,孤有些兄弟为了弄死孤,无所不用其极。” 容穆听的默了默,随即叹了口气,拍了拍商辞昼的手背:“陛下这个皇帝当的着实辛苦。” 商辞昼笑了笑:“以前确实辛苦,近来与你和碧绛雪在一起放松身心,孤才觉出了将这江山攥在手中的快乐。” 容穆疑惑歪头,皇帝从他身后凑上来,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发铃:“孤坐拥江山,想要什么没有?只不过孤以前欲望寡淡,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如今却是想要亭枝一直陪在孤身边呢。” 容穆心中一跳,但商辞昼的脸出现在灯火下,是那么的正常,又是那么的俊美,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 “……行吧,总之,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容穆退了一步有些别扭道。 商辞昼只点了点头,难得眼眸温和的看着他。 容穆整理了一下衣襟,站起身来转了两圈,欢喜模样看得出来他很是期待能出去玩。 “亭枝,亭枝,过来孤身边。”商辞昼突然笑着道。 容穆也难得好心情的朝他笑了笑,“干什么?” 商辞昼偏了偏头:“亭枝容色倾国,孤心爱的紧。” 容穆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声,他自己有时候看脸说话,没想到这暴君也是一个潜藏的颜狗,他走过去,双手叉着腰得意道:“不是我说,上次替陛下料理那些小桃花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这点小资本了,就是没想到她们不迷着陛下了,反而开始转头迷我了,唉,这我有什么办法,都是陛下你的主意啊。” 商辞昼眼底闪过一道暗影,低声道:“是孤的主意,孤若是早知道亭枝如此动人心魄,必定将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容穆皱眉:“欸你可不能这样想事情,我每日都要晒太阳,如今正是要补充营养长身体的时候,你把我藏起来,是想藏到哪儿?小黑屋?那我还活不活的成了,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商辞昼见他表情惊恐,转而轻轻一笑道:“那怎么会,就算是屋子,孤也定为你铸一座金屋,在里面种上你最喜欢的莲花,你想要什么,孤是皇帝都可以给你办到。” 容穆嘶了一声,拍了一把皇帝的肩膀,半严肃半玩笑道:“我不是叮嘱过你,碧绛雪会迷惑人,没事少往它身边凑,你看你,才赏了几次花就神志不清了,原来的你多么三贞九烈啊!” 商辞昼笑意微收,看着容穆与他说完解开外袍走到屏风后,他似是舍不得弄散好看的编发,于是反手将长发从衣领处掏出来。 容穆的长发黑如鸦羽,光泽柔顺,他摸过几次,冰冰凉的舒服极了。 少年走过嵌在墙壁里的夜明珠,留给了他一个向光的背影。 这个人面上嬉闹,实则根本不喜欢他,商辞昼此时此刻无比清晰的感受到。 他甚至开始有些羡慕曾经梦中的自己。 窗外被东叔挑起了灯笼,隐约已经能听见街上的欢笑声,商辞昼看着容穆的重新披上了一件绿白的外袍,又伸出手指顺了顺稍微凌乱的发尾。 商辞昼的眼睛不自觉的跟着那白皙的指节游走,看着容穆以手为梳,将缠绕起来的一个小尾巴结儿给划拉开,在某一个黑白相撞的瞬间,商辞昼的眼眸突然微微眯了一下。 他不自觉凝住视线,眼睛停留在那腰际往下的发尾处。 半晌,才对上了容穆回过头的视线。 少年奇怪的看着他:“看什么?” 商辞昼缓缓一笑:“亭枝真乃妙人。” 容穆哼了一声:“一天就知道夸我,赶紧出去玩,一会迟了!” 商辞昼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放肆,也不再强调臣下规矩,他朝他伸手道,“过来,孤牵着。” 容穆有些不好意思了:“都多大的人了……” 商辞昼:“你不是着急?孤带着你,能走快点。” 容穆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自觉的送上门,朝商辞昼张开手臂:“别拎我,要抱着,飞快点,别让东叔郎喜他们瞧见。” 商辞昼心底动了动,眼睛又不着痕迹近距离扫了那发尾一眼,这才伸手,不太熟练但极其稳当的将少年抱了起来。 容穆感受了一下,满意道:“这次技术不错。” 商辞昼使坏的将他往上颠了颠,引得容穆惊呼一声,他问道:“可还疼?” 容穆眨了眨眼睛:“不、不了?” 这暴君,偶尔也挺温柔的嘛…… 只见商辞昼垂眸凝视了他一眼,似有千言万绪藏在那眸中,容穆后知后觉有些后悔这么积极,但商辞昼显然没有给他多少反悔的时间,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脚尖在亭枝阙的窗橼上一点,就如同一只黑鹰一样滑入了朦胧的夜色中。 - 花朝节,就是为百花而生的节日,怜玉静静站在桃树下,抬头看着那桃花瓣颤颤巍巍的落在了池水上。 如此轻贱脆弱,一点也比不上他的主人高贵优雅。 怜玉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转头朝身后看去,就见悯空挑着一盏花灯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今夜可没人来赏护国寺的花,你不去城中逛逛,站在这里做什么。”悯空道。 哑巴鱼敷衍的比划了一下:[等会儿出去,现在人正多着,每次凡人一多就要掩着这张带鳞的脸,烦都烦死了。] “障眼法对你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悯空道:“你以前不是最爱热闹。” 怜玉哼了一声:[花爱,非鱼爱,但花爱就是鱼爱。] 悯空笑了笑:“痴心可见,若你主人此刻站在你面前,恐怕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怜玉垂眸:[主人最爱花灯,花灯又属花朝节里的品类最盛,若是他在,恐怕早就吵闹着要出去玩了……只可惜,我只陪了主人一次。] 悯空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他:“凡事心静,自候因缘,你伤势已经大好,出去看看修缘河吧,那河边定然会很热闹。” 怜玉红色的衣角微微闪烁,排布着鱼鳞一样的刺绣。 今日这天都城中,人人都知百花盛放,可又有几个人记得,有一种花永远都在这片土地活不了。 怜玉心中刺痛,看了悯空一眼,瞧见那其中的大慈大悲,缓缓吸了一口气身影消失在了桃林深处。 他实在不想提起商辞昼,也根本不想承认,那年大商太子带着南代小奴逛花朝节,彼时的他只是被拎在主人手中的一条小锦鲤。 那时的浑浊世界刺的他眼睛生疼,街边小贩手起刀落,就要将他这条手指长的小鱼剁了喂那巷口的灰色狸猫。 怜玉永远都不会忘记那道拦住小贩的声音,时隔多年,都还能在他的耳边轻轻回响。 …… “哎多可怜的小红鲤,我向你买了它吧!” 他还翻着肚皮,就被那小少年装在了琉璃花瓶中,那花瓶五光十色,映着外面的世界群魔乱舞,那人找了个背光处,好奇又温善的看了他一眼。 “翻白肚皮活不了啦,这可怎么办啊。” “亭枝不要伤心,我为你重新买一条更肥更漂亮的。”那一路都在沉默跟随的贵人道。 怜玉浑浑噩噩,只想嘴中骂娘,他求生欲极强,又实在舍不得那道充裕的灵气,便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在水中翻滚了一下。 外面的那个人果不其然欣喜的叫了一声:“能活!能活!……你等等,我喂你吃东西啊!” 可他手中既无糕点,又无鱼食,抓耳挠腮了半天,才避开身边人,满脸不舍的撕了一片衣角从宽口瓶中投了下来。 那衣角是淡淡的绿,遇了水,忽的变成了一小片绿色的莲叶,飘飘荡荡的来到了他的嘴边。 这股味道实在是好闻极了,怜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一口吞了下去。 …… “亭枝喂它吃了什么?” 小少年忙道:“是刚刚随手捡到的树叶啦……” 善人的声音逐渐远去,怜玉浑身忽的胀痛不已,等再恢复神智,就见自己浑身换了一层漂亮新鳞,已经被拎着到了花朝节最热闹繁盛的修缘河边。 就站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怜玉低头,看了看脚底玉白色的石阶。 只不过他如今早已经不用在从窄小瓶中看这人世间,不论是他,还是商辞昼,又或者主人口中的南代太子,他们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但唯独其中最重要最珍贵的人,却被他们给弄丢了,现如今疯的疯忘的忘远的远,谁也不敢轻易揭开心中的血疤。 他算幸运,得了王莲本体花叶,勉强还能回忆起那音容笑貌,只是主人留给他的那点糖霜也快要化掉了……一条鱼而已,记忆能有多么好呢? 怜玉顶着一张幻化出来的全然陌生的脸,脑中碎片画面缓缓消失。 他小心拆下手中的挑杆,主人极爱花灯,尤其是莲灯。 穿成莲花精后 第28节 每年这个时候,怜玉都要来这里放一盏,有时候花灯是悯空给的,有时候是他自己买的。 只要是为主人买的花灯,一定要是这节日里最华贵好看的一个。那朵花虽开的淡雅,但心气却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富贵,哪怕是被阴差阳错捋到了敌国,也能引得那冷血无情的大商太子极致偏爱。 怜玉想起往事心中酸涩难当,可悲自己鱼身化形面色僵硬,纵使心中万般难受,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摸了摸悯空给他的花灯,神棍会诵经超度,这盏灯一定可以被主人看到,无论他如今在哪里…… 身形挺拔的少年蹲下膝盖,随手扎辫的头发垂在胸前,发尾微微在水中扫了扫,怜玉手指碰了碰水,身后长街人声鼎沸,修缘河中花灯遍布,他眼神放空的循着自己那一盏灯,看着它缓缓侧飘到了对岸处。 他为锦鲤,念力自可保佑灯盏不被外人破坏打翻,但怜玉心中担忧,手指微微动了动,想要操控那灯朝远处飘去。 只是那盏佛灯却晃晃悠悠,坚定不移的朝着最开始的方向前进,最终卡到了对岸的一个石缝中。 石缝旁紧邻石阶,阶上是花朝节最长的一道小食巷子,糕点果脯的味道甜得发腻,混着脂粉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怜玉皱眉,正要起身跳过对岸,视线中就闯入了一只细白的指尖,紧接着又是另一只手,那双手柔若软玉,正奋力的去够他卡在石缝里的灯。 怜玉视线缓缓往上,就看见修缘河对面,有一身穿绿白衣裳的俊美少年,少年头上侧戴着一个繁花假面,假面坠着金珠流苏,他嘴中还衔着一串没吃完的冰糖葫芦,漂亮的眼眸此时正专注小心的看着手指的方向。 眼见他倾身的动作有些危险,怜玉手指缩了缩,余光忽的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一手拎着还没放的华贵花灯,甚至还在同一只手拿着几个小吃食,空下来的另一只像是为了专门管着那少年,此时正从后拉着那少年的领子,眉头微皱一脸不赞同的神色。 ……冤家路窄。 怜玉眼眸一动不动,他该去谴责已移情换爱的商辞昼,该上去与对方拼死一搏,好为他的主人狠狠出一口恶气。 但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因为这一幕有些僵住,就在一晃神的瞬间,对岸的少年就朝他看了过来。 果真是那晚在亭枝阙中的人。 怜玉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心中还未积攒起怒气,就听对面人拿下嘴中的山楂丸,朝他笑着道:“喂!” 商辞昼倏的跟着看过来,夜里的恶犬一般。 那佛灯在容穆的指尖打转不肯离去,怜玉听他接着朗声道:“小红衣,你的灯它好像黏上我啦!” 第31章 想开第31天 容穆将灯盏推出去, 它又飘回来,再推一次依然回来,就要赖上他一样。 没办法, 为了不妨碍别人的灯,容穆只好将那盏花灯拿了起来,他咬下吃了半颗的冰糖葫芦,含糊朝对面道:“小红衣,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玩啊?” 商辞昼站在容穆身后, 眼神静默的看着对岸的人。 怜玉半分都不想理会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鬼, 一双浅色的眼眸只看着容穆的方向。 容穆疑惑的看着对方不过十四五的身量,又问:“你能听到吗?你爹呢?” 爹? 早死了。 容穆见他不说话, 又道:“呃, 那你娘呢?” 怜玉嘴唇抿了抿。 被人宰了。 容穆见问不清楚, 正要再开口, 就被商辞昼拍了拍肩膀, 他回头,见男人拿过他手中的花灯,隔着一道不算窄的河水, 将那花灯直接扔了回去。 怜玉眼睛动了动, 却不眨, 抬起一只手接住那带了内劲儿的佛灯。 容穆见状轻声提醒道:“还是个孩子, 你别吓着人家, 他看起来好可怜的。” 精怪耳聪目明, 自然是可以听见容穆自以为的悄悄话, 当听见“可怜”二字时, 怜玉忍不住微微变了变脸色,随即脸上划过玩味的阴云。 容穆正要拉着商辞昼转身离开, 就听见身后的小少年啊啊的叫了两声。 他回头,见对方嘴巴张张和和,只会发出几个嘶哑的单音,怜玉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摇了摇头,垂下脑袋落寞的看着手中的花灯。 商辞昼眼眸缓缓眯起,眼神在对方那张没见过的脸上过了一圈。 容穆果真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看见对岸的红衣少年一脸难过模样。 这小孩该不会无爹无娘还是哑巴吧?看面相长的也普普通通,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活的下去的。 他将吃食塞到商辞昼的手中,跑到河栏边道:“小红衣,你的灯是给谁的?” 怜玉手指比划了一下。 容穆猜了好几个词,才猜出来了“主人”二字。 “原来你有主人啊?” 怜玉啊了一声。 容穆歪了歪脑袋,眼眸看过对方那张称得上平凡的脸,叹了一口气。 没爹没娘还是小奴隶,关键脸长的也不好看,再加上个哑疾,简直可以称得上一无所有惨中之惨。 他看着对方身上那件质量还算不错的红衣服,脑中又突然想起来前些时日在商辞昼手底下跑了的东宫小贼。 这小孩与那人像是差不多大……他要是有那小贼一半的武力值都能卖艺谋生了。 就算没有那小贼的武力值,但最起码不能是一个哑巴啊—— 容穆撑着下颚,偏头看着偷偷瞄他的怜玉:“你的祈福灯因为我没有送出去,恐怕回家要遭了主人责骂,我管不了你的主人,但我可以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商辞昼在容穆身后缓缓拧起眉头。 他看向怜玉,就见对方垂着脑袋,眼尾余光翻起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商辞昼眼底闪过暗光,他收回视线,伸手拽了拽容穆的衣领,低声道:“走了亭枝,你今日说要陪我的,我带你去那边放花灯。” 对岸的怜玉神色一顿,猛地抬起脑袋,脸上伪装出来的可怜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他整个人脸色红的很迅速,像是憋着一股极大的怒气。 商辞昼根本没有同情心这件事情容穆还是清楚的,但他觉得对岸的人面善,既然有缘那就稍微帮上一帮。 容穆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互相卖惨博他注意的修罗场中,他伸手拍了拍这边的男人,又对河对岸的小孩道:“你等一下,呃……” 他在原地左右摸索了几下,才悄悄将自己发带上的小铃铛拆下来了一个,铃铛落进袋中就变成了一颗小莲子。 那身化形的墨绿色衣裳他没有穿,只好试试这随身携带的小发铃了,反正都还可以再幻化出来。 容穆从袖子里摸了个装果仁的福袋,将铃铛放进去,学着商辞昼的模样抛到对岸。 容穆见怜玉接住了才道:“小红衣,这里面有个好东西,但你现在不能打开,等你回家再开,到时候看见里面是什么你就吃什么,吃完会有一个小惊喜给你的!” 怜玉捏着手中的袋子,没放出去的花灯就堆在他脚边,他感受着手上丝织物的柔软,好像这份柔软都带了那人温暖的体温。 佛灯在他脚边恍惚了一瞬,火苗突然爆起窜了一指长,怜玉猛地回神,再抬头,对岸的人早已消失在了人海。 但他心绪仍未平息。 …… 商辞昼为什么要叫那个人亭枝? 究竟是为什么要叫他亭枝? 当年主人殁了,商辞昼是何状况他还历历在目,后来悯空那神棍不得不用了一点法子,让商辞昼将他的主人忘了个彻底,这才使得他还有站在这繁华闹市的一天。 怜玉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自己的脑袋就像被泡在了沸水中,炸裂疼痛。 悯空几年前的话还清晰的回荡在脑子里。 “……灵物陨落,自会影响曾经见过他的人的记忆,慢慢的就都想不起来你主人是什么模样了,你也是,你如今还记得你主人的模样吗?那事之后三年未出,你脑中印象就已经逐渐模糊了吧,但有一人不同。” 悯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一人,生生在苦海中挣扎了三年之久,忘不掉、放不下、寻不回,但灵物连一个梦都不曾托给他,他神智错乱,求尽漫天神佛,直到最后麻木的杀尽仇敌,登上皇位,眼睁睁看着你主人最爱的莲花在他面前死尽……十年不生,何其残忍。” “你以为我为什么单单帮陛下抹掉了全部记忆?怜玉,是他死生都忘不掉你主人,是看似无情之人最有情啊……” 市井嘈杂之声蓦地闯入耳朵,佛灯中的火苗慢慢弱了下去,但顽强的不曾熄灭,似乎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怜玉张开嘴巴,嗓子嘶哑的啊啊了一下,却还是喊不出声音来。 他恨极了商辞昼,恨他连累自己主人,但他比起商辞昼却连叫一句“亭枝”都做不到,在方才那少年的眼中,恐怕就是一条丑到极致的可怜鱼吧…… 怜玉深吸了一口气,恍惚嗅到福袋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雅熏香。 他收了收手指,愤怒被硬生生压了下去,没有主人,他若失去控制只会是死路一条。 当年这个黑心皇帝眼看也要活不成了,不知道花了什么代价同悯空一起复活灵物,现如今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移情别恋? 除非……这里面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古怪,怜玉眼中闪过一丝红光,正想随手拆开那袋子,却不知为何脑中回想起那少年撑着脸颊笑看他的模样。 那么灵动,那么和善,就像他的主人一样…… 哑巴鱼慢慢收回了动作。 然后将那袋子妥善揣在了胸口,拎上佛灯转身消失在了哄闹的人海中。 - “哎呀我不过就是送了那小哑巴一个银铃铛嘛,为什么你还在生气?”容穆抱着怀中的花灯,追着叫道:“喂,喂,哎——” 走在前面的男人停下脚步,转身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容穆被人碰到讪讪的笑了两声,借着商辞昼的力道站稳身子。 “再说了,我不是也送过你东西?”容穆挤了挤眼睛。 商辞昼一脸冷漠的看着他,“你是说那个画了一朵丑花的花灯?那花灯材料是孤的,竹条是孤的,就连写字的墨水都是孤的,你用孤的东西送孤,你觉得作数吗?” 容穆停了停,心虚道:“我画的莲花哪里丑啦?男人嘛,大度点,别这么斤斤计较的哈——” “孤带你出来玩,给你吃的给你喝的,还帮你梳头发,到头来还比不上一个只见了一面的毛头小子……亭枝,你到底真心待过孤吗?” 容穆微微一愣:“这话好像应该我问你吧?我当初掐我脖子我可还记着呢啊。” 商辞昼手指微微动了动,眼眸垂下不说话了。 容穆想了想,这个暴君吃起醋来是真的要死人,万一他今天把那哑巴少年救了,回头商辞昼暗中将人连窝端了怎么办?! 容穆看了看手中的花灯,拉着商辞昼走到一个人少的街角处:“……阿昼、阿昼?” 商辞昼微微一滞,脸色依旧不变的看着他。 容穆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将这碗水端平:“阿昼,那小孩长得不好还是个哑巴,我想帮帮他就送了他一个小礼物,可是你看看,你缺什么?你一不缺钱二不缺权,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有着整个大商最厉害的身家,我就是要送你东西,也总得知道你缺什么吧?” 拥挤人流从身边涌过,高檐楼阁的灯笼被夜风吹的左摇右晃,在商辞昼的脸上投印了一道浅浅的光。 穿成莲花精后 第29节 他分明人在繁华世间,整个人却透出一股浓浓的隔离阴郁之气。 容穆不知道此刻的商辞昼是否真实,但他自己真心待人,只要开口就不会欺骗。 他在很认真的问商辞昼,也在想着如果对方要求不过分,他也能顺手满足一下这没心没肝的暴君。 就在容穆以为商辞昼要结束这幼稚的吃醋行为时,他听到对方迟了半晌的答复。 “……亭枝,孤不想要铃铛。” 容穆微愣,笑了声道:“那阿昼想要什么?” 商辞昼眼眸深邃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只能自己抓住欣赏的宝藏。 他眼眸一转:“亭枝看看这过往人群,与这酒肆楼台,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容穆疑惑的“嗯”了一声,仔细的看了一眼周围,他好看的眉毛微拧:“好像缺点东西啊……” 商辞昼声线低沉:“是,满城灯如昼,唯独不见莲,孤夺嫡三年,登基七年,整整十年时间未曾在大商见过那东西了,但孤见你似乎天赋异禀,能轻易种活本不能活的莲株,所以孤想要你……” 容穆挑眉:“嗯?” 皇帝眼眸微眯,语含期许道:“孤想要你送孤一朵莲花,比起一枚小小的铃铛,孤更喜欢亭枝亲手经过的灵物。” 容穆在那几秒之内,没有反应过来商辞昼说了什么。 他歪了歪头,指了指对方,再指了指自己:“你说什么,你哼哧哼哧想了大半天,就只想要一朵开了的莲花?” 商辞昼见他表情,学着他歪头低声道:“你若是舍不得,那孤便不要了……那花于你易如反掌,对孤来说却是难如登天,总归在亭枝的心里,孤一个皇帝还比不上一个低微的哑奴……这城中人人都有鲜花配面,唯独孤,满手的零嘴吃食。” 容穆嘶了一声,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说不出来那股子味儿……就像是有两个水火不容的人轮流在他面前卖惨一样。 他将手中的东西一股脑全扔给了商辞昼,看着对方微微顿了顿道:“你在此处等我,不要动,我去给你想想办法。” 商辞昼盯住他:“亭枝要做什么?” 容穆感觉周身有些忽冷忽热,头皮还有些发紧,也不知道是不是端水端的累的。 浓郁莲香悄无声息的蔓延,街边两侧有鲜花在快速窜拔生长,花苞沉甸甸的垂到地上,却臣服着要开不敢开的模样,有路人别在头侧的花枝被一股淡雅香风吹起,五颜六色的花瓣卷上了三重高楼,引起孩童们一阵阵惊呼追赶。 少年微微笑着,顶着一张明艳脸颊在满城灯火中回看皇帝:“虽只是区区一朵莲花,但阿昼满打满算却是已经等了十年,你也别醋那个铃铛了,我天赋异禀,此刻就去这城中为你找一朵莲。” 商辞昼往前追了几步,眼神循着少年跑远的身影,他看了看手中各色各样的小吃食,半晌,嘴角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他一点也不担心容穆跑丢,早在容穆要来花朝节之时,商辞昼就已吩咐李隋川将这里布成了天罗地网。 他贪心不足,嫉火中烧,但他的亭枝活泼可爱,心善人美,惯会勾人喜爱,觊觎他的人这么多,他不用一点办法怎么行呢…… 只是东宫一个照面,竟然又给他牵回来一个人。 有一黑色暗影悄悄跟上了商辞昼:“陛下,属下等方才跟了上去,已经基本探明那哑巴就是那日东宫贼人,只是对方好像用了易容术遮盖真实容貌……” 商辞昼笑着嗯了一声,眼神看着容穆消失的方向:“他去哪儿了?” 隐卫低声道:“依旧是护国寺方向。” 商辞昼收回目光,眼眸暗含锐利。 ……悯空。 “继续盯着,他若再次出来,直接杀——”商辞昼想到什么顿了顿,不,不能杀。 杀了那哑巴他还怎么和亭枝交代呢? 不可,或许如方才一样改变策略,利用对方反而更能将其一军。 “护国寺上下接着闭寺,待花朝节过后,孤要去找悯空礼佛,”商辞昼看向隐卫,“他上次是不是说只有莲花开了才能找他?” “回陛下,是。” 商辞昼的笑容里阴鸷隐去,像是添了一分期待,他喃喃如孩童道:“只是莲花而已,孤有了他,就不再是那个养不活莲的暴君,十年了,孤马上就会有一朵了。” 第32章 想开第32天 商辞昼这个皇帝当了七年, 七年时间几乎是把整个积贫积弱的大商都翻新了一遍。 李隋川说的一点也不假,这热闹繁盛的花朝节不仅只有大商的百姓,容穆甚至还看见了几个红头发的海外异人在表演百戏, 变花的,吹火的,大变活人的。 百戏,也就是类似于现代的魔术。 他站着看了一会,觉得比起现代来说实在是没意思, 于是接着往人流拥挤处走。 为了哄那醋精皇帝, 容穆只得来这花朝节的万国集市看一看,看着这里会不会有人从外携带着真的莲花来……若没有, 他再自己暗箱操作一下。 玉湖的芽儿都是幼崽, 还没长起来不能掰, 回家薅他的碧绛雪那更是不可能的, 但商辞昼也实在是可怜, 容穆一想起对方那双落寞的眼眸,心里就有些不太舒坦。 怎么能有一个人念叨一朵花念叨了十多年呢? 看那亭枝阙,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无情还是长情了。 最主要的是商辞昼念叨莲花, 但他也是莲花啊……总感觉非常微妙。 “客人, 这可不行!我不卖!你快走走走——” 容穆停住脚步, 朝临河的一个小摊看去, 只见有一三十左右的汉子一脸怒容的赶人, 那汉子猿臂蜂腰, 身量极高, 瞧着像是个习武之人。 他没看清对方究竟在卖什么, 好像是一些精致的小木雕,周围围了一圈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 容穆正要离开, 又听见他发出一道不满的声音:“你们大商人怎的如此霸道,还讲不讲理了,一群没见过莲花的土包子——我都说了这花我不卖不卖,要不是今日过节,我才不会把花拿出来!” 什么花? 莲花?!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容穆顿时兴奋,难不成他还真像商辞昼说的一样“福缘深厚”? 他忙走上前,轻轻拨开外围的人群,外边围了一圈的公子哥气愤回头,眼中就闯入了一张惊为天人的脸。 他愣住,不自觉间就让开了位置,容穆朝他道了句抱歉,然后才挤到了最前面。 那汉子似乎是气极了,小摊也不摆了,看样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容穆连忙拦住他:“商士等等!” 那男人看向他,正准备要再骂,就对着猝不及防的一张俊脸哑了火。 “……呃,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卖这莲花的!” 容穆有些不好意思道:“有话好商量嘛,大商人是没有见过莲花,不比你们南代,受这花恩宠喜爱。” 那男人听了这话果真脸色好了许多,嘴中骄傲道:“那当然,我王治下有德,登上王位后曾下令不许再往大商贩卖莲花,我这株能带出来,那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官文审批……” 路人的脸色顿时有些微妙,容穆也一时顿住,不知道该不该接着沟通下去。 但那汉子又看了一眼容穆道:“公子长相,似乎不像这大商人士。” 容穆愣了愣:“……是,我本应该是南代人,自幼被拐卖来这大商的。” 周围不少人本就在关注容穆这张碾压凡人的脸,一听这话,顿时七嘴八舌的安慰了起来,容穆忙拦住他们,对着卖木雕的商家小心提议道:“我知此花对你重要无比,但我家中有一病入膏肓的病人,他吊着一口仙气就要见这已经开花的南代莲,此番若我寻不回去,恐怕又要遭到他的打骂虐待……” 容穆叹了一口气,“您看,这事情能否再通容一下?你若同意,只管留下在大商的住址,我七日之内,必定还你十倍莲株,保活的那种!” 那汉子起初还脸带同情,如今却是一脸不信任的模样了:“这位公子可不能说大话,众所周知,在大商谁还能种活莲花?你今日拿了我的莲,我那病妻恐怕即刻就要病死了——” 容穆之前也只是语存试探,此刻不由道:“病妻?” “是……只因我那得了病的妻子需在大商求医,我才会来此谋生,她没了这花,可真就要活不成了,唉!” 容穆默了默:“不知你妻子患的什么病?” “……是呕血,”那汉子脸色灰败,不想多说的模样:“此病多为南代人所得,早些年是能根治的,只是这些年来却治不了了,她整日只能看着这莲花吊着心神。” 有人忙在一边问:“为何会治不了?” 那男人抹了一把脸道:“因此病需以大量莲子入药,缺了这一味,制成的药丸根本就不起作用!” 容穆狠狠的楞在原地。 他想起一些基本常识,好像,莲花,的确是一味很重要的中药材,有养心补脾,升阳止血的效果。 那人接着道:“我王治下有德,极为爱民,只一件事,却是自登位后严令禁止的……那就是不许再贩莲卖莲,更不许以莲入药,凡违令者,通通都要被发配到南代云幽山修建王陵。” 容穆蓦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南代王怎么这么像一个莲花狂热粉……? 话说他就是从南代王那里出来的,商辞昼拐走了南代王亲手养育的珍贵花苞,以南代王如此诡谲的行事作风,怎么会风平浪静这么一些时日? 情况有异啊……倒像是在按兵不动,只等着时机反咬一口大的一样。 那商家自觉说的有点多,忙将话头拐回来道:“所以不论公子说什么,这花我都是不能卖的,今日摆在这里只是为讨一个吉头儿,没想到被这么多人围了上来。” 容穆缓缓吸了一口气,一双湖水一样的眼眸看向那人:“你莫急,我只问你,若是在这花与你妻中挑一个,你选谁?” 老板不假思索:“当然是我妻!” 容穆松了那口气:“原本我见你实在不卖是不愿再纠缠的,但你若是选你妻子,或许我们可以互相合作一下。” 那汉子愣住,怔怔的瞧着容穆。 “……你、你什么意思?你有办法?” 容穆微微点了点头:“你要多少莲子?” 那人下意识道:“根治呕血症状,少说也得三袋!” 容穆又问:“多大的袋子?”太大了他也不好办啊…… 老板呼吸逐渐急促,他急声道:“只要福袋大小!三袋就足够!” 容穆眼神扫过小摊东南角的那株莲花,花还是活的,被好好的养在一个小缸里,但比起他圆润健康的碧绛雪,这小可怜活像是营养不良一样。 然而就是这么一朵他瞧不太上的小莲花,却是无数南代人的精神支柱甚至治病药材。 南代王爱民如子,却只在此处心狠如斯,可见他对莲花的重视程度之深! 容穆心道了一句不好办,他如今人在大商,碧绛雪又日夜吵着要住玉湖豪宅,一时半会根本不可能回到南代王身边。 但碧绛雪的耍赖都不是什么难事,更难办的是背后的大商国君。 商辞昼光是京都卫就有两支,还不算其他的军队与暗中要人性命的利刃。 穿成莲花精后 第30节 那南代王看起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两国相安无事休养生息七年之久,若是这两个人因为他而撕起来,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容穆回神,将这些暗地里的不妙猜测压了压,伸手朝那老板要了三个装木雕的布袋,看起来也就像是福袋大小。 他一边拿过小袋一边垂下眼眸道:“治好了你妻子,你是否就要回到故国了?” 老板道:“那是自然!” 容穆抬眼看他:“你能通过官府重重批文,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在身上的,我有办法治你妻子,你不仅要将此莲送我,还要帮我做一件事,放心,不是很难。” 汉子激动的脸色发红:“只要公子不骗我,我定然答应公子的诉求!” 容穆认真的看着他道:“我要你归国后,想办法与南代上面的官员打上交道,别的不用做,只需暗示他们大商不再是之前的模样……你就说,大商也能养莲了,懂了吗?” 只要南代王知道大商也能养莲花了,那他就算是听到之前那几个细作告状,也一定会按兵不动好一阵子观察,这之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与商辞昼弄清楚二人之间的纠葛。 那汉子眼眸忽地瞪了瞪:“大商能养莲了?!你不是在骗我?” 容穆笑了一声:“你不信?” 别说这老板不信,就连周围的大商百姓都不相信,容穆叹了一口气,一手拿着小袋,一手装模作样的朝袖口里面掏去,他第一次只抓出来了一小把,后面像是越来越熟悉,每一次伸手出来,细白的掌心中都会有一颗颗洁白如珍珠的莲子。 那莲子饱满如玉,颗颗光泽,让对面的汉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周围人也是一阵惊呼,根本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小公子伸手就能拿出来这么多珍贵的莲子,还游刃有余的模样。 容穆满满当当的为他装了三大袋,还问道:“够不够大哥?不够我还有——” 汉子原本激动的红脸慢慢变得有些动容发白,他看着容穆,就像是在看一个下凡救命的神仙。 “……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汉子声音颤抖道。 容穆本想直接说名字,却担心这些直心眼的古人以后揪着他报恩怎么办,于是脑子一转道:“我叫容亭枝,今日不是帮你,是我们互取需求,你不必心有负担,只管拿这些东西去救你的妻子,我也要拿你的莲花去哄家里的病人。” 说着他递过手,本想直接将手中的袋子递过去,却见那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高举伸过头顶:“此回馈贵重如斯,原绰当永世铭记于心!公子以后若来南代,只管在王都找我,我就是王都人士!” 容穆手指一顿,告诉自己习惯些习惯些,这才哪到哪,要是让这些南代人知道他就是莲花本花成了精,那不得被抢回家供起来……哎呀。 真是烦恼。 那商辞昼估计真得哭出声了。 容穆接过对方给他的小花缸,爱怜的抚了抚花苞顶部,绿白光点悄无声息的倾泻而出,那小莲花瞬间抖擞了起来。 他办完事就在人群中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如一朵不沾世俗的云,周围人不自觉的为他让出了一条道路,多数都目光痴痴的看着他的身影。 原绰也是虎目发红的看着容穆,在某一瞬间,好像在这位公子身上看到了南代王的影子—— 如此气度,他真的是一个被人随意折辱打骂的人吗?谁会忍心那样对他? 但原绰知晓如今他身无一物在大商为妻治病,不若他在南代那样或可帮这公子一把…… 容穆今夜动了不少的灵力,他只快步走着,要给那闹人的大商皇帝带回莲花,完全没有注意到凡是他所经过的地方,路边的花苞全都在快速的竞相开放,开到极致,那已经烂熟的花儿便脱落下来最好看最香艳的花瓣,打着旋儿的追着前方少年的脚步。 起初并无多少人察觉这等异象,直到某个路过的低矮孩童惊呼了一声:“啊!” 周围人这才逐渐的看了过来。 容穆也被这一声惊住,他偏头看去,就见那孩童一脸惊讶的指着他的脚底:“娘!娘!这些花瓣都在跟着这位哥哥!” 旁边的妇人也是一愣,下意识跟着看向了容穆的脚底。 容穆抱着那株营养不良的小莲花,无措的退了两步,这一退不要紧,周围更多的人都看了过来,周身的莲香不知何时浓郁了起来,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走路怎么脚底下好像在发光啊……” “是啊你也看到了吗?我瞧着他脚底下像是踩着什么一样……” 容穆自知自己不是正儿八经的人,但他也不知道碧绛雪逐渐想开会给他带来什么附加效果,听着这些人嘴中好奇的讨论,和周围越来越放肆打量的目光,容穆心底微慌不自觉的倒退,然后砰一声撞在了一个挂着彩衣的架子上。 周围酒肆楼阁里有人探身下来看热闹,他神色有些慌乱的跟着低头,就瞧见自己每动一步,脚底下都会浮现出淡淡的莲花纹样。 容穆:“……?!” 与此同时,方才周身那股忽冷忽热的感觉越发侵袭了上来,首当其冲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头无风自动的黑色长发。 此番状况太过妖异反常,引得楼上有公子哥惊呼不已。 “夏侯兄,你快过来看!” 夏侯燕百无聊赖的走近,眼眸一晃,就瞧见了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用胳膊支着身后的架子,在半条街的诧异目光中孤立无援极了。 夏侯燕看了一眼,忽的捶了一把窗橼,难得不文雅的骂了一句什么。 周围人:“夏侯兄,你怎么了?” 夏侯燕面色难看:“李隋川去哪儿了?他刚才不还在这里?”下面这人要是出点什么事儿,他们就都不用活了! 夏侯燕想起今日出门前父亲的叮嘱,和李隋川的暗示,连忙就要喊上几个暗中守候的长翎卫下楼,却在此刻,谁都没有想到,有一支穿云利箭,隔着无数人群带着破空声呼啸而来。 夏侯燕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但已然来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那箭矢朝着容穆而去——却砰的一声钉在了那身侧挂着彩衣的细绳上。 宽大华丽的彩衣应声而落,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惊叹这箭法精准恐怖至极。 容穆脑子混沌,如被火烧,今日出门前与碧绛雪贴来的能量似乎已经耗尽,反而要被本体霸占了这具身体的神思! 然而这还不是最让他感到惊恐的事情,在他的视线中,自己原本的长发随风而起,上一秒还黑如鸦羽,下一秒再晃进眼中就变成了雪白的颜色。 那白从发根开始蔓延,一直到发尾,原本发尾被深黑色掩盖的绛紫,也在这抹白丝中闯入眼睛,渐变着与那银丝连接在了一起。 一根两根,无数根。 他瞳孔乍看黑色,却在深处流转着浓郁错乱的深紫,像是最精美脆弱的琉璃。 容穆恍惚听到有人在喊他,蓦地抬头,就看见百米外人群终处,方才收他莲子为妻治病的原绰手握长弓,背背箭矢,朝他惊声喊道:“亭枝公子快走!”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忍着肺腑的烧灼弯腰捡起地上宽大华丽的彩衣,将那绣着金丝银线的兜帽一盖而上,拉下了头侧的繁花面具,金珠流苏剧烈晃动,他转瞬跑进了暗巷中。 无数花瓣跟在少年的身后打着卷儿,最后追不上气馁的落了一地红黄绿蓝的颜色,如同一张通向王座的长毯。 华丽到诡异,又勾人到极致。 夏侯燕看着这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身边有红甲卫也明显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有人开口,喃喃道:“大人,我不是在做梦吧,我好像看到……” 夏侯燕倒吸了一口凉气拍向他:“你就是在做梦,快去找李隋川那倒霉蛋,今日若是弄丢了这位主子,你我就等着午门法场见吧!” 第33章 想开第33天 容穆很明显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伴随着心跳声一起席卷上来的还有他急促的呼吸。 空气过快的进入肺部,让他整个胸腔都像是炸开了一样难受。 他知道,从出现异常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不能往灯火处跑了,于是容穆一路几乎是哪里黑往哪里钻,只是这黑越浓郁,衬着他脚底的步步生莲就越发惊艳明显。 彩衣是花朝节特有的服饰,并不过分浮夸, 反而精美高贵, 环佩叮当,将方才跟着他的花瓣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今夜城中家家点灯, 人人都在街上热闹, 长长的暗巷根本没有几个人影, 有也只是无家可归打着瞌睡的乞儿。 容穆丝毫不敢停歇, 红色的灯笼在他的视野中飞速倒退, 就在某个肺部快要炸开的瞬间,他在通街的拐角处径直撞上了一个人。 飞速奔跑之下相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幸亏他本身不是什么真的肉体凡胎, 容穆倏的转身避开, 将白色的头发尽数遮盖在了宽大的兜帽下。 他紧紧靠在墙边, 一步都不敢动了。 ……动就是步步生莲警告。 那人似乎很是灵活, 也脚底微动快速让了一步, 但很快稳住, 对方身形高大, 慢慢悠悠的拍了拍衣角, 一只手上挂着花灯零嘴甚至好吃的小果。 暗巷中无光,叫容穆整个脸都被盖在了阴影下, 他还戴着面具,若是胆子小一点的人,恐怕当即就要被吓得骂娘。 但对方似乎为人沉稳,没有理他,也奇怪的没有说话,而是看都不看他就转身,往他方才来的方向走去。 容穆从面具中往外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今晚的惊恐直接到达了极致。 墨蓝衣袍,长发高束,一只手空着,一只手拎着容穆眼熟的所有东西,还有他咬了半口的糕点! ……商辞昼。 他为商辞昼找莲,商辞昼不是应该在原地等他吗?为什么对方会从这个近道走过来,偏偏还脚步坚定的往他刚才跑出来的方向走—— 容穆不敢往深处想象,因为这件事情想破脑袋也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商辞昼敢放他一个人出来,不是什么大度信任,而是他根本就确信,这大商京都,全都是他的天罗地网! 商辞昼甚至都不用走别的岔路,无论他在哪里,都会被他找到——那方才在酒肆楼阁上的年轻公子,有多少是伪装起来的天子卫和长翎卫?这些人能聚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专门盯着他。 当年失去了住在亭枝阙的那个人,权势没来得及集中在手中,无能为力悔恨终生的滋味商辞昼可能是尝遍了。 现如今他成了皇帝,成了把控一切的天下之主,又抓住了一个他,如同抓着一个补救过去的救命稻草,性情比曾经偏执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容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着商辞昼漠视他人的背影,头一次有些庆幸这个人骨子里的那股冷漠无情。 他从不会在不关注的人和事上废话,也不会给太多的眼神,真生气了直接杀了了事。 但此刻他急着要去找他的“亭枝”,反倒不在乎撞上的究竟是哪个冒失鬼了——容穆扶着墙,一步一步的倒退,每退一步,脚底都会微微闪烁一下,溅出星星点点的绿白。 那绿白夹带着一点紫色,慢慢悠悠的飘入了夜空当中。 见对方始终都没有回头的趋势,容穆终于一咬牙,转身拉紧兜帽往更黑更深处而去。 但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空气浮动,走在前方的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商辞昼缓缓回头,一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收进了方才之人的背影。 那人背后披着大大的彩衣,像是刚从百戏场上下来的异人,长长的拖衣盖住了他的脚面,暗巷两边红色灯笼摇摇晃晃,有灯芯火苗顺着那人跑过的方向递次炸起,一盏一盏,燃尽生命一样想为那个人照亮脚底的路。 诡异又华丽。 商辞昼微微歪了歪头,又往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暗巷那头看了一眼,他脚底动了动,鼻端逐渐浮上了一股浓郁馥雅的馨香。 皇帝忽的笑了一声。 还没等商辞昼召出身边隐卫,街巷那边就过来了好几个身穿甲胄的人影。 夏侯燕平日里吊儿郎当,但他极有眼色,上次挑拨容穆与李隋川的关系那是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只单纯想当个乐子人。 但这次不同,这次李隋川抛下往日成见专程找了他一趟,说这花朝节当夜,人人都可以出事情,但唯独一个人,半分闪失都不能有。 李隋川这个大倒霉鬼,本来好好的盯着那位小祖宗,怎的突然跑去看什么卖木雕的南代商士?!剩他一个人,关键时刻连人手都调不太足。 穿成莲花精后 第31节 然而比这更恐怖的是,他们追到一半,就已经遇见了正在寻容穆的天子。 夏侯燕背后冷汗浮了一层,他深喘了一口气,快速上前道:“陛下。” 商辞昼点了点头:“李隋川呢?” 夏侯燕弯腰:“李将军不知在何处。” 李赢之啊李赢之,这次不是我不救你,是你自己倒霉撞上去的! 商辞昼“哦”了一声:“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面如土色?” 夏侯燕快速道:“回陛下的话,方才臣等跟着容公子随身保护,来到了这万国集市街口,见容公子在万国集市买了一株珍贵小莲,正要走的时候却——” 说到这里,夏侯燕却突然恍住了,有星星点点几不可查的碎光沉入了他的身体当中。 商辞昼听着他未完的话,语气如常道:“容穆怎么了?” 夏侯燕眉头紧皱,身后的红甲长翎卫脸上也逐渐带上了茫然和不知所措,像是被什么干扰了正常心神一样。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莫不是就这么一点事情,你就记不住了?” 夏侯燕心内一悚,人人皆知天子不留无用之人,但他心内实在惊恐,他的记忆好像在一瞬间被什么强行更改了一样,怎么勉强挽留都无用,只无能为力的任由那点惊艳回忆被压制的无影无踪。 夏侯燕眼眸一动,再抬起眼睛,嘴中就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回陛下的话,容公子方才在万国集市买完花,便急匆匆的走了,臣担忧容公子暗中出事,所以才匆忙追了上来。” 商辞昼看了夏侯燕一眼:“他是不是穿了一件花朝节彩衣?” 夏侯燕低头:“是。” 商辞昼:“他为何要穿宽大彩衣?” 夏侯燕默了默,嘴中下意识道:“许是容公子喜爱这等绚丽多彩的东西。” 商辞昼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夏侯燕脸色虽有些慌张,但根本没有方才见到他时那种惊恐之状,好像就是单纯的将人跟丢了一样。 看他身后那些红甲卫,也全都是一样的脸色。 商辞昼手指微微动了动,暗中就有人飞了出去。 他敛下眼眸,脑海中无比清晰的回忆起彩衣之人与他相撞之时的场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还有满身熟悉香味,与脚底那淡淡的,异常的光。 容穆…… 见了孤,为何还要带着孤的小莲花跑掉呢? 皇帝将手中七零八碎的东西交给一个禁卫,语气又轻又慢道:“去把李隋川找出来,让他带上天子卫过来。” 夏侯燕心内一紧,行了一礼,袍角旋动迅速离去。 - 容穆哪里知道,商辞昼这个鼻子灵通的皇帝打一照面就将他认了出来,他甩过身后那些人,最后跑到一道封死了的院墙处。 容穆深吸一口气,抱着那朵被风吹成了一边发型的小莲花崽子。 若不是不能在皇帝面前直接掏花,他还用满京都的找别的莲花搪塞操作吗? 容穆当初是真的打算,若是实在找不着莲花,他就找一个无人处给商辞昼变一朵回去哄哄他,但如今,他分外庆幸自己没有冲动——袖子里掏莲子尚还可以解释,若是被商辞昼的人看见从袖子里掏出一朵大莲花,那可就是惊悚了! 容穆抬眼,眼眸深处是流转的暗如黑墨的深紫,高高的院墙就拦在他的眼前。 为什么会这样? 他究竟被碧绛雪变成了什么模样?? 容穆神魂三观都受到了严重冲击,穿着一身只有在花朝节才能看见的彩衣茫然的在原地停住,彩衣上坠着无数珠子与玉佩,叮叮当当的吵闹着。 他见四下暂时无人,便干脆隐了身形进入院内,黑漆漆的院落中有一股烧香的味道,容穆咳了两声,脱力般坐在了院中被红色福绳围起来的大树底下。 树根盘旋交错,凸起了一块,少年喘着气,重重将脑袋靠了上去。 华丽的彩衣铺设在树底,宽大无比,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容穆深吸了几口气平息心跳,然后缓缓举起了右手。 手指依旧还是那个模样,但好像比之前更加光滑许多,指盖平滑细腻,每一处细节都像是被天道精心雕刻而成。 脑后的发丝被凌乱的压住,容穆转头,满目就闯入了银雪一样的白……还有发尾那妖异的绛紫色。 容穆:“……” 碧、绛、雪! 这是什么?随即挑选幸运莲花染发是不是?! 胸口中那股火烧火燎的疼越发明显,容穆实在忍不了那股尖锐疼痛,一手抓开衣领,就见胸骨处有一靠近心脏的地方在烧红着。 那块红异常诡异,每闪动一下,容穆的痛苦就多了一分,他捏紧衣襟蜷起身子,将自己紧紧缩成了一团,绿白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上漫出来,飘在黑夜的大树底下,像是无数只萤火虫。 墙外,有暗卫追到这个地方,警惕疑惑的抬头看了看。 过了不知道多久,容穆心口那股子疼痛才慢了下来,有绿色的光覆盖上来,让那处变的清凉舒适。 他的头发全都白了,若不是发尾的颜色昭示着这只是一次二次化形,恐怕见了他此刻模样的人还会以为他受到了什么非人折磨。 要死…… 碧绛雪在大庭广众之下坑害他,容穆哪里知道来到这个时代最初的模样根本就不是他真实的样子。 此刻白发覆面,满身萤火,步步生莲,才是他最真实的莲花精模样! 容穆沉重的喘着气,胸膛微微起伏着,他闭上眼睛想要缓和一下,脑中忽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就是我那太子哥哥藏在东宫的妖人?” “瞧着年龄也不大的模样,怎么就能勾引的我大商太子神魂颠倒?”商辞榭语含嘲讽轻蔑:“我已奉了父皇旨意,要将你这魅惑太子的南代妖人抓起来……” 商辞榭阴笑了一声,低声道:“太子哥哥本殿下暂时动不了,你区区一个南代小奴我还奈何不得吗?分明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皇子,还不受宠,凭什么要霸占着储君的位置不放?父皇最恨巫蛊妖术,此事一出,他太子之位还保不保得住都难说……至于你,更是死路一条!” 容穆紧紧皱着眉头,指骨泛白的抓着衣襟,但脑海中的声音还在继续聒噪:“本殿下有父皇旨意!众禁卫听令!将这东宫被迷惑的奴仆全部杀掉!一个都不许留!” 有一道年轻一些的熟悉声音怒而响起,“四皇子不可!这里是东宫,容不得你来放肆!” 商辞榭呵了一声:“东宫?刘东,你忠心为主本殿下可以理解,但你愚忠可就不行了啊……皇后娘娘将你安排在这东宫,难道就是让你眼睁睁看着嫡皇子被妖人魅惑的?!” 刘东被封住了嘴巴拉到了一旁,容穆感觉有谁拽住了他的肩膀,又被他甩开。 他听见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半分没有被人叫做妖奴的低下,反倒不卑不亢比商辞榭更像一个天潢贵胄。 “算我倒霉,你怎样才能放过他们?” 商辞榭阴冷又嚣张道:“我那太子哥哥不是挺喜欢你的嘛,你若是没了,我们一家人才好慢慢说事情,你如果一直在这里待着,难保我们大商储君不会被你这南代小奴迷了魂去——” 一股感同身受的巨大怒气在容穆的心底蔓延开来,福绳围绕的是一颗四季桂树,此时正值五月,其上开着金灿灿的桂花,桂香与莲香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温吞的长者在安慰这朵可怜的小莲花精。 所有嘈杂的音色连同着远处街上的脚步声,让心房鼓噪,吵的容穆耳朵发疼。 接下来的回溯短暂又模糊。 只在这记忆恍惚的最后时光,他听见了一段平稳但细小的声音。 “商辞昼是天生帝星,不论遭遇多少磨难最后都会成为史书流传的皇帝,他比你们任何一个皇子都要厉害,你今日嫉恨他,要拿我出气,可你知不知道,我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捏一把的软柿子……你们大商皇室肮脏污秽,唯独一个太子还能勉强看看,今日你带的只是皇帝旨意,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商辞榭,你若逼死我,只会被天道唾弃,最后定会落得千刀万剐的下场,你的母族,你的权势,都会如过眼云烟一样全部消失,在史书上半点踪迹都不会留下……你根本,比不上他。” 这道宛若诅咒一般的话语落下,容穆就蓦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段话太过真实,真实到好像就是从他口中说出去的一样,火光从院墙处飘过又走远,隐卫连同禁卫几乎全部出动,连一个犄角旮旯都不敢落下的在找一个彩衣少年。 绿白光点萤火一样上下漂浮,满树桂花迎风而散,飘飘扬扬的落了容穆满身。 容穆狠狠的喘了一口气,他将落在颊边的桂花往旁边拨弄了一下,白发上顿时点缀上了金色的星点。 花不停在落,他躺在树下,不一会就盖上了一层金被。 容穆微微睁开眼睛,手指将那白渐紫的头发扯上来看了一眼,然后泄劲儿一样又扔在了一旁。 他知道伴随着二次化形,碧绛雪这次共情的是什么东西了。 是曾经住在亭枝阙中的那个人的过往,是商辞昼最痛最不愿提起甚至因此都没有了记忆的根源。 胸口那处剧痛缓缓平息了下来,容穆眼神放空。 可是,为什么碧绛雪偏偏要让他知道这一切呢? 唇齿间似乎还有冰糖山楂的甜香气,容穆的眼眸在繁花面具下缓慢眨动。 恍惚间有清凌凌的水声响起,催的容穆眼皮发困,他知道自己如今状态诡异,但他也知道商辞昼若是找不到自己,恐怕更是一件大麻烦的事情。 ……那帮了他一箭的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那样的身手,在南代恐怕也是万里挑一之人。 “碧绛雪啊碧绛雪,你今日这一出真是害惨了我……” 容穆此刻孤立无援,就如同当年那道声音的主人一样。 只是不同的是,他不是当年舍己为人的南代小奴,商辞昼也不是当初羽翼未成的大商太子了。 他有足够的权力与能力,他把控着这大商所有的角落,是万人之上权势滔天的皇帝,只要是存心想找一个人,不出半个时辰绝对能搜遍全城。 周身慢慢冷静下来之后,容穆才感觉找回了一丝精气神来,他靠坐在桂花树下,想趁着这点时间看能不能先将头发弄回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头一回二次化形,他心里念了半天都还不见发丝变色,那颜色雪一样的白,捧在手心,凉丝丝的柔顺,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感。 容穆气馁的将脑袋在桂树上磕了几下,只好心底默默祈求天道宠爱他保护他,好让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能忘记他的模样——最好最好。 都当成浮生一场大梦罢了。 围绕桂树的红绳上挂着生锈的铃铛在摇晃响动,有丝丝紫光携带着绿白萤火飞上夜空,朝着热闹城中倾洒而去。 叮叮玲玲。 容穆毫无所觉。 他漫无边际的想,一会见到商辞昼该说什么?要不直接就说自己被他给气白了头发算了——可是这妖异紫色又该如何解释? 远处,隔了几间屋子的院门被砰的一把推开,禁卫们的脚步凌乱,容穆好像听到了李隋川匆忙的声音。 “……陛下,隐卫们也提供了线索,人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容穆听见有谁低低的嗯了一声,脚步声从青石砖面上传来,锦靴着地声分外明显沉重,但只有这一道声音,好像其余的禁卫都被留在了原地。 商辞昼拐过一道墙角,眼中就闯入了一颗巨大的桂花树,桂树似有百年,外围的红福绳都褪了色,那股浓郁到极致的熟悉花香更为明显的扑入鼻子。 他眼眸动了动,朝着树后那一角彩色衣裳走去。 方才飞向城中的光点围绕着皇帝转转悠悠,却死活都渗透不到他的身体里去,最后委委屈屈的沉入了土地之下。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紧紧的捏住潮湿手心,指骨都泛了白色。 那个男人的脚步在树背后停住了,容穆恍惚间听见商辞昼开口道:“亭枝,是你在这里吗?” 穿成莲花精后 第32节 容穆默默咽了咽喉咙,没说得出话来。 他的头发被风吹着动了动,痒痒的贴在耳边,黑夜中,显眼的白丝逐渐暗淡褪去变成纯正的黑色。 商辞昼似乎是笑了两声,他从背后绕过来,眼眸缓缓侧看,那个身穿彩衣的少年逐渐充斥了视野。 容穆听见商辞昼慢慢地,慢慢地松了一口气。 “啊,果然在这里,孤还在想,若是找不见你怎么办,亭枝,你方才见了孤,为何要跑呢?” 容穆顿了顿,金丝银线的兜帽盖在他的头顶,稍稍一动就掉下来金色的桂花星子。 ……这暴君果真因为他跑路受了一点刺激,此刻稍微有些不太对劲。 桂树周围萤火一样的光点不知道何时散去了,商辞昼缓缓走近:“亭枝,你叫孤在原地等你,可是你却半天都不来找孤,为了找你,孤可是将能派出来的人都派出来了,不过你别怕,孤让他们都在外面候着。” 容穆是真的想回到过去,好好的拎住四皇子的领口问一问他,做什么不好非得搞了人家心尖尖上的“南代奴”,这下好了,让好好一个皇帝十年间硬生生变成了这般模样! 头顶上的兜帽被温柔的敲了一下,震下来了好些桂花,容穆看着商辞昼慢慢蹲下身子,小心又怜爱的替他拂了拂衣摆上的碎叶子。 待做完了这一切,容穆才听见商辞昼缓缓起伏了一下胸膛,自上而下,抬起修长手指掀开了他的帽围。 夜风仿佛还带着远处百花的香味,混着零零散散落下的金色,萦绕在二人周身,容穆一眼望进了皇帝的眼睛。 这个人,在此刻,瞳孔仿佛是一滩浓郁到化不开的黑墨,表情虽带着笑意,但眼底深处却是一股令人心惊的独占与偏执。 容穆张了张嘴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方柔柔的触了触他脸上的流苏面具,又拿过他护在怀中的小缸崽子。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又缓缓看向被一手握住的圆木缸,摸了摸它语气缓缓道:“孤担心的要死,找到你了……孤的小莲花。” 第34章 想开第34天 商辞昼将小莲花放在身边, 朝着容穆轻声问道:“亭枝,怎么一个人跑到了这里来了呢?” 容穆在他的眼底看见了自己略带惊慌的脸,他不知该如何作答, 该说自己其实是男妖精吗?还是该说自己不是故意跑,只是怕一头白发吓到这些普通人。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啊—— 容穆垂下眼眸,动了动嘴唇:“你先说,我的头发……奇怪吗?” 商辞昼看着他, 轻轻拉起容穆垂落在地的长发:“亭枝是说的这里吗?” 容穆抬眼, 瞳孔微微动了一下,原本妖异雪白的长发, 竟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变回了黑色。 他看了看那长发, 无措的又看了看皇帝。 只见商辞昼慢慢的粘着他的发尖:“这里似有异色, 対不対?” 容穆蓦地看向対方, 听商辞昼接着道:“出门时孤就瞧见了, 亭枝生来异于常人,不用为此心存自卑,很漂亮。” 容穆咽了咽喉咙, 叹了一声上天助我! 变回来了, 这暴君竟然没有看见他头发被碧绛雪染色! 商辞昼一直在默默看着容穆, 他周身的味道香极了, 就像是……就像是他回到东宫那一晚, 闻到的那股莲花香味一样。 容穆努力绷住神色, 伸手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桂花碎, 看见商辞昼, 又顺手帮他拂了拂。 只是刚伸手过去,就被皇帝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微微一愣, 瞧见商辞昼定定的看着他,然后道:“亭枝是不是忘了回我,这整个大商都是孤的了,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一个人跑掉?你只需同孤说一声,这京都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孤任何事情都能帮你办到。” 可能是头发颜色在最后一刻给容穆争了争气,他不由得试探反问道:“阿昼,方才你那些下属找到你的时候,都和你说什么了?” 商辞昼缓缓道:“说亭枝似乎不喜人多之处,抱着给孤的小莲花跑了,他们追的途中遇上了孤。” “没有别的了?”容穆忙追问。 商辞昼嗯了一声。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心中。 莫不是他方才祈求天道真的有作用,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碧绛雪坑害的事儿揭过去了?! 李隋川和夏侯燕根本不敢欺瞒商辞昼,商辞昼这样说,那一定就是他们这样回复的。 容穆想到这里心中稍定,这才措辞回道:“大商人都没有见过莲花,就这么一小株就围了一大群人,我买来这花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在看我,幸好那南代商人为我解了围……我只好先找个地方避一避,没想到直接给迷到这里来了。” 商辞昼听完笑了一下,伸手取下容穆卡在秀挺鼻梁上的面具:“亭枝怎么这么迷糊?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跑得太快,差点就把孤撞到了,撞了孤也不停下,累的孤在夜色里还要带着人来寻你——” “亭枝,巷道阴暗,若不是孤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或许就要错过,下次不要这样了,不要让孤着急找你,孤实担忧的厉害,孤一担心,做事情就容易冲动。”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脑海中闪过商辞昼方才刚刚过来时的眼神。 是那么的黑沉,似乎暗含千言万语,但真正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下了只言片语。 这只言片语,又好像句句都在替他找补说话,他究竟知不知道…… 不、不会……商辞昼就算是看到了他的背影,也一定会和其他人一样被灵力消除掉,只要他不想被人记住,那就没有人可以记住他步步生莲的模样。 似乎上天冥冥之中,会偏爱他帮他补齐所有疏漏。 容穆瞧着他手边的小莲花,将那花拿起来递到商辞昼眼前,小声道:“我知道了……给你花,现在你也有我送你的东西了,我为了你这朵花可是付出了大代价,这只是第一朵,你若喜欢,往后还会有无数朵莲花会在大商盛开,你也不要同小孩吃醋了……也别盯我太紧,我现在挺安全的也不会跑,你……别太紧绷着。” 商辞昼没说话,看了一眼那花,将花放在了容穆怀里,然后伸手将少年从树底抱了起来。 桂瓣抖抖索索瞬间落了一地。 容穆后知后觉夜风萧瑟,他缩了缩肩膀,贴了贴商辞昼。 商辞昼看着容穆那张精致小脸,见対方脸色微微发白却不自觉倚靠着自己的模样,这样的少年,看似安顺的窝在自己怀中,实则距离十分遥远。 遥远到他不信任自己,不愿意同自己说实话,夏侯燕李隋川面色如常,只告诉他那卖莲花的南代商人身份有异,対于容穆,却只剩下了一点含糊其辞的话语。 但商辞昼清晰的记得,容穆在暗巷中躲避的模样,他就算是如此匆忙,也难以遮掩其惊艳奇诡的气质。 似乎人人都能忘记容穆的古怪,但他却如同烙印在脑海一样忘不了,而容穆也根本不愿意告诉自己真相,商辞昼知道,这还只是他不信任自己的一小块地方。 他宁愿跑着躲避自己,也不愿意和他说自己究竟在害怕隐瞒什么。 皇帝往外走着,如碧绛雪一般的莲花香味弥漫在鼻端,背后生锈的树铃响了响,商辞昼脚底微微顿了顿。 他极力压下方才被容穆躲避时那股阴郁偏执的疯癫,生怕再不小心泄露出一丝半点推着这个人离他更远。 …… “阿昼,我问你啊,若我有一天变成了一朵花,你还要继续养着我吗?” “亭枝为什么会变成一朵花?” “哎呀总之就是变成了一朵花嘛!” 商辞昼听见自己道:“当然会养着你,只要你下次再藏的时候,不要再笨到给树后面躲了,树干根本遮不住你的衣裳,虫子也多,落下来会咬到你,你乖乖的,我便一直护着你。” 小少年果然脸色微怯,似是怕虫模样。 禁卫大多已经散去巡逻,李隋川夏侯燕等人等在门口,李隋川的手中还捏着一把长箭,箭头锐利异常,带着倒钩,不似大商工艺。 听说是那南代商人在万国集市展露了一把箭术。 “陛下?容公子无碍吧?” 商辞昼点了点头:“他累了,去牵马车。” 周围有人应声而去,商辞昼看向怀中偷偷瞧他的少年。 他怎么还能怪罪容穆対他有所隐瞒? 如若容穆就是当年旧人,那做错事情,造成这一切后果的就是他自己,他没能保护好他甚至忘了他,谁能在重来一次之际,还能信任当年失了信约将他推入深渊的人呢? 只怕一心都要自保了,哪还分得出丝毫信任与爱意。 商辞昼眼眸一动,轻轻拿掉容穆肩头的一条绿色小虫。 少年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声朝他道:“阿昼,怎么了?” 商辞昼朝他微微笑了笑:“亭枝落了桂花,孤已经帮你拿掉了。” - 花朝节过后,商辞昼就好像特别忙了起来,一天只能在早饭时间瞧见他,容穆如今不知道碧绛雪会挑选什么时机来给自己的头发染色,所以也着实安静了几日。 但好在他发现了碧绛雪作妖的规律,这花只要开一点,就必定会出一点事。 第一次想开的时候就叫商辞昼想起了他的故人,第二次开了一半又叫他知道了自己头发还有两层颜色,只是碧绛雪和普通的花不太一样,每每开花都慢腾腾的,似乎需要攒着很大的一股劲儿。 现如今也只能瞧见外围开了几瓣,娇娇懒懒的模样。 容穆冥冥之中隐约知道自己作为花中灵物,或许有天道庇佑,否则根本不能说明这段时日以来,城中只隐约流传花朝节当夜有一少年俊美如同花仙,但却无一人能想到他的头上来。 而那些盯着自己的禁卫们或许知道这说的就是他,但最多夸一句“容侍君”的确俊美,那等妖异状况却是忘的一干二净。 那日后来,听闻那木雕商人已经带着病妻启程回了南代,李隋川去禁卫营领了五十大板以作丢了容穆的惩戒,所有事情都好像平息了下来,但容穆心中就是有一种微妙感。 他思来想去,将这种微妙感归结于商辞昼対自己越来越好了,若不是朝政繁忙,容穆甚至都要怀疑他能时刻都盯着自己,看一天都不会腻。 而自己却対他有所隐瞒。 面対着这大商皇帝,容穆总觉得有什么在阻挡他与対方交心接触,他以前挺怕他的,现如今好像也难以信任他,只是觉得他的经历有点可怜。 但他也潜意识觉得,商辞昼和别人不一样,他深藏不露至极,心有谋算也不说,偶尔将他骗过去他都不知道。 容穆微微叹了一口气,从窗口看向玉湖位置,那里的莲叶已经浮上了水面,小花苞也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在他的投喂下个个神态饱满,连带着那日买来的南代小莲,都被这份生命力感染,彻底的抖擞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这株送给商辞昼的小莲花,发丝痒痒的在脸颊扫了扫。东宫府门前有声音传来,不一会,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商辞昼习惯带着李隋川说事情,这会儿这位少将军手上拿着一把眼熟的箭矢,神色略有些严肃的样子。 等他们走的近了,容穆才隐约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军中兵器。 “……千真万确,臣那日瞧那人不似平民百姓才会擅离职守,此类箭头的确不是猎户可以携带的规格,臣将其与当年汉口河战场上带回来的箭矢相比较,发现这枚箭尖应该是南代军中才能用的。” 商辞昼抬手接过那箭矢,在阳光底下眯眼看了看,箭带倒钩,一旦钩入人的皮肉,要拔出来一定是伤筋动骨,此等残忍兵器,只有两军拼杀时才能看到,一般小卒也根本拿不到手。 “南代王倒是放心,叫手底下的人来我大商治病,那人问亭枝要莲子了?” 李隋川:“……是,也不知道容公子从哪里得来那么多莲子,难不成是从南代私买来的……?” 容穆心中微微的咯噔了一下,眼睛往下看去,就正好看见商辞昼看过来的眼神。 那神色上一秒还十分漠然,看见他的时候却不自觉带了三分柔意。 商辞昼将箭矢丢给李隋川,随口道:“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管,孤自有定数。” 穿成莲花精后 第33节 李隋川果真没再说什么,他跟着天子的视线看上去,就见那少年站在窗后,眼眸水润润的模样。 李隋川朝容穆行了一礼,就见商辞昼朝着容穆伸手道:“亭枝,下来,孤带你去玩,李隋川已经备好马车了。” 容穆看向他们,“你今日不忙了?” 商辞昼:“今日休朝,暂无忙事。” 容穆“哦”了一声,又看向皇帝:“要去哪儿玩?骑乌追吗?” 李隋川回道:“不骑,陛下体恤公子身弱,特意准备了皇驾,今日还要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恐怕要叫公子遭些罪了。” 容穆疑惑的看向商辞昼,就见対方指了指窗口那只小莲花崽子。 “亭枝将那朵莲花带下来,孤今日带你去护国寺拜访一个人。” 护国寺? 容穆対这三个字可谓异常敏感,毕竟他是怎么到这大商皇宫来的,就是因为护国寺的住持将他从南代皇宫“拐带”了出来—— 商辞昼看着他笑道:“孤近日有一点最后的困惑实在解不开了,是以要去找护国寺住持礼佛问道,孤不放心你一人待在东宫,所以亭枝就和孤一起去吧。” 容穆小心问他:“阿昼要找谁礼佛?” 商辞昼表情温和的看着他:“你喜爱碧绛雪,一定也很感兴趣,孤就找这送碧绛雪给孤的和尚,他佛法高深,一定能一眼看穿孤的困境与迷惑。” 容穆一顿,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他下意识道:“是悯空?” 商辞昼点头:“正是悯空。” 第35章 想开第35天 直到抱着小莲花崽子坐上皇驾, 容穆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要被商辞昼拐着去见悯空了。 上次花朝节那件事,他心里一直拧着一个疙瘩, 因为商辞昼为人太过于高深莫测,他这朵笨花,哪里玩得过计谋算尽登上皇位的天选之子。 但好在自从住进东宫,商辞昼处处照顾他维护他,让容穆微妙的有了一种将这只恶犬训成了家花的感觉……虽然这大概率只是在他面前。 但也比以前他被这人气得牙痒痒好太多了。 “阿昼, 李隋川说, 我们还要走一段山路?” 商辞昼嗯了一声,给他解释道:“没错, 护国寺的浮沉梯从建寺时就有了, 大商史书记载, 因当年打天下时死伤过多, 太-祖皇帝才会修建此梯宽慰亡魂, 传闻只要心诚,从这道石梯上走过,心声就会被神佛听见, 就会在梦中见到想见的人。” 容穆瞪大了眼睛:“还有这么一个传说!” 商辞昼抬手, 缓缓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浮沉梯长至千余阶, 你若不愿意走, 一会孤可以——” 容穆连忙摆手摇头。 都到人家的门上了, 哪儿还能这么骄纵?佛门重地, 碧绛雪又算是半个佛莲, 多少还得给点面子。 李隋川驾车的声音在前面响起, 容穆想到什么,突然轻声问道:“那你当初是不是——” 商辞昼打断他:“孤怎么会做这样幼稚的事情, 那都是小孩才会信的。” 容穆长舒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以陛下此等性情,这类虚无缥缈的事情怎么会信。” 商辞昼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他拆开糕点,递给少年一个晶莹剔透的青团,上面用枸杞点缀,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容穆看一眼肚子就叫了一声,他不太好意思的拿过来,边吃边含糊道:“都怪你说的太匆忙,我连饭都没来的吃。” 商辞昼抬手为他倒了一杯露水:“下次孤注意。” 容穆噎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食物:“……你,你也别对我太好了,我虽喜欢被人养着,但你对我太好,我总觉得我得回你一点什么,否则都不能安心躺平了。” 商辞昼转头看向他,车驾颠了一个石子,让琉璃杯中的晨露洒了一点出来。 “怎么不能安心躺平,孤对你好,你只管享受着便是,不用给孤什么,孤是皇帝什么都有,只是好些年没体验过养活小东西的滋味了,亭枝如此好养,吃睡都乖巧的厉害,孤心悦的紧。” 容穆脸皮有些害臊,但因为是“植物人”脸红了也看不太出来,反而清清纯纯,抿嘴一笑的模样极为灵气。 商辞昼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周围的空气清新了起来。 过了没一会,李隋川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陛下,容公子,到护国寺山下了。” 商辞昼掀开帘子,眼眸从车窗处看出去,护国寺的千层浮沉梯层层叠叠的出现在眼前,有小沙弥拿着扫帚在上面清扫落叶,商辞昼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又放下帘子。 他下了车驾,伸手,过了几息,一个小了一圈的玉白掌心就搭了上来,那手温凉如上好的玉石,商辞昼很难有光明正大牵着容穆的时候,此刻两人双手交握,竟叫他心底有细微的收紧。 怕力气太轻,扶不住他,又怕力气太重,捏痛了他。 这个力道太难把握,以至于容穆下了车,将他的手收回去之后,商辞昼的手心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攥了攥,才回头对李隋川道:“你带着其余人先回去吧,孤此去礼佛恐怕得三五天。” 李隋川看了一眼二人,寺庙树影婆娑,那少年好奇的四处打量,半分不知道天子这段时日已对心中疑惑之事有了定论。 此行来护国寺,只是上那最后一道锁子。 李隋川这段时间总做梦想起以前的事,隐约知道此事对商辞昼是何等重要,他走之前行了大礼:“臣与陛下一同长大,忠君之心一刻都不敢忘,惟愿陛下此行皆顺,神佛眷顾。” 说罢便拜了拜,利落起身带着护送的天子卫上马离开了。 商辞昼看着天子卫离开的身影,突然对容穆道:“亭枝,你看他们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容穆愣了愣:“……英姿飒爽,极为便利,玄黑之色彰显天家宠爱,着实漂亮,陛下审美很好。”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这夸奖孤暂时收下了。” 那正在扫地的小沙弥看到山脚下那两人,忙跑过来道:“师傅今早便说寺外有喜鹊在叫,恐有贵客上门,二位施主还请上行——” 容穆眼神朝商辞昼挤了挤:他不知道你是皇帝? 商辞昼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子的。 难得见他这样,容穆噗的一声,往那浮沉梯上跑了几步,两边繁盛的叶片打着转儿的围着他,几步之后才发现商辞昼还在原地看他,于是又跳下去,拉住皇帝的手:“发什么愣,我可提前告诉你,你带莲花去找那个什么悯空,我可不陪着你的,到时候我就在这寺庙里玩,你要找我,只管出门喊一声,我就会听见了!” 商辞昼:“亭枝。” 容穆:“嗯。” “亭枝,亭枝。”商辞昼不厌其烦。 容穆有些好笑:“现在喊什么喊,现在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商辞昼几不可查的换了一口气:“孤只是,有些享受一喊你的名字,你就会答应的模样。” 容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聋子。” 商辞昼缓缓伸手,重新牵住少年的掌心:“你是聋子,也是哑巴,有的时候孤如何喊都不应,如何叫都不答,不过亭枝现在乖了许多,会好好的待在孤的身边,心情好了还偶尔会给孤冲藕粉吃,孤实欢喜。” 容穆不知道这暴君又犯什么病,只好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哪有那样过,这几天好好让那和尚给你念念经,国事虽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呀。” 商辞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带着容穆,看着眼前长长的阶梯,面色半分都没有改变,仿佛和身边的人做的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容穆走到一半就有些累的不行了,商辞昼见不得他受累,于是喊他在旁边坐一坐。 容穆也不讲究,随便在一层阶梯上用手扫了扫,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待坐下来后,眼中才收进了这半山腰的风景。 商辞昼没有坐,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累,就这么站在他身后道:“此处风景极好,尤其是到了冬日,满山银装素裹,连枯叶都会被冻成白色,石阶众多,雪落下来,人偶尔会眼花,将眼前的阶梯错认为一条平整的坡道,走的不好,都会被摔一跤。” 容穆好笑道:“爬梯有风险啊!” 商辞昼没说话,看向他,伸手拿下来他肩上的叶子,那日被送出去的铃铛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少年的发带上,他似是极喜欢这条带子,从未见他更换过别的发饰。 容穆歇了一会,也不想再拖商辞昼的后腿,于是拍了拍膝盖,动作利索的站了起来,他脚稍微有些麻,便在原地跺了跺。 不管他在干什么商辞昼都不会催他,只等他磨蹭完,仿佛有无尽的耐心一样。 容穆整理好自己,正要转身往上跑几步,脚底的那层石阶就好像有些不太平滑,将他微微绊了一下。 商辞昼迅速伸手扶住他,容穆下意识回头,就见他方才脚踩着的位置,有两道不太明显的印记,那印记长年累月已经被打磨的快要消失,但还是能看出来是被人踩过的模样。 容穆惊叹道:“看来众生皆苦,这想要梦见想见之人的香客不少啊!” 商辞昼眼睛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回想什么,半晌才应了一声:“护国寺香火旺盛。” 经此插曲,两人再未耽搁,一口气直接爬到了护国寺大门口。 容穆叉着腰,微微喘着气看着这宽大的门楣,感叹了一声不愧是国家级寺庙,就是修的大气磅礴。 进了寺中,就有小沙弥过来牵引,这个小沙弥似乎是认识商辞昼的,见面就道:“阿弥陀佛,陛下万安,师傅已经在里面等很久了。” 商辞昼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小莲递给沙弥:“悯空不是说养活了莲花就可以来找他,孤算了算日子,也快要到三个月了,此行正好。” 小沙弥惊奇的接过小莲花,佛门本就爱莲,此时更是珍贵稀奇。 他双手捧好,眼睛稍微抬了抬,这才看见天子背后还有一绿衣少年,小沙弥眨了眨眼睛,那少年温柔的朝他笑了笑。 小沙弥浑身一震,连忙低头念了两句佛语。 阿弥陀佛,非小僧沉于皮囊,实在是这位施主,像是有满身的功德在身上……只看一眼,都心中一悸。 他不敢再看,天子的气息也有些微妙,小沙弥连忙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商辞昼走之前,将身上一个游龙玉佩递给了容穆:“你拿着这个,就可以去护国寺任何地方玩了。” 容穆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那我得等你多久啊?” 商辞昼掀起眼眸看他:“不会叫你等很久的,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亭枝身有花香,孤循着味儿就会找到你。” 容穆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但也只能接受了下来:“放心吧,我不跑远。” 商辞昼摸了摸他的头,才转身走了。 容穆见他身影消失掉,这才有些好奇的拿着那玉佩在太阳底下看,皇帝的玉佩圆润透亮,是顶尖的工艺制成。 商辞昼这枚就如同被一条长龙盘住,龙首在中间部位,龙尾绕了外围一圈,中间还做了镂空雕艺,在某一个角度,那镂空透光处,竟然好似一朵花的模样,被龙首的尖牙微微衔住。 只是他还没有看清楚,那玉佩就被一只手给夺了过去。 容穆皱眉回头,就看见有一抹熟悉的红色坐在树梢上,对方发辫垂在胸前,随便找了条红福绳系着。 怜玉抬起眼睛,瞳孔颜色浅淡,一眨不眨的看向容穆。 “你是……”那晚东宫的小刺客?这人怎么会在护国寺?? 怜玉似乎根本不怕容穆将他认出来,他把玩了一下那玉佩又抛回去,容穆手忙脚乱的接住,一同扔在手心的还有一条小纸条。 山风吹过,纸条轻飘飘的,差点被风带走,容穆忙抓住,就见上面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像是用柴火棍写的。 “你可知商辞昼为何要叫你亭枝?” 穿成莲花精后 第34节 容穆看了看纸条,又抬头看了看树上的怜玉,对方奇怪的没有说话,而是示意他将纸条翻过去。 “那日花朝节哑巴亦是我,你给我的东西我没有吃,我不会吃有关于莲的所有东西,但比起商辞昼,你好像还算是个好人。” 容穆看到这里的时候,眼神还是笑着的,直到他看见了接下来的一行字—— “所以我要告诉你,商辞昼叫你‘亭枝’不是随口瞎喊,亭枝是我主人的名讳,他当年与我主人因缘际会下相识相知,而我的主人,已经死了十年了。” 第36章 想开第36天 容穆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什么?” 怜玉眼神不动的看向他, 双手比划:“我的主人,亭枝,才是令商辞昼魂牵梦绕恨不得与之共死之人, 我不知他从何处找到的你,你若有机会,就离开他吧,他就是个疯子。” 容穆虽看不懂手语,但勉强能读出来唇形, 他站在原地, 护国寺的晨钟声咚咚咚的响,像是敲在了人的脑子里。 “商辞昼说, 叫我亭枝是因为, 亭枝阙的名字是亭枝。”容穆缓缓道。 怜玉冷笑了一声, 比划:“亭枝阙本名玉湖阁, 因我主人住进才改为了亭枝阙, 你难道没看见里面的莲花吗?我主人极为爱莲,商辞昼就为他寻来了整个大商最精美的莲花摆件,甚至自己动手雕刻。” “上次潜入东宫, 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回来, 我与商辞昼是此生死敌, 见对方恨不得杀之后快。” 护国寺的山风吹着怜玉的头发晃了晃, 对方衣摆上似乎有水, 滴落下来滑在了容穆的掌心, 又像在莲叶上一样倏的滑下去。 “……是非究竟如何, 我会去找他问清楚。”容穆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 只是稍有些慢,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怜玉就差拉着他的衣领喊快跑了。 [他疯的厉害!表面往往看不出什么来, 但内里已经全黑透了,你以为他这些年是怎么稳坐皇位的?他那些被分封的兄弟全都有龙刃盯着,封地皇族只留女童,男童根本生不下来!当初这些皇子嘲笑欺辱我主人是南代奴,东宫出事无一人来救,商辞昼这是杀人诛心六亲不认,要他们活着绝后啊!] 容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懂怜玉说的话的,好像他本身就能猜出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怜玉从树上跳下来,他比容穆稍低一些,脸上表情却比容穆严肃的多,他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起了毛线的旧福袋,像是被摩挲了很久。 他又打开福袋,从中取出了一颗洁白圆润的莲子。 那莲子宛若上等药丸,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怜玉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莲子一眼,将它递过去,示意容穆重新拿回去。 容穆却没接着,半晌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不是患有哑疾,吃了这个,你就会说话了。” 怜玉手指一顿蓦地抬眼看向他,却见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遥远,分明没有强迫他,却自有一种叫人服从听话的错觉。 容穆将他的手推回去:“吃了吧,多谢你和我说这么多,当一个哑巴,很辛苦的。” 怜玉看了看那颗莲子,浅淡瞳孔闪过疑惑,他比划。 [你怎么确信吃了这个,就会治好我的哑疾?] 容穆看着怜玉,对方的头发在阳光下的某些角度竟然折出了不太明显的暗红色,他就是对这个小少年眼缘很好,但此时也没太多心情讲述更多,只随口说了一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可以,你若不吃,便扔了喂鱼喂鸟,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 怜玉见他说完便转身,进了护国寺的主殿当中。 他不自觉伸手去够,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这个人,究竟是在为被商辞昼骗了而生气,还是在为自己一番好意被拒绝而生气? 怜玉不明白,他看向手中的莲子,莲子清香萦绕在鼻端,难得叫他脑中清明片刻。 连带着觉出这个味道,竟与当年主人喂他的半片莲叶有些相似。 他将那颗莲子又小心放回福袋,心想自己今日也是多管闲事,说那么多人家又不领情,还比划的他手臂疼,正要转身去桃林时,身后就被一个和尚叫住了。 “怜玉?怜玉!你怎么在这儿?师傅喊你过去说话呢!” 怜玉回头,那和尚正是悯空的大弟子玄悠。 - “与陛下多日不见,陛下近来可好?” 商辞昼看着对面那人,喝了一口茶垂眸道:“孤安好,只是若不是孤得空回了一趟东宫,竟不知这护国寺还能藏一个小毛贼,悯空,你向来拎得清是非轻重,怎么在这种事上糊涂了。” 悯空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缓缓道:“哎,贫僧这是帮人做善事呢。” 商辞昼笑了一声:“善事做到了孤的头上来?” 悯空替他添了添水:“陛下息怒,这段时日贫僧已经极为约束怜玉了,没叫他再去惊扰陛下。” 商辞昼给了悯空三分颜面,将桌上的莲株往他那边推了推:“看看,活的好不好。” 悯空接过,轻轻的摸了摸那花苞:“真是陛下养活的?” 商辞昼眼眸冷漠:“每日早朝前都会给它换水,除虫也是亲力亲为,若不是碧绛雪轮不上孤照顾,孤这会都能给你把碧绛雪搬上来。” 悯空手指微微一顿:“碧绛雪……开了?” 商辞昼:“算是,搬到东宫的第一晚就开了,这花孤傲羞怯的厉害,一个月了也才慢腾腾的开了一小半。” 他看向悯空,悯空却半晌都没有言语了。 商辞昼手指敲了敲木桌,沉声道:“孤此行并非一人,还有一人,因为他,孤这些时日记起了不少旧事,悯空,你真是胆大妄为,给孤念了七年的迷魂经,叫孤忘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悯空闭上双目,慢慢的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缘法流转,因果是非皆在人心,人心若诚,竟然真能扭转乾坤。” 商辞昼皱眉:“说人话。” 悯空难得露出了一个明显的笑意:“贫僧也是迫不得已,既然陛下已经勘破过往迷障,贫僧以后就不给陛下念经了,陛下只管与那人相处,自会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孤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否则你以为孤还能在东宫按兵不动这些时日?今日找你,就是孤知道你的本事,你既然知道当年之事,合伙东宫蒙骗孤,就一定记得当年之人,孤带了他来,你有无办法最后确认一番。” 悯空慈悲的看着这位大商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天子:“贫僧确有办法,但贫僧瞧陛下似乎执念颇深,不知是否还因为当年事心存愧疚?” 商辞昼沉默半晌:“是孤没能护住他,他如今不信任孤,不爱孤,顶多只是可怜孤的过往……悯空,他好似忘了一切。” 悯空慢悠悠道:“这难道不是我们当初想到的最好结果了吗?” 商辞昼倏的抬眼看向悯空,后者将那莲花放在桌上,才接着开口:“重来一次扭转空间,已是违逆天道,若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换得故人归来?他不记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天道宠爱他,重生必定会封住其心智,只懂垂怜众生,不懂倾注私情,世间情爱皆苦,这是天道在保护他罢了,他若愿意则事事皆顺,他若不愿自有天道规则替他善后。” 悯空:“陛下莫要钻入牛角,也莫要将这事全揽入自己,他从南代而来,南代国秘辛众多,贫僧这些年也在思索,那人原本不会这么简单就折掉,当年之事恐怕另有蹊跷,但南代王性情孤冷诡谲,实在不好接触。”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孤如今只要他在身边,你现在确切告诉孤,他究竟是不是亭枝阙的主人。” 悯空正要说话,外门就被人砰一下推开了。 两人同时看出去,就见一红衣小少年跨过门槛,见着他们停在了原地。 商辞昼狠狠皱起眉头,再看一次,还是觉得这人为他不喜,好像有他在,就要分了那人的注意,哪怕只是一丝半点的怜悯。 若是能杀掉他就好了…… 怜玉微微呲起牙齿,脸侧有不明显的鳞片浮现,商辞昼怎么在这儿? 他怎么还不死! 悯空念了一句佛号,打断空气中的剑拔弩张,朝着怜玉道:“你求了贫僧十年,要见贫僧当年收的你主人的东西,今日喜鹊登枝,实在是一个大吉的好日子,你且拿着钥匙去护国寺钟楼密室,将那菩萨金身下的盒子取出来罢。” 商辞昼看向悯空,悯空看向怜玉,缓缓开口道:“乖怜玉,去拿你主人最爱的王莲花瓣,再将贵客一并请过来。” 第37章 想开第37天 悯空从南代带回碧绛雪, 只算到天道轮回将至,若是第一个轮回回不来,恐怕往后再等多少年都回不来了。 他本身只抱有一半的希望, 毕竟逆天改命之事,说到底存在着巨大的风险,一个不小心都会全盘皆输,付出去多少都得不到回报。 但不知上天是否垂怜帝星,竟真的叫天子求回来了。 悯空看着怜玉飞奔而去的背影, 又看向商辞昼道:“若真是他, 陛下当如何?” 商辞昼缓缓捏住拳头:“孤定当倾尽一国之力宠之。” 悯空点了点头:“陛下用情之深天地可鉴,但若是他再也爱不上你呢?” 商辞昼敛住眉眼, 语气轻轻道:“不爱便不爱罢, 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 悯空摇了摇头:“爱别离, 怨憎恨, 求不得, 凡人一生品尝一个已是伤筋动骨……陛下与他方才走过浮沉梯,心中可放下了些许?”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如今不用走梯,他已在孤眼前。” 悯空感怀的转了转佛珠:“贫僧愈发好奇, 多年过去, 亭枝小公子成长为了何等模样?” 商辞昼的语气终于变得温了些许,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美好事情, 眼眸微亮道:“他漂亮极了, 性格活泼可爱, 温柔善良, 看似慵懒, 实则骨子里宁损不折,与孤初见时便咋咋呼呼极为胆大, 和当年亭枝简直如出一辙。” “……只是有一件事,孤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似乎身有奇诡之术,能教旁人忘掉他的存在。” 悯空笑了笑,瞒下花中灵物之事:“这再正常不多了,有人生来就受天道宠爱可影响他人神智……那陛下是否受影响?” 商辞昼摇了摇头:“不曾,孤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稍一找不见他,心中就会烦的想杀人。 悯空道:“无碍无碍,陛下当年付出代价,天道给一丝甜头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帝星也实在罕见难得,当年忘不了,如今更是忘不了……陛下待会儿只看那花瓣变不变色,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商辞昼看向悯空,想问问那死活想不起来的代价究竟是什么,会不会影响到容穆,悯空却只微微笑着不说话了。 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刻钟左右,门外就传来了两道不同声音,一道声音慢慢悠悠似乎在游神,一道声音急促高亢还带着紧张的气音。 “啊呜呜啊啊啊!” 容穆:“别拉我别拉我你这小哑巴怎么回事?” 怜玉:“呜呜呜呜呜呜呜!” 容穆:“听不懂听不懂!” 怜玉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差点急的当场说话。 下一秒,那扇门又被重新打开,怜玉珍重至极的抱着一个金橡木的盒子,一只手还拽着容穆的袖口。 后面的少年眉尖蹙起,一脸不得不配合的模样。 他生的实在是好极了,皮肤细白,头发黑亮,一双眼眸盈盈如水,嘴唇不点而朱,尤其身形气质如清风朗月,直教人念念不忘。 悯空只瞧了一眼,就捏紧佛珠微微倒吸了一口气。 ……这南代的血统,还真是纯正啊,若叫南代王看了,恐怕举兵压境都要将这位再抢回去。 穿成莲花精后 第35节 商辞昼见着容穆来了,脸上表情缓和了许多,他朝容穆招了招手:“亭枝,玩的开心吗?过来孤身边,孤有话和你说。” 容穆看了他一眼,顾自走到离木桌最远的一个小座上坐下了。 商辞昼的手僵在半空,想起悯空说的这人如今无情无爱不动凡心,心中仿若被沉沉蛰了一瞬。 怜玉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几个人的异常,他满心满眼都是终于可以再见到主人遗留本体的喜悦,几乎是跳上前比划道:“东西带来了,人也带来了,你快打开盒子,叫我看看王莲花瓣!” 悯空接过金橡木盒子,看了怜玉一眼,不急不缓的又看向容穆,几息之后,起身朝他道:“阿弥陀佛。” 容穆虽有些不知情况,但还是勉强与对方回了个礼。 这个和尚看着和别的老住持不太一样,只有三四十岁,但底蕴却深刻。 悯空看着他:“陛下与我讲了容施主许多事情,贫僧感怀,这世间竟然真有心诚则灵之事。” 容穆皱了皱眉头,商辞昼的视线实在是太过明显,他极力忽略掉,才不情不愿开口道:“今日不是我来礼佛,是他要礼佛,住持若有事情只管找他,叫我来干什么。”他才不愿意见悯空,免得对方一眼瞧出他不是人。 悯空却笑着道:“不知玉湖里的花可被小友照顾的好?” 怜玉本来神情急促,听了这话却猛地顿住了身子。 什么花……哪里的花?玉湖的花?玉湖只能长莲花,但东宫根本养不活此花,这秃驴今日莫不是被喜鹊叫疯了! 他去拉对方的袈裟袖子,嘴巴啊啊呜呜的说着。 悯空拍了拍他以作安抚,然后叫他站在了一旁:“陛下找我礼佛,顺便还有一件小事情要贫僧帮忙,不知陛下有没有和小友说过,曾经东宫亭枝阙,住过一个小主人。” 容穆听见这话心里那股子无名火彻底压不住了,他站起身,眼睛看着商辞昼道:“陛下当初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给我取名亭枝,是因为亭枝阙就叫这个名字,你当初怎么不说你那旧人就叫亭枝?陛下叫我顶着别人的名字月余,是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悯空头有些痛,但不得不安抚这位满身功德的天生灵物:“小友稍安勿躁,你怎么就知道,你不是陛下心中那个人呢?” 容穆睁大眼睛:“我怎么会是?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 悯空:“是与不是,小友恐怕自己都心存疑惑。” 商辞昼紧紧看着容穆,指节捏的微微泛白,半晌,黑沉视线划向怜玉,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怜玉却没有第一时刻看到商辞昼的视线,他只怔怔的瞧着那金橡木盒,胸口处有什么烫的他颤栗不已。 容穆则对即将爆发的修罗场一无所知,他只知道商辞昼这黑心莲又骗了他,这次更过分的给自己冠上了别人的名字,还是自己的超级白月光! 果然同情一个男人会变得不幸! 他声音气道:“我虽然一直配合他调查这件事,但这事根本不可能是我!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你,还有你身边那个小哑巴,我以前从未见过,完全没有印象!” 商辞昼看向他,声线低沉道:“你不要生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失去记忆的,不止我一个人?” 容穆身形一滞,见悯空从袈裟中摸出一个小金钥匙,不急不缓的打开了刚才那个橡木盒子,盒子乍一打开,一股极为清香好闻的味道就渗透了出来。 怜玉腰腿一软,几乎扶住墙壁才勉强支撑起身子。 ……就是这股味道,就是主人的味道,曾经他天天都能闻到,如今竟已经十年不曾得见! 悯空拿出一个绢纱隔着手指,轻轻将那莲花瓣捏了出来,那朵花瓣极大极贵气,花尖泛着微微的紫红色,多年保存过去,竟然还能如刚摘下来一般鲜活。 怜玉眼眶通红,死死的盯着那片花瓣,被衣服遮掩的手臂下,忽隐忽现的浮出了些许鱼鳞。 王莲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那是一种血脉的压制,是定下契约就不能违抗的主仆之命。 悯空拿着那花瓣,缓缓走到容穆面前,他走的越近,容穆的脸色就越微妙,他看了看这笑容和煦的神棍,和他手中的东西,半晌心中有了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 ……莫不是,这个和尚早就知道花中有人,碧绛雪是能成精的? 下一刻,他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悯空低声朝他道:“劳烦小友拿着它。” 容穆抬头,看向悯空的双眼,好似在那双眼睛中看见了无数的佛法流转,和能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睿智。 那花瓣让他心口微烫,容穆生怕在这等场合碧绛雪这斯激动起来给他染发,于是一手接了过来。 几乎是他刚将手指触上去,那花瓣尖端处的一点颜色就开始蔓延,一直延伸到了大半截,紫的发红,红的发紫,香味愈发浓郁,叫人神魂一震。 怜玉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商辞昼更是不知道何时站了起来,容穆抬眼看着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又都看着自己。 难不成就因为这花瓣会变色?他也不知道这摸上去就会变色啊!他摸碧绛雪都不会变色,会不会摸坏啊! 悯空早就预料到一样朝着容穆微微一笑:“亭枝小友多年不见,脾性依旧如此鲜活灵动,贫僧当年有幸得你赠送一片花瓣,因着这花瓣,贫僧才能悟了佛性,你若不信你与陛下是旧相识,只管看这小东西,若紫红不变,你就不是,若紫红蔓延,则你必是当年之人——如今看来,情况已了然于心。” 容穆:“……” 麻了。 空气落针可闻,只有几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容穆脑子蒙了那么几秒钟,走马灯一样的回顾了自己那短暂的现代十八年。 竟然毛骨悚然的发现自己在这十八年间,只有从福利院开始的记忆,仔细回想,他在现代社会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没有人和他有过牵连—— 上学时人人都说他像心中白月光,因为太月光不敢追周围直接真空状态,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和他相处了一个月说了一句我不配,和你吃饭感觉自己像小平民,去打工的店也每次都只让他坐在窗边,不说话不干活只喝咖啡,就能吸引全天客流量,好像那十八年,都恍恍惚惚的过着虚幻的漂浮生活…… 直到最后心情烦闷逛景区,一脚踩进了皇家大泥坑,踩到了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朝代来。 悯空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低声念道:“难啊,情根被斩断,却偏偏生了一张多情脸,不知要叫世间多少痴人心死梦中了。” 容穆听不懂,烫手山芋一样的将那朵大花瓣放在了桌子上,再抬头看去,就见那据说是奴仆的小哑巴早已泪流满面,竟伤至深处发不出声来。 容穆再转头,就看见商辞昼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是他根本看不明白的感情。 对方抬步走过来,轻轻摸了摸他的耳垂似乎是在确认是否真实,容穆被那热度激的一退,下一秒就被一只手狠狠扯住了。 商辞昼像是溺水之人拉着最后一块浮木,容穆甚至都能听到他胸腔那阵稀碎的呼吸音。 容穆以为他要说什么,商辞昼却半晌都只沉沉的呼吸着,到最后他实在是觉得皮肉疼挣扎了一下,对方才在他耳边发出了一点声音。 容穆第一次根本没有听清楚,直到这人又重复了一遍,商辞昼就像是一只被人抛弃的恶犬一样在风雨中独行了十年,从无人收留到万人之巅,只好像憋着一口气攒着一股劲儿,直到此时,才分出了有一丝半刻的松懈。 他听见,商辞昼鼻音笑了一声,但那笑却比哭还难听喑哑。 “你别怕,别躲,没人再敢伤害你,孤是皇帝了,亭枝,孤是皇帝了。” 第38章 想开第38天 容穆憋了满肚子的郁火还没发出来, 就被眼前月光竟然是自己的大反转情况搞晕了头。 一边是哭的直抽抽的疑似忠诚十年只等主人的哑仆,一边是疯批皇帝沉默着好像自己是什么不懂爱的负心汉一样的目光。 容穆倒吸了一口凉气,先朝着哭的停不下来的怜玉道:“……那什么, 你要不先出去冷静一下,看着怪惨的。” 然后朝着一直拉着他不放手的皇帝道:“……你,你也出去冷静一下,别拉着我了,咱俩的糊涂账等会再算。” 悯空在一旁转着佛珠, 瞧着商辞昼和怜玉就像是看着世间对珍爱求而不得的可怜人。 可惜了, 佛莲本就六根清净,动了私情折损一次已是大劫, 现如今再想来第二次, 恐怕真得难上加难。 容穆见他们两个都不动, 声音都带上了深深的凌乱和无奈:“怎么着, 你们都不走, 要不换我回南代冷静冷静?” 此话一出效果堪称迅速,怜玉抹着鼻子踉跄着跑了出去,商辞昼却只站在了门边窗下看着远处青松, 他眼神安静的诡异,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容穆一个头两个大, 深深觉得往后端水是个技术活, 他看向悯空, 似有话要说。 悯空却朝他道:“放心吧, 你若不想, 陛下听不到你的话, 怜玉更是唯你是从。”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开口第一句就是:“你知道我是谁?” 悯空笑了笑:“你是亭枝小友。” 容穆无奈:“呃, 我说的是,那什么,就那个……” 悯空“哦”了一声,仿佛他们谈的只是外面的天气:“你是说,你与碧绛雪互通身体的事情?” 容穆倒吸了一口凉气:“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悯空慈悲道:“贫僧不都说了,那王莲花瓣还是你摘给贫僧的,这花瓣可是你当年本体唯一留下的东西,珍贵至极能治百病解百毒,世间不知多少凡人想要。” 容穆脑子嗡嗡响,又问道:“那,那个小哑巴,他怎么回事?” 悯空和蔼的看着他:“亭枝小友以为他为何要叫怜玉?怜玉怜玉,莲鱼莲鱼,他就是你曾经捡回来养的一条锦鲤鱼啊。” 容穆眼眸睁大:“什么?你说他也不是人?” 悯空点了点头。 容穆倒退着坐在座椅上,修长指节支着额头,一副三观尽碎的模样。 悯空瞧他确实是忘的一干二净,缓缓开口道:“亭枝小友,不知你对当年之事可还有印象?” 容穆摇头,自暴自弃:“什么都没有了……就是碧绛雪那小东西总是给我共情托梦,近来只知道当年商辞榭是怎么作死的,但后面如何一概不知……我以前不知道它怎么就老逮着我,现在倒是明白了。” 感情碧绛雪根本就是全场最清醒的视角,容穆想起以前的一些小细节,这小懒花早在皇宫的时候就喜欢和商辞昼贴贴了! 对了……还有商辞昼。 这可是最难搞的天选之子,以前不知道不确信的时候还好,这下骗他来悯空这里做了个“亲花鉴定”,往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对他—— “别的不谈,我就想先知道一件事,”容穆抬眼,看向悯空:“如果我能回来,难道不是在爱莲的南代国更适合生存吗?为什么要把我送进大商皇宫?商辞昼不记得我,你可知道他第一次见我差点一剑把我杀了。” 悯空默了默:“从何处涅灭,就要从何处新生,你若回来必定身在大商,碧绛雪与王莲同出一体,没有碧绛雪的本体,恐怕你就只能是游魂一个,是以大商必须进一朵莲花,贫僧思来想去,才将这朵花重新赌在了陛下身边。” 容穆:“赌他不会杀了我?” 悯空摇头:“赌就算历经沧桑,唯情不变,只要真的是你,陛下就算是变化再大,也绝不会真的伤害到你,他还会下意识保护你,况且只有待在旧人身边,你才能更快的从碧绛雪中化形出来。” 容穆以为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男妖精,谁知道早就被人安排的一清二楚。 “他……知不知道,我不是人?”容穆吸了一口气道。 悯空:“从来不知。” “你的意思是当年他就不知道!”容穆惊声。 悯空点头:“正因为他不知道,当年承受的痛苦也比旁人多千百倍,在陛下眼中,人死不能复生,没了就是没了,哪还有什么重来一次的机会……其实就算是灵物重生也难如登天。” 容穆下意识道:“那我怎么就能回来?” 悯空道了一句佛号,“自然是有人不能接受这件事,找到了贫僧,贫僧实在被缠的没办法,只好想了个烂法子试了一下。” “……他,当太子时,找你的?” 容穆虽未说明,但言语已然指向明确,悯空点头:“正是。小友莫要问过去如何了,贫僧知道你还不能接受,这几日你与陛下便暂住佛寺理一理,放心,只要是在陛下身边,你就暂时不会被碧绛雪牵连回去。” “你与陛下命理相连,早已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容穆低头消化了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我自己缓一缓可以,但我觉得商辞昼可能不行,等他反应过来,我还能不能走的脱都不知道了。” 悯空看着他:“亭枝小友想去哪里?” 穿成莲花精后 第36节 容穆目光散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好像哪里都不是根基,浮萍一样,没有家人朋友,现在连过往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悯空叹了一口气:“你如今迷茫,不若先留在陛下身边吧,回头看看他,也许你现在不懂,但未来某一天,你可能会顿悟有这么一个人陪在身边也不错。” 容穆看见窗边总时不时探出一个眼睛红红的小脑袋看他,还有商辞昼那道沉默的背影,知道再聊下去这两人恐怕要破窗而入,他扶着桌子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朝那法相庄严的和尚道:“最后一件事,商辞昼用了什么烂法子违逆天道?” 悯空却不答了,只抬手挥了挥:“佛不言禁忌,且珍惜当下。” - 容穆心情复杂,才刚一走出悯空的房门,就被两道一冷一热的视线盯住了,那小哑巴鱼期期艾艾的,想蹭过来又不敢,只默默的蹲在窗户底下偷看他,看一眼掉一颗眼泪,活像是他又要驾鹤西去了。 还有沉默的商辞昼,容穆抿了抿嘴唇对他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太阳上来了,怎么不去那边树底下等我。” 商辞昼低声道:“这里不热,孤等着你出来与孤算账。” 容穆看着他脖颈微微的汗意,觉得这暴君作为一个皇帝真的太惨了。 他又对着站起来的怜玉道:“……你怎么也在这里?”鱼更讨厌被晒吧? 怜玉眼眶红的要命,双手抬起又放下,嘴巴啊啊呜呜了两下,容穆知道这是他舍不得吃那颗莲子,这种感觉就就像是自己随手扔的东西被小流浪给捡到了一样,对方还珍视不已,舍不得动。 容穆瞧着这鱼都快被晒成鱼干,觉得这怜玉也是真的惨。 他往前走了两步,想先找个凉快树荫处再说事,但走了几步还不见身后有动静,猝不及防回头一看,商辞昼随身的短刀已经拔出来了半截,怜玉嘴边的虎牙也好似长了些许。 容穆:“……” 麻中麻。 “咳。”他动了动嗓子。 容穆眼睁睁的看着商辞昼收回短刀,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跟了上来,但表情分明郁郁,好像就等着他上去安慰。 再看那个鱼干,鱼干表情更是夸张,好像每走一步都要不能呼吸一样,比起刚在坐在树杈子上的蛮横,现在这谁看了不都得说一句会演。 容穆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只是在别的世界糊里糊涂度过了几年,而这几个可是实打实的念了十年白月光。 做花真难。 他对怜玉道:“你先去吃东西,别给我省,会说话了再来找我。” 然后他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口,将对方扯到了树荫底下,“事情还没有概论就你就敢叫我亭枝?若我不是,我们此刻如何相处??” 商辞昼抬起眼睛看着他,过了两息道:“孤叫亭枝,心中便可宁静许多,不再荒芜嘈杂,如不毛之地。” 容穆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这话越听越惨:“事情如今这样,你现在情况也明朗了,不用再粘着我和我一起睡觉找感觉,这样,今晚我去找悯空重新开个房,咱们俩先各自冷静一下吧。” 商辞昼:“……” “你还在生气是不是?” 容穆反问:“我生什么气?” 商辞昼:“气孤提前叫你小字,气孤当初在皇宫时要杀你算计你还调查你。” 容穆表情微妙:“我谢谢你,让我想起了这些事情,等回了东宫,你就赶紧住回你的紫垣殿去,别赖在亭枝阙不走,我看那些大臣的折子都快把我参翻天了……别跟着我啊,我去吹吹风醒醒脑子。” 听悯空的话,他能回来承了商辞昼的大情……这事儿真不是冲冲藕粉就能解决的。 商辞昼看着容穆离开的凌乱身影,在原地站了站,那丑哑巴不知道去何处了,正好够商辞昼叫隐卫出来办个事情。 “隐一。” 一人影从屋檐上下来:“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面无表情,“去推墙。” 隐一:“?” 商辞昼低道:“给孤把东宫与皇宫之间的墙打穿了,并入一处去,孤回去就要看到。” 隐一硬着头皮:“陛下,那属下们要用何理由与工部大人们沟通?” 商辞昼停下脚步,黑沉眼眸中倒映着那走远之人的纤瘦背影,就算是如今只懂怜悯又如何,只要人在他身边,商辞昼就没有什么不能忍受,哪怕容穆最后要怨他恨他,哪怕在容穆面前演戏扮弱,他也要将这人养在他大商皇宫。 “你告诉他们,孤心悦一人久矣,此墙风水不好拦着孤追逐情爱,如果孤百年独身,史书工笔就要记他们的过,包括那些阻拦的大臣,谁阻拦,谁便是遗留千古的罪臣。” 第39章 想开第39天 容穆死活想不明白, 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就被赶鸭子上架的变成了超级白月光? 这月光太白,白到容穆以前想一想都觉得商辞昼要因此孤寡终生的地步, 他都想好了怎么做对方的思想工作,要怎么安慰他世上不止一朵花,该干嘛还是要干嘛,结果呢?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高级替身,都快要开始打听从大商到南代的旅游攻略了, 却在护国寺被悯空联合商辞昼这朵黑莲花杀了一个回马枪。 容穆心情复杂至极, 他实在想不通,也不知道商辞昼会怎么对自己——这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平民百姓, 这男人是一个正儿八经掌权七年之久的皇帝。 对方位高权重, 政权军权全在手里, 近些年还休养生息蓬勃发展, 几乎是等于他不在的这些年, 商辞昼一个人打通了一个称帝的终极地狱本,杀到全通关才等来了一个他这一个白月光。 他当年那么小,两人恐怕只算得上青梅竹马没什么爱情, 商辞昼当时又缺爱的厉害, 有那么一个人在他的生命中昙花骤放, 商辞昼忘不掉甚至着手复活都是这疯批能做出来的事—— 如今他带着一张长开了的脸回来, 青梅竹马加美颜滤镜, 商辞昼还能如当初失忆时三贞九烈一样? 哦对, 原来到头来这三贞九烈竟然是在给他守着贞操。 容穆木着一张脸, 默默吐出了一口气。 如今他浑身上下连带性别都写着六个大字:商辞昼诱捕器。 容穆走到后殿一颗菩提树下, 一屁股坐在了许愿池的边缘,商辞昼果然听他的话没有跟上来, 对方越听话他就越难心安,容穆心情复杂的拨弄了一下池水,手腕上忽然被什么蹭了一下。 他低头,瞧见许愿池中有一尾红色的鱼,瘦瘦小小,鳞片光滑。 玉湖的鱼儿也喜欢他,容穆心烦意乱,只当这是对方也被莲香吸引,没想到那鱼绕着他起劲儿的游,最后累的肚皮都翻了起来。 容穆吓了一跳,连忙用手将它拨弄了过来,它尾巴动了动,潜入池底,不一会给他衔上来了一颗东西。 起初容穆以为那是小石子,毕竟玉湖的小穷鱼们就经常这样和他玩,没想到那红色锦鲤张嘴一吐,一块夜明珠大小的金子就冒了出来,为防止那金子再沉下去,那鱼将金子顶出水面,一尾巴拍到了容穆的怀里。 容穆:“……?” 你若盛开金子自来? 怎么回事?他脑子里的嗡鸣暂时停下,看着这鱼的动作。 接下来一盏茶内,金块银块珍珠翡翠,甚至还有数不清的小铜钱都被一起拍了上来,后来那铜钱太多,似乎被那鱼看不上眼,又叼回去了些许。 直到最后,对方费劲吧啦的将一个盒子顶着游了上来。 容穆呆滞的打开那个微微发着光的小木盒,就看见里面被术法保护住,扎扎实实的放了一大摞地契银票。 都这个地步了,容穆再不知道对方是谁真就白长了藕节里的心眼子,他轻声问道:“你是怜玉?” 那鱼只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 容穆目光复杂:“一合一等于几?” 两个泡。 “二合二?” 四个泡。 没跑了,这鱼肯定是那条成精的锦鲤。 “你把这些东西都给我干什么?我不要,这都是你的家底,”容穆将怀里的东西规整好放在许愿池边,“你好好给自己收着,将来好找小母鱼。” 怜玉:“……” 水面哗啦一声,怜玉再从水里冒出来,就变成了人身,他双手比划:“不找小母鱼,全都给你,给你。” 容穆虽然莫名其妙能听懂他的意思,但还是希望他能开口说话,他看着对方道:“不是叫你吃莲子吗?怎么不吃?” 怜玉脸色有些紧张,半晌才悉悉索索从怀中拿出那颗微微发光的莲子。 [我吃了这个,你的身体会不好吗?会不会疼?] 容穆无奈的笑了笑:“不会,我身体很好,这个我有很多,你赶紧吃,吃完就会说话了。” 怜玉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缓慢又小心的游过去,轻轻碰了碰容穆的指尖,容穆怔然,有些不太熟悉的用掌心按了按他的小脑袋。 “乖,吃吧。” 怜玉眼眶一红,他可怜极了,将那莲子小心敬放在岸边,然后大着胆子拉了容穆一截宽阔袖口,将那袖口轻轻盖在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上,然后紧靠在许愿池边,才像是品尝珍馐一样的双手拿过那颗莲子。 容穆不知怎么的,有些明白他的心思,这条锦鲤等了主人十年,如今被他忘了,竟都不敢奢求他用手宽慰自己,只敢望梅止渴的拉一截袖子。 他寄居在这护国寺的门檐下,护国寺全是高僧,一条精怪要想不被怀疑须得付出极大努力,除开悯空的庇护,怜玉平日里恐怕不是看上去那么轻松自在。 “没事,吃吧。”容穆道。 他最见不得人卖惨,别人一卖惨他就不由得同情,更何况商辞昼和怜玉这两个明明已经进化满级的人,却偏偏在他面前一个比一个惨。 还都是为了他而惨。 容穆心情复杂的看着怜玉小口小口珍惜至极的将那小莲子吃完,然后闭上眼睛调息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眼眸明显比之前的僵硬神色亮了许多。 最主要的是,他会眨眼睛了,容穆刚才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眼干涩。 怜玉嗓子动了动,啊啊了两声找声音,过了会,才将手搭在岸边,抬眼看着容穆的脸。 容穆:“叫一声听听。” 怜玉挣扎半晌:“……鱼、鱼,难、说话难。” 容穆像教孩子一样,柔声道:“放松,叫一声,我不会取笑你。” 怜玉眼眶红红,之前叫容穆赶紧跑的冷漠神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失而复得小心翼翼的对待,还有一份不敢置信。 “……亭、亭枝,主人。” 容穆缓缓吸了一口气,脑海中闪过一条小鱼苗的残影,再回神,小鱼苗已经自己长成了大鱼精。 他轻轻感慨道:“为何你们一个比一个执念深刻。” 怜玉实在没忍住又落了一颗泪,鱼本不会流泪,原以为是种族本性,没想到只是未曾悲到骨髓。 他还忘不了比划的肢体记忆,连带着语言也磕磕绊绊:“世、世界上,只有、有一个主人,主人很好很好,没、没了,心痛难当,鱼没有主人,便只能随波逐流,无处为家。” 容穆眉头蹙起,半晌叹了一口气:“为何花朝节没有认出我来?你是王莲伴生鱼,没有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吗?” 怜玉有些羞愧:“闻、闻到了……只是,又、又忘了……脑子里有关主人的信息,怜玉,连、连不起来,天道护着主人,不教外人窥探,直到王莲认主……方才顿悟过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37节 容穆默了默,看向他:“那会儿你不明情况,叫我离开商辞昼,现如今事情拐了这么一出,我恐怕是想走都走不了了……你本性凶悍,之后莫要和他打起来,上次东宫你都打不过他,他那个人,狠起来是真的要命的,我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当一朵白莲花,不想整天都拉架端水,明白了吗?” 怜玉垂下眼眸,脑袋半沉入水中:“……听、主人的话,只要他,他不欺负你。” 容穆将袖口拉上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这孩子心底不坏,好好教一教,说不定还能从暴力鱼的岔道上拐回来…… “你将这些财宝都好好收起来,以防将来真有了心上人,你看,你都能阴差阳错成精,难保这池子里别的小鱼不会成精,万一哪一个吸了佛法原地顿悟,到时候你什么都没有,不太好办。” 怜玉哼哧了半晌,才抠了抠手指小声道:“就、就只给主人,这池子里,没有别的小鱼了,全都被我吃光、光了。” 容穆:“……” 商辞昼这朵黑心莲他是没指望了,现如今连这个孩子也已经黑了吗?悯空这些年是怎么养的鱼——算了,人家替他养都已经是我佛慈悲了。 做花好难。 “……你高兴就好,这些东西你先收着吧,你往后如果要跟着我,记得不要在商辞昼面前暴露自己的鱼鳞与身份……他是人间皇帝,不知道能不能接受这些。” 怜玉急忙看他,生怕容穆不要他:“我会听话,会听话,不乱咬人!” 容穆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总觉得这个承诺就和商辞昼说我不杀人一样的虚无缥缈。 “你在这池子里再住几天吧,这里小,到时候我在玉湖底给你弄个小窝住,那里也有锦鲤,但你不准再乱吃小朋友,要和同类和睦相处。” 怜玉想象那美好的画面,眼神不自觉亮了起来,他眼底闪过一抹妖异的红光,转瞬又压下去:“玉湖,是曾经的家……只要主人,再无事,怜玉如今已然长成,一定,不、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主人在我面前……” 最后的话容穆没有听清楚,再问怜玉对方却好似害羞的一脑袋钻到池子里去了,金子银块都没拿,容穆只好问小沙弥找了个布袋,将那堆东西收了起来。 临走时那小沙弥的眼神叫容穆差点自闭,就差质问他为什么要来佛祖面前数钱了。 唉,做全员白月光真的好难啊啊啊! - 夜。 容穆说到做到,找悯空重新要了一个房子。 除开与怜玉说话的那一小会,几乎这一整天他的身后都坠着一个黑影。 商辞昼只远远跟着,好像只要看见他就心满意足,容穆想起对方那些事儿,就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美强惨中惨,这个时候他使唤使唤商辞昼,商辞昼可能还会高兴一点,他若是全然置之不理,这人又不知道要怎么脑补黑化了。 容穆站在门边,看着院中的人:“天都黑了,好歹洗洗睡吧啊,明天早上起了再来看,我不会跑的。” 商辞昼站在院中:“听说亭枝今日收了很多金银珠宝?” 容穆:“……听谁说的?” 商辞昼:“孤没有监视你,是隐卫听到了寺中沙弥的谈话。” 容穆“哦”了一声:“是怜玉那小东西给我的,我不要,他非给,放在那里也不是个办法,我只能找个布袋先替他收起来。” 商辞昼点了点头,脱口就道:“他有此孝敬之心很好,免得孤看他不顺眼。” 容穆总觉得这话有点奇怪,好像不知不觉给怜玉降了个辈分,但商辞昼的表情又太正常,搞的容穆都有些患得患失,觉得“孝敬”二字用着也没什么不好。 这孩子是挺孝顺的。 都快把自己家底给掏空了。 “但孤可记得他今日找你告状,他是不是同你说孤的坏话了?你今日进来就找孤质问。”商辞昼垂眸道。 容穆梗了一下:“……陛下还真是心思细密。”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衣服上披了满身清冷月光,他低声道:“不论怜玉同你说孤的什么事情,孤都要告诉你,那些都是真的,孤就是这样一个人,亭枝不在的这些年里,怜玉好歹还有悯空这个神棍照看,孤却当真是孤家寡人,还要应对无处不在的刺杀和试探……能活到今日,全凭一股劲儿吊着。” 此情此景,加上此话,容穆觉得商辞昼卖惨嫌疑重大,甚至还有拉踩不喜欢的鱼卖惨的可能性,但是商辞昼说的又都是实话,他这些年的确是过的不太容易,以至于叫容穆这个时候都对他说不出来什么重话。 如今知道他就是容亭枝,虽然还没什么真实性,但商辞昼这些疯批行为四舍五入都是在给他报仇啊…… 这他得冲多少碗藕粉才能还回来?不得冲到手指冒烟! “……鉴于我现在对于你的吸引程度过高,容易发生不太美好的危险事件。陛下近日就先暂时一个人睡,我如今是一星半点的事情都不记得,你总得容我带入身份几天吧。” 皇帝垂下了高贵的眼眸,好像随口闲聊道:“亭枝护佑东宫,为孤牺牲至此,流落在不知何处这么多年才回来,甚至损伤记忆……你性情自幼自由活泼,孤只担忧如今一个大商不够你玩,你要对孤没了兴趣——近日孤在计划三征西越,那边牛羊肥美,可以在冬日里给亭枝做皮袄。” 容穆:“……?” 已经快进到祸国妖花了吗! “……你冷静一下,打仗不是说着玩玩的。” 商辞昼语气轻轻:“亭枝对孤没有信心,不信任孤,大商百万铁蹄,区区西越而已,孤不开心打一下,孤开心也要打一下,全当遛马。” 不是,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啊啊啊! 容穆劝住这一脑子只想干架的暴君:“你晚上实在睡不着,就想一点美好的事情,不要总是谋算着打打杀杀的!对精神不好!” 商辞昼立刻点头应了声好,“孤若是想美好的事情,的确不会再算计着打仗。” 容穆松了一口气:“这就对了……那先这样,我——” 商辞昼再走近了两步,几乎都逼近了容穆的门槛里面,他眼眸深邃声音低沉道:“美好的事情……那孤只想和亭枝在一起睡觉,亭枝,你不要赶孤走,不然孤今夜睡不着,远征兵阵都要排出来了,孤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如今只有你在孤眼底下,孤才安心,亭枝便继续留着孤吧,可不可?” 第40章 想开第40天 悯空点了一盏油灯, 盘坐于蒲团之上,对着金身菩萨喃喃低念。 玄悠敛着眉眼守在一边,时不时擦一擦香岸上的灰尘。 “师父, 夜深了。” 悯空慢悠悠的嗯了一声:“方才恒远来找你了?” 玄悠点头:“是,小师弟说,他今日遇见那位容施主,差点被他满身的功德晃花了眼睛……又悄悄与我说,师父为陛下准备的禅房没用上, 陛下睡在容施主房里了。” 悯空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为师只想着陛下好歹能坚持几天, 不曾想一个晚上都耐不下去,亭枝小友对上陛下此人, 恐怕是玩不过的。” 玄悠抿唇笑了笑:“我佛慈悲, 只要是真心相爱, 便没有不可战胜的困难。” 悯空睁眼看他:“当年你替为师在一旁护法, 也算是有所顿悟。” 玄悠点了点头:“佛莲珍贵, 天道当给重来一次的机会……对了师父,还有一事,陛下的隐卫方才过来了。” 悯空看他:“要走了什么?” 玄悠敬畏的看着悯空:“师父慧根高明, 那隐卫的确是要走了一个东西, 就是师父今日从菩萨金身下拿出来的王莲花瓣。” 悯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陛下终究是起了疑心了。” 玄悠跟着盘坐在悯空身后:“此事过于奇幻, 陛下多智近妖, 恐怕佛莲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悯空摇头:“我不是担心佛莲身份是否被发现, 只是担心陛下攻势太猛, 反倒要叫佛莲受了损伤……自古情深不寿, 若佛莲本身不愿, 恐怕要二人皆损。” 玄悠点头:“是如此……不过徒儿瞧那容施主好似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反倒乐观开朗, 接受事物速度极快,也不知当年是被轮转到了哪一处空间。” 悯空:“佛说三千世界,当初只孤注一掷,不曾想真可以扭转乾坤,不论何处回来就好……今日为师看见到亭枝小友,心底着实惊讶了一瞬。” 玄悠安静的看着悯空,听见他缓缓道:“为师去过南代王宫,见过南代王族,南代王族不论男女,人人皆形容昳丽,那里满宫都养着盛放的莲花,尤其是南代王,这个人……同陛下一般深不可测,天生王命极不好糊弄。” 悯空叹了一口气,起身朝着菩萨拜了拜,才接着道:“曾经为师只以为亭枝小友无兄无族,是自己吸收了天地灵气成了灵物,现如今瞧着这位长开的模样……为师在想,如若是南代王族之内,有人可以与莲共生呢?” 玄悠听到这里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 “亭枝小友长的实在是与南代王太过相似啊,若真如为师所猜测,当年老南代王犯糊涂送过来的,恐怕不是一朵简单的花,而是……南代国的一个皇子,此皇子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当今南代王的亲弟弟,”悯空摇了摇头,目有担忧道:“当年只知道亭枝小友名为亭枝,是陛下为他取的名字,却不知他的姓氏,如今旧人重逢,为师听到他自称的名号细思极恐,竟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悯空声线悠远:“亭枝小友名为容穆,当今南代王也姓容,单名一个沥字——此事如今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你先不要声张,且看后面如何吧。” 玄悠深深低头,“是,师父。” - 在护国寺待了三天,容穆将这里差不多摸了一个遍,就连桃林都逛完了,商辞昼非要赖着与他睡在一起,晚上睡觉白天就去找悯空念经,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容穆也不是瞎子,看得出来商辞昼偶尔的眼神不太对劲,但他心中不知为何,对此没有太过特别的感受,反倒有时候还会下意识避着他,心中忧愁往后这日子要怎么过。 ……他心底貌似不太想和这些闹心的情情爱爱牵扯在一处,有一种过度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总觉得谈感情没什么好事。 但是商辞昼紧追不舍,叫容穆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对方每次做了什么事情,都一副孤不是故意的,但孤就是忍不住的模样,叫人牙根发痒又拿他没办法。 曾经的商辞昼多么三贞九烈,如今倒好,换他晚上裹紧被子三贞九烈了—— 商辞昼站在浮沉梯下的马车旁,指向抱着小包袱的怜玉道:“亭枝,他就不能一直住在护国寺吗?” 容穆头大如笼:“悯空已经帮我养了十年的人了,陛下放心,我这几日观察过,怜玉吃的很少话也不多,关键是力气还挺大的,我准备叫他帮我翻一下玉湖的泥巴,再收收假山的碎石。” 商辞昼眼眸微微眯起,看向在一旁扮可怜尽力缩小存在感的人,突然道:“孤当年怎么没有印象,亭枝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小奴仆?” 容穆:“……” 那可能是因为怜玉当初大概率还只是一条没有化形的鱼。 “可能是,陛下没有想起来吧,”容穆打断他:“好了,东宫那么大,容不下一个人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凶,其实很乖的。” 怜玉头越发低垂,期期艾艾的瘦小模样。 旁边接驾的禁卫看天看地恨不得捂住耳朵,听见天子突然温和的笑了笑道:“亭枝误会了,孤大度的很,怎么就容不下人了?怜玉孝顺至极,孤也担忧亭枝平日一人无聊怎么办,好在有他替孤照顾着你,他十年坚守一片孝心,孤全当养了一个能吃会干的干儿子。” 容穆:“???” 怜玉:“……?” 商辞昼面色淡然,径直伸手将容穆抱到了车上:“亭枝,孤国事繁忙,不像他一样整天游手好闲,但孤保证,等你回了东宫,也一定能日日都看见孤,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养,孤才能安心,回头叫刘东给他安排一座偏屋,再把咱们俩的小红木床换一换,床太小了孤老压着你睡……亭枝,你看这样可好?” 容穆被商辞昼念的头晕眼花,只觉得一段话好像夹带了无数私货,但商辞昼已经退让了一步,他这种醋起来要剁人喂狗的暴君,能接受怜玉已经是容穆想到的最好情况,还能对他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呢? 容穆掀起车帘,看着随行在车外的怜玉,叫了一个天子卫将他带上了马,然后才转头过来,对着手中握着一个奇怪长条盒子的商辞昼道:“别换床了,皇宫到东宫要拐几个大道,你每日上朝来回也不方便,干脆回紫垣殿住着,还有,你和怜玉不要动不动就打起来,他还小,是干儿——不是,是小孩,陛下是成年人,不要和小辈计较。” 商辞昼极为好脾气的点头:“孤自当有容人之德。” 容穆看着商辞昼温和的脸色,极为欣慰的笑了笑。 哈,不就是两碗水嘛,他努力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端平!看看怜玉,多么收敛,看看商辞昼,多么大度! 从白莲花晋升到白月光,容穆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第41章 想开第41天 穿成莲花精后 第38节 容穆一路上除了吃吃喝喝, 还在想一个被他忘了的事情。 等车驾都走出一截了,容穆才猛地拍了一把坐垫,然后捂着手嘶嘶道:“哎呀!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商辞昼拉过他的手:“不要着急, 与孤说说,孤叫禁卫回去拿。” 容穆嘴巴动了动:“就是,那什么,悯空那天给我那个花瓣,会变色那个, 我还想着他要是用不上, 我得把它拿回来。” 这花瓣不出意外就是他前一个王莲身体的花瓣,不放在身边, 容穆总觉得没有什么安全感。 商辞昼微微歪了歪头, 笑道:“亭枝, 送出去的东西, 怎么还能要回来呢?悯空好歹是护国寺高僧, 再要回来恐怕是不太好看。” 容穆冷静下来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那花瓣已经在悯空身边待了十年, 再放着也不是不行……总之谁拿都可以, 商辞昼这朵黑莲花绝对不能拿。 来一个随机染发碧绛雪就够了, 再加上曾经的一片本体, 不知道要鸡飞狗跳到什么程度。 况且这花瓣应该是已经盛开掉落下来的一片, 容穆自我带入了一下, 他是绝对不可能硬生生从自己身上薅下来送给别人的。 “那便继续放他那吧……我就觉得那变色花瓣挺好看的。”容穆咕哝道。 商辞昼摸了摸他的头发, 低沉道:“乖一点, 只要你在孤身边,孤便什么都可以接受, 什么都可以忍受,你不必心有忧虑,只要吃吃喝喝便好。” 容穆听着商辞昼轻飘飘的语气,不由道:“你这还真是养上瘾了。” 商辞昼眉头动了动:“孤自己乐意,就只养你一个。” 皇帝的神色如此自然又如此真实,仿佛不经意间对着他将真心剖露出来了一样。 容穆心中微微一跳,随即那处闷痛了一下,像是上次在桂树底下一样,他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便悄悄换了个姿势窝在了柔软的垫子上。 怎么着,这颗心如今是听不得甜言蜜语了吗? 商辞昼只以为他累了,替他拉了一个小毯,然后将手中被严严实实密封起来的长条盒子放进了马车暗阁中。 他神色不变,仿佛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盒子里,王莲的花瓣微弱的闪烁了一下,重新归于宁静。 …… 如若容穆从一开始真就是一个刺客,那他绝对是世界上最笨的刺客,这样傻乎乎的人,就算是放在他身边十年,都对他造不成什么伤害,顶多只算是费点粮食。 但容穆根本不是。 他还能直接出现在了自己的紫垣殿。 世间都有重来一次的奇事了,还不能发生什么更加离奇古怪的事吗? 商辞昼垂眸,轻轻拉起容穆的手为他按揉着腕部的穴位,这个人捏在手中是温热的、真实的,和他没有什么分别。 但又好像有很大分别。 商辞昼抓不住那一丝感觉是什么,或许是他不想深思,觉得如今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个人,是他用东西和上天换回来的,他拿了那朵王莲花瓣,暗中所追究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为了能随时随地的将这个人抓在手中,而不会在有突发事件时,再给他一次措手不及。 “你都不会主动来牵我……非要孤每次都去找你,你才肯回头看孤一眼,容穆,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独独对孤没有眷顾呢?孤贪心,失而复得就想要更多,”商辞昼低声喃喃,他看着被小毯包住的容穆的小脸,“多么漂亮,你怕孤有心眼骗你,孤心眼再多,对上你也没辙了。” 容穆被按的舒服,转过身子声音迷糊道:“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商辞昼笑了笑:“无事,孤夸你长得好看,你睡吧,醒来就能到家了。” - 容穆果真一路睡到了东宫,起来的时候身子都睡软了,等他睡眼朦胧从车驾上下来后,才看到东宫众人都站在门前迎驾,包括皇宫中的郎喜与明春那小丫头。 明春许久没有见他,脸色都好像憔悴了很多,小姑娘鼻头红红的就要上前来伺候,却被怜玉用僵硬脸色凶住了。 容穆揪住这条暴力小鱼,低声嘱咐道:“这都是好人,好人,明春只是个伺候洗漱的小丫鬟罢了。” 怜玉这才站到了容穆的身后,这满东宫都是皇帝的人,来了一个知根知底又唯他是从的小锦鲤,容穆心中难得有几分宽慰。 怜玉跟了悯空那么多年,又是他的伴生鱼,或许从怜玉这里,他能解决一点往日里积攒的困惑。 这条小锦鲤以前进东宫都只能偷偷跑回来,这次总算从大门进来了一次,但跟着容穆还没有走多远,就看着一个方向顿住了,容穆以为他怕生,正想回头安慰他,结果循着他的视线,就看见东宫内一侧原本的高墙被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连接皇宫的一道大门,那门修的气派极了,还喜气洋洋的挂了两个大红灯笼,门锁上还弄了一朵红色锦花,像是等着主人去拆。 容穆:“??” “陛下,这怎么回事?” 商辞昼就站在他身边。 皇帝眼神惊讶,眉头皱起,看着那红墙缺口都能看见鎏金悬灯楼的楼顶,这才慢慢开口道:“这些工部大臣怎么办事的,孤分明说只开一个小门方便连通皇宫,他们却将整座墙都推了,亭枝不要着急,孤这就叫他们再多加几个小门,一定给你收拾的漂漂亮亮,放心吧,孤会将门锁的钥匙收拾好的,往后上朝就走这里,能省去很多时间。” 怜玉无语的翻了个死鱼眼。 一定是商辞昼想住在他主人身边,诡计多端! 东宫是商辞昼的,皇宫也是商辞昼的,人家改造房屋的确是自己的权利,容穆看他道:“所以就真的不回去了是吧?” 商辞昼面色不动:“亭枝在何处,孤就在何处。” 容穆:“你还真是……算了,你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吧!” 既然劝不住,干脆就摆烂,容穆再看了那大红灯笼一眼,真不明白工部大臣的审美在哪里,好好的一个大门,弄的跟要成亲一样。 他看一眼都觉得烫眼睛,没瞧仔细就带着怜玉去熟悉地形了,商辞昼惯会审时度势,况且他有“容人之德”,怜玉如今好好的在这里,或许有一天他就被淹死在玉湖了呢? 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不过容穆喜欢……他多忍忍也不是不行,偶尔还能利用一下。 商辞昼看着那主仆二人的背影,身后有隐卫帮他把盒子递了上来:“陛下,花瓣。” 他垂眸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紫红已经褪到了边缘,若是碧绛雪未曾开放他还看不出来,如今碧绛雪已经半开,轻易就能看出这花瓣与碧绛雪有七分相似,如同共生一支般。 商辞昼啪的一声将盒子盖上,他眼眸深深,正要抬步去亭枝阙,东宫门外就传来一阵马蹄踢踏的声音,皇驾在前,除非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不会有人敢如此失礼。 禁卫面色严肃警戒,就见那骑着马的人是穿着银灰信使服的传信官,对方满面风尘,衣服上隐约可见被树枝划开的痕迹,足以看出一路风尘仆仆。 传信官下了马踉跄了一下,才快步背着身后的信筒走上前来,“陛下万安!臣方才去皇宫未见陛下,守城卫告诉臣陛下应在东宫,果真如此!” 商辞昼眼眸微眯:“可是西越异动?” 传信官连忙摇了摇头:“回陛下,此番非西越的加急信,而是南代国的信使传出来的。” 南代? 商辞昼想起什么,微侧过头道:“李隋川。” 李隋川一直默默站在皇帝背后,此时看见信使表情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陛下,想来是之前放走的那几个南代细作起了效果。” 商辞昼伸手,那传信官忙将信筒卸下,然后从里面取出一个用锦布包裹的绢旨,这个东西一路跟着辗转,此时打开竟然还能闻到轻微的香味。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心道南代王还真是个讲究人,这样的绢旨,不知道要在香汁中浸泡多久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他接过绢旨,缓缓打开,锋利优雅的字体便出现在了眼前,商辞昼上下扫了一眼,李隋川知道两国君王沟通向来没有小事,此时脸色严肃道:“陛下,可用臣通知家父,叫他加强边关兵力。” 商辞昼收起绢旨,摇了摇头,突然开口道:“六月已至。” 李隋川反应过来什么:“六月中正是暑前,此时动物肥美树木茂盛,往年这个时候陛下会宴请世家,一同去台山围猎——” 商辞昼:“今年恐怕没这么简单了。” 李隋川皱眉:“前段日子臣听闻西越大王子要来觐见陛下,这南代是不是也……” 商辞昼将绢旨丢给李隋川:“孤曾邀请南代王共同欣赏碧绛雪盛放的美丽姿态,不过他是个不好玩弄的讲究人,除非打仗轻易不会踏入孤的领土,此番竟然指派了个人来,你自己看看。” 李隋川这才打开绢旨,就见行文末尾处,赫然写着一行笔墨稍重的字体。 “……大商为事不正,拿走我南代圣物,羞辱我南代臣民,即派钰王出使大商带回碧绛雪……”李隋川念了两句,“南代钰王……?”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南代王惯会耍心机,此番不仅要来拿走碧绛雪,还派了这么一个人来膈应孤,拿准了孤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样。” 李隋川想起什么,猛地抬眼道:“南代王族对男女一视同仁,只要有才有德,人人皆可封赏!如果臣没有记错,这南代钰王,曾单枪匹马行至毒障中驯服异兽,然而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这钰王,其实是南代一位王女殿下!” 第42章 想开第42天 容穆带着怜玉将整个东宫逛了一圈, 然后悄悄拉住对方道:“商辞昼很不简单,你能避开就尽量避开,别硬对上去, 我有时候都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说着他的神色带着一点感叹:“君心似海啊!” 怜玉看着好像不怎么聪明的主人,疑惑道:“他、他还能在想什么,不就是、和主、主人一起睡觉,哼!” 容穆:“?” 他脸色一拧巴,教导他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谈感情有什么好的, 不婚不娶芳龄永继,只要我够寡, 就不会吃爱情的苦。” 怜玉听不懂其中有些词汇, 但他又觉得主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他听不懂可能是主人当初被扭转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甚至连带着语言观念都改变了。 小锦鲤眨了眨眼睛, 替容穆抚了抚睡皱的衣摆:“主人不必担忧,也不用,太怕那个男人, 您以前和我说、说过, 你不是大商的人, 是南代人, 以主人的, 风姿, 在南代也必定, 身份高贵!” 容穆听着他艰难的吐字微微一愣:“我以前和你明确说了我是南代人?” 怜玉重重的“嗯”了一声。 容穆忙追问他:“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当年还和你说什么了?有没有什么详细信息?” 怜玉想了想,羞涩道:“说南代的, 池子很好泡,你很喜欢,扎根在里面,有时候一扎就是,很多天,还得人撑着小舟在池子里挖您……不过一般都找不到,除非您主动现身,主人,本体,极擅隐藏行踪。” 好家伙。 容穆想了想那个画面,满池子的白莲花,看一眼都要眼花缭乱,的确是极不好找——等等。 找? 谁会专程撑着船在池子里捞他?还知道他是一朵白莲花?! 可容穆再问怜玉,怜玉却说他当年就没有告诉他是谁,但那个人一定是容穆极亲近之人。 左一碗水右一碗水,在容穆以为自己最多也就端这两碗的时候,现在还疑似有第三碗……他微微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把怜玉布置好,商辞昼也正好从外面回来了,这次他身后跟着两个容穆不认识的大臣,那两个大臣见了容穆微微低头见礼,他也连忙笑了笑。 “晚风起来了,怎么站在门口?”皇帝走过来,旁若无人的摸了摸容穆的手,又捏了捏他的脸颊:“小心吹病了,又得喝苦药。” 一想到苦药,容穆的脸就皱了起来,他小声道:“你今夜还有事要处理吗?” 商辞昼微微侧头看向身后:“是有一点,不过已经快完了。” 那两个大臣连忙点头:“是是是,是快完了。” 容穆见他们将一些奏折递给旁边的郎喜,然后忙不迭的告退,活像是屁股后面有狼在撵。 他疑惑道:“怎么,我好像什么洪水猛兽吗?” 穿成莲花精后 第39节 郎喜连忙道:“哎呦小主子,您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您现在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全京都谁敢得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您脸色呢!” 一段时间没接触外面的事,容穆竟不知道他现在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竟然已经成了不能得罪的一号人物,他看向商辞昼:“这、这不太合适吧?” 商辞昼眉梢一动:“有什么不合适的,孤为何要当皇帝?当皇帝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说话做事的时候,再无人敢置喙,否则这一国之君还有什么意思。” 容穆嘶了一声:“你快别说了,我总感觉我要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商辞昼笑着看他,眼神认真道:“所谓史书,不都是优胜者书写,孤叫他们怎么写,他们就得怎么写,千百年后,人人皆知我大商朝有一俊美绝伦的少年,为大商帝君所喜爱,为其铸金屋种花莲,当是第一美谈也。” 容穆也给商辞昼逗笑了:“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史书都想好怎么写了。” 商辞昼眼光柔和的看着他,说笑着跟着他一起进了亭枝阙。 容穆有傍晚吃一点东西的习惯,往常商辞昼只是看着他吃,但古语有言,秀色可餐,久而久之商辞昼也会用一点,对着容穆这张脸,恐怕没人会不喜欢。 两人随意吃完,郎喜上前收拾了,夜幕差不多也已经落了下来,怜玉守在角落贴着碧绛雪打瞌睡。 容穆知道他这一两天也是心神动荡,也随他贴着自己本体玩去了,只是商辞昼却看不太过眼,他语气不满道:“怎么我靠近碧绛雪不行,他就可以。” 才回东宫第一个晚上,就要面临端水的义务,容穆忙谨慎措辞:“怜玉身份特殊,不是一般小奴,他很亲近我,又十年不见,陛下大度点就随他去吧。” 商辞昼沉默了两息,才沉声道:“孤亦与你多年不见,亭枝,孤想你将孤放在第一位置上,你今日与怜玉悄悄说了很多话,是不是他告诉你什么了?” 容穆愣了愣:“他是和我说了一点东西,但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确切线索,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从南代过来的,或许再等一段时日,我就会想起来。” 商辞昼看着容穆:“如果是这件事,孤倒是有点印象……你知不知道,孤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容穆惊奇:“陛下想起来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在护国寺,想起了很多东西——孤第一次见你,你就藏在南代运送花缸的木板车底下,那时候孤还在汉口河战场,南代战败,拉过来的东西第一时间都要给孤过眼,那车架一路颠簸已经破损了许多,若孤没有发现你,你就要被拉走一并当柴火烧了。” 夜色绵绵,两人站在亭枝阙的窗前,容穆有时候很喜欢商辞昼说话的方式,对方讲这些过往时总语气缓缓,声色极为低沉好听,像是回忆美好事情一样。 容穆听见商辞昼接着道:“亭枝那个时候凶的厉害,谁都不许靠近,那些军士看你年纪小,就想要一杀了事,结果被孤看到,那个时候孤就在想,这南代国附送过来的看花小奴生了一张好脸蛋。” 容穆:“……” 他算是确信了,商辞昼的确是一个颜狗。 商辞昼微微笑了一下,眉眼敛下:“亭枝小时候可爱至极,话都说不清楚,颠三倒四只叫道‘不要碰花花’,活像是谁动了你的花你就要和谁拼命一样。” 容穆听着听着,连忙掰回商辞昼危险的脑洞倾向:“我是看花小奴,跟随花一起过来,一定脑子里都是它,这不足为奇。”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歪头道:“的确如此……亭枝小的时候可爱,长大了也俊美无比,孤时常在想,是怎么样的人家能养出来你这样的人。” 容穆指了指窗外的天,随口胡诌道:“看见没,天生天养,孤儿一个,能有这张脸全靠大自然的恩赐。” 商辞昼眼眸闪过笑意,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容穆下意识闪避了一下,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固定住了脸侧。 这暴君手劲大的厉害,此时取了巧,叫他动弹不得又无法逃开,容穆眼睛动了动:“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陛下只可远观啊!” 商辞昼眸色深深的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与孤玩的极好,也亲近……亭枝当真如悯空所言,重来一次只想独善其身了,你对谁都好,但也对谁都不好,没有人可以得到你心中第一的位置,对否?” 容穆心底动了一下,好像知道这人在纠结什么,他叹了口气:“我都尽量一视同仁了,你怎么还吃醋。” 商辞昼凑近他,轻声道:“孤醋,那你可知孤为何醋?” 容穆脑袋微微后仰,觉得这个距离有些过近了,近到他能看见商辞昼眼中有些慌乱的自己。 “亭枝,孤不想要一视同仁,你多看看孤,就知道孤在想什么了。” 容穆屏息错开视线,又转回来看他:“我不是很想考虑这些,我好像,不太会做这种事情,阿昼,我们还像以前不好吗?你对我好,我也就对你好,我都还没追究你那时候在皇宫欺负我。”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像以前?以前那种随时都想离开孤的模样?” 容穆心内微缩了一瞬,他嘴巴动了动:“你——” “罢了,”商辞昼忽然转口,似是把什么阴暗情绪压了下去:“孤怎么能逼着你,是孤的不对,亭枝笨呼呼的什么都不懂,孤教教亭枝就是了,怎么能叫你一次搞明白这种事情。” 容穆“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换了个位置,商辞昼将他抱坐在宽大的木窗边,玉湖的花香飘飘洒洒,楼下传来怜玉为碧绛雪驱赶蚊虫的声音。 容穆瞳孔收了收,就见商辞昼抬手散下他的长发,抚了抚,然后长眉扬起,将眼眸阴暗隐藏:“亭枝吝啬,只给孤牵手,轻易不给孤抱,孤如今已经学会怎么收劲儿了,不若抱着亭枝去楼顶转一圈?” 容穆背后长发被风扬起,商辞昼将他的紫白发铃随手扔在梳台上,他向来雷厉风行,容穆没来得及拒绝,转眼间就被这人拥在了怀里。 商辞昼身材是很好的,容穆以往不怎么仔细看,睡觉也各盖各的被子,此时被拥住才有些觉出,自己不算矮的身高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身边称得上一句纤瘦依人。 亭枝阙位置极佳,站在楼上可以俯瞰整个东宫,东宫高墙被拆,他甚至都可以看见皇宫那边的风景。 ……商辞昼抱人,的确是不怎么疼了。 鎏金悬灯楼在夜色中伫立,此处风景极好。 容穆看了看那远处的灯火通明,抛却脑中纷杂缓缓开口:“……我心底很是喜欢花灯的,因为那光线明亮,色彩绚烂,可照亮一方黑夜。” 商辞昼以前忘了有关他的记忆,但终究忘不了记挂他的本能,如今不知道开了哪里的窍,竟还想要教他谈情说爱。 皇帝看着他温顺的侧脸,缓缓道:“鎏金悬灯楼千盏花灯,孤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做灯,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了。” 夜风吹得人舒适极了,容穆侧头看他。 商辞昼已全然看不出他们刚认识时的阴暗,他像是积极调动起了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柔和,并只对着他一人。 他道:“孤当是为了此刻重逢,能换得亭枝一句喜欢罢了。” 容穆神色一震,胸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夜风凉丝丝的,他却感觉浑身有些燥热,周遭有微微的莲香,混合着玉湖吹过来的小风,叫人有些熏然。 ……等等,不会是碧绛雪这斯又要搞他吧。 怜玉的声音忽然从楼下传来,他结结巴巴的找着容穆;“主人、主人——刚刚,碧绛雪,合拢的外层,绽开、开了!” 容穆猛地看向楼下,亭枝阙楼檐高耸,坡度较大,商辞昼伸手一把拉住他,“不急,碧绛雪开花是好事情,孤这就随你下去看看。” 两人没吹多久的夜风就从楼上落下,容穆跟着怜玉跑了进去,商辞昼没动,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那主仆二人围着莲花缸转了几圈,然后脸色有些疑惑的说了几句话。 商辞昼觉得好笑,眼眸转动,看向了被他放在碧绛雪正上方阁中的王莲盒子。 看花的“南代小奴”?当年他许是信了的,但当年他也没有见过容穆奇诡的一面,不知道这世上真有凡人不能及之事。 花朝节那日,满城花灯亮如白昼,容穆却只往暗处逃去,人人皆忘了彩衣微光,只有他,记住了那灯苗爆火,香风拂动,容穆满身惊艳的模样。 他多想再看一次啊。 让容穆只在他的眼前。 商辞昼嘴角微微勾起,可惜对方警惕不已,他只能如同暗中的野兽悄悄潜伏,再试探着将那人的手拉过来摸摸自己,好叫他知道,就算鬼面獠牙,在他面前也会露出脆弱脖颈任由抓挠。 “亭枝,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孤呢?”商辞昼喃喃道,“孤喜爱你,不会伤害你的。” 花与人,人与花……究竟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怜玉从窗户跳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容穆打开半掩的房门,朝夜色中的皇帝招了招手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碧绛雪又想开了一点点,夜深了,回来睡觉了。” 商辞昼眼神动了动,笑着回道:“好。” 他走上前,将容穆的大氅拿下来,温声道:“亭枝,过几日,你想不想出去玩玩?” 容穆歪头:“怎么,你又想勾搭我干什么?” 商辞昼道:“这次真的没有什么目的了,你喜爱自然,孤只是想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光。” 容穆来了点兴趣:“哪儿?” “台山,山上有孤修建的皇家行宫,此山在紧邻京都境的耀城,车马一日便可到,”商辞昼眼睛一转道,“你不是喜爱莲花,台山深处,有一天然池塘,只是多年不曾生长莲花,亭枝此去,或可叫那里的莲株重活。” 商辞昼叽里呱啦一大堆,容穆耳朵里只收进了“天然池塘”四个字,想要泡泡野泉的心思一个劲儿的冒出来,他正想一口气答应,又难得良心上线给本体求了求福利:“那……这次可不可以再带上碧绛雪?弄个车拉上就好,天然池塘泥土定然很好,我想给这没见过世面的大莲花换换泥巴!” 商辞昼点了点头,半分疑问都没有显露,色令智昏一样:“依你,带上碧绛雪,正好也叫‘旁人’欣赏欣赏,孤可以将碧绛雪养的如此圆润娇贵,免得有人说孤虐待南代莲花。” 圆润娇贵? 容穆咳了两声:“行了行了,睡觉去!” - 自从商辞昼说要去台山行宫狩猎,容穆这心思就起飞了起来,原本还因为这小坏花又想开了一层发愁,现在又觉得它开的正好。 “已经在收整东西了,等再过三五日,我就带你出去真真正正的兜兜风!”容穆感叹的捏了捏脸颊上的软肉,“商辞昼说圆润也没说错……我最近的确是长了不少,晒太阳个子也高了!碧绛雪啊,你这次好好给我争口气,千万别随机染发,只要你能做到,我便带着你去享受那纯天然的野泥巴——” 怜玉在一旁给容穆打着扇子:“主人,我、也想去,去池塘游泳,我还会,保护你!” 容穆看着怜玉,心情好觉得这红色衣服都喜庆了起来:“肯定要带着你玩啊,商辞昼又和咱们玩不到一起去,到时候咱们两个避开他去泡野池子!” 怜玉开心的嗯了一声,小虎牙都乐了出来。 只要能不和这个皇帝一起,那怎样都是可以的,主人笨笨的,大多数时候都接收不到商辞昼的心思,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这些时日看下来,敌对商辞昼的同时,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诡异的钦佩。 每天都和香香主人赖在一张床上,心中还是那样不可说的心思,商辞昼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转悠,他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这些话怜玉根本不敢和容穆说,他与商辞昼难得能有此共同的默契,不管私底下怎么你死我活谁也看不上谁,但不能真闹到主人的面前来,商辞昼那头恶犬,在主人面前惯会伪装良善,就连他……他也怕吓到主人,将往日里冷漠凶戾的一面收了起来。 只要主人再没事,那所有人都可以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商辞昼那么喜爱主人,不也和他处在同一个位置上……主人乃天生灵物,从来不偏不倚,谁也不能轻易得到他的心。 怜玉守在碧绛雪身边,伸手捏走了一只小虫,他看向容穆,容穆正在亲自收拾自己的衣物,主人如今重新回来是这么鲜活,比之以前少了一分拘束,更多了一分长开了的洒脱模样。 怜玉喜欢这样的主人,只要他是开心的,那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东宫热火朝天之际,南代国的使臣也早就已经从王都出发了。 红纱垂坠,香车宝马,金环玉佩叮当相撞,与大商的厚重沉稳不同,南代国之人极擅风雅,王族出行,更是奢靡华贵阵势浩大。 身穿暗绿衣裳的护卫骑着马,护在车驾两侧,一眼望去,足足有百米之远,就连随身带的丫鬟奴仆都单独有一辆马车跟在王驾后面。 王驾中,有一身材高挑长相美艳的女子横卧,她耳上坠着一对流苏莲花金饰,正一手支着额侧假寐,旁边跪着一个俊美男侍,替她剥着水晶葡萄。 “殿下……” 那女子长眉微皱:“不吃了。” 那男侍连忙放下葡萄,擦干净手心替她捏着小腿,“殿下,何事如此忧愁?” 过了几息,容钰开口道:“大商与南代多年来不曾交往,王兄此次遣我前去,不仅要带回碧绛雪,还要叫我打听一件事。” 男侍恰到好处的疑惑了一声。 容钰微微睁开眼睛,那眼眸不似男子般狭长,有些许圆弧,但眼尾却高傲挑起,她轻纱裹体身材曼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一手能捏死一个壮汉。 “原绰那家伙回来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了发妻,还在王城内大肆赞扬大商一俊美少年,直言对方有王兄之相,甚至还说大商能重新种活莲花了,本殿下此去,就是要替王兄打听打听这大商皇帝究竟在搞什么鬼。” 但大商皇帝是喜怒无常的疯犬,皇都固若金汤处处都是眼睛,这事恐怕不太好办。 她抽回小腿,转瞬坐起了身子,靠在背后的黑黄大皮毛缓缓动了一瞬,那男侍藏起脸上的惊恐,默默往旁边跪了跪。 容钰伸手,一颗大脑袋便从她身后凑了过来,猛兽嘴中发出呜呜低吼,被她伸手敲打了一下。 穿成莲花精后 第40节 “花奴,安静点。” 她敲打完小宠接着自语:“……王兄养了碧绛雪近十年之久,平日里碰都不让碰一下,若不是碧绛雪先前竟隐约有枯萎之姿,王兄怎会放碧绛雪离开南代水土?偏这朵小花到了大商真就活了,王兄心内窝火感觉自己被骗,若不是原绰劝着,恐怕即刻就要发兵讨伐。” 男侍忙低头道:“原大将军想来是不愿战火纷飞,劳民伤财。” 容钰微微眯起俏丽眼眸,尾指上套着一个极其华丽的黄金丝缕甲套,那甲套轻轻挠着花奴的下颚,叫这头大家伙惬意的露出了嘴边的虎牙。 商辞昼又疯又傲慢,极会伪装野心,这么多年她以为对方早按捺不住要南下发兵,没想到对方只一个劲追着西越那倒霉鬼打,半分都不动南代一下,王兄这些年也手痒的厉害,还与那大商皇帝有仇恨未解…… 容钰心内转了几转,真要打仗自有男人们去操心,她倒是对原绰嘴中那美貌少年有了几分好奇。 王兄天人之姿,再像,又能像到什么地步呢?她南代王族人人容貌昳丽多智多谋,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教原绰这个死忠王党如此夸赞。 车驾驶上直道,有探路护卫策马回到王架旁,“王女,前方要经过大商雍都城,过了此城,再走几日便能到大商京都境内,那耀城台山就在京都西南方向,据信使说,大商皇帝将在台山行宫举行宫宴,以迎王女到来。” 容钰懒懒的嗯了一声:“知道了,听闻还有一人要来?” 护卫隔着香气馥郁的车帘道:“是,还有西越国大王子厄尔驽。” 车驾内,传来女子一声笑音:“见过上门吃饭的,没见过上门挨打的,西越被压着打了这么多年还敢送王子过来,恐怕是西越王那个老东西有所求了。” 护卫恭敬回道:“王女英明,属下听探子说,西越王得了不治之症,听闻大商有一片可治百病的王莲花瓣,便要来找大商皇帝沟通沟通。” 车内一时无声,护卫疑惑道:“王女殿下?” 半晌,王驾里才慢慢悠悠传来一道娇媚冷声:“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遗存的王莲花瓣我南代都没找到,他倒是想的挺美……你说,本殿下要是在大商不小心弄死一个西越王子,王兄会不会治我的罪,商辞昼又会不会找我的麻烦呢?” 第43章 想开第43天 从东宫出发那日, 容穆才真正见识到了何为一个大王朝的底蕴。 昌平街是京都的主街,这条街上住的不只有东宫之人,更有当朝大员达官显贵, 可以说大商京都这片地方,一脚下去都能踩死三个官。 今日人人光鲜亮丽,世家公子贵女云集,光是拉出行杂物的马车就一眼看不到头。 商辞昼当皇帝轻易不搞事情,每年六月的台山围猎, 是他为数不多会亲自参与与民同乐的大事, 除此之外,恐怕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看到这位君王纵马奔驰的场景。 容穆带着怜玉, 主仆二人站在东宫大门前, 就像是小土花带小土鱼进了城, 容穆是自己忘了过去不知道八岁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八岁之后直接快进到了现代平民身份, 而怜玉更是可怜,多年来青灯古佛,那天给他的金银珠宝也是这条小鱼出去赚的外快。 容穆抱着自己的小衣服包, 站在东宫门后:“怜玉啊, 难道就我们两个轻装便行, 一心去泡野池子吗?”人家怎么好像都是为了在商辞昼面前表现啊。 怜玉眨了眨眼睛, 跟着露出脑袋:“主人, 好像, 是这样。” 容穆抓了抓头发:“商辞昼这些年究竟攒了多少钱, 这底下的人都这么富有, 他肯定更有钱吧……” 怜玉小声道:“我听说,这个皇帝, 光是金库,就有五六个,全都在京郊的皇家钱庄里,有军队日夜看守。” 容穆微微倒吸了一口气:“商辞昼真这么有钱啊!” 所以他以前觉得当皇帝没意思也不耽误搞钱是吧?! 怜玉重重的点了点头:“所以主人,该吃吃该喝喝,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不要整天只吃露水,这也太给,商辞昼,省钱了!” 容穆:“……” 怪我没长成一个吞金兽的模样。 “我看他一大早上就不见人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容穆正嘀嘀咕咕,背后就被人敲了一下,回头,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华贵的金丝。 那金丝掐的极为精细,在玄衣上对称排列,盘旋而上直到领口,领口盘扣是琥珀宝石,每一颗都圆润奢华,极为漂亮。 容穆看的眼睛动了动,半晌嘴中咽下去了一个不文雅的字眼。 ……这暴君平时不显山露水,关键时刻果真有钱!! 商辞昼手中拿着一个东西,像是一件短纱罩衣,他看着容穆呆滞的脸色,伸手碰了碰少年秀挺的鼻尖。 “发什么呆?与你一道出去玩,孤才有心思做这些事,亭枝,你看——”商辞昼打开手中的衣服,递给容穆,“孤特意为你准备的,穿上看看。” 容穆咽了咽口水,接过手问道:“这是什么?感觉凉凉的。” 商辞昼道:“是冰丝蚕衣,这种蚕只生存在海外寒岛,这是今年新进贡上来的,孤瞧着有意思,便拿给你穿穿,正好夏初炎热。” 商辞昼说的轻巧,容穆一接过那衣服就感受到了一股清凉意味,更别说上面还绣着精美的花型走兽,袖口冰蝶翻飞,还没穿就感觉要羽化升仙了。 “你这,怎么还要叫别人给你交保护费呢,”容穆看他,“海外的岛屿,你怎么知道海外还有岛屿?”一般这个时代的人都只知道眼前这一片地方吧! 商辞昼眉梢微动:“孤出去打仗的时候不经意走到了海边,就好奇海上是否真有仙山,于是便在沿岸弄了个船造府,海边工匠擅长制船,第二年孤就带着兵出海了。”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这片地图是已经拦不住商辞昼了是吗? 只听对方接着道:“结果行了没几日,便看到有一小岛,岛上人整日以渔为生,身材甚矮,孤见没什么打的便想回来,结果那里的人祖辈没见过岛外兵马,直接被吓破了胆子,硬是将所有的好东西都进贡上来了,这之后年年上贡愿为我国附属,冰丝蚕衣只是其中一件,亭枝若喜欢,孤改日带你去逛皇宫珍宝楼。” 容穆虚弱的笑了笑:“我想到你有钱,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商辞昼喜欢看这个人有意思的表情,他低声道:“孤前些年只知道敛财,弄回来了就全堆在一起,觉得没甚意思,只偶尔拿出来救济天灾百姓,如今倒是觉得有意思了……亭枝,你喜欢金子吗?还是宝石?” 容穆倒吸了一口,一手捂住皇帝的嘴巴:“你再这么下去,我就真要千古骂名了!” 商辞昼眼眸动了动,眼帘垂下看着捂住自己的那只手,不说话了。 容穆感觉掌心热乎乎的又有些柔软,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他像是触电一样收回自己的手,话也不敢多说就拽着怜玉去看碧绛雪那辆马车了。 商辞昼在原地站了半晌,才嘴唇默默的勾了一下。 “真好哄,也好养活……” 有护卫走上前来,“陛下,您嘱咐的莲花缸已经放置好了,属下在四角都垫了棉花,车板更是铺了三层,还请工匠做了防震,当是万无一失。”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他刚才过去看了?” 护卫是东宫的人,此时机灵道:“是,属下见容公子脸色极为欣慰满意。” 商辞昼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抬步走出了东宫。 容穆在外面转了一圈,别家府门前嘈杂拥挤,但东宫门前却秩序井然,京都高门大宅间距离极远,站在这头都看不见那头的人长什么模样,只模模糊糊一小团。 因为商辞昼在这里,外围更是有一圈京都卫值守。 容穆拉着怜玉,好容易在最头找到了郎喜说的四马车驾,就见商辞昼已经坐在里面等着他了。 怜玉小声哼了一下,但也知道在容穆面前不能搞事情,依依不舍的去后边了,容穆走上前,看着这比平常的马车更高更大的车辕,双手撑在上面蹦了一下……然后没上去。 商辞昼长发高束,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亭枝,可是上不来?” 容穆:“……” “我腿不短!”是这天子车驾太高了! 商辞昼假做无辜:“孤并未这样说。” 他朝外面看了一眼,随行侍卫便取下了皇帝平时根本用不上的小木凳。 那侍卫嘴角抽动似是憋笑模样,容穆深吸了一口气,一脚踩在凳子上才爬上了皇帝的马车。 几乎是刚上去,他手腕就被人一把拽住了,商辞昼拉过容穆,叫对方在车内踉跄了一下。 “今日出行就是这样的规格,孤的车是最大的,其余车驾都只能跟在孤后面走,亭枝,你喜欢这样的车吗?” 容穆坐稳屁股,才严肃着一张俊俏小脸道:“这很好,很符合一国之君的气质。” 商辞昼点了点头,却道:“但这还不是最华贵的,你知道我大商最华贵的马车是什么车吗?” 容穆摇头看他:“我知道这个干什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心都飞了,只念叨那个传说中的天然野池塘。 商辞昼拉过他的手,替他将没穿好的冰丝蚕衣整理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孤有没有和你说过,孤的母后当年乃是辅国公家嫡女,嫁与先帝之时十里红妆金稞满地,辅国公府流水宴席摆了整整七天,帝后大婚之日的车驾八马并拉,才真真是我大商第一华贵。” 容穆脑袋一紧:“……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婚嫁。” 商辞昼笑着道:“孤只是先给亭枝讲一讲,难免哪天你也用上了。” 他能怎么用上,这辈子要是不和商辞昼在一起,他怎么用这个规格——等等,这皇帝又跟他玩文字游戏占他便宜。 容穆抄起手臂,侧过眼眸道:“陛下应当专注国事,不要一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商辞昼点头,脸色自然道:“好,孤听你的话。” 容穆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气,车驾外传来抽鞭子的声音,容穆好奇心起来,便趴在窗边掀开一角看了看,就见黑甲天子卫与红甲长翎卫各走一边,此次出行乃国事,是以这些腰细腿长的大商禁卫各个衣着整齐,黑甲卫换上了沉稳霸气的甲胄,长翎卫的盔帽边则都佩戴着彰显身份的红色翎羽。 容穆看了一眼就小声“哇”了一下。 这就好像近距离观赏国家仪仗队,能在皇帝面前当差的也没有长的难看的,再配上高头大马,英姿飒爽的俊朗气质糊了容穆一脸。 耳边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带着温热:“亭枝,好看吗?” 容穆点了点头:“真的帅啊。”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猛地回头,就见皇帝那张更帅的脸与他凑得极近。 商辞昼微微眯着眼眸看他:“孤今日难得正装打扮,亭枝却不夸孤,反倒对着一堆禁卫目不转睛,孤醋。” 容穆推开他的肩膀:“少吃点醋,多吃点菜,对身体好。” 商辞昼哼了一声:“一群男人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行宫,就会安排行宫夜宴,到时候孤叫那西越歌姬给你跳舞。” 容穆耳朵一动:“西越?” 商辞昼将他拉离窗边,才开口道:“这次台山围猎,西越大王子厄尔驽会来,听李隋川说这人带了十几个异国歌姬要献给孤。” 容穆皱眉:“献给你?” 商辞昼紧紧看着他的脸色:“对,亭枝醋了?” 容穆气愤的拍了一把柔软坐垫:“疯了吧,你又不喜欢女的,这不是耽搁人家姑娘嘛!” 商辞昼:“……” “亭枝就没有别的可说?” 容穆一脸正直:“我有,让人家唱完跳完就赶紧回国吧,西越大商掐架掐的厉害,谁愿意大老远的来敌国跳舞,脑子又没有毛病。” 商辞昼先是愣怔,然后眼眸忍不住浮出笑意:“亭枝真是菩萨心肠,跟着亭枝,孤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洗刷洗刷这暴君的名号。” 容穆看他:“那你以前都是怎么处理的?” 商辞昼笑着道:“安分守己者送与世家为奴,心思不正者直接就地格杀。” 容穆眼睛眨了眨:“阿昼,商量个事,咱们下次说杀人这种事情的时候,能不能不要笑着,怪渗人的。” 商辞昼顿了顿:“好,孤尽量,孤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41节 容穆眼神复杂,伸出手指点了点皇帝的心口:“找点别的有意思的事做,杀孽太过,于你也不好。” 商辞昼神色这才微微收敛,他半晌才道:“亭枝多关心关心孤,孤便不会心情烦躁乱杀人了。” 容穆皱眉转口道:“之前也没听说过有西越国的人要来,除了西越,还有别国的人吗?你该不过想趁着这次台山夜宴,直接将迎宾宴也办了吧?” “聪明。” 容穆听见商辞昼的话,不由道:“你真打算这样干?” 商辞昼:“皇家宴会办多了劳民伤财,花一份钱干两件大事,孤觉得很划算,此次除了西越国,还有南代国的一个王女要来。” 容穆歪头:“南代国的……王女?” 商辞昼刻意压低声音道:“正是,王女有双十年岁,看似为女流之辈,实则一身怪力,身边常伴一异兽名唤花奴,据说能一口气吃三个亭枝这样的少年郎。” 容穆:“……” 不是。 商辞昼动不动就要灭口,怜玉的凶性也蠢蠢欲动,这又来了一个养兽吃人的王女—— 他一朵善良娇花,究竟是怎么把自己混到这种全员恶人的环境中来的? 第44章 想开第44天 路上走了一日, 到了台山脚下便已经入夜了,偏偏山间多雨,入了夜, 雨点噼里啪啦的打了下来。 容穆掀开被商辞昼拉上的车帘,脑袋伸出去看了一眼。 后面的车队长长的排着,间或有人小声说话,随行禁卫走过来,容穆抬头一看, 发现是眼熟的李隋川。 这位少将军一向比较寡言, 早前还受商辞昼的命令探查过他,结果没想到查来查去, 小刺客变成了白月光。 后来李隋川职务繁忙, 再加上上面有李老将军严厉管教, 后面就很少见他在自己面前晃悠了。 “少将军——” 李隋川勒住马头:“公子有何吩咐?” 容穆回头看了一眼支着额头闭目养神的皇帝, 才重新探出脑袋小声道:“是不是要在此修整一夜, 下雨了,山路恐怕不太好走。” 李隋川回道:“是要停留一会,公子放心, 我已经派人上去清理道路了, 行宫也早已布置好, 只等雨停便能走。” 容穆点了点头正要缩回去, 李隋川却破天荒叫住了他, 然后从怀里给他摸了一个东西。 “容公子, 以前我见你总有几分熟悉, 近日才好像想起来你与我和陛下少时相识, 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实在是多年不见, 赢之早已忘了个干净。” 容穆自然知道忘了个干净是本体的“功劳”,天道灵物,生来就不该与世俗共沦。 李隋川见少年只摆了摆手示意无事,便将手中的小玩意放在了车帘边,“公子与小时候‘南代小奴’的模样相去甚远,如今更见几分尊贵气质了。” 容穆愣了愣,就见対方微微点头,然后调转马头,动了动脚蹬走远了。 ……严重怀疑是商辞昼这醋精暗地里和李隋川打过招呼,不让与他多说话。 容穆拿起李隋川留下的东西一看,才瞧见那是一节嫩树管子做的小哨,恐怕是这位少将军随手送给他解闷的。 他拿在手中捏了捏,软软的,还带着树枝的清香与一点雨水的痕迹,容穆缩回马车中,正埋头捣鼓了两下,手中的东西就被人捏了过去。 “欸!” 商辞昼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捏着那短哨打量,随之评价道:“好手艺。” 容穆夺过来:“这是人家送我的!你想要自己做去。” 商辞昼眼底闪过暗光:“李隋川这手艺还是跟孤学的,容穆,难道你忘了亭枝阙的摆件了?孤做这些小玩意可是一把好手。” 容穆哦哦两声:“你厉害你厉害,你是天选之子。” 商辞昼笑了一声:“亭枝,吹个曲儿给孤听听。” 容穆:“……叫我吹曲子?你不怕耳朵遭殃我就吹。” 商辞昼听着外面的雨声,缓缓道:“孤不怕,你做什么孤都喜爱。” 容穆理了理衣摆:“行,你等着。” 说着他将短哨逼近唇边,李隋川这东西做的极为巧妙,甚至还开了几个小孔分了音阶。 容穆微微一动嘴唇,一截扭曲的音色就蹦了出来,而商辞昼巍然不动,仿佛听的不是滥竽而是天籁,容穆见他捧场的厉害也不太好意思摆烂,循着之前听过的一段音符摸索着断断续续的吹了起来。 夜风萧瑟,但因为入了皇家围场护卫森严,没有令人心慌之感,反倒惬意了许多,这般夜雨,最是适合入眠。 容穆吹的入神,没有发现商辞昼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眼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手指在膝盖上悄无声息打着拍子。 皇驾之后,怜玉叼着一根路上的野草躺在小马车上,有音符声从前方传来,他咬了咬嘴中鱼钩状的小草,猛地坐起了身子。 是主人—— 主人怎么在吹一莲在水! 怜玉的一莲在水还是曾经在东宫当锦鲤时,听小时候的容穆吹奏学到的,他日复一日的学了十年,才勉强将整个曲子吹齐全,但容穆就算失去了曾经的记忆,随便捡一捡也能重拾往日天赋。 那秃驴说一莲在水可以勾起皇帝的回忆,也不知主人此番随意吹奏,又会叫商辞昼想起什么东西。 禁卫在外值守,容穆盘着腿坐在天子车驾内,全大商最尊贵的人特意支起了一截长腿,供他舒舒服服的靠着吹曲子。 感觉越来越対味,容穆微微闭上眼眸,脑中好似出现了一片盛放的莲花池,有轻舟泛于其上,天水一体,映着华丽的宫廷檐角,雅致又奢靡。 商辞昼出神的看着容穆脑后的发铃,一阵风恍惚吹进来,叫他微痛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已经许久没想起来的人。 ——南代王,或许应该叫曾经的南代太子。 当初他丢下容穆,离开东宫,就是为了去离洲境见这位曾经的南代太子。 离洲境距离大商京都路程极远,与南代一座边境小城接壤,商辞昼闭上眼睛微微吐出一口气,脑海中想起曾在离洲境见到南代太子时的情景。 対方与他差不多高,下半张脸戴着铜面不露唇齿,满身银甲站在距离离洲境不到百米远的南代城墙上,彼时都是英挺的少年郎,商辞昼只以为他心存不轨又要卷土重来,没想到対方只与他交涉了一件事情…… “此前我南代战败,曾送了一王莲给太子殿下,太子可曾记得?” 商辞昼抬起下颚,安抚了一下身下的马匹:“自然记得,怎么,你们南代不会一盆花都舍不得给本太子?” 対方诡异的沉默了几息:“莲花我南代多的是,但唯独这一朵王莲是本殿下从小照顾大的,我此前传信与你,叫你来的时候带上王莲,就算本殿下多掏些金银都可,只要能换回此莲,你为何没带?”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路远迢迢,山高水急,你叫本太子如何给你带?当初送过来的时候倒是痛快,我还没听过送来的战利品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况且我东宫有一小奴,极为喜爱此花,往日里本太子动一下他都要哭闹许久,我极宠爱这个小奴,就将花予他玩了。” 商辞昼极为明显的看到対方捏紧了手指,指尖青筋暴起,半晌才微微松开。 “王莲在你东宫?” 商辞昼:“正是。” 南代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此花珍贵无比,我父王直接从我的池子里挖的,王莲娇嫩极不好养,你根本养不活他,三月之内,本殿下会亲自前来大商京都,愿用百朵极品换此一朵王莲!” 商辞昼无所谓道:“只要我那小奴愿意放手,你就算白拿都可以。” 距离太远,南代太子又戴着面具,商辞昼看不出他的表情,只隐约感觉这人憋着一股极大的怒气,他不屑的想了想,就算是生气又如何,还不是他手下败将。 商辞昼归心似箭,一心回去找他的亭枝玩耍,在这里干守了这几日没想到対方只是要一朵花,真是无趣至极,他调转马头正要进入离洲境的城门,背后就传来一道破空声响。 大商太子眼底一利,几乎刚刚偏过脖颈,一只带着倒勾的长箭就“笃”的一声钉在了城门上,用力之大,直教箭头全部没入。 他缓缓回头,眼底闪过暗红色的凶意,便见那极擅箭术的南代太子巍巍立于城墙之上,声音清冷道:“此花若在,本殿下便再不寻衅,此花若无,我南代重整旗鼓,必将卷土重来!” 商辞昼一把拔下城门上的箭头,微一用力握成了两截。 “随、时、恭、候。” 城门砰的一声关闭,商辞昼倏的回过神来,睁开眼眸就见容穆与他凑得极近,还用他的随身短刀笃笃的敲在马车壁上。 少年眼神疑惑,眉头微皱:“这么魔音灌耳吗?震晕过去啦?叫你半天。” 商辞昼眼眸动了动,慢慢收回神思,看着眼前玉质金相的少年郎。 他伸手,描摹了一下対方的眉眼:“亭枝,如果孤与南代王打起来,你要站在哪边?” 容穆:“???” “好好的为什么打起来?” 商辞昼看着他道:“孤方才忽然想起来,当年你喜爱的那朵王莲,是当今南代王的心爱之物,曾经他还是南代太子时,就不惜以假战诱孤前往边境,只为拿回那朵王莲。” 容穆微微嘶了一声。 这南代王好像有点倒霉啊,曾经的他刚要化形,就被当战利品送到了大商,如今他重新回来,又重生在了被掳来的碧绛雪身体里,南代王亲手养了两拨莲花,次次都养到了敌国対手的手中—— 他要是南代王,估计早崩溃了。 商辞昼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道:“当年的南代太子不似作伪,他真的会为了一朵花打仗的,孤当初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将那王莲还给他罢了,但是……” 容穆眨了眨眼睛:“怎么,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商辞昼笑了笑:“当年亭枝小小一个粉白团子,一到东宫便将那王莲护的厉害,孤平日都不敢叫人碰那朵莲花,因为亭枝总叫着不要碰花花,极惹人怜爱,孤宠爱你,便想着全随你意,你若给孤便还他,你若不愿那孤就打仗……只是后来,南代太子没来得及找来大商,亭枝便与那王莲一块没了。” 皇帝嗓音沉沉,竟似是有些好笑的猜测道:“他当年没气昏了头打过来,估计也是听说孤后来疯的厉害,索性作罢,只大仇得报一样冷眼看孤自生自灭。” 容穆:“……” “那什么,最好还是不要打仗啦,打仗就有牺牲,你们现在都是皇帝,两个人有机会坐下来好好沟通沟通,实在不行,你给碧绛雪每年批三个月的‘省亲假’,叫它回故土待一待,好歹也是南代王重新养起来的……”容穆若有所思的建议。 商辞昼突然道:“然后亭枝也跟着一起回去是不是?” 容穆连忙:“啊対対対,我也要一起——呃,一起去见识见识南代风采。” 雨声渐渐停歇,外面有人慢慢走动了起来,似乎是又要启程了,商辞昼捏住容穆软乎的脸颊,微微用了三分力气道:“你的小算盘都吵到孤的耳朵了,不如孤还是将南代给你打下来,到时候你去哪里孤都方便跟着,你看如何?” 容穆:“……” 他退了一步:“……一个月也不行嘛?” 商辞昼脸色冷酷:“不行。” 容穆抿了抿嘴唇,脑袋在商辞昼的掌心动了一下,他脸蛋滑嫩,倏的便挣脱了出来。 “花送去哪里都无所谓,但你,送去哪里都不行,亭枝……不要再离开孤了,孤这些年忍的手痒,你若不在,谁来劝孤一心向善呢?没了你,孤只怕就只剩下杀人打仗的心思了。” 容穆心底颤动了一下。 ……差点又被商辞昼表面的温柔骗了,这家伙就是一朵疯批黑莲花,搞不好是要动真格的。 可是南代王那边也不好糊弄——容穆想到这里蓦地回神。 穿成莲花精后 第42节 不対,怎么回事,他怎么不知不觉又端了一碗水,这碗水他还没见过! 不行不行,一碗两碗还可以凑活,三碗四碗容穆就想摆烂了。 碗多不压身,不管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容穆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正要问问什么时候到行宫,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有护卫在车外禀报:“陛下,前方路探来报,十里外有一车队,护卫众多奢华无比,应是南代王女!” 容穆:哦吼。 点掐的真准,狭路相逢啊这是。 他看向商辞昼,就见対方掀起眼帘漠然道:“车驾不停,着内务总督安排后续事宜,今夜雨大,让南代使臣稍作歇息,待明日孤连同西越王子一同招待。” 护卫:“是!属下这就去通知対方车驾,叫南代王女稍后片刻。” 商辞昼安排着事儿,容穆抱着毛茸毯子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吹了一会短哨吹的嘴巴都疼了,商辞昼还不给他批“省亲假”,唉——也不知他那“南代王养主”没了花怎么伤心难过呢。 队伍重新动起来,外面的空气愈发凉爽,叫人在六月的夜中昏昏欲睡。 商辞昼见容穆眼皮直打架,便将他揽了过来,容穆挣扎了两下也就随他去了,免费的帝王靠背,不用白不用。 但他刚在商辞昼的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听见外面的马儿骤然嘶鸣了一声。 有护卫竭力压着惊慌的情绪高声道:“将军,前方路遇大虫!” 容穆乍地清醒了。 大虫?古代大虫不就是大老虎?! 这台山生态真是好,还没走几步呢都能遇上老虎——他正要伸出脑袋瞧热闹,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头,商辞昼掀起车帘,就见百米外果真横卧着一黑黄斑纹的猛兽。 皇帝眼眸眯了眯:“李隋川。” 李隋川忙上前:“陛下,这条路早已经清过,这只大虫想来是误闯,臣这就——” 商辞昼笑了一声:“孤又没怪罪你。”说完他笑意微收,微微眯起眼眸道:“去,拿孤的大弓,孤先给亭枝打个虎皮毯子。” 容亭枝:“……?” 夜色中的情形看不清楚,只隐约有火把照耀,火光一闪一闪间,就见那猛兽忽的站起身子,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还不跑是等着被射成筛子吗! 容穆心底莫名发紧,而商辞昼已经站在了车外,他微微偏头,拉弓搭箭,容穆心咣的一下蹦到了嗓子眼,正要说赶走这大家伙就好,就见那虎头叼着一个血淋淋的东西,微一用力甩到了最前方护卫的脚底下。 商辞昼动作微顿,有护卫大着胆子用火把一照,才发现那是一只死透了的狍子。 李隋川:“……” 其他禁卫:“……” 商辞昼低低的“嗯”了一声,缓缓放下箭矢。 容穆神经紧绷,又害怕又対大型毛茸茸不能抗拒,脑子里不知道搭错了哪根弦,脱口而出道:“啊咪咪……!”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头大东西听见他的声音,在泥地里翻肚皮打了个滚,疑似硬核撒娇。 容穆:“……” 这玩意儿不能要了。 商辞昼挑了挑眉梢,正要叫容穆回车驾里面去,就见那被叫成猫的大虫张嘴嗷呜低吼了一声,转过身対着他们傲慢的甩了甩粗粗的尾巴,然后三两下跳进了旁边的树林中,消失了。 李隋川嘴角抽了抽,正要带人去追就被商辞昼喊住。 “不用管了,孤方才瞧见那异兽脖颈上有束缚。” 容穆福至心灵跟着掺和:“陛下是说这是南代王女的猫?!” 李隋川啪的捂住了脸,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商辞昼将他的脑袋瓜重新推回去,免得这小笨蛋再被冷风吹的更傻。 “约莫是王女放它出来打野食的,没想到撞上了我们,亭枝向来与这些东西有缘分,你要是喜欢,明日宴上便叫王女带上它来给你玩。” 容穆眼睛一亮:“哦哦!” 商辞昼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侧眸道:“李隋川。” 李隋川打马上前,看见商辞昼回身将容穆安置好,才探手掀开车帘沉声道:“将狍子收起来,明日做成烤食,孤就用这个做主菜迎南代王女到来。” 皇帝语气不対,李隋川心里一转,才有些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恐怕是那位王女殿下因为等候心生不满,便特意放出了“异兽小宠”,只不过她没想到这小宠今日不怎么听话,非但不咬人,还半路给他们送来了一只猎物。 李隋川看向皇驾,好似透过车帘看向了里面那个表面傻乎乎的少年。 南代王女天生神力才可驯服异兽,而容穆却只是照虎叫猫,便可叫人人畏惧的大虫原地给他撒娇…… 容穆纯善,背后却尽是不可撼动的凶恶靠山,李隋川以前只当这人羸弱不堪,如今看来,却好像只发现了他神秘的冰山一角。 容穆真的……从小只是一个籍籍无名没有亲族的“南代小奴”吗? 第45章 想开第45天 台山行宫, 修建于先帝时期,商辞昼登基后又修缮了很多,本来古代建筑工期没个七八年做不下来, 但架不住商辞昼会敛财,一堆钱砸下去,愣是在做皇帝的第二年就投入使用了。 容穆下了车驾,走在郎喜身后面,听着这位太监总管念念叨叨的给自家陛下贴金。 “早在半个月前, 陛下就已经叫人把这里收拾好了, 考虑到容公子受了山间寒气,陛下方才专程叫人上来开了这温泉汤浴。”郎喜笑着道。 容穆好玩的看着他:“郎公公, 你好像很久都没有叫我‘容侍君’了。” 郎喜面色垮下来:“哎呦我的小祖宗, 您可千万不要折煞奴婢了, 早前时候陛下就已经明令禁止了, 只许叫您容公子, 奴婢那时也不知道您和陛下青梅竹马啊!” 怜玉在容穆背后冷哼了一声:“将、将主人寻回来,还敢让主人,做, 侍君!” 容穆转身安抚了一下这条暴力鱼:“他当时脑子不好, 我们要理解理解, 商辞昼没在刚见我的时候杀了我都是上天庇佑了, 他那时候可比现在疯。” 郎喜只装聋作傻, 一颗心被这主仆二人的対话吓得咚咚跳, 想起什么他补充道:“容公子之前不是在宫中见过另外三个侍君?” 容穆忙一把按住怜玉暴动的脑袋, 才哈哈了两声道:“他们还在吗?那时候我在宫中还时常找他们打牌, 三缺一,美滋滋啊。” 郎喜摇头开口:“容公子不要误会陛下, 这些人都是陛下用来搪塞朝臣的,陛下与公子从护国寺回来后,这三个人就已经被陛下遣散了。” 容穆挑眉:“遣散?散去哪儿了?” 郎喜:“这三人其实都是黑甲卫假扮的,当然是回到禁卫营了,只是听说在宫中养尊处优几年,回去着实被弟兄们欺负了好一阵子呢。” 怜玉眨了眨眼睛,容穆心中滋味有些复杂,他叹了口气道:“陛下可真会利用人。” 郎喜快步上前,为容穆打开温泉汤浴的机关,热乎乎的泉水瞬间从龙口吐了出来。 “公子……不是奴婢多嘴,奴婢这么多年没见过陛下対谁这么好过,还不叫底下人再称呼您为侍君,朝臣们虽有些怨言觉得公子来路不正,但陛下君威厚重,也没多少人敢真的说出来。” 容穆蹲下身子撩了撩水面,温度正好,适合舟车劳顿之后的歇息沐浴,他垂下眼眸,随口道:“怎样的来路才算正?”就必须得是世家贵族吗? 郎喜梗了梗:“公子不必在意,有些老古董是脑子糊涂了,才会说这些东西,陛下也根本不理会他们,只要有陛下在,就没有人敢欺负公子!况且公子为人气质,哪像他们说的那样……” 容穆一直知道,大商这整个朝堂不像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这里是最繁华的王朝的政治中心,乱七八糟的事儿多了去了,只是被商辞昼一直压着,而他平日里只吃喝躺平,这些事儿更是闹不到他面前来。 然而人心叵测暗潮汹涌,底下你死我活互相厮杀的事情不是没有,腌臜角落也存在着,商辞昼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做了一个高高在上的压制权衡者。 水至清则无鱼,帝王之术罢了。 但他们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一个他凭空出现,有人看到了皇帝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然而他们求而不得的另外一面却是対着一个“身份低微”的不明人物,难免心中会有不平衡存在。 容穆対郎喜摆了摆手。 后者忙垂下脑袋退出去了。 怜玉替容穆拿着他脱下来的冰丝蚕衣,气鼓鼓道:“他们,懂什么!主人压根不是大商之人,是天道灵物,不用与这些人作比较。” 容穆无所谓道:“没事,他们也没说错,我本来就是没爹没娘没亲人。” 怜玉跑上前,替容穆将他的长发揽出来:“主人不要,难过,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便回南代去,南代尚莲,主人必定深受宠爱。” 容穆笑了一声:“这可不行,你信不信我前脚刚走,后脚商辞昼就要集合军队了。” 商辞昼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实则有一条阴暗的底线在,他以前在皇宫为了摸这条底线费了老大功夫,如今终于摸清楚了……才知道商辞昼不可触碰的底线竟然就是他自己。 “不说了,先在这儿待着吧。”容穆将衣物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商辞昼刚去处理事情了,你去殿外看着碧绛雪,不要叫任何人靠近。” 怜玉很听容穆的话,果真咽下话语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开了。 怜玉走后,容穆才深深的吐了一口气。 他心底才不管自己被别人怎么编排呢,只要能吃喝躺平没有生命威胁,走到哪里他都可以生存。 或许是碧绛雪也影响到了他,叫他平日里的心态佛的厉害。 只是偏偏身受宠爱,宠他的商辞昼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他难免就要被人盯上。 哪怕他们目前清清白白。 ——算了。 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破坏心情的事情,不如想想怎么玩南代王女的大老虎,这可是人家养的私人小宠,也不知道肯不肯借给他撸一撸…… 容穆褪去衣物,将全身都埋在水中,闭上眼睛可以轻松感知到怜玉在替碧绛雪擦拭叶子,以前他走到哪都不放心本体一个待着,现在好了……有小锦鲤在,就是多了一重保障。 温泉汤浴太过舒服,容穆路上本就困的厉害,这会眼皮都撑不起来了,缓缓将半个脑袋都没入了水池中。 人工水池都这么舒服了,也不知道那台山深处的野生池塘又会是什么美妙滋味…… 偌大的汤峪殿中,有风吹过细细的垂纱,水面浮起了几个泡泡又砰的碎裂掉,刚才还靠在水池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容穆感觉周身被温热包裹,叫他闭上眼睛缓缓下沉到底部,水中于他没有任何窒息感,反倒像是回了快乐老家。 背后的长发被水浮动起来,海藻一样飘在背后,好似只眨了个眼睛的功夫,那头黑色的乌发就开始发生变化,渐渐变成了漂亮的银白,尾端带着紫色。 容穆总觉得有商辞昼在的地方都会有突发事件,脱衣服的时候都没有脱完,下半身依旧穿着薄薄一层白色内衬,此时这层白色被水流充斥,裤脚的部位微微鼓起来,衬的他的脚踝更加纤瘦脆弱。 水面慢慢发生变化,热气蒸腾上来叫这里云雾缭绕,一片片虚幻的带着光的莲叶形状轻飘飘出现在水面,又砰的一声消失掉,与碧绛雪相似的莲花瓣也冒了出来,被细细的杆子撑着,在空中晃了晃又变成了粉白色的光点。 水池底部,容穆微微拧了拧眉头,然后慢慢掀开眼帘。 他像是累极睡蒙了头一样,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容穆左右看了看,忽的在水中坐起了身子,白色的长发漂浮在他的身后妖异又漂亮,容穆拉过来两缕看了看,缓缓的起伏了一下胸膛。 他就知道碧绛雪这小东西在给他攒着劲儿呢,上次开了外面一层容穆还提心吊胆了好一阵,生怕商辞昼一早上起来看见身边睡了个妖怪——没想到它会在这里搞他。 水面被拨弄开,容穆哗啦一声冒出脑袋,他先是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有服侍的人,怜玉也在外面,这才踩在水底的台阶上,想要赶紧上来收拾一下自己。 只是他刚上了一级玉阶,隔壁就传来了怜玉的声音。 穿成莲花精后 第43节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商辞昼的音色沉沉的透进来:“你管孤几时回来,你主人呢?” 容穆脚下快速动作,几乎是刚披上外面的衣服,就听见怜玉答道:“主人在沐浴,你心思不正,不准进去。”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孤心思不正?” 容穆抓起头发拧毛巾一样的拧了两把,就听见殿外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像是有人在打斗,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怜玉和商辞昼又撕起来了,正当他穿好最后一件外层衣物,汤峪殿的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商辞昼的脚步声传进来,与此同时还有他的声音。 “亭枝,郎喜说你进来有一阵子了,你还好吗?这里水热,很容易冲了头脑。” 商辞昼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容穆闭上眼睛念了好几句头发都没有效果,他眼神略有些惊慌的左右看了看,突然间目光一定。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垂纱,商辞昼踩在漫了水的地面上,留下两道湿乎乎的脚印。 汤池之上,不见人影,商辞昼微微歪了歪头,“亭枝?” 他脚下动作加快走进,就瞧见水底空无一人,而架子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商辞昼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转身,抬步朝外面走去,怜玉也正好跑进来:“你,暗算我!” 商辞昼眼眸比往日里黑沉了许多:“怜玉,你主人刚刚出去了吗?” 怜玉一愣,随即脑中快速转了一下,他看了一眼商辞昼:“主人,洗完,不走,还待在里面干什么?这几日人多眼杂,主人,许是回自己房间休息了,我在这里,看一会碧绛雪。” 商辞昼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出门在外,他是叫郎喜单独给容穆准备了一个屋子,免得他身边朝臣来往,叫容穆不适应。 “孤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亭枝,就说王女已到,那只老虎也跟着,他若是想玩,明日里就可见到。” 怜玉不耐烦的点了点头,商辞昼漠然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了黑暗的行宫一角。 几乎是他前脚刚走,怜玉后脚就冲进了汤峪殿中,他呼吸微微急促,将水池底都翻了一遍,还是没见容穆的身影。 正当怜玉心内着急上火之时,就听见远远背着外门的窗边有什么响动,他快步走过去推开窗户,就见容穆裹着衣裳坐在原地,表情有些怪异和说不出的舒服。 怜玉再定睛一看,竟然瞧见容穆屁股底下坐着一张肉乎乎的虎皮毯子,再抬眼,才见対方微微掀开披在头上的外裳,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怜玉:“——!” 容穆:“嘘——” 怜玉喉咙快速的动了几下:“主人,你、你的头发!” 容穆:“一会就能变回来,别叫商辞昼发现了。” 怜玉跳出窗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邻山而建,后窗不远处就与后山接壤,我出来的时候它就在这里,身上的泥水也不知道在哪里洗涮干净了,我就借着这大猫毯子坐一坐,它还挺亲我的。” 怜玉急的眼睛都红了:“不、不是它!”他小心捧起容穆的白发,眼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怎么会是白色?明明,小时候没有,会不会是受伤——” 容穆打断他没边没际的猜想:“冷静,没什么大事,我怀疑就是因为我长大了,所以它也跟着变化——我看碧绛雪马上就要开了,等它全开了,或许我就有足够灵力控制头发颜色了。” 怜玉:“那商辞昼见没见过……” 容穆抿了抿嘴唇:“没有,我还没想好怎么和他说,你都吓了一跳,更何况他……况且,他连我是花都不知道,头发白了都没法和他解释。” 怜玉深吸了一口气,刚替他拉上衣物,身旁的大虎皮毯子就动了一瞬,两人同时一顿,听见后山处传来一道奇怪的鸟叫声。 容穆见这大家伙一瞬间竖起了耳朵,在原地走了两圈,似乎是舍不得他,又不得不听那边的号令。 他大着胆子摸了一把老虎屁股,“回去吧小猫咪,明天再来找我玩。” 花奴低低的叫了一声,它磨蹭了这么几下,远处的树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 怜玉一把将容穆拉到身后,瞳孔缩紧身子压低,脖颈浮现出几片鱼鳞。 容穆愣了愣,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耳戴长流苏的美艳女子高高在上的看着老虎,下一瞬,那清冷高傲的目光就顺势瞥向了容穆。 汤峪殿的热气从后窗透出来,半遮半掩的盖住了容穆的身形,夜色中,两人目光対视均是下意识的一愣。 容穆余光看见自己的白发回过神来,他迅速拉紧衣裳,带着怜玉又从窗户翻了回去。 只剩花奴在原地焦躁的走了几下,才奔向了主人身旁,它在树底下蹭了蹭,抬头,就见自己主人似在发呆,远远的看着行宫方向。 刚才那个人……是她眼花了吗?容钰手指无意识捏碎了一块坚硬树皮,目光凝滞道:“王、王兄……?” 第46章 想开第46天 怜玉一路警惕的左右看着, 还不忘替容穆抱着他的本体。 “主人,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吗?” 容穆摇了摇头, 老实巴交的夸赞:“不认识,但感觉她长的好漂亮。” 怜玉忙道:“她会武功,但刚才看你的时候,走神了。” 容穆想了想:“也许是我长得……比她还漂亮?姑娘家嘛,爱看脸也不是不能理解。” 怜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刚才那个人离的太远, 他没怎么看清楚,但他的感觉不会出错。 那个人, 大约是盯上主人了。 容穆走到自己寝殿的时候, 头发才被夜风微微吹干, 他低头看了一眼, 捏起一缕道:“看, 我就说会变回来的吧,上次也是这样,没一会就自己回来了。” 怜玉叹了一口气:“主人自己不察, 实在是头发白了, 怎么看都, 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刚刚看到, 心脏都差点蹦出来, 生怕……” 容穆压了压他的脑袋:“没事啊怜玉, 这事儿你多见几次就好了, 我第一次见也是吓了一跳。” 怜玉忧愁的点了点头,只期盼着碧绛雪赶紧开放, 到时候主人就能自如控制了。 容穆抬脚走进寝殿中,正屋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几件绣着重瓣莲图的崭新衣物,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明天要穿的东西,恐怕是商辞昼刚才给他送过来的。 容穆拿起来摩挲了一下,想起刚刚惊险场景,不由得缓缓吐出一口气。 当年的他,为何没有叫商辞昼知道他是一朵花呢……那丢失了的八岁之前的记忆,究竟又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台山夜风骤起,卷起零星碎叶。 有人跳于树枝之上,如履平地般快速移动,花奴跟在地上,直至行到一灯火通明的宫殿,一人一虎才停了下来。 容钰面色微微有些肃然的走在前面,门外迎接她的侍女忙屈膝行礼… “王女殿下。” 她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花奴跟在她身后进了寝宫,卧在床角的位置不动了。 容钰手脚有些发麻的倒了一杯冰水,抬头重重的灌了下去,然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她眼神动了动,走过去踢了一把花奴的屁股:“吃饱了?玩好了?你倒是漫山遍野的撒欢去了,累的本殿下到处避着商辞昼的人找你。” 花奴舔了舔肥厚的爪子,舌尖倒刺梳理着皮毛,似乎在沉醉于什么味道。 容钰蹲下身子,鼻尖微微耸动了一下,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莲花香味,花香一路都被风吹的有些淡,但还是叫人脑中清明一瞬。 她缓缓站起身子,坐在了一旁软榻上。 除非与莲花整日里沉溺在一起,否则不会沾染上如此浓厚的味道。 刚才那个人,能在全员舟车劳顿整理东西的时候去悠闲的泡池子,想来身份也不一般,难不成是商辞昼将碧绛雪交给这个人照顾了……? 所以他才能沾染上这么纯正的花香味—— 还有,那张脸。 容钰并没有直接看清楚,但只论身形与轮廓,都让她不得不联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她的王兄,容沥。 自从十年前,父王不经王兄同意,从王兄的池子中挖走了一株王莲,王兄就与父王的关系每日愈下,直到最后父王崩逝,王兄才在葬礼上跪了他一次。 王兄性情孤高清冷,行事一丝不苟,从继任南代王一位,就越发冷酷不近人情。那些年原绰的发妻还没有生病的时候,还与王兄多次深夜密谋,容钰知道王兄这些年来心中都放不下当初那朵王莲,王莲又是在大商折损,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王兄恐怕是要计划着打仗了。 但没想到一而再再而三,大商根本不理会南代的挑衅,反倒是反方向的追着西越揍,着实叫王兄憋气了好一阵子。 可……单纯只是为了一朵莲花,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吗? 王兄他又究竟知不知道,商辞昼的身边有这么一个神秘的养莲人……大商近来传闻莲花盛放,是不是和这个人也有关系。 原绰嘴中说的俊美少年,又是不是她刚才看到的这个人? 容钰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总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接近了一件无人得知的秘事。 她声线清冷道:“……花奴,你喜欢他吗?” 花奴动了动脑袋,低低的叫了一声。 容钰:“我从没见你这么亲人过,你是我南代国的异兽,为何会喜欢一个身在大商的人?” 但花奴怎么会回她的话语,只闭上眼睛假寐去了。 容钰垂下眼眸,有侍女进来替她放下了床帏,“殿下,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觐见大商皇帝。” 容钰不耐的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正要叫侍女出去,却想到什么叫住她道:“你明日不用跟着我了。” 侍女一愣:“殿下?” 容钰看向她道:“明日我带花奴去参宴,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行宫之中给我打听一个人,晚宴回来禀报于我。” 侍女忙应声,容钰朝她招手,与她附耳说了几句:“记住了,事无巨细,有关他的事本殿下通通都要知道!” 侍女行了个礼:“是,殿下放心,婢子知晓了。” …… 各方背地里波谲云诡,容穆却不知道所有人又都开始围着他转悠了。 第二日一大早,怜玉就从外面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用狗尾巴草编织的小兔子,容穆向来喜欢这些灵巧小玩意,拿过来欣喜的玩了好一会。 没过多久,商辞昼就带着郎喜出现在了他的寝殿门口。 商辞昼与他一夜没见,容穆还有些不太习惯夜里没人给他压被子,早上起来被子都卷到地上去了。 皇家围猎人多眼杂,如非必要,商辞昼是肯定不会放他一个人睡觉的。 容穆想起郎喜昨日里说的话,心中猜测恐怕这段时日参他的折子不在少数,只是商辞昼从来没有和他说过。 “昨夜你沐浴过后,孤未曾找见你人,还以为你被池子淹了呢。”商辞昼边走边道。 容穆无奈:“我又不是什么小孩,怎么还能把自己淹了?” 皇帝笑了笑,示意郎喜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去,怜玉探头一看,发现是飘着一朵完整花瓣的新露,恐怕是一大早上起来收集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44节 “喝完露水,要再用些膳食,你乖乖吃饭消除劳顿,孤才安心。”商辞昼将晨露推给容穆,看着对方捧起咕咚灌了一口,整个人就和小苗一样活泛了起来。 等看着他吃完喝完,商辞昼才拍了拍手,门外有一侍卫拿着一个长盒子,貌似里面装着什么珍贵的东西。 怜玉警惕的看了盒子一眼,被容穆按了按胳膊。 商辞昼全当怜玉是空气,他看着容穆道:“前些日子,孤一直想着要在猎场送亭枝一个什么东西,想了好久才想到,只是时间紧促,背着亭枝日夜赶工,终于在昨晚上才做好了。” 容穆歪头新奇道:“嗯?你还给我弄了个小礼物?” 商辞昼:“是,你打开看看,这东西总比李隋川的树枝哨子和怜玉的狗尾巴草好。” 怜玉:“……?” 郎喜在一旁没忍住捂着嘴笑了笑,上前收拾了一下桌面道:“公子快打开看看,陛下多年都不曾亲自做过什么东西了!” 容穆好奇心上来,伸出手指扣开锦盒,才看见里面被明黄色的丝绸裹着一个什么弯曲形状的东西。 他眼神微亮,轻轻掀开丝绸,便见盒子里躺着一个精巧的长弓,弓身毫无工艺痕迹,呈暗红色,两端雕刻着绽放的莲花,弓弦紧绷,似是能割断人的喉咙。 怜玉看了一眼微微一愣。 好弓! 容穆手心有些痒,迫不及待拿出来摸了摸,半晌才开心的看向商辞昼:“我还以为你会送我什么小花小草珍珠宝石,没想到会是这么个东西!” 商辞昼歪头:“喜欢吗?” 容穆眉眼飞扬道:“喜欢啊!喜欢!光看一眼都觉得我天生就是射箭的料!” 商辞昼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专程做的小石数,够亭枝打打兔子玩了。” 容穆眉梢挑起:“有的人天生就有干某一行的天赋,我以前做梦都经常梦见我射箭玩,只要是男子,恐怕没有人不喜欢玩这个的!” 怜玉嘴中安慰道:“主人,厉害!” 容穆哈哈笑了一声,瞧见那盒子里还有几个羽毛箭,想来是配弓一起做的,他兴致上头,取了一支箭走到门前,商辞昼见他姿势都有些不对,想来只是玩玩而已,便也随意看着,只是无人瞧见容穆正面。 他捏到羽毛的那一刻,眼眸就微微缩了一下,虽动作可见新手稚嫩,但浑身上下的感觉却恍惚发生了变化,有些微的锐利和夺人。 容穆对着殿外的一颗高树,沉吟两秒,嗖的将羽箭放了出去。 那树距离不远,商辞昼这弓又做的极好,就算是毫无经验之人都可以一箭射中树干,箭头疾飞,果真笃的一声钉在高高的树皮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怜玉微微睁大眼睛,这下才是真的惊讶了。 “主人,你怎么,会——” 容穆沾沾自喜的回过头来,将长弓在手中转了一下:“没骗你们吧,天生玩箭的天赋流,说的就是我!” “亭枝果然厉害。” 郎喜看了一眼商辞昼,就见皇帝一眨不眨的看着容穆,眼神流转间,有些几不可查的惊艳与欣赏。 ……唉。 那些老臣还挣扎个什么劲儿,他们就是没亲眼见过陛下如何宠爱这位祖宗,若是瞧见,恐怕更要睡不着觉了。 陛下对这位容公子,那真是看什么都是好的。 商辞昼这几天忙的厉害,在容穆这里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容穆知道他近日要调度许多事情,便也没多问什么,只叫上怜玉一起蹲着和碧绛雪晒了一天太阳,这才感觉浑身精神百倍容光焕发。 到了傍晚时分,外面才热闹了起来,有人来来回回乱糟糟的走,容穆今日得了商辞昼送的新玩具,还正在手中捣鼓,他是挺喜欢热闹的,但那是像花朝节一样的热闹,若是和一群老古董坐在一起,只会看歌姬唱歌跳舞,便觉得没多少意思。 还不如在院子里玩射箭。 只不过今日应该还有老虎屁股可以摸,想到这里,容穆便来了点兴趣,他喊来怜玉:“你会爬树,去外面将我今日射出去的那支箭取回来,这可是皇帝亲手做的,比普通箭矢结实的多。” 怜玉抿嘴:“……我要是知道,主人喜爱这些,兵器,定也会为你做一个。”他还只当主人更喜欢一些可爱无害的物件。 容穆捏了捏他的小鱼嘟嘟嘴:“好啦好啦,你们俩少吵一点架,我就能更快乐了,昨晚还背着我打起来,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怜玉不满:“那是,他,暗算我!趁我不备才闯了进去——” 容穆连忙端水:“乖乖乖,去取箭矢,拿回来我们还要换衣服去吃席,虽然被人议论挺讨厌的,但烤肉也很香啊。” 怜玉这才走出去,想着主人嘴中的“吃席”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就是参加这种宴会吗? 白日里被射出去的箭矢还直直的钉在树干上,怜玉攀着旁边的树枝跳了上去,才一手握住了箭矢的尾羽。 他夜里视线极好,正要一把拔出,眼神看见什么就蓦地凝滞了一下,怜玉生怕自己看错,又往前凑了凑,这才小声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看了看那箭矢,又往殿中看了看,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主人应该正在梳洗换衣服,怜玉压下心中骤起的波澜,不动声色的将箭矢闷声拔了出来。 小鱼精带着箭矢跳下院中高树,树影婆娑沙沙,过了两秒,一只身体已经被钉成两截的蝉从树干上落了下来。 - 等到太阳完全下山,一路颠簸的世家贵族们才修整过来,众人洗去满身尘土,穿上自己最华贵的衣服,打算在皇帝面前好好露一露眼睛。 此次出行,贵族家中的少年郎居多,女郎倒是没有多少。 容穆特意和商辞昼打了招呼,不许这人太过高调的专程来带自己,于是这会便和怜玉慢慢悠悠的转到了台山行宫的主殿方向。 殿前的大理石中院阔气无比,商辞昼不缺钱,便把这里收拾的比先帝时期更为豪华。 容穆咬了一口出门摸在手中的果子,一路走一路张望着。 有人没见过他,看一眼便傲慢的收回了神色,有人看他长得好看,还会前往攀谈一下,但说两句问不出家族来历,便也不着痕迹的疏远了。 怜玉气的虎牙直冒,被容穆拉住道:“和他们有什么可计较的,我们不是人但我们做人,他们是人但他们不怎么做人,随意应付应付就是。” 怜玉看了一眼容穆,想起那只被射成两半的鸣蝉,眼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畏惧。 “是,主人。” 容穆也不太想在这种场合玩,好在转了没几步就遇上了一个熟人,夏侯燕今日不当值,正一身贵公子装扮与几个好友说笑。 对方眼光转了转,一下就看见了容穆的身影,他忙走过来道:“容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容穆疑惑:“我不在这儿在哪,又不是天天跟着陛下。” 夏侯燕笑了两声:“您可是贵人,此时应当与家父一起进去就坐了,我们小辈才会在外面无聊说笑。” 容穆摇头:“不去,就是因为里面都是朝臣,我才不想进去。” 夏侯燕眼睛中闪过什么,低声道:“可是公子最近听到了什么风声?” 容穆挑眉:“你是说我被议论出身不正这件事?” 夏侯燕:“正是,就连家父都有所耳闻,说的最多的还是言官与一些愁着嫁女儿的……燕冒昧问一句,公子如此美貌,何苦非要与陛下绑在一起?何不娶美娇娘共度一生?” 容穆:“……” 怜玉:“……”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不是我容穆要和他捆绑营销,是商辞昼绑着我不叫我走啊。 还美娇娘?想都不用想了。 怜玉正想说什么,容穆拦住他道:“我与陛下的事情很复杂,外人不是很清楚,往后这些话夏侯公子还是不要多说了,陛下耳目众多,免得你引火烧身。” 夏侯燕一愣,拱手道:“多谢公子提点……时间不早了,我带您进去吧。” 跟着熟人总比自己瞎摸要好,容穆点了点头,夏侯燕身边的朋友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的看着他,当见到往日攀谈不上的长翎卫首领亲自领着一人前行,不少公子哥都跌掉了眼睛。 “他是谁啊……” “……不知道,没见过。” “听说陛下最近养了一个小宠……该不会?” “嘘嘘嘘,慎言慎言!” 怜玉停下脚步,夜色中微微侧头,灯火通明,叫那双眼睛缓缓变成了红色的竖瞳模样。 ……算了。 不要给主人惹出乱子。 乱嚼舌根的人自有商辞昼暗中收拾。 几人行至殿内,容穆往上看了一眼,最高处座位边,果真不出他所料放置着一个小桌,上面摆着他常用的碗碟,应该是商辞昼吩咐郎喜布置的。 容穆忽略掉四周或有或无的打量,没有上座,反而随意找了个既能吃席又能吃瓜的位置做了下来,夏侯燕在他身边愣了一下,低声提醒道;“公子,您该上座。” 容穆:“下座也挺好的,整日里对着陛下那张俊脸,今日也多瞧瞧别人的模样。” 夏侯燕:“……” 劝说无果,他便也跟着就近坐了下来。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这位的身份地位,抬眼看去,就见自家父亲吹胡子瞪眼的看了他一眼,夏侯燕心中好笑,人人都以为容穆只是帝王小宠,迟早都要被抛弃,但稍微接触过的人才知道,在天子心中这位是何等重要。 夏侯燕眼神收起,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一会的功夫,这宫宴末尾就坐满了人,多是家中小辈年轻人,容穆回头打量了一眼,朝怜玉低声道:“这可是真正的贵二代啊。” 怜玉不屑:“气度还没主人,好。” 容穆笑了一声:“就你这条小鱼惯会吹我。” 上首忽然有些嘈杂,有内侍鱼涌而入,将手中的宫灯挑在高高的挂钩上,容穆第一次从这个低微角度看商辞昼,只见男人冠冕齐整,脚步坚实的从外走了进来。 朝臣百官皆伏地跪拜,万人之上天子之尊,容穆一时愣住,竟有些鹤立鸡群。 夏侯燕余光看了旁边一眼,也不言语随这位祖宗去了。 商辞昼走到上首,才瞧见旁边早就该入座的人却不见身影,郎喜冷汗直流,眼神在底下疯狂搜寻,又快步上前低声道:“许是容公子迷路了,奴婢这就喊人去找。” 商辞昼眼眸转了一圈,忽的一定,然后缓缓开口道:“不必了,他在。” 郎喜“啊”了一声。 跟着天子的眼神看下去,就见那位小祖宗已经开吃了,见他们看过来还扬了扬手中的烤狍子肉,露出小白牙纯善的笑了笑。 郎喜见皇帝脸色稍缓,这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正准备叫人前去服侍,就被商辞昼喊住。 “不必派人,他不喜人盯着,孤往日都不会在他身边放眼睛,此次本就是带他来玩的,今夜且随亭枝去,待在孤身边,许是要叫他不自在了。” 郎喜连忙退到后面:“是,陛下。” 皇帝来了之后,宫宴才算是真正开始,有乐府的小官在角落吹奏抚琴,丝竹管弦,音色靡靡。 容穆听的手中打着小拍,还不忘将桌上的吃食给怜玉投喂一点。 商辞昼离他太远,说话都听不太清楚,只是在某个时刻,管弦之音突然停下了,紧接着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容穆坐的离殿门很近,一抬眼就看见有一身材高大肩披兽毛的男人走了进来,对方耳上挂了三个金环,身后还跟着一众容色倾城的歌姬。 穿成莲花精后 第45节 歌姬各个轻纱蒙面,叫殿中人轻声议论,容穆听了几耳朵,无非就是在说这次商辞昼会把这些人都赏给谁。 夏侯燕在一旁小声道:“公子可千万不要同情西越人。” 容穆侧目:“怎么?” 夏侯燕道:“看见走在最前面那个西越大王子了吗?他曾经可是带着人马生屠了我大商一个边境小镇,陛下震怒,整兵打的西越哭爹喊娘,但这就是一群蛮人,只认拳头不懂什么叫礼仪文明,只得给他们打服了,才能将他们压制下去……先帝曾在他们手中吃了很多亏。” 容穆恍然。 怪不得商辞昼提起西越都是一副恨不得灭族的神色。 前方的人似乎在说话,容穆见商辞昼微微侧靠在龙椅上,眼眸垂下是一个瞎子都能看见的轻蔑神色,从这样的角度看商辞昼,才让他有了一种这人是皇帝,是天下之主的感觉。 他是厉害的,能让敌国王子带着歌姬亲自上前献舞,古来能有几个皇帝做到如此地步?容穆微微愣神。 可就是这样权势滔天的商辞昼,却好像只喜欢他一个人,只宠爱他…… “主人,主人?”怜玉轻声叫道。 容穆“嗯”了一声,就见那西越王子已经在前方就坐,歌姬也退了下去,同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随着众人的眼睛看过去,就见有一略微眼熟的女子从殿外走了进来。 容穆不自觉的看着对方,这次的距离比上次更近,能叫他清晰瞧见对方衣服上的重瓣花纹,和流苏耳饰底部吊着的金坠子。 怜玉微微屏息,凑近容穆道:“主人,你看她……” 容穆眼眸动了动:“我看到了。” 这位南代王女,从发饰耳饰到服饰,无一不是莲花图案,他以前只听闻南代尚莲,如今亲眼看见才知何为震撼。 一个王女尚且都如此,更遑论底下的臣民,南代其国,从上到下都将莲花视作圣物化身。 容穆胸膛起伏一瞬,眼睛再往外面找了找,才在王女身后看到了他今日来此宴会的目的。 花奴身躯过于庞大,乍一走进来的时候还教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等全身都进入这些贵人的眼眶,才有人忍不住殿前失仪惊呼了出来。 容穆听见那位王女冷声道:“此兽名为花奴,乃本殿下的小宠,诸位不必惊慌。” 话虽如此,有谁能近距离看到老虎还不害怕的?若不是商辞昼在上面震着,容穆都要猜测有些人拔腿就要跑路。 容钰走上前,见了礼便将手中的锦盒递给宫廷小侍:“一点小礼,还望陛下不要嫌弃。” 商辞昼勾起嘴角,郎喜上前将礼盒收了起来。 “多年不见南代与我朝来往,孤当南代王还记着当年仇恨呢。” 容钰也笑了一声,都是王室中人,一个比一个会演。 “我南代王莲的确是在大商折损的,只不过陛下与王兄的恩怨应由你们二人来处理,本殿下此次前来,只是想要带回我王兄心心念念的碧绛雪——听闻碧绛雪开了,不知它现下可在此处?” 花奴跟在王女身后原地转了转,粉色的虎鼻贴着地面嗅了嗅,然后抬起了大脑袋。 容钰接着道:“我这花奴极喜爱莲花香味,想来若是碧绛雪在这里,它也定能找出来。” 容穆磕了一个瓜子瞧着上首两个人,心道在什么在。 要本体没有,要化形倒是有一个正在这儿吃席呢。 不对……等会儿。 怪不得这大猫每次都能精准定位他在哪里!原来是老虎长了个犬鼻!容穆背后闪过一道凉气,忽然有一种不太美好的预感。 南代王女还在和商辞昼说话,花奴硕大的虎眼便已经闪烁了起来,它低吼一声,屁颠屁颠的朝容穆跑了过来。 这一路拉风程度叫众人侧目,容穆余光看到商辞昼倏地站了起来,还有大臣的惊呼声,以及南代王女一同投射过来的疑惑视线。 怜玉伸手接住容穆手中掉落的瓜子,不着痕迹伸出胳膊挡在了他前面。 花奴目标明确,就在身边的夏侯燕已经拔出匕首的时候,它纵身一个跳跃一把扑到了容穆的桌前……然后打了个滚,跟吸了猫薄荷一样四脚朝天蹬了蹬。 如果说令容穆最窒息的是什么,那最窒息的就是他回来这个朝代,激情吃瓜的时候总是能吃到自己的头上。 四周静谧,只有花奴的撒娇呼噜声最大。 容穆收了收桌上的瓜子皮,伸手用力拉了一把大猫的粗尾巴。 商辞昼看向容钰,冷声道:“王女不解释一下,为何你的小宠扑到了孤的人身上?” 容钰心跳如擂鼓,同时伴随着背后瞬间冒出来的惊悚,她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商辞昼的话,而只是在满殿灯火下,瞧着那个偷偷摸老虎屁股的少年郎。 眉眼唇鼻,气质身形,就连衣服上隐约的重瓣莲花,都像是要钻进她眼中一样。 这次的距离如此近如此清晰,猝不及防叫她心中没有边际的猜测全然垮塌。 怎么会这么像?怎么会这么像! 商辞昼沉声道:“王女?” 容钰猛地回神:“什么?” 商辞昼眼眸微眯:“你看着孤的亭枝,意欲何为呢?” 容穆也不得不配合商辞昼,他开口朝着南代王女道:“……可是我身有不妥?” 容钰听着容穆的声音更是眼神一缩。 ……出大问题了。 这一趟出大问题了! 王兄的母亲,当年的南代王后,到底生了几个嫡子??? 第47章 想开第47天 容钰满脑子开始疯狂搜寻族谱, 她没有很多机会见到这张又老又长的族卷,在她的印象中,只有每次王族之人诞生之时, 这张族谱才会被打开,写上新人的姓名。 这张卷宗从南代立国开始便存在,迄今已有三百余年之久。 而此刻她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近二十年来,族谱上的人还有谁是她没见过的。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 吃烤肉吃的唇上带了点油光, 纯真又可爱,与她那一丝不苟面色冷峻的王兄判若两人……但又如此相像。 王族之人何其多, 有几个人能做到与王兄如此相似? 容钰再回过神, 就见商辞昼缓缓道, “可是孤的人太美, 叫王女也看的入神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稳住心内波澜开口道:“陛下误会,是我与这位小公子一见如故,见其玲珑俊俏一时看的入神了……不知这是你们大商哪家的公子?” 商辞昼凝视着她:“亭枝是孤东宫旧邸的人。” 容钰皱眉, 东宫? 局面僵持之际, 夏侯燕忽然起身开口道:“王女有所不知, 亭枝公子与陛下青梅竹马幼时相识, 乃是陛下身边第一重要之人。” 容钰余光收进周围, 这里是大商行宫, 不是她南代王庭, 这些大商人口中几分真几分假她也不知道, 为今之计…… 为今之计,便是静观其变暗中调查, 如果这个小公子真是她南代王族之人,又为何会从小流落到大商来给敌国太子当玩伴呢? 商辞昼神色已然冷凝了下来:“若无其他事,王女还请入座吧,今夜共享美酒佳肴,待明日起如有兴致,也可随孤入台山围猎。” 容钰看了一眼上首,艳丽的眉眼动了动:“本殿下就不坐陛下跟前了,这花奴庞大,须得我在一旁看守,还请陛下体谅。” 商辞昼看向容穆,容穆吃着小瓜朝他眨了眨眼睛。 [你答应她,再让我玩一会老虎吧!] 商辞昼眼眸一动,随意点了点头,容钰立刻折返回来,行至花奴所在的地方。 “这位公子,烦请换一下座位。” 夏侯燕指了指自己:“我?” 容钰美眸一转:“正是,” 夏侯燕惯会审时度势,便也极有风度站起身来,还不忘提示道:“王女请便,还请王女看好自己的小宠,不要叫它扑咬伤人。” 容穆刚捏了一把老虎屁股,就见老虎主人仪态万千的坐在了他的身边,周围乐声又起,商辞昼似乎在前面说围猎的头奖如何。 他听的无聊,便频频看向身侧。 这里位置众多,安排的时候本就多空了几个,此时周围人都默默往后坐了坐,前排只剩下了容穆与南代王女。 不同于那几个南代细作轻描淡写的感触,南代真正的王族才叫容穆对这个神秘国度有了直观感受,怜玉替他剥着瓜子,容穆撑着额头朝旁边小声道:“殿下,殿下?” 容钰身形一僵,坐下来的时候有心理准备,真正被搭话时却多少有些莫名的紧张。 谁能接受和冷酷王兄几乎共用一张脸的人,就坐在身旁磕着瓜子吃着烤肉呢? 容钰只感觉到了一阵惊悚。 她好像都能听到自己脖颈转动的声音,容钰偏过头去,就见那少年一手玩着她的花奴,一边笑着朝她道:“殿下的耳饰真漂亮啊!” 容钰被那漂亮眼神看着,嘴角不自觉动了动:“……这,是每一个南代王女都有的标志。” 容穆对南代国充满了好奇,不由追问道:“南代的女孩子都喜欢戴这么长的流苏莲花坠吗?” 容钰艰难解释:“……普通平民只准一耳一洞,长度不允许超过指节,且不能带莲花图案,世家贵族可一耳二洞,王族之女一耳三洞,本殿下今日见的是别国皇帝,犯不着挂三个,便只戴了这一副。” 容穆用手比划了一下:“好长——像我手掌一样长了!” 容钰闭了闭眼睛,实在受不了这么肖似王兄的脸蛋如此说话动作,直叫人心底发毛。 她道:“王女才能戴齐肩长度,平民逾矩要受鞭刑。” 容穆感叹了一句好严格,“你们南代王族,人人都这么守规矩吗?” 容钰不知为何,想到了她那个从小就什么都做到最好的王兄,和在他的带动下底下一群什么也都要做到最好的弟弟妹妹们。 南代王族之人,的确人人优秀,他们互不认输,但在王兄的管教下,谁都不敢随便逾矩,只暗地里较劲着。 “最严格最守规矩之人,当属我的王兄,王兄自小文武双全品格高尚,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被他的风采所折服,上下相学,弟妹们便也都人人恪守,品学精通。”容钰压低声线。 容穆往嘴巴里倒了一小把瓜子仁,含糊道:“这不就是一个大卷王带出了一群小卷王……卷吧卷吧,幸亏我不是你们尖子班的人。” 容钰不解皱眉,什么? 她正要开口询问,面前桌上便被小侍放了一碟新的烤肉,抬头,原来是大商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对方眯眼和蔼道:“王女尝尝,这是昨夜您的爱宠半路送给我们的猎物,陛下特意吩咐膳房炮制的。” 容钰眼神一动:“多谢赏赐。” 只见那公公笑了一声,又小步朝旁边挪去,从托盘上亲手拿了一点瓜果给那少年添上,还给他递了一杯清透的白水。 穿成莲花精后 第46节 容钰耳朵动了动,听见旁边道:“公子,这是晨露,这是香瓜,夜深了,陛下嘱咐公子少用一些,免得晚上积了食,肚痛。” 容穆不耐烦:“知道啦知道啦,你叫他不要管我,我自己心里有数。” 郎喜苦着脸:“陛下这也是心疼您啊。” 容穆朝他摆了摆手,“公公快回去吧!” 郎喜这才不太放心的走开,只是从今夜南代王女注意到容穆开始,就注定他身边不得安静,怜玉听着背后的议论猜测,看向临近座位上那个王女,显然对方也耳聪目明,此时眉头微皱。 过了会儿,容钰破天荒主动道:“本殿下瞧着公子身型气质,不似大商之人。” 容穆随口:“啊,对,我的确不是大商本土人士。” 容钰挑眉,听对方声音清朗道:“我应是南代国的人,从小被拐来大商的。”这套应付话术真是屡用不爽,反正他四舍五入还真不是自己自愿过来的,过来这边又和商辞昼纠纠葛葛,发展到了如今死去活来谁也别想逃的局面。 容钰却听的一梗,心中莫名同情。 为什么能有人将拐卖这等恶行说的如此无所谓,难道是已经认命了吗? 他这么漂亮,却这么可怜。 容钰心内接受不了顶着这么一张脸的容穆卖惨。 她又沉默一会,才开口道:“亭枝公子本名亭枝?是乳名?” 容穆一愣,随即撸着老虎下巴笑了笑:“不是,亭枝是我小字,陛下还是太子时给我取的,我记忆中自己本姓容,单名一个穆字。” 容钰手上的银勺叮当落了下来,她美眸不自觉的睁大,半晌才艰难开口:“你原来叫……容穆?”为何偏偏还是同姓?! 容穆点头,眼神疑惑:“正是,可是又有不妥?” 不妥,不妥大了! 这事儿已经超出了她能处置的范围,只三言两语打探,便已经这么多惊悚巧合……或许只有王兄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个真的弟弟——而她最好先不要打草惊蛇。 容钰手指有些抖动的擦了擦唇角,缓缓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南代王族,全族都与你一个姓氏?” 容穆震惊:“你也姓容?” 南代王女转头看过来:“正是,我叫容钰。” 容穆和怜玉二脸懵逼,“那你刚才看我……” 容钰低声道:“你与王兄七分相似。”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叫容穆想起了已经被遗忘在脑后的那几个南代细作,当初那几个人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真的很像吗?”难道真就是花随主人了…… 容钰沉默着点头。 像到他看一眼容穆,都感觉在面对自己严厉的王兄,但王兄长相清冷,没有容穆这般精致玲珑,不似尘世中人。 容穆若有所思,深切觉得不论是当年王莲,还是如今的碧绛雪,恐怕或多或少都有点参照养主南代王的模子来长了。 他揉了揉花奴的大脑袋,低头喝了一口露水,想着这事儿真不好办。 这不是狐假虎威嘛! 二人又相对沉默了几息,容穆突然听见隔壁开口道:“你……本殿下方才说了,此行来大商是为了碧绛雪,花奴喜爱你,我猜测它也是闻到了你身上莲花的味道,大商宫廷莲花,我知道的只有碧绛雪,它是不是由你照看着的?” 容穆心内警惕起来:“呃,算是吧。” 容钰神情极为认真,眼神中不自觉带着关切:“你能在大商养活碧绛雪实属有本事,我也瞧着你亲切无比——我问你,若是商辞昼待你不好,你可愿意随本殿下与碧绛雪一同回南代?你放心!我南代一定不会亏待你!” 怜玉眼睛都睁圆了,他看向自己主人,就见容穆愣了一瞬神色严肃道:“是这样的,今夜与你聊天之前,我也时常想着回南代这件事情,但是,我现在有点为难了。” 容钰心底急道:“为何?” 容穆自知自己还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回了南代,叫南代王知道他就是自己养的碧绛雪,又恰好拥有王姓,很可能是要被安排做“插班生”的,就算不是一起学习,但规矩也应该少不了。 他算盘叮当响道:“你们王族每日都是怎么被你那王兄安排的?” 容钰没有多想道:“卯时起床,辰时用饭,巳时骑射,未时申时酉时读君子之书,亥时末入睡。” 怜玉倒吸一口凉气,容穆倒吸两口凉气。 那就是从早上五点一直卷到深夜十一点!只有中午才能午睡一会会! 而他在大商虽然摊上了商辞昼这个阴晴不定的暴君,但商辞昼是怎么养活他的呢? 九点十点睡够了起床,这个时候商辞昼上完早朝回来“伺候”他吃早饭,吃饱了就溜溜达达晒太阳,中午晒完太阳下午接着摸鱼,或者和怜玉一起踢踢毽子,傍晚再吃一顿,晚上八九点基本已经在洗漱了,商辞昼若有时间还会主动提前给他暖床! 多么优雅的作息! 容穆心道自己以前真是太过冲动了,躺平养老不好吗? 南代他还是要去玩的,但不能跟着南代王女一起回去,他得跟着商辞昼这个大保护伞,这样万一南代王要他开卷,他还可以心安理得的让商辞昼保护他继续当咸鱼娇花! 容穆嘴角扬起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抱歉啊王女姐姐。” 容钰有些着急的“嗯”了一声,衣角铃铛叮当作响。 只见那少年放下手中的瓜,真挚又淳朴道:“我自幼被拐,突然回去恐怕水土不服,如今在大商也过得还行,这里虽有人看不惯我但也弄不死我,欸就是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若是有缘,我们日后自会相见。” 容钰:“???” 第48章 想开第48天 直到夜宴即将散场, 容钰都不知道究竟从哪个拐点开始,眼前温吞的少年对她有了几不可察的抗拒。 她拉住正要起席的容穆,急道:“你不要担心, 王兄见了你,一定不会这么严格的对你!” 容穆“哦”了一声,“那他会怎么对我?” 可惜容钰自小被容沥督促长大,没有感受过学渣的快乐,想破了脑袋才憋出了一句:“太阳升起前, 你再起床也是可以的!” 容穆:“……” 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为难我。 怜玉不着痕迹挡下南代王女的手:“王女, 自重,主人说了不去, 那就是不去。” 太阳升起前正是睡回笼觉的好时候, 这个时候正是商辞昼那个黑心鬼上朝的时间, 在这一点上皇帝就做得很好, 不仅不会叫醒他的主人, 还会给主人掖掖被子。 主人重生回来,性情随意懒散了许多,偶尔只透露出一两分钟锐利, 但整体还是不想动的。 怜玉觉得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商辞昼什么都有了, 他也变成大锦鲤了, 他们都可以保护这个人, 不用他再去操心什么事情, 若还要主人回护, 那他们这些年岂不是白干了? 这不合理。 主人天生灵物, 生来就是在人间享清福的。 怜玉自我认知极为清晰, 他抬眼看了容钰一眼:“我与主人,先走一步, 王女自便。” 说着他替容穆打包好剩下的瓜子,跟在容穆的后面走出了行宫大殿。 容钰楞在原地,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对王族的邀请置之不理,甚至还避如蛇蝎? 难道就是因为早上实在起不来? 可是早晨五点起床,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她都已经说容穆可以六点再起了! 有侍女小步走过来,在容钰耳边悄声道:“王女,婢子打听到了一点东西。” 容钰眼神一变,回头道:“说。” 那奴婢左右看了两眼,才附耳容钰道:“那位公子平日里根本不怎么露面,外人口中只有似是而非的传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位公子一开始的身份,其实是大商皇帝的侍君。” 容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侍君?! 这么低下的地位,怎么能被安在容穆的身上!他和王兄这么相似,难不成是商辞昼蓄意羞辱南代?! 不不…… 王兄出行向来不喜欢展露真面容,又与商辞昼多年不见,怎么可能被这么存心羞辱?难不成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可恶!不论如何,侍君是肯定不行的! 容穆这样的长相与侍弄莲花的本事,弄个大商君后当都绰绰有余! 容钰深吸一口气:“还有别的消息吗?” 那婢子脸稍微有些红,羞道:“婢子还听说,这位公子与大商皇帝夜夜共寝,太医都请过好几次了。” 容钰:“???” 果然吗!容穆已经被商辞昼哄骗住了,他哪里见过南代国的自由繁盛,他这样能养活碧绛雪的本事,放在南代国那都是数一数二的莲师,定会被王兄奉为座上宾! 容钰咬了咬牙,眼眸中寒光一闪:“回宫,马上给本殿下准备绢旨,此事事关重大,我要立刻禀报王兄!” “是,殿下,那碧绛雪的事情……” 容钰:“只要盯紧这个人,还怕找不到碧绛雪?且等着,王兄定不会袖手旁观!” - 出了殿门,容穆与怜玉边走边闲聊着。 “以前还觉得能回南代养老,但现在看来,我一回去估计就得被迫学习了,痛苦啊。”容穆对月感叹。 怜玉道:“主人,那南代王女,说你和南代王长的相似,这件事情……” 容穆摆了摆手:“欸,不用管,花随主人自然长的相似,不论是王莲还是碧绛雪,都是南代王一手养起来的,或许我当初就已经身存灵智,你听那王女又说南代王长的俊逸不凡,这我多少都会倾向于美男子长嘛!” 怜玉欲言又止,总觉得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容穆行至半途,抄手转而感叹:“你看今日的商辞昼,像不像一个皇帝的样子?” 怜玉:“……主人,他平时,就挺皇帝的。” 容穆疑惑:“有吗?我总感觉他平日里挺平易近人的,除了我不踩着他那条炸毛尾巴,几乎什么事儿都顺着我。” 怜玉无奈道:“那是他,喜欢你啊,主人,商辞昼当年就是这样,这头和主人谈风说月翩翩君子,那头转脸就可以抹了叛徒的脖子,他只是在主人面前,像个人罢了。” 容穆缓缓停下脚步:“你能看出来?” 怜玉不解:“什么?” 容穆神色略有些严正:“你,你们,都能看出来商辞昼喜欢我?” 穿成莲花精后 第47节 怜玉:“这,有什么难的吗?商辞昼对主人,只怕就差摘星夺月了,只有不明真相的人才会以为他在养小宠,而且,他那样强势,且正、正当年龄的男子,夜里却只会为主人盖被子,我都要,怀疑他,有什么毛病。” 容穆:“……” 小孩子不要瞎琢磨大人的事情! 他咳了两声:“行了行了,不要同情男人,会变得不幸!” 怜玉脸色有些别扭,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忍不住对容穆道:“主人,你有一天,会喜欢上这个皇帝吗?” 月色晕染树梢,传来沙沙声响,容穆眉头略有些皱了起来。 喜欢? 他还从没有认真考虑过。 他只是觉得,当年他护佑东宫殒命,如今商辞昼助他复活,两人一来一回已经还的差不多,最多最多,他再附送两碗藕粉给他,人生在世,为何一定要陷入情感纠葛? “怜玉,我只是觉得,我恐怕不太会爱人的,商辞昼若是存心靠近我,叫我心神晃动,这里,就会有不舒服的感觉,”容穆指了指胸口,“我偶尔为商辞昼的行为动容,这里就会有些痛,它好似在提醒我,灵物不该为凡人所动。” 怜玉神色紧张,张口就道:“是旧伤吗?” 容穆疑惑:“旧伤?什么旧伤?” 怜玉深吸一口气:“当年商辞榭逼迫主人……扔给您一把匕首,如果我没有,猜错,主人觉得疼痛之处,当是陈年旧伤。” 容穆神色微微晃动,他啧了一声:“怎么着,这是要我时时刻刻记得生命得来不易,不要再与凡世纠葛吗?” 怜玉:“天道深奥,或许如此。” 容穆哈了一声:“好玩,保护我也就保护我了,怎么连人家谈恋爱的事情都要管——商辞昼生来帝星天选之子,若我不顾天道警告,真为这样的人所动了呢?” 怜玉下意识道:“那便是,胜了天道。” 容穆看向怜玉,幽幽感叹了一句:“也对,这可不就是胜了天道,商辞昼当年就强行扭转胜了一次,如今看来,还想要强攻第二次。” 怜玉眼眸动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道:“那主人,会喜欢上,他吗?” 容穆拨开眼前树影,小声道:“如若冬日莲开春日落雪,天狗食月山移海漫,这些事情都能发生,那我与商辞昼在一起,就是天道眼中再小不过的插曲了。” 躺平也好养老也好,商辞昼对他如何,容穆心中如明镜一般透彻,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易拒绝南代王女,觉得就算不去卷王之都南代,留在大商也是不错的事情。 怜玉听着容穆的话,难得感慨道:“这可真难。” 容穆吐出一口气:“是啊,真难……不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了,回寝殿吧!” 怜玉挑着宫灯替他照亮脚底下的路:“主人小心。” - 商辞昼难得带着乌追出来肆意奔跑,此时正值一年之中枝繁叶茂,乌追天性喜欢野地,不出三日,行宫的猎物都要堆满了中院。 御膳房热火朝天的烹制着,容穆连着吃了好几天大鱼大肉,整朵花都感觉不太好了。 商辞昼来问了他几次要不要跟着出去玩,容穆还对乌追要嚼他这件事心有余悸,便回等几日再说。 等那些世家公子哥都玩的差不多了,他再和怜玉一起去泡野池子解解腻,这样也安全。 匆匆几日而过,这天容穆起了个大早,终于觉得是时候去享受天然野池了,他叫醒怜玉,主仆二人精神抖擞,只是刚出门就遇到了一个人。 南代王女就带着花奴站在树底下,她神情焦躁的用手遮着太阳,周围小侍见了她都绕着走路。 对方一看见容穆,眼神乍地亮了起来。 “在这里等了好几日,你终于出门了!你怎么能在一个宫殿中待这么久?”容钰急切道。 这有什么好疑惑的,有吃有喝有弓箭玩,叫他在这里住一年都不会腻歪。 容穆走过去:“王女有事?” 容钰点头:“碧绛雪在你这里,对不对?” 怜玉警惕道:“是在我主人这里。” 容钰语气稍快:“我此行本就是为了带回碧绛雪,但找了几次大商皇帝,对方都不怎么见我,容穆,我能否进去看它一眼?” 容穆:“……你要带走它?” 容钰:“原本是这样想的。” 容穆老实巴交:“你若带走它,那我可能就活不了了。” 容钰倒吸一口气:“这么严重?”这就是一个顶级莲师的修养吗! 容穆点头:“是,我可以给你莲子,给你莲叶,给你我养殖的其他莲花,但唯独碧绛雪,要么你连我一起带走,要么就一个也带不走。” 容钰心道这可真是难如登天,不过现在情况和以前也不一样…… “本殿下已不执着于此,只要你和碧绛雪还在大商,本殿下便可以通知王兄,叫王兄直接与大商皇帝进行交涉,若是见到你,王兄一定会很惊讶!他一定会比看重碧绛雪还看重你!” 容穆随意点了点头,只要不带着他一起卷,南代王怎样他都无所谓。 “怜玉,你去将碧绛雪搬出来,给王女看一眼。” 怜玉应声而去,没过一会,便带着笨重的莲花缸子走了出来。 容钰一看到碧绛雪眼睛就是一直,她神色难掩激动,毕竟上次见到这株极品莲花的时候还是在两三年前,她求了王兄许久,才叫王兄答应了她的请求。 碧绛雪在微风中摇曳,饱满的花苞左摇右晃,容穆靠着一边树上撸着花奴的大脑袋。 他的本体最近被怜玉照顾的精神饱满,每一片叶子都无比圆润干净,缸中的水清澈透亮,还被放上了五颜六色的漂亮小石子。 容钰神色动容,容穆毫不怀疑若有记录工具,她此刻就要通知她的卷王王兄,叫对方亲眼看看碧绛雪在大商被养的白白胖胖充满希望。 过了好一会,容钰才收敛了表情,她对容穆道:“亭枝公子,如若你真与我南代王室有关系,我必定与王兄一起做你背靠,区区侍君身份如何配得上你?你若真的喜欢,便叫他商辞昼八抬大轿三媒六聘,以国礼相待,来我南代迎你做大商独一无二的君后!” 容穆:“?!” 不是,怜玉问他感情,郎喜日常暧昧,现在就连南代王女都说出了这样的话,是不是全世界除了商辞昼和他这两个当事人,其他人都以为他们已经老夫老夫在一起了?? “呃……王女姐姐。” 容钰美艳的脸上透着怜爱:“不知为何,你叫我姐姐,比那几个臭小子叫我更令我舒服。” 容穆小脸一红:“……咳,那什么,我和陛下,远没有到这个地步,我们清清白白,只是饭友关系。” 容钰脱口而出:“都一夜十次了还是朋友关系?!” 容穆:“……” 上次不还是一夜八次吗!谣言怎么变得这么快! 容穆挣扎解释:“没有一夜!他顶多就是给我盖盖被子!”最多也就是牵牵小手了! 容钰脸色精彩:“真的?” 容穆嗯嗯点头。 容钰嘶了一声:“那完了。” 容穆:“啊?” 容钰:“我已在信中郑重告知王兄你的一些事迹,王兄那人有点死心眼,只认一手消息,恐怕之后我再如何解释,他都不会相信了。” 容穆摆手:“问题不大,你放心,我和你们王室应该没什么血缘关系,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如何。” 容钰面色复杂,可若是,有呢? 若真的有,以王兄护短程度,恐怕即刻就要点兵召将,大军压境了。 “本殿下不日就要启程回南代,碧绛雪要是真的带不走,能找到一个你,也算是本殿下对王兄有个交代……”容钰解下腰间一个编着彩绳的短鞭,“你拿着这个。” 容穆接过,天真道:“这是什么?” 容钰抬了抬尖俏下巴:“这是我钰王府的信物,南代王都人人皆认得此鞭,这东西带着倒刺,你看谁不爽只管抽过去,这样别人便也不敢随意欺负你……不过,你皮娇肉嫩估计做不了这些粗活。” 她说到这低声道:“你叫那大商皇帝帮你抽,他手劲儿绝对很大,一鞭下去便可抽死人,你且在他身边再忍耐一些时日,待王兄查明真相,定会还你身份!” 容穆嘴角抽动两下:“……多谢。” 商辞昼送他能割断喉咙的长弓,南代王女送他能抽死人的鞭子,除了怜玉这孩子比较小还没这么血腥,其他人全都硬核的要死。 难道他长了一张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脸蛋吗? 容穆摸了摸下巴,看着容钰带着花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怜玉在一旁忍了又忍,还是小小的拉了拉容穆的衣角:“主人……” 容穆怜爱的看着他:“嗯?有事吗?” 怜玉磨磨蹭蹭的从前襟掏出来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眨着水润的眼眸道:“前几日商辞昼带回来一头野牛,我瞧那牛角长的极好,便也给主人做了个小礼物。” 容穆开心道:“好啊小怜玉,你给我做了什么?号角?这个好!这个吹起来可威风!” 怜玉欲言又止,将红布塞到容穆手中,容穆兴致勃勃的打开,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微妙。 他抽开那用红色麟甲装饰的皮套,从里面拔出了一个短匕,日头之下,那短匕散发着阴森寒冷的光,被磨的如同纸一样薄,是真正的见血封喉一刀毙命。 容穆背后背着准备出去打野的长弓,左手握着鞭子右手拿着短匕,他痴呆道:“我总感觉,我和你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怜玉歪头:“主人说什么?” 容穆眼神放空:“你们已经玩到了打打杀杀权谋拉扯,而我,今天早上还在考虑要怎么给碧绛雪换泥巴。” 怜玉神色如常道:“主人只用玩泥巴就好了啊,剩下那些事情——” “剩下那些事情,都有旁人帮你去做。”一道声音伴随着箭矢嗖的射过来,怜玉下意识回头,手上接到了树上被射落的一颗果子。 不远处,商辞昼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衣袍处沾了一点泥土树叶,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打马上前,走到容穆身边。 “亭枝,今日不要和碧绛雪晒太阳了,孤带你出去玩。” 容穆眨了眨眼睛:“可是,怜玉也要——”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商辞昼揪住架上了马,“干儿子还小,怎么能参与我们的事情?你要想玩泥巴,孤也可以陪你。” 容穆:“……” 商辞昼的长发缠到容穆胸前,声音嗡嗡的震在身后,震的容穆后心发麻。 “亭枝惯会得人喜爱,孤几日不盯,便有一个南代王女冒出来,若是南代王来了,孤要怎么办呢?” 好问题,若是连南代王都来了,按照目前人人都想塞给他杀人利器的趋势,他要把南代王给的东西挂在胸前吗?可恶啊端水好累! 容穆声音比他还要绝望:“商辞昼,要不,我们还是先去玩泥巴吧——” 穿成莲花精后 第48节 第49章 想开第49天 怜玉在原地气急败坏的喊了两声, 可怜他十年没说话,一说话还结巴,被迫吃了一嘴巴的马后尘土。 商辞昼这斯掳人掳的极其顺手, 就连容穆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拨了拨,一张嘴就兜了一嘴巴的冷风。 身后好像有人闷笑了一声,随即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拉上了胸前的衣襟,衣襟上绣着精致的芙蕖纹样。 容穆露出两只眼睛眨了眨, 觉得商辞昼还真是简单粗暴, 但好歹这样他能开口说话了。 少年声音瓮声瓮气:“慢慢慢,慢点, 马速超了!” 商辞昼不语, 但拉了拉缰绳, 果真降下速度走入了密林中。 几日围猎过去, 机警的动物早都跑了, 跑不掉的也都被猎了回去,这会林中只剩风声,容穆还听到暗处有一点轻飘飘的响动。 他伸长脖子往后看了看, 商辞昼掰正他的脑袋, 声音微高道:“不用跟着了。” 容穆:“???”这人在和谁说话? 皇帝顺了顺他的长发, 解释道:“别怕, 是孤的隐卫。” 容穆恍然, 又道:“我看这几日, 有好多世家公子在你面前晃悠?” 商辞昼看向容穆玉白的耳廓:“你醋了?” 容穆哈了一声:“我醋什么醋, 我只是看着这群人真有意思, 皇宠难得,叫他们争先恐后的表现。” 乌追在林中慢慢悠悠的走着, 商辞昼只偶尔拉一拉缰绳,“孤前一阵子刚收拾了一批贪官污吏,朝堂中空出来了几个位子,这些人可不得表现表现,万一孤心情好了,还可以赏他们一点皇粮吃吃。” 容穆咂舌:“当皇帝,真的爽。” 商辞昼声线低沉:“亭枝想不想知道孤都收拾了哪些人?” 容穆侧头:“嗯?” 他一个只知道玩泥巴的花花知道这些权谋变动干什么? 皇帝却不等他拒绝慢悠悠道:“都是些暗地里编排你的,议论你的,还有大肆宣扬你捧杀你的,这些人多数心术不正,只稍微查一查,便可以抄个底朝天,抄的钱还可以给亭枝攒着。” 容穆瞠目结舌:“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事情的?” 商辞昼笑了一声:“有段时间了,只是怕吓到你,便没有提过,亭枝平日里岁月静好,孤不想用这些俗事来打扰你。” 容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怪不得这几日有些路过的官员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恐惧,合着是商辞昼在外面已经给他清了一波潜在敌人了。 “你做这些,真的觉得有意义吗?”容穆不由得问,“会不会得罪朝堂?” 商辞昼拉住缰绳,乌追停下,他道:“怎么没有意义?朝堂都是孤一手建立起来的,又谈何得罪?” 容穆急了:“你知不知道,我很可能永远不会喜欢上一个人,顶多只是觉得——” “觉得孤挺可怜的,对不对?” 容穆梗住,商辞昼在身后动了动,然后忽的从马上下来,他牵着缰绳,替容穆拉着乌追。 商辞昼看向他:“做这些的意义,不是为了叫你立刻明白什么,只是孤觉得,多给你一点安全感,叫你知道孤这个皇帝能很好的护着你,或许你就会多信任孤一点……就像是信任怜玉那样。” 容穆眼睛睁大:“你在说……什么?” 商辞昼替容穆折断一根挡着路的树枝:“怜玉只是一个十几岁性情耿直的小随从,而孤当了十几年的太子,又当了七年的皇帝,你说,到底是孤的演技能骗过他,还是他的演技能骗过孤呢?” 容穆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商辞昼停在一片花丛处,乌追垂下脑袋嗅着花瓣,那颜色开的极好,还带着林间闪亮亮的露水。 皇帝神色柔和的伸手,转口道:“还要骑马吗?或者下来走走?这里孤之前叫人围住了,马蹄没有踩到这儿来。” 容穆下意识递过手,见商辞昼将他手中的鞭子和匕首随意扔在了乌追屁股后面的箭筒中。 “亭枝,孤不想叫你觉得孤只有深不可测四个字。”商辞昼将他抱下马,眼眸看向他道,“明明是孤先找到你的,凭什么叫他人半路而上。” 容穆咽了咽喉咙:“你,那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商辞昼笑了笑,温和道:“下次不要藏在窗子后面了,那里冷,小心生病。” 容穆蓦地停住脚步。 ……是。 他早该知道。 商辞昼这斯不是说糊弄就能糊弄过去的。 “还有南代王女,孤从不全然监视亭枝做什么,可但凡从南代来的人,好像都对你有恻隐之心,不论是之前那几个细作,还是之后的‘木雕商士’与尊贵的王女,”商辞昼替他将软发往耳后别了别,温声试探道:“真的想要回你的故土吗?” 容穆彻底躺平了,玩又玩不过干脆摆烂:“不回了,他们这群南代人奇怪的很,非说我长得像南代王,可恶!南代王太励志了,废物如我怎么配和他相提并论?回去说不定还要被迫学习南代规矩,还不如待在你身边睡到自然醒,最起码你会带我出来旅游。” 商辞昼笑了两声:“亭枝才不是小废物。” 容穆看他,商辞昼又道:“最多是有一点笨笨的可爱,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两个人之间,只要有一个人聪明,就够用了。”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也就你看我哪哪都好了。” 商辞昼将乌追留在原地,带着容穆往山林深处走:“不过听你这么说,孤倒是想起来曾经在战场上见到南代王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是铜甲覆面了,孤当时还在想得长成什么姑娘样儿,才会在战场上戴面具杀敌,叫孤直到今日都还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貌。” 容穆已经彻底放弃和商辞昼对抗了,他随意道:“我和他长得像,那你看我就行了,剩下的部分自由想象吧。” 商辞昼果真认真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声道了一句“不好”。 容穆眉毛皱起:“你是觉得我不好看?” 商辞昼摇头:“不,你好看,但若是南代王有亭枝三分相似,孤在战场上都要拿不起刀了。”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这皇帝,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羞的脖颈都红了起来,血液快速流淌,经过心房猛地泵了一下,容穆脚步微顿,商辞昼回头朝他道:“怎么了,亭枝?” 容穆闭眼缓过那一阵,才面色如常的摆手道:“没事,抽筋了,你以后不要这么说话了。” 商辞昼:“为何,孤只是觉得事实如此。” 容穆看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问你,冬天,能养活莲花吗?” “你喜欢冬天养莲花?”商辞昼道,“这恐怕有点难,莲乃夏植。” 容穆又道:“春天,下过雪吗?” 商辞昼摇头:“从未。” 容穆最后道:“你见过圆月被天狗吞噬,大地一片黑暗,你见过大山被从中间裂成两半,海水倒灌农田这些事情吗?” 商辞昼眼眸不动的看向容穆:“孤未曾见过,亭枝为何说这些?” 容穆看着他道:“若是这些四季颠倒改天换地的大事都有可能发生,那我身边这些缥缈的情情爱爱,便只是天道眼中懒得管的小事一桩了。” 商辞昼安静的看了他一会,才伸手道:“亭枝为天道所爱,却好像也没那么自在……那我们先悄悄一点,不要叫它发现。” 容穆愣了一瞬,手就被商辞昼拉了过去,这密林越走越黑,数十米高的树遮盖住了朗朗白日,乌追在林外花丛中踢了踢蹄子,却跟不进来。 商辞昼一路走,一路好像在看什么记号,容穆见他用短刀将长出来的树杈荆棘劈开,他就这样走在自己的身前,好像遇见什么事情都所向披靡一样。 容穆微微歪头,看着对方那垂坠在身后的长发,与偶尔露出来的深邃的侧脸。 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商辞昼这样,给他这样奇怪的感受,别人都认命,唯独他不认,自己都死透了,还能被这个人寄养在另一个时代,又在某个时刻被捞了回来。 他们二人之间被斩断的线,几乎全都是这个人一丝一缕耗尽心血的重新接上。 容穆挣了挣手:“你要去哪儿?” 商辞昼:“你不是要去看这台山的天然莲池。” 容穆迟疑:“林子里太黑了,你确定地方在这儿?” 商辞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容穆垂下眼眸,不经意间看见了皇帝玄色衣摆上的露水与尘土,突然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商辞昼常年身在京都,如何能这么熟悉的知道远离京都的一座山的小池塘?他虽然每年都来,但没有自己的那些年中,商辞昼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会长花的水洼在哪。 他这几天……究竟是在打猎,还是在探路呢? 容穆突然有些不敢想,只怔怔的瞧着商辞昼发箍上晃动的红色垂带。 年轻气盛的俊美帝王,文韬武略大权在握,怪不得以前被世家大族盯着后位与后宫,这样厉害的人历史上又能出几个呢? ……可这样厉害的人,听了他那些为难的话,却还是紧紧的拉着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放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容穆只觉得日头换了个方向,像是落山前最后的余晖,商辞昼骤然停下脚步:“孤说抱你,你非不要,这里人迹罕至,马儿进不来,只能用走的。” 容穆眨了眨眼睛,“啊。” 商辞昼朝他笑了一下,伸手拨开最后一道绿色屏障,小虫蛙鸣声瞬间席卷进了耳朵,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奏鸣。 容穆眼眸转动了一下,神色怔然的看着眼前。 山涧深处,四面被小山丘围住,偏偏山丘之上全都长着十几米高的树木,遮天盖日不见青空,正值夏初,外面的世界聒噪炎热,此处却清凉舒适,如同世外桃源。 今日的最后一丝天光从树缝中透下来,一缕一缕像是被切割成了无数线条,或粗或细或明或暗都投射在一片碧绿的池塘上。 容穆往前走了几步,脚底潮湿微软,混合着泥土青草特有的芬芳,还有蝴蝶飞舞,这样的地方,好像天生就为了莲花生长一样,就连上方被树木让出的那一小片圆,都像是这些巨大的守卫垂悯于池塘中早已枯死的莲株,为它们留下的最后一丝暖阳裂缝。 “这里,该是多年无人来过了吧。”容穆低声道。 “的确如此,孤找了好久,才重新找到。” 容穆在塘边停住脚步,这样自然的软泥,碧绛雪一定会喜欢,莲株夏日盛放,它马上就要全部想开了。 商辞昼走上前,与容穆并肩站在塘边。 “孤想给你很多东西,但你看起来根本就不想要,孤只能按捺着,暗地里观察猜测,看能不能投其所好……这里,喜欢吗?” 容穆看着眼前的风景,夕阳混合着傍晚,已经叫池塘染上了暗金色,身后幽林暗暗,但站在商辞昼身边,却好像一点都不怕了一样。 “我、我挺喜欢的。”要不是商辞昼在这里看,他能当场一头扎进去。 但是商辞昼带着他来这里,就已经叫他很开心了。 容穆看向身边,他微微抬头:“阿昼,你是皇帝,人人见你都要俯首下跪,我平日里惯会冒犯你,如今还要你和我一起挖泥巴……你想不想挖泥巴?不要勉强自己。” 商辞昼不带心机揣测的模样居然有些直白的可怕,容穆见他好玩的点了点头:“谁会不喜欢和亭枝一起玩泥巴?只有互相信任的人,才会邀请对方一起玩耍。” 穿成莲花精后 第49节 容穆怔然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他本来是想和怜玉一起来挖,没想过商辞昼,但如今看来,换了商辞昼,好像事情也不错的样子。 毕竟如果只是他与怜玉,没有提前做记号踩点,没有专程准备好一切,此刻估计还在山中笨蛋一样打着转儿吧。 容穆撸起袖子:“这儿,今年夏天一定会重新长满莲花,就和玉湖一样充满希望——你带大布袋了吗?现在开始挖,等拿回去还能是湿的!” 只听身旁的男人沉沉笑了一声:“正好。” 容穆转过头去,就见商辞昼解下了腰间一个折起来的袋子,那玩意儿不知道是怎么叠的,看着很小,拆开却很大。 商辞昼垂眸拆解着,“此时你我二人正好,稍等一会便可以装泥巴进来了。” 容穆疑惑的歪了歪头,抠了抠岸边的湿土,就见商辞昼缓缓张开袋口,然后抖索了两下。 一个绿色的光点在袋中亮了起来,又有白色,再是绿色,最后闪闪烁烁像是起床一样亮了一片。 有光点飞出来,绕着商辞昼的手,又转到了他的袖口上,容穆一瞬间还以为这是他的灵力,但随即就发现这并不是。 这些小东西,只是商辞昼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抓的一群萤火虫,在这个好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抠抠索索的给他一个人看。 容穆一时喉中堵塞,他不明白,也没见过,这又是什么阵势?那种奇怪的感觉,他看着身旁的人,他以为这人总是阴沉霸道的,但没想到这个人能压下凶残本性,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给他抓出了这么多温柔。 “你,你收敛一点,不要叫,叫人发现了。” 容穆断断续续,感觉自己一瞬间结巴附体,亭枝阙的金银珠宝是过去一股脑的宠爱堆砌,而如今,商辞昼摸清了他只喜欢这些可爱的生灵。 明明说好只是来挖泥巴,商辞昼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容穆,开心吗?” 容穆几乎不敢看那张年轻又认真的脸,这么多,不知道商辞昼在林中穿梭了多少次,他衣角的泥土,这些天他与怜玉厮混,商辞昼难道就在漫山遍野的给他抓萤火虫? 他是皇帝,他可是皇帝。 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有萤火落在他衣襟上闪闪烁烁。 “你,你——” 商辞昼看着他笑了一声:“绿火绕芙蕖,亭枝自芬芳……孤说了带你出来玩,就不会再叫你心里还警惕孤,只想要你真的开心,怜玉、王女,还有孤不知道的其他人,容穆,孤贪心,你能不能把孤挪一挪,放到你心尖的位置上?放不全也行,先放一点也可以的。” 容穆抓着旁边的野草,都快薅秃了才小声道:“你这是作弊,你打乱我端水的节奏,我……” 商辞昼将袋子里的萤火全放了出去,主动给容穆挖了一块他喜欢的泥巴放进袋中。 “一点点,都不行吗?” 容穆看着皇帝那双尊贵的手给他挖泥巴,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他手中握了一把草。 心道今天的寡王心理建设算是全完了,他怎么玩得过商辞昼? 不如咸鱼一点,早早躺平,索性全都放任自流算了,心痛就心痛,他倒要看看,商辞昼能不能真的干翻天道给他设置的枷锁。 容穆偏过脑袋:“可以了陛下,不用再努力了。” 商辞昼歪头追着容穆的视线:“孤有位置了吗?” 容穆咕哝了一句。 商辞昼:“嗯?” 容穆胸腔闷痛还羞恼无措,觉得自己遭的这叫什么罪!他扔了一把草过去,凌乱的打在了皇帝尊贵的衣袍上。 “我说!有了!” 第50章 想开第50天 装萤火虫的袋子最终装了一大堆泥巴。 玩泥巴这个事情, 最开始可能还不熟悉,但刻在基因中的本能不会改变,谁小时候没有梦想过玩泥巴呢? 容穆一开始还担心商辞昼这样没有童年的大贵人不适应, 但最后发现对方意外的熟练。 商辞昼的脸色从方才开始就带着淡淡的笑意,时不时还看他一眼,主动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容穆早就咸鱼了,脸皮厚的不得了,只要我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商辞昼也脸皮厚的厉害, 时不时和他挨挨蹭蹭,两人明明身份不凡, 却像是乡野之人一样在荒郊野岭弄这个东西。 容穆看商辞昼干活干的挺好, 不由道:“造孽啊, 好好一个攘外安内的皇帝, 居然在为一个不知名小人物弄这种脏污的东西。” “哪有不知名人物长的这么好看的, ”商辞昼站起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重量:“可以了亭枝,再多路上恐怕要掉出来。” 容穆上前看了一眼, “这活儿干的真漂亮, 换我和怜玉来, 恐怕这会还在林子里迷着呢。” 商辞昼看他:“已经找到这儿了, 等以后碧绛雪需要泥土, 孤便叫人快马加鞭给你运来。” 容穆开心道:“真的啊!” 商辞昼点头:“真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要孤想, 就会有无数人去办。” 容穆捏走一只小萤火虫。 的确如此,古代君臣观念极重, 臣子们都吃的是皇粮,商辞昼又不是什么傀儡昏庸皇帝,可不得有人前扑后继的为他去办事。 两人在这片泥塘边走了一会,天色几乎全暗了下来,商辞昼吹起一个火折子,看着容穆在池塘边搓洗着手中的泥巴。 萤火绕在他周身,又好像潜入到了池塘中,商辞昼没有看清楚,只以为那些小虫落在了水面上。 容穆背着他在水中搅了搅胳膊,感受到湖底的确有残存的莲株萌发,才微微收住了碧绛雪的力量。 这里这么好看,天生就该生长无数的莲花,不该变成这样荒芜的模样。 他站起身,回头,就见商辞昼已经拎着泥巴袋子在出口处等着他了,容穆小心走过去,“要回去啦?” 商辞昼:“嗯,再晚,狼群就应该出来了。” 容穆:“……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好一点的?” 商辞昼顿了顿:“虎豹也有可能出来,皮毛的确比狼要好不少。” 容穆赶忙制止他:“可以了陛下,你这打打杀杀的脑袋能想出来抓萤火虫,真是很了不起了。” 商辞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带着容穆从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 这头两人谈天说地的时候,台山行宫却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事件起因来源于一次打架斗殴。 还是两个身份不一般的人打架斗殴。 李隋川找遍了整个行宫都没有找见皇帝,抓住隐一一问,才知道天子带着容穆去台山深处玩了。 李隋川瘫着一张脸,“走了有多久了?” 隐一蹲在屋檐上:“有几个时辰了,算算时间,陛下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李隋川深吸一口气:“你们就这么看着陛下带着那位漫山遍野的乱跑?” 隐一的面容一夜之间好像沧桑了许多,他道:“陛下不允许隐卫跟着,我这几日总想着遇上这两个主子,恐怕不能如师傅那样顺利隐退了。” 李隋川:“……” 陛下是比先帝还能折腾,再加上一个不稳定因素的小祖宗,的确是不太好办。 两人正相对沧桑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隐一眼睛一亮,连忙从屋檐上跳下来,果不其然见皇帝带着一人从远处骑马而来。 李隋川远远见礼:“陛下。” 商辞昼停下乌追:“明日就要启程回京都,你们不去准备,怎么都在这儿守着?” 李隋川为难道:“回陛下,臣找陛下是有一件急事。” 商辞昼将手中的泥巴扔给隐一拎着,乌追动了动马蹄,容穆在皇帝身前瞌睡的颠三倒四。 李隋川见天子一手托住那位祖宗软乎的侧脸,才接着小声道:“陛下,臣方才巡查,有下属来禀报,南代王女和西越王子打起来了——” 商辞昼挑眉:“打起来了?” 南代的王女和西越的王子在他大商的地界打架?这都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隋川的表情也很微妙:“听说是因为王女与厄尔驽偶遇,两人说了没几句就都动起了手脚,身边的随从拉都拉不住,而且王女还有一个老虎……总之王女脖颈受了点轻伤。” 商辞昼哦了一声:“厄尔驽呢?” 李隋川面色精彩:“厄尔驽折了一个胳膊,好像是被这位王女硬生生掰折的。” 商辞昼:“……” 隐一:“……” 容穆困的眼皮都睁不开,就听见商辞昼好像在和什么人聊天,他努力睁开一条眼缝,迷迷瞪瞪道:“商辞昼,商辞昼,给我盖被子!” 隐一:“……” 李隋川:“。” 皇帝脸色一换,将大氅温和的包在了少年的身上:“亭枝再坚持一会,马上就可以上床休息了。” 李隋川艰难拐回来道:“陛下,这事儿要怎么处理?” 商辞昼安抚了一下焦躁的乌追,问:“两人因何事起冲突?” 李隋川语气快速道:“好像是西越王子听闻我大商有王莲花瓣,便想要王莲花瓣给老西越王入药,但王莲本是南代之圣物,王女一时怒极也不是不能理解。” 商辞昼本来有些随意的表情几不可查的冷了一瞬:“你说,厄尔驽此行其实是想在大商找王莲花瓣?还要用其入药?” 李隋川低头:“正是。” 商辞昼垂眸,用大氅将容穆微凉的耳尖包住,这才开口道:“南代王女只要不惹手碧绛雪,就放她安然回国,打了王子的事儿孤给她兜一次,至于厄尔驽,你告诉他,想要王莲花瓣,除非他用西越十三城来换,否则孤一片颜色都不会叫他瞧见。” 李隋川身影一顿。 西越加上王城统共也才只有十四城,陛下这是警告厄尔驽小心亡国啊! 李隋川连忙应声:“臣知道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50节 商辞昼拉了拉缰绳,“孤给了他们两年好脸色,倒叫这些蛮人忘了当初是怎样挨打的了……生死有命还妄图以圣物入药,也不怕当场折寿。” 李隋川面色一肃,看着天子打马走过,他与隐一对视了一眼,各自默默转身走开了。 第二日一早,容穆起床就看见了一双死鱼眼。 怜玉眼睛眨也不眨的趴在他的床边,一脸幽怨委屈的样子。 容穆揉了揉脖颈,昨天实在是太困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的,他哑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嘱咐你给碧绛雪换缸吗?” 怜玉:“……主人。” 容穆摸不着头脑:“啊?怎么了?又挨商辞昼的打了?” 怜玉:“……主人,商辞昼他,抢,我的活儿。” 容穆:“?” 怜玉手指控诉的指向外面:“他连夜,就偷偷,给碧绛雪换了缸,连带原来朴素的缸体都换了,给您换了个金镶玉刻莲图的,差点闪瞎我的,鱼眼!” 容穆一听起身蹬上靴子披上外套,走到窗边一看,就见碧绛雪那斯正在清晨的微风中摇曳身姿,商辞昼正拿着一个丝绢亲自替它打理着大大的莲叶片。 而郎喜在一旁半愁半喜的端着水盆,周围一圈奴婢仆从想上又不敢上去。 容穆:“……!” 昨日才说给他让了一点位置,今日这人就蹬鼻子上脸直接摸本体了!他还有王法吗——哦不对,他自己就是王法。 容穆虽说和本体不是百分百共情,但看商辞昼给碧绛雪打理,就好像这人拉着他给他洗脸一样。 容穆连忙整理了一下仪容,疾走出门道:“陛下——” 商辞昼回过头:“亭枝,你醒了?” 容穆:“今日一早不是要启程回京都吗?你怎么不叫我?”说着他一手抓过丝绢,“你给这小东西把泥缸换了?” 皇帝嗯了一声:“对,再不换,等亭枝醒来,我们挖的泥巴就要干成块了。” 容穆咳了一声:“现下几时了?南代和西越的人都走了没?” 商辞昼道:“快午时了,南代王女已经启程,西越的厄尔驽王子和我们一起回京都。” “他不回自己的国家,去大商京都干什么。” 商辞昼看着容穆道:“因为他想求孤一件事情。” 容穆头发披散,随口接道:“什么事?” 商辞昼:“他要在大商找悯空手上那片王莲花瓣,要用花瓣给西越王做药引治病。” 容穆:“……?” 真是一个大孝子。 孝到了别人的脑袋上来。 “那你,给吗?”他问。 商辞昼笑了笑:“孤叫他拿西越十三城来换。” 容穆顿时生气道:“你还真给啊!你要是给出去王莲花瓣,我立马——立马将你的位置又挪出去!” 郎喜连忙在一旁解释道:“公子莫要生气,西越算上王都也才十四个城……” 容穆收住表情,“真的?” 商辞昼看着他好玩的面色:“不生气了?” 容穆缓缓道:“那个什么大王子,你早点把他打发回去吧,有关于王莲,或者碧绛雪,不论是哪个国家来讨要,陛下都要和我说一声。” 商辞昼沉声回道:“不用与你说,不管是你,还是王莲,亦或是碧绛雪,孤一样都不会让别人拿走,亭枝尽管放心。” 容穆眼眸一动,想起南代王女走之前来找他的最后一面,说他很可能与南代王室有关系——想到这儿不知为何,容穆心中微微有一种瓜田尽头总是自己的不妙感。 不会吧不会吧。 这次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他可是一朵花儿啊,能和人扯上什么关系! 碧绛雪看样子马上就要全部想开了,六七月是他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到了秋冬,容穆还不知道自己得缩成个什么可怜样儿…… 现在这个时候,当然是享受花期最好了。 容穆想来想去,心中还是有一点不放心,他拉住商辞昼的袖口:“阿昼,你千万不要和南代打仗啊!” 商辞昼摸了摸他的长发,话术精巧:“孤当然不会主动打。” 容穆叹气:“我也就只能先看住你。” 商辞昼接着道:“但南代王要是打过来,那事态可能就有点严重了。” 大商皇帝幽幽道:“我们互相看不顺眼很久了,还有王莲陨落这个世仇在,如今他又被孤抢了碧绛雪,若两国真遇到什么不可调解的事情,恐怕二话不说就得战场相见。” 容穆:“……” 他缓缓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心里还不踏实,容穆已经学会提前端起自己的瓜,“阿昼,那什么,你听没听说过,南代王有什么嫡系的兄弟?” 商辞昼认真思考了一瞬:“好像从未听说,但南代王室的庶出男丁还挺多的,是以孤总懒得去记他们王室的事情,乱糟糟的记不清楚,谁知道谁都是谁生的。” 容穆不死心:“真的没有?” 商辞昼摇头:“没有,大商书籍也未曾记载过。” 容穆不着痕迹的松了半口气。 这就好办了,他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咸鱼,怎么配和那群卷王拉上关系?首先这学渣基因就先格格不入了! “那没事了,南代王绝对不会轻易打过来的!” 商辞昼看他:“他不越界,孤便也不打过去。” 容穆欣慰的看着商辞昼:“看着你们这么热爱和平,我就能放心躺平了。” 第51章 想开第51天 台山围猎事毕, 正是夏日炎热的开始。 行走在东宫的人都换上了夏衫,因为东宫如今与皇宫并为一体,这里再不是之前无人靠近死气沉沉的模样。 一大早, 专为宫廷采买的奴仆要将最新鲜的食材首送这里,夜晚巡逻的禁卫在附近也多加了好几支,容穆倒觉得没什么变化,反正怜玉和商辞昼什么事儿都不叫他操心,一天只需要躺平就好。 躺的太平了还要被路过的东叔看一两眼, 试一试还有没有呼吸在。 容穆蹬了蹬腿, 屁股底下的躺椅就摇了几摇,“怜玉, 怜玉?” 半天没有声响, 他疑惑的左右看了看, 才见到怜玉从湖边奔过来。 明明是一只鱼, 平日里却像是一只小狗, 容穆笑着道:“干嘛去了?” 怜玉脑门上带着一些水珠,“去找,小朋友玩一玩。” “‘小朋友’三个字倒是学的顺口。”容穆抬起袖子为他擦了擦脸, 怜玉呲着小牙笑的一脸满足。 “你年岁还小, 正是玩闹的时候, 但是要记住, 不能——” “不能吃, 小朋友!”怜玉眼睛亮晶晶道, “我没有吃, 只是它们太肥, 叫它们多跑动跑动。” 容穆觉得自己这个孩子教得好,他看着怜玉道:“最近几天京都有什么新鲜的事儿没?” 怜玉想了想:“有, 最近,京都的外来人士变多了。” 容穆动作一顿:“哦?” 怜玉蹲在他身边道:“西越那个王子还没走,听说,去了护国寺一趟,但没有拿到王莲花瓣,商辞昼很不待见他,他要再不走,我怀疑皇帝要忍不住动手了。” 容穆:“动手?” 怜玉:“大商本就比西越强大,厄尔驽这么明目张胆的,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晃悠,皇帝忍不了,太久,怕是要暗地里做了他。” 容穆叹了一口气:“这人……” 怜玉接着道:“除了西越王子带着的西越人,还有一些,外来的,好像是南代人士,我上次和膳房的人闲聊,他们说,最近,好多南代人来大商,做生意。” “做生意?”容穆皱眉。 怜玉点了点头:“对,最负盛名的就是东市一家医馆,医馆郎中就是个南代人,这家店,才开了不久就门庭若市,听说这个郎中能治很多,很多疑难杂症,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这么厉害啊。 容穆坐起身,咸鱼的太久一动作身上的小骨头都在响,他转了转脖颈道:“距离台山围猎过去有半个月了吗?” 怜玉算了算:“一个月都有了的,如今已经七月中旬了。” 七月了,暑中时候正当莲花花季……玉湖的莲花已经开了大半,容穆看着那片盛放的池子,心中若有所思。 当初那个卖木雕的男人一箭替他在万国集市解了围,容穆看他不似寻常人,便叫他回去散播大商能养莲的消息,以阻止南代王先不要为了碧绛雪轻举妄动,紧接着又是南代王女前来讨要碧绛雪无果……然而从她回国后,好像南代便再也没有传出来动静了。 商辞昼轻易不会用“处事古怪为人神秘”来形容一个人,还有那位王女的只言片语,都叫人觉得这位南代新王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子。 大商能养莲的消息应该是已经传到了南代王耳中,多少应该缓和了两国关系,否则以这位南代王的高冷作风,恐怕轻易不会叫自己的百姓来大商谋生办事。 “两国之间友好来往是一件好事,百姓要生活,就要广开商路,总归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整天有人伺候着啊……”容穆感叹,“不过那厄尔驽也真是执着,他这么孝,怎么还不赶紧回去侍疾,就不怕赖在大商这些日子,西越王直接原地去世了吗?” 怜玉眼眸动了动:“此人残忍,曾带兵屠杀无辜百姓,不像是身存孝道之人。” 容穆哈哈一笑:“难不成他还想霸了给他爹的‘神药’,转给自己进补吧?” 怜玉诡异的沉默了。 容穆也止住了声音。 他嘶了一声:“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真的这么孝顺吧?” 怜玉摇了摇头:“难说,西越王,已经到了年岁,恐怕很难控制的住底下成年的王子,厄尔驽是他的第一继承人,不出意外,就是未来的西越王。” 容穆微微拧住眉头,他之前就和商辞昼说过,过犹不及,兔子被逼急了还会咬人呢,厄尔驽这个人,好像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无脑。 最起码他现在敢在商辞昼的底线上蹦跶,就说明这个人勇气不错。 怜玉瞧不得容穆操心的样子,便开口道:“这些事情,都有皇帝来管的,主人不必担忧。” 容穆点了点头。 穿成莲花精后 第51节 他起身站在阳光下,抄手抬头,眯住眼眸晒太阳。 这片地图如今三国鼎立,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西越在草原之上,大商在中原富地,南代处于大后方,商辞昼以前能没有顾忌的追着西越打,肯定与后方的南代按兵不动有很大关系,若是西越与大商不和,南代王又开始边境陈兵,那局势立刻就会变得不一样。 大商恐腹背受敌。 容穆是一条笨蛋咸鱼,但咸鱼偶尔也会翻一下身动动脑子。 厄尔驽这次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嗅到了什么消息……南代王诡异的沉默了这么一段时日,甚至叫子民前来经商,是真的毫无动作吗? 商辞昼最近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李隋川都瞧不太见了……李隋川的父亲,好像就是镇守汉口河边关的李大将军。 容穆缓缓吸了一口气,怜玉端着露水走过来,“主人若是心情烦闷,不若我们出去,走一走。” 容穆睁开眼睛:“倒也不是特别烦,商辞昼能耐的厉害不用太操心什么,我就是总觉得这样的咸鱼日子不太真实。” 怜玉安抚他道:“太平盛世,是主人以前,经常在嘴边念叨的一句话。” 容穆笑道:“我以前怎么跟个老学究一样?” 怜玉见他开心自己便也开心:“唯有王室皇家子弟,才会自小被灌输这样的理念,主人以前跟着商辞昼的太师,学了不少东西。” 容穆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段记忆,“太师……?”太师一个人就能教他这么多大道理吗? 怜玉点头:“您那时候,记背一些东西速度极快,太子都还没背下的课文,您看几眼就出口成章,我一直觉得,主人大智若愚。” 容穆:“……” “你不要吓我。”他就是靠笨蛋才隔绝了与南代王室的血缘关系的! 怜玉眨眼:“我在夸主人呀!” 容穆连忙摆了摆手:“我就不是学习那块料子,真的,我是学渣,不是卷王,控制自己不摆烂已经是我对这个崇文习武时代的最大尊重。” 怜玉疑惑的挠了挠头,见容穆不太喜欢被夸聪明,便也转了话头小心道:“近几日我见主人偶尔会,捂着心口,不若我们趁着今日空闲,去找那个南代大夫给您看一看,我总担心这件事。” 容穆的表情就好像不愿意打针吃药的小孩一样,他咂了咂嘴巴:“……小怜玉,能不去吗?” 怜玉表情微微严肃:“不可,不去,身体是大事,主人不要讳疾忌医。” 容穆长叹了一口气:“药,苦啊!” 怜玉:“去看一看,总没坏处,叫商辞昼知道了,主人怕是连二道门都出不去了。” 容穆愣住。 确实。 若是叫商辞昼知道,别说二道门,自己恐怕连床都下不了,商辞昼这人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罢朝来照顾伺候他,容穆觉得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自己。 “那便出去瞧一瞧……不过咱们不是人,恐怕那郎中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我这也不是什么真的病,玄学的厉害,鬼知道怎么才能好。” 怜玉难得强硬:“那开药,调理一下身子,也是可以的。” 容穆给逗笑了,他作怪道:“你们,别把我,当个,琉璃娃娃。” 怜玉听着容穆学他说话,羞恼的红了脸:“主、主人!” “要不也让那神医瞧一瞧我们的小结巴鱼?”容穆见他脸色好玩道:“哈哈哈不逗你了,走走,免得一会商辞昼回来,哪儿都去不了了!” 怜玉红着脸给他拿了个遮凉的围帽,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东宫门前的时候遇见了府卫阿风,对方见到容穆忙行礼:“容主子哪儿去?” 容穆随口:“出门走走,不用跟着了。” 阿风有些迟疑,怜玉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将衣襟掀开了一些,阿风被什么东西一闪,瞧见这个儿不高的小仆从衣服中,竟然全都是锋利的暗器。 阿风嘴角抽了抽:“……那您出去小心,尽量在酉时前回来,不然陛下找不到您恐怕要担心。” 容穆哦了一声,道了一句晓得,便带着怜玉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东宫大门。 - 东市医馆,一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坐在堂前把脉,有几个小医徒正跑前跑后的抓药,门外排队看病的人排了一长串。 他瘦眉微蹙,叫那妇人伸舌看了看,才垂眸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堆符号。 “小荷,给这位客人去抓药——” 名叫小荷的姑娘连忙哎了一声跑过来,鼻尖冒着小汗珠道:“夫人请随我来!” 她拿着那药单一看,果真还是一些人都看不懂的字,若不是自己一直跟着师父,恐怕也是认不出来的。 江蕴行细致的擦了擦手,又经手了几个病人,他行为有条不紊,面貌看着年轻,却自有一股成熟的气度,不太像是市井小郎中,态势反倒像是个文人墨客。 已到午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医馆开了几个炉子熬药,一走进来便是铺面的热气袭来。 红衣小少年伸手拂了拂热气,护着一个身穿冰蓝蚕纱的人坐在了桌前。 容穆百无聊赖的在围帽下撑起脸蛋,听见怜玉在一旁道:“郎中,请替我家主子瞧一瞧病。” 江蕴行慢条斯理的擦过手,才温声问询道:“何处不适?” 容穆心道:骨头松,懒病。 怜玉结巴,要说清楚他的症状得半天,况且自己是个什么样儿只有自己最清楚,容穆伸手按下怜玉的话头,道:“大夫,若患心疾,药能不能做的不那么苦?” 江蕴行微微一愣,眉头皱起:“心疾?” 容穆嗯了一声:“要是麻烦,你就随便给我开点调补的药吃吃。”末了他再次强调:“不要太苦。” 江蕴行听着这把嗓音,隔着围帽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对方神色,只听出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 他示意容穆将手搭在脉枕上,然后例行道:“公子可否露出面容叫我瞧一瞧脸色?” 怜玉不着痕迹往前走了一步,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微微掀开了围帽一侧,然后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笑了笑:“你瞧我还有几年好活?” 怜玉:主人又在作怪了! 自家人知道这朵花的脾性,外人可不知道,江蕴行循声望去,就看入了一双黑亮微翘的眼睛。 他指骨微微一动,撘脉的手不自觉重了些许。 “这位公子,瞧着像是我南代人士。”江蕴行道。 容穆一套话术走天下:“啊对,自幼被拐。” 江蕴行再开口,声色竟轻缓了许多:“不知此病可是在大商所得?” 容穆撑着脸颊:“啊对对。”确实是商辞昼那斯给他做的怪。 江蕴行沉吟了一下,没再说话了,而是换了左右手诊了好一会脉象,才微微起身道:“公子稍后片刻,待我去后面亲自为你找一副药。” 容穆忙强调:“不要苦的!” 江郎中点了点头:“好,稍等。” 他面色如常的走入后屋,小荷正在里面抓药:“师父,你这做了南代状元郎也不耽误看病救人呐!” 江蕴行脚下微快,没理小荷,伸手抽出了医架上的一个卷轴。 小荷凑上去:“江大人,看什么呢?” 卷轴缓缓打开,其上是一俊美玲珑的少年男子,只是作画人笔法稍微潦草,像是画了此画像的人拿不准本人长的什么模样,笔锋还稍有些颤抖。 江蕴行看着右下角注的小字与暗红王印。 [……身带奇香,今年应有十七八岁模样,面容与孤王相似,倘若真在大商京都寻到此人,切勿打草惊蛇,速禀。] 这样亲手绘制的小像,他拿到手的只是其中一份,怪不得钰王殿下一回国就找了王上密谈,如此相似的程度,简直就差直说此乃王室流落在外的小殿下。 江蕴行虽不知道王上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王弟,但并不妨碍此事事关重大—— 然而京都处处都是眼睛,这几日其他门店已经被查了好几波了,此时一着不慎,别说带不带的走人,就连他们都要被敌国皇帝全盘扣下,也难怪王上对大商皇帝如此忌惮。 他慢慢的换了一口气:“小荷。” 小荷忙的手脚并用:“啊?!” 江蕴行顺手抓了一把糖枣子:“局势不妙,我王,恐怕要打仗了。” 第52章 想开第52天 江蕴行走出去, 正发现那位和小仆从围着火炉看,他眼皮一跳,走上前道:“危险。” 容穆回头一见是他:“大夫, 药配好了吗?” 江蕴行道:“好了,方才公子脉象的确有几分古怪,心疾此病,只可调理不可根治,平日还需注意情绪与心态, 给——” 容穆站起身:“这是什么?” 江蕴行温润的笑了笑:“我们医馆秘制的甜枣, 只给一些不愿意吃苦药的孩童备着的。” 容穆一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装模作样的推拒了一下:“这, 这不太好吧, 我怎么能和孩子抢甜枣吃。” 江蕴行将满满一大把枣子塞给容穆:“公子年岁也不大, 吃得。” 怜玉也道:“主人方才就在喊饿, 郎中给,您就吃吧。” 容穆这才捻了一个放在嘴中,一接触到那甜味, 眼眸都亮晶晶的。 怜玉替他将围帽挂上去, 容穆坐在旁边等着江蕴行给他包药。 “大夫, 你会一直在这里看病吗?” 江蕴行:“说不定。” 容穆歪头:“为何?” 江蕴行:“我不止会看病救人, 我还会习文写字, 后者更是我的爱好。” 容穆听的点头:“你的确有几分当官的潜质在。” 江蕴行笑着看了一眼他, 越看心中就越惊涛骇浪, 他不由想, 当年先王究竟是如何将一个王殿下给弄丢到敌国来的。 而且更麻烦的是按照钰王殿下的描述,这位还与敌国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大商皇帝有了纠葛。 和大商皇帝牵扯上关系, 再简单的事情都能一下上升到难度之最。 江蕴行将药包放到怜玉手中,走过去借着搅动炉上药物的功夫,和容穆道:“公子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您在南代还有亲人,回去故国或许比在大商要舒服。” 容穆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挺好的,家里那个也很照顾我,我要什么有什么,早上还不用早起,只用看着他早起,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就不回去了,等以后有机会还是会去南代玩玩。” 穿成莲花精后 第52节 至于亲人,养过他的南代王算吗……? 四舍五入这也没什么关系啊,那在哪不都一个样。 江蕴行微微叹了一口气:“近日我都会在京都,公子有事尽可来医馆找我,药也是七天一拿,既然要调理,那就要坚持下去。” 容穆发愁的叹了一口气:“这中药怎么就这么难喝!” 他又叫江蕴行给怜玉瞧了瞧,对方只说这是长时间不说话乍一开口不适应引起的结巴,过个一年半载就会好了。 主仆二人这才大包小包的离开医馆,几乎是容穆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骑着马的军爷停在了医馆前,对方手中拿着令牌,声音鸿大如闷钟:“上头有令,凡是南代商士,统一都要登记在册与大商街市一同看管,若查出不明之处,轻则遣返重则问斩!店主,出来填一下册子吧。” 小荷低低道:“师父,这大商人忒害怕,瞧这个头,像是能压死个人。” 江蕴行眉眼闪过思量与担忧。 是,大商从上到下的作风都有一种莫名的土匪行径,皇帝不讲理,底下的人更别说。 相比于他们南代的文雅,这大商就像是一只黑到骨子里的恶犬。 偏偏还碰上了百年难得一出的犬王…… “师父,真的要打仗了吗?”小荷担心道,“我在王宫中的时候,听说原大将军已经被急召三次了。” 江蕴行:“……打不打的起,要看双方君王能否放下心中的恩怨。” 一方看样子根本不放人,另一方偏要拿回去,两边都不是好惹的主子,这件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小荷不懂,江蕴行拍了拍她的头:“我先出去看册子怎么填,下次你再遇见那位小公子来,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记住,不论何时,都要对他万分尊敬。” 小荷懵懂的“喔”了一声。 总之她听大人的话就行了! - 阿风说了酉时之前回去就可以,容穆便带着怜玉在街市上转悠了个爽快,等摸到东宫的门,天色已经隐约擦黑了。 两人刚拐过昌平街一角,就见东宫门前站了许多人,有的还要上马,容穆眼皮一跳连忙走过去:“你们都要去干什么?” 阿风见了他就像是见了祖宗,就差哭出声来了:“容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陛下又要用禁卫找您了!” 容穆见多不怪的安抚他道:“陛下回来了?” 不是连着几个晚上熬大夜吗? 阿风急声道:“回来了回来了,早前一点时间回来的,一回来就找您,属下就说您出去玩了,陛下本没什么事儿,但在堂前坐了两盏茶的时间就坐不住了。” 容穆心道商辞昼这耐力还是不行啊。 他二话不说就带着怜玉朝亭枝阙走去,进了楼阁的门,果不其然看见商辞昼就坐在桌边等着他。 容穆嘴巴动了动:“陛下今日回来的早?” 商辞昼点头,面色好像并无阿风说的那样着急,不过这人也惯会装,面上看不出多少。 他道:“亭枝今日去哪儿玩了?” 容穆:“去给怜玉治他的结巴,你看,这都是郎中给怜玉抓的药。”说着他将药包一股脑放在桌上,凑过去捏了一个果子吃。 商辞昼看了一看药包:“这好像是京都最近很出名的江家医馆出的药。” 容穆嚯了一声:“可以啊陛下,眼睛很厉害,正是那家的药。” 商辞昼道:“亭枝自己瞧身子了吗?” 容穆一顿:“我好好的瞧什么身子,你别想着给我灌药啊。” 商辞昼笑道:“孤怎么还会那样做,做了一次都要后悔的不行了。” 容穆咕哝了一句这还差不多,药是肯定不能告诉皇帝这是他的,只能假借怜玉之名糊弄着。 “我看最近外来的人好像很多,陛下是不是都在忙这件事情?” 商辞昼点头:“正是。” 容穆想了想问:“是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商辞昼帮他将果子掰成两半:“你要听吗?” 容穆其实一点都不想靠近麻烦事:“你要是不方便就不用说了,我也没多大兴趣参与。” 商辞昼看着他,将其中一半大的递给容穆:“这没什么不可说的,你想知道,孤都可以说给你听。” 他接着道:“南代人过来做生意,大商和南代之间广开商路也不是不可以,再加上有亭枝在,我大商也可以种的活莲花,这些事看似与南代关系缓和了不少,本来孤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李隋川父亲八百里加急来报,说南代王好像调遣了二十万兵马在边境,此前南代王多年没有军事动作,恐怕此举不凡。” 容穆微微拧起眉头:“南代王真想打仗?” 商辞昼表情莫测:“说不准。” 容穆放下咬了一口的果子:“打仗总得有个借口吧?不可能贸然发兵!” 商辞昼看着他发愁的小脸就觉得好玩,“是不可贸然发兵,但非要说理由也不是没有,大商和南代积怨已久,本就是交过手的敌国关系,再加上……南代王养的王莲在大商损毁,又被孤抢了后养的碧绛雪,这新仇旧恨一起算,也算是说的过去。” 容穆:“……” 合着来来回回还是在他的脑袋上奔跑是吧! “只不过是一朵花,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容穆叹道。 商辞昼沉默半晌,才道:“对南代王来说,恐怕是值得的,他为人古怪,也许是单纯的为了一朵花,鬼知道他到底哪根筋没搭好。” 容穆抬眼:“那你呢?你若应战呢?” 商辞昼看着他:“孤为人也不太良善,但此番行事单纯的只是为了喜欢花的你,孤总觉得,没了碧绛雪,你也不会在孤身边待太久。” 容穆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你,你说话注意一点!” 商辞昼笑:“孤已经很注意了,亭枝害怕、不可以,孤全都顺着你的意思来,生怕叫你受一点委屈——孤问你,若是南代王真的要将碧绛雪要回去,你是否也会跟着回去?” 容穆梗住,他并不知道商辞昼对他的身份有没有起疑心,但最起码他多少能肯定这个人对他没什么坏心眼,就算是怀疑,也从未表现出来过。 于是容穆隐晦道:“若是南代王要碧绛雪,我定然会跟着回去,碧绛雪从一开始就和我在一起,若贸然分离,恐怕花株会活不了,花株活不了,对我影响也非常大。” 商辞昼面无异常的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容穆看他:“所以,你打算怎么应对?” 商辞昼眼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要来,那便来,孤倒是想要看看,究竟这王莲和碧绛雪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叫南代王宁愿和孤打仗都要抢回去。” 容穆默了默。 的确。 商辞昼的确是不知道碧绛雪有什么值得南代王大动干戈的,因为商辞昼不知道花就是他,但假如南代王知道呢……? 假如南代王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只为了一朵莲花就大动干戈,而是知道这花中的古怪在他容穆—— 那南代王和商辞昼预备开撕,动机就诡异的在他身上重合住了。 容穆现在不敢轻易吃瓜,生怕吃到最后瓜皮全都跑到了自己的头上,他这次长了个心没有再将自己排除在外,而是试着带入进去看了看。 然后他绝望的发现,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和商辞昼有一模一样的疑惑,那就是为了一朵花如此行事像是有脑疾,而南代王却偏偏这么做了。 但他又是一个外人口中高冷沉稳的君主。 那这件事说到底便只有一个可能性——南代王大概率知道花中有人?! 他不惜和商辞昼干起来要抢的不是什么莲花,而也是……花中的他? 容穆眼神放空,嘴唇低不可闻道:“救命……我在老家该不会真的有王位要继承吧。” 第53章 想开第53天 这个疑惑一起来, 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商辞昼见容穆脸色精彩,还给他倒了一杯甜水压惊。 “别担心,打仗也没有那么可怕, 况且这和亭枝也没有太大关系。” 容穆:“……” 最好不是。 不然这怎么想,商辞昼都要和南代王撕个头破血流吧! 而且南代王可是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过碧绛雪,前后派了几波人过来,可见执念深刻。 他喝了一口水压惊摆烂:“……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我先躺为敬。” “孤倒是挺期待的, 毕竟王莲和碧绛雪都是从南代出来的, 孤很想知道南代王这三番两次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商辞昼沉声道。 容穆看了他一眼,对方的神色忽的又柔和了下来:“还吃燕窝羹吗?” 容穆一听立刻化忐忑为食欲:“吃!” 怎么不吃, 权谋不如干饭, 白白胖胖才能充满希望! 自这日之后, 商辞昼果真变得异常忙碌了起来, 偶尔甚至直接在紫垣殿睡下了, 郎喜过来说了几次,说陛下担心回来吵到容公子休息。 容穆倒是无所谓,怜玉却有点不习惯了。 “没、没有商辞昼一起掐架, 还有些不太适应。”怜玉核善的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生活都没什么意思了。” 容穆在玉湖边钓锦鲤, 钓到又扔回去:“他这会正忙着和南代王撕呢, 这可不是小事情。” 怜玉道:“这南代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说最近又派兵了, 难不成真要打起来?” 容穆仰天长叹:“怜玉啊, 我以前就算知道自己记忆不全, 也从没想着主动去寻找什么,总想着过一天是一天, 但现在,我好像得想一想我以前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了。” 怜玉看他:“主人?” 容穆低声:“我得想想……我小的时候是怎么从南代宫廷出来的,我又是怎么变成花中人的,难道我生来就是在莲花当中吗?南代王又究竟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怜玉皱眉:“精怪肯定是生来就在本体当中,比如我。” 容穆正想点头,就听怜玉接着道:“但灵物不一定,主人是灵物,灵物温厚善良福泽万民,轻易不动杀心。” 容穆:“?你不要吓我。” 怜玉却越发认真道:“何为灵物?灵物,不仅仅指的是花草虫鱼飞禽走兽,人,也算是灵物的一种,但大部分人,就如同这池中的锦鲤一样,普通且浑噩的了却一生,但有极少数人,生来就和人不同。” 穿成莲花精后 第53节 容穆:“……我害怕怜玉,你别说了。” 这越说越好像有一个王兄哥哥。 怜玉摸了摸容穆的胳膊道:“这极少数的一些人,便也可以称之为灵物,他们甚至会给自己找一个宿体,用以承载多余的灵力,一个肉体凡身,耐不住强大的力量。” 容穆抖着小嗓音:“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有可能不是天生就在莲花当中,而是后天自己将自己变成了南代圣物莲花,这样我就拥有了两个身体,双份生命?!” 怜玉点头:“不错,主人此次归来,也正是借了这个双体的利,否则根本没办法重生的这么完美……人族肉体脆弱,损毁不再重来,但植株却可以年复一年的生长啊。” 容穆干脆将吊杆扔在了一边:“所以说我曾经生下来很可能就是个人!?” 怜玉也恍然,“有这种可能,那,南代王……” 南代王养完了王莲又养碧绛雪,实际上是在给主人养植株的宿体,以寻求一线重生希望? 如果这样,南代王一定知道灵物论与主人的存在。 “要死要死要死,”容穆快速嘀咕,“南代王女当初是怎么给南代王写信的来着,一夜十次?救命,我看他们得连夜开战了!” 怜玉忙安抚他:“主人不要着急,这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或许,我们可以去问问悯空?” 容穆崩溃道:“悯空要是早确信,肯定当场就告诉商辞昼预备着了!这个和尚比我更热爱和平吧!” 怜玉赶紧道:“没事、没事,要打也是他们两个打,到时候谁赢主人就和谁走,反正,哪边都不亏。” 容穆哭丧道:“这事儿就没有和平解决的办法了吗?” 怜玉:“……倒是有一个。” 容穆:“快说!” 怜玉:“自古不想打仗,又想和平共处,唯有,两国联姻,共通一气。” 容穆:“……” 这个提议商辞昼肯定很乐意接受,但南代王很可能举刀就乱杀。 “不行,不行,我得找回我八岁之前的记忆!” 只有找到这部分记忆,他才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确定自己和南代王究竟有没有关系。 容穆拉住怜玉:“商辞昼是怎么找回记忆的!你知道吗?!” 怜玉眨了眨眼睛:“他,是闻了主人的花香,还听了‘一莲在水’,所以才能想起来的。” 容穆:“一莲在水?” 怜玉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一首,艳曲,但这个只对皇帝有效果,主人要找回记忆,我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办。” 容穆站起来走了两圈,眼睛忽然钉在了被放在玉湖边欣赏豪宅的碧绛雪身上。 满湖的莲花都洁白盛放,碧绛雪好像也开放了的样子,但凑近了就能看见,这小东西里面还包着一层。 容穆试着用手戳了戳,忽然浑身一阵麻痒,有种自己挠自己的错觉。 “怜玉,当年王莲全开的时候,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吗?”容穆突然问。 怜玉回忆了一下,表情沉醉道:“那可真是太好看了,满东宫都是花香,主人也跟着容光焕发,好像整个人的状态达到了极致。” “达到了极致……”容穆嘴唇喃喃。 那不就是整个人处在状态巅峰的时刻? 过了两秒,他忽然猛地拍了一下掌心:“我知道了!” 碧绛雪完全开放,一定会叫他重新回到巅峰——什么叫巅峰时刻? 不就是浑身上下包括记忆都一点毛病都没有吗! 容穆绕着碧绛雪走了两圈,抱着它的小花杆摇了摇:“别睡了别睡了,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觉的!隔壁两个皇帝都快要为你打起来了!!” 怜玉看着“活泼”的主人,不禁想,打起来好啊打起来妙,这样商辞昼和南代王都没有时间关注主人,主人就是他一个人的了…… - 南代王庭。 有一人身披甲胄急匆匆的走在宫道上,一路无人敢拦,直叫他闯入了王上的书房。 原绰面容严肃,来不及通报就进了书房的门。 “王上!” 有一年轻男子背对着他站在宽大的书架旁,半晌伸手捻了一本经书下来:“嗯。” 原绰眼底有些血丝,似是连夜奔波劳累所致:“王上!大商军队异动!” 南代王转过身来,他长眉微扬,眼眸不动,如同一尊冷冰冰的精美雕像一般看着跪在地上的将军。 “哦?如何异动?” 原绰沉声道:“大商皇帝调兵三十万,由李伦为主将,在汉口河边扎营了!” 容沥冷笑了一声:“他动作倒是挺快的。” 原绰目露担忧道:“大商皇帝用兵奇诡,擅长轻骑突袭,此次却安营扎寨,像是要做长久之耗!” 容沥:“耗便耗,我南代背后可没有会咬人的狗。” 原绰一顿:“西越又与王上传信了?” 容沥转身坐在王椅上,眼眸垂下道:“这已经不是厄尔驽第一次联络本王,这次我南代用兵,他还当我听了他的意见要与其围剿大商呢。” 原绰沉默不语。 容沥将手中的经书翻开一半扔在桌子上,声音犹如冷玉撞盘:“本王才没有兴趣与他玩这等幼稚戏码,但本王也不能保证厄尔驽不会趁此机会在背后反咬商辞昼一口。” 原绰皱眉:“此人狡猾,行事不正,前些日子刚离开大商境地,听说大商皇帝给了他他想要的东西……” 容沥反驳:“不可能,商辞昼不会把王莲花瓣给出去。” 原绰:“这……” 容沥眼神深深道:“他死都不会给出这个东西的,厄尔驽要是拿到了,那他拿到的一定是商辞昼哄他的假货,商辞昼这会可没时间和他玩。” 原绰:“……这大商皇帝比厄尔驽还狡诈。” 容沥语气微凉:“商辞昼没什么道德,只要能最快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就如同此次陈兵列阵……原绰,你知道他为何这么快安营扎寨却不动如山吗?” 原绰猜测:“许是忌惮我南代数万神射手。” 容沥眼光转向一旁窗边的挂画,其上挂着一副花尖带紫的小莲花。 “不,他在逼本王主动出兵……到了此刻,他还不忘在那个人身边藏起爪牙伪装良善,弄的本王倒显得像是一个恶人,只怕他在战场上还要将计就计,不但套出我南代秘辛,还要反过头在喜爱的人身边卖一卖惨呢,本王知道,那个人最是心软了……” 原绰听着容沥的话,根据最近消息大胆猜测道:“王上说的心软……是那位未被记录在王室族谱的小殿下?” 容沥眼眸一缩,想到那个小身影和容钰信中所说,眼底闪过一丝血色。 “原绰,你去,将大商军营的黑龙旗给本王射下来。” 原绰狠狠一滞:“王上,这——”不亚于直接对大商宣战! 容沥轻声道:“若真是他,真是十年长成一株的碧绛雪起了作用……” 他语气一转,竟带着一股暗藏的戾气:“本王就要让商辞昼知道,别人家的花儿,不是那么容易摘的。” 第54章 想开第54天 南代大将军原绰一箭射落黑龙旗的消息传回京都, 引起一片哗然。 就连主动要求谈判的文官都憋红了脸,在大殿上请奏天子反杀回去。 严阁老一把年纪了,孙女嫁不出去不说, 还要跟着操心边关大事:“陛下,南代王此举不亚于直接挑衅,我大商何时受过这等屈辱?还请陛下立刻下旨,叫李伦带领众将士即刻攻城!” 商辞昼稳坐高位,看着底下文臣武将吵成一片, 这些年的朝野调教也不是没有效果, 遥想上一次南代进攻时,先帝大殿上要软弱求和的可是一大片, 哪儿有如今的血性。 底下的人吵来吵去, 无非也就是吵一个话题, 那就是南代王蛰伏数十年, 究竟是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无端开战? 商辞昼也在想, 不过他倒是知道一点的。 南代王是为了一朵花,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 他最近翻遍典籍, 也没有找到南代国为何如此钟爱莲花, 尤其是王庭中人, 更是对此花有极深的执念, 甚至不惜将其做成服饰首饰和王族标志佩戴在身上。 而他的亭枝又是南代国的人, 钟爱莲花的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南代王族……商辞昼眼眸微闪。 这群人前段时间还在天天吵容穆的身份来路, 被他收拾了几次后才安分了下来, 但如果容穆真的与南代王族有关系呢? 商辞昼捻了捻手指, 长得相似……?何种相似,一眼能辨认出血亲关系的相似吗? 底下朝臣见天子半晌没有动静, 便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又有几个武将站出来,主动请缨前往汉口河参战。 商辞昼看了他们几眼,忽然道:“自是要点兵,但孤也要亲自去。” 严阁老大惊,一口气差点没提的上来。 “陛下不可!您是天子,怎可亲自前往战场,这不是、不是叫南代国以为我朝中无人?!” 商辞昼笑了笑安抚他:“阁老莫急,前几年打西越,孤不也是亲自去的。” 严阁老脸色涨红:“陛下,这怎么能一样!西越算什么,一群只会使力气的蛮人而已,陛下打着玩便也罢了,但南代不同啊,南代国有数万神射手,还有与我大商不相上下的兵士!” 商辞昼脸色微妙:“正因如此,孤才更要去看一看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孤实在好奇的紧,多年不见南代王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莫不是还和个姑娘一样,上战场戴着面具?” 严阁老又劝了几句,最后摆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商辞昼看他年龄大了,便多少关照着一点,这群人不操心他后宫的时候,看着倒也还算舒坦。 “孤去,则南代王必去,此战非比寻常,当年就没弄清楚的恩恩怨怨,这一次,必定要和南代国算个明白。” 汉口河位于大商金光城,是一条围绕城池的天然护城河,河宽数十米深不见底,天子要亲自去金光城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东宫。 彼时容穆正在给碧绛雪念经,问它怎么还能安心睡觉怎么还不全部想开,怜玉来告诉他的时候,容穆正掐着碧绛雪的小杆。 “——主人,商辞昼要打仗了。” 容穆哦哦两声:“天天喊天天喊,也不见他们真打起来,这都对峙了七八天了吧,也没见有什么消息传回来。” 怜玉脸色微妙:“主人,这次,好像不太一样,听说南代王叫人一箭射落了大商的黑龙旗,此消息传回来路上还得两三日,这个时候恐怕汉口河已经开战了。” 容穆动作一顿:“南代先动手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54节 怜玉点头:“正是。” 容穆:“……按照商辞昼这个睚眦必报的狗脾气,这一仗不得打出血来啊。” 怜玉:“主人猜的正是,听说皇帝震怒,要亲自去金光城观战。” 容穆一惊:“商辞昼疯了吗?!” “孤没疯。”一道声音从门外传进来,容穆起身一看,果真是从皇宫回来的商辞昼。 他立刻道:“南代王挑衅你,你叫手下人揍回去就是了,你自己去凑什么热闹?” 商辞昼笑看着容穆。 容穆抓狂:“我问你话呢,战场刀枪无眼,西越又在背后咬着,你要是亲自去,他对你动手的几率会大大增多,南代王既然开战,那必然也是憋着一口气的!到时候两面夹击,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商辞昼听他嘚啵嘚发泄完,才上前顺了顺炸毛的少年。 “亭枝莫不是在担心孤?” 容穆一愣,脸色别扭:“我是担心自己能不能在你这里放心躺平。” 商辞昼将他从地上拎抱起来,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又给容穆剥了一个果子,才开口道:“亭枝不用担心,孤自有自己的思量。” 容穆就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你能有什么思量,这可都是冷兵器乱杀乱砍,万一挨上一下,那可真的是要命的。” 商辞昼坐在容穆旁边,袖摆盖住了大半个桌面:“汉口河孤去过一次,也在那里赢过一次,有丰富经验,不过南代王这次来势汹汹,倒有了几分不死不休的架势。” 容穆瞪眼:“那你还凑上去!” 商辞昼道:“他这样出奇愤怒,倒是叫孤想起了上次去离洲境见他,他也是这么凶狠,那个时候孤没有带上他要的王莲,导致他没了莲花孤没了亭枝,这一次,孤就专程带上他想要的碧绛雪……” 容穆屁股坐不住了,“你要带碧绛雪?” 碧绛雪马上就要想开了,商辞昼这个节骨眼上要带上碧绛雪?! 那他怎么办? 容穆忙道:“我不是和你说了碧绛雪与我不得分离,你带上他,是要将我一个人留在这东宫?” 商辞昼眼眸深深的看着容穆,直叫容穆心底发毛,半晌,才听皇帝声音磁沉道:“上一次,孤去离洲境见南代太子的时候就没带你,纵使路上给你买了那么多糕点果实奇花异草,但最后全都腐烂在了东宫,孤好容易将你寻回来,这一次走到哪儿都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容穆愣了半天,才开口道:“你……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商辞昼缓缓道:“亭枝不是一直对南代国很好奇?你难道就不想见见,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南代王究竟是什么模样吗?就全当瞧个稀罕。” 容穆喉咙动了动。 商辞昼带碧绛雪,他就算被留在东宫,也必然会在后面悄悄跟上去,与其自己颠簸,还真不如跟着商辞昼,没什么比皇帝的队伍更安全的了。 “躺平真的好难……”他低声道。 商辞昼摸了摸他顺滑的长发:“莫担心,孤不会叫你有任何危险的,金光城之所以叫金光城,就是因为全天日照极为充足,每当太阳落山,那日光照在城墙上,叫整个城墙都恍然变成了金砖砌成的一样——亭枝懒也懒的可爱,不若换个地方晒晒太阳,好乖乖长高。” 容穆神情复杂:“陛下有这张嘴,不当皇帝也能当个外交说客了。” 商辞昼眼眸微闪:“此次不破不立,大商与南代的微妙关系,需要孤与南代王亲自谈一谈了。” 容穆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听说南代王箭术极为厉害,你到时候避着一点,免得被人百米之外一箭要了性命。” 商辞昼眉梢微挑:“还说不担心孤?” 容穆:“……你好烦!” 商辞昼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亭枝嘴硬心软,孤全都知晓。” 容穆气的伸手拍了他一下:“你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够折腾的?”不是人人都和他一样可以二次重来的。 商辞昼脸色正经了一瞬:“孤自当保全自身,与亭枝一同长命百岁,就算是下辈子孤也要找到亭枝,叫亭枝生生世世都只能遇见孤一个人。” 容穆看着他的脸色,半晌唇角露出了一点无奈笑意:“你真是够了。” 商辞昼替他揉了揉手心:“不生气了?” 容穆:“我还生什么气,要是叫你那些本就瞧不上我的大臣们知道你上战场都要带着我,麻烦的是你才对吧!” 商辞昼只笑了笑,容穆每次看他这个表情都觉得对方在算计着事情,便抽回了手不让摸了,摸手也怪心痛的。 “三日之后,孤会祭天启程,金光城最有名的小吃叫糯米果子,这果子雪白柔软晶莹剔透,其上淋洒蜜糖与果干,最是诱人,亭枝此行只管吃喝玩乐,孤行至今日,便是要叫你走到哪,都能放心大胆的撒懒睡觉……”商辞昼凑近容穆的耳朵,悄声道:“说不定南代王见了我们亭枝,手上的箭也要射不动了呢。” 容穆面无表情的推开他:“……糯米果子当真好吃?” 皇帝表情实诚的点头,不忘拉踩卖惨:“南代王若是不打孤,这一趟孤就能全心全意带着亭枝游玩了。” 容穆看着他,想起南代王女走之前的话。 他缓缓道:“阿昼,我觉得,南代王收到的消息,或许和这边的真实情况不太一样,你之前还说要将他心心念念的碧绛雪挪到废宅……总之此行,多少还是上点心吧。” 第55章 想开第55天 商辞昼决心已定, 容穆看他嘴上虽说着浑不在意,在背地里的动作却一点都不少。 容穆以为南代卷王就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商辞昼也挺卷的, 但他这个人有个好处,他只卷自己不卷别人,容穆心想幸亏商辞昼没有什么“同窗”,这种表面笑嘻嘻背地猛刷题的卷婊,一般人还真的惹不起。 大商京都的防卫被拉到了极致, 帝王离京之后, 京都之人只许进不许出,夏侯燕与李隋川这次不随驾, 而是一心守着这京都城。 离京那日声势浩大, 半个城的人都来围观, 随驾军队士气高涨, 本身商辞昼就是一个战无败绩的皇帝, 这一下强心针加成可谓是到了极致。 别说南代,就算南代加上西越一起来打,容穆感觉商辞昼都不带怕的。 这种天生帝星的民心凝聚力, 实在是太可怕了, 容穆第一次意识到悯空为何如此维护帝星。 这样的商辞昼, 简直就像是为了这个冷兵器时代而生, 他若好, 则天下安, 他若不好, 则天下动乱。 容穆从皇驾中看外面, 没过多久车帘就被从外掀开,商辞昼探进身子:“可饿?” 容穆摇头。 “渴吗?” 容穆:“不。” 商辞昼:“需要孤将碧绛雪给你挪到这个车上吗?” 容穆啧了一声:“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商辞昼眉梢动了动:“亭枝, 能带着你一起,孤开心的不得了,以前都是孤一人单枪匹马,背后无依无靠。” 容穆:“……” “不是,你知道现在是战时吗?” 商辞昼:“知道,金光城并无伤亡奏折呈上来,李伦经验丰富,南代蓄意挑衅他也不会真的扑上去,只回了一支火油箭将对方的一个粮垛子烧了。” 容穆诧异:“那他们这几天都在干什么?” 商辞昼道:“孤猜他们正在城墙上对骂。” 容穆:“……?”你在说什么?对骂? 商辞昼干脆上了车,坐在容穆身旁道:“孤之所以派李伦过去,就是因为此人极其擅长阵前骂战,在军营里待久了就是这样,兵油子多的很,能将这群兵油子管住的大将军,你以为李伦是什么和蔼可亲之人?他可是曾经将西越王骂的吐血三升,叫孤佩服得紧。” 容穆痴呆:“你这手底下究竟都养了多少能人……如果李大将军这么能说会道,为什么生了李隋川这个闷葫芦?” 商辞昼:“这孤怎么知道,不过李隋川与他爹不同,他爹能将敌人活活气死,李隋川被惹毛了,只会默不作声反手一剑叫人脑袋分家。” 容穆沉默了一瞬:“我现在感觉他们都不是最变态的,能管住他们的你,才是最不好惹的人。” 商辞昼眼眸微微一笑:“可孤只愿意被亭枝管着,你管着孤,约莫就等于管着他们……亭枝,你愿不愿意管着孤?” 容穆侧目:“你先和南代王把你们俩的恩怨情仇收拾收拾吧。” 商辞昼不满:“亭枝铁石心肠。” 容穆看他:“我没记错的话,这话好像是我以前形容你的。” 商辞昼果真微微梗住:“风水轮流转,苍天不饶孤。” 容穆摆了摆手:“快走吧陛下!再不走李将军的口水都要骂干了!” 商辞昼闷声一笑:“好。” - 李伦在金光城主将府接到消息的时候,天子的车驾已经走了一日半了,他猛地从将军椅上站起身来:“他娘的!陛下怎么来了!” 周围副将纷纷一惊:“陛下来了?那帮子只会写书的老东西怎么没劝着一点?!” 李伦原地焦躁的转了几圈:“老子怎么知道!李隋川这小子呢?怎么也不跟陛下说说!” 副将:“将军,少将军可是和陛下穿同一条裤子的伴读啊!” 李伦:“……” “陛下一来,这件事恐怕要不太好办——你今日去城门上,对面的南代人怎么说的?” 副将面色微妙:“南代人一向假惺惺,他们那个神箭大将军就坐在城墙之上,有眼力好的小兵远远瞧着,他像是用鹅毛堵住了耳朵。” 李伦又骂了一声:“这狗东西不是都不干了吗?怎么回过头又为南代王出战了!” 副将小声道:“将军,许是因为那原绰的原配夫人病好了……你没听少将军说吗?这人一副爱妻心肠,不惜来我大商卖木雕为妻治病,原绰油盐不进,是南代数一数二的大将,脾气又怪的厉害,恐怕除了南代王,他不吃任何人的面子。” 李伦气的要死:“管他什么脾气,这一仗本就来的蹊跷,本将军还可以与他只是骂一骂,但陛下一来,他若是将陛下也惹毛了,本将军才真的要上场切人了!” 副将深深赞同的点头:“的确如此,说不定陛下手痒一下,还要跟着您上场切人。” 李伦虎目一瞪:“不行!陛下要是在我手中出个三长两短,我李伦死了都难谢罪,你赶紧再派几个会说话的去城墙上问问,就问南代到底抽的哪门子的风,要磕上我大商这块硬石头!” 副将抱拳:“得令!” 那边快马加鞭,这边沟通无果,派上去问的人一波波下来,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李伦急了,再磨蹭陛下的车驾都要进入金光城了,他披上甲胄亲自上场,正巧遇见那对面的原绰正拿出耳朵里的鹅毛。 “原狗!你们南代究竟想干什么!” 原绰站起身道:“你该问问你们皇帝,他干了什么。” 李伦眼睛一瞪:“我们陛下能干什么?!” 原绰哼笑一声:“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李伦:“你们南代王是不是脑子有病!” 原绰怒了:“你们大商皇帝才是疯的厉害吧!” 穿成莲花精后 第55节 李伦与原绰对骂半晌,就差问候祖宗十八代了,此时有小兵攀上墙头,对着李伦耳语了几句话。 原绰就见对面的人表情惊慌了一瞬,然后李伦挥退小兵,直接在城墙上加了三倍防守。 “他在干什么?”原绰对身边的人低语。 身边的小兵摇了摇头:“将军,许是这狗贼内急了吧!” 被传闻内急的李伦此时才是真的急了,他急匆匆在主将府换了一身衣服,头发胡子还没来得及打理,就听外面的人喊着“看到了看到了”! 李伦心内一悚,他从军三十余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刀山火海,一直从未惧怕过什么东西,唯独遇上这位登基七年的年轻天子,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悚然。 许是因为他亲眼见过这位贵人割下了西越人的头颅笑着当蹴鞠,又亲眼见到天子带着骑兵犹如阎王过境一个活物都不放过,遇见西越兵就宰了填坑,见着牛羊就宰了犒劳军队。 自古帝王无一不受伦理道理的教导,然而这位从太子之位上来,一路也没见多么有道德之感,反倒有一股浓厚的血腥气。 李伦自认做事习惯留一线机遇,但若是换了陛下,这位可是一个遇事就要做绝的主。 他刚打开接壤内境的金光城城门,就远远的见被烈日灼烧的地平线上,景物扭曲如魔气乱涌,黑压压的人头在不知道多远之外晃动,填满了能看见的整个视线。 李伦深吸一口气:“陛下此次,带了多少亲卫军队?” 副将远远估计了一眼,比了个十:“少说也得这些数。” 李伦腿脚一软:“陛下想干什么?!弄这么多人,难道真要打到南代王都去?” 副将:“属下也不知道,只知道光是运粮官这次都来了近五十个。” 李伦实在想不明白,他看了看眼前围着城池的汉口河,忽然道:“金光城是不是已经很靠近沿岸了?” “正是,汉口河尽头接着的就是海水。” 李伦闭上眼睛,想了想西越大商南代三国的地形图,蓦地睁眼开口:“陛下此计妙极!” 副将摸了摸头:“将军,你在说什么?” 李伦兴奋的搓了搓手:“他娘的,打南代总像是在打一个文化人下不去手,但打西越就不同了,这帮孙子本身就是恶人,磋磨起来完全不用顾忌什么,陛下不愧是天生将才!此次我大商与南代对峙,西越若是敢在背后反咬,囤积在此处的大商军队不出两日便可直达西越老巢,与当地驻军会和!” 副将脑中白光一闪忽的也明白了过来,他狠狠的一拍手:“走水路!” 李伦哈哈一笑:“正是!且看那西越会不会送上门了!” 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在烈日余晖照耀到金光城墙上之时终于抵达,李伦激动上前单膝跪地:“金光城守将李伦叩拜陛下!陛下万安!” 车驾慢慢悠悠的停在了他面前,李伦口中忌惮不已的天子半晌才掀开一点车帘缝隙:“城中事情如何?” 李伦道:“回陛下,万事皆好!臣与那南代军队小交了几次,双方不痛不痒,均只受了点轻伤。” 商辞昼点了点头:“孤以前也与你在一起共事过,孤的作风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李伦重重点头,心道这位作风他可是知道的很透彻:“陛下放心,只要南代敢过汉口河,本将一定要他有来无回!” 车中有谁小声啊了一下,李伦耳尖一动,就见天子回身安抚了两句,这才转身回道:“不,这次与以往不同,只要南代不欺人太甚,孤一概都可以先容忍一下,做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想来南代王也不是一个事情做绝的人。” 李伦:“……”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这还是那个连西越过路的蛇虫都要烧死的您吗?! 他目光呆滞,看见天子将车驾的帘子掀开透气,里面除了皇帝,还歪歪扭扭的睡着一个人。 那人脸上都睡出了两道红印,坐起身的时候还不忘拉着皇帝的衣摆擦了擦脸。 李伦:“?” 副将们:“?!” 商辞昼拍了拍容穆的后背抚去起身的凉气,然后朝他道:“亭枝,你看,对面的城墙像不像金砖?” 容穆挣扎的睁开眼睛,就见一座巍峨耸立的城池出现在了眼前。 金光城,是距离南代最近的一个边境城池,与南代的边城只隔着一条汉口河。 他微微换了一口气,就见外面的将士们都呆呆地看着他,容穆不太好意思道:“实在抱歉,叫大家久等了。” 李伦:“……无事。” 这人该不会就是赢之信中所说的那个……东宫小公子?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下令道:“进城吧。” 带来的军士全在城外扎营作为后备军,皇帝的车驾不紧不慢的入了金光城的大门。 李伦站在原地看着威武霸气的天子车队,半晌眼眸深深的摸了一把胡子。 “将军,刚才那人瞧着……” “瞧着像是个南代人对吧?” “正是,还与陛下共乘一坐,如此殊荣,堪比正宫皇后了……” 李伦眼皮一跳:“娘的,这一仗还真是不好打啊,你告诉底下的人,叫他们都收着一点,别真把对面的南代人宰光了。” 副将:“啊?这,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伦恨铁不成钢的捶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怪不得你到现在还没老婆,这叫什么,这他娘的叫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第56章 想开第56天 “这金光城果真和传说中的一样。”容穆感叹道。 商辞昼替他带上帷帽, “还有一点太阳,遮一遮吧。” 容穆叹道:“怜玉在后面照顾碧绛雪,不知道要被晒成什么样了。” 商辞昼问:“他怕什么晒?皮糙肉厚的又不是见不得太阳。” 容穆:“……”可怜孩子, 一会放他去汉口河游一会吧。 “此行前来,南代王必定得知了消息,他要是知道你亲自来了,会不会也从王都出来。” 商辞昼带着他走过一众跪地迎驾的奴仆,进了凉快屋子才道:“孤已经将带着碧绛雪的消息传出去了, 他若是真的在乎, 必定会亲自前来。” 容穆有些忧心:“你们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商辞昼笑了一声:“孤怎么不省油了,放在以前, 没有亭枝压着孤的时候, 这会早已经打的头破血流了, 孤这次专程叫李伦收着点, 别真闹的南代王怒不可遏给孤使绊子。” 容穆:“怎么, 你现在知道怕他了?” 商辞昼眼眸深深:“孤不怕他,只是在想一件很奇妙的事情,硬要说怕, 孤只怕你啊。” 容穆:“……?”你在狗叫什么东西。 容穆:“一路舟车劳顿, 今晚就早点洗洗睡吧, 我一会要去看看怜玉。” 商辞昼点头:“好, 孤也要找李伦聊聊。” 两人对视一眼。 容穆:“我的意思是我们就先不要一起睡了。” 商辞昼:“孤觉得睡一起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 “……” 容穆撸起袖子:“不是, 你离了我就睡不着觉这个臭毛病能不能治好了?” 商辞昼认真道:“治不好, 也不想治, 亭枝香, 孤爱闻的紧,不和亭枝一起睡觉, 这皇帝当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去找悯空当和尚。” 容穆:“……悯空真是谢谢您。” 商辞昼见好就收:“那孤就先出去了。” 容穆恨不得揣在这粘人鬼的屁股上叫他出去,心底默念了三遍这是皇帝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离开府邸,商辞昼果真拐进了李伦的议事房。 大大小小的将领方才吼声震天,一见了皇帝就全都蔫吧了下来。 有一副将站出来惭愧道:“末将无能,此战竟还惊动了您亲自前来。” 商辞昼施施然坐在上首,面前摆着金光城的地形图。 “无事,孤也是一时兴起,李伦呢?”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人推门进来,正是姗姗来迟的李伦。 “陛下恕罪,臣方才顺路去城墙上又转了一圈。” 商辞昼点了点头,“那边如何?” 李伦:“安静的诡异,那原绰今日还在城墙上,现下已经不见了。” 商辞昼眼眸在金光城的地形图上走了一圈,须臾抬眼道:“这几日,有问出来什么要紧东西吗?” 李伦面皮一动:“回陛下,并无,那原狗嘴巴紧的厉害,臣想破了天都觉得只是为了一朵花,这南代王怎么就会想要开战了,看起来像是有脑疾。” 商辞昼沉思:“你说得对,所以孤在思考,到底是南代的花重要,还是‘南代的人’重要……” 若无容穆说长相相似,他也不会联想到这上面来,那日晚宴,南代王女的态度也非常微妙。 李伦:“……陛下的意思是?” 商辞昼却打了个幌子不说了:“孤在金光城屯兵总共三十万,加上带过来的十万人,统共四十万兵马,这四十万兵马不可能一直耗在金光城,否则就是干吃粮不干活,此次与南代对峙,等南代王亲自出来之后,此事便要速战速决——这次打仗不是重点,是孤要弄清楚一件事情,若是有谁在其中搅了孤的好事,孤就要谁狠狠的长一个记性,都知道了?” 李伦低头:“是。” 众将领也都低头抱拳。 商辞昼表情换了换道:“西越如何?” 李伦抬头:“回陛下,西越暂时并无动静,但臣担心,这只是对方在暗自蛰伏。”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 金光城靠近南代,自然就远离西越,他走的远了,西越定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这头记吃不记打的东西从来学不会乖乖听话,静悄悄的时候必定是在作妖,况且,这个时候厄尔驽应该已经发现那片莲花是假的了。 商辞昼手指敲了敲:“之前传信叫你找熟悉地形的海边渔民,找了几个了?” 李伦心道果然如此,他恭敬回道:“找了有六七个老手,但水上风雨波动,谁也不能保证航船能一直找对方向,他们也说,遇上迷雾走岔路不是没有可能。” 商辞昼眉头微皱:“再找,务必要精通水性,必要时需潜入海中探明暗礁。” 穿成莲花精后 第56节 他语气微凉道:“厄尔驽要是敢在背后坏孤的好事,孤这次便要将他西越的脊梁骨都给敲折了。” 李伦眼中闪过凶狠:“陛下英明。” 他上前指了指地形图道:“陛下,有关南代这头,南代王都云城距离边城只有两日的路程,而且南代边城与我金光城距离极近,先帝时期,我大商就是在此处吃了一个闷亏,边城地势较高,金光城较低,极其利于南代射手进攻。” 商辞昼幽幽道:“南代神射手较之十年前已经减少了不少了。” 李伦疑惑的啊了一声。 商辞昼道:“南代潮湿,百姓多得一种呕血之症,此病唯有以莲子佐以秘方入药方可治愈,南代王却一直禁止使莲……我大商前十年养不活莲花,南代国也好不到哪里去,若真的莲花莲子充足,怎会死抠住这一点不放?” 李伦震惊道:“陛下是说……这些年来,南代的莲花长势也不太好?” 商辞昼点了点头:“是,此事有些奇诡,孤叫人暗中调查过。” 李伦喃喃:“十年,征兵绝大多数都是从寻常百姓家征起,若南代人多得呕血之症,那这十年,已经足够减少一大轮人口了,这剩下的青壮年……又有多少能被培养成军中的神射手呢?” 商辞昼看向他:“孤正是想到了此处,南代这整个国家,都好像与莲花有什么关联,尤其王族更是代代重视此花,孤在想,他们的花究竟在整个国度当中担当着什么角色……南代国建国三百余年,都没有发生过这么大规模的呕血病,为何这十年间就死了一大波人,莲花越长越少,那这风云变幻的三百年间,都是谁在催生莲花,专门为南代扼制此类惨状发生呢?” 李伦时常觉得天子厉害,有的人生来就是要在权谋中倾轧,就算敏锐如他,活了半辈子也只能望到陛下的脚底板。 走一步算十步,令人恐惧的天赋帝王能力。 李伦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像是有人,背地里一直护着这个国家,若没有这个人,南代恐怕早已经因为人口锐减灭国了。” 商辞昼垂眸,眼神扫过南代国的国土,这个国家盘踞在大商以南,国土分为了四十八个城池,王都云城最为庞大,牢牢的占据在一处巨大的湖泊边缘。 “这些事情是大商史官几百年都没弄清楚的秘密,孤也不指望一次挖出南代国所有的秘辛,此次便只专注一件事情,那就是南代王究竟是不是为了碧绛雪开战……待他到来那日,孤便亲自将碧绛雪搬上城墙,叫他好好看一看自己曾经的爱花在大商长的如何珠圆玉润。” 有副将面色微妙的闷下笑意,李伦也摇了摇头。 陛下就算智商奇高,但说到底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此番竟像是有些赌气,可见这件事让他困惑郁闷至极。 说完事情,商辞昼又留下李伦暗中嘱咐许多,这才踏着夜色走回了住处。 只是一河之隔,两边的风土人情就相差了许多,大商的建筑偏宏伟稳重,不像南代一样精美华丽,当真是漂亮的和一朵花一样。 商辞昼心中算计着事情,走过一道廊角,看见那主屋中亮着一盏灯火,有一个影子在用小棍逗着那灯苗玩儿。 脑海中所有的纷繁算计都好像远去,只剩下了一股令商辞昼陌生又舒服的柔和。 不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容穆都有这个习惯,喜欢在夜色里等他,再顺手逗着火苗玩。 从来没有人会专程这样对他,当年孤立无援如幼狼喋血时,也是这样一双温柔的眸子看着自己,好像被那双灵动的眼睛注视,这世间所有悲哀绝望都能远离了一样。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商辞昼想,他像是生来拯救苦难,容穆这样的人若从小长在南代,那一定也是受万民追捧……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没有人。 他站到容穆的门前,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眸的阴沉与神色的算计已经全部消失不见,换上了一种不会惊动猎物的温和。 商辞昼抬手,笃笃敲了几下:“亭枝,开门,是孤回来了。” 又敲了几下,房子里的灯突然熄灭了,商辞昼听见有谁连滚带爬的上了床,隔着一扇木门,他都能想象到对方乱七八糟的姿态。 如同被抓了包的孩童。 “亭枝,开门。” 几息过后,有声音闷闷的从被窝里传出来:“你、你回来就去隔壁睡!” 商辞昼语气不解:“亭枝?” 容穆踹了踹被子:“哎呀我让你走啦!走走走,别粘我!天气越来越热了,和你睡像是抱着一个大火炉!” 商辞昼:“……” 他转身,去隔壁夹了一个头枕出来,“好,那孤便不进去了,就睡在这院中石凳上,等什么时候凉了,再什么时候找亭枝睡觉。” 商辞昼说完转身,果真离开了。 他脚下挪了五个步子,正在数第六个的时候,身后的房门就被一把拉开了。 转身,有一个柔软的东西被扔了过来,商辞昼一手接住,发现那是另一个枕头。 容穆气的叉腰站在门口:“别卖惨了别卖惨了!” 商辞昼表情无辜:“孤说的是实话。” 容穆:“你凉了,这大商也就凉了!” 皇帝垂下眼眸,看着左右手抱着的枕头:“那……” 容穆掐了掐鼻梁骨,“你就吃透我见不得人受苦。” 商辞昼眼眸微微发亮,是一种看见喜欢的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专属表情。 他看着少年一脚踹开半扇门:“还愣着干什么?皇帝陛下,进来给我这南代小奴压被子!” 商辞昼嘴角勾了一瞬:“来了。” 第57章 绽放第57天 商辞昼来时的阵势实在浩大, 就连对岸的南代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往日里松松垮垮逗猫遛狗一样的守卫直接倍数增加,时不时还有一队装备精良的黑甲卫来回巡逻。 原绰听着小将的禀告,眉头微微皱起。 “王上果真猜对了。” 那小将疑惑道;“将军?” 原绰语气凝重:“金光城固若金汤, 若单单是李伦那老贼还不至于此,一定是来了大人物。” 小将道:“难不成是大商皇帝派来督察的官?” 原绰抬眼:“什么官敢用这个规格,你还不如直接猜这大商皇帝就在里头。” 小将倒吸一口凉气:“这、这!” 原绰正要说话,外门被人猛地推开,一人走进来匆忙道:“将军!前方来信, 王上已经走到五十里地之外了!” 原绰腾的站起身来:“王上怎么真的来了!” “属下不知, 只知大商皇帝放出消息,说碧绛雪就在这金光城之内!” 原绰骇的后仰, 碧绛雪乃王莲主支附生出来的极品莲株, 未被那神棍和尚带走之前, 一直都是王上在亲自照顾。 而且……听说流落大商的那位小殿下也是极爱此花, 几乎形影不离, 那碧绛雪在此处,那人会不会也在此处?! 大商皇帝,还有疑似被对方掳走豢养的小殿下, 以及即将赶来的王上——原绰眼前一黑, 不知为何有种水深火热的不妙之感。 王上近来因为这件事, 已经压了不少火气, 此次前来, 势必要与大商皇帝做个清算! “来人——” 门外有小卫走进来:“将军!” 原绰敲了敲手指道:“加强城墙防卫, 随时做好攻城准备, 去通知神射营, 叫他们擦亮箭头,活动活动膀子, 大商欺人太甚,此仇不报乃我南代国耻!” “是,将军!” - 大商新帝七年七月末,商朝金光城守军与南代边城关系紧绷一触即发,金光城守将李伦死活摸不清楚南代发兵的根据,边城大将原绰在城墙上布置了三层神射手虎视眈眈。 烈日炎炎,汉口河奔涌不息直通大海,此处是两国兵家要地,十年前被南代一举攻破打入城内,若非当时大商太子披甲上阵,金光城早已经成了南代的城池。 恩怨是非算不清楚,南代战败,送来了宫廷珍品王莲,后被先帝赏赐与太子商辞昼,太子不喜,弃之不管,却逐渐沉沦于随花前来的南代小奴,对其恩宠无比。 皇家兄弟薄情,彼时太子被调虎离山,阴差阳错之间王莲损毁小奴命陨,两国在当年结下的梁子就没算清楚,现如今,更是疑似早些年走丢的王殿下被大商皇帝豢养,连同好容易再度培养出来的珍品碧绛雪,一同被扣在了大商宫闱。 这一笔层层叠加的糊涂账,好像已经到了不得不清算的时候。 午时过后,李伦第三次上了城墙观察对岸,汉口河水声滔滔,唯一连通两国的铁藤木吊桥早在十年前就被斩断了,要想杀过去唯有浮水或坐船只,此位置实在与他们不利,不等他们的人过去,南代的神射手已经要笑出后槽牙了。 李伦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但此仗背后局势微妙,今晨还听探子说,那南代王人已经在边城行宫之内了。 只是一场军队对峙,偏偏两国日理万机的帝王都到了场。 陛下也没个表态,只说不要先发制人,且看对岸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李伦眼皮抽了抽,莫不是南代王背了整整十年的败军之名,想要在此一雪前耻? “将军,昨晚属下与几个兄弟下去摸了摸,汉口河正值汛期,水流湍急不好度过,若是水性不好的士兵,恐怕还有被冲走的风险!” 李伦侧目:“那就找水性好的,再叫弓箭手准备好掩护,现下随时都能打起来,叫他们多长几个心眼,免得战场上丢胳膊少腿。” “得令!” 分明一个月前还风平浪静,一个月后的今天局势却如此紧张,那小兵抚了抚盔甲,只觉得没有永远的“邻居”,只有永远的敌人。 陛下曾说,战场上割人耳计数可换功勋,这次不知为何却下令不准割了……大商军队士气高涨无往不胜,以往这么干,早吓得敌军屁滚尿流。 ……要不,还是攒着劲儿割西越人的耳朵算了!太平盛世军功可不好得啊! 小兵煞有其事的琢磨了一下,转身进了驻扎营地。 金光城内,容穆手上拿着糯米果子,这团白乎乎的东西甜蜜弹牙,的确做的极为好吃,商辞昼一早出去了,现下又面色如常的回到了城主府内。 “咱们住在这里,叫人家城主搬去客房不太好吧?” 容穆嘴巴咬开一个白团,拉了好长一道糯糯的丝。 商辞昼伸手替他接住掉落的渣渣,道:“他们全家应该感恩戴德,孤在此处住上一晚,都足够他们子孙三代殊荣相传了。” 容穆“百忙之中”朝他伸了个大拇指:“皇帝,厉害。” 商辞昼笑了笑,忽然道:“亭枝,今日你就先在府内休息,不要去城中玩耍了。” 容穆歪头,拉长的糯米果子差点掉下来:“为何?” 商辞昼道:“南代情况不对,恐随时开战。” 容穆猛地咳嗽了两声,伸拳头砸了砸被噎住的胸口:“南南南、南代要打过来了?!” 商辞昼皱眉,为他抚了抚背后:“慢点。” 容穆一把捉住他的手:“你们真的要打啊!” 这几日在金光城待着,他都差点忘了这一趟是来打仗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57节 商辞昼:“你不想孤与南代交战,孤便听你的话,到了此刻都不许将士主动进攻,可是南代王好像火气很大,今晨黑压压的神射手已经全都匍匐在城墙上了。” 容穆嗝儿了一声,没忍住又嗝儿了几下。 商辞昼哭笑不得:“别怕,怎么吓得都打嗝了,喝口水。” 容穆强憋住一口气,压下打嗝的胸腔,道:“必须要搞清楚南代王开战的动机,这样你们才能化干戈为玉帛啊!” 商辞昼默了默道:“亭枝,你当年就不想孤与南代太子交手,说我们王不见王,任何一个人受伤你都不想看见,你心疼孤,孤可以理解,但你当初心疼南代王,孤实不解,你们难道认识吗?……孤想问问你,你能否想起来,你当初随王莲来到大商之前,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和背景?” 容穆:“……” 花了个咪的我也想知道啊啊啊啊! 鬼知道他当年到底是小奴还是王殿下啊!! 商辞昼看容穆表情就知道对方实在为难的想不起来了,不论何时,他都不想这个人为事情作难,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这个人好好吃饭自在逍遥才最重要。 他上前轻轻环抱住少年的肩膀,又用侧脸摩挲了一下对方,抚着他的长发道:“亭枝乖,亭枝乖,多吃饭,长个子,这些事就不用担心了,孤会问清楚南代王的……亲自。” 容穆嘴边沾着一点白色的糯米粉,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他推开皇帝:“阿昼,我好像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此前给你吹树枝哨子的时候,脑海中貌似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莲花池,池水之上映着精美建筑,宫铃摇曳,奢靡华贵,但是,但是……” 但是他只能确认自己的莲花身体是从南代王宫中出来的,而他这整个人的存在,却说不清楚来龙去脉,甚至连史料记载都没有,好像被刻意抹去了。 ……但凡南代王在族谱上写上“容穆”二字,他都不用如此纠结。 现如今两军对垒,要想知道真相,唯有从南代王口中亲自说出来。 容穆总觉得,这个人知道他和商辞昼不知道的一切东西。 商辞昼轻声道:“罢了,南代国神秘非常,王族秘辛众多,孤只愿亭枝简简单单,不为任何人和事物操心,你只需要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吃零嘴喝露水,当一个富贵闲人,便好。” 容穆心内微微一颤,在此刻无比清晰的感受到了商辞昼的心意,这人从小到大什么都不害怕,但最怕的就是抓不住自己。 尤其是脱手了一次之后,再次遇见几乎已经有点病态的占有欲。 容穆大多数时间都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也猜不透他在做什么,但他确信一件事情,那就是商辞昼无论干什么事情,目的都指向他,想与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甚至都想到了下辈子去。 “富贵闲人,风花雪月,人生大事,无非吃喝。”容穆感叹,“我已经被你照顾的很好了,你坐在权力之巅,天子皇座之下是给我容亭枝的世外桃源。” 商辞昼眼眸深深:“是,孤要叫南代王知道,不论是花,还是人,孤如今都有能力庇护偏爱。” 容穆将剩下的糯米果子全塞进嘴中,脸颊鼓鼓囊囊道:“唉……都是文明人,你与他好好讲讲道理嘛。” 商辞昼微微一笑:“好,我们会很讲道理的。” 容穆刚刚坐下,门外就跑进来一个将领,对方脸色严肃脚步匆匆,见了商辞昼就猛地一跪:“陛下!南代王已至边城,神射营拉弓就位,第一波箭尖已经扎进我金光城城墙了!” 容穆凳子还没坐热,腾的一下又起来了。 这怎么还真是个话不多说的狠人!商辞昼要是也被惹毛了,汉口河恐怕都要被打红了! 但商辞昼意外的平静,他叫来一队黑甲卫并留下了隐一至隐十,“亭枝先吃点东西,孤去会会这位人物。” 容穆:“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商辞昼就已经出了门,容穆正要跟上去,门外就被一熟悉的甲胄士兵拦住了:“公子留步。” “商辞昼!” 黑甲卫手臂一抖。 容穆扒着门框:“你们讲道理好好谈!别一言不合就干架!” 隐一从屋檐上落下:“公子放心,我们陛下一般都很讲道理的。” 容穆:“……” 他最好是! 容穆这口气还没安心咽下去,没过多久,走廊那头怜玉就鼻青脸肿的跑了过来。 他一看就是一惊:“怜玉?谁打你了?!” 怜玉愤恨的又开始结巴:“皇、皇帝刚说要和我讲讲道理,结果是用拳头讲道理,不仅给我揍得够呛,连、连碧绛雪都、都给掳走了!”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他把碧绛雪带去哪儿了?” 怜玉叫道:“大商和南代打起来了!他把马上要开的碧绛雪带到城、城墙上,向对面耀武扬威去了!” 第58章 绽放第58天 金光城城墙之上, 李伦恼火的捶了一把杆子:“南代究竟是不是吃错药了!” 汉口河难渡,双方相当于远距离作战,南代的神箭营不愧是一支利器, 但凡开弓,局势几乎是一边倒。 当年他们大商就是败在了这样的一支军队手下,李伦咬了咬牙:“上弩盾,开城门,叫水性好的兵将给我渡过去攻城!他娘的!气死本将军了!” 金光城城门一开, 身披甲胄的士兵全副武装, 步步逼近汉口河,河水湍急无比, 头上箭矢乱飞, 攻城难度几乎呈倍数增加, 很快便有士兵中箭, 但更多的是渴望军功的将士冲上前去。 李伦看了看下面的情况, 盾牌足够,但渡河的时候便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他们的人过去, 南代那绣花城池定然会被大商军队踏平! 火剁燃烧, 黑烟冲天, 喊杀声不绝于耳, 两国和平了近十年, 终于再一次于汉口河打破了宁静。 烈日之下一切都好像扭曲起来, 日光西晒, 李伦眼睛一眯:“娘的不忍了!给本将军把事先准备好的铜镜都搬上来!” 铜镜折光, 西晒的日头照耀在上面,竟然叫人眼睛刺痛, 看不清楚大商城池之上的情况。 对岸神箭营的箭矢果真偏离了不少,趁此机会,弩盾士兵大半已经过了河对岸,有领军副将大喊一声:“杀敌夺功!金乌明月照我大商千秋不灭!” “千秋不灭——!” 原绰从边城之上看了一眼,被那黑压压仿若不要命一样的打法惊了一瞬,他十多年不与大商交手,竟不知道这群恶犬在与西越的战争中淋了一身浓厚血气——宛若凶鬼一般。 而最凶最恶最会伪装的鬼,就在那金光城之内,原绰拔出腰间长剑:“大商皇帝辱我南代,损毁我南代王莲!若有王莲催生植株,你们妻儿子女何至于呕血无救!随本将杀过去!此仇不报誓不还家!” 人在被一种气氛带动的时候,往往会短暂的丧失理智,尤其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之上,鲜血与暴力交织,早前就算如何精细谋划,也很容易杀红了眼。 汉口河两岸喊声震天,李伦脚下踱了一圈又一圈,头上盔帽的黑色翎羽被热风吹的飒飒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小兵快步跑上城池,身上淋了半身的血珠:“将军!” 李伦虎目一瞪:“说!” 那小兵嗓音颤抖:“将军!陛下、陛下上来了!” 李伦心内狠狠一抖,他胡须动了动,转身朝城墙梯口而去,果不其然看见一身黑色玄衣的皇帝抬脚步上了城池。 李伦大呼:“陛下不可!” 商辞昼抬眼,“让开一点。” 李伦:“?” 他往天子背后一看,才发现那后面跟着两个守卫,一同小心翼翼的搬着一个巨大的华贵的花缸,缸中的花朵随着血风摇曳却纯洁不染,此情此景竟然叫李伦一时间口不能言。 他像是被那花平了神智,脑子忽然就清醒了许多,李伦连忙让开,就见天子抬脚走过一处处脏污,甚至面无表情跨过了一具尸体。 黑烟滚滚而上,伴随着不知何处的火光,西晒金乌落于城池之上,叫金光城宛若天神之都。 商辞昼伸手,旁边有随从递过了一把黑色的长弓,他垂眸,从箭筒中抽出一支长箭,歪头眼眸微眯,指骨绷紧又倏的松放,箭矢流光一样穿过黑烟钉于对岸城池之上。 李伦看不清楚那箭是如何动的,又是如何精准定位的,只好像是一刹那,皇帝手中的箭矢就穿飞了出去,带着一道尖利的破空之声! 一阵风呼的吹过,将黑烟散去些许,身边有小将倒吸一口凉气,李伦目光一定,才看见天子方才射出去的那把箭,正钉在原绰的右侧琵琶骨之上。 那是一个极其精巧的既不会要命又会叫对方心惊胆战的拿捏! 李伦目光凝滞半晌,忽然听见天子高声开口道:“原将军,这一箭,是孤还你在万国集市那一次显摆,还叫孤的亭枝对你念念不忘,直夸你箭术厉害。” 原绰听不清晰,他咬了咬牙,蓦地一把拔出箭矢,却意外的没有带出大片血肉,待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登上城墙的大商皇帝并未用军中弩箭,而是招猫逗狗一样的用了玩射之箭。 仅仅是轻飘飘的玩射之箭,便已能穿透盔甲钉在肉体之上——此一下,当真是叫人觉得无比屈辱! 原绰果真眼眶充血,他牙关紧咬,几乎在下一秒就回了过去,只是他还是没能看清那大商皇帝是如何动的,只好像眼眸眨动的一瞬间,他的箭矢已经在汉口河之上被破成了两半。 原绰深吸了一口气,“此次是你大商辱人在先!还霸占我王的碧绛雪不予归还,强盗作为忍无可忍!”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孤辱什么人了?还有碧绛雪,你是不是很想见见它?正好,你们南代人爱莲如命,今日孤就给你开开眼,叫你们看一看这碧绛雪在我大商是如何活的有滋有味的!李伦——” “末将在!” 商辞昼缓缓道:“击鼓。” 李伦抱拳:“是!” 金光城的这张鼓,鼓皮乃是用上等牛皮所制,在这城墙之上已经伫立了近十年,上一次这张鼓被敲响时,还是大商反败为胜拥簇太子得胜归来的时候,此刻再响,直叫底下血战的将士心中神魂一震。 汉口河两岸的混战之人逐渐被鼓声吸引,就连南代城池之上,都涌上来了不少人头。 商辞昼抬了抬手,鼓声渐息,纯洁无瑕香远益清的碧绛雪就被抬放在了高台之上,它好似完全无视眼下残酷之景,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温润神明,默默注视着这血流成河的喧闹人间。 南代士兵看到那一抹白中带紫的重瓣繁花之时,便已经犹如石人一般愣在原地,不少士兵丢下长刀,竟然蓦地跪拜在地——“花君大人!花君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您救救我的家人!” 李伦与商辞昼看着这等场景,对视了一眼压下那股直面秘辛的古怪,往对岸看去,就见那南代国大将军不知何时眼神已经凝滞住,脸颊抽动的看着金光城之上的碧绛雪。 那是一种好似看见希望的激动与强自的按捺,原绰嘴中喃喃:“真的是碧绛雪,王莲主支唯一存活的碧绛雪,有了此花,便可以催生更多的莲株生长,王上便也不会再限制花株交易……就会救活更多的人,如我妻一般幸运。” 这些人实在太像一批疯狂的信徒,李伦在这边瘆瘆的搓了搓胳膊:“陛下,臣怎么感觉这些人不太正常。” 商辞昼眼神复杂:“这莲花比我想象中还要被南代人所依赖器重,怪哉。” 花香飘满鲜血淋洒的战场,不少大商士兵一脸懵然,但不妨碍他们觉得这股味道好闻至极,竟轻易叫人放下心中杀孽,升起了一股诡异的岁月静好。 但这分明就是两军对垒之下,情势严重之中。 商辞昼不由自主摸了摸碧绛雪,印象中亭枝就时常这样,他最是离不开此花,带回怜玉之后,更是叫怜玉寸步不离的照顾着。 他把碧绛雪带出来,就得好好的给亭枝带回去,不然他肯定要闹了。 商辞昼眼眸收敛了一瞬,伸手拂过花枝,将碧绛雪微微弯下来,鼻尖凑上去嗅闻了一下——是如亭枝一样叫人心安的味道。 耳边有风哨声骤然响起,有什么东西从对岸而来,商辞昼倏的偏头,一支带着倒勾的金色箭矢带落了他一缕长发,嗡嗡的钉在了金光城的大鼓之上。 这面战鼓发出了最后一声悲鸣,随着箭势轰然倒塌。 商辞昼抬眼,就见对岸有一身穿金边白色王袍的人长身玉立,他银冠高束,东珠垂带落于肩边背后,又缓缓拿过一旁的第二支箭矢,在手中转着滚了一下,下一瞬,便搭上了弓弦。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太子——哦不是,你现在是南代王,孤与南代王许久不见,一照面就送如此大礼吗?” 容沥神色无波无澜,犹如一尊精美又危险至极的玉雕。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遗憾的摇了摇头:“多年不见,南代王还是如此见不得人,莫不是以真面容示人,俊美容颜便要叫将士们分神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58节 原绰怒极,就要让神射营就位,却被身边的王上冷冷拦住。 容沥缓缓开口:“碧绛雪,是本王的花。” 商辞昼眼眸一眯:“是孤将它养活的。” 容沥一字一顿:“本王的花,你还是不还?” 商辞昼眼神复杂:“孤不解,你当真是为了碧绛雪开战?” 南代王胸膛起伏一瞬,突然冷声道:“他呢?” 商辞昼皱眉:“谁?” 容沥牙关紧咬,话语像是从唇缝里恨出来的:“谁?照顾碧绛雪的那个人,让你大商莲株重生的那个人,被你豢养在东宫废宅的那个人,你说是谁?商辞昼,本王话只说一遍,今日若是带不回他与碧绛雪,我南代与你大商不死不休!” 南代王开战的目的之中果真有容穆!他一向高冷寡言,能为容穆说出这么多话实属罕见——商辞昼脑中忽的一闪,还未将心中猜测问出口,就听见李伦在旁边骂了一声娘。 他皱眉回头,就见城梯之上,有一人推开守卫笨拙的攀爬上来,一边气喘吁吁还一边发鬓凌乱。 容穆闻着空气中的血腥气,眼睛看着凌乱插射在四处的箭矢,他眼眶微红,不知是惊惧,还是心中温善见不得如此地狱场景。 商辞昼瞳孔一缩:“——亭枝?” 容穆开口委屈道:“商辞昼!我叫你讲道理你就是这么讲道理的?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人没了!” 商辞昼一把拉过他,眉头紧皱还未开口,就见容穆倏的看向碧绛雪,似有所感一样踉跄跑过去伸手拽下繁盛的花苞。 无数将士看着这诡异一幕,却不知为何没有一人敢出声干扰容穆。 他太干净了,像天生就该被养在玉瓶当中,被敬奉在莲台之上,出现在哪里都好,就是不该出现在这生死存亡的战场。 碧绛雪层层叠叠,迎着最后一抹西落金光,那日光被铜镜凝聚,好像全都照射在了花心之上。 包裹在一起的白紫色缓缓展开,全然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越靠近外面,花瓣便越大越瑰丽,花心当中,紫气环绕飞舞,灵力汹涌波动。 容穆浑身一颤,风扬起他的长发,有一两缕吹拂在白皙脸颊之上,他呆愣愣的看了看憋着劲儿在战场之上绽放的碧绛雪,又下意识看向了对岸的南代城池。 视线中,有一男子,身着华贵白袍,正眼眸不动的看着他,对方手指微微颤动,在某一刻,掌心的金色箭矢咣当一声掉下了高高的城墙。 第59章 绽放第59天 腥风刮过鼻端, 有火苗烧断木材的声音噼里啪啦的闯入耳朵。 容穆脑中一时纷繁复杂,一会是突然绽放的碧绛雪,一会是眼前真打出血来的场景, 他几乎是茫然的左右看了看,身旁是商辞昼,对岸是那个身穿白袍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你、你们——这就是你们说的文明人讲道理?!” 城池之下,有南代人跪于汉口河边,滔滔河水轰隆而过, 他还在盯着碧绛雪口中喃喃念着花君大人。 在那一声声的花君大人中, 容穆不知怎的头痛欲裂,他强自将那一阵不适忍下去, 拉住商辞昼的胳膊道:“你有没有事!” 商辞昼微微一愣, 道:“孤安好, 并无受伤。” 他语气淡然, 好像刚才差点被南代王一箭穿了脑袋的不是自己一样。 容穆好哄, 见他身上没有血迹便慢慢冷静下来,他站在碧绛雪的旁边,身姿比碧绛雪还要挺拔雅致三分。 商辞昼在某一刻突然意识到, 他的亭枝长高了。 容穆重新看向对岸, 对岸的南代人好像全都愣住了一样, 有一些将领揉了揉眼睛看着他, 又回头看向自家的城池之上。 那里, 站着一个戴着半张面具的男人。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低声道:“他是谁。” 商辞昼语气复杂:“他就是传说中的南代王, 此人天生擅长神箭, 箭术与孤不相上下甚至更高一筹。” 容穆伸手摸上搞事的碧绛雪,再抬眼看过去, 就见对面之人缓缓从箭筒中抽出了第三只金色箭矢。 商辞昼瞳孔一收,下意识将容穆拉到了身后位置,但这个动作不知是不是刺激了南代王,对方露在面具之外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容穆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就没有见过这么剑拔弩张真要命的场景,和怜玉相认的时候,商辞昼与怜玉虽然日常干架但从不伤及性命,遇见南代王女的时候,商辞昼虽然也醋但也放了王女安全归国——直到如今遇见这位南代王。 南代王不是怜玉,怜玉单枪匹马,而他有国家军队,这位也不是王女,王女自己都还被南代王约束管教着,总结下来,这就是一个潜藏的王牌选手,不招惹到不说,一旦被招惹到,就是今天这样捅了修罗窝的场景。 南代王微微歪头,箭矢在弓弦上被缓缓拉开。 商辞昼胸腔突然过了一口气,容穆心内咯噔一下,却不是为了对岸一触即发的南代王,而是为了身边默默无声的大商皇帝。 商辞昼生气了。 而且他很生气。 容穆早就发现,这个人在真正动怒的时候会不自觉放缓呼吸,越是怒极,面上就越是平静,谁也不知道商辞昼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在什么时候要命。 容穆很少见到他这样,或者说几乎已经不曾见到了。 他心内不知为何根本不想这两人对着撕起来,如今打出血来的状况已经叫他难受不已。 容穆不由自主伸手,正要拉住商辞昼的胳膊叫他冷静,就见对方猛地抽出了李伦腰上的长刀,挥臂扬起,容穆根本没有看清楚皇帝的动作,只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飞了过去。 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金色的箭矢被拦腰斩成两段。 在这一刻,容穆才发觉刚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南代王的箭过来了。 他眼睛眨也不敢眨,就这么看着商辞昼鼻腔出了长长的一道气息,眼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血腥与危险。 南代王那支箭,不知道是对着谁射的,但容穆下意识觉得是商辞昼,只是商辞昼担心箭矢误伤到他,抽刀直接断了箭支。 容穆夹在其中,有种被互相撕扯的感觉。 叫商辞昼判决他处在危险的境地,才是最危险的事情,因为这个时候的皇帝,是连容穆都拉不住项圈的恶犬。 “孤听他的话,十年间,未曾主动进攻过一次南代,不曾想到了今日,竟要被南代王反手攻过来了。”商辞昼缓缓道,“孤再问一次,你当真是为了碧绛雪开战?” 容穆下意识跟着看向对岸,就见对岸那个白袍男人视线流转与他对上,这一刹那间,容穆的心脏好像突兀的泵了一下。 他深陷于那双冷漠深邃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好像看见了无数汹涌压抑的感情。 容穆甚至有种,这个人在无声悲伤的错觉。 南代王看了他一眼,又重新看向商辞昼。 容穆听见了他的声音,他咬牙切齿道:“本王当然不止为了碧绛雪,也为了一个人。” 商辞昼缓缓握紧刀柄,眼眸深□□:“为了孤的人?” 南代王浑身凝滞了一下,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他蓦地笑出声音,甚至微微弯下了腰,容穆眉头紧皱,心中竟然一瞬间共情到了那股巨大的悲伤与愤怒。 “你的人?哈哈哈哈你的人……商辞昼,你是怎么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的?你知道他是谁?你知道他从哪里来?你知道他都有什么父母亲族吗?你一概不知,竟然也敢说他是你的人,”南代王语气忽然一转,他收起那股凄惨的笑意,面无波澜道:“他从来不是你的人,你待他不好害他丢失,一只恶鬼便不要假惺惺在这里扮好人了。” 容穆心内思绪乱涌,他神色茫然慌乱,心中那个最不敢想象的事情好像随时就会冒头而出。 商辞昼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刀,突然将刀刃投入刀鞘之中,竟硬生生忍下了刚才那一箭的怒火中烧。 他语气深深:“孤不知他,是孤调查不出来,南代王知道,不若说给孤听一听——孤是弄丢了他,但也是孤将他找了回来。”商辞昼抬了抬手,李伦将碧绛雪搬下巍巍高台,“亭枝究竟是何人,竟然叫南代王甘愿为其与孤开战?” 容穆心跳陡然加快,商辞昼问出来了! 这个问题不仅困扰商辞昼,还困扰着自己,这段时日这事一直充斥他的脑海,纵然商辞昼一直不叫他为此担心,但午夜梦回总悬于心中。 他究竟是不是天生灵物,还是王族之人后天寄生灵物,答案全都在南代王这里—— 碧绛雪在身边微微摇曳,容穆贴近它,脑中一时无法连接它的信号,只好像在寻求一个支撑感。 对岸的城池却诡异的沉默了下来,过了不知道多久,鸣金收兵,双方将士从战场上退去,李伦看情形不对,将闲杂人等全都赶下了城墙。 不妙啊不妙,看这个趋势,那些老东西嫌弃的东宫小宠怎么后台很硬的样子…… 李伦如同大山一样默默护在天子身后,对岸的南代城墙上也少了许多人。 头战结束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要是双方君王对峙未果,那这里面的状况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有小兵窃窃私语讨论秘事,南代的将士更多的则是目光热切的看着容穆。 像,太像。 那个人和碧绛雪站在一起,这种妙极了的组合叫所有南代人心中都生出一股安心。 好像有王莲主支在,有那个人在,所有的一切就都充满了希望一样。 而这些,本应该都是他们南代国的…… 容沥垂眸,看着脚下的一片狼藉,汉口河之上,曾经被斩断的铁藤木桥还残留着当年的根基,零零碎碎的藤支被河水侵袭冲刷,显出一种破败的残酷。 他的下半张脸被铜面遮挡,只露出一双凌厉又俊美的眉眼。 这是容沥从小就有的一个习惯。 而这个习惯,是因为他的王弟才出现的。 …… “阿穆!起床!大哥带你出去玩!” 一个小人歪歪扭扭的睡在莲叶之上,小肚皮懒懒的呼吸着:“不去啊不去,不要和大哥一起出去,不如睡觉。” 容沥伤心道:“为何?我为了弟弟你,连太师父的课都跳了!” 小孩蹬了蹬脚丫,莲叶慢慢悠悠犹如小舟一样在水池中转了一圈:“无人识我无人识我,却有很多人认识大哥,每次出去,都要被围住问我是哪里的小奴,不开心不开心,明明我与大哥有一个母亲。” 容沥心疼不已,蹲在岸边轻声道:“你不要伤心,这是大哥和母亲不得已而为之,如果可以,大哥希望每一个南代子民都认识我们阿穆……莲花君每五十年于王族出一位,庇佑臣民国运,可我们阿穆这么小,叫人怎么忍心?” 容沥取过岸边的船桨,将小人的莲叶扒拉过来:“阿穆不知道,当花君大人很累很累,大哥与母亲宁愿南国这一代没有花君,或者大哥自己是花君,也不愿阿穆劳心费力。” 小人肚皮呼吸了一下,忽的圆圆润润的坐起身子,他穿着一个粉白的肚兜,脑袋上是软软的头发。 “所以不给弟弟上王族族谱?” 容沥眼色沉痛:“瞒下父王与王庭,就可以安心将你养大,若是被他知道,你便要一个人搬到那花君殿中去了……此后便再也见不到大哥与母亲,阿穆想这样吗?” 小人咬了咬手指,摇头道:“不行不行,没有觉睡,没有糖吃,不行。” 容沥微微松了一口气:“所以我们再坚持几年,等大哥当上南代王君,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恢复阿穆嫡系身份,到时候便要叫他们都称呼你为王殿下,不许再叫我们弟弟小蛮奴……我会给你更高的地位更好的东西,来补偿阿穆这些年藏身小池的委屈。” 那小人想了想,咧开嘴,露出两粒小牙笑着撒娇:“大哥!抱!” 容沥鼻端一涩,心中无数次懊恼这一代花君怎么就会是自己的弟弟,他还这么小,这么漂亮乖巧,怎么能耗尽心力去催生莲株,以供整个南代国运昌盛? 族谱之上历代花君,从出生便与生母分离,被单独养在花君殿中,最小的没活过八岁,最年长的也不过二十八九。 早夭之相几乎已经成了花君这个身份的魔咒,容沥决心打破这个魔咒,怎么甘心自己这么小的弟弟就要为所有人去付出? 穿成莲花精后 第59节 这对他太不公平,他只希望王弟此生安稳顺遂,度过早夭大劫,等时机一到,他定然要他风风光光的坐在自己王座之侧,让南代国没有花君也一样能找出出路! 容沥从怀中摸出一个铜面,朝着小人挥了挥:“不要再贪玩变成莲花啦,王莲只有那么几支,小心以后被人错摘走,大哥找不到阿穆着急的紧——你看,这是什么?” 三四岁模样的小人天真的伸手去够那铜面背后的垂带,莲叶带着他飘飘浮浮忽近忽远。 “面具!” 容沥笑了笑,摸了摸他头上的软毛:“是面具,母亲给我做的,说以后带着弟弟出门玩,便再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是太子啦!” 说着他将面具覆于面上,刻意做了一个搞怪表情,果真将小花君逗得哈哈一笑:“这个好,这个好,大哥戴上这个,没人再会取笑我是太子的小蛮奴,阿穆以后也一定能一眼认出来这是哥哥的东西!” 容沥笑着伸手,那小人儿便划拉着飘走的莲叶游了过来,然后蓄势跳了跳,叫他抱了一个满怀。 沉甸甸的。 “我们阿穆吃的多,长的也好,大哥瞧着比历代花君大人的画像都要健康!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大的!” 怀中的人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拍了拍柔软肚皮。 “大哥,饿!” 容沥下半张脸藏在面具中,眼眸温柔的看着怀里的人:“今日便带王殿下去吃西街巷子的红豆馅饼。” 宫铃摇曳,丝带翻飞。 容沥一边高兴一边发愁,不知要怎么帮助怀中的人渡过早夭大劫,只得每日亲自照看着。 “父王已经在疑心这一代为何还没有花君了……大哥要是护不住你可怎么办,唉。” “无事,护不住那我便再找一个人护我喽!” 容沥苦笑:“谁还能像大哥爱你一样爱我们阿穆啊——” “不要愁啦~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吧?毕竟我心肠这么好!” 容沥这才噗嗤一笑:“你说得对,将来会有无数人爱护尊崇王殿下的,还会有很多人甘愿为你付出一切……” 稚嫩声线渐行渐远,仿佛穿过了无数时间与空间。 容沥脑中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王莲被阴差阳错挖走的愤怒之中,待再追去,王弟便已经成了敌国太子宫中的东西。 他站在南代边城之上,脚下踩着无数鲜血,如今已经是无人再敢僭越的王。 可是,他明明戴了面具,他的弟弟却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容沥深深的、缓缓的吸了一口气,似在压制什么,然后抬手,指尖发白的解开了脑后的白色丝带,有小巧机关咔哒一声,他单手拿下了覆着唇鼻的刻纹铜面。 一河之隔,商辞昼瞳孔忽然紧缩一瞬,心内掀起一阵果真如此的惊涛骇浪,就连李伦都清晰可见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的个亲娘!这!这!一张脸胜过所以揣摩猜测! 所以他们陛下这是掳了人家的王子私养啊?! 容穆呆愣的看着对面,便见南代王微微歪头,然后开口道:“十年不见,阿穆可还认得王兄?” 碧绛雪蓦地摇曳不停,容穆脑中画面快闪而过。 他下意识前扑两步,双手死死的扣在了金光城城墙之上。 金乌与明月平分天境,是一个暮色未迟的傍晚光景。 容穆呼吸急促,眼眸动也不动,半晌唇瓣张开道:“我……我不是什么南代小奴,也不是他们口中瞧不起的小宠,我是……我是——” 容沥收紧手指衣摆颤抖,原绰愣怔的看着容穆那张与恩人一模一样的脸,忽然跪地高声道:“多谢王殿下救我妻之恩!原绰此生不忘!” 大商将士齐齐傻眼,南代兵卒见王上默认,不知何时一个接着一个跪地而拜:“恭迎王殿下归国!王殿下明月齐照,福寿永昌!” 第60章 绽放第60天 以前只见有人跪商辞昼, 容穆哪里见过还有人跪自己。 碧绛雪在身边摇摇晃晃,仿佛很享受这样的待遇——也是,它才是这里最清醒的视角。 不论是当初在商辞昼身边, 还是如今在南代王面前,它都比容穆视角清醒的多。 碧绛雪自催生起便属王莲一支,估计也早习惯了被人尊崇朝拜。 李伦在商辞昼身边耳语了一句:“陛下,这……” 商辞昼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 又走向前轻轻摸了摸容穆颊边的乱发。 容穆如梦初醒一样忽的看向他, 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在来回搅动,一会是商辞昼少年时在亭枝阙的英挺模样, 一会又是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郎在他面前晃悠, 叫他……叫他, 弟弟。 碧绛雪盛开带来的效果逐渐显现, 容穆眉头紧皱, 抬手按住了脑袋。 “容穆?” 容穆听见商辞昼叫道,他胡乱的嗯了一声,南代城池还在高呼着王殿下。 商辞昼又开口, 他很少这样认真的叫他的正名:“容穆, 南代王女叫什么名字?” 容穆下意识答:“她叫、叫容钰。” 商辞昼眼眸一深, 又道:“那, 南代王叫什么名字?” 容穆深呼吸了一口气, “好像叫……叫、叫容沥。” 南代王女对姓氏的怀疑一语成谶——甚至最开始那几个南代细作的猜测也应了! 他们说的相似, 原来只存在于容穆脑海中的想象, 而如今两军对垒互为照面, 容穆才理解了这些人当初为何面上那样震惊无比。 商辞昼斜眼看了一眼李伦,李伦连忙按住了自己腰侧的长刀。 他嘴中低低骂了一句, 看着自家陛下对人家殿下这么情深义重的模样,有些感慨幸亏陛下心内存疑收着劲儿,没有真的血气上头提刀砍到对面去。 李伦细细想来,这件事从一开始,陛下就已经有所猜测,还警告暗示他们不要坏了自己的好事。 什么好事? ……还不是姻缘事儿! 他娘的,南代这么富庶有钱!他们陛下得出多少彩礼啊!那些老东西瞧不起人家的身份,总是背地里骂个不停,现在好了!人家摇身一变从“卑微小宠”变成亲王殿下了,看南代王的样子,这还是一个自小丢失流落在他们大商的王族,这事儿要怎么搞? 真是城隍庙里的铁算盘——不由人算! 李伦内心狂吼,一旁的商辞昼也表情莫测,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他怎么可能是看花的南代小奴?容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只是一个小奴? 他幼时便自信大方机灵凌厉,就算是被商辞榭暗算,也能在那惊魂夺魄的时刻将东宫都护在身后,世上有几人有这样的胆气与魄力? 若只是大商太子太傅的教导,又怎么能叫容穆懂得那么多皇家的大道理?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与他之前的想象不谋而合—— 碧绛雪还在作妖,好像要把先前忘掉的有关东宫的回忆,与当初在南代王庭的记忆一股脑塞给他一样,容穆眉头紧皱,过了不知道多久,那股子被填灌的感觉才缓缓褪去。 南代王依旧在对岸看着他,容穆瞳孔微微颤动,故国对他的吸引力和召唤力忽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 记忆还未整合,但他好似已经能想象到吹过王庭的微风,十里盈载的莲香,被牵出,被抱住,被拉住一起泛舟湖上的逍遥,那自由自在无所顾忌的本体出淤泥而不染的乐趣—— 容穆眼神恍惚,他身形晃动,在间或呼唤的嘈杂声线中差点跌下城墙。 商辞昼眼疾手快的拉住他,就在此刻,对面南代边城的深色城门忽然被轰隆隆的打开了,有王族亲卫从里面出来,各个面色严肃刚毅,眼眸黑亮的看着容穆。 “恭迎王殿下归国!”站在前方的原绰高声道,“今日我王前来,末将还有几分不解,现如今才恍然竟是您在此处,当初在万国集市,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原绰哪里来的今日?殿下,还请归国受礼,不要再于大商被欺辱了!” 容穆看着眼熟的原绰,忽的想起来自己当初在他面前编造的假话。 他说了什么来着……哦,对,他说自己家里有一个病弱的主子想要莲花,见不到莲花就要对他非打即骂,总之惨的很虚假。 但原绰是个直肠子,他偏偏还就信了。 容穆神色迷茫,有种自己这水今天要端不动的感觉。 不仅端不动,就算把自己拆了,泡进水缸里,这几个大人物都难以从中调和。 看见南代城门大开的心悸不容忽视,南代从一开始就对他有十足的吸引力,可是,可是—— 容穆回头看了一眼商辞昼。 可是他要是真的归国,这个在大商全心全意照顾他的敌国皇帝怎么办? 商辞昼太了解他了,容穆唇瓣微动,还没有开口他就道:“南代王是亭枝的王兄,亭枝是南代的殿下,孤对此欣喜至极,有种走在路上白捡了一盒珍宝的错觉……” 说到这他停了停,轻声问:“亭枝,你想不想回去?” 容穆:“……” 容穆有种快被碗里的水泼死的感觉。 他脑袋混乱,半晌道:“他、他从小照顾我,是我同父同母的嫡兄,我、我应该是要回去的,回去看看我的,我的……” 商辞昼耐心替他补充:“你的王族。” 容穆对这几个字一阵愣怔,又听商辞昼道:“孤虽有皇族长辈,但不若没有,虽有兄弟姐妹,但也不若没有,可你与孤不同,南代王族是出了名的和谐,南代王善于管教,又是长兄,无人胆敢违逆,王族之内一派和乐,亭枝,孤高兴的紧,就算没有孤护着你,亭枝背后也有无人胆敢冒犯的家人。” 容穆震惊的看着商辞昼,就见皇帝重复道:“你要是想回去……” 容穆眼神一动,便听商辞昼道:“那便回去玩玩罢,正好,孤也与南代王有事相商。” 李伦忍不住低声提醒:“陛下——!” 商辞昼止住他的话头:“南代王光明磊落,想来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事情,况且还有亭枝在,他当护得住孤,对不对?” 容穆此刻恨不得当一个傻瓜,这无声的硝烟都快烧到他的脑袋顶了。 李伦万般不愿的打开了大商的城门,商辞昼只带了几个黑甲卫和隐卫,站在汉口河的渡口边,抬头,对岸的神射营早已经收了回去,他从来没有去过南代,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在这种情况下踏入敌国。 容穆抱着自己的本体,沉默的坐在了渡船上,碧绛雪开的极其绚烂美丽,但在这样的紧绷状况下,又显得有几分没有良心的模样。 南代国的一切都在他的脑海中动荡,容穆早前与悯空说过,觉得好像哪里都不是根基,浮萍一样没有家人朋友,连过往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而如今过往浮现,未来却还不知在何处匍匐着。 商辞昼、他的故国、还有碧绛雪,这几个存在,没有一个是可以忽视不管的。 碧绛雪被几个黑甲卫小心搬动,到了南代城门前,容穆最后问商辞昼道:“这里是大商的敌国,就在刚刚,你们还打了一仗,你确定要与我同去?” 商辞昼闷声一笑:“你还没有明白吗?容穆,只要是你,刀山火海孤都可以只身赶赴,何况这只是你的国家?孤还想知道,南代王究竟好不好说话。”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余光瞧见身后一黑一白两队人影隐约在暗处踢脚,转过头去,便见两国禁卫横眉竖眼恨不得拳脚相加,都在争着搬他的大莲花。 穿成莲花精后 第60节 容穆揉了揉额头:“抬着。” 黑甲卫:“……容公子?” 南代的护卫又踹了一脚:“还公子呢?这是我王的弟弟!亲弟弟!” 容穆不得不再次开口:“抬着,你们一人一半,抬着走吧,别打了,头疼。”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了,商辞昼看了身后一眼,金光城逐渐隐匿在黑暗中,南代城池的火把递次燃烧了起来,金乌落入地线,换上了月白冷色。 隐一与他对视了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商辞昼眼神流转,面上没有丝毫变化,和容穆一起,踏入了从没来过的南代国境。 容穆沉默的走在白色的石道上,一进城门就遇到了等他的原绰,原绰看见商辞昼眼神即刻警惕了起来,容穆虚弱的抬了抬手:“别打,带我去见……见他。” 原绰看了看容穆,暗自默认了他的命令,旁边有南代护卫一脸惊奇,要知道原大将军往日里谁的面子都不吃,只看王上的脸色,现如今在这位新殿下这里,竟然也学会了称臣埋首。 南代建筑多瑰丽弯曲,几人行了没有几步,便见前方出现了一群美貌婢子,她们站在廊外两侧,各个脸庞细润面色柔善。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尽量沉淀下来,他抬脚走进里面,穿着形象虽然格格不入,但身型气质却完美契合,有婢子羞涩的看了他一眼,和身边的姐妹细说着什么,不一会几人又都缓缓的盯到了碧绛雪身上,面上一派沉迷崇拜。 隐一眼尾余光收进这些,心道这南代国还真是男女不分,女辈亦与男子没什么差别,与别处风俗大相径庭。 他带着几人站在门外,两边人马均虎视眈眈的看着碧绛雪。 门内,容穆心脏逐渐鼓动,他一踏入这里就好像闻到了一股淡雅沉木的味道,与身边商辞昼的皇家熏香打的分不出你我。 等饶过一道白绸鸟绣屏风,才见那被挡着的桌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对方银冠高束,满身华服,王者风范扑面而来,容穆的心情紧张到了巅峰,他扶着屏风木框,眼眶微微泛起红色,与那张脸如此接近的对视,才叫他觉出自己以前的摸瞎想象是多么天真。 相似的太明显了,明显到生不起任何疑虑。 容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半晌唇角扬起又一个似哭又笑的表情,他复又问了一遍:“王弟,一别多年,可还记得王兄?” 容穆抠紧边框,声音微晃试探道:“西街巷子的小糖水铺,还在吗?” 容沥点头,又招手道:“来。” 容穆上前两步,就被一把攥住了手心,对方的掌心微微有些薄茧,带着温热,是一种被牵住就好像彻底安心了的感觉。 容穆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流着同一股血液的亲族。 容沥轻声道:“高了。” 容穆眼眸无措的看着他,又听对方缓缓吸了一口气道:“没有想到,王兄还能有与我们阿穆重逢的一天,这么多年,你都在哪里呢?” 容穆说不出来,他的确早夭,但却被商辞昼联合悯空送到了千年之后,若非机缘巧合,恐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可是缺失的这些时间与空间,他如何解释都不会被这个时代的人所理解,前尘往事已如同浮梦一场,跨越这么多界面,原来莲株的根部竟然在一个叫南代国的地方。 他低声,答非所问道:“我是……要当王殿下了吗?他们都这样叫着我。” 容沥看着他,也顺着他的话语:“王兄是南代王了,你自然就是王殿下,这是当初王兄对你的承诺,要叫你被所有南代臣民所知,不再默默无闻隐忍委屈。” 容穆咽下许多碧绛雪强塞给他的记忆与秘辛,随着眼前人的牵引动作坐在一侧,然后就见容沥眼眸一动,朝着屏风外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容穆忽的反应过来,商辞昼不放心他一人,不惜只身深入敌国,他腿脚一动就要站起,便见熟悉的人影从前方绕了过来,对方脚步平稳微重,好像来的不是龙潭虎穴,而是自家庭院。 商辞昼一身黑衣,服饰压边是大商皇帝特有的金龙衔珠标志,他先是看了容穆一眼,然后自己挑了个正对容沥的位置坐了下来。 “倒叫南代王看了笑话,孤此次实在唐突,下次必备厚礼。” 容沥眼眸漠然的看着商辞昼,后者回以淡淡微笑接着道:“孤诚意十足,此番前来只带了几个侍卫,南代王不必警惕什么。” 容穆坐在中间如坐针毡,一会看看一身无双气度的新王兄,一会看看心态爆好的社交猖狂症商辞昼。 他感觉不太美妙,有种刚才战场对峙算什么,此番面对面坐在一起才是窒息的错觉。 南代王压根不理大商皇帝,将茶盏推向容穆,正巧碰上商辞昼习惯性给容穆递过来的杯子,两杯相撞,发出叮当脆响。 咸鱼翻身两面焦黑,容穆觉得那是他的一身水碗碎掉的声音。 第61章 绽放第61天 商辞昼黑莲花的厉害, 最是懂得什么时候以退为进,他第一次在旁人面前退回了手,笑着安抚容穆道:“没事, 亭枝便喝哥哥给的水吧。” 容沥眉头一皱:“谁是你哥哥?” 容穆连忙接过南代王手中的茶盏:“你、你是我大哥。” 商辞昼怎么回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是不是天生没有社交障碍! 商辞昼摆了摆宽大袖口,坐的很有“正室”的端庄:“南代王恐怕对孤有什么误解,正巧孤今日前来, 我们可以好好沟通沟通, 以谋两国安稳太平。” 容穆觉得这就是他不能触及的领域了,于是往后缩了缩, 看着商辞昼与容沥对视。 几息之后, 容沥面无表情的开口:“阿穆是何时回来的?” 商辞昼:“新帝七年五月, 夜中, 雨。” 容穆倒吸一口, 你没事吧,记这么清楚干什么?!话说这些你都是什么时候复盘的啊! 容沥又道:“你当时为何封他为侍君?侍君在大商地位卑贱,你既然找回他, 为何还要这样对待?” 容穆:……来了, 逃不开的死亡问题, 这个事儿要是说不好, 两人当场估计得干起来。 商辞昼果真沉默了一瞬, 然后才道:“十年过去, 孤当初已不认得他了, 侍君一事叫孤追悔莫及, 所以孤想着怎么补偿回来。” 容沥神色嘲讽:“哦,所以陛下想怎么办?给他爵位?封他为异姓王?” 容穆觉得商辞昼这个恋爱脑可能没往这里想, 果不其然对方道:“异姓王不还是要俯首称臣?孤不愿他那样,所以在谋划准备用另一种方式将他写入我大商皇碟……” “孤想要他当孤的君后来着,本来不打仗的话,这件事已经在筹备当中了。”他语气中甚至有一点埋怨。 容穆:“!!!” 这是可以说的吗!商辞昼你清醒一点,南代王的桌角都要捏碎了! 商辞昼不相信南代王没有看出来他的心思,给他挑刺儿那便是不愿意理会这件事,但他好不容易将容穆找回来,怎么可能就这样彻底放他回南代? 容沥不想要谈什么,他就偏偏要试探这方面的底线,总归如今时机正好,南代的嫡王子,就算是大商的世家大族也没有置喙身份的余地。 商辞昼眼眸微闪:“南代王是长兄,长兄如父,你觉得这件事如何?” 南代王却避之不答:“东宫废宅又如何解释?” 商辞昼坦荡道:“东宫不是废宅,是除了大商皇宫最安全的地方,况且当初是亭枝自己要去那里,孤思念他,连夜从皇宫追了出来,此事有据可查,南代王尽管去探。” 容沥面色铁青:“容钰说,你夜夜与他住在一起,本王不信就你这个狼子野心,没有对他做过什么!” 容穆夹在中间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孩子大了给孩子留一点面子吧! 容沥察觉他抖了一瞬,还不忘拍拍他的脑袋:“一会先去洗个热汤,叫婢子给你撒上花瓣沐浴,瞧你在大商都过的是什么粗糙日子,脸都不润了。” 商辞昼抬眼看了容穆一眼,愣是没从那抹了两道小灰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妥。 这南代还真是穷讲究,小孩好好长身子就行了,养的好不好上称称一称便知,看什么脸。 商辞昼整理了一下衣摆,正面朝容沥道:“孤的确狼子野心,但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孤一直追求他,但亭枝总不给孤一个名分。” 容沥冷声:“夜夜睡在一起的追求?他这么漂亮,你晚上难道只给他压被子?” 商辞昼:“……” 容穆虚弱举手道:“……是,是这样的,他的确每晚只给我压被子。” 容沥:“???” 气氛在这里诡异的凝滞住了。 南代王满脸的你是不是有病,商辞昼竟然有一点几不可查的幽怨,但他惯会卖惨,容穆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有几分演技在里面。 总之在场三人,除了他一条咸鱼,其他人全是皇帝大佬。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容沥面无表情道:“他在南代有正统爵位,凭什么要去你大商伏低做小?本王自会给他最尊贵的一切。” 商辞昼表情自然:“不存在伏低做小,孤亦是会给他所有,别说大商了,孤整个人都是他的,只要他愿意。” 容沥总算是见识了大商皇帝的不要脸,他以前一直在想,商辞昼究竟是怎么管住底下的妖魔鬼怪的,现下倒是有几分明白了,一个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又有恶犬狡狐一样的性情,大商哪里还敢有人反抗?全都老老实实的给商辞昼卖命。 “容穆必定要回我南代继承爵位,本王要将他昭告天下,至于你,你先把自己后院的事情收拾好再说吧。” 商辞昼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容沥哼笑了一声:“什么意思?厄尔驽要联合本王围剿大商,本王没有兴趣,但也不妨碍他给你作妖,这个时候若是没有意外,他已经向你大商边境散播疫病了。” 容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什么?!什么疫病??” 容沥见他惊慌,朝他道:“几个月前,西越春初爆发牛羊疫病,可染人,致人浑身无力心肺衰竭,厄尔驽早集齐了一帮疫人,只等时机一到,便散播至大商境内。” 容穆睁大眼眸:“这病会不会死人?!” 容沥表情微妙道:“因是牲畜之源,所以病不至死,但也不太好治,只要大商边境驻军染上,西越骑兵便相当于入无人之境,更何况……大商皇帝如今还远在我南代国边境,山高水远,正是大好时机。” 容穆蓦地看向商辞昼,就见他不知何时微微垂下眼眸,拇指与食指轻轻捻磨着。 半晌,商辞昼才开口道:“厄尔驽什么时候与你通的消息。” 容沥冷笑:“早了,他早有筹备,你前些年发疯追着他们打,不留一口喘息的机会,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这是一群草原的恶狼。” 商辞昼胸膛缓缓动了一下,又听容沥道:“你后门起火,还要来我南代求亲,我王弟乃南代嫡系血脉,就算不去你大商,也会安稳富贵一生,你还是先算清楚自己的账吧。” 容穆在一旁着急道:“可是他们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只要是个人都会有染病的风险吧!厄尔驽不管自己的子民了吗??” 容沥看向他:“西越和牛羊疫已经共存了几百年,处理经验比大商丰富许多,说不定还有秘药防治,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况且就算真的死了自己人,能咬下大商一块肉,这些死人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贱民罢了。” 容穆:这纯粹是在恶心人吧!把一个强大的邻居惹毛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商辞昼忽然抬眼,眼眸比方才冰冷了许多:“西越之事孤自会处理,对他,孤也势在必得。” 容沥皱眉。 商辞昼看向表情担忧的容穆。 容穆不自觉朝他走了两步,手腕却被容沥拽住:“阿穆!” 商辞昼施施然起身,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有关于自家边境的紧急军情。 “多谢南代王告知,这件事,孤会回去料理好。” 南代王用西越呛住了步步紧逼的商辞昼,他没有想到都走到南代国了,就差和南代王提上议亲日程了,自家没拉什么后腿,西越却在半途杀出来坏了自己的好事,还叫南代王对大商产生了怀疑,不叫容穆再接近自己。 穿成莲花精后 第61节 他在南代王面前洗的再白,领土一旦发生战事,那也是一个危险的战时国家,容沥刚刚找到了自己的王弟,怎么会允许这个时候的容穆和他走? 商辞昼眼眸一动,不若暂时将亭枝托付在这里,他也能放心提刀宰人…… 容穆回头看了看大哥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又见商辞昼就要起身,连忙道:“你干什么去!” 商辞昼语气好像很温和:“亭枝不要担心,孤手痒,去捅一捅狼窝,不日便归。” 容沥看着自己王弟脸上的神色表情,脸上划过一抹复杂。 商辞昼究竟是怎么养花的,叫阿穆对这个人如此上心—— 容穆已经长这么大,不知在何处度过了死劫,但容沥依旧担心,他如今恨不得将王弟时刻拴在裤腰带上精心养护,不叫他再受半点伤害,不论商辞昼究竟是怎么对容穆的,他在容沥眼中,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极端的危险人物。 “阿穆,这是大商皇帝该操心的事情,你方归国,王兄一定为你办一个盛大的亲王礼。” 商辞昼看了容穆一眼:“他说的是,亭枝应该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在这里,孤安心至极。” 容穆胸口闷闷直跳,隔着数层衣服,叫他完全忽视不了。 南代王已经知道的如此详细,边境军情一定十分紧急了,商辞昼不再耽搁,看着容穆倒退了两步,便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他从没有这样给过容穆背影,叫容穆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容沥拉着容穆的手正要安抚,便见少年回头眼神微晃的看了他一眼。 “我需要一点时间……王兄!我需要一点时间!” 说完他蓦地挣开容沥的束缚,转身便朝门外跑了出去,路过碧绛雪的时候步子一顿,刚才站在这里的黑甲卫和隐一全都不见了。 来不及想太多,只能摸黑往来时的路跑去,容沥迟出来一步,容穆便已经没了踪影。 南代城门开了半道,容穆气喘吁吁的弯腰匀了匀气,突然捶了一把城门朝远处的一众黑影道:“商辞昼!” 那影子停住,转身,容穆趁此机会跑上前去,单刀直入道:“你怎么料理?西越如此遥远,你走到那里都要一个月了!” 商辞昼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不用担心,孤走水路。” 容穆愣了一瞬,又道:“水路?……对,你有军船造府,可是大商军队很少走水路,你怎么能在短时间内安全直达西越?!” 商辞昼又道:“已经着人寻找经验丰富的渔民。” “找渔民?!”容穆问道。 商辞昼:“渔民可以在水路上辨别方向避开暗礁,此行便可以快速来往,亭枝不用担心,孤也有海上行船经验——” 容穆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话,看向对岸的金光城,有一个小人影从那边狂奔过来,对方像是看见了他,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汉口河中,不出三秒便潜了过来。 怜玉眼角还有点青肿:“主人!我可算是,找、找到你了!” 容穆看了看商辞昼,再看了看怜玉,脑中忽然白光一闪。 找什么经验丰富的渔民?经验再丰富,有真正的鱼熟悉水路吗?他还是一条幸运的锦鲤! 商辞昼听见容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阿昼,你就算找一百个渔民,也抵不上一个懂水的怜玉,此次紧急,我便将怜玉借你一用,你打仗归打仗,需将他全须全尾的给我带回来,还有,你要是想和王兄说事,也得完好无损的回来,听清楚了没有?” 河边的水汽扑面而来,商辞昼在月光下深深的看了容穆一眼,怜玉浑身湿漉漉的跑过来,就被容穆一把塞进了旁边隐一的怀里。 怜玉一脸懵逼:“……主人?” 容穆心疼的看了他一眼:“眼下有点急事,你先帮商辞昼一个忙,等你们回来,便来南代国找我知道了没?还有!你们路上不要打架,要打也得回来再打!” 商辞昼突然道:“回避。” 隐一与一众黑甲卫立刻转身跪下,连带着怜玉也被捂住了眼睛和嘴巴。 容穆看着商辞昼:“你,你听我的话,那是一群不听话的狼,还有那么可怕的牲畜疫病,乌追也要操心一点,你——” 商辞昼忽的凑近,碰了碰容穆的耳垂。 还未清扫的战场凉风吹过,容穆直直的呆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商辞昼,见傲慢俊美的皇帝对他微微一笑。 那张脸如此好看,直教人心如战鼓。 “孤就当亭枝有点喜欢孤了,此举便不算唐突了你,南代王不认可孤,那一定是孤给的不够多,待猎了那西越狼皮,孤便用西越的财宝做头聘!总有一天,孤不会再做一个压被角的皇帝……” 容穆怔然的看着商辞昼拎着怜玉走远,半晌抬手,摸了摸红的透彻的耳垂。 “完蛋……这是什么感觉?” 第62章 绽放第62天 金光城里的灯火亮了一夜, 就算容穆远在南代边城之内,也能隐约听见那边嘈杂集军的响动。 烛火深深,容穆实在睡不着, 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气。 汉口河二次战争,本就叫商辞昼压着一股子发不出来的火气,对着他的故国商辞昼不能下狠手,连带着底下的人都被压制着,西越又赶在这个时候凑了上来, 简直就和在老虎嘴巴边拔毛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这次西越手段卑劣, 叫商辞昼不得不连夜出发。 夏侯燕曾告诉他不要同情一个被商辞昼鄙弃的国家,容穆以前还不太明白这句话, 现在却只觉得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 如非以恶制恶, 大商边境何以能安稳这么些年? 史料记载, 大商先帝时期, 西越可是猖狂的紧, 如今西越可往,大商亦可往,商辞昼这样人狠话不多, 气毛了真会上战场横扫的“暴君”, 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 厄尔驽连自己子民的生死都不管了, 利用活生生的人来坑害边境驻军, 商辞昼这一去, 不知道要把西越砍成几段才解恨…… 有婢子推门而入, 将外间的烛火剪了剪, 容穆动了一下身子, 就见外面的人微微福身道:“殿下,可是奴婢吵醒了您?” 殿下? 容穆一阵恍惚。 是。 虽然南代王并未正式昭告,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容沥对他的在乎,还有他们之间相似至极的长相。 容穆翻来覆去,一会儿是商辞昼离开的身影,一会又是南代王看着他时宠溺又悲伤的眼神。 碧绛雪被安放在他的屋子里,容穆干脆起身:“无事,你下去吧,我睡不着起来走走。” “是。” 外门被关上,容穆这才慢慢的蹲在了碧绛雪的身边,夜色中他的眼眸微微闪烁,看着全然绽放的这朵大莲花。 在大商盼了这么久也没等到碧绛雪想开,一靠近故土南代,这朵花倒是积极了。 容穆伸手戳了戳花杆:“商辞昼老是说想看你盛开的模样,现在好了,你想开了,他却走了……碧绛雪,你说,商辞昼这会出发了没有?” 碧绛雪唰唰唰的摇了摇叶子。 容穆嘀嘀咕咕:“你总是比我更亲近他,我总感觉你知道很多事情,但你不会说话,有时候也根本不与我共情……碧绛雪啊,南代历来花君,为何下场都这么凄惨呢?我要是也这么惨,王兄是不是早就伤心死了,还有商辞昼,商辞昼幼时没有见过我,恐怕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暴君吧……谁都管不住他,或许南代也早就被他打了下来。” 碧绛雪水波微微晃动。 容穆起身,还是放不下花君秘辛:“早夭,暴毙,力竭而死,用这样惨烈的下场换来一个国度几十年的安宁,这样的方法真的正确吗?王兄瞒下我,想要中断花君之劫,可是南代呕血症依旧高发,长此以往,怕是要灭国啊。” 碧绛雪不动了,花蕊却在微微闪烁,容穆凑上前去仔细查看,发现花蕊深处,隐约埋藏着一个珠子一样的东西。 容穆伸手就想拿捏,但还未曾触碰,碧绛雪就忽的闪动了一下,与此同时,胸口熟悉的位置尖锐疼痛了一瞬,就和每次商辞昼对他情意绵绵时的感触一样。 容穆楞在原地,看着那颗隐隐约约的金色珠子,碧绛雪难得主动警告他——别碰。 他缓缓缩回手指,看了看胸口的位置,又看向那颗金珠。 这好像,是他结出来的莲心。 容穆放下手臂,脑中回响着战场之上,那一声声感同身受的“花君”。 他有莲心,那每一位南代莲花君,应当都有一颗莲心,如果以前的花君全部逝去,那这颗心,是会随风而逝,还是会被南代王室保存在哪里呢? 他微微出神,正在此刻,门外被敲了两下:“阿穆,是我,侍女说你睡不着,王兄过来看看。” 容穆眨了眨眼睛,走出外门打开,果真见容沥一身整齐的站在门外。 “王兄……” 容沥眼眸一动:“这声王兄,还是阿穆叫着最舒坦。” 容穆微微低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容沥:“睡了,已经起了,此刻正是卯时。” 容穆默了一瞬:“……喔。” 卷的叫人头皮发麻。 他想到什么,带着容沥走进屋子,然后扒拉着碧绛雪的脑袋给容沥看了看:“王兄,你瞧。” 容沥微微俯身,瞳孔动了动道:“……阿穆有自己的莲心了?” 容穆点头:“对,应该是碧绛雪开了后自己结出来的,王兄好像也认识这个东西。” 容沥神色复杂:“每一个南代王都认识这个东西,我南代存世三百余年,一共出了六代花君,每一代花君无论何时逝去,都会留下这一颗金色莲心,算上阿穆的,正好就是七颗。” 容穆问道:“为何会将这个东西保存下来?有什么作用吗?” 容沥摇头:“不知,只知道这是历代花君最后的存物,便也好好的保留了下来,那其余六颗,均在南代花君殿中敬奉。” 容穆沉思了一会儿,却被容沥敲了敲脑袋:“不论如何,王兄都不会叫你再去催生莲花,你是度过了早夭之劫,可是连二十岁都没有,王兄担心,阿穆要好好的待在王兄身边啊。” 容穆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小心问道:“王兄,商辞昼,走了吗?” 容沥看向他,半晌出了一口气道:“刚走,我在城墙上看见大商船队了。” 容穆神色微微活泛:“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容沥沉默了几息,道:“阿穆,你要是真喜欢男子,南代好儿郎多的是,不若王兄帮你挑上几个知根知底的,喜欢了便叫他入赘,不喜欢了咱们就换,都喜欢便都收着,你看怎么样?” 容穆艰难道:“我,我还是寡着吧。” 容沥看着他:“谁都好,但商辞昼不行,他太危险太过深不可测,你在大商,指不定早就被他怀疑身份了,不然他也不会和我一照面,便说出想要联姻的意思。” 容穆抬眼:“可是,他还不知道我和碧绛雪的关系——” 容沥打断他:“你如何这么确信呢?或许他早猜到你和碧绛雪有关系,但普通人的信念还不足以叫他想到你与碧绛雪共存共生,可若是再接触下去,不出半年,你的秘密必定都会被商辞昼发现……阿穆,他是当皇帝的人,你这么单纯,怎么玩得过?” 容穆脑海中想着在大商的点点滴滴,忽然道:“可是没有他,也就不会有我。” 容沥神情一滞:“什么意思?” 容穆缓缓道:“商辞昼联合大商护国寺住持,启用秘法,将我召了回来,那个住持,就是从南代皇宫带走碧绛雪的人。王兄,你不明白的,商辞昼对我执念极深,只要我还在等他那便什么事都没有,但我要是在南代收男宠,明日男宠的尸体就会挂在城墙上……他真的做的出来,他就是这样一个霸道的人。” 容沥皱眉:“这样的人,难道不会叫人想要逃离吗?” 穿成莲花精后 第62节 容穆摇头:“不,不会,若是没有糟糕的过往,他一定是一个温柔的君主,可惜现在他只能用鲜血染黑自己,否则周围豺狼虎豹,会让他手中抓不住任何想要的东西,现如今人人喊他暴君,我在想,若是连我都想逃开他,那他该多么可怜啊。” 容沥深吸一口气:“商辞昼这是把十辈子的气运都用尽了吧,才能换的你这样维护相待。” 容穆笑叹了一声:“唉,或许吧。” 容沥又看了他两眼:“……不说这个了,你再回去睡一会,小心身子。” - 南代找回了王上亲弟弟的事情不出七日便传遍了两国,南代王特意为此设了一个日子与民同乐,新殿下回宫之日,王都奇异的满城飘香,子民纷纷挤出来看这位传说中美貌无比的王殿下,可王上对这个半路找回来的弟弟护的十分严密,一众人愣是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不过王族之人却是有这个机会近距离观察,因与南代王长相太过相似,一群本在质疑的兄弟姐妹见了一眼之后也纷纷沉默了。 容穆的殿门前,头一日摆满了示好的花枝,第二日摆满了投喂的吃食,第三日便是蠢蠢欲动的脑袋头在偷看了。 他打开殿门,白色的王族服饰穿在身上无比服帖,少年脑后不再是发铃,而是一个青玉缠枝的花扣,华丽又贵气。 有一小孩在拐角偷看,没忍住哇了一声,然后倏地捂住了嘴巴。 容穆探身看过去,招手道:“喂,过来。” 那穿着缩小版王服的小孩怯生生的走过来,脚尖磨了磨哼哧道:“穆、穆王兄安。” 容穆这些时日已经有些习惯这样的问候,便也回道:“你也安啊,你排行第几?” 小孩见他如此温和好说话,语气也雀跃了起来,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容穆道:“排行、排行第十六,叫容霁!我母妃是父王的第八位夫人!” 容穆嘶了一声,心道这一代王族兴旺,和老南代王风流有不小的关系啊。 容霁崇拜的看着容穆道:“穆王兄,听说你前些年一直都在大商生活?” 容穆微微一愣,又想起了商辞昼,他笑着道:“是,在大商皇都。” 容霁又道:“他们都说你受了好大的苦难才能重新回来,王兄爱惜你爱惜的厉害,你与我们不同,你是王后娘娘遗失的孩子,与王兄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容穆眼眸弯弯:“大家都一样啦。” 容霁却感叹道:“难怪王兄叫你一头睡到日高起,还不让我们打扰您,王兄何时这样宽容过?穆王兄晚上入夜便可以睡觉,还有王兄哄睡,宵夜也不间断,小十六羡慕啊!” 容穆:“……” 是时候挑个时间和王兄交流一下反内卷的问题了。 “今日换我翘了太师父的课来看漂亮王兄,正巧遇上您出门,他们一定都很嫉妒我!” 容穆拍了拍他的头:“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看完了便回去上课吧。” 曾经碧绛雪在桂树下给他传输记忆,正是商辞榭入侵东宫那段,那个时候容穆还不能理解当年的自己为何说出“大商皇族也就只有一个太子能看”这样的话,如今倒是情景带入了。 比起南代王族,大商皇室的确一滩浑泥,就算商辞昼生来再怎么干净,在这里面倾轧一番,也定然会黑的彻底……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容穆抬头看了看日光,朝王庭后湖走去。 王兄不准他施展力量暴露花君身份,但南代国的困境也不能停滞不前,且先神不知鬼不觉的试试,能救多少人就先救多少人吧…… 日光东出西落,残阳如血,同一个金乌,照耀的是不同的人世间。 怜玉跟一条死鱼一样躺在木板床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告诉外人他还活着。 商辞昼不是人,娘的,商辞昼不是人! 怜玉跟着李伦学了几句脏话。 他要是是个人,也不会在行船途中用绳子绑住他,下水的时候也要绑着溜,生怕自己潜回去找主人。 呸!狗皇帝,黑心莲,不把鱼当鱼!第一次走这条水路,就算是怜玉开了天眼,也在路上耽搁了四五天,这四五天,还要一直承受商辞昼怀疑的眼神,那眼神就差将废物两个字刻出来了! 怜玉在边境驻军的木板床上翻了个身,嗓子干渴的厉害,转头想要摸水喝。 可是水壶早已空空荡荡,他只好捶着游废了的老腰,拎着水壶出了门。 狂风漫漫,远处的血腥味道挥散不去,怜玉心里骂归骂,却是半点都不敢再找商辞昼对峙去。 他走了许久,才在小洼处舀了一些水,干渴之下咕嘟灌了两口,察觉味道不对低头一看,原以为清澈的水源早已浑浊,里面混着不知道从哪里流下来的血。 怜玉手上一抖,将水壶扔了出去,又趴在旁边干呕了几声,还没直起身子,便见一队人马从远处回来。 这里是大商驻军地界,回来的也必定是大商军士,怜玉现在一万个不想碰见这群割耳攒功的煞星,转身就要溜走,耳边却收进了几道话语。 “那批疫人全都抓到了吗?” “……未曾,听说还有几个在跑,陛下怒的厉害,将抓住的拉到城口,杀鸡儆猴,全剐了。” “唉……西越这狗贼忒不干人事,听说陛下正在南边和南代打仗,这个时候用这种下作手段来弄我们,这不是上赶着送死?估计他们也想不到,陛下直接走水路杀上来了吧……” “是啊,大商军船出现在西越渡口的时候,西越人都吓傻了,陛下带来的人,加上边境驻军,这杀敌不跟切瓜砍菜一样?只可惜那牛羊疫已经传播了开来,叫我大商将士吃了好一把苦头,战事也被拖住了。” 怜玉背着身子,准备等马蹄声过去,却不料背后风声袭来,他猛地一避,这才被几个挥着鞭子的将领看到:“哎呀原来是怜玉小兄弟,你这么藏着咱们还以为是潜逃的疫人呢!下次不要背着身子了,小心被马踩死——” 怜玉:“……” 商辞昼究竟是养了一群什么变态啊啊啊啊啊!主人我好害怕我要回家! 商辞昼憋着气,在西越切了整整七日才停了下来,厄尔驽还没找到,但西越宫廷传来消息,老西越王没了。 怜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大营之外,行军打仗就是这样,今日在这儿明日在那儿,怜玉掐指一算再这么打下去,西越说不定就要被亡国了,那老西越王说不定就是被商辞昼这暴君给吓死的! 他手上端着好不容易弄来的干净水壶,抬头咕嘟嘟灌了一口,再放下水壶,便见商辞昼从不远处回来,座下乌追的屁股后面还拉着几个被绑缚着手脚的西越人。 怜玉一口水差点呛出来,他现在看见商辞昼就想跑,但还没跑得掉,就被皇帝叫住:“你。” 怜玉指了指自己:“我?” 商辞昼歪头,微微笑道:“对,过来,乖怜玉,来帮孤赶赶乌追。” 怜玉身后汗毛倒竖,乌追膘肥体壮,被商辞昼养的油光水滑,全速奔跑起来能撞死人,而这样屁股后面拖着的,不出三圈,这些人必死无疑。 他咽了一口口水,心里一边骂着变态一边嘴唇微抖道:“我、我不干。” 商辞昼走近,怜玉顿时感觉自己像是被血气给淹没了,在这样恐怖的压制下,他竟然还能想起来曾经两人在主人面前的“打架”,那个打架,对商辞昼来说是表演赛吧,没了主人在身边,商辞昼会不会真的看不顺眼杀了自己……? 会吧?他会干出这样的事的,绝对! 怜玉浑身一颤不敢深思,但受容穆影响也做不了这么残忍的事情,便退了一步道:“我、我去给你烧热水,好歹冲冲身上的血味儿,你这样的,不被主人嫌弃才怪——” 商辞昼果真动作一顿,黑幽幽的眼睛轻轻转了一下:“你说得对,孤这样子可不讨他喜欢,那你便去烧水吧。” 怜玉如蒙大赦,感觉自己拿着主人的名字就好像拿着一张免死令牌。 ——他是真的怕了。 商辞昼以前在主人面前是真的演的厉害,难为他这样的人,都杀到南代家门口了,还能硬生生忍住,为了主人深入敌营去见南代王。 若是南代没有主人,西越又是这个熊样,这片地图还能框的住这暴君吗?怜玉越想心中越毛,难怪悯空时时刻刻要盯着帝星……商辞昼要是收不住这股疯劲儿,这人间定会变成炼狱。 怜玉第五百次想念主人,有主人在,商辞昼是多么的岁月静好啊……身在太平不自知,如今方知和为贵。 主人,我错了,我再也不和商辞昼干架了。 怜玉端着热水回来,便见商辞昼刚带回来的那几个西越兵已经堆在角落不知死活,乌追在原地焦躁的刨了刨马蹄,想要低头吃草,草上却都是血珠,它嫌弃的打了一个响鼻。 不怪商辞昼这么暴躁,厄尔驽那家伙像是属王八的,藏头缩尾的极不好找,抓不到厄尔驽,西越一定还会卷土重来,商辞昼耗在这里见不到他主人,不得找个冤大头撒撒气。 看这个战况僵持的模样,还有染人的牛羊疫,秋收能赶回去都是好的…… 有鹰隼在天上盘旋了两圈落在了皇帝的肩膀上,他抬手,拆开鹰腿上的信件,怜玉见商辞昼脸色有所缓和,便知道这是盯着南代的人传来的信,一定有他主人的消息。 待凑上前去,果不其然见上头写着“王殿下”的事迹。 他去哪儿玩了,又参加了几个宴会,王女又带着他学喝酒了,追了几次花奴,甚至还有南代王给他念睡前经书……事无巨细,该记载的都在上面。 南代王已经昭告天下,流水宴摆了多日,容穆入了南代王族族谱,已经正式成为了南代的王子,怜玉感慨的啧了一声,都是王子,厄尔驽怎么没有自家主人的半分美好? 主人刚将商辞昼浑身的毛都顺平了,厄尔驽倒好,上来就逆着薅了一把。 他不死谁死? 怜玉见商辞昼笑着收起信件,然后进营帐拿了一张纸出来盘坐在地上。 来来往往的将士都绕着皇帝走,他面无表情的执笔,思索了一瞬墨迹便跃然纸上。 怜玉站在商辞昼身后不敢细看,但也隐约瞧见了些许。 ——见信如面,亭枝安好。 孤如今身在西越第十城,西越臣民见孤甚为欢喜,孤也欢喜,他们将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献给了孤,孤觉得他们很识时务,只是亭枝仁善,孤自觉如今做事不能太过,要给亭枝攒攒功德福气,便留了一些财物粮食给老弱妇孺……前些年一打仗便不想回去,如今才来半月便按捺不住了,觉得没甚滋味,只是琐事牵绊,尚不能归国,亭…… 写到此处,狼毫墨尽,商辞昼皱了皱眉头,怜玉立刻从里面拿出了砚台,商辞昼这才眉头舒展,将狼毫在砚台里划了划,接着写。 怜玉瞄了一眼,觉得那墨水颜色不对,低头仔细一闻,原来是近来水源匮乏,化墨的清水换成了狼血。 他深吸了一口气,端着砚台的手微微晃动,商辞昼用暗红色的墨汁写尽相思之情,便将信件塞进了鹰隼的信筒中。 “这是孤第一次给他写信,你说他会不会也在想孤?孤好思念他,想吃他冲的藕粉了。” 怜玉:“……会。” 我敢说不会吗?! 商辞昼满意的点了点头,不在容穆身边,他总是人狠话少,怜玉提醒他热水弄好了,便见商辞昼在里面洗了一把脸,又洗了洗手,才干干净净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块极品玉料,用锉刀细细雕刻着。 玉料其中半边,已经隐隐约约有了莲花的模样,分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却好像在不经意的时刻,透露出来一丝小心翼翼的温柔。 怜玉走过去牵住乌追,西越的夜晚有些冷,就连月色都像是挂了霜,身后锉刀的声音断断续续,商辞昼看军情都没这么仔细认真过。 而他现在,只是为了给他主人雕刻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被喜欢的小玩意儿。 怜玉心中感慨:悯空啊悯空,你整日念着佛法祈求帝星安稳太平盛世,我要是你,我就先给主人供八百个长生灯,祈求他此生百病不侵福寿延年,不叫他再掉一根汗毛,再受一点苦难。 亭枝安而昼白,亭枝危而星坠,商辞昼这只恶犬,心中最后一丝纯净只留给了那个曾在淤泥中拉了他一把的人…… 第63章 绽放第63天 南代国历八月中, 王都发生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莲花花期在六至七月,往年这个时候,王都的花株早就慢慢枯萎了, 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见有枯萎之相,反倒愈发欣欣向荣了起来。 南代臣民感慨天生异象,表情比之往年都喜庆了不少,只有南代王一人面容严峻了多日。 容穆正在后湖亭边晒太阳, 有蜻蜓绕着他一点一点。 穿成莲花精后 第63节 容沥找到他的时候, 被侍女告知容穆已经在这里睡了一上午了。 侍女见王上收敛面色,走上前去拿着竹扇轻轻为那位殿下打着, 过了好半晌, 容穆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迷迷瞪瞪道:“王兄?你何时来的?” 容沥:“刚来, 睡得好吗?” 容穆有些不太好意思, 因为王兄不喜欢商辞昼,但他做梦却开始频繁梦到商辞昼了,是以现下不敢多说, 只点了点头。 “好的, 好的。” 容沥温和笑道:“还是这么喜欢说叠话。” 容穆抓了抓发尖:“王兄有事?” 容沥面色微微一收, 尽量轻声道:“王兄问你, 你是不是催生莲花了?” 容穆“啊”了一声, 眼神闪躲:“没、没有。” 容沥佯装生气:“不准骗本王。” 容穆磨蹭了一会, 才道:“就, 一点点, 试一试这样子。” 容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阿穆,王兄不是和你说说过, 不可以暴露自己花君的身份,你刚回来,根本不明白这南代的臣民百姓对花君有多么狂热,倘若你暴露,那一定会被架得很高……但是也下不来了,你懂吗?” 容穆眼睛眨了眨:“可是我想试试,王兄,我虽然性子惫懒,但回了南代,怎么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子民无药可治呕血身亡?而且我也没有出去王庭,就在这后湖试了一下……王兄放心,我动作很隐蔽的,没人发现。” 容沥顿了顿:“你说,你只在王庭后湖动用了灵力?” 容穆点头:“啊,怎么了吗?” 容沥神色顿时复杂:“那阿穆知不知道,不止后湖,这整个南代王都都到八月份了,莲花依旧在盛开,还有新株萌发,按照这个趋势,今年秋初,莲子的产出定然要比往年多出三倍!” 容穆眼眸微微睁大:“可是我从没有在外面试过,和王女姐姐出去也没有——” 容沥看着他,半晌抬手抚了抚少年的鬓角:“我们阿穆,好像比历任花君的灵力都要强大许多,都能从这王庭一直影响到民间了。” 容穆转念一想,眼睛明亮道:“这是好事情啊王兄,这样我既不会暴露,也能叫南代子民慢慢治愈这个病,先将今年缓过去,这样就有大把的时间来慢慢研究如何根治此疾!” “谈何容易,”容沥沉声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现在这样想着缓过去,明年也这样想,有些事不能开一个头,开了头,想回去便难了。” 容穆默了默:“王兄,一定会有办法的,催生莲株来解决此病也是先人试出来的,但我总觉得这就是个治标不治本的笨办法,我们多试试其他的,说不定会找出永久替代莲子的东西,更甚至可以叫这个病从历史上消失掉,再无后顾之忧!” 容沥爱怜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这些年都在哪里学了这一身聪明劲儿?看着笨呼呼的,想事情还挺大胆。” 容穆腼腆的笑了笑,心道这得感谢另一个时空的基础义务教育。 只是在大商的时候,往往麻烦事情还没到他眼前,便已经被商辞昼处理掉了,用不着他动脑子,而在南代,却一些事情和问题是他不得不亲自面对的。 商辞昼远在西越边境,若是他在这里,又知道花君秘辛,一定会简单粗暴的将自己掳回去,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或许还要卖惨威胁他不准帮助别人。 他总是这样霸道的一个人,眼睛随时随地都跟着他,人也醋的厉害,还没想起自己的时候,便威胁着要将看他的人都挖了眼珠子喂狗。 容穆想到这里心情忽然轻松了许多,嘴角也不自觉带了一点笑意。 黏在身边跟个大狗一样的倒叫人没有多少感觉,乍一分开,还有点想念那每晚暖呼呼的被窝了。 还有那日忽然的试探靠近,明明是皇帝,却对他小心翼翼的,还说什么唐突不唐突,这些克己守礼的古人啊…… 容沥伸手在容穆眼前晃了晃:“阿穆,阿穆?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容穆回神:“啊,没什么没什么,对了王兄,有关催生莲株一事,你就让我继续试试吧,我们是要找办法,但当下的困境也要解决,不能我明明活生生站在这里,却要眼看着旁人受苦受难,王兄,你就答应我,我保证不叫外人发现,量力而行。” 容沥无言了好一会,容穆被找回来后,看似随性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偶尔还有些倔强。 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再强硬反对,只是略带悲伤的看着容穆:“母后过世之时最是放心不下你,可惜你那时已经在大商损毁,我连一片叶子都不能拿给她看一看……阿穆,王兄只有你这一个嫡亲兄弟,只希望你此生被宠被爱安稳顺遂,你不要叫王兄变成没有至亲的孤家寡人了。” 容穆神色忽的收了收。 是。 怜玉只有他一个主人。 南代王只有他一个嫡亲兄弟。 商辞昼只有他一个心尖儿上的白月光。 身上的水越端越多,要是自己这个底座不稳,那这些碗估计都得碎成一地……碎成一地不说,估计还得扎的低下血流成河。 “王兄。”容穆道。 南代王眼神看向他。 容穆喃喃道:“我一定会找出解决此事的稳妥办法,不叫这件事再成为头上利刃,搅得人人不得安宁。” - 八月末旬,南代的莲花才停止了那恐怖的繁衍速度,种莲的人家喜笑颜开,招呼一家老小亲朋好友下湖摘莲子,南代王更是颁发诏令,将放开莲花交易一个月,可观赏,可入药,但只允许在南代境内,依旧不允许出给大商以及别国。 但这个时候谁还在乎这点限制?当然是先将自己家的烂摊子收拾好了再说! 甚至有些人家在家中悄悄开始供奉新回来的穆王殿下,直说这是这位殿下带着王莲碧绛雪一同回来的好兆头。 年龄稍长的人口中念着花君归来了,年轻的人受南代王多年禁令影响,都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只当付作笑谈,感呈上天恩赐灵药。 容穆对此一无所知,他伪装面容在王都游玩时,还遇上了从大商回来的江蕴行,两人在酒楼短暂的聚了一下。 江蕴行看见容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忙拱手道:“殿下安好,此前多有冒犯,实际我等南代经商之人都是奉了王命伪装成普通百姓的,为的就是找您回来。” 容穆虽有些震惊,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若非商辞昼来汉口河主动带上他,又适逢西越作妖,他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被商辞昼放回南代王都。 “当初一见你就觉得你有官相,不曾想还真是个状元郎。”容穆端起果酒,江蕴行忙压低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殿下有所不知,臣的确是医药世家出身,祖祖辈辈都在为南代呕血症配方子,但是总绕不开大量莲子入药这一层,如若哪日南代也如大商一样不长莲,那我国实在危矣,臣思来想去,不若弃医从官,看能否从上面解决这个问题。”江蕴行缓声道。 容穆微微一动:“你有心了,只是听闻大商京都戒严,关卡层层审核,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江蕴行皱眉道:“这事儿的确是有点奇怪,臣原本只是试探着去城门口问一问,结果那守城将用画像册子将臣一对,便说臣等可以放行,但医馆还得开着,说什么这是大商南代两国修好的证明。” 容穆:“……” 这微妙的感觉,是商辞昼的手法没跑了。 江蕴行大胆猜测:“说起来,这件事其实早在我们被大商皇帝统计在册的时候便有苗头了……臣与下属猜疑,大商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等的身份,但只是按捺不发,就要看我等能在他的京都干什么,恕臣直言,此人心机深沉极不好糊弄,殿下与他相处实在辛苦。” 容穆:“……” 其实,他在我面前除了狗一点,没有别的缺点,甚至还有些清纯。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放你的守城将领是谁?” 江蕴行:“黑甲卫首领,李隋川。” 容穆还有些怀念李隋川这个闷葫芦,因为商辞昼在,他都不怎么来东宫找他玩了。 唉……还有夏侯燕,他这结交世家公子的人缘尤其好,就连出门看个病都能碰见江蕴行这个医学与状元双修的高材生。 酒楼窗外熙熙攘攘,叫卖莲子的声音络绎不绝,容穆垂眸看了一眼,忽然在一旁树枝上看见了一只打着盹儿的鹰隼。 江蕴行好像并未发现,容穆心道南代这个地方怎么会有草原上的鸟儿——突然,他福至心灵蹭的站起身来。 江蕴行被吓了一下:“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上次的药可吃着吗?” 容穆没有答话,走到窗边试着招呼了一声,那鹰隼竟然对着他飞了过来,江蕴行有些警惕,就见那猛禽终于找着主子一样瘫在了窗台上,两只细脚还抽搐的蹬了蹬。 容穆一眼看见那脚上的信筒,心脏不知何时微微跳动了起来,嘴角也挂上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笑意。 他从信筒中取出信纸,纸张被卷曲了多日,展开须得用两手抚平。 ——见字如面,亭枝安好…… 容穆三两下快速看完内容,落款竟然还被手绘了一张莲图,比起他的狗爬,这个图简直称得上一句艺术。 商辞昼不愧是建造亭枝阙的爱莲人,瞧瞧这份深厚的功底。 想到什么,他回头兴冲冲的问江蕴行道:“你从大商回来,这一路可打听到什么消息?大商边境的战况如何?皇帝有没有事?” 江蕴行没有多问他的信件,转口道:“暂时无事,但听闻边境驻军被牛羊疫拖住了,大商皇帝找不到西越王子厄尔驽,恐怕被逼急了会杀到西越王都,大商军队不能聚集太久,不然疫事无解,军粮却在损耗,厄尔驽也是知道这一点,想拖死皇帝的军队。” 容穆脸上的笑容微微滞住。 “找不到厄尔驽?” 江蕴行点头:“正是。” 容穆想起怜玉曾与自己的对话,厄尔驽最想要的是一片治百病解百毒的王莲花瓣……若是用花瓣做引,定然会引得厄尔驽出来,甚至再利用一点王莲特性,就连这等疫事也能顺手解了! 商辞昼一定知道,但他却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作,宁愿以杀止杀,也不愿用与他有牵扯的东西,信中也只是报喜不报忧。 容穆缓缓坐回去,目光定定的看着在窗台蹬腿的鹰隼。 秋初来到,莲子丰收,南代国一片安宁祥和,呕血症也得到了暂缓,商辞昼却还在战场之上血雨腥风,还有他可怜的怜玉,一条本应该生活在水里的鱼却上了草原,又是结巴,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江蕴行上前道:“殿下可还继续服心疾之药?” 容穆错神道:“隔三差五吃一下,这个病不是这个药可以治的。” 江蕴行提醒:“殿下勿要心忧,身子便可大好。” 容穆嗯了一声,忽然道:“江蕴行,你说要是我路过大商境内重重关卡,会不会被放行?” 江蕴行微微一愣:“自然,您如今在大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商皇帝心悦于您,与南代有联姻之势,况且我南代也不是好惹的,无人胆敢为难嫡王子殿下。” 容穆微翘的眼眸仿若花瓣柔软尾尖,他又道:“那你说,王兄宠爱我,会不会借他的神射营于我一用?” 江蕴行心中预感不好,忙道:“会是会,但——” 容穆忽然起身,一把捞过窗台上的传信鸟:“坐着也是坐着,闲着也是闲着,时间不能白费,不若干一点正经事。” 再放商辞昼这么砍下去造杀孽,天大的帝星命也要煞没了——今天这水,他能端平一碗是一碗! 容穆从没有这么想干一件事情,从没有这么想见一个人,甚至心思乍起,从酒楼下去的时候都是跑着的,江蕴行心惊胆战的跟在他身后:“殿下!殿下!您要这么做,王上不会答应的!” 带着南代神射营直入大商境地,这是史料都未曾记载的事情,不亚于将两支利剑以剑尖相撞! 容穆头也不回:“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你不用管了,我这张脸能刷南代,更能刷大商!” 第64章 绽放第64天 容穆心跳的快要飞出来, 他一路回到王庭,在王殿撞上了正走出来的容沥。 “王兄!” 容沥站住脚步:“今天去哪儿玩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64节 容穆语气微微急促道:“去吃果子酒了,还遇见了江蕴行。” 容沥笑了笑:“好, 这个人不错,不过下次记得带上护卫,不要一个人乱跑,王兄给你——” “王兄,”容穆止住他, “我想和你商量一个事儿。” 容沥点头:“什么事儿?” 容穆:“我想问问你, 我可不可以去大商?” “你说什么?”容沥下意识重复。 容穆鼓起勇气:“商辞昼把船全都开走了,我想去找他, 只能穿过大商境, 我可不可以去大商?” 容沥似乎一时半会没有明白容穆的话语, 他下意识道:“你去找他干什么, 他在打仗, 很危险。” 容穆:“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他的军情,我今天遇见熟人才知道厄尔驽藏的厉害, 他拖住了大商军队, 长此以往, 损耗必定比预估厉害!” 容沥这次沉默了好一会, 才开口道:“损耗的再厉害, 那也是商辞昼的事情, 与我南代, 与你都没有什么关系, 阿穆好好修养身子才是正经事清。” 容穆语气有些着急:“王兄!” 容沥打断他:“阿穆,商辞昼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叫你对他这么念念不忘?”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 容沥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就感觉袖口被轻轻扯住,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道声线:“王兄,我不能对他视若无睹,他不是别人,他在大商找回了我又养活了我,他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救命恩人,当年那件事,本就不是他做的,商辞昼去离洲境是为了见你,你们二人都没有在我身边,这才有了阴差阳错的死劫——王兄,我对谁都可以隔岸观火,唯独对他,不行。” 容沥回身皱眉:“你是我南代尊贵的嫡王子,这么进入大商境内,他的人不认你怎么办?你知道他手底下养了多少豺狼虎豹吗?” 容穆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但这些豺狼虎豹害怕商辞昼,商辞昼怕我,他们不敢动我。” 容沥深深吐息:“我看你是被大商皇帝迷住——” 容穆:“你就当我被他迷住了吧!”他神色略微动容,“王兄,我真的放不下他。” 容沥表情复杂:“如果当初不是父王糊涂,你们二人怎么会有这段孽缘,我将你养的好好的,偏偏被人生挖了去,阿穆,我如今只想要你待在我身边。” 容穆愣住,半晌道:“可是王兄,我是人,并非真的是一朵被人养的花,我也会有自己的情绪,和自己想做的事情。” 容沥看他:“王兄知道你主意多,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轻举妄动,无论如何,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容穆跑到前方,拦住南代王:“我们就不能相信一次商辞昼吗?相信他早就对此事有所部署,相信整个大商在他的示意下都会对我容穆全然开放!” 容沥看着他:“阿穆,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大商嫡皇子,出生时生母便去了,先帝见他可怜,便给了他太子的身份,但幼时没有母家庇佑的他就像是一块肥肉掉入了狼群,你以为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活下来,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他手上沾满血腥,面如良人心似恶鬼,哪里有那么容易便将心腹后背露给旁人,而这个旁人还是刚与他交战过的南代国。” 容穆听着这些商辞昼从没有告诉过他的童年过往,细瘦眉尖微微皱起。 容沥:“你好好想一想吧。” 容穆看着容沥的背影,忽然道:“手上有鲜血的人就一定是恶人吗?杀身上位就一定是他想要的经历吗?王兄,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恶鬼动了真情,会不会自己绑住手脚,走下那被鲜血浇筑的王座祈求我垂怜眷顾,叫那手底下大大小小的鬼众,都匍匐在我容穆的面前不敢造次?” 南代王停住脚步。 容穆接着缓缓道:“我不相信,一个能漫山遍野抓萤火虫给我的人,会对我造成一丝半点的伤害,王兄,为何我们就不能信任他一次呢?就一次,只要我去找他,大商边境驻军的困境就会迎刃而解!西越与大商事毕,于南代也有稳固之功。” 容沥深深的呼吸了一瞬:“你是铁了心的想去找商辞昼,是不是?” 容穆上前两步,“碧绛雪还在盛放尚未枯萎,此时便是我最好的状态,再耽误下去,进了冬初,我不能保证自己还能否保持住在外界的身形……王兄,我很少想这么去做一件事情,我不想后悔一整个冬天,冬天,对花来说已经很难熬了。” 容沥闭了闭眼睛:“阿穆,你可知道,碧绛雪是最后一株王莲,你若出点什么事情,王兄再没有一个十年,为你培育出能共用的身体了。” 容穆脚步一顿,走到容沥面前,他看了看这张相似的充满着血缘亲情的脸,想起小时候二人之间的打闹趣事。 他喉骨滑动一瞬,回到南代王庭以来,第一次轻轻钻进了哥哥的怀中,犹如小鸟归巢一样依恋又柔软。 “王兄,不论是你,还是商辞昼,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可能不敢相信,我在大商的时候,商辞昼最奢望的就是我给予他一次信任……但是我很少给他,一直防备着他,甚至经常跟他怄气,叫他每晚睡觉都只能给我压被角,他是皇帝啊王兄……却对我这么好,好的毫无底线,王兄,你答应我,就这一次,我想尽我所能的帮帮他……从没有人能叫他松懈一口气,他太累,也太孤独了。” 容沥听着胸前传来的闷闷的声音,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发低声道:“你是我南代最珍贵的一片雪,偏偏要落在大商最污最恶的人身上,大商一百零三城,每城都有一名主将两位副将轮守,除此之外还有城主府盘驻,这一路就算顺顺利利,你也得走上整整一个月之久,你为了他,值得吗?” 容穆沉默,摇头:“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我不懂,我现在只知道,我就是想见他,他走那日我还没有这样的感受,只是时日越久,好像心里就越按捺不住,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跟厄尔驽相耗?草原还不是大商的主场,到处都是危机四伏。” 容沥抚了抚他的背,过了不知道多久才道:“他的领土有一座城池叫沉水城,守城的将领秦霆是出了名的亲皇派,他半生戎马护卫国土,除了商辞昼的话谁也不听,你若是能一次叫开这座城门,叫秦霆放你长驱直入,王兄便允许你去找他,若是叫不开,你便再不许提这件事。” 容穆抬头,眼眸微微一亮:“王兄可说话算数?” 容沥无奈一笑:“王兄拿你有什么办法?要是说话不算数,便叫我一年都得不到阿穆主动抱我。” 容穆又撞入他的怀中:“一年太长了!我天天都要抱王兄!” 他收紧手臂,深深的钻入了容沥怀中,待过了几息才放开,像一只欢快的得到自由一样的鸟儿飞远了。 容沥看着容穆白袍翻飞的背影,深邃眼眸定住,半晌才眨动了一下。 商辞昼啊商辞昼,你可知南代从没有一位花君,能如阿穆一般大动私情,他们是怜爱众生,但也薄情独身,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能叫一个生来不该拥有私情的灵物,为你一人偏爱到如此地步? 容沥微微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来人。” 有护卫从身后走出:“王上有何吩咐。” 容沥道:“去找原绰,叫他拨三千神射手,配最好的良驹,穿最厚的银甲,为穆王殿下所用。” 护卫顿了顿:“是,王上。” - 南代国历九月初,王都莲子叫卖已经接近尾声,医馆人人喜笑颜开,小孩与老人面色红润,得了呕血重症的人也已经能下床行走,如此天大的功德却无人可承担,人们只好将这等改变都加在带来变动的穆王殿下的身上。 一时之间城内香火旺盛,因被王上禁止此类行为,大家全都在暗地里偷偷感恩。 只是他们日日想要感谢的王殿下,此时已经身在大商与南代交界的又一座城池——沉水。 三千神射手浩浩荡荡,原绰本不愿调度这么多兵马,但一听是容穆想要,沉思一瞬竟然大手一挥又添了许多箭矢装备。 一丝银线逼近沉水城,神射营人人蜂腰猿臂精神朗朔,掩住唇鼻的银白盔帽严丝合缝,只露出一双锐利眼眸,这是一支令大商警惕不已的神兵利器,却要在此刻完成历史上从不曾记载的奇异行动。 他们是敌国,不久前的夏时,才刚刚打完一场汉口河战争,而如今,那位嫡王子殿下却要带着他们直入大商腹地。 神射营训练有素,就算心中再怎么惊异面上也从不显现,他们是王族手中精锐的箭矢,王族指向哪里,他们便服从指令射向哪个方向。 沉水城的城墙逐渐出现在眼前,有瞭望的小兵看见这只军队,吓得直接点起了黑烟警示。 没过多久,一身穿盔甲高近八尺的将领便登上了城楼,他看着远处的军队神情一肃,立即调兵遣将布防军阵。 陛下此时远在西越边境,若是南代蓄意进攻,的确不是一件小事……秦霆面色显露出一丝狠辣,有一陈年旧疤横亘于他的眉骨之上,叫他整个人更加凶狠异常。 但是陛下早就暗中秘信,不叫大商与南代再进行交战,南代也安宁了好一段日子,此时前来,究竟是敌是友。 秦霆按兵不动,直叫南代神射手近到了百米之外。 这已经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他正要喊话,就见领头几排兵马微微避让,露出身后一辆极其坚固奢华的王驾来。 秦霆面色一顿,眼眸扫了扫,发现连拉车的都是汗血宝马,当真是暴殄天物,也不知来的是何方人物——他上前一步:“贵驾有何要事?” 三千的骑兵竟然除了马儿响鼻,不曾发出别的一丝一毫的声响,秦霆心内警惕,正要再开口,便见那车驾被一只瘦白的手掀开,下一瞬,从中走出了一个人。 那人长发用丝带高束,面容如雪如仙,浑身上下无一不精致漂亮,就连鞋尖都镶嵌着宝珠。 风中有铃铛声音传来,沉水城的落叶卷着飞过了秦霆的眼睛。 容穆深吸一口气:“秦将军可认识我?” 秦霆按下已经拔出的长刀:“穆王殿下……” 容穆点了点头:“是我,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秦霆道:“什么方便?” 容穆抬起下颚:“本殿下要过这沉水城,我算了算,要见到你们陛下,我一共要过四十多座大商城池,不亚于走完我南代全境,秦将军不要叫我在第一关便打道回府吧?” 秦霆震惊道:“你要去找陛下?” 容穆:“正是。” 秦霆看了看他身后蓄势待发的三千神射手,背后微微冒出一点寒气,这么多装备精良的将士,进入大商腹地,不仅大商要担心南代会不会趁他们不备大开杀戒,南代也要担心会不会被大商各城驻军围剿。 自古信任便是兵家最难取得的东西,除了这位两国都供着的祖宗,还真没有人敢这么玩。 秦霆咬了咬牙,想起陛下早前秘信中的嘱咐。 [凡是穆王殿下,大商皆可放行,此乃天子之令。] 他沉声道:“卸刀。” 身边小兵狠狠愣住:“将军……” 秦霆吼道:“没听见吗?卸刀收矛,开城门!怠慢了这位,陛下要是秋后算账,是你上去顶着还是本将军上?!” 小兵忙不迭的跑下城楼,“开门!开城门!放南代王子进城!” 守门兵也是一愣,但随即便手下动作,沉水城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对面一部分都已经准备打道回府的神射手面色仿若见了鬼。 怎么还……真就一次叫开了?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脑中回想起那个人霸道且不容置喙的行事风格,心道这些守城将领心中一定苦不堪言。 商辞昼强横,但他要做好暴君的善后工作。 容穆微微一笑:“秦将军大义,今日打开城门,明日史书工笔,你便是要见证大商南代头一次军事合作的名人,说不定千年之后,还有人念着你秦霆的名字呢。” 秦霆愣住,见对面神射手的箭筒全都以厚布包裹,诚意十足,便也缓缓解下自己的佩剑,赤手空拳将其横于沉水城之上。 “王殿下,请。” 容穆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辛苦各位陪我此行,将你们带去多少,我一定带回多少,南代忠骨,绝不埋于他乡!” 有神射手声音从银甲后冒出:“没有穆王殿下,属下的母亲便不会好。” “还有属下的小妹!” “我父亲也是!这都是您带回王莲的功德!愿为殿下随护!” 容穆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将这些与自己扯上关系的,但也不妨碍这能让他更方便行事,容穆回到王驾之中,清朗声线带着笑意,从细珠垂帘中透出:“走,去给大商皇帝送温暖了!” 第65章 绽放第65天 三千神射营将士浩浩荡荡的进了沉水城, 秦霆看的眉眼都直抽抽,只觉得这位南代王子要是骗了自己,自己恐怕要成为大商历史上放敌深入的罪人。 这位南代王子容穆的个人经历太过传奇, 早前被他们陛下养在东宫,被朝堂言官鄙视身份来路,觉得其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宠,结果半年还没出去,人家摇身一变, 直接变成了南代王的亲弟弟。 南代王是谁? 南代王手握南国大权, 是与陛下年龄不相上下的年轻君主,不仅手底下的将士擅长骑射, 自己本身还是一个万里无一的神射手, 而且这个人还精明图治, 登位以来兴修水利灌溉农田, 南代的兵士虽比不上他们大商的多, 但南代的粮食每年能收两茬! 穿成莲花精后 第65节 夏秋整整两茬啊!不像大商气候干燥,一年只能秋收。 大商打仗最怕的就是粮耗,但南代可不是这样, 听说他们的士兵一天三碗饭, 撑得肚子都是滚圆的。 秦霆想到这里, 心中不免有些嫉妒。 那些言官懂什么, 现下看这位南代王子和陛下之间“惺惺相惜”的情意, 弄不好他们大商可以搭上这条人脉, 从南代采购军粮……秦霆想到这里, 觉得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 他看着容穆途径沉水城中心,每个士兵的马屁股后面都坠着沉甸甸的干粮袋, 那么多,都从口子溢撒了出来。 真是富裕啊……可惜了,就是不能抢。 看这个随行护卫和军事装备,南代王対这个嫡亲的弟弟也真是溺爱,不知这等架势途径京都卫,那些曾经看不起容穆的朝官会不会吓的瑟瑟发抖。 秦霆想的一点也没错,容穆一路顺畅无阻的过了十几个城,终于达到了中转站大商京都,这个地盘他可是熟悉的厉害,一路报信官人数不少,他还没进京都的范围,就见不远处有一队熟悉的人马。 正是闻信而来的李隋川,身后还跟着几个朝堂大臣。 容穆的王驾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他们面前,京郊十里直道还是那个模样,只是秋日到来,不比得春初的时候生机盎然放,平添了一股萧瑟之感。 一别多月物是人非,容穆伸手,一旁的神射营首领将他扶出马车。 “少将军,你好哇?”容穆笑着道。 这一路还算顺利,连主子带将士都没有多少疲惫之感,反观対面的东道主大商众官员,面上都有一些讪讪之感,还不得不弯腰见礼,这可是他们以前都不屑做的事情。 在这个皇家贵族就是阶级顶层的时代,位高一级是真的能压死人。 李隋川倒是很坦然,但语中也带有感慨:“王殿下安,我这些日子一直做梦,之前与殿下重逢的时候,一直都想不明白您衣服上的重瓣莲图,如今倒是想通了,此乃南代王族的御用服饰,只是通的有点迟,倒叫殿下在大商受了些委屈。” 身后官员更是无地自容。 容穆摆了摆手,快言快语道:“小事情,辛苦你前来相迎,我急着赶路就不进京都内了,你现在帮我去找一找悯空,就说我要护国寺的那片王莲花瓣,拿到了就尽快给我送过来,这个可有大作用。” 李隋川:“……” 容穆见李隋川不动作,疑惑道:“怎么,不想去?” 身后一群神射手目光嗖的投射了过来。 李隋川:“……” “并非我不想去,而是这片花瓣,应该早就不在悯空手中了。” 容穆皱眉:“你说什么?” 陛下挖的深渊巨坑,为什么要自己这个冤大头来填?但李隋川现在不得不面対容穆的质疑,和他身后虎视眈眈的三千神射手。 他艰难道:“之前隐一告诉我,护国寺的莲花瓣早就已经被取走了。” 容穆:“???” 李隋川:“您不知道?是您与陛下从护国寺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陛下拿走了呀。” 容穆:“……” 商辞昼你这个狗!果不其然早就开始怀疑了是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确定是他拿走的?” 李隋川点头:“绝対是陛下,不然无人敢动这个东西。” 容穆:“那你知道那东西被商辞昼放在哪里了吗?” 李隋川身后几个大臣听见他如此直呼天子名讳,都是一副面色抽搐的模样,但这人现在可不是无权无势的小宠,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王族,南代王为了这个弟弟,甚至将神射营都拨了出来! 神射营众人目光如箭,李隋川顶着莫大的压力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恐怕这东西在哪,只有陛下最为清楚。” 容穆闭了闭眼睛,有种千里打狼狗的冲动。 王兄这一点上果然猜的没错,商辞昼早就开始怀疑他和王莲的关系,只是他从没有在商辞昼面前突然消失过,一直装的很像一个人,这才叫他没有完全联想到。 ……不过这还不是目前应该担心的事,既然拿不到早前的那片王莲花瓣,那就只有从碧绛雪身上薅新鲜的救急。 只是王莲碧绛雪要镇压南代的呕血症,此行他便没有带着它,反正靠近商辞昼,他也一样能稳固身形……就是到时候只怕要割发为引,幻化花瓣了。 容穆觉的得亏商辞昼対他很清纯,但凡他将自己的恋爱脑换成权谋脑,自己这岌岌可危的马甲披不披的住都难说。 在京都卫没有拿到莲花瓣,容穆只能连夜启程,走的时候因为生着小气,还给他的神射营将士薅了许多京都的存粮补充粮袋子。 带着他国的兵马路经大商已经很神奇了,还要在大商用大商的粮食养兵,商辞昼手底下的官是敢怒不敢言,明眼的甚至还会主动开仓放粮以求示好。 容穆也没那么苛刻,吓唬了他们几下便绕开京都卫走了。 李隋川骑着马随护了一段路,隔着华贵的车驾珠帘道:“殿下,陛下见了您,不知道该有多惊喜呢!” 容穆支着额头懒洋洋道:“希望他还记得自己是一个人,我可是听说了,商辞昼在西越版图杀疯了。” 李隋川梗了梗,继续道:“郎公公听闻是您路过却不进来,哭的那叫一个凄惨,直言没了您与陛下的皇宫,冷的跟个冰窖似的。” 容穆:“年龄大闲的,叫郎喜没事多带几个徒弟。” 李隋川又闷声道:“……陛下向来孤身一人,此行有南代利箭为助,想来定会如虎添翼。” 容穆给乐笑了:“行了,别拍马屁了,赶紧回去吧,京都卫没有守城将领可不行,别把活儿都丢给夏侯燕干,免得他再找我挑拨关系。” 李隋川这才朗然一笑:“只是有些不太放心,纵使这么多人都跟着殿下,还是觉得得相送一截。” 容穆掀开帘子,朝他抬眸一笑:“好了赢之,回去吧,等我和商辞昼回来,再找你一起踢蹴鞠。” 李隋川楞在原地,然后看着容穆対他摆了摆手,在神射营的簇拥下渐行渐远。 ……他全都想起来了吗? 当年东宫之时,陛下対他护的极为厉害,就连踢蹴鞠这等小事,都要提前找他通气,要容穆做最后的大赢家博他一笑,那个时候的日子真是飞快啊……眨眼之间,被护在身后的人已经长大,不仅成了南代的王子,还能指挥的动这么多只听南代王命令的神射手。 但李隋川一点都不奇怪。 容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走到哪儿都被人喜欢,最初是喜欢他的外表,后来便喜欢他有趣的灵魂,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人格魅力……与陛下天生帝星的血腥威慑不同,这位殿下身上,是一种与世长安的极致良善。 好像与他靠近,谁都会被放进那双漂亮的眼睛真诚相待一样。 李隋川踩了踩马镫,拱手高声道:“臣李隋川,恭送穆王殿下!” 王驾环佩叮当却丝毫不影响速度,汗血宝马为首拉动着尊贵的主人前行,秋日干叶微卷,李隋川停在原地,低声喃喃重复道:“臣李隋川,恭送穆王殿下过皇都城……” - 西越第七城,怜玉可怜巴巴的咬着一块没有染病的羊腿,羊肉味道重,他一口下去差点直接吐出来,但这已经是难得的熟食。 那批刚刚进城的大商将士,饿极了都是直接茹毛饮血的,厄尔驽这个王八蛋,怜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直接死在哪个角落了,硬生生将一场快仗拖磨到了秋日。 运粮官这几日都是避着商辞昼走的,要不是商辞昼这个打到哪宰到哪的法子,大商军队还能不能坚持到第七城都难说。 “听说军粮已经在路上了……” “是这样,直接从边境城池运过来的……対了,行医官说那个病到底能不能根治?我都快愁死了,兄弟现在还躺在毡子上上吐下泻呢!” “好像陛下已经在拷问抓到的西越兵了……只是根治难啊,西越要是能根治这个疫病,何至于几百年了还在这磋磨。” “……娘的这群狗东西嘴巴真硬,厄尔驽给他们洗了什么脑子!” “什么脑子……爹娘妻子全都被厄尔驽捏住的脑子呗!这西越王族忒不干事,难怪陛下瞧不起他们。” 怜玉听着他们边说边走,没多久,有一将领急匆匆的从外赶回来:“陛下!急报!” 怜玉一口羊腿肉差点被吓吐出来,就见那将领急匆匆的走入大营,他蹲在外面,隐约听见里面有声音透出来—— “粮……失踪……运粮官也不见了,传信兵未来……正在追查……” 怜玉:“……” 敢劫商辞昼的粮,这他娘的谁在找死! 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是厄尔驽吧?! 这人一天不踩商辞昼的底线就脚痒是不是?? 怜玉心中正在猜疑,就见李伦也急匆匆的从另一个方向回来,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表情,怜玉这次跟在他身后进去,就听李伦対着上首之人道:“陛下,臣探查出来厄尔驽为何想要王莲花瓣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闭眼单手支着额头:“说。” 李伦兴奋道:“西越王已死,王莲必不可能为他所用,果不其然,这狗东西就是为了自己!陛下,厄尔驽身患奇症,恐命不久矣!” 商辞昼睁开眼睛:“他要死了?” 李伦点头:“正是!那从王庭逃出来的王子侍从亲口说的,厄尔驽从前年起便经常口鼻流血,止也止不住,此次挑衅我大商不亚于垂死一斗!” “怪不得急疯了……”商辞昼低声道,“弄不到王莲救命,死前也不忘恶心孤一把,只可怜了这西越子民,一路上被孤吓了个半死。” 可怜?怜玉嘴角抽搐,真没见你有多么可怜这些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孤损失这么多粮食,还有染了疫病不得康复的将士,全都要从他身上讨个说法出来,”商辞昼伸手摸过地形图,又道:“听说西越有一水矿,矿下空洞长着百年紫晶石,有这回事吗?” 李伦挠头:“好像有这个传闻,但据说这个矿脉在西越王庭附近……” 商辞昼道:“那就去西越王庭附近,叫驻军先扎在这里,带上一些人马随孤去看看。” 李伦好奇:“陛下……您要这个干什么啊?” 怜玉腹诽:干什么干什么,还不是为了讨他那花尖带紫的主人开心……商辞昼这黑心莲,好像的确是有那么几分真情在身上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记得主人的喜好。 几人正要牵马,李伦声音不小的念叨着水下空洞好不好进的事儿,这时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被俘虏的西越兵,见了他们猛地跪地求饶道:“我知道厄尔驽王子在哪儿!我知道他在哪儿!求您饶恕我!” 商辞昼停住脚步,转身,那看管不力的士兵面色惊慌的跪下请罪,他摆了摆手:“无事,叫他说。” 那西越兵眼神惊慌左瞄右看道:“王子躲在……在东边的王陵!” 商辞昼缓缓道:“再说一遍,哪边的王陵?” 那西越士兵根本不敢直视这位杀神,只脑袋扣地道:“东、东边!” 商辞昼:“他在西越王族的陵墓?” “是、是!” 李伦算了算地图:“陛下,这西越王陵的位置,好像在紫晶水矿的反方向……” 商辞昼歪了歪头,看着那个突然蹦出来的西越兵道:“这个服饰,应该是厄尔驽的亲兵吧?” 李伦瞟了一眼:“正是,此人鬼鬼祟祟,被抓住还没来得及拷问。”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突然走上前两步,用脚尖抬起那西越兵的脑袋,垂眸仔细的打量了一下。 怜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下一秒,皇帝脚尖一动,径直踩断了対方的指骨。 惨叫声瞬间传来,怜玉狠狠闭了闭眼睛,嘴中默默念着“主人护体百邪不侵”。 穿成莲花精后 第66节 商辞昼语气慢吞吞道:“孤再问一遍,厄尔驽在哪。” “王、王陵——” 商辞昼摇头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了一个随身短匕:“你说你,非要给孤找不痛快是不是?孤哪儿有这么多的时间陪你们王子玩啊……” “他究竟在哪?”刀尖剐入了西越兵的肋骨。 那人嘴中咬出了血,面対商辞昼的步步紧逼,急声重复道:“东边、王陵!” 商辞昼手起刀落,快声道:“东边王陵还是西边水矿?” “王陵——” 商辞昼又重复问了三次厄尔驽在不在王陵,每一次都伴随着一大块血肉落下,就在怜玉以为他又发疯的时候,忽然听见皇帝柔和的笑了一声,猛地改口道:“告诉孤,他在水矿対不対?” 那西越兵早已经不成人形,他眼神空茫,在极度的恐惧之下听着这道忽然改变的声音,心中防线一瞬间便全然崩溃,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说出实话,就能再听一次耳边温和声线的怪异感觉。 “他在……” 商辞昼垂眸擦了擦匕首上的污渍,轻声道:“対,告诉孤,他在水矿,是不是?” 怜玉眼含惊恐,看见那西越兵嘴中吐出鲜血,面容诡异的笑道:“是……是,在水矿……水矿底部……镂空崖洞之中。” 商辞昼点了点头:“这才対啊,李伦。” 李伦如梦初醒:“臣在!” 商辞昼:“给他一个痛快吧。” 李伦:“……是,陛下。” 怜玉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商辞昼这一连串的逼问技巧,待回过神来,才细思极恐的打了个寒颤。 大商铁骑已经极度逼近西越王庭,厄尔驽藏得再深,也遭不住这样灭国式的推进搜索,他们或许已经极其接近厄尔驽,就在刚刚,险些就中了厄尔驽的调虎离山之计。 商辞昼察觉不対,将计就计攻心为上,将这西越兵直接弄疯了问出真实答案,估计厄尔驽也没想到,只是第一次出洞试探,便被商辞昼抓住了王八尾巴。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厄尔驽残害这么多领土的百姓,只为了一己私欲,估计也没想到会遇上商辞昼这样的狠人……造孽众多,到头来还不是栽在了这煞星的手中,商辞昼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商辞昼跨上乌追,怜玉是天生好运的锦鲤鱼,此时心中忽然重重一跳道:“喂!” 皇帝回头:“怎么?你也想去?” 怜玉脸色微妙:“我才不想和你去,只是提醒你一件事,秋后的蚂蚱也是蚂蚱,兔子的牙齿也会咬人,你多带点兵,厄尔驽奸诈,比你更熟悉水矿的地形……你好好的,也是给我主人省心。” 商辞昼这才真情实意的牵起了嘴角的笑容,“好……怜玉,你说亭枝会喜欢紫水晶吗?” 怜玉眼神复杂:“主人身份高贵,当会喜欢这种漂亮的小东西。” 商辞昼低头笑了笑:“可,那孤多给他弄一点,玉髓莲花也快雕刻好了。” 怜玉看着乌追扫了扫尾巴,商辞昼就要出了驻军大营。 他眼底红光一闪,忽然高声道:“陛下!” 金乌初升,薄薄照于商辞昼的侧脸,那上面还有刚刚沾染的血滴。 他道:“又有何事?” 怜玉抿了抿嘴唇,还是忍不住微微提示道:“水矿周围草皮柔软,里面空洞多被侵蚀,有些内部面积巨大,可容人,有些地方是回不过身的死胡同,若遇避险抉择,需选水柱粗空间大的地方,万不可接近逼仄狭小之地,那里面水流倒灌,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商辞昼几不可查的一顿,点头:“晓得了。” 第66章 绽放第66天 大商的军粮丢失, 现在显然不是商辞昼最关心的点,他一心要弄死厄尔驽,只要厄尔驽一死, 军队就不用再干吃粮耗在这个鬼地方。 西越国此次元气大伤,老西越王死后,新王竟然一时半会没有人上,怜玉想了想,这无人称王的境况可能和商辞昼曾经杀了不少西越王子有关系。 现在谁上去, 谁就是商辞昼的活靶子, 唯一一个有点用处的厄尔驽,已经东躲西藏在这暴君的猎杀名单上了。 悯空总是说西越未曾开化, 被天子称为蛮人, 怜玉现下是有些信了, 稍给点好脸色就蹦跶的厉害, 被打服了就又会蛰伏回去, 但狼子野心总是不死,敲不断他们的脊梁骨,这些蛮人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侵略中原富地。 四周薄阳初照, 经此一役, 西越国在不在都难说, 若要恢复元气, 少说也得两百年休养生息。 商辞昼可是凭借着这次远征, 一路上狠狠的发了一笔战争财啊。 - 马蹄踏碎草尖, 来时这里还是满目青葱, 如今已经有了枯黄之感, 李伦护在皇帝身边,身后大商铁骑紧紧跟随。 烈烈旗声响彻风中, 远处有路过的野物,被这股大地震颤的声响吓得直直钻入了洞穴中。 “陛下,前方不远处就是西越的水矿了。” 商辞昼点了点头,道:“这矿脉是不是直通西越王都?” 李伦:“正是,城中用水皆是从此处而来。” 商辞昼眼中若有所思,厄尔驽藏在这样一个鬼地方,一路上也没有再见到其他的西越兵众,难不成他是一个人来的? 李伦此时又道:“陛下,水矿位置凹陷,周围有小丘包围,须得留一部分人在这里盯着,警惕背后来人。” 商辞昼嗯了一声,想到什么道:“叫他们不要去草皮柔软的地方,以免踩入暗坑。” 李伦:“是!” 脚下有几不可查的涓涓流水,这股水流一直往下流动,顺着细流,军队围到了一个疑似被天石撞出来的巨坑边缘。 坑不算深,周围小丘包围,但是直径极大,底部像是一个宽阔的校场,商辞昼看了一看,在背阴处瞧见了一个不小的矿洞口,水流便从这里流下,最后消失在地下暗河中。 李伦道:“臣叫人先下去探探。” 商辞昼抬了抬下颚:“里面构造复杂,叫他们做好标记,遇见不对立刻退出,孤怀疑这里面是个狼窝。” 李伦眼底暗光一闪:“是。” 几个小兵滑下了水矿坑,行至矿洞边缘,初初往里一看,只觉得一股凉气迎面吹来,而脚底下的细流已经汇集成了河水,这水越往里侧越深,直到淹没掉地底下的坑洞。 几人对视几眼,还没有走几步,眼前就出现了三个方向的洞口。 “还真是个窝啊!”领头的人低声道:“你们做好标记,一人一个方向,遇见水深的地方不要下,只需要摸清楚情况即可,半刻钟后出来这里汇合。” “是。” 几人将火折子吹开,手中拿着烧灭了的长棍画在石壁上,领头人挑了最中间的位置,其余两人走了两边。 半刻钟一晃而过,左边的人冒出了头,身上带了些水迹,等了几息中间的也出来了,两人对视一眼:“果真是个水矿坑,越走里面越黑洞越多,你说这西越兵和他们王子真藏在这个鬼地方吗?” “这哪儿有人知道,一般人谁会想到躲在这个里面来,鬼窟窿一样,我在大商见都没见过,要不是留了标记,差点就钻不出来了。” 两人小声聊了几句,“左撇子怎么还没出来?” 领头人眼神一动:“去看看,是不是迷住了。” 那人点了点头,往左边的坑洞走了几步,忽然尖促的叫了一声,外面的人察觉不对跑上前去,就见流进这个崖洞的水已经被染红了,那左撇子正半躺在水中,喉咙上开了一个大口,死不瞑目。 就在这么近的距离,而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 领头人倒吸一口,看了黑压压的深处一眼,拽着那被吓没了魂儿的人就跑了出去。 三人进两人出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困兽被堵在了洞穴中,必定要逮住侵略的人咬一口。 李伦面色不太好看,朝商辞昼道:“陛下,看来里面的确是藏人了,厄尔驽从小生长在王庭周围,想来是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这仗不好打。” 不好打?当然不好打,纵使他们有这么多兵马,也不可能全都一窝蜂的冲进几个洞子里去,进了里面,有天大的战术也发挥不出来。 商辞昼眼眸微微眯起,问那刚出来的两人:“里面大概有多大?” 领头人面色难看道:“回陛下,里面有三个主洞,属下探查的是中间洞口,因为担心被迷住,没有走洞中洞的岔道,但里面地方极大,要是藏兵,最起码能藏成百上千人,属下还没有走完全部路程,要是走完……” 说不定尽头就是厄尔驽的狼窝。 右边那人也是面带后怕:“右边也是,头顶全是尖锐的乳石,越往里面走就越黑,属下只走到半截,水已经漫到腰线上了。” 要是一不小心被冲走,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而无人得知情况的左边矿洞,此刻就算不用说也知道更是凶险,而这很可能是厄尔驽察觉外边动静,给他们的一个下马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伦面色难看道:“不若浇油点火,一把全烧了算了!” 不少将士纷纷附和:“正是,浓烟呛人,此法可用!属下老家熏野猪就是这个办法!” 李伦看向商辞昼,只见皇帝目光幽深的看向远处枯黄的地平线,放眼望去,全是可燃之物。 “不可。” 李伦一愣,听见皇帝道:“引火烧身,烧的了厄尔驽,大商军队也跑不了。” 周围几人齐齐一愣,只见商辞昼抬手指着远方道:“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必定成燎原之势,此时正值秋日干旱,这里矿洞众多谁也不知道有多大,到时候厄尔驽烧不烧的死不说,我大商军营先要被燎了。” 李伦叹了一声:“这狗东西,我就说他怎么会在一马平川的王陵?还是陛下英明,要是我们此刻去了王陵,军营就要被藏着这里的厄尔驽掏窝了!” 天远野茫,商辞昼抬头看了看高高扬起的黑龙旗,西越王都用水从这个水矿而来,说明这条矿脉横亘在西越的主脉之上,得亏老西越王已死,他要是不死,看见自己的儿子钻进了西越的脊梁骨里,也得两眼一翻立刻去投胎了。 “找几个人,换上黑衣。” 李伦一愣,忙道:“陛下不可!黑衣乃皇室标志!” 商辞昼:“孤说可以穿,就可以穿,难道要这样用明晃晃的铠甲进去,给别人当活靶子吗?” 李伦咬了咬牙,知道天子说一不二,连忙招呼过几个人,反身回军营中拿布料去了。 商辞昼下了马,在这天坑旁走了一圈,有些地方的确草皮柔软,望至远处,好似还有几个露天的孔洞。 他看了一会回过身,见将士们全都换上了暗色衣裳,才缓缓对着他们开口道:“孤多次征战西越,从没有一次打到了这个位置,再往前便是孤也不知道的国度,今日你们站在这西越矿脉之上,便是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给孤将这狼窝捣个稀碎,抓得住厄尔驽便抓,抓不住就要他连同这西越的脊梁骨,一起断在这天坑之中!” 李伦深吸了一口气,陛下竟是要断脉! 商辞昼神色阴冷:“这洞里藏了不少恶狼,既然喜欢藏着,那便永远都藏在这里吧。” 李伦眼色极快的扫了周围几眼,厄尔驽躲在里面的确不好打,但也不好跑,万一水矿坍塌,本就在外围的大商将士能抓住机会跑出来,而他们可跑不脱,和陛下打了这么多次仗,还从没有一次是这样刺激的——李伦抽出腰间长剑,回头怒喊道:“双耳得赏金!十耳得乡位!百耳晋官爵!陛下亲征,当百战百胜!” 身后将士群情激奋,分明没有怒吼,但神色却狠厉涨红,一人下坑两人下接着百人下,悄无声息却坚定不移,黑衣加身犹如夜中鬼煞,李伦正要下马跟着下去,就见天子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挂在了乌追的马鞍边上。 李伦惊声:“陛下?” 商辞昼动了动手腕,“嗯。” 李伦面色惊慌的拦在商辞昼身前:“陛下不可!” 商辞昼:“来都来了,不亲手宰了厄尔驽,孤总觉得不痛快。” 穿成莲花精后 第67节 李伦眼睛拉出红丝:“陛下!” 商辞昼抬声道:“李伦,你就待在这里守着后面吧。” 李伦膝盖一软,当即跪在了商辞昼面前:“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怎么和逝去的懿仁皇后交代!” 商辞昼眼眸看向他,李家和辅国公家是世交,当年他母后嫁于先帝,李伦家的儿子便成了自己的伴读,那时皇后崩逝辅国公势弱,将军府是难得坚定站在太子一边的世家贵族。 商辞昼笑了一声,道:“孤不是畏畏缩缩的先帝,更不是躲躲藏藏的厄尔驽,有的事越危险,孤便越喜欢,做起来也越顺手……况且,孤还要为一人拿水矿中的紫晶石,若是矿没了来不及取,那多可惜?” 李伦眉头紧皱:“陛——” 商辞昼堵住他:“你在这里盯着,要是厄尔驽有埋伏,你便收拾了这些人,带兵去给孤把西越王庭抢了——金银珠宝,皮毛美饰,什么贵拿什么,孤要这些还有大用处。” 李伦来不及拉住皇帝,眼睁睁的看着他融入了黑暗之中。 ……陛下年轻气盛,从来都是这样,说亲征,那必然是真的上场亲征,正因如此,大商军队才能士气高昂无往不胜。 李伦眼见着还有人要追随着往下跳,连忙拦住这些热血上头的兵将道:“可以了可以了!真他娘的当下饺子呢!都留在这里,西越打完了,说不定西越那边还有国家给你们留着打呢!都给我回去,留神周围埋伏!” 一众人怨声载道,李伦目含担忧的看了水矿入口一样,那里面有些许脚步声,然后随着回音消失,又突然有尖利的惨叫传出,这片荒野之上安安宁宁,荒野之下,正在进行一场血虐一般的厮杀。 他们从没有打过这么诡异的仗,跟掏窝一样,李伦遥遥的看了一眼西越王庭的方向,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剑柄。 娘的,守在后方最没意思了……真想现在就去抢啊。 不远处,露天孔洞,有一簇簇灰色的皮毛从里面钻出匍匐在草丛中,他们手拿弯刀目含仇恨,暗暗的盯着不远处的大商军队。 “王子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杀了乌追马的主人,取大商皇帝狗命!” 那人骂了一句脏话:“这狗皇帝精的厉害,居然一下子摸到了这里来……他们这种中原天子最是喜欢缩在后面,上面这么多人,他一定没有下去……待日过西山,便是你我起事之时!” 驻军在上,埋伏在后,而已经被商辞昼打下来的西越城池中,一支银色的神射营正挟着大商半途消失的运粮队快速前来。 第67章 绽放第67天 十月, 神射营终于出了大商边境,他们一出境便拿下了裹着箭筒的厚布,然而这一路上都没看见几个西越兵马, 有也只是见到他们就躲的平民百姓。 行进中途又遇上了一支送粮队伍,双方互相警惕了一会儿,才发现来的都是友军,那运粮官曾在金光城见过容穆,容穆甚至还叫神射营的马替他们分担了一点负重。 只是这运粮官不知道是不是遇见他们太激动, 竟然忘了与前线传话, 就这么一脸懵的被护在了南代的神射营之中。 容穆进城便换了马,这叫踏雪的汗血宝马一路上已经与他培养出了感情, 南代王走之还前送了他一套水火不侵的银丝甲, 连带着掩住唇鼻的罩面, 这会儿正严丝合缝的附着于少年的身体之上。 三千青丝高束于身后, 南代王族特有的宝石冠翎扣于发上, 容穆看着这一路的战争痕迹,轻轻的嘶了一声。 ……商辞昼果然杀疯了。 一路跟着容穆的鹰隼忽然展翅高飞,盘旋于天际之上。 容穆勒住踏雪, 抬头看了看。 那半路被南代神射营截住的运粮官忙出声道:“这是陛下训的鹰!陛下在哪, 它就会飞到哪里去!” 容穆看着鹰隼朝军营西边飞, 他在原地思考了一瞬, 神射营将领低声问道:“殿下, 我们还要去这大商人说的军营驻地吗?” 过了两秒, 容穆出声道:“把帮他们捎带的军粮都卸下来, 整顿马匹, 跟着那只鹰走。” 神射营领将低头道:“是。” 容穆看了看身后,道:“辛苦诸位一路随行, 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该擦弓擦弓,该摸箭摸箭,大家先找一找手感。”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路过来日头过了午后,眼看着要朝西边落去,光线投射在寒气森森的箭矢之上,倒勾闪烁着骇人的光芒。 不知道商辞昼找到厄尔驽了没有,这运粮官不是说最近军队在原地修整吗?怎么偏的今日就出去了,难道是有线索了? ……容穆心底里更愿意用自己的花瓣救人,而不是用来勾引一个狼子野心的敌国王子现身。 而且台山夜宴偶然一瞥,那厄尔驽长的像跟个狗熊一样,半点没有商辞昼那样叫人欣赏的美感……咳。 容穆想到这连忙止住,心中又有些止不住的雀跃。 好像很久都没见商辞昼了,不知道他瘦了没有,在外行军打仗,一定累的厉害,幸亏他求了王兄出来,不然他再见到这黑心莲,得到什么年月去啊……怪想的。 容穆心里一些有的没的,眼睛四处转悠看着周围的景色,一路从绿色走成了青黄,才终于走到了商辞昼的面前。 仅仅是几个月而已,他便有些不太习惯对方不在身边的日子,和王兄在一起虽然也好,但就是没有商辞昼那种奇特的感觉。 一种陪着他玩乐笑闹叫他放心躺平的舒服感,怎么在他面前放肆都不会生气,还甘之如饴只对他好……唉这人怎么这样,叫人没法将他全然排除在外,得往心里面再挪一挪。 鹰隼越飞越高,不知道看见什么高亢的叫了一声,容穆被打断心思,就见它朝着西边尽头冲刺而去,他眉头微微动了一瞬,神射营士兵不着痕迹将自家王子围住。 “殿下小心,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容穆看了一眼周围,踏雪踩过一道涓涓细流,水花四溅。 来了这么多骑兵,一路上却连个鬼影都没有,商辞昼要是在附近,估计早已经发现这大队人马了,但周围偏偏安静的有些不太寻常。 金乌在地平线上缓缓西坠,好似叫景色都变成了血红一片,容穆第六感忽然上线,他垂下眼眸,银丝面罩之后的唇瓣紧紧的抿了抿。 “追着那只隼,叫马儿都跑起来!” - 天坑水矿。 李伦嘴中咬着一支枯草,乌追在他身边刨了刨蹄子。 它本就是草原上的马儿,说起来现在应该算是回了快乐老家,但李伦瞧着它一点都不安定,反而脾性焦躁,不住的喷着响鼻。 这可是陛下的马,李伦忙伸手安抚住:“好马好马,再等一会,陛下在里面掏窝呢,一会就出来了。” 乌追摇了摇大脑袋,李伦正要拍拍它,结果马儿忽然惊鸣,前蹄高高扬起,李伦神思一凛,周围巡逻站岗的将士全都不着痕迹的直起了身子。 “将军,不太对劲。” 李伦锐利的眼眸看了看高草丛,低声道:“叫周围的人都紧一紧皮。” 留在天坑之上的人迅速传递消息,大商军队逐渐呈一线排开,紧紧守卫着身后的巨坑。 李伦跨上大马,遥遥看着远处,天坑周围,有许多从地底下透出来的小洞,动物皮毛一样的东西快速移动,初初看只有一处,细看竟然发现这皮毛已经扩散着包围了大商外围军队。 李伦倒吸一口,高声道:“敌袭!” 他娘的怎么跟个狗一样在地上爬,还裹着毛子,这西越真不愧是蛮子之地,与他们大商的礼乐文明相去甚远! 李伦拔剑而出:“后方敌袭!弓箭手!” 弓箭手下不去天坑,跟着陛下下去的全都是搞暗杀的好苗子,这会李伦一喊,他们便齐齐拉弓搭箭,听见李伦道:“对着移动的皮毛射!那底下都是人皮!” 弓箭手心中一凛,箭矢嗖嗖的朝着远方孔洞处而去。 但是顶着皮毛的人太多了,源源不断的从洞口中攀爬出来,有的身上还带着血迹,像是在地底下刚拼杀过一段一样,李伦虎目怒瞪,扬起马蹄道:“狗日的搞偷袭!随本将杀上去!宰人了!” 平静只是一时之间,好像下一瞬,地表也变成了地狱场景,西越兵源源不断的从地底下冒出来,李伦越看心中越是气愤,厄尔驽藏了这么一段日子,不仅滑的跟个王八一样,竟然还屯了这么多西越精锐,他们要是真去了王陵方向,驻地定然会被狠狠反咬一口! 只是厄尔驽没有想到,陛下带人直接将他围堵在了出口,现在情势就是狗急跳墙,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刻! 厄尔驽最后的亲兵,不像之前的兵众一般良莠不齐,李伦一刀切了一个胳膊,竟然见那人还挣扎的要砍他的马腿——疯了!这些洞里的老鼠都疯了! 李伦带着一队骑兵,冲飞了几个砍杀过来的敌军,西越弯刀犹如鬼刃,不少马匹已经被砍断了腿,将士一旦掉下马去,就会被西越兵像是吸血虫一样围上来乱刀砍死。 地面上已经如此激烈,就知道地底下也是一场对冲的虐杀!李伦一边宰着人,一边心中高高吊起,敌军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但此时再去营地呼叫援兵已然来不及——况且不少留驻兵马都感染了古怪疫病! 虽此战必胜无疑,但这样下去损失也定会比预估的多出几倍!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此行陛下也在其中,若是真有个什么意外,李伦直接可以以死谢罪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惊恐,手中的刀尖都颤动了一瞬,那些西越兵众全都冲着乌追马的方向而去,李伦一时不解,后才反应过来他们以为乌追马周围有陛下! 这些西越兵以为陛下在地面上,那底下防守的人定然会少——李伦电光火石之间想到这一层,背后的冷汗平了一瞬,但还是吊着,他们上面的人死光了没关系,底下的人要是没了,那才真的完了! 厄尔驽千算万算,叫人追着乌追马砍,估计是没有想到尊贵如大商天子,会深入到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水矿坑中追着他宰! 李伦不能叫这些西越亲兵反应过来陛下不在上面,他眼睛一转大喊一声:“保护陛下!保护乌追马!” 周围大商军士虽有些不明所以,但战场上命令就是铁石,一时之间呼喊声高亢,越来越多的西越人闻声从空洞中钻了出来。 与此同时,地面之下。 三个主洞周围全都是血迹,就连那类似校场一样的外露天坑底部,都有众人厮杀的身影。 残阳如血,西照于水矿之中,却照不近深深的内里,洞中洞层层叠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敌人会在哪个角落出现,又会从哪一片水面浮上来。 商辞昼从下颚到脖颈都滑落着血珠,他眼眸看了四周一下,在脑中又勾画了一处地形图。 走了左洞,过了七个小窟,地下河水越来越深,遇见的西越兵也越来越多,背角处,有一黑色的影子晃动一瞬,下一秒便刺了出来,商辞昼闪身避过,手中匕首捅入了对方的心脏之中。 他从没打过这样奇怪的仗,但内里越黑越深,他的眼神就越兴奋,商辞昼用袖摆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要不是情形不对,他此刻都要笑出声来。 好玩,太好玩了。 厄尔驽临死之际,还不忘娱乐他一把,商辞昼眼底闪过暗暗的期待,他会在哪个角落等着自己呢?水矿深处,难不成是厄尔驽给自己打造的地下王宫? 真是孝顺啊,商辞昼想,果然没什么是一条疯狼做不出来的事,大商军队搜遍草原半个国,都没有找到厄尔驽,谁能想到,他竟然是钻在了国脉中呢? 商辞昼越走越深,间或抬头看一眼上面的乳石,乳石尖锐,若是矿洞晃动掉落下来,能直直的砸死人,他眼神闪烁了一瞬,身后跟着几个随护的绝顶高手。 “陛下,再往里好像就没路了——”前方一个探子折回来道。 商辞昼眸光一转,在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没有路?” 探子道:“正是,前方被巨石堵住,地下河水全都从巨石底下流过去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底下躺着几个已经被杀了的西越兵:“陛下,您看。” 商辞昼随着他手指的地方一瞧,众人的半截腿已经没在水里,再往前,除非浮水,否则根本不可能通过。 他眼眸微眯,走上前将侧耳稍稍贴近石缝,过了几息回身道:“有路,里面有回声。” 周围几人面色一惊,探子急忙道:“陛下三思,有路也不能走啊!这巨石背后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万一是死路一条呢?!” 有人拐了说话人一下:“注意言辞!” 那探子也是一时情急,待回过神来便低头请罪:“陛下,容属下先下去探明,如果巨石背后还有路,属下会敲击石块三下,如果没有,属下便会折返回来,随陛下去别处找厄尔驽!” 众人对视了一瞬,商辞昼看着他,须臾点了点头:“去看看。” “是!” 扑通一声水花,那人转瞬间消失在了眼前,其余几人不着痕迹的凑上巨石,过了一会,近处位置有水泡浮上来,有人正要前去相拉,就被商辞昼踹回了原地,他从旁边尸体上拔出长剑,猛地投掷到了水中。 红色血液冒了生来,几息过后,一个身穿皮毛的西越兵尸体浮了上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68节 众人大惊失色! 商辞昼冷笑了一声:“孤的人见了孤从不会鬼鬼祟祟的靠近再冒头,去听石头后有没有声音,这鬼东西应该是从后面被赶过来的。” 有人贴近石缝,眼眸睁大屏气凝神,过了没多久,巨石背后就响起了三下声音,又没多久,水面上冒出一个兴奋的人头,正是刚刚过去的那人。 他眼眸中满是惊艳和讶异的目光,急声对着皇帝道:“陛下!这巨石背后果真有一个巨大的空间,形似宫殿!里面石壁上长满紫色石头,像夜明珠一样会发光!属下还在里面发现了桌椅板凳,凳子还是热的,恐怕厄尔驽不久前还在此处停留!” 商辞昼缓缓道:“活不长久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墓地。” 那人问道:“陛下,那咱们过去吗?” 商辞昼眼眸一动:“过,怎么不过,一路上都没有见到厄尔驽出来,里面必定有其他的出口。” 几人眼神兴奋,擒贼先擒王,只要抓到厄尔驽,这场仗就有了一个收尾! 商辞昼蹲下身子,伸手撩了撩水面,水面微微震颤,好似地上的动静也不太平。 几人先后消失在巨石的暗流中,那浮着尸体的水面晃动了一下。 十米多高的地面之上,大商军队已经死伤了不少人,就在李伦以为这最后一仗必定要惨烈到底时,灰色高空之上,突然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鹰隼之声。 那声音太过凄厉尖锐,隼声落下,大商将士与西越残兵同时僵直一瞬,随后不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支银色铠甲的军队,逐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紧接着是一根银色倒钩箭飞射而来,又是两支,三支,成千上万,每一支都精确无比的扎入了西越人的皮草之中,甚至贴心的避开了大商的黑龙旗帜。 弓法如神,宛如天降。 李伦心神巨颤,喃喃道:“娘啊,老子好像出现幻觉了……” ——是神射营!! 居然是本该远在千里之外,只为南代王族所用的银甲神射营!!! 第68章 绽放第68天 这一瞬间, 不说李伦傻了,曾经和南代交战过的将士们也傻了,没有人比他们更熟悉这支所向披靡的军队, 大商军力强横,也曾在这样一支神兵之下败下阵来,还被南代太子打过了汉口河! 那熟悉的银色钩箭直直插-入西越兵的胸口,没有命中胸口的,也必定射中了手脚, 西越兵哪里见识过南代神射营的厉害, 有人咬牙拔箭,却活生生的被箭钩带出了大片的血肉, 伤口深可见骨, 再也爬不起来! 李伦忽的仰天大笑了几声, 确认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之后, 剑指长苍道:“天助我大商, 定是南代穆王派兵协助陛下!你们全都将盔帽戴好,神射营以盔甲认敌友,将士们!随本将将这些穿皮子的灰老鼠一起围剿过去!” 天坑之上是大批的大商军队, 百米之外是南代天降的神射营, 西越兵杀了半天才知道大商皇帝根本不在此处, 乌追马也灵的厉害, 竟然扬蹄踩死了几个靠近的敌军。 从高空俯视而下, 这片土地已经杀成了血红, 大商军备精良, 之前困于地形不利, 再加上西越人不要命一样的反扑才乱了阵脚,现下军心大定, 逐渐包住了中间的残兵剩将,而在背后,封口一样的南代神射营快速前来,箭矢不够用那便用上长刀,大商南代包饺子一样将中间的肉馅捏了个粉碎! 和西越磋磨了这么多天,谁打过这样天神相助一样的仗?别说此次征战,就算是以前随陛下亲征那么多次,也没有这样爽快过! 大商向来特立独行如同孤鹰,现下开了神挂,人人这才知道什么他娘的叫爽快的切瓜砍菜一样的打仗! 西越兵众远在草原之上,从未见过这样一支从头武装到脚的军队,那些银色的兵众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眸,死神一样的盯着他们,就连马匹,都打上了铁蹄裹上了厚厚的银甲。 简直刀枪不入宛如神兵。 有精致的神射将士被鲜血溅上侧脸,甚至还嫌弃的皱了皱眉毛。 李伦已经杀疯了,活了半辈子,没有哪次切人像这次一样痛快,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已经根本没脑子去思考南代的神射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战场上的本能驱使着他眼中只有敌人的脑袋。 马儿绕着最后的残兵跑了一圈,李伦怪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厄尔驽啊厄尔驽,你阴谋诡计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我们陛下凭借一张好脸勾搭上了南代的嫡王子!敌国化友军,只有你西越还被蒙在鼓里呢!快哉!快哉!” 神射营:“……” 神射营气的恨不得用背后长弓抡醒这个疯子。 什么叫勾搭?用词一点都不文雅!当他们殿下是什么只看俊脸的肤浅之人吗? 部分残兵被逼无路跳入深深的天坑之中,尸身累了一层又一层,待众人马蹄逐渐停歇,才后知后觉这一场仗已经接近了尾声。 大商将士狂欢一样的收割人耳,还抠抠索索的问隔壁的神射营要不要。 生在南国的精致将士们哪里见过这样凶残的现场,一个个嫌弃的眉头紧皱,还紧紧的护着最中间的人,不叫他看见这等血腥场面。 李伦浑身的血液堪堪冷静下来之时,就见对面的神射营骑兵缓缓让开,露出被精心保护在中心的人来。 这位老将目光如火,愣是从那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面罩中看不出来者何人,直到容穆轻轻拉下面罩,他才惊跳了起来。 李伦惊声:“娘!” 容穆:“……李将军折煞本殿下了。” 李伦吓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这!这!您怎么亲自来了?!何时出发的?船都没了,您该不会是从大商境横穿过来的??!” 容穆眉梢一动:“那不然你以为呢?我难不成是飞过来的?” 李伦已经神魂升天了,半晌才踉跄走过来深深一拜道:“大商领将李伦,参见穆王殿下!” 容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这阿鼻地狱一样的场景,长出一口胸腔闷气道:“你们陛下呢?我就是来找他的,难不成他也割耳朵去了?” 李伦:“……” 靠!谁能想到这位祖宗亲自来了?!陛下要是知道这位来了,哪儿还能追到水矿坑中去!早眼巴巴的在一旁等着了! 李伦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容穆察觉不对,惊声道:“他难道不在西越战场??” 李伦讪讪:“在的在的,只不过不在地面上……” 容穆追问:“那在哪里??” 李伦脚尖磨了磨地,“在地底下呢。” 容穆:“??” 商辞昼能耐了,还能钻洞了?! 李伦看他表情怪异,连忙解释道:“啊不是不是,不是真的在地底钻洞子,是这里有一个水矿坑,陛下原本是想来这坑中采一些紫晶石,不成想厄尔驽正好藏在此处,现下陛下应该在地底下‘抓老鼠’呢!” 容穆愣了好几秒,才消化了这一段话中的信息量。 他驱着踏雪,往天坑边缘走了几步,目光粗粗一扫,就是倒吸一口凉气。 好大的陨石坑! 没想到有生之年在古代还能见到这个东西! 他看了好几眼,才在一个背光处的边缘扫到了水矿坑入口,此时太阳只剩下了一层金皮,薄薄的挂在地平线上,而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容穆看了一眼周围隐蔽的孔洞,心中判断这应当是一个形成已久的地下河洞穴。 这种洞穴因为被流水随机侵蚀,进去很容易叫人迷失掉,走的深了甚至找不回出来的路,再加上厄尔驽埋伏其中,还有没清理完的西越兵,定然极为凶险。 “他要进去,你们就叫他这么进去了??”容穆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急火。 李伦面色作难:“陛下本就是来此摘取紫晶石的……况且,您有所不知,我们陛下打仗的时候,谁要是正正惹在了他的脑袋上,他非得逮住那个人宰了不可,不然晚上都要睡不着觉,记仇的很呢!” 容穆:“……” 没错,这很商辞昼。 他闭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旁的神射营将士看到他额边的细汗,还贴心的给他递了一方手帕:“殿下莫要担忧,西越人不剩多少了。” 容穆担心的不是这个,这种洞穴构造复杂,放在现代那都是要被圈起来不让人进的,因为底下孔洞众多结构松散,根本耐不住造,而现在…… 他看了看周围疯狂跑动割耳的将士,还要李伦一无所知的面庞,甚至还有他从南代带来的三千神射营骑兵,他们刚刚还在这个柔软的地皮上杀了几个来回。 容穆心底总感觉有些不太妙,他对李伦道:“李将军,你叫手底下的人收着一点,尽快弄完尽快走,最好是远离这个天坑周围,一直走到踩住实地为止,动作快一点。” 李伦“啊”了一声:“殿下这是……?” 容穆脸色逐渐着急,他一想到商辞昼还在里面,心里那股子急火就越来越旺盛,他反问李伦道:“我不是给你们陛下留了一个懂水的怜玉,你们来水矿之中,为何不带上他?!带上他钻水洞必定事半功倍!” 李伦忙道:“不是我们不带,是这位怜玉小兄弟从不跟着陛下出兵,近来见着陛下就跑,有时候我们根本找不到人在哪,吃饭时他便又冒出来了。” 容穆:“……” 这孩子怕不是被商辞昼吓傻了。 容穆看了一眼天色,正要说话,就感觉脚底微微动了一瞬,他面色骤然一变,回头对着神射营众人道:“将马匹往回赶,不要都聚集在这里!” 李伦急声:“殿下,这么大一块地方应该不会全然塌陷!我们陛下只想叫西越断了水矿之脉,并非叫这一片都没了!” 容穆知道商辞昼会算计,但自然中的事情谁都说不准,这孔洞又形成多年,刚又经历一场大战,谁知道是不是到了寿命尽头! 这种时候哪怕只是多出一个人的重量,过了那个承受界线,都有可能全线溃塌! 容穆第六感突突报警,二话不说给了不知何时凑到身边的乌追一鞭子,乌追委屈的嘶鸣一声,听见熟悉的小主人道:“乖马儿,你是草原上的马王,你往前跑,身后的马便会追上来!” 李伦见容穆已经无暇解释,心中也是咯噔一下,这一片要是全没了,那他们陛下还在暗河中怎么办? 李伦正要回头叫会浮水的士兵出来,就见那位南代王子利索的下了马,往天坑边缘跑去,神射营大惊失色正要急追,就见对方伸手一指后方:“你们都不要追过来,人越多这里就越危险,我一会回去找你们!” 神射营将领眼神做难,就听容穆高声道:“这是王族之命!” 他们面色一肃,身下的马匹焦躁不安的踩了踩马蹄,乌追长鸣一声往远处跑去,千军万马开始躁动,李伦见情况不对强自冷静下来,在一旁指挥众人分散撤离。 就算是神射营不想走,也被胯-下的马儿带动着不得不退开。 正在此时,地底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有水流从四面八方倾泻了出来,水矿入口是往下走的,方才还浅浅没不过脚趾的水,好像几息之内就从地底漫了上来。 地表已经是这个速度,底下的情况一定更加糟糕。 李伦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来,容穆将他交给一个杂兵,“带你们将军走!我进去是捞人,你们进去就是送命。” 说完他不再解释,从天坑边缘飞速滑下,半只腿踩入了泥水坑之中。 有大商将士接二连三的从里面浮出来,但一直不见皇帝的身影,阴暗慌乱的天坑之中,谁也看不清楚谁了,只觉得周围推推搡搡,有人朗声喊着快走,但却逆着人群往深处而去,有兵将察觉不对就要一手拉住那人,却倏忽之间便脱了手。 好像只拉住了一片光滑的叶子。 底下血腥气浓厚,直直糊住了容穆的鼻腔,水深逐渐漫过腰际,他还没有看见商辞昼出来,只顺手拉出了几个挣扎在淤泥之中的士兵。 地下暗河已经开始活跃,水位不知从何处暴涨上来,眼看着能呼吸的空间越来越少,此处尚且如此,不知深处是个什么情况。 容穆长吸了一口气,眼中深紫骤然浮现,紧接着一头扎进了主河道之中。 第69章 绽放第69天 流水湍急, 根本看不清楚方向,容穆要不是生来就长在水中,又身具灵力, 早不知道被卷到了哪个暗洞里去。 他一路走过无数岔道口,每一个岔道口都留下了绿白标记,还顺手捞起了不少迷路了的大商将士。 那些人看不清楚他是谁,只记住了对方宛若银色星辰一样的柔韧衣物,在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 被一双温暖的手坚定的拉了出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69节 就像是遇见了善良的神仙。 容穆为他们指明方向, 却感觉脚底的水流越来越急,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这样的涵洞一般根本不会如此反常, 水流乱窜倒灌, 只能表明这里的地理结构发生了巨大改变, 有的往出走, 有的往里涌,全乱套了。 如今这里还坚持着屹立不倒,可能是被哪里的主要石柱支撑着。 容穆心里骂了一万遍商辞昼黑莲花。 他是不是不要命了?! 为了宰一个厄尔驽, 难道他要把自己都搭进去吗? 容穆从水中浮起, 几步上到了一个还没被淹完的岸上, 周围黑暗一片, 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 他捏起拳头, 气的在石壁上砸了一下, 一种不知道商辞昼在哪个角落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闭上眼睛, 眼前全都是可怕的场景, 容穆根本不能想象没有商辞昼在身边的感觉,那种周围空气都好像被抽空了的窒息感, 分明没有溺水,胸腔却像是塞满了淤泥和棉花,叫人堵的连一声哽咽都发不出来,只着急的眼前眩晕,还不得不在一个没有希望不知道生路在哪里的地方找寻下去。 容穆急促的呼吸了两声,嗓子发出细细的气音,他强自冷静了几秒,才喊出了一声“商辞昼”。 可是没有回应。 容穆鼻端逐渐漫上涩意,他顺着洞穴走了几步,声音抖的厉害:“商辞昼!你在哪!” 回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像是在嘲笑他这样幼稚的行为。 他的头发全乱了,湿湿的黏在脸颊和脖颈上,又往前走了几步,被脚底一个障碍绊了个踉跄,待回头,才发现那是一具西越士兵的尸体,尸体胸腔上还插着一把大商军士的长剑,面色被流水泡的发白。 容穆胃里一阵翻涌,恐惧与恶心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他从小就被保护的很好,长大后又在和平的现代度过了安稳的十来年,刚一回来就遇上了满级皇帝商辞昼,何曾见过这样宛若地狱鬼屋一样的可怖场景? 他看着眼前的死人,一种对生命逝去的无力感无比清晰的翻涌了上来,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胸口都在隐隐作痛。 容穆恍恍惚惚低头一看,好像看见心口处插了一把尖利的匕首。 可能要就此失去商辞昼的恐惧,叫他一瞬间想起了一直不愿意想起的事情。 容穆眼眸发红,嘴中又叫了一句“商辞昼”。 无人回应的绝望感叫他不愿想起的回忆越发清晰,眼前好像幻境瞬间浮现。 …… 东宫之门为太子主人大开,离洲境回来的商辞昼拎着满满的零嘴和花草跑进了门,皇家少年意气风发,满脑子都只有他的“南代小奴”,待走到玉湖,路过亭枝阙,才发觉除了大开的宫门,无一人来迎接太子殿下。 “亭枝!亭枝!我回来了!” 商辞昼跑进亭枝阙,上下搜寻了几圈,没有看见人影,连刘东都不见了,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疑惑的原地转了几圈又下了楼往主殿去。 只是越走,那股子荒凉与萧瑟就越是明显,心中有什么恐惧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就等着关键时刻狠狠跳出来咬一口,商辞昼抿紧唇瓣,脚下忽然踩过了一片白色的纸钱。 再抬头,东宫的凉风卷起了漫天白布,回廊尽头,是已经不知道跪了多久的管家刘东。 刘东看见太子,竟然一时间没有站得起来,又软跌了下去。 “你们,都在干什么?”商辞昼平静道。 刘东声音沙哑,眼神麻木道:“……殿下,殿下,您回来了。” 商辞昼奇怪道:“是,我回来了,亭枝呢?” 刘东嘴唇嚅动,半晌伸手,颤颤巍巍的指了指主殿里头。 商辞昼走了几步,忽然脚底绊了一下,他开口问道:“谁来太子府了?” 刘东声音这才带了泣音:“是,是四皇子来过,陛下要他搜查太子府,捉拿府中上下,他来了,又走了。” “捉拿?那你们为何还在这里?”商辞昼歪头道,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复又问道:“本殿下的小奴呢?还有玉湖的莲花,为何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刘东又指了指里面:“老奴无能,老奴无能啊!” 空气静默一瞬,刘东抬眼,就见面前的少年太子脸色发白,偏偏额角青筋暴起,好似在强自按捺着什么。 刘东上前一把抱住了商辞昼的腿,终于高声哭喊道:“是四皇子!是四皇子!他拿了陛下的诏令!要趁您不在血洗太子府上下,老奴恨不得立刻去世,老奴知道,知道殿下心中记挂着什么,殿下,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商辞昼狠狠一脚踹了出去,刘东见太子在门口转了两圈,像是一只被折断了肋骨的困兽,又听太子问道:“亭枝在里面,是不是?商辞榭为难他了,是不是??” 不等刘东回答,商辞昼像是才找到了踏出一步的勇气,高高的皇室门槛将他脚底勾了一瞬,商辞昼稳住身形,就见主殿的床铺上,安安静静的睡着一个人。 “亭枝……”他嘴中喃喃。 刘东听见里面安静了一瞬,复又传来了一句呼唤的声音。 “亭枝?” 商辞昼走到床边:“我、我回来了亭枝,你理理我,我给你带了小荷酥,还有,还有糯米糕——亭枝?” 无人应答,玲珑可爱的小少年乖巧的睡着,脸上没有半分污渍与表情,只好像懒得理他了一样。 刘东听到里面的人魔怔了一样的喊着那两个字,不知道到了哪个时刻,有铜镜与桌子被摔碎的声音传了出来,刘东肝胆一颤,没过多久,便听见有刀剑被拔出的碎响,他心中猛的一跳,就见提着剑的太子殿下从里面走了出来。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见过这位主子脸上出现这样的神色,扭曲,阴戾,如同修罗。 刘东飞扑过去,又一把抱住太子的腿,拖住他的步伐。 商辞昼一言不发,回身就要提剑砍下,刘东大喊一声:“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 商辞昼呼吸急促,嗓音怪怪的嗬了几声,低声道:“为什么你们都还活着?啊?为什么你们都活着!” 跪在不远处的东宫侍从连声音都不敢发出,只看着那位主子像疯了一样道:“刘东!我叫不醒他!我叫不醒他!他不理我了!” 刘东哭着道:“老奴知道,老奴知道——” 商辞昼表情一时喜一时悲,像是要哭,又笑了出来:“没了,又都没了,母后不要我,父皇抛弃我,兄弟欺辱我,我是太子吗?我连路边的野狗都不如!需要我的时候我是皇家的一把刀,不需要的时候我便是没娘养的小畜生,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人,真心实意的关心我,喊我吃饭喊我休息给我治伤口,哈哈哈哈又没了!又没了!我什么都抓不住,都抓不住!!” 刘东心中难过的快要炸开,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位主子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他哭道:“殿下,殿下,现在还不到起事的时候!您现在去,就是正正入了四皇子和戚贵妃的死局啊!您是大商正统的太子,忍一时,待陛下百年之后这江山就必定是您的!您成了皇帝,便可以报了今日此仇!” 商辞昼猛地甩开他,嘴中一时喃喃自语,一时又高声呼喊,只是无人再放肆大胆的应答他,也无人再刻意跳出门槛吓他一下。 “刘东……刘东,叫不醒了,他听不到,不理我,他是不是,是不是生气了?” 商辞昼手中的剑柄脱掉,他像是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该去哪儿,在原地愣怔了两息,便又跑了回去,衣摆凌乱的跪坐在床前,小声的喊着“亭枝”。 可是亭枝不理他。 碎裂在地上的铜镜切成了一片一片,将那一声声的呼唤都分散的拼凑不起来,那种绝望与压抑好像真实的触感一样切割在人的皮肤上,容穆艰难的呼吸了两瞬,眼前幻象一样的场景消失不见,只剩下了黑黢黢的洞穴与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他叫不到商辞昼,一如当年商辞昼叫不到他,这种命理相连感同身受一样的场景叫容穆一时间喘不过气来,他找人找的太着急,竟然回溯到了十年前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 初上护国寺之时,商辞昼和他说享受喊他的名字,喜欢看到一喊名字他就答应的模样,那时容穆只道自己又不是哑巴和聋子,商辞昼当是是怎么说的来着…… “你是聋子,也是哑巴,有的时候孤如何喊都不应,如何叫都不答,不过亭枝现在乖了许多,会好好的待在孤的身边……” 容穆揪紧胸前衣襟,眉头紧锁的靠在墙壁之上。 “商辞昼……商辞昼!”他蓦地提高声音,“你不要再宰人了!这里马上就要塌了!——商辞昼!” 回声冲过一堵巨石,又反弹回来,容穆耳中杂音阵阵,将那股翻涌上来的回忆压下去,一脚跨过岸边的尸体,朝着洞穴深处快步走去。 他不信了,他不信了! 商辞昼当年在那样的情况下都能把自己捞回来,而如今一个懂水又全盛状态的自己还能救不回一个活生生的人?! 馥郁的花香味没入水中,随流水带去了四面八方,不知道隔了多远的石洞之后,一柄锋利的弯刀堪堪割在男人的脸侧。 商辞昼冷笑道:“王子殿下倒是会藏,跟个老鼠一样叫孤好找啊。” 厄尔驽脸色扭曲中气不足:“你给我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王莲花瓣!” 商辞昼哈了一声:“那不然呢?孤就是骗了你,你能把孤怎么样?王莲花瓣是孤心爱之物,给你这蛮人用,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真是个疯子!” 厄尔驽弯刀割过,商辞昼闪避开来,刚才过了那个巨石,后面果然别有洞天,大洞套小洞,厄尔驽被他们正正堵在了另一道出口处。 “孤就是疯的厉害,找了你这么多天,耽搁了孤多少时间啊……为了收拾你,孤可是连夜离开了南代,就为了来找王子聊聊呢。” 厄尔驽气急,追着商辞昼砍,但他身患重疾,除了依仗地形优势,半分缠斗不过商辞昼。 后者一剑扫落厄尔驽的皮帽,快声道:“人人都想长命百岁无病无灾,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别人的命来填你自己的命,你知不知道,这次牛羊疫拖累了多少人?你以为用这个放倒我大商军队,就能直入境内抢走王莲花瓣了?生死有命,你简直可笑至极。” 厄尔驽脸色涨红,他比商辞昼还要年长几岁,一个人已经是权利在握的大国天子,一个却还只是小小的宫廷王子,如今被人逼在这洞穴当中,除了愤怒,还有一股深深的屈辱感。 死境深处,厄尔驽宛如回光返照:“你笑我,你自己才是最可悲可怜,哈哈哈哈堂堂一国皇帝,竟然为了一个男人神魂颠倒,是台山宴会上玩老虎的那个吧……你做了这么多事,你看他喜欢你吗?一个父不疼母不爱的狗屁太子,真没用,就算当上了皇帝又能如何?换做我,定然早就绑住他困住他,叫他暗无天日只为我而享用!” 商辞昼眼眸眯起,笑着狠狠刺穿厄尔驽的臂膀:“对,就是这样,孤真为你感到可悲,你这样自私自利的蛮人竟然还能活了快三十年,此次牛羊疫,再加上之前无数次边境挑衅,孤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西越天生改不了骨子里的恶念,阎王不收你,孤今日便收了你。” 厄尔驽靠住背后石壁,忽然低头阴阴的笑了几声:“收了好,能得大商皇帝一起陪葬,不枉我专程选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 商辞昼眼眸一动,忽然感觉腰下有邪风刮来,他闪身避开,叫厄尔驽一时之间脱了手。 此处孔洞暂时无水侵入,只见对方浑身上下宛如血色浸泡,跟着潜进来的那几人不知道被厄尔驽甩在了哪个洞子里面,只有商辞昼凭借脑中星罗一样的地形记忆才没有跟丢目标。 “你还不知道吧,本王子刚刚叫人去把主洞的柱子给拆了,不是为了您,我怎么会送上如此大礼……?大商没了你定会如同西越国一样大创,百年之后,谁知道我西越遗民会不会再度南下?到时候你们大商还能有你这样一位皇帝吗?不到最后,谁知输赢,商辞昼,今日你便和我一起埋在这地底下吧!” 厄尔驽说完,不知道按到了哪里的机关,顶部忽然轰隆隆移开又一座巨石,只是转瞬间,汹涌流水便倾泻倒灌而下,商辞昼抬头看了一眼,余光瞥见厄尔驽往角落挪去。 厄尔驽这么怕死,难道真的给自己一点后路都不留? 不,不会。 他这样贪婪的人,就算是死,也不会死在这个乌漆摸黑的地方,商辞昼眼神一动,就见厄尔驽伸手抠过一个凸起的石块,石块之后,是一道长长的狭窄的洞穴。 他眸光一眯,全然不管飞速灌下的暗河流水,脚尖点地穿过激烈水流,拉住厄尔驽即将钻入小洞的衣领,在对方瞬间瞪大的瞳孔中,将手中的长剑对胸穿过。 将他彻底钉死在了石壁之上。 厄尔驽嘴中嗬嗬了两声,鲜血从口鼻喷涌而出,紧接着捏着弯刀的手臂彻底软了下去,一代王子,最后竟然就这么窝囊的死在了一个无人得知的角落。 商辞昼见他死绝,伸手摸了摸已经摘在怀中的紫色晶石,就要从最后的出口离开这个大洞。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怜玉的话突然出现在了脑中。 若遇避险抉择,需选水柱粗空间大的地方,万不可接近逼仄狭小之地。 商辞昼看了一眼这最后的“生路”,眼光又停留在了厄尔驽嘴角定格的诡异微笑上。 ……奸诈的贼狼,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反过来算计他一把,自以为预判了他的预判。 商辞昼在越是危险的境地中越是冷静,他看了一眼这条洞穴,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攀住高处石块,任由已经倒灌下来的水流冲入穴中,转瞬便将里面淹了一个完全。 若自己方才进去,激烈水势会堵死出来的路,前方有路也根本来不及跑,只会被活生生的淹死在里面。 铺天盖地的水流宛若倒入罐中,头顶打开的机关处已经完全变成了巨大水柱,若是找不到其他的出路,待在这里也一样会被呛死。 商辞昼四处摸索了一圈,又回到了方才潜过来的巨石附近,跟着自己的人早已经被冲散,而水势已经漫过了他的胸口。 他低头,又摸了摸衣襟里的紫色晶石。 穿成莲花精后 第70节 “……还好把雕刻好的小莲花放在乌追背上了。”商辞昼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此时此刻竟然还能保持冷静,他用长剑撬动石缝,只要离开这里,他便能快速原路潜出。 只是水中力道被阻碍,来回捣弄了十来次,巨石却巍然不动。 而水位却越来越高,黑色的长发粘在了他的侧脸上,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脚下洪水一般的水流趋势,远没有方才潜过来那样安静乖顺。 这个水势潜下去,能不能过去不知道,还很有可能被水流裹挟着彻底冲走。 厄尔驽的确给自己留了一条生路,但他也扭开了头顶的开关,若是那里的水流不曾倾泻倒灌,或许窄道也能一走。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死在这里,都不用大商动手,不惜自个儿捣毁了西越的国脉。 头顶的乳石已经尖锐的戳上了后背,商辞昼依旧没有放弃,打算就要返回那个“水罐子”,等水位逐渐漫上来,从头顶倾泻的机关口或可一搏冲出去,最起码那里是一个空间大的稳定洞穴。 流水灌入的实在太快,这等速度,已经不是厄尔驽拆了一个柱子能说清楚的了,只怪命中有此一劫,怕是正巧遇上了洞穴寿命尽头。 商辞昼最后看了一眼巨石的方向,就要转身离开之际,耳边却好像收进了一道梦中萦绕千百遍的声音。 “商辞昼!商辞昼!” “黑莲花!!”那声音哽咽了两声,像是呛了水一样的咳嗽了两下,又高声嘶哑道:“黑心莲!狗皇帝!你在哪!——商辞昼!阿昼!” 商辞昼瞳孔骤然紧缩,以为自己出现了绝境中的幻觉。 ——容穆怎么会在这里?! 他面上冷静不在,而是换上了一丝急乱,商辞昼已经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追逐容穆的本能驱使他想要到传出声音的巨石那头去。 他再次用长剑狠狠的劈向缝隙,在某一刻,手中的剑卷起了刃,他看了一眼,听着那道声音好像越来越远,再也顾及不了其他,高声道:“亭枝?是你吗!” 容穆没有回答,商辞昼简直对容穆不回应他这件事情恐惧到了极点,他看了看已经触不到底的暗流,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径直往暗流中钻了下去。 一股巨大的水流却逆向席卷而来,商辞昼憋着一口气,紧紧的扒着旁边的石块稳住身形,与此同时,他好像听到了有什么人跳入暗河中的声音。 还有一股熟悉的,馥郁的莲花香味。 水中长发尽散,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前路,这股水流果真又急又猛,商辞昼难以想象要真的是容穆,他那样纤瘦的身躯要如何在这样的水势下保持平衡。 此时他多么希望容穆安安稳稳的在南代王都,而不是真的在这个鬼都不来的窟窿洞里。 商辞昼本就与厄尔驽缠斗半晌,水流冲刷过他,就好像冲刷过一片渺小的长舟,头顶的空间已经彻底没有,商辞昼抬头看了一瞬,手上忽的一松。 他不会因为宰了一个厄尔驽就折在这里,为今之计便是随着这股水流尽快回到方才的大洞穴之中。 商辞昼只当自己是真的幻听,又或许这是人在绝境产生了最美好的幻想,他这样想着,便将身体彻底交给了汹涌的暗流。 只是那股花香却越来越浓郁,商辞昼微微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一尾卷着细纱的银鱼从水流那头飞速前来。 他的身影快过了流水,快过了碎石,就这么直冲冲的冲他砸了过来,商辞昼被冲的一愣,黑幽幽的眼眸中,看见那幻想中的人贴着石缝紧紧扣住他的手臂,遏制住了随波逐流的趋势,只是眼眶红的厉害,大颗大颗的眼泪直往下掉。 商辞昼平生第一次傻在了原地,胸腔缺氧的感觉叫他脑子难得转不动,只愣愣的看着容穆。 后者一言不发,好像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商辞昼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硬生生的从逆流中穿了过去。 头顶的乳石接二连三的砸入水中,容穆只是闷头往前冲,半分没有察觉到顶部的风险,商辞昼根本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一股力量带着两人穿过巨石底部。 走原路返回,当然要比那个不知明路的罐头洞穴好太多。 待二人冒出只剩下一丝稀薄空气的水面,容穆开口就骂:“商辞昼你能耐!你能耐了!” 终于确信眼前一切都不是幻觉,商辞昼猛地换过一口气,还没说话就看到正对着容穆背后,有一道巨大又尖锐的乳石被水流裹挟而来,他瞳孔骤然缩紧,猛地抱住容穆,脚底在石壁上点了一瞬调换了二人位置。 巨大的冲力从背后袭来,容穆只感觉两人被迫砸在了身后的巨石上,水流几乎是瞬间便淹没了刚刚那点幸运的能呼吸的空间。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耳边好像传来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容穆眸光碎裂,就见一团黑红从商辞昼背后氤氲而起,他被自己骂着,竟然还能半是担忧半是笑的勾起了唇角。 容穆下意识摇了摇头:“不……” 商辞昼嘴唇动了动,有气泡卷了上去,容穆看着那唇形,脑中尖锐的嗡鸣了一声。 商辞昼真的会死这一想法如同颈上麻绳,缠的人麻木痛苦,容穆紧紧抓住商辞昼的手,水已经全都淹上来了,而水矿口的位置还遥不可及。 容穆眼泪完全不受控制的滑落,他胡乱按住商辞昼背后的伤口,然后迅速将自己的唇渡了过去,贴住了那片温凉削薄的柔软。 黑暗之中,救赎与爱意远比急流和死亡汹涌,商辞昼好似已经不会回应,容穆恶狠狠的咬了他一口,在某个恍惚张开的缝隙,将胸腔的空气全数渡给了皇帝。 第70章 绽放第70天 给商辞昼用来换气的空间彻底被水淹没, 这水流中石块树枝众多,容穆不敢想象是什么砸了商辞昼一下,叫他竟然短暂的失去了意识。 情势紧急, 将那口气渡给了商辞昼之后,容穆便拉着他往来时的出口而去,石洞在他们背后快速坍塌,普通人跑都跑不脱,容穆却像是一尾天生能避险的银鱼。 他的速度快极了, 一边拉住商辞昼的胳膊, 一边伸手揽住他的腰,顺着留下的灵力一路往出口处冲去。 几乎是刚从左边的洞穴中出来, 身后便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 容穆回头看了一眼, 心内升起一阵凉意。 全塌了。 碎石堵住了水流, 但现在堵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原本的天坑已经快要被暗河填平,远处坑洞接二连三的垮掉,叫这一片连成了一个巨型湖泊, 若是方才南代神射营与大商兵马不撤, 此时全都跑不脱。 西越再没有一个水矿之脉, 此处山坡丘陵全部改变了地貌, 水势一直蔓延, 西越王都要是不想被流水淹没, 必定要进行迁都。 只是迁都又能迁去哪里呢? 容穆带着商辞昼冲出最后的洞口, 寻找着一个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 商辞昼这一仗, 打的西越连魂儿都没了,厄尔驽要和商辞昼同归于尽, 或许是打算着没有商辞昼,大商也必乱无疑,只是他没有想到,还有一个自己能从千里迢迢之外的南代赶过来,若是此次赶不上…… 容穆不敢这样想象,若是他没有来,商辞昼又会怎么样呢? 水矿他必定会来,厄尔驽也一定会在,历史不会发生变化,若是没有自己,商辞昼会不会真的永远留在了这个地方—— 后怕的情绪萦绕着容穆的心脏,他不想商辞昼死掉,一点都不想。 容穆提着一口气,终于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找到了一块坚固的石岸,身后天塌地陷,他将脸色苍白的男人轻轻放在岸边,像是找到了一片风雨中的宁静港。 “商辞昼、商辞昼!”容穆推了推他,道:“你能听到吗?” 商辞昼好像只是睡着了,容穆将那股子心惊肉跳的后怕狠狠压下来,试着俯身听了听他的胸腔,又看了看对方那张在水流冲刷中被划破了的侧脸。 鬼使神差一样,容穆伸手将那抹细细的血色抹去,就这么在月色下怔怔的看了他几息。 他真的瘦了。 眉心竟然隐约有一道折痕,与自己在一起时,商辞昼从不会是这么一个冰冷肃然的模样。 叫不醒商辞昼,容穆心中急的上火,又笨拙的俯下身,贴近男人的唇瓣再次给他渡了一次气。 不同于头次的兵荒马乱,容穆做完后羞的都没抬得起头来,只感觉那地方太柔软了,他从来没有贴近过这么柔软的东西。 又热,又烫,叫人不知所措……甚至还想再试一次。 容穆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蓦的回过神来,丢掉那阵死里逃生的恍惚,伸手开始摸索对方浑身上下的位置。 他不知道商辞昼具体被撞到了哪里,只知道那样的撞击力度,连带着两个成年男人都掀飞了出去,定然是不会轻到哪里去。 商辞昼这么厉害这么耐造,竟然连当下都坚持不住,容穆抽了抽鼻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眼泪,开始小心翼翼的卷起商辞昼的裤腿和袖管,大大小小的伤口不算少,甚至他以前都没有见过的陈年旧伤也在,容穆越看越是忍不住心中酸涩,几次都别过了头去深呼吸一口。 他不是真的神仙,他是人,他也会死也会痛。 商辞昼呛了水,又受了不轻的伤,容穆没动几下,就感觉手下的皮肤开始滚滚发烫。 但是军队已经被他赶到了不知道哪里的远处,这里一点药物都没有,举目望去,全都是一片水面。 他咬牙微微一用力,商辞昼好像皱了皱眉头,容穆便又不敢再动作,只能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挪动。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么危险你也敢钻进去,你是不是觉得这种猫抓老鼠一样的游戏很刺激?我和你说了多少次兔子急了也咬人,你怎么就是记不住?你喜欢我还这么不要命,是准备死了之后看我找男宠吗!等你醒来我再跟你算——” 容穆的语气骤然停下,他看着商辞昼的侧背,深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肩胛,一直到腰际,全都是血淋淋的,长长的伤口外围被水泡的发白,这么一会了,那血迹竟然还不停的在往外渗透,最大的一处创口,甚至可以看见白森森的肩骨。 容穆眼前一黑,要不是伸手撑住能即刻跟着倒下去。 不行,不行!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商辞昼这个模样根本走不出去,若是再次下水,必定会叫他高烧不退,这在古代是要命的事情。 容穆恍惚的看了看远方,水面越来越宽广,逐渐连成了一大片,他所在的位置,也快要变成一座孤岛。 伤口难以处理,他们甚至连一块干净的布料都没有。 容穆慢慢垂头,看着对方陷入昏迷也依旧微皱的眉眼,忽的伸手攥住了商辞昼的掌心,越攥越紧。 “以前老想着还你人情……不知道要冲多少碗藕粉才能抵得了你帮我延续命数的因果,现下倒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了……这伤,原本应该是撞向我的。” 没有这处致命伤,商辞昼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他估计会兴奋的抱着他牵着他,是一副想要靠近他又怕他不安的小心脸色,还会问他怎么会来战场上——而不是现在,就算容穆吻他,给他渡气,他也无动于衷不予回应。 容穆不想要这样的商辞昼,他不喜欢这样的皇帝,哪怕他骗自己没有拿王莲花瓣,攒着心眼的要和南代联姻,和朝臣勾心斗角与王兄针锋相对,怎样都好,他都不想商辞昼变得这么安静。 容穆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疯了,千里迢迢过来我在想什么……王兄说了,再没有第二朵王莲给我做身体,若是叫他知道我这么做,定然要与你再打的天昏地暗了……可是,可是。” 他看着那道就算在干净地方条件具备也难以处理的伤势,不想叫这个人再继续痛苦下去盖过了容穆所有的顾虑,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去想别的事情,而是缓缓举起了手,额头的细汗汇聚到他尖尖的下巴处。 眼前一阵绿意闪烁,犹如极光之色,容穆以前给原绰掏莲子,但那不是他的本命莲子,只是一点小灵术,除了给怜玉一小片本体的衣角,他再没有给过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被捏在手中的莲叶又大又圆,还挂着晶莹的水珠,一副鲜嫩欲滴的模样,容穆狠下心,猛地一把将莲叶从虚空中拽出来,心中对碧绛雪道了一句对不住。 辛苦长了一整个夏天,才攒足了这么几片叶子,就被他把最大的一片给薅了。 容穆抿紧唇瓣,生生摘下本体叶片的疼痛来回拉扯,他却面上没有多少显露,除了汗水,没人知道他刚才干了什么自毁倾向的事情。 莲叶止血,他毫不留情的将手中的叶片捏碎,手中每动一次额头上的汗水就多一层,容穆将商辞昼背后的衣服轻轻扯开,看了他一眼,将绿泥全都敷在了他的致命伤上。 那伤口面积太大太深,容穆忙活了好半晌才堪堪用一张叶子糊了个完全。 “你小时候和兄弟们打架,故意受伤回来,我也是这么帮你的,这样便好得快还不会疼……你小时候卖惨长大了也卖惨,不过这次是你卖惨最成功的一次……商辞昼,算我求你,争口气快点将血止住,不然我真的没办法了。” 容穆喉咙颤动,拿出硌在商辞昼胸口的紫色晶石,呆愣愣的看着。 草原夜凉如水,周围轰隆隆的地动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容穆放下晶石,俯身摸了摸商辞昼的额头,将那黑色的长发往旁边顺了顺。 察觉到掌心的温度竟然不降反升,他的手指瑟缩了一瞬。 背后的血已经止住,但再这样烧下去人都傻了,容穆不知道隔空幻化出来的本体莲叶是不是没有起到作用,他急的眼眶发红:“你不要再睡了!李伦和神射营看不见我们,恐怕恨的都要将西越王都踩平了!是不是我的叶子你不喜欢?是不是!” 容穆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他伸手在商辞昼的腰上摸了摸,抽到了一把锋利的短匕,又从背后拉过一缕头发,对准匕首割了下去,发丝落地,变成了小小的一片花瓣,容穆将花瓣喂到商辞昼嘴中,“咽下去!咽下去!这是王莲花瓣,咽下去你就能活!你要是死了我就回南代养一个蹴鞠队的男宠!” 他精神高度紧张集中,完全没有注意到皇帝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瞬,似乎在挣扎什么。 冰凉的水珠滴落在商辞昼的脖颈,容穆起身就要从湖边捧起一掌水,又想到这里是天坑附近,天坑中全都是尸体,这水喝不成,他又折返回来,一边哽咽着骂黑心莲一边挽起袖子:“就算是以前有天大的因果恩情,我今日也都能一并给你还清了!” 容穆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就要往手臂上割去,以血为辅咽下花瓣,商辞昼定然会好起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71节 只是他还没有蓄力,手腕就猛地被捉住了,容穆吓得一个激灵,那股力气大到好像要捏碎他的腕骨,他愣愣的看过去,就见商辞昼眼眸微微掀开,瞳色明显还没有聚焦。 容穆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商辞昼你没良心!我千里迢迢是来看你好不好的,不是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的!” 商辞昼嘴唇动了动,容穆抹过满脸的泪水汗水,刚凑上前,手腕就被松开了,只见商辞昼转手摸到那把匕首,胸膛起伏了几下,一把将它扔到了深不见底的天坑湖中。 容穆忙道:“你别动!你别动!” 商辞昼好像这才找回了一点现实的神智,他微微转头看着容穆,眼眸就定住了。 容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的嘴唇,见对方喉结滚动一瞬,好像下意识将花瓣咽了下去,这顿时让他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只瞧着商辞昼消瘦的脸色,半分没有察觉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苍白模样。 商辞昼唇角又动了动,容穆连忙俯下身,脑袋还没凑到跟前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掌心压在了胸口。 “亭枝,不。” 容穆眸子微微睁大,感受到对方胸腔因为发出声音而震动。 商辞昼说完一句好像又等了等,才接着语气低微道:“亭枝不要伤害自己,我好不容易,才将你养活了。” 容穆控制不住的哽了一声:“你放心!我怕疼怕的要死,才不会舍己救人呢!” 他总是这样说着,不会为了旁人牺牲自己,可当初拯救东宫是他,如今情势危急要以精血为引的还是他,容穆总是嘴上喊着躺平,事儿到面前了却总忍不住用自己去护住所有人。 容穆吸了吸鼻子:“……醒了就好,再等一会,李伦说不定会派人来找,到时候我们就——” “亭枝。” 容穆立刻回应道:“哎。” 商辞昼声音低道:“你刚刚是不是,亲我了。” 容穆:“没有!……我和你说李伦和神射营一定会来捞咱们,你再坚持一下——” 商辞昼:“我不信。” 容穆嘴巴都气红了:“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恋爱脑!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商辞昼:“在听,听见你要找一个蹴鞠队的男宠。” 容穆:“……你闭嘴啊!” 商辞昼轻嘶了一声:“痛。” 容穆连忙道:“哪儿!哪儿!” 皇帝深黑的眼眸半掀着,看着在他胸前摸索扑腾的少年,背后的伤口从火辣变得清凉,商辞昼声音低道:“上面。” 容穆着急上火的凑过去,然后脑袋就被按近了对方的俊脸,他眼眸倏的睁大,感觉唇上被人蜻蜓点水的碰了一下,这一下分明是清纯无比,却好像有燎原之势。 “不痛了。”商辞昼擦着他的脸颊轻轻道:“亭枝不要找男宠,孤劫了西越王庭,回去就找南代王提亲去。” 头顶乌云散开,露出一盘明月,容穆又气又羞,嘟囔了一句“你想得美”,又忍不住担心的看了一眼他的背后。 绿色莲叶好似已经被吸收的差不多,商辞昼没有问,容穆便也没有说,一只苍鹰盘旋在二人的头顶,间或穿过圆圆的月盘。 商辞昼话还是少,人也不太清醒,一会我一会孤,容穆看了看头顶的鹰,彻底的放下了心来。 他微微低头,见烧的迷糊的商辞昼竟然从方才就一直拉着他的衣服。 “别担心,你的隼看见我们了,一会就有人来了。” 容穆说完便感觉那股用力过度自毁身体的虚劲儿姗姗来迟,商辞昼好像在喃喃自语,容穆费劲吧啦的听了半天,才听清楚他念叨着什么海水是水河水也是水,丘陵是小山,小山移为了平地,地面颠倒移动,大水漫灌了西越大片的良田土地。 容穆微微一愣,就听商辞昼低声道:“就快了……就快了,山移水漫,亭枝很快就可以喜欢孤了。” “……恋爱脑黑莲花,没人爱可怜的要命,”容穆心中有些酸涩,转头看着商辞昼俊美的侧脸,又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咱们两个是彻底纠缠不清楚了。” 第71章 绽放第71天 鹰隼到来之前, 天坑的地貌已经全然改变。 被容穆赶到远处的众人看着这一片坍塌颠倒的场景,全都傻在了原地,过了不知道多久, 被兵卒扶着的李伦才长吸了一口气,拉住旁边凫出来的人道:“陛下呢!陛下呢!!” 那人一脸绝望:“陛下……” 李伦骇的一脚踢开他,浑身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茫然的看着周围一片,突然从不远处瞧见几个人潜了过来,李伦连忙叫人下去拉, 结果发现是跟着陛下的几个绝顶高手。 那几人出来的时候还没觉出有什么不対劲, 当看见整个军队都安静的如同死了一样的时候,才慢慢察觉出一股惊悚。 其中领头的人道:“陛下不是先出来了吗?!” 李伦哽咽道:“我没见!你们跟着陛下, 为何你们在此处!” 那人忙道:“陛下与厄尔驽缠斗, 我等被甩在旁边的洞子中迷住了, 后来顺着水流到了最后的大洞穴, 发现了厄尔驽的尸体, 那洞穴之上有一个大开口,河水漫灌上去,看似死路其实是一条生路!陛下敏锐, 应当会从那里出来的!” 李伦指着周围喊了喊:“那人呢!人呢!” 所有人都沉默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已经一片寂静的长野, 和原本是草原的地方都被淹成了湖泊。 神射营也安静的诡异, 过了几息, 领将开口道:“……我们殿下也不见了。” 李伦与他対视了一眼, 二人眼底皆是深深的恐惧与不安。 那将领接着道:“王上宠爱殿下, 为其拨出神射营, 本来这一趟殿下不会来的,王上根本不会同意殿下的请求。” 只是容穆不愿商辞昼与厄尔驽相耗, 才会在南代暂时安稳之后选择动身。 李伦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拨出了一半将士重新潜入水中寻人,又带了剩下的一小半人二话不说往西越王都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若是陛下当真找不见,西越此国怕是直接要被大商铁骑踩平了,留守的将领看着神射营将士,发现他们有一部分人早就下马脱掉了外面的银色盔甲,一个接着一个的潜入了水中。 那领头的南代人道:“殿下神机妙算,没有他你们大商此次定是要全军覆灭,现下为了找你们皇帝,连我们的主子都不见了!” 大商将领怒道:“你!” 神射营领将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脸色难看的跟着跳入了水中。 火光冲天,人头攒动,呼喊声一道接着一道,然而路上遇见的尸体越来越多,洞穴已经全部坍塌沉底,众人越找,越觉得希望渺茫。 所有人都不敢去想象那个后果如何,只祈祷着那两人正平平安安的在哪个角落等着被营救。 - 容穆抬头看了看月色,又将商辞昼的头垫在自己的腿上,好叫他背后的伤口不至于挨着冰冷的石地。 水流漫灌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容穆心内有些震撼,没想到当初自己只是随口一说那些异象,竟然真的叫商辞昼记在了心里,还真这么四舍五入的实现了。 那天上的鹰一会飞起来,一会又落在他们身边,容穆脑海中一半是商辞昼的伤势,一半又是远在南代的王兄会不会发现碧绛雪少了一片叶子。 过了一会,远处好像有火光传来,容穆连忙踉跄站起身,高声喊道:“喂!这里!这里!” 那火光晃了一顺又走远,夜色浓黑,他们根本没有看见头顶的鹰。 容穆叹了一口气又坐回去:“醒着吗?醒着就叫你的鹰叫一两声,这样下去不行啊。” 商辞昼的确醒着,但却不想叫鹰,他难得有这种什么事情都不想,就这么单纯的和容穆坐在一起的时候。 容穆见他不说话,还又摸了摸他,确信这人周身的温度在慢慢下降,才开口诉说道:“你知道我找你有多么不容易吗?你和厄尔驽玩命的干,是刺激了过瘾了,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的东西?想你要是真的没了怎么办?!” 商辞昼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头顶的夜空,半晌轻声道:“别骂了,亭枝,孤知道错了。” 容穆气笑:“神射营几千双眼睛盯着,我为了大商皇帝跳入水坑中的事情瞒不了王兄,到时候你们俩又打起来了怎么办??” 商辞昼默默挨骂。 容穆看着他“可怜”的模样,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道:“你下次还敢不敢这样玩命了?” “不了,下次有危险,孤一定第一个跑,好保全此身。” 容穆看着他:“你最好是。” 商辞昼转眼看向他:“孤这次没有骗你,说的都是真的。” 容穆见他说话神智清醒了许多,便道:“我才不信你,你总是骗我。” 商辞昼笑了一声:“这次是真的,孤找厄尔驽的时候,是有点生气,还有点着急,急着要回去找你,孤以前不是和你说过,孤一着急,就容易冲动做事,控制不了自己那股子要宰人的情绪,他越是跑越是藏,孤就越兴奋。” 容穆隐约知道商辞昼这个狗脾气是怎么养出来的,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商辞昼道:“杀了厄尔驽,防止西越卷土重来,西越王室这一代,算是被孤连根都铲了,到时候与南代再打交道,孤就不用被你王兄嘲笑,说孤是一个后院都管不住的皇帝。” 容穆不由护短:“王兄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 商辞昼:“只要他対你好,孤便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容穆看了他一眼:“现下厄尔驽已除,你也好好安宁一段日子,管一管自己的脾性,再来这么一次,你没死我先要被吓死了。” “孤还以为你不会为了孤伤心,结果亭枝哭起来也好看的……还会亲亲孤,”商辞昼看容穆脸色不好,忙又道:“孤逗你开心的。” 容穆瞥了他一眼,终究又忍不住检查了一下他背后的伤口。 莲叶覆盖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见血迹,叶片已经全被吸收完了,深可见骨的部位逐渐在愈合,只是很慢,按照这个伤势恐怕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自主活动。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再快,商辞昼还以为自己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呢。 容穆检查完,便又坐在了商辞昼身边,一旁的人嘴唇动了又动,半晌才道:“以前在东宫,好像也是上的这个伤药。” 没错,但那个时候容穆可舍不得揪最大最新鲜的叶子,给商辞昼的都是王莲脱落下来被他攒起来的叶片。 只听旁边的男人接着轻轻道:“亭枝,我的撞伤,是不是很难治?” 容穆:“你说呢?荒郊野外的,你差点就要直接血流而亡了。” 商辞昼看着他:“可是孤感觉现在很好。” 容穆唇瓣咕哝:“你当然觉得很好……你这次吃的可是我从南代带来的‘神药’。” “亭枝。” 容穆脑袋有点疼:“在呢在呢,攒着点力气别说话了!” 商辞昼忽然道:“等我们收拾完这里的战场,回去我便找南代王将你要过来。” 容穆下意识道:“为什么?” 商辞昼只看着无垠的星空道:“不为什么,之前孤将你放在南代是迫不得已,如今事以毕了,自然不能再叫你待在南代那个地方。” 穿成莲花精后 第72节 容穆皱眉:“可是那是我的故国——” “孤不放心。”商辞昼突然道,“你在南代,孤觉得不妥了。” 他接着道:“以前只觉得南代国爱莲是一种雅趣,如今不知怎的,竟然觉得有一种深深的不安感,孤就想你待在最安全的地方,当一个富贵闲人,这话很早之前就同你说过,如今依旧心意不变,你在孤身边,孤定然会护着你。” 容穆愣怔一瞬,看着商辞昼棱角分明的侧脸。 的确,商辞昼是很早之前就暗示过自己,那还是在汉口河,还没开战之前,商辞昼猜测他与南代王族有没有关系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在研究王族秘辛了吗? 电光火石之间,容穆想到了南代花君的历代传承,他看了商辞昼一样,正好対上他转过来的瞳色。 那颜色比黑夜还要浓郁,虽然没有说话,但却好像有千言万语。 容穆胸腔微微发紧,王兄说的没错,只要他再待在大商皇帝身边,不出半年,南代保存了三百年的花君秘密就会被商辞昼分毫不留的挖出来。 商辞昼已经察觉到不対,现下不知道猜到哪一步了,但自己会催生莲株他是知道的,要是再被他知道催生莲株的花君代代不得好死……容穆暗暗吸了一口气。 “别想太多,你还是先收拾好西越战场吧!”他咳嗽两声道。 那股子烧劲儿褪去,商辞昼背后伤口清凉,脑子越发清醒,“好,孤知道了……亭枝,你有没有事?你脸色不太好。” 容穆脸撇到一边:“我能有什么事,今天来找你之前才吃了一大块酥饼。” 商辞昼啰嗦的有些异常:“那一路上颠不颠簸?有没有被为难?” 容穆:“我坐的可是王族豪华马车!况且现在谁敢为难我啊,我路过京都的时候还抢了你一把粮食!你那些以前瞧不起我的大臣屁都不敢放。” 商辞昼好似笑了一声,又伸手过来拉住容穆的手指,纯情的要死。 “那时在水中看见你,孤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现下终于放心了,只是你来的太急,孤营地中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多少,乱糟糟的恐怕要叫亭枝不太习惯。” 容穆不太服气:“经此一事,还有什么大场面我没有见过的,我都敢自己跨过死人了——” 商辞昼攒了一股子劲儿,缓缓坐起身来,容穆正要扶住他,就被皇帝揉了揉脑袋上还有点湿的长发。 “孤好高兴,好想时间只停在这一刻,什么也不想,就和你一起看看天上的月亮。” 商辞昼满脑子都是他,容穆默默的没说话,想着李伦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头顶的鹰,再这么下去,他们勤政精明的皇帝连怎么就地归隐估计都要想好了。 不过容穆宁愿商辞昼只想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也不愿意他琢磨出别的什么东西。 将本体莲叶与花瓣一同塞给商辞昼,容穆还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之前喂过一个怜玉,就已经喂成了死忠粉,而商辞昼…… 容穆下意识转头看向他,就见対方眼眸不动的看着自己。 “你干嘛!别靠这么近啊!” 商辞昼不知道是真迷瞪还是假迷瞪,也或者是心中有些不安,又往容穆身边凑了凑,但凡两个人有一个不虚,这阵仗都能撑的住,可偏偏容穆刚折了自己的叶子,商辞昼背后还有一道伤口,不知道哪一个借力点没有弄好,容穆就感觉商辞昼近乎是黏着自己的砸在了他身上。 甚至还依恋的蹭了蹭他的脖颈,“忍不住,就想贴住亭枝,安心。” 容穆:“!!!” 他正要检查这人是不是又烧起来了,就听见周围有呼喊声快速靠近,然后就是大商将士喜极而泣奔走相告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陛下找到了!” 还有他南代神射营的声音:“在哪!在哪!我们殿下呢!” 容穆心道不好,果真就见火光一片闪烁,商辞昼与他一同朝声音处看去,就瞧见了两拨人马同时石化在水中的模样。 紧接着不知道哪个南代将士用石块扔向大商兵卒:“我们殿下好心救人,你们皇帝就这么轻薄他!” 大商士兵:“……兄弟你冷静!我们陛下已经在准备彩礼了!” 南代:“一群野蛮狂徒!” 容穆虚弱又熟练的拉架:“别打了别打了,赶紧来个人把你们皇帝拉开啊!” 莲叶与花瓣的作用初显,容穆心中大不妙,商辞昼恐怕要対自己进入一个高度粘人的依恋期了—— 好在两拨人理智尚存,迅速且恶劣的打了一顿后就连忙上前扶住各家主子,容穆:“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先回营地。” 商辞昼看了自己人一眼,眼神示意营地如何。 那士兵脸色微妙又胆怯,悄声道:“耳朵,耳朵还在军营门口挂着呢……还有一些尸块……东南角的死人堆也没收拾干净。” 商辞昼:“……” 第72章 绽放第72天 离开天坑湖, 容穆才知道自己和商辞昼已经离大部队非常远了。 这片地方地貌改变的十分彻底,几乎已经看不出曾经是个什么样子,是真正的山移水换, 他回头看了一眼,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古代战场最是残忍,但他无法去置喙商辞昼的决定,在这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代背景,商辞昼只是做了最正确最高效的决定。 以恶制恶, 一劳永逸。 厄尔驽是人性贪婪的极端代表, 他一直在,那便一直是大商边境的毒瘤, 百姓安居乐业需要建立在对外敌绝对的武力压制之下。 容穆想着, 接过神射营将士递过来的干净帕子, 但还没来得及擦就被一人伸手夺去, 如今敢从他手中抢东西的人不多了, 容穆回头一看,果不其然是商辞昼。 对方正将那方绵帕扔给自己人,然后又亲自给他拿了一条, 还再三往他眼皮子底下递了递, 就差直接说“你只能用我的东西”。 容穆余光看了一眼身后, 两国将士暗中你来我往, 他将商辞昼的手帕糊住半张脸, 压低语气道:“你克制一下自己。” 商辞昼只是面色温和的笑。 有下属要牵来乌追, 乌追却依依不舍的贴着南代的踏雪, 容穆看了一眼, 真是觉得牲畜随主,都一样面皮极厚。 容穆开口将自己的马儿叫过来, 乌追果不其然哒哒哒的跟着溜了过来。 “能上马吗?”容穆问。 商辞昼点了点头:“可。” 容穆嗯了一声,不上也不行,走回去累都累死了,他摸了摸踏雪的脖颈,长腿一跨便骑了上去,身后的商辞昼虽然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安安稳稳的在马背上坐住了。 容穆看了他一眼,觉得商辞昼肌肉牵扯背后,可能是拉不了缰绳,便叫踏雪衔住乌追马的绳子,两人慢慢悠悠的往回荡着。 身后的兵众也不敢越过,一大堆精兵良将走的跟养老院散步一样。 “亭枝。” 容穆侧眸:“干嘛?” 商辞昼笑了笑:“孤好开心。” 容穆:“……”救命,你吃的是王莲花瓣,不是甜甜圈啊! 好好的暴君,本来就有些恋爱脑,现在更痴汉了! 商辞昼又道:“孤实在没想到,你会来找孤。” 容穆强装高岭之花:“没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 商辞昼脚下动了动,乌追十分上道的贴住了踏雪,两只马走出了双面胶的效果。 容穆嘶了一声:“叫你的马离远一点。” 商辞昼:“为何?乌追很喜欢它,孤也很喜欢你。” 容穆有点崩溃:“你别看踏雪长的秀气!你往下看!人家‘实力雄厚’,是一匹正正经经的公驹!公的!” 商辞昼看了一眼,果真沉默了,半晌又道:“公的又如何,感情这事儿要看缘分。” 容穆懒得和他掰扯,这人开始满血复活的时候嘴上那股子劲儿又来了。 “你这次受伤不轻,有这点说话的功夫,赶紧先攒一攒力气,等回去,叫随军太医帮你缝一下伤口。”说完他看向商辞昼,就见这黑莲花幽幽的盯着他。 容穆瘆得慌,道:“看我看什么,我能给你缝伤口还是怎么的?” 商辞昼:“不行吗?孤不愿意其他人靠近孤。” 容穆:“!” “我小时候只给自己缝过衣服!” 商辞昼面色微变:“你还需要自己缝衣服?” 容穆连忙抬手:“不说这个了,总之这个活儿我是真的干不了,你要是担心害怕,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给你心灵上的鼓励。” 商辞昼竟然还有些遗憾:“那好吧。” 容穆捏了捏鼻梁,不知道商辞昼吃了花瓣的副作用进行到哪一步了,以前是暗地里的黏,现在已经彻底不要脸了。 踏雪有些嫌弃乌追,英俊的脑袋不住的往旁边避让,乌追以前是多么神气孤傲的一匹马儿啊,现下怎么也变成了一副兄弟情深的样子。 容穆看着商辞昼,转移话题苦口婆心道:“我远在南代都知道你在西越杀疯了,敌国固然可恶,但做事也不能太过决绝,过刚易折,有些事儿还是要留一手。” 商辞昼点头:“孤留了啊,孤还给西越的难民发粮食,劫掠只劫各地城主府,从不动平民百姓家的东西,连他们一只小羊羔都没杀。” 容穆稍微欣慰:“很好,多少算是补回来了一点帝王气。” 商辞昼却道:“孤为了你才这么做的,全当为亭枝积攒功德。” 容穆摆手:“也是给你自己攒。” 商辞昼道:“孤要这个干什么,亭枝有福气,孤有你,就什么都有了。” 容穆:“你够了啊。”这么说着,他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就你会说话。” 背后的伤口依旧在突突作痛,但商辞昼却觉得这一刻比他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舒服。 容穆是怎么样的性子他有八九分清楚,有时候很活泼,但有时候也会懒懒的可爱,若是给他一个安稳顺遂的环境,他能一直在那个环境中生活下去,这时候叫他动一动,那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除非他自己愿意。 容穆愿意不远千里来找他,又冒着危险来救他,商辞昼从没有在他嘴中听到过一句暧昧话语,但这个人总是能叫人神魂颠倒。 如今更是叫人忍不住靠近,再靠近,最好融为一体才舒服……商辞昼猛地回神,腹腔处微微有些发热,他低头看了看,想起了喉咙中方才滑下去的那个东西,还有已经简单包扎过本该致命的伤口。 那样湍急的水流,凶险的场景,自己都不能保证过去,而容穆却简简单单做到了。 商辞昼看着容穆白净的侧脸,眼神凝滞了半晌,然后悄悄伸过手,递到了容穆的面前。 “干嘛?”少年脸色微妙的问。 商辞昼手指撩了撩:“亭枝又漂亮又厉害,给孤牵一牵,这样孤便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不是什么天上的神仙。” 容穆愣了一瞬,以为他又在甜言蜜语,“你害不害臊。” 穿成莲花精后 第73节 商辞昼声线沉沉:“亭枝。” 容穆没法子,将一边手递过去:“就你事多。” 商辞昼笑了笑,轻轻握住掌心的温存,心中这才踏实了些许。 一众人折腾了将近一夜,经历了生死大关,又吃了一路狗粮,才终于看见了营地的帐篷。 容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心中想着商辞昼的伤口需要立刻处理,营地环境干爽,定然会叫伤口快快好起来。 但是等走到跟前,他才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不仅血腥味重,环境也不怎么好,地上的土地黏着着片片黑红颜色,还有一些不明东西,角落的容穆没敢仔细看,他转头看向营地的主人:“……这,就是你说的乱糟糟?” 商辞昼温良一笑:“你别生气,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们便即刻拔营。” 容穆都不敢深呼吸,他道:“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兵,你这么造,难怪他们在战场上割耳朵割的不亦乐乎!” 他话音刚落,便见有一军医从旁边的帐篷中钻出来,对方蒙着脸面,手中还戴着一副羊皮手套。 容穆一看这个打扮,就知道他刚才在处理什么事情。 大商军队被牛羊疫病困住的消息早已经传开,这军医或许是效仿当地处理方式,倒是误打误撞的阻止了病情传播。 可是已经染了病的人却还在躺着,西越要是有这个根治能力,绝不会叫这个疫病伤害他们最珍贵的牲畜。 躺在里面的这些人,情况恐怕不容客观。 容穆尽量目不斜视的从马上下来,看那军医就要凑上前来,连忙抬手制止道:“先去用干净的水洗漱一下自己,你们陛下受了点伤,需要你来缝针。” 那军医一愣,复又看向商辞昼,只见自家陛下微微一笑:“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军医:“好,好,臣这就去整理一下自己。” 商辞昼见容穆憋着气,便掩唇微微咳嗽了一下,对方果然转过头来:“没事吧?” 他回道:“没事,孤的帐篷很干净,我们先去那里面坐坐。” 容穆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道:“你是真的能耐,好好的一个军营被你造成了人体器官集中营,你晚上住在这样的地方,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商辞昼:“孤梦中都是你,就算身处地狱也是美梦连篇。” 容穆冷酷脸:“花言巧语。” 商辞昼掀开主账帘子,牵扯的背后伤处痛了一瞬,但他面上丝毫不显:“亭枝不要嫌弃孤了,出门在外难免不怎么讲究,等孤回去大商,便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好皇帝。” 两人正说着,那军医便又进来了,这次他连衣服都换了一身,整整齐齐的拜了拜商辞昼:“陛下,臣来为您缝合伤口。” 商辞昼慢慢悠悠嗯了一声,容穆连忙招手:“快点快点,他伤的很严重!” 军医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刚才外面人说这位小郎君是南代王子,他心中觉得这位突然造访的南代小殿下恐怕有些夸大其词,若是真的受伤严重,陛下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轻松的样子,恐怕只是些小伤—— 这样的猜测在商辞昼脱下上身衣物后戛然而止。 军医捏着长针的手指狠狠的颤抖了一瞬,看了看那伤口,又看了看眼前没事人一样的天子。 他膝盖一软,差点就要直接跪下来。 商辞昼侧过头:“如何?” 伤口深可见骨,或许已经伤及内脏!但这样的情况下,陛下还能没事人一样的骑马回来——那军医肝胆剧颤,看着天子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恐惧。 却不是畏惧他的身份,而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死亡的人在回光返照。 容穆急了:“哎呀,你就不要磨蹭了!快给他清创缝合呀!” “臣,臣斗胆,先为陛下切一切脉象。”他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商辞昼可有可无的伸出手,任由对方眉头紧皱的诊了半晌,然后才看到这随军大夫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但他却一时闭紧嘴巴什么都没说,而是将长针在烛火下撩了撩,道:“陛下且忍耐一会,西越物资匮乏,没有麻草生长。” 商辞昼随意的嗯了一声。 容穆看着他的动作,心中稍稍吊起,却在对方下针的一刻,被一只大手蒙住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在掌心的位置扫了扫,商辞昼低声道:“亭枝陪孤就可以,不要看这种东西。” 容穆顿了顿,摸索着主动抓住了皇帝另一只手。 “……我陪你,你伤要治,不能耽搁,我抓着你,你便知道有人陪在你身边。” 商辞昼勾起嘴角,眸光看着絮絮叨叨的少年,眼中全是浓的化不开的喜爱。 军医动作很快,但缝合条件难免粗陋,容穆好几次都感觉到捂着自己眼睛的手蜷缩了一下,想来商辞昼并不是全无感觉。 这样的长针行走在皮肉当中,不亚于一场酷刑加身,不知道过了多久,军医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比商辞昼更像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 “陛下,缝好了。” 商辞昼这才放下捂着容穆眼睛的手,从一旁摸过干净衣物披在身上,容穆想要再看看伤口,却被他抬手制止:“不好看。” 容穆眉头紧皱,就听商辞昼和军医道:“再替他把把脉。” 那军医像是有话要说,但碍于容穆在场,只得先伸手给容穆切了切脉象。 后者一脸不知所措:“你给我看什么病,我没病。” 商辞昼:“你方才脸色难看,还是瞧瞧比较好。” 过了一会,这位随军太医才退后两步道:“殿下身虚体弱,似是受了一点亏损,冬日即将来临,在冬日里好好将补将补,来年春夏便可大好。” 容穆微微屏息,心道这小老头怎么还挺神的,他的确是秋冬困乏春夏旺盛,容穆随口回道:“知道了,多谢。” 商辞昼见军医赖着还不走,便看了对方一眼,只见他满脸难色,似是有话要说,正巧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还有一道熟悉的少年音。 容穆蹭的站起来,听着这道声音像是怜玉。 他回头对商辞昼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出去看看。” 商辞昼很有容人之德的挥了挥手:“亭枝记得一会回来,孤现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虚弱的厉害。” 容穆:“……知道了知道了!” 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他说着便钻出了帐篷,几乎是他刚出去,那军医便正正的朝皇帝跪了下来。 “陛下大福!” 商辞昼垂眸看他,语气微微冷漠:“有什么事?” 军医眼含热泪:“陛下恕臣直言,今日您这样的伤口,本难熬得过今夜!现下外面天已泛白,您却脉象稳健,甚至不曾起热不曾出血,实在是、是奇事一件!臣方才看到伤口,还以为,以为您——” “以为孤回光返照了是不是?” 军医忙道:“陛下恕罪!” 商辞昼看着他缓缓道:“此事不得同任何人说起。” 军医:“臣必定守口如瓶,只是不知陛下有何奇遇,竟然直直被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商辞昼沉默了几息,不答反问:“你方才诊过南代王子,可有探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军医道:“除了有些体虚,并无其他大碍,且这体虚来的突然,像是急症,臣斗胆猜测,这位殿下在来的路上应该过的很滋润,想来是不是在战场上反倒被吓到了。” 商辞昼点了点头:“孤知道了。” 医者总是对起死回生的事情很好奇,不由得再次问道:“陛下此伤没有大碍实乃奇事!您是否在沿路上用过什么止血的药草?或者吃过什么未曾见过的东西?” 商辞昼看着他笑了一下:“把你的好奇心用在研制牛羊疫病的事情上吧。” 军医看着天子的笑意,皮肉却越发绷紧,他一瞬间神思清醒,不敢再问下去,只收敛神情深深一拜,便退了下去。 帐中一时无人,商辞昼盯着虚空安静了一会儿,外面传来容穆欢喜的声音,还有那个结巴喋喋不休的告状声。 商辞昼复又站起身,走到营帐外,正好看见那个结巴眼泪汪汪的往容穆身上挂,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实则一顿要吃一只羊腿。 他还是想不起来,容穆当初在东宫,身边是否有这样一个小随从。 商辞昼走过来,拎开张牙舞爪的怜玉,将自己放在了容穆的身边,这才开口道:“孤摘给你的紫水晶,看到了吗?” 容穆奇怪道:“看到了啊,我很喜欢,但你下次不要这么做了,紫水晶哪里有你的命金贵啊!” 商辞昼看着他眼神温柔,又转身从乌追背上拿过那个小锦袋:“这个,也是送给亭枝的。” 容穆“啊”了一声:“这是什么?” 商辞昼:“打开看看。” 容穆连赶路带救人带奔波,脸上稍微有些疲色,但还是按着商辞昼的说法微微拉开,便瞧见里面是一朵被雕刻的十分精致的小莲花。 他惊喜的睁大眼睛:“这个,好好看!竟然还有颜色!” 商辞昼点头:“孤专程找带色的玉髓雕的。” 容穆看他,脸色复杂道:“你真是有心了……” 商辞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在一旁目瞪口呆看着他炫技的怜玉:“孤瘦了,他反倒胖了,孤带兵打仗受了重伤,他在营地悠闲啃羊腿,孤有按照亭枝说的好好照顾他,现下亭枝来了,理当多看看孤,不然孤心中难受,总觉得亭枝不喜欢孤。” 怜玉:“???”商辞昼你没事吧!这种场合都要卖惨?? 我被你吓的褪了一层鳞片轻易不敢出来见人,这件事又要怎么说?! 怜玉看向容穆,委屈的瘪起了小鱼嘴巴。 商辞昼指了指外面的营帐,脸色好似有些疲惫:“孤百忙之中,还要操心染了牛羊疫病的士兵。” 容穆的天平逐渐倾斜,又听见商辞昼这么说,心道这道题他会解,只是他已经给了商辞昼一片花瓣附送一片叶子,再薅自己多少有些不厚道,对身体也不好,于是便发出了灵魂一问。 “说到这件事我就不困了,你瞒着我,把从护国寺拿出来的那片王莲花瓣,藏到什么地方了?你不要紧张,我随便问问。”容穆微微一笑道。 第73章 绽放第73天 商辞昼眼眸一动:“你知道了?” 容穆看着他不说话。 商辞昼又瞄了一眼怜玉幸灾乐祸的神情, 才开口道:“的确是孤将它从悯空手中拿出来的,但是拿出来后就好好的放在了高阁中,再没有动过。” 容穆哦了一声:“放在东宫了?” 商辞昼诚实点头:“对, 就在碧绛雪常待的那个上面。” 穿成莲花精后 第74节 容穆真是觉得商辞昼很有临场发挥的天分,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不愧是当皇帝的狠人。 他当时竟然还知道将王莲花瓣放到碧绛雪的正上方,容穆就说那段时间这小花有点异常亢奋,原来还有这一点在里面。 商辞昼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容穆懒得在这种场合去问他脑洞走到哪一步了, 只道:“快马加鞭,此地与京都十日之内便可来回, 这期间叫军医将牛羊疫病先防治住, 待取回王莲花瓣, 这里的困境立刻就可以解开……你别攒着它不用, 有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 商辞昼歪头看着容穆, 又走近两步与他道:“孤这么用花瓣,对你有影响吗?” 容穆心里咯噔一下:“对我能有什么影响?”早十年前脱落的花瓣了,除了做一下亲花鉴定, 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没别的用处。 只是商辞昼这个问法就非常微妙, 他以前从不会这么直击重点的问问题。 容穆看了他一眼, 以大局为重道:“病情不等人, 那军医操劳的头发都白了, 你即日就叫人去取回来, 等将士们好起来, 才能平平安安回到故土, 后面的事情也才好往下走。” 商辞昼眼眸不动:“好,你同意, 孤便叫人去拿。” 容穆点了点头:“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商辞昼嗯了一声。 容穆:“刚才叫你不要紧张是真的不要紧张,我此次途径大商境曾与王兄打赌,赌我能信任你一次,带着我南代三千神射营将士毫发无损的抵达西越,如今我人已经站在这里,那自然是这次信任取得了一个极好的结果——我还在天坑中捞了你一把,咱们俩如今四舍五入也算是真正的‘生死之交’了。” 商辞昼笑了一下,看着容穆:“你可知孤为了得你的一份信任与亲近有多么艰难?” 暗中部署,提前告知,容穆在他身边的地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为君多年,竟然在此刻才尝出了一点当皇帝的甜味儿来。 这个皇位抢的真好,可以叫容穆能这么安好的站在他身边。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容穆看了一眼远方:“别忘了去叫李伦回来,刚出来没见他,估计这会正在西越王都给你‘报仇雪恨’呢。” 商辞昼温柔一笑:“好。” 容穆赶着他去休息,并承诺一会就回去陪他,才叫商辞昼回到了营帐当中。 怜玉站在他的身边道:“主人来的这么匆忙,若我不是饿了主动出来觅食,恐怕都不知道你从南代过来了。” 容穆摸了摸他的头发:“笨鱼鱼,不过我听你的结巴好了许多?” 怜玉可怜巴巴看着他:“是好了一点……但是我被商辞昼吓褪了一层鳞片!” 容穆好笑道:“身体有无大碍?” 怜玉:“那倒是没有……就是商辞昼太、太——” 容穆:“太变态了?” 怜玉深有所感:“是,就是这个词儿,他在您身边总是人模狗样的,背地里真的很可怕,主人叫我们两个不要打架,但我怀疑就算是用上术法,也不一定能赢得了他……他,很厉害。” 容穆叹了一口气:“是啊,很厉害。” 出兵短短几个月,便打的一个国家没有还手之力,这还是在军队感染了疫病的情况下,若是没有疫病拖着,商辞昼恐怕这会营帐都要扎到西越王都去了。 他以前从没有亲自走过商辞昼的领土,此次一个城一个城的过来,才知道大商为何是三国之中最为强盛的国家。 底蕴深厚,默默蛰伏,举国上下都对商辞昼这个皇帝有一种迷之畏惧和服从,下至百姓,上到将领,少有敢背着商辞昼作妖的。 之前郎喜暗示他,商辞昼偶尔会遭遇刺杀,最初还将他认成了小刺客,现在想来,那些人恐怕是被商辞昼猫玩老鼠一样逼到不得不誓死一搏,而皇帝恰恰就在等着他们这一下,可以名正言顺的将敌人撕碎。 整个国度,都被这样一个人稳稳的拿捏在手中。 此次攻打西越,大商军队退出后,残存的西越恐怕已经不能叫一个国家了,王族之人跑的跑逃的逃,再想聚集,只能称之为一个大部落,再没有往日贵族的气势。 若厄尔驽不主动侵入大商境,不散发疫病,商辞昼可能还没这么步步紧逼丝毫余地也不留。 容穆看着有些将领在主营帐中进进出出执行命令,又看着周围小兵动作麻利的收拾着一些不太美观的东西,怜玉如今紧紧跟在他身边,就像是看见了救命的主心骨。 “怜玉啊。” 怜玉“啊”了一声:“主人?” 容穆看了看天边的鱼肚白:“等回到大商,冬日也就快要到了。” 怜玉有些不太懂,眨了眨眼睛,容穆抄起手轻声道:“碧绛雪绽放,于我而言分外有优势,就算是‘不小心’掉了一片叶子一朵花瓣,你看我如今还能保持身形,发色也未曾改变,但季节更替不一样,是花,有开,也总有谢掉的一天。” 怜玉心中微微一动,听见容穆道:“冬日一到,王莲便要凋落,到时候我要是还在商辞昼身边,恐怕便比不得今日轻松。” 怜玉福至心灵:“主人会随着冬日到来,而时不时进入本体沉睡?” 容穆:“正是。” 怜玉往日里与商辞昼相看两厌,如今竟然试探着道:“……或许,主人可以将在台山宴会没说出口的东西,再与他透露透露,到时候行动就方便许多。” 容穆侧目:“你当我不想?我早就在思索这件事情,商辞昼喜欢我瞎子都能看出来,但就是因为他对我太过偏执,如今有些事情才越发不好说。” 怜玉疑惑道:“主人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容穆笑了一声,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好了,这些事情我心中都有数,你不用操心了,总归都会处理好的。” 怜玉看着容穆有些疲惫但依旧漂亮的脸,微微依恋的对他笑了笑:“反正主人在哪,怜玉便在哪儿,主人下次不要将我丢给商辞昼了,我都快要被他吓死了!” 容穆表情温和的点了点头:“好,下次一定不叫他看孩子了,看给我们怜玉都喂胖了。” 怜玉气恼:“主人!” 容穆哈哈一笑,他面上轻松,但心中却知道他在商辞昼面前的破绽太多,商辞昼早在从护国寺出来,就已经暗中拿走了王莲花瓣,甚至还蓄意放在了碧绛雪的上面,估计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心中就在猜测自己与莲花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了。 甚至更早之前,花朝节的时候,自己面对第一次改变惊慌失措撞上商辞昼,那个时候众人皆忘了他的模样,但商辞昼就一定也忘了他的怪异吗? 容穆越想越觉得商辞昼的心思深沉,但这却没有叫他感觉到恐惧,而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商辞昼好像在小心的维持着二人之间的平衡,甚至已经到了心细如发的程度……他在不着痕迹的迁就维护自己,哪怕心中暗影重重。 趁着战事结束秋冬休憩,南代暂时安宁,他得加快步伐研究根治南代国疾的办法,只有彻底解决了三百年来的魔咒,才能叫所有人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不论是平民百姓,亦或是他、王兄,怜玉与商辞昼…… 容穆正心有所思,背后就传来了脚步声,有一条黑色的大氅被披在肩上,回头,果不其然是商辞昼。 “等了亭枝两盏茶的时间了,还不见你进来,孤心中着急。” 容穆无奈一笑:“你现在怎么这么黏啊!” 商辞昼:“孤就想与亭枝在一起。” 容穆有些后悔一股脑给他塞了两大件,叫这人如今是半步都离不开他了。 “等会儿李伦将军回来,你叫人去给他知会一声,免得他还以为陛下你以身殉国了。”容穆大逆不道道。 商辞昼丝毫不在意:“那是自然,李伦估计还帮孤抢彩礼钱着呢。” 容穆捂了捂脸:“没完了你,走走走,进帐篷,站在这儿给人白看戏。” 商辞昼自然事事依他,还在他身后帮容穆拎着过长的衣角。 周围将士看天看地不敢看主帐,还有大商士兵正在“分赃”,一车车的尸体同时往外运,叫南代神射营都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 “哎——我说兄弟,你们这个王子,他好不好搞啊?” 神射营:“……” “瞧我们陛下稀罕的,就差摘月亮了!” “……你看清楚,那是我们南代的王子!王子!不是公主!” “咱们知道啊!这位殿下长的一表人才当然是位王子了……但王子又怎么样,”那人神神秘秘道:“咱们大商历代皇帝,其实都有点那个、那个男女通吃,只不过先帝是偷偷养,换做咱们陛下,定然是不会叫你们殿下受了委屈。” 神射营:“……” 你说话就说话,不要靠过来啊!满身的死人味! - 战事差不多结束,信使带着天子御笔从西越驻地出发,前往京都拿取王莲花瓣,天色再一次落下的时候,李伦也回来了。 他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一点恍惚,浑身上下都泡成了血罐子,一进入营地,就直直的朝着主帐跪下了。 周围留守的人不明所以,只听李伦突然仰面朝天,声音悲愤道:“老臣对不住大商社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天子亲自下坑!现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就算西越死绝,也补不回我大商没了皇帝!” 周围人:“!!!” 有人小声提示:“将军、将军,您先起来!” 李伦眼含热泪:“不!我没脸起来,我叫你们找人你们怎么都回来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放弃希望!” “……将军,你——” 李伦抬手挥开他:“出了这等大事,你们竟然还能在营地嘻嘻哈哈,陛下的军粮都是喂了狗崽子!今日要是找不回陛下,本将军将你们全都推到天坑中殉葬去!” “将军要谁殉葬?”一道声音从帐篷后传出来。 李伦浑身一震,就见一少年睡眼朦胧,像是刚从床榻起身,衣带都没拉紧。 容穆打了个哈欠,靠着皇帝龙体狠狠补了一觉,这一觉睡的是舒服至极,只是还没睡醒,就被帐篷外哭天喊地的声音吵到了。 容穆好笑的看着李伦:“李将军赶紧起来吧!” 李伦睁大眼睛,腰间还漏出几个为他们陛下劫掠的西越财宝,他痴呆道:“您不是也——”下去了?! 容穆走上前将他拉起来:“我好好的,你们陛下也好好的,就是受了那么一点伤,不过问题不大,已经被我捞回来了。” 李伦:“!!!” 那我刚刚还在外面喊陛下驾崩——? 容穆闷笑一声:“他刚也听到了你的声音,还夸你忠君为国一身正气呢。” 李伦这辈子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他甚至感觉角落里的蚂蚁都比他活的好,因为可以有一个地缝钻进去,一时间这位大将军的脸色红了黑黑了红,哼哧半晌都没憋出话来。 容穆见他身后还拉了大把的车马,便主动替他解围道:“这些都是西越王庭的东西?” 李伦这才一拱手道:“……正是,去的时候西越王庭已经跑完了,他们走的急,便有好多东西都没带上,我心想着陛下都——咳,总之就差把地砖都抠下来了。” 容穆:“……” 李伦觉得南代人大多都讲究,于是连忙解释道:“咱们这可不是土匪行径!打仗本就是胜者为王,若是西越攻入我大商京都,恐怕不止劫掠财宝这一点了,当然,他们也没那个能力。” 容穆摆手:“没事,我理解,这些东西差不多就行了,都是你们陛下自己打下来的,他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李伦长出了一口气,就怕这位小殿下菩萨心肠过了头,反倒要怪他们心狠手辣。 “不知陛下现下如何了?”李伦还是止不住担忧道。 容穆:“处理了半天军务,我叫他在里面小睡一会。” 李伦看着容穆,觉得这位南代王子越来越有“当家作主”的感觉,他也识趣,没有过多叨扰,转身就红着脸下去收拾东西了。 容穆重新回到营帐当中,就见商辞昼正侧卧着,支着额头看他。 “如何?和这些朝臣打交道的感觉。” 穿成莲花精后 第75节 容穆眉梢一动:“不如何,也就那样,外人眼中的世家贵族,不还是以您为尊。” 商辞昼嘴角动了动,伸手:“你不嫌他们烦就行……孤还没休息够,亭枝多陪陪孤。” 容穆看了他一眼,转身坐在床尾,手中把玩着那个小莲花坠子,商辞昼已经将紫水晶给他吊在坠子底下了,这样组合起来,这小玩意儿越发的流光溢彩,瞧着好看极了。 “听说玉有灵气,可通魂,而这紫水晶又是吸收了天地精华而成,这两样放在一起,才可配亭枝。” 容穆一边爱不释手一边道:“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少信一点。” 商辞昼看着他的侧脸,又从围帐下摸出另一个玉串,在容穆面前做坏的晃了一下。 容穆果真被吸引了视线:“这是什么?” 商辞昼:“是给你雕刻玉髓的时候,落下来的边角料,孤觉得得与你成双成对,便顺手给自己也做了一个。” 容穆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听见商辞昼道:“扣一下。” 他下意识按照皇帝的指令一做,便见那枚扁平的龙环框住了立体小白莲,龙环首尾相接,莲花所在的位置为中空之处,手一拨弄还能旋转。 那机关极为小巧精湛,单独拿开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玉佩还有相配的另一半。 容穆被商辞昼这一手成功炫住了。 “你这……不会手工活的军事家不是一个好皇帝?”商辞昼就算不当皇帝,这个手艺和脑子,也一定会发家致富吧! 商辞昼长发散开,眉眼深邃,在晚空的烛火中看着温软的心上人。 “孤只为你做,这玉髓取料讲究,是从人迹罕至的深山中挖出来的,听开采的人说,玉髓出土之时,隐约有嗡鸣人语之声,不过底下的人惯会讲故事取悦孤,孤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见东西不错才雕与亭枝玩玩。” 容穆眼眸动了动,玩了一会便将那对玉料拆开,一半正正经经的系回了皇帝的腰带,自己的紫晶小莲花被他偷偷摸摸的拴在了腰身另一侧,还小心的拍了拍。 他听见商辞昼语带笑意:“亭枝可以光明正大的戴。” 容穆恼羞成怒:“你管我,我就要偷偷戴!叫王兄知道,定然又要问了,到时候是你顶上去还是我顶上去?” 商辞昼很有自觉:“那自然是孤,孤定不会叫南代王为难你。” 容穆看了他一眼,眼眸翩跹漂亮,似有星子之色。 “你这心眼真是比池塘里的藕孔都多,这种姑娘家的东西你也要与我用一对儿。” 商辞昼拨弄了一下腰间的龙环:“成双成对,孤才安心,玉髓天生一体相互牵引,万一哪一日孤找不见你,或可因此寻回亭枝。” 容穆简直拿他这种玄学上头的行为没办法,只好敷衍的点了点头:“哦哦哦!” 背后伤口微微发痒,商辞昼眼眸一动:“唉,好想再受伤一次啊。” 容穆好心情被打断:“你在说什么鬼话?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商辞昼:“孤说真的,孤性命垂危,亭枝便能急火上头,多轻薄轻薄孤。” 容穆:“?”你真的好狗啊商辞昼! 他无语的看着皇帝:“哪儿还有你这样的人盼着自己受伤的。” 商辞昼垂眸,微微哀怨:“那孤要如何呢?孤不信亭枝心中没我,孤送你玉佩,你这么半天摸玉佩的次数,都比半年来摸孤的次数多……孤就只配给你压被角。” 容穆目瞪口呆,又觉得自己作为男人不能这么没出息,总被商辞昼这黑莲花压着一头。 商辞昼如同恶魔低语:“容穆,你也喜欢孤,是不是?孤在你心中,位置当是极多了,对不对?” 商辞昼每次一正正经经的叫他,容穆都是汗毛一竖。 他的声线磁沉,难得正经的时候不但会叫人听出他的爱意,还会给容穆一种,哦原来这么喜欢自己的人还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陛下。 这可是皇帝……谁一辈子能轻薄一次皇帝?容穆逐渐上头。 再看向商辞昼,就见对方的眉眼在氤氲夜色下朦朦胧胧,他又长的极为俊美,有时候看着总叫人不自觉有些脸红。 “容穆,再轻薄孤一下吧,孤都为你雕玉髓了。” 容穆只感觉一阵魔音灌耳,叫他口干舌燥,外面传来军队巡逻的声音,帐中无人,黑夜好像能蒙蔽一切。 好感不知道何时累积,只是容穆从不知如何表达,他细细想来,在南代坐不住,带着三千神射营将士横穿大商国境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好像已经改变了。 “那你、你悄悄的,不要被别人发现——就一次!试试……咳。” 商辞昼眼底烛火一闪:“自然。” 容穆看了他一眼,两人眼眸均微微定住,商辞昼的神色好似有些纯良,但他又身在暗处看不清楚真实颜色,容穆只感觉耳边被商辞昼的“轻薄”念的嗡嗡响,一股既然有好感那不亲不是男人的想法冲上头顶,叫他蛊住了一样将唇瓣缓缓凑了过去。 救人的时候来不及回味,但商辞昼其实还挺好亲的…… 熟悉的柔软与炙热,叫人好像一瞬间被火苗窜烧,这种感觉卷的太过轰烈,甚至叫他一时间都忽略掉了与商辞昼亲近时的那股不适。 商辞昼好似笑了一声,容穆蜻蜓点水,正要迅速起身,就被皇帝伸手揽住了腰身,力道不轻不重,但也逃离不得。 他脑中白光一闪心道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原本匍匐在上的位置便被调转到了下方,容穆还听到商辞昼“委屈”的解释。 对方声音微哑,似有克制:“孤背上有伤,你体谅体谅。” 容穆急促的呼吸了一下,就见商辞昼温柔抚过他散落枕边的长发,然后狩到猎物一样微微卡住他的下颚,一点都不温柔的偏头吻了下来。 容穆:“等——唔!!” 说好的一次呢??商辞昼你个大黑莲花啊啊啊!!! 第74章 绽放第74天 秋日云高, 快马加鞭从京都赶过来的信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小盒子。 这些时日以来,容穆帮着军医一起扼制住了疫病的发展,已经里里外外在大商军营混了一个通透, 谁见了他都欢欢喜喜的喊一声小殿下。 偶尔商辞昼也会跟在他身后,这个时候众人倒是不敢造次了,但都是一副脸色暧昧的模样。 若是别的男子与陛下站在一起,那画风确实有些古怪,但不知道怎么的, 这位南代的小王子与陛下在一处, 两人之间的气场就好像插不进任何人,只教人痴愣愣的看着, 偶尔还生出一种郎才郎貌之感。 容穆是摆脱不掉身后这个粘人精了。 自从他用力过猛一连给商辞昼塞了叶子与花瓣, 商辞昼就好像将以前积压的情愫全都翻腾出来了。 容穆还有一种他对自己看护的太过小心, 生怕一不留神自己就受伤的错觉, 搞的容穆活像是一个脆玻璃小人。 商辞昼以前虽然也护着他, 但还没有到这个连头发丝都要好好保养的地步,容穆只当他头一次尝到搞感情的甜头,多么慑人的一个皇帝也有了这些旖旎细碎的小心思。 午后, 两人从疫病营出来, 正在净盆前洗手。 取来的王莲花瓣被安安稳稳的放在身后的桌子上。 容穆撩了撩水, 看向身旁道:“往后亲亲只许一日一次, 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们的眼睛都快盯出花儿来了。” 商辞昼皱眉:“一日一次?不行, 人一天饭都要吃三顿呢, 更何况是这样好滋味的事情。” 容穆脸色发红:“被按着动不了的人不是你对吧?我说你都受伤了, 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孤的伤已经快好了,不信你看?” 容穆吃过看伤的亏, 有时候看着给他上药,还没心疼完就又被按住了。 “我不看,丑死了!” 商辞昼不说话了。 容穆又看向他:“不是吧陛下,多大个人了,怎么还这么玻璃心?你以前可是高高在上看谁都像是看小奴隶啊。” 商辞昼:“你说孤丑。” 容穆嘶了一声。 商辞昼:“孤以前就发现了,亭枝好美颜,孤这个皇帝的身份,估计都比不上一个好看的身子和一张还算不错的脸,若是连这些都没了,你不喜欢孤了怎么办?” 容穆:“——” 商辞昼你睁开眼睛看看自己啊!是什么叫你如此没有自信?!是爱情的卑微吗?? 容穆也没谈过,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不算的上在谈,他只知道自己以前是不怎么会爱人的,也没什么喜欢人的感觉,看见商辞昼就像是看见了芸芸众生中还算特殊出众的那个,比不得现在,被逗弄一下都要脸红心跳的厉害。 商辞昼又贴住他:“最近孤总是觉得,这样美好的日子像是偷来的一样,每晚上睡觉都不敢睡踏实,总担心一觉醒来你就不在了。” 容穆分不清他是真卖惨还是假卖惨,但这人脸色的确挺真挚的,于是他道:“怎么会这么想?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还能凭空消失了不成?” 商辞昼:“孤就是担忧。” 容穆一脸我信你个鬼:“但这并不能成为我半夜起来去解决个人问题,你也要跟着我一起的理由。” 商辞昼这才表情微微一动:“这里晚上有狼,专从背后偷袭。” 容穆擦了擦手:“好好好,知道了,我看大尾巴狼就是你自己吧。” 商辞昼微微笑了笑。 容穆转身,拿过放在身后的盒子对着商辞昼道:“王兄已经来信两次了,我们要快点解决这里的问题,弄完了我还要回南代去。” 商辞昼笑意微收,表情有些认真道:“亭枝一定要生活在南代吗?” 容穆看他:“你还真当我是你大商的人了?南代国自然有南代国的事情,王兄养我多年,你要与王兄要走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孤会与他好好谈谈这个事情。” 容穆笑道:“怎么,你还真有把握?我和你讲,有什么大事儿都得等明年开春了再说,牵扯到要我来回动弹的,秋冬一概不议。” 商辞昼看他,忽然道:“你不想动弹,那我们直接回京都亭枝阙吧,距离也近,好不好?” 容穆:“不,我要回家。” 商辞昼又问了两次,容穆皆是否定,于是他转而道:“若是南代王同意你待在大商呢?” 容穆摸了摸手中的盒子:“那我真得佩服你的谈判技巧,这件事几乎没有可能。” 商辞昼:“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容穆:“行啊,那你试,王兄要是答应了,往后我容穆就叫你一日亲三次!” 商辞昼立刻道:“一言为定!” 容穆随意点了点头,打开木盒子,抚摸了一下盒中的大花瓣。 商辞昼看着他又道:“但孤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反悔,你若留在亭枝阙,孤会将这次西越王庭的财宝先行送与南代国,好叫南代王放心,孤对你是真心的。” 容穆:“我觉得你这样干,王兄可能会更生气。”这不跟卖孩子一样? 商辞昼简单粗暴:“那一定是孤给的不够多,孤说过了,西越之战得来的只是头聘。” 穿成莲花精后 第76节 “你真是……你一天到晚该不会都在想这个事情吧?” 想着怎么把他从南代要过来,又怎么娶他做大商君后—— “那倒不是,孤还在想要怎么好好的养亭枝,好叫你再高一点,再重一点,最好就是什么病也不要生,什么事也不要干,就这么在帝宫安稳顺遂的生活下去。” 容穆哈哈笑了笑:“你上朝我睡觉,你批折子我逗鱼儿,是不是?” 商辞昼想了想那画面,竟然微微有些沉迷:“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行了,大白天的别发梦了,赶紧把这个事儿一忙,等西越战事彻底结束,将士们恢复身体,我们就启动回程。”容穆将手中的花瓣递给商辞昼,“我可和你说清楚,这只剩最后一片了,叫他们好好用,省着用,兑水化开都行,只要一点,便可见效。” 商辞昼抬手,容穆以为他要接过盒子,不成想他直接拉住了自己的手腕,叫他脚底往前靠了一步。 皇帝的眉眼生的尤其好看,尤其是一双瞳孔,幽黑如同上好的松墨,容穆时常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此时此刻也一样清晰的看见了他的影子。 “又怎么了?”他歪头道。 商辞昼手部微微发紧,“容穆,这是最后一次。” 容穆不是很懂,就听商辞昼接着道:“你救刘东他们,怜玉不知道受了你什么恩惠也对你死心塌地,后还助悯空悟了佛道,如今又从南代国千里迢迢来救了孤——这片你喜爱的王莲花瓣,是孤最后一次看着你救人,往后不论何时何地,孤都不会再叫旁人从你身上索取,你已经给的够多了。” 容穆狠狠愣住。 “亭枝还不到二十,未曾行冠礼,算起来也还是个少年郎,你是南代国的嫡王子殿下,是孤见之欢喜的可心人,身份尊贵生来不凡,不必为众生苦难而奔波颠倒。” 容穆唇瓣微张,商辞昼见他愣愣的也可爱,便隔着王莲盒子轻轻亲了他一下,浅尝截止又离开:“这么温暖……孤好想将你藏起来,只暖和孤一个人。” 容穆回神,将东西蓦地扔给商辞昼:“不说了,先拿去用吧。” 商辞昼见他原地转了转,像是有什么找不到头绪的困局,然后又一头钻到帐篷外面去了。 - 十月底,感染了牛羊疫病的士兵因为得到了“南代神药”而逐渐好了起来,西越王庭各自奔逃再不成气候,大商军心大振,再加上南代相助,一时间风头无俩。 有海外及临近小国听闻消息,又给商辞昼送了一大批珠宝美饰保平安,好像还有奴隶人,东西是直接送到京都城的,是以容穆与商辞昼并未亲眼看到。 只是眼见士气振作,大家伙一天接着一天的好起来,难免比这些东西叫人心中高兴,容穆喜欢看到这样旺盛的生命力,站在他们面前的或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但士兵背后有父母妻儿,顶梁柱没了,家中定是要大动一番。 商辞昼如今还会将政事说与他听,容穆与他一起合计着给阵亡的士兵每人多补贴了些许抚恤银两,外加良田五亩,以保证一大家子人的后续生活。 大商每年只秋收一次,容穆心里还合计着一件事儿,商辞昼是个会钻研活计的,他手底下光是锻造兵器的工坊就有好多个,大商还盛产盐铁,这些恰恰是南代国缺失的东西,若是能用南代一年两收的余粮换取这些刚需,或许对两国来说都是极好的发展机会。 自古通则顺,不通则废,故步自封要不得,既然大商与南代有这个契机,何不试上一试,反正他带着三千神射营横穿大商境已经要上史书了,也不害怕多这一行记录。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都还积压在容穆的心里,他心中最担忧的到底还不是这些琐事,而是冬日就快要到了。 这是他回来后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前段时间又损失了叶子与花瓣,不知道王兄有没有发现。 容穆微微叹了一口气,怜玉跟在那军医的身后忙着搬动药包火炉,今日起大军便要拔营,打了这么一仗,倒是叫商辞昼好好的活动了一下浑身的骨头,西越本就是游牧一族,现下准备回程的时候,竟然在路边见不到多少遗民了。 “或许他们都继续北上了。”商辞昼这样和他说道。 容穆当然比他更知道脚底下的土地有多大,如今还不到气候变化的时候,到处都是绿洲,离开西越王庭的剥削与镇压,这些遗民或许可以创造一个全新的生存环境。 只是他们也再不敢来侵犯大商国境了,至于南代,那更是遥远至极。 来来往往的士兵见了容穆都感激腼腆的见礼,他如今可是军营的“红人”,无人不知是这位小殿下带来了治愈顽疾的神药,本以为感染了疫病要一生病痛劳累,不曾想一药下去,人就好像起死回生了一样,甚至比以前更有劲儿。 人人见了他都好像见了活菩萨。 这样神奇的本事,也难怪商辞昼和他说以后再不许付出什么。 人性复杂,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解释的太清楚,就叫他们以为这是南代的“神药”吧。 出发那日,军队浩浩荡荡,黑龙旗随风张扬发出烈烈响声,大商的国势几乎到达了顶峰,财政,军事,领土,无一不碾压周围,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有一个年轻且英明睿智的皇帝。 神射营将士警惕的护在容穆的车驾周围,商辞昼第一次见他的王驾,还好奇的看了一圈。 容穆大气邀请:“要坐吗?纯手工打造,豪华王族级体验。” 商辞昼瞧着他笑了笑:“乌追总是粘着踏雪,踏雪如今要给亭枝拉车,孤就骑着乌追跟在你身边吧。” 容穆也笑道:“随你,这一路上无事不要打扰我。” 商辞昼:“自然,亭枝要睡觉吗?” 容穆打了个哈欠,懒散道:“是啊,春困秋乏冬要眠,你不坐车,我便叫小怜玉上来了。” “好,怜玉也可伺候着你。” 怜玉在一旁冷哼了一声,自从他知道主人掉落的叶子花瓣是为了救商辞昼后,又单方面和皇帝冷战了两天,他如今是不敢直接上去干了,只逮着机会就暗戳戳的和容穆告状。 容穆见怜玉跳上车,便放下了珠帘,车子惯性的动了一瞬,然后缓缓开始往前走,成千上万的行军队伍一起动作是一件很震撼的事情,容穆翻开一个话本,支着额头感叹道:“大商历代估计都没有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帝国模样,粮兵充足马壮心齐,有些人天生就是来当皇帝的,换个人,恐怕也没有今日这个震慑万国的效果。” 怜玉替他倒了一杯清茶:“是啊,主人喝一喝?” 容穆接过:“时间快的不行,刚回来的时候还是春日,一眨眼怎么就到秋冬了。” 怜玉跟着感叹:“白驹过隙,日月如梭。” 容穆看向他道:“怜玉还没去过南代国吧?” 怜玉嗯了一声,表情期艾:“的确未曾去过,之前也未曾想到主人竟然是南代国的王殿下。” 容穆笑了笑:“南代国春日景色一绝,还有万顷莲株,到时候你看你想游哪个池塘,都有主人我罩着你。” 怜玉依恋的看着容穆:“主人待怜玉最好了。” 路遥车马慢,这估计是容穆走过的最安心的一段路,他心里还想着要怎么回南代国去,不知不觉的手中的书就掉了下来。 珠帘外飘进一片落叶,还没有落到他华丽的衣摆上,就被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擒住了,怜玉抬头看去正要说话,就见商辞昼抬手轻轻道:“嘘。” 怜玉一顿,回头,就见容穆头靠着软枕,长睫微动,正呼吸悠长的睡着了。 “不要吵醒他。” 第75章 绽放第75天 皇帝回京是一件大事, 商辞昼已经近小半年没有在京都城了,人人都以为他去汉口河要和南代打仗,不曾想他直接转了个弯儿上去把西越的老窝给掏了。 朝野上下对皇帝的行为不敢多做置喙, 也没多少人知道商辞昼差点在天坑湖底下出不来了。 征战时日太久,大臣们一开始还在担心天子会不会玩过了头不愿意回来,不曾想大军开始回程之后,路探一日比一日逼近,今天是七日, 明天是三日, 整个行军队伍效率高的出奇,眼看着那位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京都。 有好事者已经开始向知情人打探:“听说前段时日南代的那位去找陛下了……也不知道两人现下情况如何?”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不论情况如何, 单看他能一路畅通无阻的从南代抵达西越, 就要知道这位是这个……”说话人竖起了大拇指, “陛下极护着他!” “唉……贵女们是盼了一年又一年, 不曾想这位是不爱红颜爱蓝颜……” “蓝颜?”有人忽然在背后问道。 说话人回头, 就见一男子正路过,穿着不属于大商的服制,怀中还抱着一把琵琶。 “你是谁?” 那男子笑了一声:“我是此次随贡入京的乐师钟灵, 自漠上而来。” 说话人眼神顿时鄙夷了许多:“哦, 其他国家的啊, 你不待在自己的院子, 跑出来干什么?” 钟灵笑道:“今日外面像是很热闹, 我出来转转。” 旁边人拉了一把说话的:“和他有什么好说的, 当初那位没有恢复身份虽也遭人鄙夷, 但说到底谁敢动他一下?在这京都城, 谁是陛下的心尖子,谁就是要巴结讨好的人, 走了走了,一个低等属国的乐师而已……” 不爱红颜爱蓝颜?钟灵看着几人走远,半晌在原地微微笑了一下。 京都城的花儿已经谢的差不多了,路边的鲜绿早就变成了枯枝,容穆神色困顿的撩起帘子,他这几日都睡的厉害,不过清醒的时候倒是与往日没什么差别。 商辞昼见他睡的多,有几次还特意问了问随军太医,那军医诊了几次脉,只说他这是路程过于劳累所致。 容穆心想这可不是过度劳累嘛,好好的咸鱼生活不要,非要从南代走一个月走到西越,又跟着商辞昼在西越打了一仗,等收拾完西越战场,他感觉自己一整年的电量都用完了。 若不是心里还记挂着南代国的事情,他能天天在马车里睡大觉。 怜玉倒是知道他的情况,每次在他睡觉的时候都守在车边,除了拦不住商辞昼,谁靠近,这条小鱼都要呲牙威胁。 也不怪他,实在是容穆自己也拿不准这睡着了会不会突然消失,或者又给他开启一个随机染发的“惊喜放送”。 “是不是马上就要到京都了?”容穆放下车帘,问怜玉道。 “是的主人,再走半日,便要到京都城。”怜玉和他道:“碧绛雪不在主人的身边,主人的反应似乎格外重一些,我看皇帝这两日总是在观察您,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容穆:“他能想什么?他想的无非就是怎么从王兄那里要到我,又或者眼巴巴的将身边最高的位置捧给我,要我收下给他一个‘名分’。” 怜玉忍不住道:“当初我刚在护国寺见他的时候,两人是真恨不得你死我活,现如今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容穆好玩道:“你同情他什么?” 怜玉一本正经:“纵使位高权重,还不是为情爱所困,主人天生灵物非肉体凡胎,对情爱懵懵懂懂,他要在您这里弄个‘名分’,可不是难如登天?” 容穆噗嗤一笑:“这大商京都无人不知他们皇帝喜欢我,但也只当帝王宠爱难得,觉得这份偏爱今日有明日无的,倒少有人知道我们二人之间相处是反过来的。” 不是他要担心商辞昼还会不会‘宠爱’自己,倒是商辞昼要担心自己哪一日就不喜欢他了。 怜玉也忍不住笑了:“正是如此,所以我看着那些人背地里议论才觉得好玩儿,他们懂什么。” 容穆摆了摆手:“算了,不知者无过——你今日看着外面的路,商辞昼是不是半分拐去南代的趋势也无?” 怜玉嗯了一声:“他一直在往京都城赶,有几条回南代的近路都被他错过去了。” 商辞昼这么聪明,定然不是无意错过,绝对是有意蓄谋,容穆微微叹了一口气,王兄那边属实也是没办法交代……容穆苦恼的捶了捶脑袋,还有三千神射营,这些人都是他从王兄那里借过来的,还得完好无损的还回去呢。 车驾一路未停,抵达京都的时候正是午后时分,两边酒楼上都是看热闹的大商百姓,喧哗声冲天,有些将士骑在马上被女孩们扔了满身的手帕和香包,商辞昼这个时候倒是会躲进来了,容穆踹了他一脚:“怎么不骑乌追了?” 商辞昼脸色正经:“孤就不出去了,免得抢了他们的风头。” 容穆看着他道:“你这会知道自己长的俊了?” 皇帝只是笑:“孤容色实不及亭枝。” 容穆被他夸的肉麻,坐起身子端正道:“我说你真把我拐来这里,你就不怕王兄连夜杀过来?” 商辞昼:“说起这个,孤正要邀请他呢,此次边关大捷,南代助孤良多,孤心中感怀,特邀南代王于盛京一聚。” 容穆早都把他摸清楚了,啧了一声道:“说人话,少打官腔。” 商辞昼替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这才道:“南代不也无事,亭枝在哪里待着不是待?南代王要是想念弟弟,孤可以带你回去省亲。” 容穆:“你!” 商辞昼无赖道:“西越车马已经往南代去了,容沥定会知道孤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三千神射营,孤已决定再为他们配点东西,全当他们此次护驾有功——当然,是护亭枝的驾。” 穿成莲花精后 第77节 容穆侧目:“你又要作什么妖?” 商辞昼看他一眼,从车中出去,没一会就又回来了,只是手中多了一个东西。 容穆看着那结实的构造,和精炼的机关内里,不由得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 商辞昼言简意赅:“弩。” “孤每次打完仗,都会复盘战事,以往只是想一想大商军队可有遗漏之处,必定要在下一次补齐短板,这次因着亭枝,孤也留意了一下神射营的情况。” 容穆震惊道:“你观察神射营?” 商辞昼:“不要担心,孤不是为了找南代国的麻烦,而是叫南代王看见孤的诚意,这个东西早两年前就造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在明面上出现,神射营兵将擅长射箭,可远距离精准命中,却在近战上吃亏,若是有这个东西,近战亦可发挥自身势力,将士损耗必定大大减少。” 容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军工制造一直都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机密,大商曾在神射营手中吃过一次亏,现下弄出这个东西,竟然还敢以肉饲虎,商辞昼究竟是怎么想的?! “除了金银珠宝西越头聘,孤与南代修好的心意还得来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亭枝说是不是?” 容穆吐出一口气:“……你这样子,就不怕养大了南代的野心,到时候被反咬一口?” 商辞昼微微一笑:“不怕啊,这东西是两年前就造出来的,两年之间,孤还搞了许多其他的小玩意儿,只是那些东西暂时都用不太上,孤以前还想不打仗了就卖军工发财来着,这可是暴利。” 卖出去的武器,容穆不相信商辞昼这样的精明鬼不会弄出反杀武器的东西,他敢拿出来,就说明根本不怕别人会用他的刀反捅自己。 “怪不得悯空要时常看着你……”容穆喃喃,“你生在这个时代,只当一个皇帝实在是屈才了。” 商辞昼不太懂:“亭枝在说什么?” 容穆回神:“没什么。” 商辞昼贴近他,轻声道:“孤就只喜欢你,只要你好好的,孤就什么咋呼心思都没有……与亭枝在一处,脑中的喧闹才能宁静下来,亭枝要好好看紧孤,免得孤再出去‘为祸四方’。” 容穆瞄了他一眼:“不要再贴了,热不热啊你。” 商辞昼:“喜欢你的人太多,孤得看紧一点。” 真是狼狗标记领地一样……容穆拿他没办法,一边思索着要如何处理南代的事儿,一边又要想着本体不在身边太久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还有商辞昼越来越明显的心思……以及自己心中那份也逐渐难以割舍的情意。 这么一个不留神,车驾就已经行至了皇宫门前,郎喜见着容穆就像是看见了救苦救难的小菩萨,一把年纪了哭的像是没了爹,一番兵荒马乱之后,容穆可算是安安稳稳的坐在了亭枝阙中。 他咸鱼摊平,怜玉替他掩上了大门:“主人,商辞昼半强迫式的扣下您,南代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容穆手指微动:“我知道,我正想着要如何给王兄回信,好叫神射营给带回去。”也幸亏如今是冬日,南代国休养生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怜玉也有点想念碧绛雪那小妖花了:“主人揪了自己的叶子给商辞昼治疗伤口,南代王恐怕不怎么高兴。” 容穆放下手:“王兄肯定不会高兴,但碧绛雪或许开心的厉害呢。” 怜玉疑惑的“啊”了一声。 容穆便道:“重生之前,王莲对商辞昼并无特殊优待,我印象中除了自己,它不会搭理任何人,重新回来,明明是长在南代王庭的碧绛雪,却比我更亲近商辞昼,我薅了它的叶子救商辞昼,碧绛雪知道了恐怕慷慨的很呢。” 怜玉:“这,它为什么这么喜欢商辞昼啊?” 容穆心想,是啊为什么,他也很想知道。 “如今我和商辞昼都不在碧绛雪的身边,它恐怕要不乐意了。” 容穆看了看周围熟悉的摆设,从窗户中看出去,瞧见已经谢了大半的玉湖莲花:“它不乐意,王兄定然会察觉,不,不等王兄察觉,商辞昼将我扣在京都的消息王兄一定会知道,他本来就不喜欢商辞昼,现下我忧心两人又打起来。” 怜玉眨了眨眼睛,“主人不要忧虑,皇帝定然不会叫您作难。” 容穆睡了一路,现在竟然有点睡不着了,他问怜玉:“对了,商辞昼去哪儿了?” 怜玉:“听刘东说,这次周遭小国送了不少东西给大商,他见完大臣,可能去给主人挑好玩的东西去了。” 容穆心想王兄为人低调,再加上自己在南代的身份特殊,王兄可能不会大张旗鼓的杀过来,如今他是抓着一个是一个,得先找商辞昼,叫他告诉李隋川一声,万一王兄暗中前来,不要把不该得罪的的人拦到城门外了。 “这个年纪怎么会睡得着觉!趁我现在还算清醒,我们现在就去找商辞昼!免得他回来我又睡的人事不知!” 容穆说着便已经站起了身,怜玉忙拿过一边的大氅,“哎!主人等等我啊——商辞昼在离宫苑,我带您过去!” 第76章 绽放第76天 离宫苑是皇宫一个东北角, 先帝时期是专门用来圈养猛禽异兽的院子,商辞昼当了皇帝,觉得这些畜牲留着还要浪费粮食, 于是放归的放归,放归不了的全都送与了世家大族,总归不会浪费皇宫的资源。 容穆听着怜玉一路念叨着道:“那些年主人不在,皇帝也不知道通了哪门子的窍,要么就是打仗, 要么就是敛财, 我现在想起来,他该不会早为了向南代提亲做准备吧!” 容穆心内好笑:“不只是为了我, 他敛财的头脑早就有所显现了, 估计之前纯粹就是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充盈国库什么时候都是第一要紧事。” 怜玉替他打着一把油纸伞, 秋末冬初的冷风便刮不到容穆的脸上。 “总之这离宫苑地方不怎么好, 皇帝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之前又是个放牲畜的,将别国的人和东西安排在这里, 多多少少都有些轻蔑。” 容穆身穿白羽长袍, 落叶在他袍子底下打着旋儿。 他缓缓道:“自古成王败寇罢了, 大商自誉礼仪文明之邦, 但按照商辞昼的道理, 要是不遵守礼仪回头便是邦邦两拳, 对外和平建立在绝对的武力威慑之下, 明眼的小国自然是要服从讨好, 毕竟打头的一个西越已经没了。” 怜玉感叹的摇了摇头:“帝星恐怖如斯,不过我还是觉得, 主人才是最厉害的。” 容穆跨过一道门槛,听见怜玉接着道:“杀生容易救生难,商辞昼太过尖锐惹人恐惧,不比主人柔怀似水,谁见了您都心生喜爱。” “就你嘴甜。”容穆笑道。 怜玉腼腆的垂了垂眸子:“主人小心台阶。” 离宫苑门口站了一个熟人,容穆走到近前才看见是好久不见的隐一,商辞昼上战场的时候没带隐卫,叫隐一着实憋屈了好一阵子。 两个守门的小侍位还不太认识容穆,看见隐一跪迎也连忙跟着跪了下去。 “殿下安好。” 容穆:“嗯,你家主子呢?” 隐一起身回道:“陛下正在里面,见过朝臣就过来了,这次不少国家都送来了珍禽异兽,还有奴隶与珠宝,陛下亲自来给您挑些新奇的小玩意儿。” 奴隶?容穆不解:“怎么还将人都送了过来?” 隐一替他推开离宫苑的大门道:“殿下切莫误会,他们也都是赶好着送,不止奴隶,还有些歌伎乐师,殿下若是感兴趣,也可传唤着叫他们演奏。” 容穆随意点了点头,跟着怜玉便往里面走去。 隐一又对着他的背影微微俯身,旁边的小侍卫好奇道:“大人,这位是……?” 隐一看向二人:“今日是我在这里有所提示,以后你们见着白袍红衣主仆二人,皆要像见着天子一样恭敬,若是叫陛下知道这位主子被怠慢,你们恐怕连明天的日头都见不上了。” 二人心中一悚,忙道:“是、是,想来这位便是南代那位王子殿下了?” 隐一嗯了一声:“还算知道点东西。” 二人对视一眼,压下了眼光中的惊艳,这几日在这里见过的异国美人也不少,但谁到了南代王子面前,恐怕都如同星光见了太阳,被压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难怪陛下神魂颠倒,这张脸玉质金相,换谁谁不迷糊啊…… 容穆与怜玉进了离宫苑,才看到里面弯弯曲曲的,屋子也被分成了好几个院落,好些都是大门紧闭萧瑟无比,少有几个倒是有人住的样子,只不过这里如同冷宫,院中也没几个侍应的奴仆,估计这些他国来客都是自食其力。 怜玉替他踢开脚下一团枯叶:“皇帝可真是会省钱。” 容穆打量周围,的确,亭枝阙的一个小角都要比这里贵重,商辞昼这心也偏的忒厉害。 主仆二人边聊边走,隔着几扇窗户,好些人都在暗中观察他们。 这些人大多都是被送来的奴隶,敢将窗户开一条小缝的,都是些美貌且身怀技艺的伶人。 怜玉将伞往下遮了遮,容穆便也没怎么发现,他只抄着手闲庭信步一般,整个人的气质都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角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容穆疑惑的“嗯”了一声,怜玉的伞遮住了他的视线,容穆停下脚步抬手,用指尖将伞面稍往上推了推,头微微歪着往旁边看去。 窗户后叠萝卜一样的小奴隶便哎呦一声栽了下去,怜玉皱了皱眉,容穆笑道:“无事,走吧。” 怜玉:“这些小国之人好生无礼!” 容穆摸了摸怜玉的脑袋:“寄人篱下的可怜人而已,找商辞昼才是正事。” 怜玉这才作罢。 二人走过不久,院中才响起了人语声。 “……他是谁,怎么能随意走动?” “他是来找大商皇帝的吗?” “这么漂亮,皇帝一定很宠爱他吧……” “嘘别说了别说了,听说大商皇帝会吃人,用头骨当酒杯呢!” 被传用头骨当酒杯的皇帝正站在满地堆放的金银珠宝当中,手上已经捏了几个好玩的小物件。 容穆走进门的时候,正好瞧见商辞昼半蹲着起身。 “挑出什么好玩的了吗?” 商辞昼回头,脸上瞬间温和道:“怎么过来了?郎喜不是说你累了,要好好休息休息——” 容穆嘟囔:“我累什么啊,一路都是马车,再睡人都要傻了。” 商辞昼走过去用手指蹭了蹭他柔软的脸颊,怜玉在一旁收起伞面,傲娇的哼了一声站到门外面去了。 “亭枝,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有喜欢的吗?” 容穆大概扫了一眼:“也还好,你看着挑就行,我来找你是有一件事儿。” 商辞昼:“什么?” 容穆:“你如今不愿意我回南代,王兄恐怕没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你给城门口的人说一声,万一王兄找我,别把他拦到外面了,你要是对他不好我肯定要胳膊肘往里拐!” 商辞昼眼睛一动:“那是自然。” 容穆一屁股坐在旁边一个宝箱上:“我真是拿你们俩没办法了,恨不得将自己扯成两半,一半给南代用,一半留在大商。” 商辞昼听见这话脸色更是柔和许多:“换做以前,你定然一心要往南代跑,如今能这样想,孤心中开心至极,亭枝定然又把孤往心窝处挪了挪。” 容穆抱起手臂,小声道:“我才没有。” 商辞昼好笑道:“又说谎。” 容穆:“爱信不信。” 商辞昼走过去,与他坐在一处:“孤还想着留你在大商,你定要生气,便赶着来此处找些小玩意讨好你。” 容穆看他:“我是挺生气的,王兄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我对南代的依恋很深刻,若不是正值秋冬之日,就算你强留我,我也定要回南代去。” 穿成莲花精后 第78节 “如今我是想着暂时无事,我也不能太渣,都亲了你了还转头无情的回老家……你和王兄二人真是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 商辞昼惯会捡好的说:“亭枝真是体恤孤。” 容穆蹬了一下他的脚尖:“我是心疼自己。” 商辞昼将手上的短笛递给他:“亭枝不要生孤的气,南代好风雅,你要是心情不畅,便叫这里的乐师替你解解闷。” 容穆把玩了一下手中的短笛,道:“你和王兄不要打起来,我就什么心事都没有。” “那自然是不会。”商辞昼微微笑了笑,“孤连□□都送出去了,诚意天地可鉴。” 容穆看了他一眼,将短笛凑到嘴边吹了几个音符。 商辞昼:“好听。” 容穆无奈:“你听清楚了吗就好听,真是闭着眼睛都能吹,和怜玉一个模样。” 商辞昼:“亭枝人美心善,还精通曲艺——之前不还说自己是笨蛋?南代王室的血统如此纯正,你又怎么会是真正不通窍之人?” 容穆:“打住,就让我当一个笨蛋吧,我回南代那几个月,王兄勤奋成那样也没叫我干什么,你如今倒是会拿着政事来找我说道,以后不要用这些东西烦我。” “可是孤觉得亭枝说政事的方式很新奇,总是会有一些孤很感兴趣的想法出现,孤喜欢和你说这些。”商辞昼又接着道:“不过你要是困了,我们便不说了,身体最重要。” 容穆侧目:“你最近好像非常关心我的身体。” 商辞昼笑了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越是喜爱你,心中的忧虑便越是多了一层,唯恐亭枝哪里不好,就想你处处顺意。” 容穆心想那你还没见过我的升级版本,要是看见那个不得吓死,怜玉当初第一次瞧见的时候还以为他得了什么大病。 不过商辞昼好像有些过于紧张了,容穆脚尖点着地,给他吹了一截轻快的短音,音符飞出离宫苑,怜玉站在门外手指跟着动了动。 过了一小会,容穆才停下来问道:“好听吗?” 商辞昼:“好听,很有童趣。” 容穆忍不住哈哈笑了一声,“那你猜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商辞昼:“孤猜不出来,是不是亭枝不在孤身边那几年学的?” 容穆:“这你倒是说对了,这调子叫两只大虫。” 商辞昼微微一愣,容穆难得逗到他,笑着起身道:“走了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怜玉撑伞的活儿又被商辞昼给抢了,只得闷气的走在身后捏手指,方才远远跟着皇帝的内侍这会上前来,全都弯腰颔首的坠在身后。 容穆自个儿走过的时候这离宫苑还能有些声响,带上一个商辞昼,这离宫苑宛若变成了冷宫,一丁点的声音也无。 商辞昼倒是面色自然见怪不怪,容穆正要侧首问他要怎么处理这些乐人奴隶,就听到一阵珠玉落盘的琵琶声。 他停下脚步,朝琵琶声处看去,就见一眉眼细长,脑后编着繁复长辫的男子正坐在窗边,看见他们后拨弦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商辞昼微微皱眉,那人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陛下安好。” 容穆:哦吼。 怜玉:哦吼。 商辞昼:“……” 商辞昼转身欲走,容穆却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人道:“你重复的是我刚才的曲子?” 乐师点头:“回贵人的话,正是。” 容穆瞧他有一副好容颜,就知道这明面是乐师,暗里可能是那些小国知道商辞昼不喜欢女人,给他送过来的男宠预备役。 这人也算是有几分聪明,胆子也大,容穆看向商辞昼,商辞昼表情变化很快也很纯良:“亭枝,我们回去了。” 钟灵暗暗看了皇帝一样,怜玉挑了挑眉毛,心道这黑莲花还真是招蜂引蝶,看他怎么和主人交代。 “不知草民有没有荣幸,能为贵人们奏乐?”钟灵抱着琵琶道。 这等情况下商辞昼开口那就是真要命,容穆笑着回道:“给陛下奏乐那可不轻松啊,你确定要跟着他?” 钟灵:“为天子奏乐,是草民的荣幸。” 商辞昼立刻道:“孤不需要。” 容穆看热闹不嫌事大,觉得这人有几分玩音乐的天赋,琵琶版的两只大虫也挺别致,便好玩道:“你要跟那便跟着吧。”待着这里也是浪费人才。 钟灵听见他的话眼中瞬间欣喜。 商辞昼却倏的看向容穆,就好像在看什么“负心汉”一样。 钟灵跪下行了礼,欢欢喜喜的走回屋内,背上了好像早就准备好的包裹。 他一过来,商辞昼便往前了一步,钟灵非常“识趣”,他又看了皇帝一眼,不着痕迹的往容穆身后走了走。 怜玉:“……?” 这突然微妙的,争夺主人宠爱的感觉。 钟灵眼眸往上,看了看容穆,微咳道:“草民方才就瞧见贵人撑伞而过,贵人生的真好,乐理也好,若非心胸豁达,难以吹出这样欢快的曲目。” 容穆也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说不出那种微妙之感,只想他要跟便跟着吧,平时也能解个闷用。 商辞昼看了钟灵一眼,后者小心且客套的对他笑了笑,端的一副倾慕君上的模样,但等他收回眼神,余光便见这乐师立刻看向了容穆,脸上还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商辞昼:“???” 商辞昼:“……” 第77章 绽放第77天 容穆走了一段, 回头看众人还停在原地。 商辞昼没动,除了容穆这个骑在皇帝头上作威作福的,没人敢动一下。 他疑惑道:“还不走?落下东西了吗?” 商辞昼眼眸微眯, 看了那乐师一样,乐师像是被吓得有些瑟缩,脚尖一转往后避了避。 容穆眼神微妙:“陛下难不成看上他了?” 商辞昼:“孤没有!” 容穆:“没有那你盯着人家干什么?” 商辞昼:“……” 他深吸了一口气建议道:“孤只是觉得,他长得不好看,亭枝不喜欢容貌不美的人, 不如就将他丢在这离宫苑自生自灭吧。” 容穆歪了歪头, 看那乐师恰到好处露出了一个清秀温和的侧脸。 长得好像也还行,而且这不是商辞昼的人吗?商辞昼为什么还要反过来问他喜不喜欢。 容穆谈不上喜不喜欢, 除了放在心底打上特殊关照标签的几个人, 其他人在他的眼里都是一个坑里的萝卜, 最大的区别也就是这个粗那个细, 众生平等罢了。 “他这手琵琶技艺着实不错, 多给一口粮食的问题,要跟便跟着吧。” 钟灵立刻俯身道:“多谢贵人体恤!” 商辞昼:“……” 他看了钟灵一眼,走上前与容穆并排, 还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 借着宽袍大袖勾住了容穆的手。 见容穆只是奇怪了一瞬没有反抗, 商辞昼便更加明目张胆, 背后的小侍眼睛只敢看着脚底的宫道, 半分都不敢朝前面二人看去。 容穆好笑道:“突然的这是怎么了?我还没和你计较别国送男宠乐妓给你的事, 你倒好, 这是吃的哪门子的醋。” 商辞昼抿紧唇瓣, 神情难得有些倔强。 容穆知道这人只在他面前好说话,搞不好背地里是要处置人, 他悄声道:“别为难人啦,大老远过来也不容易,我信你不会背着我搞事,他瞧着也是个胆小安分的,才敢这么大胆的叫他来给咱们解闷呀。” 商辞昼这才眼神动了动,他看向容穆:“孤就是心中不快,觉得他有些古怪。” 容穆:“有什么古怪的,只要不是刺客,那便无事。” 商辞昼皱眉:“可是孤觉得他老是看你!” 容穆诧异:“看我一眼又不会爱上我,况且你才是皇帝,谁会放着皇帝不爱来喜欢一个别国的王子?又不是有毛病。” 商辞昼:“……” 对,就是这样的认知误区,曾经他眼盲心瞎把容穆当男宠的时候,就叫他给自己挡那些莺莺燕燕的桃花,直到现在,京都城中还流传着容穆的传说,容穆找回王族身份之后,这些人更加变本加厉,听说话本都已经更新了三个版了。 如今不只是世家贵女,连有些公子哥儿都特别爱听南代王子从小流亡大商的曲折故事,茶馆每逢容穆的场,必定都是场场爆满。 商辞昼深吸一口气,有种微妙的,自己作为皇帝没有后宫,但喜欢的人有一大批“后宫”的错觉。 而且这些“后宫”还都是从自己手里流出去的,一个弄不好,容穆还会回头来怀疑他是不是越轨了。 商辞昼从没有受过这么憋屈的事儿,一路上都有些沉默,还不能随便就把人给杀了,尤其是这人在容穆的面前已经过了一眼,留了个艺高人胆大的印象。 怜玉跟在两人的身后,是难得敢随便看主子的存在。 他只见商辞昼紧紧牵着主人的手,就知道这黑莲花心中也有些不对劲了,怜玉跟着商辞昼在战场上走了一遭,知道这皇帝在想杀人的都会摩挲手指,一路上背着他的主人,商辞昼的左手都快磨出火花来了,可见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心中沸腾的不爽。 怜玉往旁边看了一眼,瞧见那乐师亦步亦趋的跟着,手上抱着他极为珍贵的琵琶,衣着都是一副漠上异族的花纹模样,着实叫人有几分新奇。 怜玉小声道:“喂,你今年多大了?” 钟灵侧头回道:“草民二十有一了。” 二十一啊……比主人还要大两三岁。 怜玉好奇道:“看你这副模样,你该不会从小就是个弹琵琶的吧。” 钟灵眼睛明亮:“正是,草民穷尽一生都在寻找不一样的乐理,故国的乐声已经叫我不感兴趣,因此便主动随着贡品队伍来到了大商。” 怜玉倒吸一口,这人怎么好像还是一个琴痴! 钟灵又道:“我不是奴籍,本不用在此,后来想着一国最高的技艺当在天子身边,所以便冒险一试。” 怜玉:“……你喜欢乐理,不求着皇帝将你分配到宫乐司,为何跟着主人走?” 钟灵默了默才道:“本是这样想的,但风寒故国远,我正发呆间见贵人自门外小道而来,他衣摆翩跹尘埃不染,从伞下看了旧窗一眼,我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人人看我卑贱如草芥,唯独贵人眼中,我等首先是个‘人’,贵人气质高雅,叫人心中拜服。” 怜玉震惊的睁大了眼睛,这个乐师,怎么好像的确有几个东西在身上—— 主人却是不喜欢轻视别人,更不看重身份地位,只要有才有德,主人都会一视同仁。 钟灵声音低道:“我以前不知道是如何一个人能叫大商天子不爱红颜爱蓝颜,现下倒是有些明白了……贵人还会乐理,嗓音声色也极好听,我实在难以抗拒这样如同知音般的诱惑。” 穿成莲花精后 第79节 怜玉:“……” 主人这到处散发的种族魅力。 “你……我反正要提醒你,主人虽好说话,但你也得时刻注意着一点,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小命都搭上去,我好几次都差点被杀了。” 钟灵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被杀了? 怜玉嘴巴朝皇帝努了努:“看见了没,这个皇帝除了主人能管,换谁来都会被他狠狠咬一口,名花有主,内有恶犬啊!” 钟灵:“……” “多谢小兄弟提醒。” 怜玉说话间不小心碰到了钟灵的琵琶边缘,就见他动作很大的避让开,还小心翼翼的擦了擦被碰到的地方。 这么宝贝啊……怜玉笑了一声,碰他琵琶一下,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样。 钟灵像是听进去了怜玉的话,但眼神还是控制不住的看了容穆背影一眼。 玉骨油纸伞微斜,叫各国君王为之恐惧的大商天子亲手为他打着,玄色衣摆宽大,遮住了半面纯白,但那避寒的华丽羽衣却依旧闯入人的眼中,好像这冬日里即将落下的第一片雪,温柔又纯净。 钟灵的手指微痒,看见容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单替他谱曲的冲动之感。 - 神射营离京,带走了容穆写给南代王的信,容穆说不准商辞昼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就算冒着得罪王兄的危险,也要他留在大商京都之中。 冬初来到,火炉已经升起来了,侍从们也都穿起了小袄,亭枝阙的珠帘换成了锦缎棉布,遮挡着从玉湖刮过来的湿冷寒风。 容穆靠睡在摇椅之上,商辞昼在一边批着折子。 火炭裂开的细微声响,叫容穆懒懒的翻了一个身,他撑着额头看向皇帝:“你最近盯我怎么盯的这么紧?” 商辞昼边批折子边道:“钟灵昨日是不是又来了?” 容穆打了个哈欠:“是啊,他说有一首新的琵琶曲,邀我共同赏听。” 商辞昼抬眸:“半个月的时间,他能创作出整整三首完整的曲子吗?莫不是以此为借口,只想接近亭枝,好叫亭枝多赏他一些东西。” 容穆“欸”了一声:“你别轻视人家,这人还真是个人才,那日从离宫苑将他领回来后,他就作了一曲,后来又见了我两次,每次都说有新灵感,我寻思改天也叫他看看陛下这张俊脸,看他能不能写出什么帝王之曲。” 商辞昼笑了一声,语气低沉道:“给亭枝的是阳春白雪,给孤的估计就要变成十面埋伏了吧。” 容穆正喝了一口茶,被商辞昼这一下给呛的厉害,他坐起身拍了拍胸口,就见商辞昼走到他面前为他抚了抚背。 “怎的最近如此纤薄?吃饭猫儿一样只吃一点,喝水也能被呛,有时候孤早上上朝你一动都不动,回来的时候还能继续睡着,亭枝,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容穆眼睫眨了眨:“没有啊,冬天了,或许是人懒了吧。” 商辞昼眉眼深沉:“是不是与上次救孤有关系?” 容穆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 商辞昼:“因为自那之后,你就越发形容疲惫,孤总担心,你是不是在孤不知道的地方,又偷偷做了什么事情。” 容穆嘴巴张了张:“我、呃。” 我是偷偷薅了自己的叶子!但我疲惫主要原因是因为秋冬到了啊!玉湖的小莲花都谢完了,他还能在这亭枝阙当中坚挺,实在是身残志坚,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但是商辞昼显然不这么想,他直直的看着容穆:“不若叫太医来,再为你看看,身子要紧。” 容穆眼神微晃:“没病,不约,倒是你,背后的伤口都好完全了吗?” 商辞昼点头:“孤看起来比亭枝要皮实许多,自然是早就好的差不多了。” 容穆:“你放心吧,我真没事,就是冬天看不到莲花,叫人心中稍有一点难过郁郁,你是知道的,我极爱莲。”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好想春天赶紧到来啊!” 商辞昼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替他掖了掖小毛毯子。 钟灵如今和怜玉成了邻居,每次商辞昼不在的时候,钟灵都会有意无意在容穆身边出现一下,有时候是远远看着眼神若有所思,有时候是直接拿着纸笔描描画画。 容穆逮了他两次,他见过别人对着自己容颜发呆的,还从没见过能有人对着他“写生”的。 容穆多少知道这白莲花在古代的影响力,不说乐曲,就连诗词歌赋都有一大半是赞美莲花的,前几日怜玉从外面拿回来几个话本,容穆看的津津有味,此时便也从小枕下摸出来,翻到“穆王殿下英雄救美,身骑大虫从天而降”这一话。 商辞昼一边接着给他喂水,一边眼睛瞄看着书页:“为何是救美?怎么没人写穆王殿下救大商皇帝,深水急流中力挽狂澜?” 容穆:“不是吧,这你都要醋?” 商辞昼:“孤就是醋,亭枝魅力四射,玉湖的水都没孤喝的醋多。” 容穆笑道:“笔给你,你来写,他们哪敢杜撰天子的事情啊!” 商辞昼放下茶盏,“总有一天,孤要叫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亭枝是孤的人,孤要将流水宴从皇宫摆到京都城门口,金稞红粉满地,八马拉驾并行,钟灵的乐曲只准奏帝后合音,文人墨客的词话只能写佳偶天成,亭枝,你觉得这样好是不好?” 容穆笑意微收,看了商辞昼一眼。 “阿昼,这么执着呢?” 商辞昼锐利的眼眸微微温和,他凑上前:“好是不好?亭枝好好与孤在一起,便是全天下最好的事情,孤定不会叫任何人再伤害你。” 容穆微微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嘴唇就被柔柔的碰了一下。 “不准说孤不喜欢听的话,你从来都没有正面回应要做孤的君后。” 容穆噗嗤一笑:“谁家谈情说爱不得个三年五载,一上来就要直入主题吗?” 商辞昼:“人生短短几十年,能有几个三年五载来消耗,孤心中不安。” 容穆歪头,懒懒的挪动了一下身子:“本来今日亲一次已经够了……”说着他凑上前,轻轻啾了皇帝一下:“但这是额外安慰的份儿,你看我亲过谁,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商辞昼这才眼眸微亮。 “我已在信中知会王兄,叫他不要担心,还有碧绛雪,冬日到了,也不知道碧绛雪秃没秃……阿昼便再等一个寒冬,待来年春暖花开,再合计之后的事儿。” 商辞昼表情有些不太情愿,容穆正要再说什么,有下人在门外禀报道:“陛下,有客来访。” 商辞昼更是心中不快,他皱眉回声道:“来客一律不见,朝臣有事明日再说。” 那下人有些为难,又道:“府卫说,来人是直接从城门外骑马过来的,李大人也跟着,他们还带着您之前亲手打造的金镶玉莲缸……” 商辞昼:“。” 容穆:“!!” 第78章 绽放第78天 昌平街尽头, 是当年太子东宫的居所,现如今东宫居所已经被被并入皇宫,朝臣们不敢言语商辞昼之后立不立太子的事情,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府逐渐变成皇宫的一个附属角落。 容沥自南代而来,头一次深入商辞昼的领土。 大商地域广阔,与他们南代风土人情差距甚大,容穆当初就是来到了这里,才遇见了大商太子, 如今的皇帝商辞昼。 碧绛雪在南代王的身边摇曳, 它到底是被这位君王培育长大,小花杆依恋的贴了贴容沥整洁的衣摆, 有些委屈巴巴的样子。 一路行马至此, 就连马儿都还在呼哧呼哧喘着气, 容沥却已经面色沉静如水, 他定定的抬头看着东宫的牌匾, 过了一会,眼珠又转到了那大红色的高门灯笼上。 多么漂亮的金龙逐莲图啊,随着冬初的风微微晃动, 似是活过来了一样。 李隋川看着这位素未蒙面的南代王, 有种手上揣了个烫手山芋的感觉。 还有南代王身后跟着的几人, 甚至他还看到了前段时间来大商开医馆的那个男子, 这人当初就是李隋川放出城门的, 两人对视了一下心照不宣, 均微微点头打了个招呼。 江蕴行算是南代队伍中面色比较温和的一个随行官员, 但神色也没那么放松。 大门口的气氛有些凝滞, 南代君王亲自上门,李隋川不知怎的就给自家陛下捏了一把汗, 还有那个人……见到他的王兄,是会惊吓还是惊喜? 两拨人马对立半晌,只见容沥微微伸手,摸了摸碧绛雪蔫巴巴的脑袋,突然开口道:“已经快过午了,难不成商辞昼还在睡?” 李隋川:“……王上稍安勿躁,陛下想来是下朝后又回来陪殿下小憩了一会,我方才已经叫人进去通知了。” 容沥冷笑了一声:“你们陛下放回三千神射营,单单扣下了我南代的王子,莫不是还要本王三催四请,才肯将我王弟放回来?” 李隋川看着南代王的神色实在是难看的厉害,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南代的殿下只有一个,但却是两个国家的心窝子,待在这个身边就必定要缺了那个,陛下是万万不可能放手,但这个也是来势汹汹。 他刚在心里想好圆场措辞,东宫的大门就被刘东带着人从里面打开了,正门平素里很少打开,李隋川估摸了一下,这估计是陛下的属意。 果不其然,刘东见着门外的人就堆起了满脸的笑意:“贵客前来有失远迎!” 容沥冷笑了一声,往后看了一眼,李隋川没等南代的随从动手,亲自上前搬起了那个莲花缸。 说也奇怪,都已经到冬日了,这莲花却还有花瓣,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太精神的样子。 一行人走进门,容沥大致扫了一圈,身后头一次来他国深宫的南代官员也跟着看了看,有人小声道:“好粗犷……你看那些下人穿的,跟下一刻就要上阵杀敌一样,咱们小殿下在这里真的能过好吗……该不会每日都要被逼着早起练武?” “说不准……毕竟这大商皇帝就是以武力统治而闻名。” 容沥眼神看过旁边一处巨大的湖泊,湖泊中似乎种满了莲花,李隋川手中的碧绛雪忽然叶片抖动,叫他差点都没有拿稳。 冬日里的景色要比春夏萧瑟许多,连着周围的假山都好像裹上了肃杀的气氛,廊檐从一边延伸到另外一边,檐下都是银色的雨漏和风铃。 商辞昼哪里有这样的情趣,这一看就是容穆喜欢的摆设。 容沥走过玉湖一角,胸膛缓缓起伏了一瞬,商辞昼根本没有容穆信中说的那么简单,若非心中谋算深沉,以商辞昼对容穆的心思,是绝不会违背他的意愿,叫人强行的留在这京都城。 容沥眼眸转动了一瞬,脚下转过一角,瞧见了远处一座二层小楼阁,楼阁的栏杆都是金皮包裹,构造摆设无一不是大商最精湛的技艺。 江蕴行也是头一次来这里,他稍稍扫了一眼,发现那木栏杆的支撑骨架都是花杆的模样,雨漏、门扉、窗台,无一不是莲花元素,恍惚间叫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南代王庭的风景。 甚至富庶的南代王庭当中,都少有这样真金白银堆砌起来的豪华楼阁。 江蕴行看了一眼王上,又看了看一路被王上照顾的无微不至的碧绛雪。 他想起了家中古籍记载的呕血症秘辛,心中有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王族血脉,王上的亲弟弟,却没有被记录在王族族谱之上,好像从一出生就被隐瞒了下来,又流落到了大商,江蕴行甚至都在怀疑先王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嫡次子…… 而王上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这位漂亮的忽然被迎回来的小王子,会不会是古籍上那个神秘的—— “王兄!” 众人神魂一震,就见有人大力拉开楼阁的大门,碧绛雪到底是见到了久未看见的主人,一下子激动的花杆都直了起来。 容穆连披风都没穿,就这么着急忙慌的从门里跑出来,经过廊角与两座假山,一下子冲到了南代王的怀中。 “王兄!真的是你!!” 来通报的下人刚刚退下,容穆只来得及套上好几天都没穿的鞋子,从软榻摇椅上下来一时间都没有站稳,他好像强行用一根杆子将自己的给挑直了,才磕磕绊绊的跑到了门边。 容穆心脏怦怦跳,他猜到王兄会来,但没有想到他来的这么急这么快,给他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了东宫的大门前。 容沥伸手,将容穆拎起来颠了颠,“瘦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80节 容穆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低声道:“碧绛雪不在身边,我好难熬的。” 容沥眼神稍缓,揉了揉容穆的发顶,然后抬眼看到了亭枝阙门前,一身黑红衣袍的商辞昼。 商辞昼看见他就笑着开口道:“南代王大驾光临,孤有失远迎。” 容沥眼眸微微眯起。 容穆连忙道:“王兄!进来!进来说!” 容沥收回神色,朝着身后道:“将碧绛雪也搬进去,放到王子的塌边。” 身后南代随从立刻称“是”。 “你们几人在这里稍等片刻。”容沥说完又对着江蕴行道,“将本王从南代带来的药去找个厨房煎一煎,放至温热后拿过来与阿穆服下。” 江蕴行低头道:“是,王上。” 外面动静这么大,往日里商辞昼一回来就不敢出来的怜玉也从侧屋中冒出了头,当看到自己的主人扑在一个陌生男子的怀中时,他立刻转头去看皇帝,正巧这时,与怜玉是邻居的钟灵也推开了窗户,木窗碰到了文艺乐师放在窗外喂麻雀的小食,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动静。 容穆刚要说不想喝药,就下意识被吸引过去,瞧见这二人脸上又带上了笑,就要与王兄介绍。 但容沥却微微弯腰捏了捏他的脸蛋道:“阿穆,这些都是谁?是商辞昼养在旁边的后宫吗?” 怜玉:“?” 钟灵:“?!” 商辞昼:“???” 容穆惊了一瞬:“不不不不,王兄,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 容沥见两人都呆愣住,似是不愿意再多看一眼,只带着容穆朝亭枝阙走去。 容穆还想挣扎一下以免大哥误会,就见容沥抬脚迈进了亭枝阙,在商辞昼的视线中看了一整圈,又瞧见了还被翻开摊在小桌前的折子,朱笔痕迹未干,好像这二人方才在讨论什么正经事。 商辞昼看了外面一眼,放下了亭枝阙厚厚的棉布帘子,又亲手往炉子里加了几个银丝炭,才在满室地龙温暖的环境中道:“坐。” 容沥面无表情的随意找了个位置,容穆和王兄黏了一阵,飞速跑去和碧绛雪贴贴,他还仔细的看了看碧绛雪断在水中的最大的主杆,和像是秃了一块头发的蔫吧的花瓣,有些心虚的看了容沥一眼。 这么明显,王兄定是发现了……此刻气氛越沉静,叫人心中越慌张。 王兄还给他带了药,也不知道是什么药……王族专治花君亏损的大补药吗? 容穆还没喝到口,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苦巴了起来。 商辞昼似乎对这个场面早就有所准备,此刻微微拂了拂茶盏道:“南代王来的如此着急,难道是嫌孤将亭枝留在大商养身体了?” 容沥看了他一眼:“本王能允许他离开南代去往西越战场,是考虑到阿穆是大孩子了,本王不能时时刻刻限制着他,他想做什么,本王就宠着叫他去做就行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放出去的弟弟还能有被扣住的时候,商辞昼,你一国之君,当真是不顾脸面了。” 商辞昼听到这笑了一声:“脸面又不能当饭吃,孤慎重的思来想去,再叫亭枝回南代恐有不妥,所以才叫他在冬日里好好养在我大商,待到来年春天,孤再正式三媒六聘,以国礼迎亭枝做我大商独一无二的君后。”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这之后,亭枝若是想回故国也可以,孤会陪他一起,当时时刻刻保护着他。” 容穆都听傻了,他眨了眨眼睛,看着商辞昼毫无顾忌的在他王兄的雷点上蹦迪。 容沥果不其然面色冷成了寒霜,他哦了一声:“我南代的人不养在南代,偏要留在你这风吹的人脸面疼的粗犷之地?阿穆脸色不好,神情疲惫,这就是你说的将养身体?” 商辞昼静静的看了容沥一眼,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容穆上前几步,小声道:“王兄,你不要生气——” 容沥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有笑道:“不要到处乱跑,对身子不好。” 王兄显然非常清楚他冬日里的状态,容穆只好乖乖坐下,又使劲的朝商辞昼使眼色。 奈何商辞昼平日里精明的厉害,此刻却像是瞎了一样,只指尖环了环茶盏边缘,垂眸眼睫微动了动。 容穆只好抱着和自己一样可怜的碧绛雪,默默祈祷这两人不要当着他的面打起来。 过了半息,容沥才脸色冰冷接着道:“大商冬日寒冷刺骨,不适合他将养身体,本王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暖阁,冬初启程,一切都还来得及。” 容穆蓦地看向王兄,他知道王兄不愿意自己待在商辞昼身边,觉得商辞昼太过危险,但没有想到王兄立刻就要带他离开,容穆看了看碧绛雪隐藏在水中的断杆,好像有些明白王兄为何这样着急。 ……他就知道这杆子薅的太快了!可当时情势紧急,若他不求援于本体,商辞昼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容穆正要开口解释,就见商辞昼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发出咔哒一道清脆的声音。 他微微歪头,幽黑的眼眸看了一眼容穆,又带着一种残忍的认真看向容沥:“南代王说孤此举不妥?” 他笑了两声才接着道:“好,此举不妥,他不应该留在大商,那孤倒很好奇,回到南代国就真的会对他好吗?孤这样做,南代王心中难道真的不知道理由吗?你对孤不放心,孤对南代国……可同样不放心啊。” 第79章 绽放第79天 容沥脸色冷漠, 看不出什么东西,“他生来就在我南代,你对他知道多少, 就要说不放心他回到故国,商辞昼,我看你是魔怔了。” 商辞昼居然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孤就只对他一个人魔怔。” 容沥冷笑了一声:“大商人才济济,你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非要霸着我们南代的人不放, 你留下他,又能将他如何保护好呢?你可别忘了, 十年前, 我王弟是如何没的。” 商辞昼抬起眼眸, 脸侧咬肌起伏了一瞬。 容穆看着这两个人在对方的雷点上疯狂蹦迪, 他现在根本不敢说话, 有种大家长在前面撕的不可开交,小白花在凄风楚雨中飘摇不定的感觉。 但是问题其实没有这么困难,只要他们能找到解决问题根源的办法, 这一池子的水就全部能流动开了——只要他们能找到。 容穆摸了摸自己的大缸, 眼睛不经意看到被埋藏在花蕊深处的莲心。 而周围的对峙还在继续。 商辞昼面上作伪的和善褪去, 显露出了真实的漠然来:“亭枝是受了大难, 但孤也倾尽力气寻他回来了, 当年是孤势单力薄没有及时护住他, 但孤如今已经是皇帝, 大商百余城池, 从上到下都是孤的兵将,官员派遣这些年更是几乎将先帝的肮脏血液换了个遍, 在大商孤就是天,孤走到今日,就是为了要叫他能吃能喝能睡能玩,而不是为了叫他再为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劳心劳力。” 容沥:“莫须有?劳心劳力?本王养育阿穆多年,从他出生一直到他流落大商,也不曾叫他为什么事物操心过,若不是你强行霸住他,阿穆在南代也可以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王殿下,他想要什么,本王走到今日,也能一并给他捧到眼前,不需要他国皇帝来越俎代庖!” 亭枝阙的棉布帘子厚重,叫所有的争执都堵在了这座金屋当中。 商辞昼又看了一眼容穆,见他呆愣愣的,才重新将视线放到了南代王的身上。 “你了解他吗?” 容沥眉眼抽动了一瞬:“你说什么。” 商辞昼:“孤说,你真的了解你的王弟吗?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性情如何?他看似惫懒实则救世之心十分强烈,他身为王族,内心有很多从不宣之于口的东西,这些,南代王都知道吗?或者说,你以为他还只是单纯的一个小王子,这么多年,心性从未长进过,只要回到南代,就是安全的臂弯。” 容沥胸膛起伏了一瞬。 商辞昼却在此刻语气缓缓道:“恰恰相反,回到南代,才是他最危险的时候。” “南代国从上到下,那么多的子民,那么多的朝臣,容穆能在这样的视线中躺一两天,但他能躺一两年吗?所有人都没有逼他做任何事,但所有人也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艰难生活着,孤不管南代国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孤只知道一件,那就是南代国谁都可以死,唯独容穆,不行。” 容沥眼神锋利,他看着商辞昼道:“你果然知道。” 商辞昼笑了一声:“孤也并非知道很多,只是这么多年对着邻居,总得多盯着那么一两眼吧?亭枝回来孤身边后,又屡屡提起向往南代。后来汉口河那日,孤一看到你就什么都明白了,亭枝与南代千丝万缕,南代却偏偏秘辛众多,这叫孤心中如何安定?” 容沥诡异的安静了下来,看着商辞昼接着道:“蚕食南代根基的呕血之症唯有以莲入药可治,但偏偏莲花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百余年,奇异病症屡屡出现,但四季轮回缓慢根本衔接不上供需,南代本应早就是危楼一座了,现如今居然还能与大商抗衡,孤一直在想,是什么人在中间供养着整个国家的国运?这么重的担子,又是怎么被挑起来的?” 商辞昼说到这微微倾身,眼神深黑不已:“唯有不断催生莲株,方能解南代困境,南代整国种莲,再有奇人倾力相助,才能绵延至今,对否?” 他说完缓缓收回身体,手指搭上茶盖:“亭枝就是奇人一人,而最叫孤为之诧异的,就是他能引活莲株,碧绛雪如此,东宫玉湖如此,甚至去过一次的深山野池也如此,这般救国救民的能力,亭枝自己又善良心软,叫孤如何放心他一个人待在南代?” 容穆猛地看向商辞昼,根本没有想到这朵黑莲花居然还会叫人回头照看他们去过一次的野池子——他的确是在那里倾泻了灵力,商辞昼若是刻意留神,定会发现那里重新长满莲株! 而南代国的秘辛,他竟然就这样在无人告知的情况下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一切的东西,商辞昼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容穆知道他心中有猜疑,却并不知道他已经快猜到了真相尽头。 容穆下意识看向容沥,就见对方垂眸,半晌才抬眼道:“大商除了一个开国皇帝史书有名外,其余君王多少都有些蠢笨,现下终于又出了一个你,勉强还能叫我南代看上一眼。” 容沥轻声道:“可就算你猜到这些东西又如何?容穆从一出生,就被本王瞒了下来,过去的南代不知道他的能力,如今的南代也不会知道,所有人都会爱他,当他是一个历尽艰险从小丢失的王殿下,而不会知道他有治病救人的本领。” “在这一点上,本王同你一样自私自利,只是阿穆心善,是需要本王时时刻刻盯着,好叫他不要再为某些事某些人,折损自己好不容易将养的差不多的身体。” 容沥说到某些人的时候,语气微微咬重,容穆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折了自己的杆子救人,已经触及到了王兄的底线。 容沥神色冷漠的看向商辞昼:“至于你知道的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本王自会盯紧他,不叫他损伤一根汗毛。” 商辞昼眉眼压低:“就算你这样说,孤也不会叫你带走他的,一入南代必然身不由己,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好处,呕血症好了,谁管催生莲株之人的死活?这样消耗自己的事情,孤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做。” “况且他身具这样的能力出生,那以前王族中维持国运、又有这样能力的人都在哪?既然你疼惜王弟,为何不叫他们出来齐心协力?” 容穆看向言语掷地的商辞昼,一时间胸中有些无言。 为何不叫他们出来? 当然是因为他们都没了,并且是以一种极其惨烈的自我燃烧的方式,用以维持南代国几十年的和平安稳,又接着重复这等悲剧。 容穆细眉微微蹙起,一件事情,但凡叫人感觉不舒服或者下场凄惨,那再大的功德再优越的能力,都像是一种枷锁,而并非上天的恩赐。 商辞昼显然很了解他,他的确是从很久之前就在考虑如何终结花君魔咒,商辞昼将自己留在大商,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他对这件事情的关注——好在如今冬日,休养生息,不用立刻叫人为了这个事情而火烧眉毛。 容穆左右都有些坐不住,看着商辞昼和容沥如同两把尖刀,刀刀不见血的往对方的心窝里戳。 这不是他想要看见的结果,容穆摸了摸碧绛雪的缸沿,慢吞吞开口道:“阿昼,你不要与王兄吵了。”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容穆:“……孤本不愿意思考这些,也不愿意拿出来说,孤一直知道南代国背后必定有人,但万万不想看见,是亭枝与南代国有这种生死相依的关系,孤宁愿糊涂,也难得糊涂!” 容穆眼眸眨了眨:“既然你知道,我不妨再告诉你,南代除了王兄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身份,你们大可不必为了这种人身安全问题吵起来,不论是在大商还是在南代,我都可以无忧无虑生活的很好。” 说着他起身,走到容沥身边,为他倒了一杯新茶:“王兄,你也消消气。” 容沥接过他的动作,又示意他坐在一旁,对着商辞昼道:“不论你如何想如何做,阿穆都要随本王回南代国,本王自有长兄义务看顾好他,我也明确告诉你,你这种偏激凶恶的人,不适合待在他的身边。” 容穆喉咙咽了咽,正要说话,就见商辞昼忽然抬手,亭枝阙的大门帘外有人小声道:“惊扰陛下与南代王了,是江大人的药熬好了,喊小殿下喝药。” 隐一的声音。 商辞昼看向容穆:“药是你王兄带来的,想必是对亭枝的身子有好处,亭枝先去偏殿喝药,万万不可耽误身子。” 容穆是真的半点药都不想喝,如今也没有心情喝药,然而容沥却转头对着他道:“阿穆乖,去喝,好好补一补你在西越战场的亏损。” 容穆顿时噎住,他知道王兄还在为碧绛雪折损花叶而生气,此时便也不敢再犟了,只好一步三回头的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江蕴行果真等在外面,或许是天寒地冻,他手上没有端着药碗,而是在偏殿用水温着。 “殿下脸色瞧着有些惊白,您可万万不能急火攻心啊。”江蕴行有些忧虑道。 容穆头痛回:“知道了知道了。” 他的脚步刚一离开,亭枝阙中,商辞昼就收回了视线,他又重复问了一遍之前被容穆打断的问题。 “……为何不叫同样身具能力的王族之人齐心协力?孤想,恐怕是王庭已经拿不出这样的人了吧,亭枝如今是唯一一个,”商辞昼声音低道,“孤不问以往的人都去哪了,孤只要知道,他们都是在南代国遭遇的不幸,这理由就已经足够孤将亭枝养在大商,好叫他彻底远离是非之地。” 容沥也撕下了在容穆面前那份最后的和善,他语气冷如数九寒天:“我南代如何,还轮不到你这个别国皇帝来置喙,故国水土养人,他在大商过冬,只会是移根动土万般不适。” 穿成莲花精后 第81节 商辞昼:“万般不适……那也比他在南代国好得多。” 容沥怒从心头浮上脸面,他忍住那股子动手的冲动:“你究竟有没有听本王说话?若不是考虑到阿穆的身子与心情,本王何需与你周旋这么多?长兄如父,本王比你更有立场保护他!”容沥咬牙切齿道:“商辞昼,你一意孤行,果真是蛮不讲理的恶狗一只。” 商辞昼看着容沥怒气浮现的面容,反而诡异的平静了下来,等容沥语毕半晌,他才缓缓说出了没在容穆面前说全的话。 “孤方才说他有救世之心并非虚言,亭枝总是会损伤自己来为别人谋算……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叫孤心惊胆战,你只想着带他回去,但你究竟明不明白,他偶尔会有一种几不可查的自毁倾向——只要他觉得这件事火烧眉头非做不可。”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一个人,你就算如何护住,他留于南代,早晚也会见不得人间疾苦而动用自我,孤就是这么自私自利,这天下人就算是死绝了,孤的亭枝也不能再有半分损失。” “半分,都不能。” 第80章 枯枯第80天 容沥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商辞昼却不言语了, 只轻轻摸着桌角的莲花摆件。 容沥背后蓦地松下,他突然想起了容穆刚回到南代国的时候,瞒着他私自在王庭的莲花池子里动作, 那个时候他制止了,但最终又拗不过。 他之所以能允许容穆小范围的动用灵力,是因为“花君”在南代从救世神迹,已经变成了一个古旧的不知真假的传说。 这么多年,他封存记载, 消去族谱, 叫花君殿蒙尘不再出现在世人面前,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忘记南代还有这样的一个存在, 就算容穆不听话动用了一丁点灵力又如何? 容沥大可以再利用这一点, 叫人们以为容穆天生福相, 而不是他就是神迹本身。 这样南代百姓会更快的接受容穆归来, 就算他拨出三千神射营, 神射营将士也不会心生怨怼,而是对身为王族的容穆发自内心的尊崇——以为是他携带气运回归,才叫南代重新承蒙上天眷顾。 不会有很多人再去议论“花君”, 而功德会同样降落在容穆的身上, 容穆想玩可以在王庭内变成莲花, 泄露一点无伤大雅的灵力也没关系, 不想玩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王子, 人们依旧会喜爱他, 而不会将生的希望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容沥要叫所有的史书不再记录, 叫所有的言论都埋于过往的尘土, 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十年, 整整十年,人都换了好几茬,还能有多少人知道花君的特质? ——他从太子时便开始谋划这一切,只为了不叫悲剧降临在自己的亲弟弟身上。 花君,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 而容沥万万没有想到,从商辞昼口中会听到这样的话语。 他将一切都准备好,但容穆却好像依旧逃不开花君的魔咒,就算没有早夭,他也有商辞昼口中的自毁倾向。 商辞昼看南代王面上表情过于深沉复杂,就像他刚摸清楚这一点的时候,晚上夜不能寐也要盯着容穆一样。 容穆最近的一次冲动行为,就停留在不久之前的天坑。 商辞昼甚至不想再去回忆,周围灰黑一片,他刚恢复意识,就感觉到容穆拔刀的那一刻。 那一刻当真是叫他魂飞魄散,以至于这些天直到回到京都,他都不能教容穆离开他的视线太久。 亭枝阙中尽是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容沥才沉声开口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商辞昼:“千真万确,孤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人,若非万不得已,你以为孤会违背他的意愿,看他蔫巴巴的待在这大商?” 容沥闭了闭眼睛:“阿穆总是有自己的主意。” 商辞昼:“是,他总是有自己的主意,有时候还不会与孤讲,往往是事到跟前,孤才知道他做了什么,就像这次悄悄来西越战场一样。” 容沥似乎有些疲惫没再说话,他起身,正要往偏殿走,就被商辞昼叫住了。 “三百年,南代折损了多少王族。” 容沥侧头:“你管的太多了。” 商辞昼面上没有多余表情,他道:“那些人,最后的结局都很不好,是真的对吗?” 容沥的背影透着一股死一般的沉静。 商辞昼虽然没有收到答案,但心中却已经明了,他一直都在探查南代的秘密,没想到最后的秘密竟然是在自己最喜爱的人身上。 南代三百年供奉出的王族子弟,是南代族谱上抹不去的一道血迹,而最后一道血迹,竟然就是容穆。 商辞昼轻轻的喘了一口气,看着容沥不再回答,而是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隐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王上去哪里,卑职领您去吧。” 容沥的声音含糊传入:“阿穆呢?” 隐一哦了一声:“殿下刚在偏殿闹呢,嫌药太苦,方才李少将军也过去哄着了。” 容沥嗯了一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商辞昼缓缓站起身来,踱到许久未见的碧绛雪身边,他微微弯腰,碧绛雪好似蹭了蹭他的胸膛。 “你怎么还没凋谢?亭枝爱你成痴,前几天梦里都在念叨你的名字呢。”商辞昼喃喃道,他伸手摸了摸碧绛雪的花杆,“你刚出现在孤面前的时候,还是今年的春天,那时候天街细雨绵绵,一转眼,冬日都到了……南代这一切都如孤所想,但孤心中,着实有些难受得紧。” 碧绛雪几不可查的动了动,商辞昼起身,它背着皇帝,悄悄的伸了伸枝叶,像是打了一个困顿的哈欠。 容沥走入偏殿的时候,容穆正在和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斗智斗勇。 江蕴行苦口婆心的站在一边:“殿下,殿下,就一口,再喝一口,这是王上从王庭中拿出来的药材,喝了对身体大有好处的!” 容穆一脸难过:“一口下去,命都送走了!” 李隋川也在一边看着:“多喝点,就能多补补——” 怜玉叽里呱啦的在一旁转圈圈,一会捏着鼻子上前,一会又在远处深吸一口气,想安慰主人又一副实在不知道人类怎么会喝这种东西的窒息模样。 “不若我为您弹个曲子吧,没什么事是一首曲子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为贵人弹两首。”钟灵作势拿出随身携带的琵琶,刚拨了一个音,就差点把容穆送走。 “我现在听什么都像是听丧乐,别弹了别弹了。”容穆苦大仇深,见众人往外看去,才瞧见王兄不知道在门口看了自己多久了。 容穆顿时皮肉一紧。 他有时候不怎么怕商辞昼,但对王兄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敬畏,可能这就是来自大家长的威慑力。 容穆苦巴巴道:“你们没打起来吧?” 容沥:“差一点。”见容穆神情紧张,他又道:“没动手,两国君王,怎么会当面闹的这么难看。” 容穆这才松了一口气,容沥走上前来,看了看周围“热闹的”人群,除了一个江蕴行,其他人只见过一两面。 怜玉好奇的看着主人的兄长,对那张脸产生了由衷的敬畏。 容沥走过来摸了摸药碗:“此时喝便刚好,阿穆乖一点,这里面都是好东西。” 容穆皱着眉头,容沥又道:“放心,已经减少了三分之一的药性,看着浓厚,实则浅薄一层。” 容穆半信半疑:“真的?”商辞昼可是曾经给他灌吐过! 容沥:“王兄怎么会骗你?” 容穆这才接过药碗,心一横仰头灌了下去,钟灵在一旁给他弹了几句两只大虫,叫容穆差点一口药喷出来。 李隋川看了看周围,朝江蕴行递了个视线,两人拿着药碗一前一后的退了出去,怜玉还在容穆的身边端茶倒水伺候了好半天,才对着容沥那种脸磕磕巴巴道:“我、我是主人的人,不是什么商辞昼的男宠!呸!个黑莲花,我才不给他当男宠!” 钟灵走之前也道:“贵人明鉴,草民只爱弹琵琶,是专为殿下弹琴奏乐的乐师。” 容穆看着这些人在容沥面前表态,有一种大家伙都出息了的感觉——真好!不用他再多费口舌解释了! 容穆看向王兄,就见容沥正定定的盯着他看。 他微微一愣:“王兄,我脸上有药汁吗?” 容沥摇头:“没有,王兄只是觉得,阿穆这些年不知在何处,心性变化的王兄都有些不认识了。” 容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比这里的时间要快许多。” 容沥点了点头:“……王兄问你,若是叫你回南代,你能否只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王殿下?” 容穆下意识道:“可我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王殿下啊。” 容沥:“王兄就想你是。” 容穆沉默了一会:“可是要改变既有历史,要根治国疾,这样困难的事情,要是叫王兄一力承担,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容沥语气有些快:“我不行还有下一任南代王,下一任不行还有再下一任,总有一代人,会解决这个问题,而不用我们王族人来血祭!” 容穆怔了怔:“……可是王兄,一代接着一代,这得死多少人才能找到那唯一的办法出来?我在想,这件事有没有其他转圜的余地,或许我们能一劳永逸,叫呕血症直接消失在南代国——” “容穆!” 容穆眼睛一睁:“……王兄?” 容沥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我花费了多大的功夫与多少心思,才叫南代国上下不再质疑你是花君?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被推上高位再想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心里想要这么做,为何不想想王兄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再不济,你想想隔壁那个疯批皇帝,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信不信商辞昼能彻底不顾江山社稷,用全天下葬你一个人?!” 容穆看着他,半晌才小声道:“可是,我就是不想要王兄这么辛苦,不想这个定时炮仗藏在我们几人中间,才会想法子要解决这事,王兄,你不要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催生莲株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笨蛋方法,我不会这样做的,总有一个法子能叫我们颠覆过往——你也不必再为此事忧思,你的子嗣,子嗣的后代,我们南代国往后,都不用再为此事忧思!” 容沥摇头:“谈何容易?阿穆,王兄不想你搅入这趟浑水,商辞昼果然说的没错,叫你回南代国,或许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容穆呢喃:“王兄……?” 容沥收敛神情,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将他揽在怀中,就像是很小的时候,在木船小舟上,兄弟二人荡漾莲池的姿势。 “阿穆,王兄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经将你弄丢了,重新看见你时,我便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像历代先王一样,将自己的亲兄弟架在烈火上燃烧,我不会再叫你插手这件事,你以后也决不许再动用自己的能力,一丁点都不行。” 容穆蓦地抓住他的衣袖:“王兄!!” 容沥垂眸:“就叫我自私一点吧。” 容穆推开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嘴中道:“不行不行……” 容沥拉住容穆:“南代国是你的故国,绝不会是你殉身的地方,待在商辞昼身边,叫他好好改一改你这个万事为他人的性子,阿穆,王兄宁愿你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容穆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这个理由被王兄允许留在大商京都,自己被迫留下,与被王兄丢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容穆心中一急,脚下差点崴了一下。 容沥一把扶住他:“冬日到来,你又为商辞昼折了叶子和花瓣,碧绛雪生长不易,你下次万不可再如此鲁莽,你方一折,碧绛雪瞬时都蔫了下来,现如今又时节不佳,恐怕你的身形要维持不易。” 容穆眼中泛起了潮湿,气急败坏道:“破身子,破身子!为何冬日就养不活莲花?为何!” 要是冬日就可以养莲,碧绛雪冬日就可以支棱!那他一定精神许多,神思也不再混沌,王兄也不用看他这个纤薄的模样,忧上心头万事都不叫他插手了! “阿穆。”容沥叫住他,“不要耍性子。” 容穆感觉心头火烧,一股从骨髓中爆开的虚弱席卷开来,叫他眼前一晃,容沥一惊:“阿穆!” 容穆努力睁了睁眼睛,困顿之意如同麻醉剂一般叫他找不回自我,“王兄,你给我,吃的什么药……” 以前他虽困顿但也从没有这样强烈的维持不住身形的感受—— 容沥:“是历代花君冬日都会吃的进补之药,并非寻常药材!” 容穆自碧绛雪中出来,还从来没有再回去过,他抓紧容沥的衣袖:“王兄,拦住商辞昼,就说我在偏殿睡——” 可他半句话都没说完,就化作一阵绿白光点消失在了容沥的眼前。 穿成莲花精后 第82节 容沥小时候曾见过容穆冬日消散的场景,此时虽心惊肉跳但到底没那么慌,他长吸了一口气,正要转身去找碧绛雪,就听见门外被敲了两声。 “亭枝,药喝完了吗?孤给你拿蜜枣过来了。” 第81章 枯枯第81天 一种非常微妙的感受。 容穆闭着眼眸, 浮在空中。 外界的一切都好像与他有一层厚厚的隔膜,声音,空气, 所有纷繁复杂,都通通远去。 白色的衣袍无风而动,脑后的长发垂坠在虚无的雾气中。 这里是碧绛雪的内部空间,容穆只在刚从现代回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再之后就没进过这里。 周围紫色流体与白色光点环绕, 好像有人推了推容穆的身子, 叫他微微蹙起了眉头,待缓缓转醒, 才看到那是一双透明的小手。 容穆顺着那手往旁边看去, 嘴唇微微启开:“你是……谁?” 那小手上是一张圆圆的肉脸, 偏偏下巴有些小尖俏, 和福气童子一样。 “你又是谁?” 容穆一愣, 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醒了,而如今正在王莲内部,他蓦地坐起身子, 瞬间的动作叫他头脑有些昏沉。 “我是……南代国的王子, 我叫容穆,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碧绛雪里面?” “喔?碧绛雪, 原来这一代王莲叫碧绛雪呀!” 容穆一惊, 看向那飘在空中的小人, 这才慢慢惊觉对方穿着一身上好的白袍, 那白袍眼熟至极,上面的重瓣莲花一朵接着一朵的炸开。 容穆眼眸缓缓睁大,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虚空,就见那小人抄起手臂:“你是南代国的王子,我也是,我乃南代第五代王族子孙,你是第几代?” 容穆眨了眨眼睛,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才底气不足道:“我应该是……第十代。” 那小人“哈”了一声:“小后辈,叫祖爷爷!” 容穆:“……” 他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初初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满脑子相信科学,从没有仔细观察过王莲内部。 更别说看见眼前这样奇特的场景。 容穆艰难道:“祖——咳!您为什么,会在我的莲花里面?” 小人儿道:“哼,我叫容令,我出现在你的莲花里,必定是因为你已经结出了莲心,花君心心相连,一花有心,便可花花招灵,我只是其中一个被你招来的,我上面还有长辈,下面还有小辈,你这地方还算可以,两个人挤一挤,我也勉强可以忍受。” 容穆:“……” 他看着容令脑后的小发丸,大逆不道的伸手弹了一下,“……祖爷爷,您好可爱啊。” 容令猫眼一瞪:“放肆!” 容穆还是有些晕乎,他没有结出莲心之前,进来也看不到这样的场景,此番倒是有一点误打误撞在里面—— 他试探着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盘坐在低空中:“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不会是我睡多了,做梦吧……” 容令背着手踱了几步:“你长得不错怎么笨的厉害,瞧着年纪这么大,书竟都读到泥塘子里面去了!” 容穆老老实实挨批,按道理来说,他的确是没有读过南代有关花君的典籍,听王兄说,那些典籍都被锁在花君殿中,除了历代花君,就连南代王都禁止查阅,以前他没看过,如今王兄更是不会给他机会。 容令咂了咂嘴巴:“这么多年,你该不会是第一次结莲心吧?!我以前都没见过你!” 容穆羞愧道:“是啊,我好废物,幼年时曾遭遇不测,花损人亡,后来才因缘际会回来,实不相瞒,十八年了,这的确是我第一次结莲心出来……真是废物啊!” 容令:“???” 容令惊奇道:“花损人亡?那不就是早夭!等等,你早夭竟然还能二次重生!” 容穆对着“长辈”,总有一种开外挂的不好意思:“此事说来话长,是因为隔壁大商,这一代有个皇帝十分迷恋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叫我重新活了一次……” 容令:“……” 容令瘪起了小嘴。 容穆感觉不妙,果不其然下一秒,这位年仅七八岁的“长辈”就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呜!还死的早,死的时候父王与母后都还在,我连他们的面都没见着!那一年,十里莲池盛放,百姓安居乐业,可全都是我的功劳啊呜呜呜呜呜!” 容穆心中一涩,又大逆不道的伸手,将这位神奇出现在他空间中的祖爷爷抱起来,拍了拍他肉乎乎的后背,温声道:“辛苦您了。” 容令打着哭嗝儿,泪眼朦胧的看向容穆:“我要是能长你这么大,会不会和你一样漂亮?” 花君早夭,永远停留在了幼童时期,容穆深吸了一口气:“您长大,定然比我更好看,没有莲花君不好看,我们南代王族,各个都是出类拔萃!” 容令这才慢慢止住,“……你倒是会说话,之前遇见的那几个小子,只会克己守礼的弯腰拜我,难得见你这么活泛的花君。” 容穆又捏了捏他的小发揪:“多谢夸奖——不过,是结出莲心之后,所有历代花君都能被本代看到吗?外面的王室之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容令:“他们不知道,王族花君自成一个群体,轻易不为外人所知,秘典也是自己懂事后循着前代书写的……不过,我见过最厉害的当代花君,能一次集齐三位前辈,你这个小废物,怎么只招来了我一个?” 容穆也委屈的哭丧着脸:“别骂了别骂了,可能因为我太菜太咸鱼,他们都看不上我吧!” 容令:“咸鱼菜是何菜?能吃吗?”说着他咂吧了一下唇瓣:“好饿,死的时候连顿热乎奶都没喝上。” 小孩的脸六月的天,容穆见他已经完全不哭了,才悄悄放下心来,他抱着自己的“祖爷爷”,兢兢业业为他讲述了一下自己的咸鱼端水大法,听的对方一愣一愣。 “大商皇帝为你死去活来?!” “南代王为你修改花君历史?!” “还有锦鲤吃了你的叶子成精了??” “什么!就连和尚拿了你的花瓣都能立地成佛!?” 容令看容穆的眼神逐渐深刻起来,甚至还起来在他的花内空间中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没找到又转过身道:“嘶——乖穆穆,给我变两个小莲花出来!” 容穆不知所措,但还是乖乖照做,他甚至问了一句:“只要两朵吗?” 容令眼睛一瞪:“那不然你能弄出来几朵?!” 容穆咳了两声,指尖在空中点了一下,又点了一点,后面懒得点了,便随意挥了挥袖摆,带出一串旋转的小莲花:“您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弄点出来——” 容令:“……!!!” “你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怪胎啊!花君到你这一代,该不会变异了吧!” 容穆挠了挠头发,傻愣愣的笑了笑。 容令老气横秋的背着手:“不对啊,不应该,你这样强大的灵力,怎么会只有一个我出来,少说都得有四五个人吧!” 容穆又叹道:“对不起,我是废物。” 容令:“……” 他看了一眼容穆:“难不成是因为你是第一次结出莲心,他们还没反应过来??” 容穆:“或许?……不过,为什么大家伙都还在?不应该早就——” 容令暴躁叉腰:“你问我,我问谁?我也想知道啊!死都死的这么惨了,还不叫人入轮回道,早死早超生去!” 容穆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南代王室收集了你们的莲心……?” 容令惊讶:“是收集莲心的原因吗?前面也有个活到十五的小子说过这事,可我觉着莲心不应该死了就炸了吗??” 容穆:“没炸,王兄说,好像这是王族独一份的纪念,纪念大家伙儿为南代国做的贡献——” 容令眼眶一红,脑袋扬起都能看见白乎乎的后槽牙:“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父王!母后!儿臣不想做花君啊!死都死了,莲心还要被人扣住,直到今日,都不能去投胎啊!” 容穆又心酸又好笑,“您放心,若是此事导致大家都不能投胎,我回去就和王兄说一说,将莲心都陪葬入南代王陵中去,再不为世俗牵绊干扰。” 容令吸了吸鼻涕:“你、你说真的?” 容穆嗯了一声:“真的啊!拯救众生是大功德,大家投胎一定会投一个非常好的地方的!” 容令小小声问:“那还会不会在、在八岁死去?” 容穆摇头:“肯定不会啦!你会长命百岁,看见自己十八岁、八十岁的样子!” 容令小眉一皱:“八十岁,那不都好老好丑了——不过也总比八岁好啊!” 容穆叹了口气:“是啊,总比八岁稚儿好。” 他说着起身摸索了一圈,没有刚进来的那种慌张了,只是不知道王兄在外面,会怎样帮他搪塞商辞昼…… “小令爷爷。” 容令鼓着脸颊道:“干嘛?” 容穆摸了摸四周:“这进来一次,外面要沉睡多久啊?” 容令:“问得好,我六岁那年,冬眠了一整个冬天,差点吓死看门的侍从。” 容穆:“!!!” 容令:“但那是因为我废物,越是灵力强大,就会苏醒的越快,你看我八岁死了就知道,当年也是小废物一个。” 容穆:“我才是废物,只见到了您一个人。” “不不我是,你看你都活到十八岁了!冬天一过,就该十九了吧!多好,有福相,活了我的双倍年岁!” 两人争了半天废物头衔,大眼瞪小眼的对坐在原地。 容沥半晌道:“南代国……呕血症还严重吗?” 容穆点头:“严重啊,但王兄不叫我管这件事了,说他要终结花君悲剧。” 容令默了默:“真好,如果真的可以做到,以后我南代王族之人,就再也不用血祭了,大家都能长命百岁。” 容穆看着他,眼眸中似有闪烁的星子:“虽然王兄不叫我插手这件事,但我不可能坐视不管,大家为了南代国倾尽血力,我不能真当一个吃喝玩乐的小废物……最起码得摆平了事儿再躺平啊!” 容令撑着脸颊:“你说的倒是轻松,历代花君谁不想终结呕血症?可到最后全都是力竭而死,你灵力好像很强大,活的好能活到三十岁,可别自己作死。” 容穆倔强道:“三十岁算什么,我偏要继续活,活到四十岁五十岁,和大商皇帝一起百岁而终……小令爷爷,你们以前,有没有想办法解决过呕血国疾?” 容令翻了个白眼:“历代花君人都凑不齐,都没个商量,怎么解决?况且现在大家都死了,若不是有你这个碧绛雪本体做媒介,谁都见不上谁,你个小废物还只招回了我一个八岁就没的小小废物,大家干脆早点躺平得了!” 容穆抓住他话中的漏洞,忙道:“你的意思是,花君凑齐,就可以解决这件事吗!” 容令摆烂:“这谁知道。” 容穆沉默了一会,又听容令道:“况且你可别忘了,就算你凑齐,大家都是已经死了的人,就你一个活着的,你觉得万一狗屎运解决掉呕血魔咒,你还能继续存世吗?花君一旦劳心劳力,就是生命枯竭的开始,你还不如不要折腾,安稳的活上个几十年,没事进来和我聚一聚,说不定活的久了,哪一代花君你都能见上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83节 容穆抱着手臂沉思了一会,“可是生命在于折腾啊!” 容令傲娇的哼了一声:“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容穆还要说话,却感觉周围的空间晃动了一下,他惊的站起身子,就见容令老神在在道:“小废物,慌什么,这是要醒来的征兆。” 容穆赶紧做好准备,生怕自己乍一醒来就要面对两国君王打架的修罗场。 他还不忘急急忙忙对容令道:“下次进来,我还能见到您吗!” 容令摆了摆小嫩手:“花君一旦被招出,就算是连通了灵脉,你要是想见我,就喊我一声小令爷爷,多喊几声,爷爷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容穆:“……行。” 他看着容令化作一阵绿白光点融入空间当中,外界动静好像模模糊糊的传了进来,像是王兄的声音。 “……阿穆在休息,你有什么事一会再说。” “孤只是看一眼,不会吵醒他的。” 容沥:“本王这个做王兄的在这里,难道你还不放心吗?本王只是叫人将碧绛雪搬到偏殿陪他,没叫你也跟着进来。” 商辞昼寸步不让:“亭枝睡觉总爱踹被子,这里又没点炭火,孤不放心。” 容沥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背后层层叠叠的纱帘中就扒拉出来一双小白手,然后是容穆乱糟糟的脑袋。 “王兄……” 容沥:“!” 商辞昼越过南代王的身影往里面看去,就见碧绛雪无风摇曳,容穆正睡眼朦胧的揉着眼睛。 容沥脚步微快的跑回去,摸了摸他热乎乎的手心,又顺了顺他的头发低声道:“睡的好吗?阿穆刚刚都有些吓到王兄了。” 容穆眨了眨眼睛:“睡的挺好的,外面几时了?” 商辞昼缓缓走过来道:“入夜了,孤在一旁等了亭枝两个多时辰。” 容穆心虚的咳了两声,“下次搬个板凳,烤着炭火,别干巴巴的傻站着。” 商辞昼默默无言,半晌道:“亭枝,你今夜,还睡亭枝阙吗?孤已经铺好了被子。” 容穆正要说话,就被自家王兄一把按回了脑袋。 “商辞昼,你眼睛里是不是只能看见我王弟了?本王还站在这里,还没死呢!” 容穆脑子里想着方才碧绛雪中的奇遇,又一边无意识朝着容沥道:“没事王兄,我一天最多只给他亲一次,多的一点都没了,你就放心吧!” 商辞昼略显委屈的垂眸。 容沥一脸雷轰。 “你们什么时候已经亲上了??商辞昼不还在给你压被角吗!” 第82章 枯枯第82天 容沥蓦地看向容穆:“你亲他还是他亲你的!阿穆, 你不要怕,说出来王兄一定替你做主!” 容穆这才回过神来,他“啊”了一声, 恍恍惚惚道:“好像是,是我先亲他的。” 人工呼吸不是他先做的吗! 容沥倒吸一口,看向商辞昼,脸上红橙黄绿精彩极了。 商辞昼惯会审时度势,此时便开口道:“亭枝偶尔, 确会轻薄孤。” 容沥:“???” 这世界疯了。 他养的究竟是娇花?还是霸王?? 容穆逐渐回过神来, 他倏地坐起身子,手指颤抖的指向商辞昼:“你你你, 不是你叫我轻薄你的吗!况且哪一次后面, 不都是你按着我!” 商辞昼低声:“你看, 你弟弟还骂孤, 孤都不敢回嘴。” 容沥闭了闭眼睛, “你们,别吵了。” 说着他看向容穆:“阿穆,你和他, 那什么了没有。” 容穆一脸和谐:“什么那什么?王兄在说什么?” 容沥咬着牙:“就, 周公之礼, 夫妻之实。” 容穆:“!没有啊!没有!” 他现在说的话容沥都不敢太过确信, 于是他转头看向商辞昼, 就见在这里等了两个多时辰的皇帝落寞的垂下头, 端的一副受了大委屈的凄惨模样。 容沥:“——你们, 真的还没有?” 商辞昼:“孤倒是想, 可他连亲一下都要计数,孤生怕惹恼了他连这点子好处都没了。” 容沥在这一瞬间, 对以往的认知产生了一种翻江倒海的颠覆。 难不成,这杀人如麻的大商皇帝真在他的王弟面前变成了家犬……? 容沥震惊极了,他看了看单纯又大大咧咧的弟弟,没有在那张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被强迫的苦楚,反倒是在大商皇帝身上,看见了一丝不被他王弟“宠爱”的凄凄之色。 疯了。 容沥眼前黑了黑,将自家霸王花的脑袋往帐子里按了按:“你,你今夜与王兄睡,不许和商辞昼睡觉!” 容穆乖乖点了点头,半分不舍都没有,反观商辞昼,才是一副被“负心汉”抛弃的习惯模样,好像被他王弟这样忽视也不是一次两次。 容沥神情恍惚的往出走,脑子里只剩下一条震撼信息。 商辞昼二十三了,亲都亲了竟然还能忍住不碰他的弟弟,这不是旁人,这可是宗室皇帝!皇帝! 从小就被教导开枝散叶的皇帝! 容沥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容穆重新从床铺里滚出来,就看见商辞昼正蹲在帐子前。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容穆:“王兄好像误会了什么……” 商辞昼:“那不叫误会,那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亭枝待孤不好。” 容穆细眉一竖:“你还好意思说,我都没和王兄告状,说你当初在皇宫怎么欺负我的!” 商辞昼不愿意容穆总想起他以前干过的那些糊涂事,于是默默伸手,假装整理了一下被容穆睡乱的床铺。 “是孤的不是,难怪都这么久了,孤还追不上亭枝,都是当初造的孽,今晚孤就回去罚写,写一百遍悔过词。” 容穆眼睛一转:“你别写悔过词了,你去抄《爱莲说》,抄个一百遍,尤其是予独爱莲之后几句,要求默写并背诵。” 商辞昼抬眼,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宠爱:“好,孤写。” 容穆小声的哼了一句:“你也别去王兄面前卖惨了,我瞧着王兄表情都有些恍惚,你惯会表演,把这些攻心的小计俩都用在朝堂上去‘祸害’朝臣,不许欺负我王兄!” 商辞昼又点头:“好,孤不吓唬他了。” 容穆这才满意的哼哼了一声,“你走吧,王兄出去叫人打水了,今晚我要和王兄睡觉。” 商辞昼原地顿了顿:“亭枝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容穆又探出脑袋:“怎么?” 商辞昼:“南代王是不是允许你留在大商了?” 说到这容穆就生气:“啊对,你满意了吧你高兴了吧,再多说一句你多抄十遍!还不准写草书!” 商辞昼眉眼一动:“孤不是那个意思,孤的意思是,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之前,我们打的赌。” 容穆:“???”你又在狗叫什么。 商辞昼接着道:“西越战争之后,孤说,假如孤说服南代王将你留在大商京都,你就一日亲孤三次。” 容穆:“……” 花了个咪,好像的确有这回事。 商辞昼一脸理正:“今日才亲了两次,南代王马上就要回来了,时间紧急,亭枝尽快再轻薄孤一下,孤今晚好安心抄书去。” 容穆试图挣扎:“不亲不行?” 商辞昼垂眸:“孤都二十三了,连亲个人都得招呼,亭枝见过这样的皇帝?” 容穆:“好好说话别卖惨。” 商辞昼眼底情愫汹涌:“你亲不亲?” 容穆正要说话,就被商辞昼倾身压制住了,甚至被从脖颈吻到了唇角,连鼻尖也没放过。 容穆语气压低:“商辞昼你疯了——唔!” 商辞昼不言语,将他的话语堵了个五六息才放开气喘吁吁的容穆。 皇帝声音低哑:“……南代国这么大的事情你一点都没告诉孤,孤今夜不仅要抄书,还要好好想一想怎么将亭枝养在我大商皇宫,要不,还是给亭枝造一座金栅栏屋子锁住你,只许孤进出,你看如何?” 容穆伸手一指外面:“走,别在我面前烦我。” 商辞昼起身:“那孤走了。” 容穆用枕头作势扔他,才看见商辞昼转头大步离去。 碧绛雪的小花杆在原地非常缓慢的转了个圈,容穆脑海中收到它的信息:“喔~~呦~~~” 容穆:“……”你没事吧碧绛雪!就这么喜欢商辞昼吗! 碧绛雪:“嘻嘻。” 容穆:“……” “那什么,我和大商皇帝亲嘴巴,里面的南代爷爷辈知不知道——”容穆小脸一红,“你快回答我!不要叫我丢脸丢到祖宗十八代了!” 碧绛雪摇了摇缺了个口的花脑袋。 容穆长松了一口气,“少儿不宜,少儿不宜啊……” 碧绛雪:多爱爱他。 穿成莲花精后 第84节 容穆无语:“你干脆替我嫁给商辞昼算了!你怎么这么喜欢他!” 碧绛雪正要传回神思,外门就被容沥推开了,后者好像刚刚在外面又遇上了商辞昼,此时走进来的表情既愤怒又复杂。 容穆一秒乖巧,还不忘抹了抹“偷吃”的嘴巴:“王兄,你回来啦。” 容沥嗯了一声,他走过来,用湿帕子擦了擦容穆的小脸蛋:“……王兄问你,当初你王女姐姐说的那个,那个一夜多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穆纯良道:“都是骗人的啦!最开始是商辞昼在皇宫就对我很特殊,然后就产生了从大内总管郎喜到小宫女小侍卫之间的谣言传播,越传越离谱,总之王兄不要相信这些就好!全都是骗人的!” 容沥:“……好,我知道了,还有一件事。” 容穆:“啊?” 容沥:“他好歹是皇帝,你平日里……多让着他一点,当然,商辞昼要是欺负你,王兄一定会为你做主!” 容穆:“我很照顾商辞昼面子的好吗!人前从不喊他的名字,都是正儿八经的叫他陛下!” 容沥看着容穆一脸“这还不够吗”的表情,神色复杂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瓜。 “你多和他学学怎么凉薄处事,王兄不指望你会杀人会驭下,最起码,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将自己放在第一位,知道了吗?” 容穆本来还想与容沥“狡辩”一下花君的事,后来想起碧绛雪中的奇遇,默默的将话头按了下来。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说不定他还真能再遇见其他的花君,一号坑长辈小令爷爷说,花君一旦出现就会连接灵脉,所以只要他还能招出其他的花灵,大家伙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事情真的能被解决了—— 到时候南代国必定宛若重生,王兄不用整日为此事操劳,他容穆就是最后一代倒霉的小花君! ……隔壁的大商皇帝也不会因为恋爱脑就发疯了。 容穆抿了抿被亲的发麻的唇瓣,对着容沥道:“要和王兄一起睡觉。” 容沥心尖一软:“阿穆又困了?” 容穆打了个哈欠:“药效甚猛啊……” 两人前几个月在南代王宫也时常抵足而眠,兄弟俩多年不见,总有些黏黏糊糊的。 容沥也宠着他,外人面前高冷严峻的南代王,在弟弟身边也不过是一个弟控兄长罢了。 容穆迷迷糊糊的问他:“王兄,上一代花君,是什么模样啊……” 容沥轻声回道:“上一代花君,按照辈分来说你应该喊小叔叔,他是父王的一个兄弟,当年活到了十五岁,王兄也没见过,只听说那位大人平日里有些伤春悲秋。” 容穆琢磨了一下,十五岁,这不正是青春疼痛的时候,难搞啊,一代祖宗有一代的脾气。 容沥又道:“至于样貌,每一位花君大人都长有自己独特的标志,王庭中有秘画收录,有人眉心点红痣,有人发长及脚跟,还有人美的雌雄不辨钟爱华服美饰,张口才知是男儿郎的……” 容穆:“那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容沥转头看他;“好像,外表没什么格外特殊,小时候也没有,但阿穆如何在王兄心里都是好的。” 容穆悄悄道:“我平日里确实很像个正常人,除了声音好听点……但我还有另一层模样,头发变色算吗?” 容沥一愣:“算吧……” 容穆又道:“我脚底还会踩发光的小莲花!就走路的时候!步步生莲可好看了!” 容沥:“也算吧……” 容穆:“还有还有,眼睛好像也有变化!” 容沥:“……商辞昼见过你那副样子吗?” 容穆沉默了,半晌道:“没有吧,头发肯定是没见过的。” 容沥过了一会才道:“我虽对他有些改观,但这人说到底还是有些偏激在身上,他要是真对你好,这些总有一日要被知道。” 容穆:“……喔喔。” 容沥:“王兄的意思,是叫你小心一点,商辞昼只知道南代花君早夭毙命,不知道你与莲花共存一体,你要是突然消失,或是突然搞出来这些,王兄担心他看了,心里要受不住。” 容穆:“……” 容沥:“对了,阿穆头发什么颜色?赤色?青色?绿色?” 容穆:怎么还能弄出来绿色! 容穆连忙道:“都不是都不是,那什么,就是那种白的,惨白,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大病而亡的那种——” 容沥:“……” 容穆:“王兄你怎么不说话了王兄?” “……王兄,你还在吗?” 第83章 枯枯第83天 大商靠北, 冬日里的空气干的人嗓子眼难受,炭火烧的太旺了不行,烧的不旺了也不行。 商辞昼为了心尖儿上的人住着舒服, 特意嘱咐人给楼阁里走了地热,地热是直接连通小厨房烧过来的热水,热水走在建楼时就布置好的暗道中,叫亭枝阙中温温暖暖,又不至于被炭火烤的过分干燥。 南代王来了几天, 商辞昼就抄了几天的书, 不和容穆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夜里难眠。 郎喜在一旁为商辞昼剪了剪灯苗, 看着那个在灯影下端正抄书的皇帝。 “陛下, 夜又深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今日白天他将南代王带到街上去逛了?” 郎喜:“哎, 确是这样, 听跟随的护卫说, 这二位在茶馆子中听了半日的书,南代王出来时脸色有些黑,但又默默给殿下置办了半条街的家当, 吃的喝的玩的用的, 将那银钱跟地上的泥块一样扔。” 商辞昼垂眸, 写下一句“只可远观”, 接着道:“没什么奇怪的, 南代到底根基三百余年, 又接连几代明君维持朝政充盈国库, 不像大商, 孤上位之前都被折腾的差不多了。” 郎喜心疼的给自家陛下添了添茶水:“陛下着实辛劳。” 商辞昼放下纸笔,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语气轻轻道:“到底是祖宗基业孤总得拉扯一把,况且没有这江山社稷的底气,孤又要用什么来和南代王讨他的王弟呢?” 郎喜笑了笑:“陛下实在喜爱穆王殿下。” 商辞昼面上表情微微温和下来:“他很好……你去,将这些字迹都装订成册,明日拿给亭枝看,就说孤这几日非常自省,为当初在皇宫中的鲁莽而自责难眠。” 郎喜小心接过:“陛下就放心吧,奴婢一定给您把事儿办妥了。” 商辞昼从书桌后转过身子:“对了,偏殿的炭火还要再添置许多,那边空旷,夜中亭枝爱蹬被子,恐怕要着凉。” 郎喜一一记下,正要转身往出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陛下,有一事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商辞昼看他:“你说。” 郎喜这才上前道:“陛下往日上朝走的早,朝政也繁忙,叫奴婢白日里好好伺候着小殿下,奴婢一天恨不得长八只眼睛,结果这段时日以来发现小殿下一般无事,但跟在殿下身后的两人,好似有些不同寻常。” 商辞昼抬眸:“哦?” 郎喜又道:“那个叫怜玉的小仆,往日里不在殿下屁股后面,就在玉湖假山上,偶尔奴婢一个晃眼他就不见了,似乎武功高强……还有您吩咐奴婢重点盯着的那个漠上乐师,这个人,似乎也有一点奇怪。” 商辞昼:“接着说。” 郎喜忙道:“这个钟灵,平日里奇装异服只爱自己那一把琵琶,但晚上的时候总喜欢对着夜空喃喃自语,一会这个星位一会又是那个星位,奴婢想到漠上异国的传闻,猜测这个琵琶师恐怕会星象占卜……” 商辞昼眼眸一眯。 星象占卜,从来都是司天监的活儿,只在大型祭祀或是新帝登基的时候测算天象,平日里压根没什么大事,商辞昼只当养了一个不能裁撤的闲职,没想到这个死皮赖脸跟在容穆背后的乐师,竟然也会这样高深玄妙的活计。 “继续盯着,他若是不作妖,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作妖……”商辞昼微妙的停了停,“就叫隐一处置一下,记得避开他。” 郎喜自然知道这个“他”是谁,他掩下神情:“是,陛下,那怜玉……?” “这个人不许动。”商辞昼道,“孤知道他身上有古怪,但怜玉不是钟灵,钟灵和亭枝以前没什么关系,怜玉和亭枝的关系却极为深刻,若是动了怜玉,他定要同孤闹,这就不好了。” 郎喜忙“哎”了两声:“奴婢知道了。” 火炭滋滋的烧着,商辞昼耐寒不耐热,指挥郎喜将火炉子挪了出去,这才躺在了木床上。 亭枝阙床顶是极为精美深刻的莲花雕镂,商辞昼记得这个,这是当初他找工匠花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雕琢出来镶在了这里。 他定定的看了两眼,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息,又突然睁开将容穆常用的枕头放在身侧,这才感觉那股子得知南代秘辛的心乱被压了下去,商辞昼心想,南代王再不走,他就得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自己恐怕要克制不住抢人了。 …… 容沥一共在大商待了整整十日,这十日除了没有去皇宫大内,这京都城被这位南代王走了个遍,自从容穆那日说出自己头发会变色之后,容沥就又对他关爱了许多,还给他买了好些黑芝麻糊,交代江蕴行日日随药熬给他喝。 容穆自己都快喝成黑芝麻了,才叫自家王兄放了自己一马。 碧绛雪这个海王花,刚返回大商黏商辞昼黏的厉害,现下南代王要返国了,它又表现的好像对容沥依依不舍的样子。 容穆都没眼看它,他的心情因为即将到来的别离着实也有些低落。 只是王兄再不走,冬日的第一场雪就要落下了,大商的雪花大的像是鹅絮,一旦盖住路面就会冷硬结冰,叫行走变得异常艰难。 十里城郊直道。 众人骑在马上,踏雪追着南代王的坐骑星流,商辞昼的乌追委委屈屈的在一旁甩蹄子,将主人卖惨时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 容穆裹着上好的白狐毛大氅,在寒风中站在南代王的身边。 “……黑芝麻糊要记得天天喝,还有药也是,王兄还给你买了好多小玩意,够你玩一整个冬天了,外面的那些茶馆少去,都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容沥在容穆面前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低声道:“商辞昼若是为难你,你便叫碧绛雪发挥神通,在王庭中开一两朵莲花,王兄看到,自然会接你回来……现如今你先待在这里,好好的叫他给你磨一磨温软性子。” 容穆吸了吸鼻尖,他这几日有些受凉,心里还有些难受。 被商辞昼扣在大商他是不怎么慌的,因为知道商辞昼喜爱他不会伤害他,待着就暂时待着吧。 但是被王兄主动丢在大商,又是不同的感受。 容穆知道王兄在想什么,他这么讨厌商辞昼还能将他交给对方,一定是听商辞昼说了什么东西,唯恐他因插手南代国事而出什么事情。 但花君的内部秘辛又不能同王室透露,容穆给自己憋的够呛,只心中暗暗决心这次一定招齐花灵解决掉这个百年毒瘤。 星流高傲的扬了扬脑袋,踏雪上前撞了撞它的侧身,依恋的不得了。 商辞昼见胯下乌追躁动,又不愿容穆沉浸在离别伤心之中,于是岔开话题道:“南代王的这匹马看起来也不错,和踏雪的关系很好啊,瞧乌追醋的。” 乌追不满的嚼了嚼牙,作势就要过去搞破坏。 容沥紧了紧容穆的毛毛领,这才骑上马背道:“真是什么主人带什么样的牲畜,一样不要面皮。” 商辞昼微微一笑:“有些事不能太看重面子,达到目的才重要——孤这乌追性子是有些野了,还看上了亭枝的踏雪,此时见踏雪不理它,难免就有些躁动。” 容沥冷哼一声,容穆朝商辞昼低声道:“踏雪和星流是亲兄弟啦!” 商辞昼诧异的挑了挑眉。 穿成莲花精后 第85节 容沥懒得理他,交涉威胁的话早已经说完,他将王弟寄养在大商京都,早晚都有要回去的一天。 ——只是不是现在。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身边的随从提示他道:“王上,暴风雪快要来了……” 容沥又倾身摸了摸巴巴追着星流的容穆,将他柔滑的脸蛋捏出软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冬日过去,待春归来,王兄便再带你吃西街巷子的小糖水铺。”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脚下枯枝被他踩断几根。 王兄做事向来利落,但在他这里却总是心下不舍,直回了三次头,容穆的视线中才没了星流的影子。 踏雪情绪低落的在一旁抑郁去了,乌追颠颠的凑过去,被踏雪撩起蹄子踹了一脚。 商辞昼手中捏着缰绳,走近容穆道:“会再相见的。” 容穆回神:“小时候总是很快乐,长大后,好像就变成了聚少离多。” 商辞昼摸了摸他的头发:“也会有人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容穆看他:“你在说你吗?” 商辞昼大言不惭:“是啊,孤就是在说自己,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孤永远都会在你身边,你去哪儿,孤便死皮赖脸追到哪儿。” 容穆没忍住捶了他一下,周遭都是亲信,隐一李隋川早就学会自动屏蔽了。 商辞昼捏住容穆的拳头,揽住他的腰像是拔小萝卜一样的将他抱起来颠了颠:“好像这几日是重了一点,孤心甚慰,南代王养弟弟的确是有两把刷子。” 容穆这下才露出了一点笑意:“你快放我下来!” 商辞昼偏不,将容穆抱着直接上了自己的乌追,容穆想到什么,朝身后看了看,“哎等等,我还特意找王兄留下了一个人——” 说着他朝不远处等待的状元郎招了招手:“江大人,回去了!” 江蕴行半只手遮着眼睛,心道王上才刚走大商皇帝的“狼子野心”就原形毕露,他又觉得非礼勿视,又一边心中为小主子操心…… 江蕴行心情复杂,上前对容穆道:“殿下,臣一会就回医馆了,您要拿药只管叫小仆来取就好,冬日路滑,您小心身子。” 容穆看了他两眼,觉得江蕴行这些时日对他有些过分照顾了,不过容穆周围都是些照顾他的人,一时之间便没有多想。 “知道了,你不要搞太苦,否则我不喝的。” 江蕴行:“定然。” 商辞昼蓦地调转马头,乌追的屁股差点将这位南代状元郎撞飞,江蕴行拂了拂袖子,眼神深沉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一对天潢贵胄。 冬日茫茫,好似那黑白交融的衣摆成了点缀其上的水墨画,容穆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了下去,商辞昼轻轻哄了他两句,低头一看,怀中的人已经脑袋低垂,嘴中呢喃着碧绛雪,神色恹恹靠在他的肩窝睡着了。 商辞昼叫来隐一:“孤前日叫你找人去问看守台山的兵将,可问出一个结果了?” 隐一拱手小声道:“冬日山中枯叶厚积,土地确是比外面温一点,看守台山莲池的人说,野莲顽强,池中还尚存十几株,没有全部枯完。” 商辞昼:“全挪回来吧,小心一点挪到大商皇宫,养在椒墙内殿中,日日着人保温照看。” 隐一愣了愣:“陛下这是……” 商辞昼将白茸茸的兜帽小心戴上容穆的脑袋,又碰了碰他被南代王捏红的脸颊。 “十年前,孤曾答应过他,孤做皇帝,便定要迎他进大商皇宫,他不肯,耍赖要孤在皇庭中养满莲花才可商量,如今孤想起这个事儿,想着从今冬就开始养,他远离故国,若是在冬日里也可以看到莲花,许是能笑上一笑,也不会如此没精神了。” 隐一缓缓吐出一口气,道:“陛下放心,属下定会将此事办好。” 商辞昼点头,眼眸一凝,看到盖住容穆的狐裘边上,晃晃悠悠的挂了一片雪。 那么白那么脆弱,他伸手一点,便顷刻化了开来消失不见。 商辞昼下意识掀开容穆的兜帽,看见人还好好的待在他的怀里,心底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84章 枯枯第84天 隆冬之月, 一场等待了许久的雪终于落了下来。 京都这个地方,下起雨来是噼里啪啦,雪下起来倒是静悄悄的。 但越是静悄悄的雪, 就越大,轻轻落在屋檐上,石路上,一不留神就给人一个下马威。 怜玉正用长竹竿击打屋檐上的冰锥,一边打一边嘟囔道:“冻死了冻死了!今年这天儿怎么这么冷!要被冻成小鱼干了!” 容穆直接裹着一个厚棉被, 非常没有形象的坐在门槛上, 有大片的鹅毛飘进来,他伸手接过, 心想这个时候王兄恐怕已经抵达王都了。 “商辞昼这几天好像很忙啊。”他道。 怜玉擦了擦鼻尖上的雪珠:“冬雪太厚恐生灾祸, 皇帝估计要嘱咐各地大臣, 叫百姓多扫扫屋顶的积雪, 免得房屋倒塌。” 容穆想了想:“也是, 雪厚是会压塌屋顶的。” 怜玉一连敲击了五六个冰锥,才长出一口气对着容穆道:“主人!你看!这下你走过来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被砸到了!” 容穆露出小牙:“谢谢勤劳鱼鱼。” 怜玉不好意思的抬起肩膀擦了擦侧脸,跟着嘿嘿笑了一声。 主仆俩和过冬小雏燕一样叽叽喳喳的挤在屋檐下, 过了没一会, 郎喜端着茶具过来了, 红泥炉子上温着上好的雪露。 郎喜为容穆倒了一小杯:“殿下试试这个?” 容穆接过喝了一小口, 眼睛都有些睁圆了:“这个味儿好。” 郎喜忙道:“这是今年的新茶, 顶级的君山银针, 陛下喝了一口就嘱咐奴婢都给殿下送过来。” 容穆见怪不怪的点了点头:“陛下吃饭了吗?” 郎喜:“没有呢, 还在和朝臣议事。” 容穆裹了裹抗寒一级的大棉被子, 道:“叫他按时吃饭,别年纪轻轻打仗没打垮身子, 到头来在皇宫饿出个好歹。” 郎喜笑道:“哎、哎,还是您说话有效果,奴婢们哪能劝得动陛下?奴婢这就回去,叫御膳房赶紧准备着。” 容穆摆手:“去吧。” 郎喜将茶水放下,又回头看了一眼一身小红袄的怜玉,才缓缓从廊下离开。 容穆从旁边挖了一点雪,捏成了一个葫芦形状,怜玉学着他的姿势,也跟着捏了一个,容穆随口道:“这几日叫你去江蕴行那里拿药,可有看到他在配别的药方?” 怜玉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的确像在研究什么东西,每次见了我第一句话必定是问候主人的身体……主人近来可还心悸?” 容穆:“比以前好多了,我现在十分怀疑,商辞昼这个天选之子是真的能干翻天道。” 怜玉:“啊?” 容穆又捏了一个雪人道:“你知道南代花君吗?” 怜玉摇头。 容穆不欲和怜玉说太多,只道:“总之就是南代每五十年会出我这样的一个奇人,与王莲共享身体成为人形灵物,这些历代花君,无论大小没有一个有过感情史,到了我这里可好,直接和敌国皇帝谈上了。” 怜玉惊讶:“难道以前心悸,不单单是因为那里受过伤,还和这有关?” 容穆点头:“不叫商辞昼谈恋爱是不可能的,没有路他都能劈出路来,况且我感觉这个人处起来还不错,索性也就随他去了,至于天道严厉?以前还担心,现在随便吧,我反正感觉它干不过帝王紫微星。” 怜玉经过西越战场一事后就对商辞昼彻底改观,他深有所感的点了点头。 商辞昼,是个猛人。 两人又岁月静好的喝了两口茶,怜玉又对着容穆道:“最近怎么不见那个弹琵琶的找主人了?” 容穆:“哪能啊,你往后看。” 怜玉一愣,转过头,就见钟灵正蹲在角落,用小石子在地上划着什么。 怜玉起了起鸡皮疙瘩:“我怎么感觉这人有些古怪?……主人不知道,每晚他在我隔壁,不是弹琵琶就是扔龟壳,中邪了一样。” 容穆侧目:“能在商辞昼面前还不腿软的,应该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本事。” 怜玉朝钟灵招了招手:“奏乐的,过来!” 钟灵小心的看了看容穆,面皮有些红,容穆咳了一声:“过来玩。” 钟灵这才急匆匆转身回屋取了琵琶,然后快步跑了过来,容穆示意他坐在廊檐下,后者规规矩矩的屁股沾了半边。 容穆:“看到我,又写出新的曲子了?怎么最近都悄悄的看?” 钟灵恭敬道:“回殿下的话,是又有一些新感觉,只是前些时日草民瞧陛下似乎对我不满,于是便避讳了些许。” 容穆安慰了他一下:“没事,他那就是活生生醋的,你住在我身边,一般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钟灵这才小小的松了一口气。 他拨了两下琵琶弦,朝着容穆轻声道:“殿下瞧着,似乎比冬初的时候疲累了一些,要听曲儿吗?” 容穆眉梢微挑,不着痕迹道:“先不听了,不过你怎么看出来的?” 钟灵看了看他,一双浅淡瞳孔有些漠上异域的无机质,但他又偏生了一双笑眼,便冲了冲这点叫人不舒适的距离感。 他道:“只是前些日子草民卜卦,隐约算到殿下近来遇事坎坷,需要好生将养身心。” 容穆嗯嗯了两声:“你果然有一手啊,还算到什么了?” 钟灵摇头:“没了,草民除了弹琵琶,也就这一手家传的占卜算命技艺,往日里琵琶不挣钱,草民便会去摆摊算卦。” 容穆好玩道:“多栖发展,果真是个人才。” 钟灵听不太懂,但还是抓住难得能接近容穆的机会道:“殿下若是好奇,可将发丝于我一根,草民或可勘破一些天机,算出您心想之事顺与不顺。” 容穆嘶了一声,想着一根就一根,冬来压力大,有时候早上起来枕头上都会掉毛,不过他正要伸手拔发,就被从外面回来的男人给拦住了。 容穆动作一僵,连忙挤眉弄眼朝钟灵暗示道:快撤! 钟灵也还算机灵,正要收拾琵琶走人,但还是晚了一步被商辞昼抓了个正着,他假笑着朝皇帝行了礼:“陛下万安。” 商辞昼:“干什么呢,孤一不在,你们就这么热闹?” 容穆裹着棉被站起身道:“没干什么,在这聊会天,陛下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商辞昼走过来摸了摸他的手心,感觉热热乎乎的才道:“事情都处理完了,自然就回来陪你了。” 容穆正要转移商辞昼的注意力拉他进屋,就被皇帝打岔道:“孤方才远远都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卜卦,算命,怎么?亭枝对这些也很好奇?” 容穆眨了眨眼睛,知道这一关是过不去了,干脆破罐破摔道:“也不是好奇,就是看钟灵刚好会一点,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随便玩玩。” 商辞昼对着他表情温和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亭枝怎可随意揪头发?” 容穆小声嘟囔瞎编道:“我这不是叫他看一看咱俩的姻缘线嘛!” 穿成莲花精后 第86节 商辞昼转头看向钟灵,表情还尤带笑意,他道:“你叫亭枝给你头发的?” 钟灵不自觉往后退了退,容穆忙道:“不是不是,我自愿的!” 钟灵连忙跪下请罪,眼睛余光看到皇帝黑色的锦靴在地上动了动,其上的金线长龙纹路彰显着主人尊贵滔天的身份地位。 钟灵看了看,觉得那走样实在灵活,像是活过来了一样,他眼神凝滞,半晌才听到皇帝在叫他。 怜玉在一旁小声道:“回神!吓傻了?陛下问你这算姻缘准不准呢!” 钟灵这才回神道:“……回陛下,若是随意一算,只需看面相,若是仔细算,需起阵占卜,若更要精细算尽二人因果,则必须要贴身之物,又要看天象,龟背,往来平生——” 商辞昼慢慢的“哦”了一声:“既然如此,孤也挺有兴趣的,但不可用亭枝的东西,不若你用孤的头发试上一试?” 郎喜在一旁惊道:“陛下不可!” 商辞昼微微一笑道:“无碍,且看看你有几分真本事,不过孤可要说清楚,你算了,孤还要找护国寺的神僧去对一对,若是算对,则说明你没骗人,若是算错,孤可要容不下你了。” 钟灵一愣,半晌皱眉叩头道:“陛下明鉴,草民不是骗子,平生从未算错过!” 商辞昼:“好。” 他伸手,从一旁侍卫的腰间摸出利刃,容穆都来不及拦着他,就见商辞昼侧头,割下了四五根黑色长发。 发丝在雪花中飘荡,郎喜连忙心疼的用锦帕包住,这才愤愤的递给了钟灵。 此乃大商天子身体之物,钟灵伸手接过深深叩首,余光里的黑色龙纹靴远去,伴随着那位小贵人不满又有些担心的声音。 钟灵将琵琶立在风雪一侧,小心打开锦帕,对着里头的发丝屏气凝神。 大商帝星强盛无比,钟灵每晚都可以看到它在北方灿烂闪烁,只是看的越久,就越有一分奇怪在里面。 好像,有些过于强盛了。 大有一种加速燃耗的趋势,钟灵实在不解,扔了几个晚上的龟背都没有占卜出来,他本就对此事好奇无比,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直接拿到了皇帝的贴身之物—— “这下可就好办了……” 父亲说有些星象极难遇到,但一旦出现,那必定是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一百年太短便是两百年,罕见星辰甚至能存在千年之久,而若是星象庇佑的主人一世尊贵,那往后世世都要尊贵无比。 可大商这颗帝星燃烧的实在太快了,钟灵甚至担心它的寿命不足百年,更别说一旦星辰暗淡消逝,轮回转世的主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钟灵小心翼翼的收起皇帝的发丝,表情复杂的抱上琵琶往屋内走去。 他还是更钟爱琵琶乐理,此次顺手算上一算,也能给那位小贵人一个交代,免得日后突生变故,叫他没了创作灵感。 门外又恢复了宁静,郎喜指挥着小宫女将茶盘挪走,这才捋了捋拂尘站在了门外。 容穆拉着商辞昼的胳膊,满脸不开心道:“我们只是玩玩,你为何直接将头发给了出去!天子能这么草率吗?!” 商辞昼顺着他的力道:“当然不能,孤浑身上下都被宗室盯着,唯恐龙体欠安。” 容穆:“那你还抽刀断发!” 商辞昼眼眸有点笑意:“可是他说他能算我你我二人的姻缘,孤心痒难耐,想着和亭枝长长久久,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容穆将防寒的大棉被一把扔回小塌上:“你怎么不去找悯空?悯空指不定也知道,他佛法高深还不用你贡献头发。” “悯空才不会告诉孤呢,他一贯神神叨叨,孤不喜欢说话藏着掖着的人。” 容穆长出一口气:“行,随你吧,但你下次不许这么随便了。” 商辞昼揽住他:“你担心孤,就跟孤担心你一样,这样的事情,不如叫孤来做,怎么能叫亭枝受损?” 容穆拿他没办法,又心内不舒坦,撂下商辞昼转身就去找碧绛雪了。 只是自从钟灵拿走商辞昼的头发之后,像是陷入了什么困境好几天都没再出现,就连琵琶都弹的少了,容穆叫怜玉打听了几次,怜玉也没问出什么,只道钟灵好似还没有算出来。 商辞昼可是天选之子,自己命数曲折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纯人,这姻缘当然难算,容穆便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开始专注找江蕴行暗地里研究起药方子来。 花君之灵要集,但此事玄之又玄,所以防治之药也必不可少,容穆不想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总之是趁着还算清醒,能努力多少就算多少。 大门紧闭的亭枝阙中,碧绛雪在二楼银丝炭前无风摇曳,床上却空无一人,怜玉正在楼下一丝不苟的守着。 容穆已经十分熟悉这花心里的空间,进来了几次心内也不慌了,甚至还能和容令优哉游哉的互吹一顿废物论。 只是这次叫了半天都没能叫出来小矮瓜祖宗,倒是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哀叹声。 容穆:“……” 他听着这个声音横竖都不像是容令,于是摸索着走了一圈,快要找遍内部空间时,才被脚底下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 容穆低头,就看见那是一双躺平的细腿,穿着他再眼熟不过的南代厂家统一生产的重瓣莲花白袍,再往上,就是一张颓废少年的俊脸。 和对方那双忧郁的深紫色的眼睛。 容穆:“……!” 容穆:“请问,您是?!” 容清:“不要问我是谁,我是一朵漂泊不定的浮萍,如果你看见我,请和我一起作一首故国的诗。” 容穆:“——” “好难啊。” “活着真没意思。” “你看那天上的云,是不是比我们还自由?” 容清悲观又伤心的皱起了眉头:“哦,我已经许久没见过云了,花君创业未半而中道猝死,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告诉它,我宁愿当湖底的一块淤泥。” 容穆:“————” 容穆崩溃的捂住了耳朵。 第85章 枯枯第85天 如果上天再给容穆一次机会, 他一定告诉它,请不要让他遇见十五岁的青春疼痛少年。 容令虽然哭包,但他浑身上下好歹还有骨头撑着, 但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好像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 容穆试图将他拉起来,对方却一甩胳膊道:“起来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就这样躺着, 想一想我悲惨的人生。” 容穆看他顶着一张眉眼秀丽的脸, 不由道:“您知道我是谁吗?知道你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吗?” 容清:“我怎么不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是我后面那个结出莲心的倒霉蛋, 至于我出现在这里, 难道你不该摸着自己的心问一问吗?”说着他懒洋洋的转过眼眸, “睡的好好的, 被扯进来这里,你怎么不挑一代二代那些狠人?偏要叫我这个丧气鬼出来。” 容穆惊道:“你不也是花君!实不相瞒今天之前我还真当自己是个废物只能叫出来一个哭包!” 容清又叹气走神道:“……唉,真是羡慕会哭的人, 不像我, 眼泪早都流干了, 和那悲伤的干枯荷塘一样。” 容穆试图将他拽起来, 无果, 后者直接被拖着胳膊在地上磨蹭了一段, 躺平到了极致。 容穆从没有见过比自己还能躺的废——呃人, 他蹲在原地道:“小叔叔。” 容清这才有所反应:“哎, 乖侄儿,你是我那笨蛋王兄的孩子, 对吧?” 容穆:“是我,我叫容穆。” 容清:“可惜了,我死的时候,笨蛋花心王兄才刚成亲,你是他的大儿子?” 容穆:“……算是嫡系老二,我大哥已经是南代王了。” 容清:“……哦,这样,一代又过去了啊,真好,大家一个都别想活。” 容穆连忙找回被带偏的话题:“您当初做花君大人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解决南代国病症的法子??” 容清:“我发现了。” 容穆:“!” 容清慢悠悠的喘了一口气:“我发现了,我治好了,还能躺在这?还能有个你接着出现?”他质问三连:“你怎么和你父王一样笨?你这些年的花君都是怎么当的?你这么笨怎么还能活这么久?” 容穆:“……别骂了别骂了,我还没上任就被迫辞职了!” 容清像是提起了一点兴趣:“嗯?” 容穆:“王兄不准我插手这件事,他说南代不应该有花君,他要让所有人都忘记这段历史。” 容清嘶了一声,这才支起身子靠在一团雾气上,他的衣摆边缘发着微微的光,叫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有意思,但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你问我,我一问三不知,不如你和我一起,大家早点躺,都毁灭吧,别挣扎了。” 容穆:“!醒醒!还不到躺的时候啊!容令前辈说了,只要我能集齐所有花君,说不定就可以扭转乾坤!” 容清悲哀道:“活着的时候没干成事儿,死了又能起什么作用,有这个功夫不如研究一下怎么投胎,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提前和我一起琢磨琢磨,毕竟我看你这个笨样儿,不出三年就得把自己折腾死。” 容穆眼睛一亮:“你想投胎?!” 容清深紫色的眼眸微微一动,若不仔细看,还以为那瞳孔只是普通的黑。 “谁不想投胎?在这里干耗着脑子里净是乱七八糟的事儿,每一天都过的好没意思,躺也躺不安稳,还要被叫出来听你这样的小笨花念经。” 容穆:究竟是谁和谁念经啊! 他深吸一口气:“你要投胎,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容清雾蒙蒙的眼睛这才亮了亮:“哪儿?我要求很高的,要有钱有权有势,我生前积了大功德,来生一定要投个差不多的富贵人家好好享受享受——” 容穆眼睛一转:“你要想知道,就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他看着容清犹豫的表情接着画大饼道:“只要你肯帮我一把,再助南代国一力,凭你生前的作为,一定能去一个极美好的世界,那里可比这儿好玩多了,满大街都是五颜六色,你不想出门就在家玩游戏,还有一个又长又扁的屏幕,里面每天都会有非常多的漂亮姑娘表演,你想看哪个看哪个,就连生存温度都能精准控制,冬不冷夏不热,保准你体验过就会忘掉这辈子的痛苦!” 容清半信半疑:“你莫不是在框我?” 容穆豁出去了:“骗你就叫我一辈子都找不到好淤泥扎根!” 容清:“……倒也不必如此狠毒。” 他缓缓的叹了一口气:“我就是这副身子了,生前苟延残喘,死后唯留一颗莲心,你要怎么用,都拿去吧,记得离魂投胎的时候喊我一声,我和你一起去见识见识你口中的世界。” 容穆正要满口答应,又挠了挠头发道:“我可能陪不了你投胎啦,我这边还有一个大商皇帝在谈,不过假如可以选择,我一定给你安排妥当!” 容清眼神微妙又复杂:“大商?你在和敌国皇帝谈请说爱?你居然不是独身?” 容穆看着他宛若背叛组织的郁郁目光,忙小声道:“……不是我说,他人真的很够劲儿,你们要是见了,一定会惊讶有人当皇帝当的这么成功,我还指望他和咱们南代多来往来往,促进两国友好共同发展呢。” 容清:“你倒是想的挺多。” 容穆:“哈?” 容清:“南代这呕血症来源已久,你要想踩这个泥潭子,必定要再搭上一个自己,还是说,你以为自个儿还能功成身退,与那大商皇帝和和美美?” 穿成莲花精后 第87节 容穆沉默了一会,听容清接着道:“我看你劲头很足,就你这个作死的动作,估计也快早死早超生了,不如你再和我说说那投胎后的世界?咱们叔侄俩到时候手牵手一起走。” 容穆:“我会想办法的。” 容清挑眉。 容穆语气缓缓道:“我会想办法将你们都送去很好的地方,不再在这里空耗岁月白白磋磨,你们已经无牵无挂,但我心中还有许多放不下的人,所以必定要见机行事,就算九死一生,这不还有个一生的机会在么。” 容清看他:“嘶,我们王族何时出了你这么一个死心眼?” 容穆害羞道:“倒不是死心眼,就是忽然知道了牵挂是什么滋味,或者说,爱与被爱是什么滋味,我以前也压根没有这种情愫,但一旦品尝到这种感觉,就会叫人不舍得离开。” 容清默了默:“不愧是我的子侄,完美继承了本殿下的多愁善感。” 容穆咳了一声:“……我还不知道小叔叔的名字。” “清,容清,没有字,他们没来得及取呢,我就死了。” 容穆看着这个比他还小了三岁的少年,语气轻缓道:“生前大功大德,来世必有福报。” 容清脑袋后仰,手指搭在膝盖上,是一个非常少年的姿态:“虽然总感觉你在忽悠我……但借你吉言,反正也不会有比如今更糟糕的情况了。” 容穆高兴道:“所以以后我可以叫你出来玩吗?!” 容清:“别叫,我要睡觉,有事起奏无事莫扰,记得给我安排一个好的投胎位,确保本殿下来生能活过十八。” 容穆眼睛眨了眨:“十八算什么,格局大一点,咱们活到八十八!” 容清悲伤的叹了一声:“油嘴滑舌的小骗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反正肯定不是你那个分不清王莲与普通莲花的笨蛋爹,小时候差点给我拦腰折了。” 容穆:“……” 好像无意间就解开了自己当年无辜被薅的秘密。 容清明显比容令更能控制自己的身形,活的越久的花君,便越是灵力强盛,容穆看着容清飘飘荡荡,光点从脚部开始缓慢消失,他正要给对方让开路,就察觉到碧绛雪的花杆开心的摇了摇。 这种类似于小狗尾巴一样三长一短的欢喜频率,只有一种情况——容穆来不及与伤春悲秋的疼痛少年相送,就急忙回头往外冲去。 容清瞧着他的背影嘀咕了一句:“还说不想投胎,瞧这个赶着投胎的姿势……不过倒是难得见到求生欲这么强又这么乐观的花君。” 背后的头发被抓了一下,容清细眉一皱,回头就见眼熟的花灵臭着一张小脸道:“呦,你小子也来了啊,真是死的早不如死的巧,我就说咱们还有见面的一天吧?” 容清嘴巴张了张:“您别哭,我这次不给您背伤情诗了。” 容令翻了个白眼:“怎么出来的?容穆不是个小废物嘛,还真能再找出一个花灵来?” 容清悲叹了一声:“鬼知道……我这个人,生来死去,从来都不由自己做主,本来躺得好好的,再睁开眼睛就到这里了。” 容令抱着短胳膊,二大爷一样的上下扫了扫容清,直看的后者头皮发麻,生怕他开启音波攻击,不想容令沉默了半天,忽然道:“我说,咱们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容清悬在半空,无欲无求四大皆空:“死一个也是死,死一双说不定投胎还会打个折。” 容令又揪了一下他的头发:“你不知道他刚和隔壁的皇帝谈上啊!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虽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但我死的早,知道有个说法叫临门一脚,你和他关系挨的最近,到时候万一魂儿跑了你给人踹回去呗?” 容清悲哀道:“……我这一生,好惨,就连投胎路上,还得接着干活。” 容令:“你踹不踹!踹回去就是一线生机!” 容清忙道:“他要是跟着我,我就踹,要是不跟我,我也没办法。” 容令:“……行,说不定咱们都是瞎操心,我还从没见过招花灵跟烙饼子一样,一个一个往出蹦的呢,这小废物好像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感觉周围抖动了一瞬,王莲传来欣喜的信号,似乎被谁抚了抚,周围空间顿时流窜起紫色流光。 外界,商辞昼收回摸向碧绛雪的手,朝着不远处软榻上的容穆道:“亭枝怎的有些气喘?是不是刚才出去玩雪了?” 第86章 枯枯第86天 在这一瞬间, 容穆看着商辞昼的脸,脑海中闪过了很多东西,最多的, 还是容令与容清给自己说过的话。 命运叵测,不如掩饰当下太平。 他压下胸膛略微紧张的气喘,朝着商辞昼笑了笑道:“刚刚是出去了一下。” 容穆有很多想要完成的事情,这些事情好像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一样,但王兄与商辞昼都不许他做这些, 尤其是商辞昼, 容穆拿这个人半点办法都没有,以前还不知道如何在乎对方, 如今懂得在乎了, 感情上却反倒更加束手束脚起来。 商辞昼走过来, 坐在他身边, 伸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白兔子一样, 你王兄走的时候还特意叮嘱过孤,叫孤看紧你,不让你冬日里到处跑。” 容穆脸颊动了动, 像是蹭在了皇帝的掌心。 “你别和王兄告状嘛。” 商辞昼眼眸不动:“孤不告状, 但你也要听话。” 容穆连忙点头:“我当然听话——对了, 外面的雪是不是积住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是积住了一些, 但还在下, 今年的天气十分奇怪, 北方几个城池都遭遇了不小的雪灾, 牲畜也被冻死了好多。” 容穆眉头微拧:“那你是不是要去看看?我记得郎喜说, 每次这种你都会去亲自看看的。” 商辞昼忽然笑了笑,道:“这次不去了。” 容穆懵然:“啊?” 只见对方微微倾身亲了亲他的眼眸:“不去了, 今年冬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容穆傻愣愣的看着商辞昼,见对方贴着他轻声道:“银钱已经拨了下去,领了皇命的京官也出发了,江山孤要治理,但亭枝,孤也得好好养啊。” 容穆的脸色逐渐漫上炭烧似的红,半晌才哼哧道:“你还真是……” 商辞昼深邃锋锐的眼眸里充盈笑意,叫容穆看的入了神,没人告诉过他一个人动情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眼前这样难搞的商辞昼,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迷人又危险的矛盾体。 你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冷酷冷血的天子,但你也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专情专注的痴心人。 容穆觉得自己跟被蛊住了一样,他对“小祖宗们”说的没错,商辞昼这个皇帝,是真的很带劲儿。 他伸手,拉住对方华贵的衣襟,非常实在的回亲了他两口,恍惚舔尝到了一点点爱意的美妙治愈滋味。 两人凑的很近,最后几乎挤挤挨挨的靠在了同一张软塌上,商辞昼抱着容穆温存了半天,“今日怎么对孤这么好?” “看你长的俊,不亲白不亲,”容穆缓缓道,“况且你一直以来不都希望我多‘轻薄’你,我轻薄了,你怎么好像还不能接受的样子?” 窗外的雪花静静悄悄的飘洒,商辞昼闷笑了一声:“当真是受宠若惊。” 容穆又看他一眼:“我还没问,你那时候究竟和我王兄说什么了,竟然能哄得他妥协?” 商辞昼眼睛都不眨道:“孤和南代王说,孤可以低价卖他兵器,可以大开边境商路,可以写不起战事永世修好的国书,南代王一听,当即就拍着大腿答应将他弟弟卖给孤,还说不用还了。” 容穆:“……” 他伸手拧了商辞昼一把:“说谎连个草稿都不带打的?” 皇帝假装嘶了一声:“亭枝下手轻一点,给孤捏坏了怎么办。” 容穆:“……你不是皮糙肉厚,太医给你缝针的时候你动都不动?现在卖什么惨!” 商辞昼这下乖了,他挑着言语道:“其实孤与南代王谈了一下亭枝的性情问题,你王兄十分同意孤的说法,所以将你交给孤,叫孤好好的改造改造亭枝温软的性子,但孤又不可能带着你去杀人越货,只得小心养着你,待来年春天,还得去在南代王面前过过称,好叫他放心孤也能将你养的白白胖胖。” 容穆抹了一把脸。 过过称? 不错,这的确是商辞昼和王兄能做出来的事情。 窗户开了一条透气的缝儿,碧绛雪在一旁动了动叶子,容穆想屏蔽碧绛雪的噪音,但脑子里那道魔性的“喔~呦~”简直挥之不去,他睡不住了索性从塌上下来,还差点踩了大商皇帝一脚。 碧绛雪左躲右闪,还是没能逃过容穆的“毒手”,细细的花杆被捏在容穆的手中来回摇晃,缺了个瓣儿的脑袋看起来稍微有些滑稽。 商辞昼转过身,支着额头看容穆和碧绛雪闹。 过了一会,才忽然对着容穆道:“亭枝,前几天孤发现碧绛雪缺了片叶子,花瓣也不全了,怪可怜,是不是冬日里脱落导致?” 容穆:“——” 商辞昼什么时候背着他看的! 容穆转过身,眼神质疑道:“你一天不细心关注我,关注碧绛雪干什么?” 商辞昼笑着解释:“这小东西瞧着怪惹人怜爱,况且孤觉得它对亭枝应当很重要,所以便时常照看着了。” 容穆淡定的“哦”了一声,道:“可能是从南代过来路上风大,给刮没了吧。” 商辞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容穆:不是吧,这么好骗?! 商辞昼在他这里是彻底不设防了对吗! 皇帝这么搞,倒叫容穆心中有些忐忑,于是他走过去,摸了摸商辞昼的额头。 很好,没有发烧,很正常,看来就是单纯的恋爱脑。 容穆对着商辞昼道:“不和你厮混了,傍晚我要出去一下。” 商辞昼眉头一动:“傍晚?” 容穆:“去找江蕴行,最近天冷害风寒的人很多,他白天忙的脚不沾地,这个时间过去,他才有功夫接待我。” 商辞昼:“亭枝去找他干什么?” 容穆:“找他有一点南代的私事,而且王兄给的养身体的药只有他会熬,我得去找他拿药,顺便蹭两个甜枣吃。” 商辞昼这才道:“雪天路滑,孤陪你一起。” 容穆连忙抬手:“欸,别,他好歹是南代的官儿,说话做事多少得避讳着你一点,就算你不在乎,他也不得不注意一些啊。” 商辞昼长长的“哦”了一声:“原来亭枝方才待孤那样好,是为了见别的男人。” 容穆哭笑不得:“这是两码事,你别乱吃醋。” 商辞昼垂眸:“那你去吧,就当没孤这个人,孤独守空房,一个人在这亭枝阙看雪看屋檐。” 怎么还委屈上了,容穆走过去,低声道:“我这不是怕你又用马屁股撞他嘛!你放心,我找他是正经事,绝不在医馆多留!” 商辞昼眉尾微扬:“孤不欲拘着你,但你若是在戍时前回不来,就得赔孤一个事儿。” 容穆警惕:“什么?” 商辞昼招手,容穆凑上去,听见皇帝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见容穆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连带着脖颈后面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像初开的莲花瓣一样。 “你你你!你臭不要脸!” 穿成莲花精后 第88节 “在亭枝面前要什么颜面?”商辞昼沉声一笑,嗓音低沉道:“好不好?咱们还没试过那样,孤保证给你伺候舒坦了……” 第87章 枯枯第87天 容穆觉得自己再也不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了, 再和商辞昼待下去,不是被染成黑的,就是要被染成粉的。 他几乎是夺门而出, 还不忘掏手回来拉过门边挂着的狐毛白茸大披风,洋洋洒洒的雪粒子中,容穆脚步飞快,叫身后的怜玉追的很是痛苦。 “主人、主人!等等我啊!” 容穆抿着嘴唇钻进马车,这才吐出一口气来。 怜玉掀开车帘, 就见容穆的头顶上冒着热气, 他惊道:“主人你着火了?!” 容穆咬牙:“闭嘴,上车!” 怜玉:“……噢。” 赶车的车夫是府里的阿风, 阿风如今已经是东宫一支巡逻队伍的小头领了, 但凡是容穆坐车, 都是他亲自跟着出来伺候。 商辞昼的确是不欲拘着容穆, 但也不会就这么叫他往出跑, 马车后跟着几个黑甲卫,远远的坠在尾巴上。 雪天路滑,但并不妨碍繁华安定的京都人出来闹冬, 一路上街边的麦香蒸腾, 混着燃烧的火炉子烤肉, 叫人的鼻子不自觉的跟着走。 怜玉小心的看了看容穆:“主人, 要吃驴肉麦烧吗?” 容穆睁开眼睛:“你想吃?” 怜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怪香的, 一会有宵禁, 返程怕是要买不到了。” 容穆这会正想一个人待着, 便摆手道:“去买吧, 我在医馆等你。” 怜玉眼睛一亮:“欸!我马上就跟上主人!” 说着他从窗户中一翻,又身手敏捷的扒住车窗道:“主人要吗?” 容穆喉咙吞咽一瞬:“……捎一个, 要小份,大份吃不完浪费粮食。” 怜玉就知道容穆会这么说,欢欢喜喜的放下窗帘就买麦烧去了。 黑甲卫远远跟在身后见怪不怪,路边小童被母亲护在怀中,唯恐冲撞了这群人高马大的皇庭队伍。 东宫的马车如今在京都城极为好认,刚一走到医馆门口就被小荷注意到了,这小姑娘如今见了容穆羞怯的厉害,连瞧都不敢瞧几下。 南代的子民,对王族都有一种迷之崇拜。 小荷小步跑上前,垫着脚尖帮忙掀起帘子,容穆见她就是一笑:“小荷又长高了啊。” 小姑娘脸色一红:“蒙、蒙殿下关怀,最近江大人喂我吃了不少用不上的边角药。” 容穆:“……江蕴行怎么这么不懂怜香惜玉?” 小荷赞同道:“是啊是啊,还是殿下能管住他,每次只要是您亲自来,江大人必定扫榻相迎,讲究的不得了呢!” 容穆笑了一声,被商辞昼勾起的火儿暂时按了下去,他抄手信步走进医馆,看到角落里的小孩哭闹着不肯扎针,而江蕴行正在一边用甜枣子哄着。 小荷在一旁为他倒了杯热茶解释道:“这孩子发烧了,病情凶急,大人在为他针灸退热。” 容穆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感叹道:“真是妙手良医,当初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非要在王兄手底下当官儿去。” 小荷诧异:“您不知道?” 容穆侧目:“嗯?我多年不在南代,知道的事情非常少。” 小荷这才低声道:“……是因为江大人的母亲与庶妹,都是因为那病去了的,大人父亲医务繁忙,从小都是母亲带他长大,又有一小了七八岁的庶妹乖巧伶俐,只是……唉,从那之后,大人就不肯学医了,说学医救不了南代人,非要从官为政,老爷只有他一个儿子,为这个事儿没少责罚他,但最终都拗不过大人……好在大人自幼习文学字,真当上了官儿,还入了王上的眼,老爷这才没再追究。” 容穆微微一怔,看着江蕴行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时代的不幸,压在每个人的脊背上都是一座大山。 那小孩半晌才止住了哭闹声,抽抽噎噎的躲在母亲的怀里看着江大夫,江蕴行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塞给了他两颗甜枣子,才在那母亲千恩万谢的语气中转过头来。 容穆站在背风处,雪粒从门边飘进来,挂了几颗霜花在他的毛毛领上,江蕴行一愣,忙走过来道:“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小荷,怎么不叫我!” 小荷委屈:“殿下您瞧,他又凶我!” 容穆替小姑娘解释道:“刚到不久,今日到了拿药的时候了,我在宫中无事,索性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江蕴行叫小荷挂了歇业的牌子,这才关住半边门道:“殿下身娇体贵,万不可随意行走,尤其正值冬日,最易感染病症。” 小荷又跑下去沏茶了,容穆见江蕴行从旁边一个单独的小炉子中拿过药壶,眉头就是微微一皱。 果不其然对方道:“本来是要叫怜玉小公子替您拿回去,刚好就可以喝,不曾想殿下亲自来,那便直接用了,省的路上麻烦。” 容穆咂吧了一下嘴唇,脸色有些发苦:“这药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江蕴行温声道:“喝到过了年,便不用再喝了,过年便是开春,春日到来,殿下的身体便也会好起来。” 容穆接过药碗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江蕴行一眼,这才慢吞吞的皱眉将一碗药灌下了肚子。 如果这个时候在东宫,商辞昼或者郎喜的糖水就在一边备着了,但在江蕴行的医馆,这年轻的文官只会老实巴交的给他准备两颗甜枣子。 容穆伸手,江蕴行果不其然从袖中抖了两颗给他,又微微一动,掉了第三颗出来。 “这是奖励殿下今日用药乖顺,特意多给一个。” 容穆没忍住噗嗤一笑:“你真当我如那三岁小童?” 江蕴行也笑了笑:“小童何能及殿下尊贵?” 容穆给嘴巴里扔了两个,又将第三个吃完,这才慢慢悠悠说明了来意:“听怜玉讲,你这些日子在忙着配药方?” 江蕴行点头:“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些方子,我便想着看能否改良一下,虽不能解救顽疾,但用来将养身子也聊胜于无。” 容穆肯定道:“你这样很好的,不能因为没有办法就不去做,反而更要因为无路可走才要披荆斩棘。” 江蕴行看着容穆,眉眼坚定又柔和的夸赞道:“殿下实在和想象中大不相同。” 容穆慢慢的和商辞昼脸皮一样厚,他下颚微动道:“我还想着要不要来督促你一下,没想到你自己已经开始了,你这种聪慧奋进又自觉的人,难怪王兄会赏识喜欢。” 江蕴行默了默:“那殿下以为臣如何?” 容穆:“什么?” 江蕴行:“殿下赏识喜欢臣吗?” 容穆眼睛眨了眨:“自然,不然我干嘛专程找你?你可是一个医文兼修的人才啊。” 江蕴行低头一笑,又给容穆抖了一颗甜枣。 “殿下有所不知,我们江家祖祖辈辈都在行医济世,我原本以为父亲偏执,才不肯放弃医术一行,近来翻了一些自家典籍才知道事情不是这样……江家祖上其实出身很不好,最早的先人,实际上是在王庭中伺候王族的奴仆。” 容穆诧异道:“能从伺候人的变成行医世家,你们自个儿也厉害。” 江蕴行缓缓摇了摇头:“先祖是有一点天分,但更多的是蒙了一位王族之人点化,在那位去世之后,才出宫走上了行医的道路,江家祖辈对此感怀在心不敢随意放弃医术,直至今日,才缓慢成长为王都首屈一指的医药世家,并世世代代都谨记那位贵人交代,日夜探究药剂方子。” 容穆心中觉得江蕴行这人有些摸不透彻,于是随口道:“你是江家这一代的单传,却跑出来当了官,恐怕难处不少。” 江蕴行眉眼俊朗:“再大的难处,遇到殿下都不算是难处了,殿下可曾知道,江家世代家主都在等一句话,可唯独我江蕴行今日等到了。” 容穆不着痕迹捏起手指:“嗯?” 江蕴行温声细语:“‘赏识喜欢’,实乃殿下对江家莫大的殊荣,先祖为了这一句话,努力到了极致都没听见,之后先祖出宫,便再也接触不到王庭中人,如今出了我这么一个‘歪门邪道’,倒是误打误撞的叫殿下垂爱了。” 容穆眉头微微一皱:“等等,你说的王庭那位贵人,只指……?” “是指几百年前,南代王族有一位身上生来携带莲花印记的贵人,典籍记载他为人正直行事果决,是一位学识与能力都十分强大的殿下,”江蕴行眼神有些悠远,“就是他将抑制南代呕血症的药方传给了先祖,后来重重改良,方才有了如今维持平衡的景象。” 容穆:“……” 我去。 江蕴行难道是在说—— “我以前还不知王上为何瞒下您,这些时日研读从家中带来的古籍才慢慢清醒了过来,原来如贵人这样神奇的血脉是会传承的……”江蕴行朝容穆安抚一笑,“殿下不要紧张,我不会暴露您的身份,蕴行深知其中水深火热,自是不愿殿下为众人祭,一代代,一位位,我南代国的尊贵王族,已经为了他的子民付出够多了。” 容穆深呼吸了一口,这才对着江蕴行道:“……此事不要声张,我自会想法子继续解决南代遗症,王兄布局不易,切勿随意毁坏。” 江蕴行点头道:“臣自当听殿下之令,毕竟殿下这一脉,追根究底是江家正儿八经的主子。” 容穆揉了揉鼻根,没想到这以莲子入药的主意竟然就是花君自己想出来的,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狠人,才会想到从自己身上揪东西研究。 他看了江蕴行一眼,还是没忍住问道:“那什么,你家那个秘密笔记,有没有说江家先祖遇见个那位王族贵人好不好相处?” 江蕴行一滞,缓缓摇了摇头。 容穆手指点着桌子,心道这能跨专业考上状元的就是不一样,老底都快给他掀完了,容穆干脆道:“摇头什么意思?他挺好处的?” 江蕴行低声回:“并非,实则我怀疑王族人才辈出,恐怕和开拓南代王朝的第一代人有分不开的关系,祖辈聪慧则后辈才会机智,贵人开拓先河,想来独具慧根,轻易不能糊弄。” 容穆:“……” 那他这么多年荒废花君学业一问三不知,又被王兄无限宠爱不叫下塘子干活,如今还和曾是敌国关系的大商皇帝谈起了恋爱,这要是全都被知道,大花灵的棺材板还能盖住?! 江蕴行还在安慰他:“总之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初代贵人如何凌厉也牵扯不到殿下,殿下如今保重身子健健康康,这才有我们南代国的希望在,蕴行今日与殿下说出这些,就是表明日后会辅助殿下,遵从我王的意志,护好您隐藏的身份。” 容穆胡乱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容清说过的一句话——“你怎么不去找一代二代那些狠人?” 狠人……? 容穆一个激灵,正巧这时医馆的门被怜玉从外面推开,他手里拿着一个香喷喷的驴肉麦烧,顶着满头的雪粒子快乐的递给容穆:“排了好久的队!主人快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 江蕴行见状给他添了一杯解腻的茶,还嘱咐不要吃多冲了药性。 容穆拿过来狠狠咬了一大口,感觉自己除了饭量可以,没一样才艺事迹拿的出手,他含泪吞了好几口烫呼呼的麦烧,觉得自己的命和江蕴行熬的药一样苦。 吃完大半个肉饼子,外面的街巷也点起了灯,收摊的声音传入耳中,容穆恍惚问怜玉道:“如今几时几刻了?” 怜玉拍着头上的雪粒子快声道:“已经戍时三刻了,方才阿风还问主人办完事儿没。” 容穆神魂归位倏的起身,最后一口麦烧“嗝儿”一下堵在了嗓子眼中。 糟了! 第88章 枯枯第88天 江蕴行见容穆着急忙慌的站起身, 像是屁股后面有狼狗追一样,一跳三步远的就跑出了门。 他连忙跟着起来,怜玉也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模样。 穿成莲花精后 第89节 江蕴行提高声音道:“殿下!冬日根基脆弱, 万不可跑跳激起血脉动荡!” 容穆掀开车帘:“知道了知道了!怜玉!快上车,回宫了!” 怜玉:“喔喔!” 他速度比容穆还要快,几乎是窜进了马车中,容穆少有这种急的火烧眉头的时候,怜玉不敢耽搁, 连忙招呼阿风挥动马鞭。 容穆胡乱抹了抹嘴边的麦烧渣子, 又吞下了马车中常备的一杯露水,这才出声道:“阿风!赶快点!” 阿风连忙:“知道了殿下!您坐稳——” 容穆恨不得直接飞回去, 怜玉在一旁替他掩着窗风道:“主人, 是不是碧绛雪在召唤您??” 容穆:“是它就好了!” 他现在宁愿面对一代二代好好商讨一下事业!都不想和商辞昼这个恋爱脑一起讨论什么姿势最舒服! 怜玉还是个孩子, 容穆憋着不和他多说, 十个手指头差点要在膝盖上点出残影。 阿风的速度是挺快的, 但到底雪天路滑不比往日顺畅,今日回东宫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又多出来许多巡逻,每一个巡逻遇见他们的车子都要盘问一下。 以往就算容穆这个时间出来, 也绝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他暗戳戳的咬牙, 深切怀疑这就是商辞昼的阳谋! 哪怕他戍时之前从医馆出来, 遇上这么些个拦路的, 回到东宫也要迟到了! 怜玉不解的又打发走一个巡夜小头领, 回过头来就看见了容穆逐渐四大皆空的脸, 给他吓了一跳。 “主人怎么了?可是喝了药身子不舒服?” 容穆轻飘飘道:“阎王叫我戍时归, 绝不叫我早返程。” 满京都都是商辞昼的人,要堵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容穆小腿一翘干脆开摆。 商辞昼能把他怎么样?哈, 搞的好像谁怕谁! 怜玉看着容穆不住的抖腿,还贴心的凑上前为他捏了捏。 东宫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挂牌的名字,谁都知道这太子府邸如今和皇宫并为了一体,紫垣殿俨然成了一个华丽的摆设,皇帝每天路过那里停都不停一下。 马车行到宫门前的时候已经黑的不见手指了,冬天的夜又冷又深,容穆搓着手指跳下马车,直接叫守在一旁的怜玉回去休息了,他自个儿反倒有一种死花不怕开水烫的感觉,反正已经迟了,干脆慢悠悠的抄着手往回溜达。 一路上没见几个人,偶尔几个下人也都远远的避开他,容穆也不在意,商辞昼就是个醋罐子,还是个上了头真会杀人的大醋精,这东宫的人看见皇帝或许要缺心眼,但是看见他恨不得将眼睛挂在头顶上来避让。 路过玉湖,容穆还顺便关照了一下玉湖的莲花,这里的花差不多都已经枯完了,季节轮回,是倾尽多少灵力都扭转不回来的规则。 容穆瞧着夜色中的玉湖,不是第一次觉得这湖长的眼熟,以前只以为是自己没有想起来,但如今记忆齐全,还是对它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熟悉感。 他看了眼湖底的淤泥与挤挤挨挨的小鱼苗们,终于走到了亭枝阙的大门。 和很多现代男人走到家门前先在车中点一根烟抑郁一样,容穆也抄着手在门口叹了一会气,又生怕再这么待下去引来商辞昼的暗卫,这才磕磕绊绊的半推开亭枝阙的大门。 里头好像没有掌灯,楼上也没有动静,好像商辞昼并不在这里。 容穆转悠了一圈,连个鬼影都没见着,又听见不远处传来琵琶的声音,他耳尖一动,循声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郎喜。 郎喜手中拿着一件白色中衣,正急匆匆的往旁边走。 容穆:“公公哪儿去?” 郎喜吓得哎呦了一声,这才看清他道:“您回来了呀?奴婢给陛下送衣服去……” 容穆皱眉:“他在哪儿呢?” 郎喜忙回:“陛下在主殿沐浴。” 主殿? 不就是商辞昼当太子的时候住的宫殿,容穆还没怎么去过,毕竟往日里那里挂的都是金黄的大锁。 他也跟在了郎喜的身边,边走边道:“我怎么还听见了琵琶声?” 郎喜:“是陛下觉得您不在,心中无趣,于是便叫来了钟灵弹奏琵琶打发时间。” 容穆:嚯,好大的帝王雅兴。 钟灵也是倒霉,接二连三的往商辞昼的眼睛里钻,也不知道他这段日子的卦算的如何了,都没听见个什么动静—— 主殿浴池距离不远,没走一会就到了,路两旁都被刘东点起了灯笼,比在外面大街上还要亮堂。 容穆推开门,郎喜极有眼色的将中衣递给他,自个儿就这么守在门外没进去。 耳中的琵琶声停了一瞬,容穆瞧见周围垂纱飘荡,有氤氲水汽透出,钟灵见着他连忙站起身来,半抱着琵琶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像是被商辞昼吓的不轻。 容穆开口:“好几日没见着你了。” 钟灵低声回:“草民为天子起卦,唯恐出一点问题,于是便多日不曾出门。” 容穆笑道:“那怎的今日就出来了?” 钟灵:“……陛下说,想听草民为您编写的曲子,听听有什么不一样的叫您这么喜欢,于是让黑甲卫将草民架了出来,还差点弄坏了我的琵琶。” 容穆听他后面话音稍重,想来这琵琶之于钟灵,是真正独一无二的宝贝。 “陛下向来作风强硬,下次遇上这事儿你别犟着,顺着他来就行。”容穆嘱咐道。 钟灵欲言又止,对着他的背影忽然叫道:“殿下!” 容穆回头,半张漂亮容颜在灯火中明明暗暗,钟灵看着这种充满风情的脸就是一顿,眼中闪过迷茫与惊艳。 “还有事?可是你的占卜有结果了?” 钟灵半晌才道:“暂无,但紫微星流转过盛,殿下若是方便,当时常提醒着陛下,过刚易折盛极必衰,唯有平稳中庸,才是永生之道。” 容穆眼眸一眨:“好,我知道了。” 钟灵正要退下,又回身问道:“草民倾慕殿下风姿,殿下今晚可想听曲儿?只要是您,草民必定随叫随到。” 容穆好笑的摆了摆手:“今夜不听,乐师早些睡吧。” 钟灵这才不舍的离开。 容穆在这里半晌都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于是抬脚上前掀开垂帘,主殿带着的副室中,是专为宫廷贵人准备的沐浴汤池。 他故意抬手扇了扇鼻子:“喔呦,好大的醋味!” 容穆放松警惕,走过去却发现池水中无人,他疑惑的看了两圈,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 他心中咯噔一下,下一秒,就被那只手拉入了池水当中。 噗通一声。 容穆:“!喂!!” 男人黑色长发披散,商辞昼比容穆更像是一个暗中隐藏的随时都要要命的精怪,知道他水性好,索性便将容穆全然压在了水中。 冬日的厚衣裳全都湿透,容穆双手徒劳的挣扎了一下,就被对方直接圈住按在了出水的汤池边。 “……已经亥时一刻了,孤等你等的好苦啊。” 容穆正要狡辩,就被商辞昼半掩着捂住了红润的嘴唇。 “前脚状元郎,亭枝与他相聊甚欢,”商辞昼幽幽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后脚琵琶师,亭枝也与之相聊甚欢,孤在想,这世上还有不喜欢亭枝的人吗?这么多人喜欢你,孤又能排几位?” 容穆眼睛动了动,一手扒下商辞昼的掌心,“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怜啊?你是不是又在卖惨?” 商辞昼神色不明,鸦羽一样的长发沾了半脸:“你说呢?” 容穆动了动身子,“我不就是迟回来了一点?别这么小气嘛!” 商辞昼:“孤偏在你身上小气,你是不是忘了要是戍时回不来,就答应孤的事儿?” 容穆细眉一收:“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你可别耍赖!” 商辞昼缓缓笑了笑:“孤偏耍赖。” 容穆有点想跑了:“陛下,你今晚有点叛逆啊……” 商辞昼竟然点头应和,又用手指勾掉容穆碍事的衣带子,“钟灵方才与孤说,叫孤收敛收敛脾性,孤来回想了想,找回亭枝之后,孤的脾性属实是收敛了不少,亭枝觉得呢?” 容穆按住他作怪的手道:“是是是!水里不方便聊天,我们睡床上再聊——” 商辞昼好笑:“孤又不是没穿衣服,你怕什么?” 容穆瞄了一眼水池底下,见商辞昼果真没有浪过头,规规矩矩的穿着中衣裤子。 “亭枝在瞧什么?” 容穆抬眼:“啊我——喂!” 商辞昼骤然捏住容穆的脸颊,叫他的嘴巴微微嘟起了一点,沾了水鲜嫩欲滴的模样。 他俯身亲了一口,强调道:“孤的。” 又亲了一口:“还是孤的。” 早在二人第一次在西越帐篷中接吻的时候,容穆就觉得这人在这事儿上稍微有一种平日里看不见的强硬。 商辞昼很少对他强硬,但在标明领地和占有欲上却不容逃脱。 容穆深知顺毛薅的法则,于是道:“……你看我叫谁这么亲过,还不是你?阿昼,回来的迟是我不对,咱们有话好好说……”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放开了容穆的手腕:“你从没有亲口说过喜爱孤,只偶尔才会给孤一点点甜头。” 容穆微微一愣,不知道自己太过含蓄,竟然叫商辞昼这么耿耿于怀。 商辞昼:“你当真喜爱孤吗?容穆。” 容穆:“……自然,要不我能叫你这样那样?” “你看,你又不说。” 容穆从没有对谁说过深沉的喜爱二字,小时候颠沛流离,在现代那些年又一直都是一个人,曲折的环境叫他的性格稍有些内敛,轻易不会对人说出什么爱与不爱的诺言。 比起如何说,容穆更倾向于如何做,他暗地里搜集花灵,最终目的就是解决后患,想好好和商辞昼长长久久在一起,而不是如镜花水月一般,蜜糖果子外皮裹着苦杏仁儿的馅儿。 但是商辞昼好像很不满足他这样,容穆不知道,他竟然对两人的关系这么不安……或许南代的事情多少叫商辞昼有些受刺激,虽然他几乎不将这事情拿在他面前说。 容穆心内叹了一声,这谈情说爱也是个技术活儿啊。 两人呼吸交缠几息,容穆眸光温润下来,他胆大包天的按了按皇帝的肩膀,又整个人跳到他身上去。 水波荡漾,商辞昼稳稳的接住他,就见容穆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主动凑下来亲了他一口。 “你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90节 又亲了一口。 “还是你的。” 容穆脸颊微红道:“若不是极喜爱一个人,你以为我会这样?肯定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咱们俩之间早就纠缠不清了,哪里还能清如水,和那黏糊糊的藕粉一样还差不多……不是我说,你坏心眼也多得很,这一路叫了多少人拦我的马车,巴不得我戍时之后回来呢对不对?坏的要死,还在这里和我卖惨。” 商辞昼抿了抿嘴唇似在回味:“生气了?” 容穆:“又坏心眼又多,谁能爱你这种人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商辞昼眼眸一动,就听容穆拐口道:“当然是我爱了,因为别人喜欢你下场很惨,我喜欢你不一样,死了都能叫你救活了。” 商辞昼看着容穆,眼神深黑的如同一滩松墨,又夹带着几不可查的一抹帝王柔情。 “亭枝这么会说,以前怎么那样苛待孤?可是今日不想履行迟到家的承诺,便想着巧言蜜语迷惑孤?” 容穆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你心眼怎么这么多啊,我就是单纯觉得对你这种人来说,爱要大声说出来罢了!” 商辞昼:“可是你说这么多,孤还是不会放你走,亭枝……你难道不想舒舒服服的吗?” 容穆糊弄道:“我现在就挺舒服的,你把我的衣服都脱了,咱俩泡个澡回去接着聊呗。” 商辞昼却不说话了,他将湿淋淋的衣服扔到汤池边的地上,又按着容穆亲了一阵才低声道:“孤一直不解,那日台山沐浴,你为何要躲到窗户后面去,难不成还有什么见不得孤的地方?还有什么瞒着孤的事情?” 容穆:“……” 容穆没来得及说话,就又被商辞昼咬住了颈侧,含糊话语从旁边传来:“孤今日一定要搞清楚了,你是不是还瞒着孤做了什么坏事……不说实话的人要被惩戒一番……” 容穆被那暧昧微痒的感觉激的一颤,待再回过神来,就感觉腰下被牵扯,整个人都沉入了深深的汤峪池中。 衣带递次掉落,他心下一紧呼吸停顿,拉都没来得及拉住,就被商辞昼连人带残留的衣物都嵌入了怀中。 …… …… 东宫夜色深沉如水,刘东经过主殿的时候瞧见郎喜正站在门外看星星。 “你怎么在这儿?陛下不在亭枝阙吗?” 郎喜老神在在:“今夜陛下在此处沐浴,方才容主子也进去了。” 刘东:“哦——” 郎喜:“你说咱们要不要多准备点东西……免得两位主子一会用上?” 刘东:“我一把年纪,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郎喜:“咱家是没根儿的人,也着实不太懂啊。” 两人因着自家主子从小禁欲,竟然从未接触过这方面的事儿,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有些不太好意思的咳了咳。 “陛下不在京都的时候,咱家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将陛下盼回来了,又想着怎么将容主子伺候好叫他也留下,你说,这大商和南代,什么时候才能结亲啊?”郎喜忧愁道。 刘东:“快了快了,瞧陛下的焦急样儿,明年的这个时候两国定然会同心修好。” 郎喜:“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两人正悄悄说着话,背后的门就被一脚踢开了。 郎喜回头,就见自家陛下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上身穿着一个没有系带的袍子,怀中抱着一人,那人裹着长长的中衣,似是着了一身过大的不属于自己的衣物。 郎喜:“——!” 刘东:“——!” 商辞昼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表情,但浑身上下还是有些许愉悦,他开口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点灯,开路。” 两个老奴大梦初醒:“哎哎!” 商辞昼怀中抱着容穆,走在二人前头,郎喜小心瞧了一眼,就见那位小主子的手正狠劲儿的扭在陛下的背上,陛下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对怀中的人宽容宠爱到了极致。 “亭枝别掐着孤了,手不难受?” 容穆气恼道:“你给我闭嘴啊!” 身后两人下意识抿紧了嘴巴,听到皇帝沉沉的笑了一声。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下限已经被商辞昼拉低到了极致,待走进亭枝阙的大门,所有外人都被关在门外,他才兔子一样从皇帝怀中跳下来,踉跄了几步跑上了楼。 商辞昼后脚跟上,就见容穆已经裹着被子缩进了床铺里面,连半点被角都没有给他留。 “亭枝,给孤一点被子嘛。” 容穆:“不!” 商辞昼:“孤好可怜,又被你凶。” 容穆伸手一指外面:“去院子里对着老天爷卖惨去,说不定老天爷看你太惨,叫你命数能多吉利几分!” 商辞昼坐上床,连被子带人都拥进怀中,低低道:“孤才不找它呢,孤有了你,就什么都不缺了。” 容穆将脑袋也埋进了被子中,心道幸亏他这几日钻碧绛雪钻的勤快,不至于一时半会体虚精弱被吸进去,但那种全然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也不太好受,叫人神魂颠倒不知自我。 冬日里本就难搞,容穆此刻心底倒是有些感激江蕴行的那碗药,不至于叫他撑不过商辞昼的作弄。 “你睡不睡!不睡我睡了!” 商辞昼闷笑一声:“孤此刻就睡,亭枝不要生气,孤下次必定小心行事。” 容穆:“没有下次了!没有了!!” 商辞昼:“孤睡了,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容穆:“……” 沉默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被放在亭枝阙的碧绛雪左摇右摆,空中充满着它欢喜的心情,容穆满脑子都是碧绛雪的“嘻嘻嘻嘻”,魔性到叫他一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到这小妖花怎么扭腰的。 幸亏!幸亏他对祖宗十八代有屏蔽,不然这真的是没法活了! 容穆扭过身子,听见身后传来平稳规律的呼吸声,夹杂着一丝好闻的宫廷香薰味道。 商辞昼“审”了他半天都没审出来什么东西,容穆越想越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于是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腿,狠狠的踹了商辞昼一脚。 后者眉头一动,伸手将他的小腿安安稳稳的塞进了被子中,还不忘哄慰着拍了拍。 容穆:“……” 很好,看来真是等人等的乏了,容穆看着商辞昼在他身边吸着花香味睡的更加沉稳的脸,翻来覆去半晌,可悲的发现一个事实。 他,最爱睡觉,倒头就寄,从不为什么事情影响睡眠质量的快乐咸鱼,竟然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在满脑子碧绛雪嘻嘻嘻嘻的笑声中,在被大商皇帝伺候服侍完的余韵里。 失眠了。 第89章 枯枯第89天 越睡不着越要挣扎, 越挣扎越睡不着。 虽然一路上吹了不少凉风,但是血液好像还在激荡,容穆又莫名想起江蕴行和他说的万不可激动。 可这有时候激不激动由不得他, 跟在商辞昼身边实在是太刺激了,这人算是彻底捏住了他的软肋,不但会有技巧的卖惨,还会阴恻恻的框人,自己有时稀里糊涂的就被“算计”进去了, 还要反过来亲他两口以示他的“地位稳固”。 商辞昼翻了个身, 惯性的抱住一大团棉绒绒裹着容穆馅儿的被子,容穆被迫待在里面, 跟个蚕蛹一样直筒筒的躺着。 商辞昼怎么能睡的这么好?容穆心中一万个不平衡, 又伸出胳膊推了推他。 对方将他的爪子抓住, 重新塞进了被子中, 这次生怕他要再作妖一样, 伸手将容穆整个人严严实实的揽在了怀中。 还用下颚安心的蹭了蹭他的发顶。 “……你乖。” 容穆睁着一双夜猫子眼,不知道今晚的自己是怎么了,亦或者是冬天对他实在太不友好, 叫他到了冬日, 这样那样的状况都出现了。 ……不就是和商辞昼坦诚交流了一下……啊啊啊啊神特么坦诚交流了一下!羞死人了!商辞昼脸皮厚但他脸皮薄啊! 容穆彻底睡不着了。 他抬起头, 看见商辞昼从小到大的那张天选之子的俊脸, 觉得自己也没有亏到哪里去, 但是!没有人告诉他, 一个多年没有感情史的男人, 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会是这副模样! 若不是商辞昼肉眼可见的爱护他, 容穆真以为这人对着自己也要疯起来了。 “你看看,碧绛雪你看看, 这就是你喜欢的男人,”容穆咬牙,在脑海中控诉道,“他是属狗的吧!逮着人就咬,还专门咬着脖子!我痛的要死!难道亲密接触都是这样子的?商辞昼没事吧?他到底有没有经验!!” 碧绛雪扭了扭:“这不是还有你嘛?多练练,多爱爱。” 容穆:“你也没事吧?……小心我明早起来挖出你的小莲心!” 碧绛雪:“小气——!” 容穆:“……我就主动亲了他两次吧!就两次,这人就和解开了什么缰绳一样,我拉都拉不住!” 碧绛雪:“嗨呀,他对你完全没有自制力嘛。” 容穆努力的抬起头瞥了碧绛雪一眼,果不其然看见这小妖花扭着细腰,两片莲叶子还左右挥舞。 “你怎么这么喜欢商辞昼?!王兄才是培育你的恩人吧!” 碧绛雪这次沉默良久,容穆几乎以为它单方面挂电话了,却在开始发呆的时候听见了碧绛雪悉悉索索的水声。 “哥哥当然是王莲一族的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们。” 容穆与碧绛雪生来一体,他喊容沥王兄,那碧绛雪喊容沥哥哥也无可厚非。 碧绛雪:“不过大商皇帝人也不错。” 容穆早就想问碧绛雪了,早在刚穿回皇宫的时候,碧绛雪就每天眼巴巴的等商辞昼下朝,偶尔和他夸一夸对方,但是商辞昼对他不太好的时候,碧绛雪又会唉声叹气。 容穆知道这朵王莲一直都是上帝视角,只是有些事情的真相都不曾告诉他们,就连结出莲心就可以看见历代花灵这个事情,都是容穆自己摸索出来的。 容穆看了一眼商辞昼,在脑海中又问碧绛雪道:“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碧绛雪:“你不也知道?他救了我们,你我早在十年前就应该没了,哥哥为我们培育身体,大商皇帝为我们力挽狂澜。” 容穆疑惑道:“当真如此?我看你对商辞昼不是一般的在意。” 碧绛雪有些神神叨叨:“光阴太短,珍惜当下吧……他当年那个时候还不是皇帝,但已经拿出了自己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来置换时空,我觉得这个人很够劲儿,若非情深义重,不会如此付出。” 容穆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碧绛雪摇摆道:“哎呀人家没什么意思啦,波折半生,现在就想看你们甜甜的谈恋爱。” 容穆更睡不着了,他在商辞昼的怀中动了动,看着对方剑眉深目,鼻梁高挺,这人浑身上下好像都是硬的,只有一张薄唇,吻过的人才知道原来这么柔软。 穿成莲花精后 第91节 就像是将所有的爱意都温柔封存在这里一样。 碧绛雪:“心率有点快啊,要不你进来冷静一下?” 容穆:“……我现在能进去吗!商辞昼就在我身边,给我捆的像是一个粽子!话说这人最近有些过度粘人啊!” 碧绛雪嘻嘻了一声:“你不知道吧,亭枝阙外的大树说,你前些日子和哥哥睡的时候,他还将你的枕头抱在怀里才能安眠呢~” 容穆:“————” 碧绛雪:“甜,我喜欢。” 容穆:“求求你你没事就睡吧!” 碧绛雪:“那你别笑啊~” 容穆收起上扬的嘴角:“我笑个鬼,你别说话了,我头疼。” 碧绛雪最后道:“别怪我不提醒你,你最好冷静一下,血脉激荡容易出事,出了事还不好养回来,尤其如今正值冬日,若不是药效压着,咱俩早白日闹鬼了。” 容穆知道碧绛雪说的白日闹鬼什么意思,他如今还能控制住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进花中修养,和王兄带来养身体的药分不开关系。 只是这药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吃了竟然不瞌睡,反倒叫他睁着眼睛无比清醒。 容穆数着头顶的浮雕莲花瓣,难道是商辞昼与他胡闹了一番,直接让药效反着来作用了? 碧绛雪休眠去了,商辞昼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块人形蒙汗药睡的喷香,容穆又挣扎了半晌,精致的眉头都苦成了两撇,蔫巴巴的耷拉着。 唉,好热啊,商辞昼像是火炉子做的,烤的人额头冒汗,容穆透出一个脚丫子,在空气中蜷缩了一下。 从主殿出来时的冷气直冲人脑门,这会又热的叫人睡不太住,两相交替难受的要死。 过了不知道多久,外面逐渐开始有人员走动,容穆熬了大半宿思考人生,夜越深思考的人生道理就越多,想的道理越多,人就越抑郁怀疑人生,偶尔想到一些小时候的糗事和方才与商辞昼之间的情事,还会恼火羞涩的抠一抠脚趾。 总之完全没有听碧绛雪和江蕴行的劝说,心情来回激荡了一整晚。 看似平和的一天又开始了,容穆不知道深夜抑郁竟然能叫人这么疲惫,他听着外面扫雪的动静,想着今日商辞昼去上朝了,他要赶紧回碧绛雪中补觉去。 再这么熬下去,阎王就要找他打牌了。 亭枝阙的外门传来声音,想来应该是郎喜进来伺候皇帝上朝了,商辞昼倒是还没起,或许是昨天折腾的太过,容穆伸手,推了对方一把。 冬日的天亮的迟,这个时辰还黑的厉害,房内蜡烛也燃尽了,伸手不见五指。 容穆的眼睛在夜色中发着幽幽的暗紫色光芒,他感觉浑身都有些轻盈,像是熬过了头精神恍惚了一样。 商辞昼的生物钟十分精准,容穆早一小会推他他没醒,但到了每日固定的时候便睁开眼睛迅速坐起了身子,容穆对这种五点起床还能精神百倍干活的神人能力非常酸,于是决定今天白天不理皇帝,叫他一个人看奏折去。 商辞昼起身,惯常为床上的人整理了一下被子,还俯身轻轻拍了拍容穆腰部的位置,似乎在哄睡。 容穆蜷在被子中,头一次感受着商辞昼是怎么早起上朝的。 皇帝每日早朝换衣洗漱竟然都不在二楼,容穆察觉他好像下去了,于是便透出一只脑袋,想要看看碧绛雪,碧绛雪这厮却比商辞昼还睡的香。 容穆叫了几声,无果,又感觉到有人上来,他熬了一夜这会眼神非常迷茫空洞,干脆就这么摆在床上,看着不远处有一盏小莲台被点亮,又被男人扶了扶灯苗。 被角动了一瞬,商辞昼好似察觉,便缓缓走了过来。 他小声道:“亭枝,可是吵到你了?” 容穆抬手遮了遮眼睛,昏黄的灯苗越靠越近,莲台像是被直接执在了商辞昼的手中。 容穆滑了滑喉咙,嗓子不知道怎么的有点难受说不出话,鼻端痒意袭来,他小小的吸了一下鼻子,商辞昼起身时带着的凉风钻进被里,冷热交替,叫他十分想打一个喷嚏。 “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要不要孤叫人给你准备露——”商辞昼的话语忽然诡异的断了下来。 容穆熬的四大皆空的眼神看向他,嘴巴动了动,嘶哑的“啊”了一声示意他赶紧端露水过来救命。 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发出响动,就见商辞昼手指一松,纯金的莲台灯咣当一声砸在了亭枝阙的木地板上,滚出一溜弯月般的燃烧的灯油。 容穆:“???” 男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眼神似乎定定的看着什么东西,容穆奇怪的顺着他的神色看过去,就着地上燃烧的灯油火光,恍惚瞧见细绒软枕上,攀爬着几束长长的银丝。 容穆:“……” 容穆:“!!!” 啊啊啊啊啊!碧绛雪!碧绛雪!我谢谢你这个怨种大祖宗!!! 第90章 枯枯第90天 总有一件辛苦隐藏的秘密, 会在某一个毫无防备的平常的日子,抡圆胳膊给你重重的直击灵魂的一击。 容穆想过无数种情况,他挺乐观的, 还想着等哪天商辞昼不忙了,或者他解决完南代的事情了,他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夏日午后,坐在摇椅上,互相倾诉各自的秘密。 他会给商辞昼看一下他性感的植物健康染发, 甚至可以允许对方上手摸一摸, 商辞昼给他详细说说自己到底挖过多少坑,才将他这株小莲花栽在了自己的领土上。 可是幻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最起码容穆做梦都没有想到, 他会在此时此刻就遇见这样的难以解释的场面。 两两相望唯余震惊, 从商辞昼的动作和眼神中, 容穆隐约明白, 这个什么都能算到什么都能猜到的满级挂逼,完全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骚操作。 灯油在燃烧,木地板经不住这样的趋势, 容穆见商辞昼还在出神, 撑着一夜没睡浑身哪哪都不舒服的身体, 拿起旁边的空茶杯舀了一旁花缸里的水, 往火苗上扑去。 长长的白发垂坠在床榻下, 因为太长, 一部分甚至堆积在了地板上, 容穆灭火的同时, 看见商辞昼的脚步忽然动了一下。 他眼眸看向发尖,这才发觉冬日身体脆弱, 原本应该附着于发尾的渐变紫色已经全然褪去,估计在明年春天才会重新染回来。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将茶杯往地上一摔给商辞昼提神,碎裂的声音在黑夜里动静很大,郎喜听见楼上的响动,还在底下压着声音问了一句:“陛下?” 陛下? 你们家陛下还在愣神呢。 容穆捏着嗓子干咳了一声,细细的指骨抓在绸缎被角上,显得无比脆弱苍白。 商辞昼像是才将离家出走的神魂拉回来,容穆听见他深深的、长长的,倒吸了一口气。 “……亭枝。” 容穆:“。” 商辞昼语气像是死了老婆:“你,怎么了?” 容穆:“…” 我他花的说不出话。 容穆干咳了两声,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在这种需要大力解释的节骨眼上,风寒失声了。 啊,气! 商辞昼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不知怎么的晃动了一下,他弯腰凑近床上的人,容穆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见了类似手足无措的动作。 商辞昼的手指摸向他的脸,眼神却依旧看着他的长发,半晌又曲着指节轻轻碰了碰他的头顶,整个人如同做了噩梦还没有清醒。 容穆艰难的比划了几下,然而商辞昼根本看不懂。 两个人重逢近一年来,第一次出现了沟通上的重大问题。 “头发……亭枝,你的头发。” 容穆闭了闭眼睛,碧绛雪我谢谢你!谢谢你不但给我染发,还贴心的去掉了杀马特紫只留下了重病白! 他捧起一把自己的银丝,细细看了看,觉得也没那么营养不良病入膏肓的样子,于是他将捧在手中的头发朝商辞昼递了递:“啊。”摸摸啊,人还活着,还热乎呢。 商辞昼表情空白无比,他的动作好像都是下意识的,在这么点微弱的光线下,看见那刺眼的白,伸手接过,容穆肉眼可见的看到他的指尖颤抖了一下。 完了,给大商皇帝刺激大发了。 商辞昼什么时候抖过手?!他杀人的时候手都不抖! 容穆干脆爬过去,三千银丝铺散在他的脊背上,脸颊边,商辞昼连忙接住他,就见容穆眼底有些疲惫的看向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水!露水! 商辞昼却声音轻飘飘道;“你是不是,也说不出话来了?” 容穆狠狠点头,给你的小莲花浇点水啊哥哥!一晚上都快烘出鼻血了! 商辞昼半蹲在床边,手上捧着那抹刺眼的白,容穆见他眼眸垂下,呼吸中都带着些微的不稳。 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他想要立刻醒来,而不是一晚上过去,瞧见昨日还娇嫩欲滴的心尖儿,变成了一夜白头的模样。 这样的样子,换做别人或许有些惊悚妖异,但放在容穆的身上,再叫人看着他那张俊俏的小脸,只觉得有十万分的脆弱,还有一丝微妙的不似人间的绝色。 他好像,比之前更美了,商辞昼恍惚感觉。 皇帝蹲在原地,甚至不敢大声,不敢放重呼吸,他忘了自己要上朝,忘了自己只是上来给心爱的人盖盖被子。 容穆见他实在宕机的厉害,只好挪到床边,或许是他内心喊的太大声,碧绛雪被影响到,终于才慢慢悠悠的醒来。 它摇了摇花杆,容穆倏的看过去。 碧绛雪:“???” 容穆在脑海中道:“呦,醒了,恭喜,我们成功将天选之子吓傻了。” 碧绛雪:“啊啊啊啊啊!?” 容穆:“啊啊啊啊啊啊!啊个鬼啊快想想办法!!” 碧绛雪:“————” 容穆:“喂!喂!你快回来!” 碧绛雪歇菜了,估计是实在觉得眼前这一切太迷幻,干脆选择重新睡一觉逃避现实,可怜容穆一个人,跑跑不掉水又喝不上,现在跟个哑巴一样,杵在商辞昼的眼里,像是一个得了不治之症或者受了什么大刺激的命不久矣的可怜人。 商辞昼:“亭枝……” 容穆啊了一声。 商辞昼恍恍惚惚:“你是不是,哪里,很不舒服?” 容穆感觉商辞昼的状态有些奇怪,他好似经历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残酷事实,这会整个人有种当初在西越战场一样的诡异病态。 “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孤?” “你觉得,孤靠近你,你不舒服吗?” “还是说,孤将你强行留在大商,你心底其实是不愿意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92节 “你王兄给你的药,还有江蕴行,南代究竟对你有什么影响,孤都将你留住了,你怎么还能变成这个模样?亭枝,你的头发……”商辞昼说到这里语气几乎已经没了,“头发,怎么会一夜之间,全白了。” 容穆:“…” 将一个高冷皇帝刺激成了病态话痨,他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商辞昼已经脑补完了虐心虐身一系列的强制剧场。 而造成这一切的碧绛雪,已经单方面挂机了。 郎喜半天没有等到商辞昼下去,又听见动静,于是便大着胆子拎着朝服走在楼梯口弯腰垂首道:“陛下?到早朝时间了——” 容穆听见外人声音,下意识往床榻上缩了缩,商辞昼却以为他在抗拒自己,眼神中是夹杂着阴沉的痛楚。 “你以前是不是都在骗孤,你根本不喜欢我,孤当太子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骗我……也是,你就是看我可怜,我不在你面前凄惨,你眼中如何收的进我?喜欢你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容穆听着商辞昼好像魔怔了一样的低声喃喃,知道他一时半会根本不能接受自己的模样,但也不能就这么叫商辞昼脑补下去,容穆生怕他下一句就要说杀光所有觊觎他的人。 ……商辞昼是真的干得出来啊!容穆时刻谨记他只是在自己面前勉强装的像是个人! 郎喜没有收到命令,奇怪的伸脖子看了一眼,又道:“陛下,可是小主子醒了?……殿下要喝清水吗?晨起最是干燥了。” 容穆眼睛这才亮了亮。 郎公公!你是我的神! 他嘶哑着声音“啊”了一下,郎喜如今早就习惯越过商辞昼的指令直接为容穆办事,于是这位太监总管又兢兢业业的跑下去,泡了一些露水清茶上来,不敢靠近只敢摆在阁楼小门边的架子上。 “陛下,给殿下喂一点水喝吧。” 商辞昼如梦初醒,看着容穆看向外面的渴望的目光,终于转身走出去,郎喜又小声问道:“可是殿下醒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 郎喜稀奇道:“这位还从没在这个时辰清醒过,今日着实奇怪……对了陛下,早朝时间快要到了,要不您先——” “不去了。” 郎喜:“啊?” 商辞昼拿过玉碟茶盘:“孤说,不去了,休朝三日,这三日不许用任何事来打扰孤。” 郎喜惊道:“可是陛下,年节快到了,各位大臣还等着和您商议年宴一事——” 商辞昼:“推后再议,你下去。” 郎喜:“陛——” 商辞昼倏的看向他:“孤说,下去。” 郎喜顿时消声,容主子在这宫中太久,叫他都快忘了陛下是如何说一不二的一个人,他连忙垂头退了出去,心中想着是不是陛下又被殿下凶了,所以心情不好,连早朝都不上了…… 商辞昼转过身,点了周围两盏小灯,然后才慢慢靠近容穆,容穆都快旱死了,等不及他过来自己就挪到了床边的位置。 商辞昼的脚步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容穆正要伸手拿过,就见皇帝小心避开他的手,又动静尽量放小,给他倒了半杯露水清茶。 容穆咽了几下喉咙,就差直接扑上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商辞昼轻轻扶住下颚,又亲自端着茶杯碰上了他的嘴唇。 容穆:“……” 啊啊啊啊啊啊!碧绛雪我丢你!商辞昼以为他要死了是不是! 商辞昼见他不动,声音沉道:“你这般样子,被孤碰了一次就变成了这个模样,你生孤的气,连孤倒的水都不肯喝了……是吗?是吗容穆。” 容穆:“。” 不,我只是被你这种伺候绝症病人一样的架势震住了。 王兄果然说的没错,商辞昼的确是难以接受他现在的模样,以至于陷在自己的be世界中无法自拔。 他干脆仰着喉咙,皱眉急迫的吞下几口清茶,这才感觉火烧火燎的嗓子眼被救了回来。 商辞昼看他,氤氲烛火中,他的神色有几分诡异的温柔,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强迫。 “舒服一点了吗?” 容穆捏了捏嗓子,感觉浑身风寒的症状明显,他半靠在金丝软枕上,白色的长发铺成了惊心动魄的模样。 商辞昼又看了一眼那头发,然后将眼神定在了容穆身上:“亭枝,你理理我。” 容穆只在商辞昼烧的糊里糊涂的时候听过他孤我不分的自称,不曾想只是碧绛雪作妖被发现,竟然直接将人刺激成了这个模样。 他感觉自己现在在商辞昼这里,说不定只剩下弥留的生命了。 “你……咳咳咳!”容穆掩着嘴唇,压下那份痒意,“你别胡思乱想啊……!” 商辞昼捧起一缕苍白的头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像是好不容易走到了岸上的狼狈的落水狼狗,刚刚体会了一晚上有人爱着的温暖,就在第二天早晨被打回了原型。 容穆原以为自己会对头发的掩饰而恐慌,万万没想到现在会因为商辞昼被吓得不轻而担忧。 “亭枝,孤以前就觉得你像是天上的神仙,孤任性妄为大逆不道,妄想将你拘在孤的身边,牢牢的牵着,你好像也是乐意的,可是如今这个模样,孤不敢想,你到底喜不喜欢孤,还是说只是在可怜我,孤只是稍微越界一点,你就厌恶到了这种程度?你看你的眼神,都瞧不进孤的脸了。” 容穆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商辞昼的衣襟,声音嘶哑道:“你说完了没有?” 商辞昼一顿:“你凶我,还烦我,你果然很讨厌我,对不对?也是,从一开始本来就是我将你带回大商,又将你留在东宫,还害你殒命,就连如今想听你一句喜欢,都得用上一点手段诱惑。” 容穆:“我没有不喜欢你!咳咳咳咳!” 商辞昼贴心的又给他喂了一点水:“孤听着,你慢点骂。” 容穆:“……没骂你!你听我解释。” 商辞昼点头:“好。” 容穆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一口水,这才接着道:“实际上,我这个样子,全都是因为它!不是因为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 商辞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碧绛雪,半晌道:“你不喜欢我,大可不必找如此拙劣的理由。” 容穆恨不得将商辞昼脑子里的悲伤剧本往出倒一倒:“我是说真的咳咳咳!” 他咳的停不下来,趴在床边肩背颤抖,“你别被我这个样子吓到,我咳咳咳……” “亭枝。”商辞昼动作轻柔的拍了拍他的背,“你昨晚,睡着了吗?” 容穆:“我没有但是——” “……你在孤身边,连觉都睡不着了,是不是只有回到南代,你才会安心?但孤不可能放你回南代,所以你变成了这个模样,你去找江蕴行,不只是为了治病吧?你关心南代,孤却无时无刻不在拘着你,你是否心中早有不满?” 容穆:“商辞昼!” 商辞昼眉眼微垂,看着容穆的白发呆呆道:“孤听着,你慢点骂。” 容穆嗓音艰难沙哑:“……我真的不是骂你,你都快把我的话咳咳咳咳、堵死了!我的话你要听进去啊,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这个样子咳咳咳咳!真的没什么大事!” 他话虽这样说着,但一夜没睡的憔悴,感染风寒的脆弱,和这骇人的苍白发色,都叫人为之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刻就要去了。 “……你这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怎么会一夜白头?你是不是怕孤,不爱孤,恨孤将你留在身边?甜言蜜语与亲吻都是在敷衍孤骗孤,你最想做的,依旧如同我们初见那样,你最想回到你的故国南代,是不是?” 容穆深吸一口气:“你给我过来。” 商辞昼小心凑近,将他的白发往一侧拨了拨,小心的收拢在掌心。 “可就算你不愿意,孤也绝不会放你走,你——” 容穆按住商辞昼蜷在床边的手背,倾身过去在他脸侧亲了一个带响的。 然后又侧过头,在那边也垂爱了一下。 “你觉得,我在,咳咳,在敷衍你吗?”容穆道,他唇色稍微有些苍白,“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没有自信??” 商辞昼抬眸看他,眼型依旧非常锋利,但深处却掩埋着对一个人深深的偏执和在乎。 “因为孤身边,从留不住人,不在乎孤的,都被孤杀了,在乎孤的,好像都被孤克死了,孤从来都养不活什么东西,重新遇到你之前,身边除了常用的几个人,几乎没有活物……容穆,你知道你对孤有多么重要吗?可是这么重要的你,如今在孤身边也变成了这个模样。” 容穆狠狠一愣。 “你……” 商辞昼的音色很低,有一丝火光照耀在他的侧脸上,叫他有些不太真实:“孤只是觉得,孤生来好像就是一颗孤星,好不容易找到了另一颗奇特的星星,又被孤照料成了这个模样。” 容穆吸了好几口气,心里将碧绛雪鞭笞了七八下,才面对着商辞昼道:“所以你觉得,我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你的原因?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我在敷衍你可怜你?” 商辞昼默认。 容穆气的倒仰,伸手将散落在额边的头发往后捋了捋,露出一双虽疲惫但依旧点缀灵气的眼眸来。 “你听着,我从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睡觉,和不喜欢人的吃饭,不顾一切的跳大水坑去救一个不喜欢的人,我喜欢你,才会留在大商,才会去西越战场,才会在你离开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你受伤,你只是没有被人爱过,所以才不知道被爱该是什么模样——”容穆压着嗓子眼的疼痛,费劲吧啦的试图掰正商辞昼扭曲的思想,“不喜欢你,我就会离开你,但我喜欢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找回你身边,就像从一开始,我和碧绛雪一起出现在你的紫垣殿一样。” 容穆是活泼,但他对感情也内敛,平日只有商辞昼厚着脸皮诉说爱意,容穆只在一旁听着,还要骂他不要脸面。 他哪里听过这么多句喜欢?还是从他最爱的人口中说出来,叫人噩梦转折,飘飘然如在云端一样美好。 容穆就着商辞昼僵持的手再喝了一口水,才哑着声音道:“你瞎想之前,再仔细看看我的头发。”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小心捧起一缕,目光被刺痛又不得不听容穆话的僵硬模样。 只见少年懒懒的卧靠在床边,木窗橼边支起透气的小缝儿吹进来一股凉风,带着些许熟食糕点的味道。 靠近年节,又逢瑞雪兆丰年,两位主子也难得凑了个齐全,沉寂多年的东宫已经在提前炸果子了。 “喜爱一个人,是会为他开一朵花出来的。”容穆咳了两声,轻声强调道,“哪怕是在冬天,也会为他特意开出一朵花。” 商辞昼眼眸微微一动,看见被捧在手心里的白色长发好似在发光,夹杂着绿白的点点萤火,于某一刻,从发间浮出两三朵带着紫瓣儿的小莲花苞。 “谁家悲伤的白头发可以冒出小花儿啊?只有你这里会有,还是你仔仔细细养活的,”容穆无奈的嘘了一声道,“但小莲花只给你看,不可以告诉别人啊,皇帝陛下。” 第91章 枯枯第91天 碧绛雪突如其来搞事情, 给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容穆发现自己和商辞昼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在商辞昼的世界中,他就像是一朵随时会消失的需要细心呵护的花儿, 就算是小小的生个病,也是惊天动地的状况。 更何况如今,他不止是生病,他还直接进化到了一夜白头这种怎么看怎么要完蛋的阶段。 容穆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白发,偶尔这样了还会叫怜玉给自己编辫子玩, 但商辞昼没有见过, 哪怕他顶着破锣嗓子大力解释,他的神情好似还是有些空白。 空白, 容穆从没有在商辞昼身上看见过的脸色。 好像万事万物都离他远去, 最后在乎的东西也要消失了一样。 他捧起发间一朵虚幻的小莲花, 指尖泛起点点绿白, “看, 谁命不久矣病入膏肓的还会开花啊,只有我!我还好好的呢!” 商辞昼眼眸僵硬的动了动,半晌才开合嘴唇道:“这是, 什么。” 容穆声音有些哑:“碧绛雪的衍生品, 我与碧绛雪共生一体, 不然你以为最初的紫垣殿, 我是如何躲过重重守卫进去的?” 穿成莲花精后 第93节 商辞昼:“……你和花, 花和你。” 容穆放下手, 周遭空气安静, 掉马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但好在他们经历无数,如今已经有足够的爱意与信任, 来好好的面对这个问题。 “阿昼。” 商辞昼下意识嗯了一声。 容穆附住他的手背,“你害怕吗?我这样子。” 商辞昼:“我只是,很担心,以前就在怀疑,但我以为南代秘辛就是你那些古怪之处最后的秘密,那些讲不通的不妥,也以为只是你自己有点特殊能力罢了。” 是,这就好像商辞昼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他最终疑惑的点,却发现再刨开一层,才是令人惊悚的真相。 容穆生为花君,原本是不怎么会爱人的,学会爱商辞昼也是自己瞎摸索出来的经验。而商辞昼不一样,他生来就是有七情六欲的皇室子弟,只是天家薄情,叫他全身都武装的严严实实再不露出一丝一毫温和,直到又遇上容穆,才本能一样全都觉醒出来。 商辞昼本能的喜欢容穆,没遇到容穆之前,他像是皇室中的异类,遇见南代王子才知道,心存喜爱和温柔不是错误,自私凉薄才是人性之恶。 只是他这颗帝星命途多舛,好不容易遇上的心爱的人,也没什么好的命数。 两人凑在一起,颇有一种悲壮的错觉……好在容穆的再次出现,几乎是破竹一样的冲撞了这种错觉。 他们二人之间,总该有一个人没心没肺没有谋算深沉的头脑,才能在这种时刻,叫这样无可奈何的身份暴露,多出来那么一丝笨拙可爱的好笑出来。 商辞昼幽黑的眼中收进丝丝雪白,他将眼神错开一点,又忍不住转回去,锐利的眼眸微微动了动,便沉迷一样定格住了。 他沉默着不说话,像是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 晨风吹起,容穆凉飕飕的发丝浮在皇帝的脸侧,他叹了一声道:“我没病,也还好,这个样子只是冬日太虚弱了,也和你昨夜胡闹我有那么一点关系,你要是不胡闹我,我就不会失眠,我不失眠,哪儿还控制不住发色啊……都怪你。” 商辞昼看着他:“不要生气,孤下次……” 容穆:“下次不闹了?” 商辞昼:“下次,轻一点,你喊不要的时候,就不要了。” 容穆头顶冒了一撮热气,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不要脸! 商辞昼抬手,小心避开他的发尖,然后半坐在床边将容穆揽进了怀里,他的胸膛几不可查的换了一口气。 “亭枝,你真的吓到孤了。” 容穆听着他胸腔的震动,“怕什么,我又不是外面的雪,风一吹日一晒就化掉了,你别太紧张,把我当什么绝症之人一样。” 商辞昼垂眸,“你或许不懂,孤就只有你了,所以万分仔细紧张。” 容穆顿了一顿,脑袋往上顶了顶他的下巴:“那么多臣子和仰慕追随你的百姓,你是看不见啊!” “可孤是他们的天子,天子与臣民的距离太远太远,大多时候孤就只想做你一人的阿昼,因为你就在伸手可得的地方,亭枝出身高贵兄族和谐,留在孤身边能求孤什么?” 容穆哼了一声:“还不是看上了你这个人,看你长的好看,不然早跑了……” 商辞昼笑了一声:“你说得对,所以你是最特殊的,除你之外,都是旁人,命运眷顾,独一无二。” 容穆抬头,“现在冷静了?” 商辞昼:“还没有。” 容穆:“?” 商辞昼:“孤罢朝三日,告诉他们无事不得惊扰。” 容穆惊了一下:“你是不想干了?!” 商辞昼:“方才初初见你这样的时候,的确是不想干了,没什么意思,孤只想你好好的,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江山社稷于孤好似也没那么重要。”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你叫你的史官好好写我,不要千年之后,还有人骂我是祸国妖人!” 商辞昼沉沉一笑:“谁敢骂你,孤就砍谁,砍碎了喂獒犬,再株连九族。” 容穆:“……嘶。” 商辞昼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又轻轻晃了晃容穆的身子以作安抚:“孤错了,下次说要杀人的时候不笑了,亭枝提醒过孤,是孤忘了。” 容穆:“……你最好是。” 商辞昼轻声道:“你会一直这样吗?” 容穆咳了两声:“哪样?” 商辞昼:“这样子,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离孤而去了。” 容穆无奈了一瞬:“怎么会,所以你看到我的小莲花,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说话。” 商辞昼眼神复杂:“你是……花,花是你,白发与身体病否没关系,你和碧绛雪之间,不止互通奇异能力,你们甚至在共用身体,是不是这样?” 容穆松了一口气:“你可算上道了。” 商辞昼:“你越是特殊,孤就越是担心抓不住你。” 容穆眼眸动了动:“以前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要抓我,现在你担心什么?我和你纠缠不清算是彻底拴在你的身上了,你还怕我不会回头找你?”他嘟囔了一句,“爱意是相互的,我会找你的,咳,因为那什么,我也挺喜欢你。” 商辞昼:“再说一句。” 容穆:“说你不要脸?” 商辞昼:“说喜欢孤。” 容穆:“你不要脸。” 商辞昼垂眸:“唉。” 容穆:“行行行,喜欢你行了吧!我真不会走的,也没什么大病,碧绛雪的花瓣就是这么个颜色,我受它影响也变成了这样,包括花朝节那次!那次也是这样子!话说你那时还挺阴晴不定的,从树后绕过来给我吓得不轻,总感觉你要弄死我。” 商辞昼:“别骂了。” 容穆:“不骂了,所以你能给我找江蕴行了吗?” 商辞昼:“……他?” 容穆气的捶了他一下:“不要乱吃飞醋!你不找他,你是会给我看病还是怎么着?!我风寒了!很严重!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试图顺你的毛,嗓子疼得要死,你赶紧叫人把他找来,不然我真要去掉半条命了。” 天色逐渐亮起来,扫雪的人也没了动静,亭枝阙里住着帝王和他的心上人,轻易不敢有人喧哗叨扰。 “他知道你……” 容穆:“他知道。” 商辞昼:“悯空知道?” 容穆嘶了一声:“也知道。” 商辞昼:“怜玉?” 容穆底气开始不足:“怜玉情况比较特殊,但还是知道的。” 商辞昼不说话了。 容穆揪着头发抓狂道:“我在紫垣殿的时候,你那么吓唬我,天天和我作对睡觉都要和我隔着床被,我敢说?后来你知道我就是容亭枝,看我像是看金库一样,我那时候没想起来只想逃离你也不敢说,再就是王兄的事情了,王兄嘱咐我叫我护好自己身份,我想着这事儿现在的确不太好说了,毕竟你看起来特别在乎我,万一给你解释不清怎么办?谁知道有今天早上这回事?!” 商辞昼道:“若是没有今早,你打算何时与孤坦白?” 容穆摸了摸鼻子:“快了快了,不要催。” 商辞昼:“你就是不在乎我。” 容穆:“怎么又绕回去了啊!我很喜欢你的!” 商辞昼:“孤心中不平衡,孤心中不舒坦,就想杀人泄愤。” 容穆急了:“我为谁这么付出过呀,我浑身上下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救人的宝贝!厄尔驽为了这点东西要死要活的我就是不给,可为了你,我可是割了一大缕头发,外加折了碧绛雪一根主杆,才将你从鬼门关拉回来!谁还有这个殊荣?早叫他死一边去了!” 商辞昼:“。” 容穆:“…” 我去我怎么说出来了! 商辞昼:“天坑的救命神药,是你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都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容穆:救命这要怎么搞?! 商辞昼:“孤一直想不通的关节,原来都是亭枝身上最大的秘密。” 容穆:“冷静。” 商辞昼抿唇:“你抽刀,是不是还想用自己的血来救孤。” 容穆尴尬的笑了两声:“哪能啊,那必然不可能!你高烧眼花了——” 商辞昼诡异的喟叹了一声:“亭枝,孤真恨不得将你锁起来,谁都不给看,谁都分不去你的注意,只有孤能接近你,每天给你喂饭喂水好好养你,你开心了愿意了,我们两个就一起舒服一下,多好,孤也不要你救我了,孤命大的很不用你如此付出。” 容穆揪住皇帝的袖摆大惊失色:“你冷静!” “说着玩的,别怕。”他微微一笑。 商辞昼喊来隐一,让隐一去医馆找江蕴行,容穆都没有看到隐一的影子,只隐约听见了好似鸟翅飞走的声音。 晨起的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容穆娇弱的咳嗽了两声,碧绛雪见事情快平息了才半死不活的晃了晃花枝。 碧绛雪:“摆平了?” 容穆:“喔呦,您醒了?” 碧绛雪:“哈哈,哈。” 容穆调动心力,“什么时候给我上黑色发油?现在这个样子,我怀疑商辞昼这个变态迟早要将我关起来养。” 碧绛雪心虚又兴奋:“都说了不要血脉激荡,你非不听劝阻,现在是冬日,哪来那么多力量变来变去的,有条命在就不错了。” 容穆:“……” “你直说吧,重病白,要多久。” 碧绛雪:“呃,两三天……?七八天?哎呀安心,最不济过了年就会好起来的!” 容穆:“我去你——” 碧绛雪连忙道:“优雅的花君大人不可以讲脏话!祖宗十八代都在看着呢!” 容穆深吸一口气:“我去你个莲花杆杆。” 碧绛雪:“哎你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骂我就是在骂你自己!” 容穆又问:“咱们还有多少灵力?” 穿成莲花精后 第94节 碧绛雪:“一丢丢。”它警惕道:“你干嘛?我就不应该和你对话,叫你只以为我是个没脑子的哑巴,免得你总是找上我!” 容穆:“别打岔,你看商辞昼,我怀疑他心里憋着什么坏,你给他变个戏法出来逗一逗他,免得我他花的真被锁起来了,到时候咱俩怎么救世?” 碧绛雪:“……给大商皇帝变戏法?那这事好说,都不用我出马,你现在自己起来转两圈,他绝对被你勾的眼睛都要直了,到时候还能有什么事儿?爱你都来不及。” 容穆:“——你是不是不仅想看他锁我,还想看他上我是不是?!我南代怎么出了你这么一朵王莲?!祖宗们的王莲本体都和你一样色吗!!” 碧绛雪:“谢谢,吾等出淤泥而不染,严格来说,我才是几百年来王莲最完美的成体,还可以说话,比它们可厉害多了,哦对了,这还得感谢你的灵力强大。” 容穆气的单方面切断了对话,并开启了屏蔽模式。 不管了,商辞昼这别扭的狗脾气一时半会根本训不回来,爱怎样怎样吧。 容穆裹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商辞昼时不时给他喂一口水,还要摸一下他的长发。 “会发光的小莲花,都消失了。”他低声道。 容穆打了个喷嚏:“隆冬之月,你当莲花能长几朵?要不是看你被刺激大发了,我才不会给你开花呢……” 商辞昼:“难受吗?” 容穆;“啊……啊嚏!” 他吸了吸鼻子,刚和碧绛雪吵吵完语气不怎么温柔道:“你说呢?大早上的一口水都不给喝,会不会养花啊!” 商辞昼:“……抱歉。断掉的叶子,消失的花瓣,明年还会长出来吗?” 容穆:“愧疚了?心痛了?是不是恨不得更爱我了?” 商辞昼看着他,眉眼深沉:“西越之后孤心中本就不安,只想加倍对你好,没想到好事不进门坏事应的准,孤实在不舒坦。” 容穆撑着下巴等医馆来人,“那你救我,如今还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后悔吗?” 商辞昼几乎没有犹豫:“孤不悔,这是孤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叫你如今还能重新回到亭枝阙与孤闹着小脾气。” 容穆哦了一声:“那你再问我,我折掉花叶拉你离开鬼门关,后悔吗?” 商辞昼默了默:“你悔了吗?” 容穆忽的伸手砸了他一下,直拍的商辞昼身体晃了一瞬,“我后悔个大头花啊!再来一次,我还救你,来三次四次八次九次,我都救你!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商辞昼下意识道:“你可怜孤——” 容穆堵住他的话,满头银丝被揉成了雪窝:“因为我喜爱你!爱你!最后再说一遍,再问紫砂!咳咳咳咳!” 第92章 枯枯第92天 隐一找到江蕴行的时候, 这位南代的文官正晨起在窗前读书,隐一蝙蝠一样倒吊下来:“江大人。” 江蕴行:“!?” 隐一:“晨安。” 江蕴行惊讶的放下书本:“你是大商的隐卫……你来干什么?” 隐一紧紧捂住垂坠下来的衣摆,极为体面道:“陛下叫我来喊你进宫一趟。” 如今回东宫就是回皇宫, 一众人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称呼。 江蕴行皱眉:“有何急事?我今日很忙没工夫给你们陛下瞧——” “是穆王殿下出了一点问题。”隐一开口道。 江蕴行:“殿下?!”他二话不说拎起一旁的药箱子,从隐一打开的窗户中翻出来,走了两步回头道:“还不走?等什么!” 隐一:“……” 隐一:“我带你飞过去吧。” 江蕴行:“……” 于是江蕴行在冬日的一大早,从高空视角体验了一把京都城的风景。 等二人到东宫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但里面却半分动静也无, 江蕴行心里想着会不会是昨天的药出了问题,待跟着隐一走进去, 才发现里头亭枝阙大门紧闭, 那个大内总管正愁眉苦脸的站在外面。 江蕴行:“郎公公好。” 郎喜:“江大人好, 你快进去看看吧, 从大早上开始陛下已经连要了两三缸水了!也不知是不是小主子发烧——” 江蕴行面色一肃, 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王上离开的时候特意嘱咐过他,一切事物都要以殿下的安危为重, 大商皇帝什么的都不用理会。 上楼传来说话声的动静, 江蕴行细细一听, 好像是皇帝的声音, 正低声问询着冷热。 待上了楼, 江蕴行才提着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边:“殿下, 是我。” 容穆在里间眼色一亮:“快快快, 快进来!” 商辞昼回头, 眉头微微拧起,但还是点了点头。 江蕴行边走边拿下医箱, 急声道:“殿下哪里不舒服,可是药喝多了想吐?” 容穆捂着被子咳了两声:“并非,恐怕是风寒,你快给我瞧瞧。” 商辞昼在一旁看了一眼江蕴行,微微歪了歪头。 容穆暗地里拧了他一把,低声道:“你别想着使坏,这可是我南代的大宝贝。” 商辞昼:“……” 商辞昼笑了笑。 江蕴行毫无所觉的走上前:“殿下为何蒙着被子?可是在发汗?发汗要躺下来,不可端坐着。” 容穆:“……是这样,你别惊讶。” 江蕴行:“嗯?” 容穆一把掀开头顶的棉被:“哈!” 江蕴行:“!!!!!” “这!一夜之间!怎会变成这样?!是不是他强迫您了?” 容穆忙道:“——没有没有!你别和王兄瞎传信,我这主要是受了白莲花影响,你不是家中有典籍?难不成没见过这样的?” 江蕴行满眼都是震惊,在他医者的世界中,一夜白头非大悲大痛不可得,但看容穆这个眉眼弯弯的样子,好像真的没什么大的关系。 尽管如此,江蕴行依旧比往日小心了十二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将这位尊贵的殿下给碰碎了。 毕竟他发色看起来过于骇人,也实在是比往日脆弱轻盈,脸色还带着很明显的病态。 “……臣家中典籍,并未记载过这样的情况,从未有一任大人,会是您这样的发色。” 容穆:哦吼。 碧绛雪:我就说咱们是最强王者。 容穆:…… 他客客气气的伸出手,示意江蕴行给他把脉,谁知対方还没动作,就见身边的男人撕下了一块垂纱,轻搭在容穆的手腕上。 “把吧。”商辞昼道,“小心点,孤的眼睛可容不下越界的手指。” 江蕴行:“……是。” 他伸手切过,又觉得这样的状况大商皇帝竟然还能淡定自若,想来是殿下将自己的情况多少都透露给了他,殿下対大商皇帝,好像的确是有几分信任与熟稔…… 如此一来,有些话就不必避讳着说了。 过了一会,江蕴行换了一只手道:“冷热不均,血脉激荡,内火虚发,殿下昨夜干什么了?” 商辞昼:“他——” 容穆一把捂住皇帝的嘴,尴尬的笑了笑道:“我和陛下挑灯学习呢,他非要抄一百遍《爱莲说》,我拦都拦不住,只得陪着,从书房回来路上吹了冷风就这样了。” 商辞昼拿下容穆的手,沉默着不说话了。 江蕴行一脸不赞同:“下次还是在一个房子内抄书就好,地点来回变化,于您身体不利。” 容穆:“哎哎知道了,江大大夫,你看我这风寒好不好治,这嗓子眼也太难受了,说话和刮啰一样,咳咳咳!” 江蕴行从一旁药箱里给他掏了颗糖丸,又找出了一片中药叶子,示意容穆含在嘴中:“殿下且先凑活一下,我这就去给您煎药。” 容穆不忘强调:“太苦不喝!!!” 江蕴行无奈一笑:“好好臣知道。” “不过您如今这般模样,还是少出行为好,免得不知情之人背后议论。” 容穆当然知道议论什么,这大商的人都明白自家陛下是什么德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在商辞昼手里过的什么惨无人道的日子呢。 但是话是这么说,东宫范围内总是能玩的吧—— 江蕴行出门后,商辞昼才在一旁开口道:“从未有一任大人是亭枝这样的发色?难不成南代还対以往逝去的王族有记录?” 容穆有时候真対商辞昼的敏锐感到害怕,他抓了抓脑袋道:“也不算是有记录吧,毕竟是一个存在了多年的国度,留存一些历史画像什么的都不奇怪,况且我们対南代如此特殊,不过看江蕴行这样说,以前或许真没有我这种模样的。” 商辞昼:“你总是最特殊的。” 容穆挑了挑眉。 商辞昼眼眸定在他身上:“可是最特殊的,事情就最多,亭枝,你没有再瞒着孤什么吧?” 容穆:我去。 碧绛雪:哦吼。 容穆艰难道:“没有。” 确切来说,还在计划阶段,计划的好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可如果叫商辞昼知道,那直接可以腰斩了,商辞昼非把他关起来不可! 容穆晨起还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何江蕴行一进来就盯着他看,商辞昼更是半分不都离眼。 直到他喝完药,感觉人精神一点发了汗出来,才从床上下来,柔顺丝滑的长发安分的坠在容穆背后,那白除了有些许刺眼,更有几分世间难寻的美妙奇诡在里面。 商辞昼在一旁看着容穆,见他翻翻找找,从一旁箱子中摸出来一件眼熟的春衣。 容穆将那衣服穿在身上,这才感觉这样子的状态舒适完整了一样。 东西果然还是原装的好啊…… “这是你在紫垣殿的衣物。”商辞昼忽然道。 穿成莲花精后 第95节 容穆回头嗯了一声,他咳了咳:“当时没好意思和你说,要不是碧绛雪给我弄的这身,你看见我恐怕当场就要将我当成暴露狂抹脖子了。” 商辞昼脸色微微变动:“……亭枝乖,不要再翻过去的旧账了。” 容穆敷衍的“哦”了一声,又道:“好看吗?绿色映着重瓣莲的上好锦缎,出门的时候只需要再套一层大氅防寒即可。” 商辞昼走近他,带着容穆坐在窗边的梳妆台旁:“谁有穆王殿下之绝色?孤每次瞧着你,都觉得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人——” 说着他从一旁拿过发簪,轻车熟路的为容穆弄了个发结,“你瞧,孤这手艺好不好?” 容穆左右转了转脑袋:“尚可。” 商辞昼:“比江蕴行把脉的手法好吧?” 容穆:“……阿昼,这种牛马不及的醋咱们就不要吃了吧?” 商辞昼眸光动了动,只点头不做声。 皇帝早上没上朝,郎喜搬来了一大堆奏折,还有两个当朝大臣冒着风雪等在门外,容穆不想要商辞昼真做一个被官员置喙的暴君,于是挥手道:“你放心忙吧,我今天哪儿也不去,就在这亭枝阙中窝冬,你回来就能看见我了。” 商辞昼皱眉:“孤将奏折拿过来看。” 容穆:“奏折可以拿过来看,但大臣们不能也跟着过来啊,要是叫他们看见我这样,不得直接晕过去?” 商辞昼瞧着他,嗓音沉沉道:“被亭枝美晕过去?” 发簪上的莲珠摇晃,其下还坠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少年眼角眉梢都不似人间颜色,尤其一双眸子,像是神仙们最醇厚的葡萄美浆。 再配着长至腰下的三千白发,直教人不知此番是天上还是人间界。 商辞昼又站在原地默住了。 容穆之前本以为他只是在想事情,今早见多了几次,才知道这人在正儿八经的対着他发呆。 容穆起身:“阿昼?” 商辞昼倏的回神,看向从未见过的容穆的模样:“……君王实不想早朝。” 容穆将大商皇帝拿捏的十分巧妙:“你去,回来后,我叫你按住亲。” 商辞昼:“孤……” 容穆补充:“亲一刻钟。” 商辞昼:“好,孤这就去见朝臣议事。” 江蕴行暂时还留在东宫照看,怜玉也起来在底下守着了,容穆见商辞昼一步三回头,磨蹭了好一阵子衣角才消失在了楼梯口。 “……这吃过王莲花瓣又涂过大莲叶的人就是不一样,怜玉対我这个模样都没有商辞昼这么粘人啊……碧绛雪?在?” 碧绛雪:“在算时间。” 容穆一夜没睡,困顿的打了个哈欠:“算什么时间?” 碧绛雪:“你进本体的时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个?” 容穆:“。?坏的,给我一个痛快。” 碧绛雪:“按照这次的状态,你如果进本体大商皇帝回来恐怕要找不到你,小锁子预警。” 容穆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好消息呢!快说!” 碧绛雪:“好消息是你即将消失进入本体强制修养,并会遇见两个人,他们正在你的空间里下棋,并在猜测是哪朵蠢花这会还没感应到自己。” 容穆:“???” 你个心眼多的莲花杆杆!这两个有一个能听的好内容吗?! 容穆倏的站起身,还没来得及和怜玉打招呼,绿白光点就从脚部开始席卷了上来,待光点散去,说好在原地等皇帝陛下按着亲的人已经鸽了个彻底。 第93章 枯枯第93天 碧绛雪显然不管容穆如何, 或许它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容穆本来就生着病,在外面维持体形不易, 自然没有在本体中来的舒服。 冬日身体脆弱到了极致开始自我选择,就算他还想等等商辞昼都不行,一切自我意志都扭不过自然法则。 容穆心内惴惴不安,这次进来甚至连觉都没睡,可见身体疲乏到了什么程度。 他摸了摸脑后的发簪,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花中的祖宗们解释。 毕竟按照江蕴行的说法, 没有人是他这个模样。 本体空间中今天意外的安静,没有唉声叹气的动静, 也没有哇哇乱跑的声音, 容穆咽了咽喉咙, 心情就像是即将面对大考后批卷的老师, 而他自己的水平还停留在一通乱填肯定不会有好成绩的程度。 短短的几个呼吸, 他连自己跪在列祖列宗前的姿势都想好了。 就是不知道碧绛雪说的究竟是哪两个人……内部空间貌似大了一点,容穆边走边看,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跪坐着的小身影。 待定睛一瞧, 才发现那是容清。 容穆:“……小清叔, 你坐这儿干嘛呢?” 容清眉眼疲倦:“你来了?唉, 我被罚了, 我自知自己是个废物, 但每次一见面, 还是被批的一无是处, 生前被骂死后也要被骂, 活什么?不如魂飞魄散算了。” 容穆眼尾一抽:“你,被骂?” 容清呜了一声:“他们嫌弃我还是个只会怨天尤人的废物……” 容穆:“……” 那我他花的算什么?长到十八岁过了年眼看就要十九了, 除了在王庭那几个月催了一点莲花救了一点百姓屁事没干,和你比起来我才是个要跪着反省的废物吧!! 容穆弯腰,轻轻拍了拍这个青春疼痛少年,“没关系,再不济你看看我,你倒二我倒一,永远都有我为你保底儿,今天有了我容穆,挨骂我一定站在你前面!” 容清恍恍惚惚抬起悲伤的眼眸,眼中就闯入了一片雪白。 容清:“——?” 容清骇的后仰了一瞬:“你你你!你在外面受什么刺激了!怎么变成了这样?!你是不是动用能力快死了!!” 容穆揉了揉鼻子,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自己只是与大商皇帝厮混了一晚,一晚过去血脉激荡愣是给自己冲成了这个模样。 这等私密事儿,是真不好说啊……对方还是个伤春悲秋人事不通的未成年。 容穆只好含糊道:“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儿。” 但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有大事的样子,容穆自从见到容清,从没有看见过他有这么明显的绝望悲伤神情,对方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株即将枯萎的小花苗。 “容穆小侄,你、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事儿,就同我们讲一讲,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我知道的,当代花君压力最大了……我是个废物,但最喜欢听别人吐黑泥……你不要,不要这样,瞧着实在是可怜极了。” 容穆:“。” 他心内默问:“碧绛雪,我们这个组合以前是真的没有吗?” 本体意志闯入脑海,语气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骄傲:“历代花君的灵力不足以叫王莲完全融合,当然没有你这种的。” 容穆嘶了一声,蹲在容清面前,不知怎么对自己说的那个“兜底倒一”有些心虚,好像说好的一起学渣你却偏偏是隐藏的学霸一样。 ……但他的确也是个一事无成的小废物啊!在这些或多或少都有成就的前辈面前。 容穆替小叔叔捶了捶膝盖:“……所以,我的本体内是不是又来人了?他们是哪一代啊?你认识吗?” 容清现在对他知无不言,生怕他下一秒去了大家直接阴间相聊了。 “是有人来了……我也认识,不过你最好还是自己去看看,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奇怪的招灵方式,我那时候沐浴焚香整整三日,才叫他们出了个影儿,哪像你……人还在外面呢,花灵先被吸进来了,你该不是在透支灵力吧?!” 容穆抓了抓发尖儿,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那绝对没有!我还没活够呢。” 容清愁眉苦脸:“算了,我先跪着,给你把位置留好,你这个模样我未见过,他们也未曾见过,或许看你可怜活不久了,就会网开一面呢……” 容穆眼睛一动:“好,别的不会,卖惨我可是和某人学了个十成十!” 容清疑惑的看着容穆信心满满的站起身,不忘忧心忡忡道:“慢点走,你看起来真像是一副快要散开的骨头架子。” 容穆:“……哦哦!” 历代花君除了还没长大的,各个都是容貌出挑,容清虽对容穆这个怪胎感到惊艳,但到底见过多个世面,如今他只担心容穆寿数问题,对他变不变美没有多大感触。 而容穆心里其实没多大底,他想着商辞昼平时都是怎么卖惨的,若是能学上他的一二分,说不定就会“蒙混过关”。 本体内花香飘逸如春,果真比外面舒适许多,容穆呼吸了两口,觉得浑身上下都舒坦了,难怪碧绛雪不打招呼就将他弄了进来。 这里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 再行了几步就到了以往熟悉的地带,容穆就是在这里遇见了容令与容清,但此时容清正跪在外面三省吾身,而容令这个小萝卜头,正乖巧的背对着他收地上的小东西。 毕竟是容穆自己的空间,他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半点没有被里面的人察觉。 容令跑前跑后,在兜里收了满满一袋子小子儿,而不远处的两人,正垂眸对坐,你来我往刀光剑影的对弈着。 容穆小小的吞咽了一下,感觉自己的社恐快犯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仔细观察,只见坐在左边那个,正抬着手臂支着额头,宽大的袖口滑落下去一截露出润白如玉的胳膊肘,只是这样便罢了,可那看似无害的胳膊内侧,好似攀爬着活灵活现的莲花纹路,直直蔓延到了衣襟深处,叫人不知里面风景如何。 而右边那个,一头黑色的长发在盘坐的膝边绕了绕,其上装点了零零碎碎的小莲花瓣儿,最末端的发尾处,像是植物被编织起来的藤蔓状,差点将跑来跑去的容令绊个脸着地。 容恒温和的扶起容令:“这么小一朵,瞧你可怜的。” 容令憋红了一张脸,在容穆面前的“嚣张”态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了小辈的乖巧。 左手边的那位花灵大人冷冷开口:“小什么?八岁了,也该懂事了。” 容令小声道:“祖爷爷,我错了。” 容穆不知怎么居然有种出了一口气的感觉:哈!原来你也有叫别人祖爷爷的一天!鬼知道他当初要叫一个八岁小孩爷爷时的崩溃心情! 容穆眼眸微微一晃,深紫色的波纹像美酒一样荡漾开来,瞳孔深处,如同开开合合着繁盛的重瓣王莲。 等离得近了,才知道那两人用来对弈的不是什么黑白棋子儿,而是各自的莲子,也不知是被如何分辨的,下的十分淡定,难不成他们记住了自己的位置和步法……? 容穆心道:“我果然是个废物啊。” 他以前一直不知道,王兄卓越的能力与卷生卷死的自我鞭策都是从哪里出来的,现如今看了这两人,才知南代王族那份骨子里的清高与智慧,早在三百年前就初现端倪了。 吃了药,他嗓子还有些痒意,容穆没压住微微咳嗽了一下。 满地捡莲子的容令立刻回过头来,眼神一惊道:“啊!” 另外两道视线紧接着投射过来,容穆就感觉有两道刀子刮在身上,将他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过于紧张导致气血不畅,容穆压着胸口闷闷的咳嗽了一阵,嘴唇也不复红润,显得有些病态的微白。 容令最先压制不住:“不过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容穆:“我咳咳咳咳!” 穿成莲花精后 第96节 容令哒哒哒跑过来:“大业未成,你可别先死了!” 容穆:“……多谢关心,暂时还死不了。” 容令揪着他的发尖儿,看着看着眼眶居然漫出了一点泪花,半晌忽的扭过头去,像是提前在给容穆哭丧。 容穆无奈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然后才正儿八经的走过去行了一礼:“不知二位到来,容穆多有失礼。” 容禛眸光微动:“多大了?” 容穆总觉得站着有些不礼貌,于是便跟着跪坐于一旁乖巧道:“十八了,过了年便要十九……咳咳咳。” 容禛宽大的袖摆拂乱虚幻棋盘:“你这副样子,能活到十九,实在是祖宗庇佑。” 容穆非常上道:“的确是祖宗们的功劳。” 容禛:“念过多少书?做过多少事?南代如今状况如何?” 死亡三连糊了容穆一脸,他表情空白道:“念、年过十多年的书,天文地理数算与文字都学过,还学过一门异族外语,做事……做事,咳咳咳,我,我与隔壁大商皇帝交好,还救过南代大将军的妻子,将我南代三千神射营拉去草原玩了一圈,又一人不落的全都安全带回来了……南代如今,如今暂时风平浪静安居乐业,我王兄是一个极为严谨的君主。” 容恒笑道:“听起来不错,您别吓着他。” 容禛皱眉一针见血:“可发现根治呕血症的办法?” 容穆:“……” 这就是初代大佬的威力吗?能精准从他的一大堆废话中提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容穆羞愧的低下头,脸色微微有些病态的苍白:“这个,暂未。” 容恒打圆场道:“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了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代小花君过去,我们还从没有遇见这么热闹的场景,四个花灵都在你这里,能力还算不错,就是瞧着……不太长命的样子,你的头发,怎么回事?” 容令擦了擦眼泪,还在为容穆悲伤的抽噎。 容禛脸色一动不动:“奇怪,你看着像是个不成器的,怎么年纪轻轻就为国事白了头?可是南代情况严峻,你是在诓骗我们?” 容恒笑了笑:“小伯,不要这么严厉嘛。” 虽然一人面色如铁一人如沐春风,但容穆就是感觉这两个花灵没一个好惹的,比起严厉的问询,有时候笑面虎才是最可怕的存在。 他勉强打起精神,试着和这些从未见过的花灵祖先沟通:“并非诓骗,南代的确暂时无事。” 容恒眼眸笑眯眯道:“我听你说与隔壁大商交好,我那个时候,大商欺辱我南代刚刚立国,可是没少作弄欺压,你是怎么和他们的皇帝交好的?” 容穆:“……”这要怎么说! 容穆艰难道:“这一代的大商皇帝,和大商其他皇族不太一样,我们因缘际会相识,如今已经是生死之交,大商也绝不会再进攻南代,他比历代皇帝都厉害,但他绝不会攻击我的故国。” 容禛手指敲了敲,容恒笑了一声道:“哦~他喜欢你呀?” 容穆:“!” 商辞昼我他花的好害怕!你永远不知道我为我们两人背负了多少!! 他深吸一口气:“确是如此,他极爱待我。” 容恒嗓音拉长:“哦——那你如今,还在南代境内吗?” 容穆已经见了容清与容令,还从来没有花君能这么快准狠的猜出他在外面的情况,容穆闭了闭眼睛认命道:“实不相瞒,我如今的确不在南代,而是在大商皇宫。” 容禛音色如碎冰互撞:“你放着南代子民不管,呕血症也没有解决,居然就这么跑到了大商来?王庭如何教导你的?” 容穆手指动了动,正要说话,极度紧张与一夜没睡勾出的病症忽的又涌了上来,他偏过头,捂着嘴巴狠狠的咳嗽着,好像下一秒就要咳出来一大摊血。 容令捧着眼泪花,壮着胆子对容禛道:“祖爷爷,您快别说了,你看看他是不是快死了啊!前几天明明都好好的,几日不见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容穆忙摆手道:“没事没事,不用担心咳咳咳咳咳!” 容恒微微收起笑意,头发上的粉白花瓣因为转身的动作飒飒的洒了一些下来,他声音清冷道:“去,叫容禛大人帮你瞧瞧,他可是第一代南代花君,极为精通医术。” 容穆蓦地想起来,这位容禛大人,是真真正正敢从自己身上挖莲子研制药物的狠人,他虽不是故意隐瞒这点小病,但总觉得叫他诊脉,有种大材小用的错觉。 容穆显然不明白花君内部的极度护短,就算容清被骂的再厉害,也还是被允许跪坐在外面自省,而容禛真正惩罚不听话之人的时候,绝不会如此宽容。 容穆无奈伸手,只好叫他瞧上一瞧。 容禛没再说话,而是抬手切上他的手腕,容穆这才看清楚他手臂上的莲花图案,那是一种半开不开极为勾人的姿态,附着在男人的手臂一侧,花枝互相缠绕没入内袖,不显得粗放,倒有有一种叫人震慑的精致与信仰。 好像靠近容禛,就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了一样,他整个人,都给容穆一种极为可靠的安全感。 这难道就是初代花君的威力吗……还有另一位,容穆抬眸朝容恒看去,只见容恒难得一滞:“方才没仔细瞧,你这眼睛,怎么好像不是黑色的。” 容穆不好意思道:“是我与王莲互相影响,我的灵力叫王莲碧绛雪与身体互通,是以显得有几分妖异——” 容恒摸了摸下巴,眼神沉思。 “喝过药了?”容禛忽然道。 容穆回神:“是,晨起才用过不久。” 容禛:“这样的药效与剂量用法,似乎有些熟悉。” 容穆试着道:“您可还记得江家?他们如今还存在着,一代一代谨遵您的嘱咐,不断尝试着新的药方子。” 容禛眼眸转了过来,半晌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久远的记忆道:“原来是他家……江礼的后人可还好?” 容恒挑眉看向容禛,又看向容穆听他道:“江家一切都好,这一代还出了个文医相通的人才,叫江蕴行,是一个被王兄极为器重的青年才俊。” 容禛垂下眼眸:“那就好。” 容恒捏着自己的长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勾唇一笑但没有言语。 江礼这人他知道,此人乃乱世孤儿,南代建国后走投无路被卖入宫中,又阴差阳错到了花君大人的殿外服侍,此后风霜无阻十多年之久,熬走了一批又一批人,私以为自己身强体壮能长久伴于花君大人身边,不曾想后来花君早逝,他被赶出了宫门…… 容禛是随开国君王一同走过来的厉害人物,看似无情无爱,可若非早将江礼看在眼中,又怎会单单传他以莲入药的谋生医术? 只是往事不可追,江礼再如何痴心一片,不还是被命数冲开,但容穆说江家子孙满堂还有才俊后人,可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听闻王都江礼娶妻生子……难不成,江家现在这一脉其实是过继来的? 容恒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指玩一样抓着容穆的白发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容禛放下瘦长手指:“奇怪。” 容恒惊讶:“这小子真活不久了?” 容禛皱眉:“脉象乱如溃河,看着无事又好似脆弱,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强横之气,在帮他维持此身,你此前,是否经受过什么劫难?” 容穆怔愣一瞬,道:“是有过一次劫难,八岁那年,曾死过一次。” 容令忙在一边叫道:“这个我知道,他死了一次,又叫人给救活了!救他的人就是当今大商皇帝!他们两个有一腿儿!” 容穆:“……我求您换个词儿形容。” 容令眼眶红红小声道:“抱歉。” 容恒奇道:“有意思,有意思!大殿下,您再给看看,他这样的,到底能活到多少岁。” 容禛高傲的放下袖摆:“只要不完全释放灵力,这股子东西能叫他长命百岁,圆满此生。” 容穆缓缓睁大了眼睛。 长命百岁……圆满此生。 商辞昼曾经,好像也这么和他说过,说要保全自身,与他一起长命百岁生生世世。 容穆怔愣过后,有些想笑又有些怅然。 “你死而复生与救你的人分不开关系,难怪你如今身在大商,”容禛抬了抬下颚,冷声道:“你和大商皇帝如何纠葛本君不管,但南代若有事情,你须得时刻备着,你我存在的使命就在此,且你状态奇诡,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当代花君。” 容令忙奶声奶气道:“那!那他的头发——” 容禛:“是情绪波动灵力不稳所致,只需修养并无大碍,这大概是他身为这一代花君的独有特征。” 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容恒已经给容穆编了个小辫子出来,他微微笑道:“白发,紫眸,你还有什么本事?我总觉得,你和我们好像不太一样。” 容穆低头谦虚道:“我一事无成,比不得诸位,只空有一身花里胡哨的灵力,半点作用都还没有显示出来。” 容恒:“什么花里胡哨的?给大伙儿开开眼。” 容穆顺了顺胸口,为了表示自己真没什么大碍起来走了两步,他脚下光点骤然浮现,每一步落下,都有一朵虚幻的莲花绽放,直到他停下脚步,那光点才完全消失掉。 少年眉眼俊美病态,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朵娇弱的叫人呵护的花儿,在空气中倔强笔挺着微微摇曳。 容恒大为感叹:“难怪你连敌国皇帝都能拿捏在手中,你王兄也这么惯着你来,你这样的姿容,就算是花君中也无出其二!谁见了你不被你美迷糊了?” 容穆又乖乖的坐下来,“没那么夸张啦。” 容恒:“我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花君,实在奇怪——大殿下,您看?” 容禛矜持体面的摆好袖子,才对着容穆道:“美则美矣,但着实笨蛋,花君常识好似也不知道多少,本君难以想象,南代国要如何交到你的手中来。” 容穆小声道:“我一定努力,不叫南代国再重蹈悲惨覆辙!” 容禛看着他:“……心地倒也还算正,你白发异常受了亏损,非修养沉睡不可恢复,我等在此,你可放心入睡。” 容穆诡异的感受到了被无数大哥关爱的舒爽,花君内部骂归骂,但也着实护短啊…… 可是他怎么能一直在碧绛雪中沉睡?要是睡死过去睡一个冬天,商辞昼能把大商南代连带亭枝阙都掀了! 容穆还有些在意商辞昼当年救自己的事儿,想着要尽快催一催钟灵,听说悯空早闭关研修去了,如今也只有钟灵,能死马当活马医用上一用。 容穆贪心的紧,不止想要南代国平安无事,还要叫历代花灵都能有一个好的收场,他们人人优秀不该在虚妄空间中蹉跎岁月……最后还有商辞昼。 商辞昼这朵悲惨的黑莲花,还等着自己去关爱拯救。 容穆算来算去头都快操心秃了,容禛看他还在病中并没有多加追究,只让他尽快去睡觉,容穆心内暗暗叫起碧绛雪:“在,定个时钟。” 碧绛雪:“……多久?” 容穆:“短一点,两个时辰吧。” 碧绛雪诡异的沉默了半秒,居然主动要求减少时间:“一个时辰行不行?我们互通身体,一个时辰够你休息了。” 容穆:“?你没事吧?被夺舍了?” 碧绛雪语气有些勉强:“我还好,就是商辞昼提前回来,坐在我身边已经一动不动盯了半个钟头了,你搞快点,他凶得很,我怕他将本体连根拔起,试图将你抖索出来,到时候咱们俩就全完了。” 容穆:“!!!” “稳住!千万稳住!实在不行给他扭个小腰!躁起来,你会的!” 碧绛雪:“你变态啊?他认人不认花!睡醒出来自己扭!” 第94章 枯枯第94天 穿成莲花精后 第97节 商辞昼是回亭枝阙取帝王印章的, 印章曾被容穆拿在手中把玩,不知道扔在了被角的哪个地方。 怜玉尚不知道皇帝已经清楚容穆的身份,在商辞昼回来的时候还硬着头皮上前拦了拦。 主人在不在现实空间怜玉有所感知, 这会楼上只剩碧绛雪,商辞昼要是看见那就是大变活人的现场。 “……你要什么,我去帮你找?”怜玉鼓起勇气道。 商辞昼上下看了看他:“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怜玉小气挠一下就上来了:“嘿你怎么还骂人呢!” 商辞昼:“孤是说,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 怜玉:“————?” 主人救命! 他脸色艰难:“您管我呢, 睡迷糊了吧!” 商辞昼哼笑了一声,一手推开怜玉, 径直往里面走去, 怜玉正要上前, 就被商辞昼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极其复杂, 好像还夹杂着无数的嫉恨与漠然, 似是瞧着路边草芥一般,叫怜玉一下子回想起来这位活阎王是怎么从西越兵口中问话的,他神色难看的顿在原地, 若不是知道商辞昼是真心喜爱主人, 怕是此时拼着命也要上前阻拦。 “……主人此刻不在, 你上去也找不着。” 商辞昼嗯了一声:“但碧绛雪在, 他就在, 对否?怜玉, 你追随等候他多年, 也算是忠心一片, 是以孤总是会给你几分颜面,否则欺君罔上这么久, 就算你身份叵测,孤也有法子收拾你。” 怜玉:“???!” 主人你快回来我好怕!!! 商辞昼不再看他,本来只是拿取小印章,此时却只想看那个人在哪里,或者是在干什么。 亭枝阙,楼阁之上,碧绛雪微微摇曳,在窗边舒展着身子。 今年这个天儿冷是冷,奈何它在大商皇帝的地盘,这冬日再冷,商辞昼也有法子将王莲伺候的舒舒坦坦。 ……还是沾了穆王殿下的光啊,碧绛雪心中感叹。 门扉动了一声,碧绛雪歪着缺了个口的大脑袋朝外看去,就见一身玄衣红带的皇帝站在门外位置,眼眸搜索了一圈,最后轻飘飘的钉在了它身上。 商辞昼缓缓走进,碧绛雪定住身形。 “碧绛雪。” 碧绛雪荡漾了一瞬:噢我的小野花,他叫我的名字可真好听…… 商辞昼微微一笑:“他呢?” 碧绛雪:“……” 娘啊他笑的好可怕! 碧绛雪初到紫垣殿的时候,还不能和容穆建立联系,彼时它也神智混沌刚刚被培育出来,但后来随着容穆的成长与王莲的绽放,叫它逐渐意识到这一代的王族花君,与其他任何一代花君都不太一样,人随本体,本体随人,碧绛雪的性格与容穆堪称双生相照,很大程度上都受到了容穆的影响。 而容穆灵力强大到一定程度,可以叫它也明白人族的语言,但是碧绛雪只能与容穆互相吐槽,这世间再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它说话,商辞昼现在这么问,碧绛雪真就是一个满腹心事不能吐泥的哑巴花。 商辞昼凑近他,眼眸从干净清澈的缸底,一直扫到不算太蔫吧的花瓣。 “他是不是在里面?嗯?” 碧绛雪:“……” 穆王殿下救命!! “说好等孤回来……又骗孤。”商辞昼低语了一句,眼神有些飘忽又有些诡异平静,“那孤便在这里等他,总之你在这里,亭枝也一定会在这里,对不对?” 商辞昼说罢低笑了一声,他整理袖摆,随意坐在软塌上,印章已经被抛诸脑后,只叫来郎喜,叫他安排着送老臣们出宫。 除雪厚寒冻,今冬其实无甚大事,商辞昼有大把的时间,用在他认为最重要的事情身上。 而这个时候的碧绛雪,才刚刚崩溃的和容穆吵完谁在商辞昼面前扭更有疗效这件事。 容穆在花内转着圈不能出去,身后又有着四双眼睛盯着,这几个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站在家长的角度教育他好好睡觉,更何况容穆刚刚才见了初代大佬。 大佬见他病的可怜宽容的喊他去休息,容穆要是这个时间溜出去和大商皇帝谈情说爱,小清叔身边的跪座儿就真成他的了。 轻重缓急权衡了一瞬,还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毁坏身体根基,容穆心一横直接给自己关了小禁闭,并嘱咐碧绛雪随时关注商辞昼的动静,一个时辰后一定要喊他起床。 碧绛雪在皇帝的死亡凝视下,恨不得现下就将容穆放出来,但在花内空间修养生息,可比在外界喝无数苦药都有效果。 它干脆也心一狠,闭了外界的感知和容穆一起睡大觉去了。 花君一旦陷入沉睡,内部空间便也会沉寂下来,容恒站在容禛身边,后面跟着一个萝卜丁和一个少年。 “以为他不会听话呢,看起来还算是乖巧。”容恒笑道。 容禛站在虚无空间中,半晌抬手挥动一瞬,袖口处带出了一些花瓣,又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绿色星子。 那星子似有催人入眠之效,容令打了个哈欠道:“祖爷爷,小令也想睡觉了。” 容清跟着蹭福利:“我、我也是,睡一觉起来,我就不再是废物,一定会多支棱几个时辰——您相信我!” 容恒回头,笑着朝他们摆了摆手:“去他身边睡,会舒服很多。” 两个小人方一离开,容恒便朝默然静立的容禛道:“这么多年,您还是这么温柔,说着一个都瞧不上,实际上关心的紧。” 容禛低眸:“若不疼爱小辈,岂不是违逆了王族族训?小孩子而已,顽皮一些无事。” 容恒:“我记得,您也不过二十八九?” 容禛眸光一动;“我活的够久了。” 容恒忽然道:“那您可知,那个叫江礼的小侍后来活到了多少岁?” 容禛抄起袖口,眸光看着不远处的绿色星点:“多话。” 容恒“欸”了一声,“小孩们不清楚你的事,我能不清楚?咱俩可是挨着的伯侄。” 容禛转头,脸色如高岭之花:“他都子孙满堂了,想必是长命百岁了。” 容恒回忆了一瞬:“长命百岁是真,子孙满堂是假,这一代小花君说的那些后人,恐怕一个都不是江礼的血脉。” 容恒回忆起那个沉默的才满王都的传奇人物,赞叹道:“您不知,他后来发家,又因有医治呕血症之术,上门提亲的人不知有多少,就连王女都倾慕其容貌性情,可这些却全都被他拒了回来,几十年过去都还是孑然一身。” 他顿了顿接着道道:“我方才想起,他后来从同姓江的一户人家中抱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才算是将江家根基定了下来。” 容禛万年不动的神情冰裂一瞬。 “他竟终身不娶?” 容恒开玩笑不嫌事大:“您不也终身未嫁?” 容禛脸色又冷了下来:“无礼,该罚。” 容恒只勾唇一笑:“江礼生前承您愿景,出宫种莲救人无数,我与三代花君见过,也曾听他提起,王都江家家主死后叫女儿将自己埋在了莲池淤泥之下,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几十年过去容貌竟然也如同三十出头的人一样……” 容禛闭了闭眼睛:“是我教他的驻颜术。” 容恒稀奇道:“一个大男人,平日里过的粗糙,竟然会在乎这些皮相之事?” 容禛这次沉默了许久,看向容恒问道:“你是否喜爱长相好看之人?” 容恒下意识道:“当然,不止我,每一代花君不仅自身容貌美绝,更是喜欢俊美聪慧之人,单看面相,都能叫我等怜惜容颜网开一面。” 容禛闭上眼睛,嘴唇动道:“你这不是都知道?你们喜欢,本君自然也喜欢,他求了我许久,我才将这等秘术教与他,原以为他为了用此赚些银钱,不曾想全用在了自己身上,好叫我多看他一眼……痴人。” 容恒感叹:“……的确痴人,不过谁见了花君,能不为其倾倒?一朵花开百花杀,万般浮云不入眼,您看这如今的大商皇帝,不一样为我南代之人而沉醉。” 容禛并未多议容穆之事,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走入迷雾,清冷声线随着花香飘飘洒洒。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等尘归尘土归土,但南代国祚,必要无疆绵延。” 容恒微微一愣,而后拱手,朝着容禛消失的方向拜了一拜。 - 容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的身边围绕着很多人,有关心他还不醒的,还有给他唇上沾着水珠的,只是那些人的面容都看不太清楚,容穆以为自己是在亭枝阙被人伺候着,奋力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身体连着医学仪器。 “真可怜,听说是掉进莲池里去了……” “是啊,还这么年轻,貌似是个孤儿?” “救他的那个人呢?还在吗?” “刚刚还在这里的,估计出去缴费去了。” 容穆心内巨震,以为自己一觉又睡到了千年之后的现代,他挣扎了几下奋力睁开眼睛,却感觉自己依旧还在沉睡。 ……梦中梦?! 是梦就好是梦就好!容穆心悸不已,刚回来时,他无数次想象过梦中这个场景,希望自己还是在现代生活,只是故土终究是故土,漂泊再久,也是要归根才能安心。 容穆好似被魇住了,又梦见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过了不知道多久,药物与修养的疗效才泛上来,正巧碧绛雪在他脑中循环尖声大喊:“别睡了祖宗!啊啊啊啊啊商辞昼抽刀了!!” 容穆倏的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长长的头发已经被睡醒的容令容清玩成了满头辫子。 他坐起身抹了一把脸,那辫子没有绳结便顺滑散开,叫作弄他的两人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你醒啦?”容令开心道。 容穆眨眨眼睛跳起来:“醒了醒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小清叔,你帮我照顾好几位大人,务必要让他们玩好睡好休息好!” 容清眼含悲哀:“我看你是在为难叔叔我。” 容穆替他加油打气:“相信自己!不是废物!你可以的!” 容清:“……呜。” 容穆都没来得及和容令言语,就一个狂奔扎入了空间边界,碧绛雪审时度势为他大开绿灯,亭枝阙虚空之上,绿白光点逐渐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容穆:“???” 碧绛雪:……不好意思跳太急了。 话音刚落,容穆就从半空中栽了下来,商辞昼像是早有准备,伸手精准的将他接了一个满怀。 容穆满脸心虚,“……咳,陛下早上好,吃了吗喝了吗事儿办完了吗?” 商辞昼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半晌才道:“没吃,没喝,事没办完,孤在这里,已经等了你一天了。” 容穆:“!” 小碧!说好的一个时辰呢?! 碧绛雪:我从没有见过定八个时钟轮番轰炸还醒不来的人!这活儿我不干了下次你找别人! 穿成莲花精后 第98节 容穆:“……” 容穆蹭向皇帝:“……我就是,小小回去睡了一下。” 商辞昼看向碧绛雪:“果真是花人相通。” 容穆扭捏道:“嗨呀。” 商辞昼:“亭枝,你走多久孤都可以等的,但是你不要不回来。”说着他缓缓收起刀尖,“不然孤就要翻翻看莲花缸,找找它将孤的亭枝藏去了哪里。” 碧绛雪:“……” 碧绛雪已死机。 容穆也快死机了,他顺着皇帝的毛道:“不用担心,只是去去就回,晚上还会和你一起睡觉的——哦,今晚被子可以分你一个角!” 商辞昼短短时间就调整好了情绪,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朝容穆温和的笑了笑:“好,多谢穆王殿下垂爱。” 他将容穆抱起,来到窗边透气,外面已经是银装素裹,但靠近年节,好似又叫人提前开始期待春天。 容穆哈了一口白气:“我刚刚,梦到另外一个世界了。” 商辞昼歪头:“孤送你去的那个世界?” 容穆乖巧道:“正是,梦到我掉入那里的莲花池,又被人救了起来,正在被抢救诊治……” 商辞昼看向他,半晌将微凉的脸颊凑近,贴住他心爱的少年,“可是你已经回来孤的身边。” 容穆见这人平顺下来,才回贴了一下:“是,这里的一切才最是真实。” 商辞昼低沉的声音闯入容穆的耳廓:“消失一次,你身子像是好一些了。”他半揽过窗边的一捧雪,雪花几息便消融掉:“以前你说,你有本事避开孤叫孤找不到你,如今孤信了,也怕了,若再有下次,是不是孤守着碧绛雪,亭枝就一定能再次掉入孤的怀中?” 容穆自信满满:“那当然——碧绛雪在我就在,你就放心吧!” 商辞昼唇角这才动了动,他在亭枝阙中坐了一天,回来时的大氅都没脱,这会已经被烘的热乎乎,商辞昼干脆解下系带,用玄色帝服将他生病的小娇花裹了一个完全。 容穆舒适的喟叹了一声,找个个儿高的恋爱对象,就是很有保护优势啊! 商辞昼将少年放回红木床上,又伸手解下挡风纱帘,帘子重重叠叠明明灭灭,容穆忽的想起,自己消失之前还应了皇帝一个事情。 商辞昼这次半句废话都没再说,微微用力扶住了容穆的下颚就吻了上来。 容穆破天荒的没有骂人,而是皱起细眉,略微的有些委屈的承了上去。 管他,商辞昼这么坚实,必定不会被他传染,先亲了还债再说! 而且一天没见了也怪想的…… 碧绛雪这次安静如鸡,不知道过了多久,纱帘后的动静才停了下来,容穆面色潮红,大口的喘着气儿。 “商辞昼,你属狗的吧!” 商辞昼垂眸,掩下眼底情欲:“亭枝每次都是这样,亲到最后就要骂孤。” 容穆捶了一下抓皱的锦被:“连亲带咬,你起码给我一个喘气的机会?!” 商辞昼眉梢带笑:“下次一定。” 容穆抹了一把艳丽唇角,恼道:“债还完了,你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 商辞昼知道容穆什么时候真不能惹——比如两人每次亲近之后。 他看着玉软花柔三千银丝的容穆,半晌忍不住又垂头亲了他一下。 “亭枝实美矣,孤沉醉至极,你先休息,孤出去盖个小章就回来。” 容穆嫌弃道:“走走走!” 商辞昼缓缓退出,途径碧绛雪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将碧绛雪歪了的花头扶正对准外面窗户,这才彻底关上了门。 碧绛雪扭着脖子:“救命他手劲好大我转不回来了!” 容穆也半死不活:“你现在懂我每次为什么都要骂他了?” 碧绛雪:“……你辛苦了。” 容穆放空:“不辛苦,毕竟我也爽到了,只是这个时候,我总是能感受到商辞昼内心的执拗与强制,说实话要不是我还病着,就他刚才那个眼神,我怀疑我都要被当场办了。” 碧绛雪:“……你最好小心一点行事,我发现他这人喜欢压情绪,你方才不知,他等你途中,差点将桌角都捏碎了,可在你面前,居然还能没事人一样笑出来,好似半点不计较你的消失,这不是表里不一的疯批这是什么?” 容穆:“……我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碧绛雪:“你当真不怕?你要是怕,我有办法叫你离开他。” 容穆斜眼撇过去:“你不是一直挺在乎他?怎么这会又在这拆郎配。” 碧绛雪忽然道:“我在乎他,但更在乎你,你我荣辱一体。” 容穆沉默了一瞬:“……算了,我知道他不正常,但是我非常相信他。” 碧绛雪:“什么?” 容穆眼神空道:“你不懂,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碧绛雪歪了歪脖子,听见容穆接着道:“爱意能叫人按下心中一切妖魔鬼怪,只要这份爱意存在,哪怕只是米粒大小,也能封住他的扭曲脾性,这就是我为什么敢在商辞昼面前肆无忌惮,觉得无论如何他都能被我掰正回来的原因。” 碧绛雪:“他在你面前……” 容穆咂了咂红润的嘴巴:“他在我面前,爱意何止是米粒,简直就是丰收的大米仓,万钧重量,岂会压不住区区一点扭曲脾性?他不会害我,只要我没事,他就没事。” 碧绛雪十分感慨:“……谢谢大师,我悟了。” - 容穆在亭枝阙待了整整七日,期间又在本体内休养了三四次,这才将将把风寒养好,江蕴行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他万不可再血脉激荡,容穆应了两声,恨不得将江蕴行和他的苦药包一起打包送回医馆去。 怜玉终于跟上了商辞昼和容穆的恋爱进度,恍恍惚惚明白商辞昼恐怕心里已经知道他不是人了。 只是主人不曾言明,对方也就给他留了三分余地。 怜玉觉得皇帝这杀人醋吃不到自己身上来,他暂时就是安全的,容穆见他每天被吓的炸鳞,还叫他回玉湖湖底住了两天避难。 冬日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雪也是下下停停,亭枝阙前已经堆了好几个大雪人,都是商辞昼为了哄被“禁足”的容穆开心。 “过几日就是年节了,孤要去宴请群臣,只是亭枝如今不方便露面,不然孤定要将你带出去炫耀一番。”商辞昼替雪人插上珊瑚胳膊。 容穆正严谨的用莲子排列雪人的扣子。 “你自己算算,我都多久没出去了,上次阿风采买回来,说外面传言我已经死了呢!” 商辞昼眼眸一眯:“谣言止于智者,孤多杀几个人,智者就多了。” 容穆连忙捶着腰站起来:“别!冷静,被人说说又不会少二两肉……话说我今日晨起看了看天色,过几日的年节恐怕还有今年最后一场大雪,你们大商年节排场向来都大,不若你带我出去见见世面呗?你放心我不去人堆里!” 商辞昼看他:“都是些歌舞戏子,还没有碧绛雪好看。” 容穆:“碧绛雪要是知道你这么夸它,那小腰一定会扭起来的。” 商辞昼这才笑了笑。 容穆凑近他:“阿昼,你就带我出去玩一玩嘛,身子需要锻炼锻炼,才能更健康啊!” 商辞昼笑意微收,屈起指节刮了刮容穆的鼻尖:“亭枝绝色,恐遭人觊觎,只能孤一人看,别人都不许。” 容穆恼火:“醋缸子成精!你就是要关着我!” 商辞昼:“年节一过,冰雪消融,孤再带你出去玩,你要怎样就怎样,如何?” 容穆抱起手臂,转身怄气去了。 近来就连郎喜都不被允许靠近亭枝阙,商辞昼似乎对白发的容穆有一种极端的保护欲,吃喝玩乐一概都由他这个皇帝空闲时亲自做陪。 容穆知道商辞昼这草木皆兵的狗毛病,但他最近病情见好,也实在是被大花灵们给弄怕了,有什么比前辈查岗而你一问三不知更恐怖的呢? 简直就是究极噩梦! 就连容清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同情,初代大佬已经被他气到叫不出来了。 只有容恒,还能对他笑眯眯的牵动嘴角,只是偶尔也要抽搐一下,眼神中闪过我南代要完的讯息。 容穆深深觉得不能给咸鱼太大压力,否则咸鱼翻身两面焦黑,会死翘翘的! 但是商辞昼又不带他出去玩,容穆只能转身上楼自闭去了。 就这么几日过后,外面张灯结彩,放眼望去红彤彤一片热闹之气,商辞昼一大早就没见人了,容穆在床上翻了翻,碧绛雪见他烙饼子一样也难受道:“再忍忍,过了年节,你的头发估计就会变回来了,皇帝不带你玩,估计和你的白发有很大关系。” 容穆当然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炸毛。 “容禛殿下昨日又考我学问了,还问我是不是书都读到泥塘子里面去了,竟然连花君殿有几册秘典都不知道,”容穆委屈,“天地良心,我连花君殿的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哇!” 碧绛雪配合道:“谁说不是呢~” 容穆:“不过最近钻花钻的勤快,的确是感觉身体舒服了不少……” 碧绛雪正要说话,就听见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大早就消失的皇帝陛下正用大氅微遮盖住一个檀木盒子回来,他抖了抖上面的细雪,朝容穆俊朗一笑道:“亭枝快来尝尝,御膳房新做的糕点,今夜年节宴要用,孤提前给你取了些热乎的。” 容穆懒洋洋的支起眼皮:“喂我。” 商辞昼知道他被自己拘在这里心中有怨,便也宠溺上前,扶起他软软的脖颈,将一块桂花糖糕塞进了少年的嘴巴。 “好吃?” 容穆嚼了两下:“尚可,不如外面自由的西北风香甜。” 商辞昼装傻:“吃完这个再休息一会,过两天,再叫江蕴行来给你诊一诊脉象。” 容穆蒙起被子转身:“你走吧,就当没我这个人。” 商辞昼眼眸动了动,轻轻拍了拍容穆的被角:“亭枝,你看孤。” 容穆:“不看。” 商辞昼:“你看一眼,糕点好像粘在孤脸上了,你替孤擦一擦,免得孤出去被人笑话。” 容穆吐了一口气,还是转过头来,可视线还没定格,唇上就先被亲了一下,他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这黑莲花卖惨骗了。 商辞昼贴着他温存道:“孤知你心中不爽快,只是一个冬日,孤会用剩下的春夏秋都来赔偿你……亭枝,你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惹人太纤薄了,你走出门,孤生怕一朵雪花都要叫你受伤。” 容穆看了他一眼:“听好,我再忍你几天。” 商辞昼好脾气道:“嗯。” 皇帝今日是真的繁忙,在亭枝阙都没有待太久,放下投喂的饭盒就走了,碧绛雪在一旁喔呦道:“瞧商辞昼这个稀罕样儿,他是真的将你金屋藏花啊!”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动作忽然僵持住。 碧绛雪见他不对:“怎么?吃完又要睡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99节 容穆不确信,鼻尖再次动了一瞬,然后蓦地坐起身子:“碧绛雪!!!” 碧绛雪被他的动作吓的后仰一扭:“怎么了怎么了,漂亮花花不要动气!” 容穆大力推开食盒,糕点散了一桌,他从床上跑下来掐住碧绛雪的莲花杆杆:“你没有闻到吗?!” 碧绛雪:“闻到什么?” 容穆眼睛都红了:“商辞昼身上!有别的莲花香味!不是我的!我前几天还夸他爱我多的像是大米仓呢!” 碧绛雪吓的嗝儿了一声。 完了,皇帝怎么回事,怎么给这小祖宗彻底惹毛了! 它语言贫瘠道:“误会吧,误会,这可是大商的寒冬,除了我们,还有什么莲花能活着?” 碧绛雪正要安抚容穆,就见对方大力取过挂在墙上的蚕丝帷帽,已经透明的半只手瞬间扒上了亭枝阙的窗户。 碧绛雪急了:“哎哎!我的祖宗!冬日灵力不够随时都会露馅的!” 容穆满面怒容:“什么我都能忍,就这个忍不了,我今天非得看看,究竟是哪朵小野花上了商辞昼的身!” 第95章 枯枯第95天 年夜红了京都城的半边天, 今年夏秋,大商在边境打了一个大胜仗,直接端了西越这个毒瘤窝子, 现在还肉眼可见的和南代关系亲密起来。 老大臣们高兴的满面红光,除了陛下的个人问题还没有解决之外,大商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的发展中。 严阁老带着自家终于被解禁的孙女,想着在年节宴会上,求陛下给一个赐婚恩典。 现下肖想陛下是不可能了, 只得退上一退, 看看京都还有哪些王公贵族没有成婚。 严华铃满脸不乐意的坐在贵女堆里,娇俏的唇瓣嘟起了一个弧度。 “……都和你们说了陛下根本不喜欢女子, 一个个的非不信!我爷爷都放弃了, 要给我说亲事呢!” 但显然, 贵女们的关注重点并不在这里。 “不是说那位一直在京都城吗?怎么都不见出来走动?陛下这看人看的可真是紧。” “谁说不是呢, 白白叫咱们姐妹几个浪费感情, 唉……小郎君美如珠玉,怎能不叫人惦念……原以为他是个没势力的,不曾想人家直接带着兵走京都道, 你们说, 这南代的王子们, 行事都是如此大胆吗?” “那可不一定, 这位可是嫡王子, 有南代王罩着, 又有陛下宠爱着, 待遇自然不一样……” 严华铃:“……” 你们究竟有没有听我讲话! 贵女圈的话题万年不变, 无非就是哪家的俏儿郎又干了什么爹撵娘骂的蠢事,或者谁家的姨娘不听话被主母们整治, 近一年容穆横空出世,一个人的话题就顶替了这所有,占据了八卦圈的半壁江山。 但说来说去,王公贵族们说的最多的还是一个事儿——陛下何时能与南代王子修成正果? 也不知这二人怎么回事,一个高深莫测一个闲云野鹤,管旁人愁掉了多少头发,贵人们自是动也不动。 商辞昼端坐上方,修长指节执起一杯酒液,心中想着容穆有没有乖乖吃掉那些糕点。 这等场合他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早就已经无甚乐趣,郎喜见皇帝惫懒,上前替他又添了一杯。 “陛下可是担心容主子?” 商辞昼低低的嗯了一声:“今晨离开的时候,他似是又有些生气,病还未完全痊愈,又闹着不肯好好吃些东西。” 郎喜好一阵子没有见容穆了,只听闻对方生了病,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病,但单看陛下这将所有人都隔离在外的行为,想来怕是有些麻烦。 郎喜愁眉苦脸的叹了一声,只能心底祈求容穆快快好起来,不然陛下每天议事也走神上朝也走神,短短半个月时间,半个皇宫都知道这两位主子最近不太和谐。 “今天中午奴婢还去内殿暖阁中走了一趟,那些从台山挪回来的花儿居然都颤颤巍巍的活了起来,不枉陛下一整个冬日都倾心照看。”郎喜捡着好听的说道。 商辞昼想到什么眉头微拧:“今日走得急,从那里头出来没有换衣服,也不知道他察没察觉……” 郎喜早就疑惑了:“陛下为何不告诉容主子?这么大好的事儿,容主子喜爱莲花,听了病情定会好起来。” 商辞昼沉吟了一瞬:“早先是以为养不活,后来养活了又参差不齐,这样的次品,怎配出现在他面前?倒显得孤没什么拿得出手一样。” 郎喜掩嘴笑了笑:“现下已经长的很好了!若是容主子生气,陛下可用此冬日莲花去哄哄他——” 商辞昼眉头舒展:“可,孤这几日就着手准备。” 大殿中热闹异常,商辞昼这半年来几乎不再在朝臣面前杀过人,是以叫他们对君威的畏惧少了一丝丝,多了份君臣和谐的氛围出来,郎喜看在眼中高兴的不得了,生怕自家陛下在史书上真落下一个暴君的名头。 这一切还都得感谢穆王殿下啊…… 而被各方人马惦记着的容穆,此时正板着一张小脸大摇大摆的走在宫道上。 高墙门扉对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十步一人的守卫也全都看不见眼前的人影,只以为一阵香风刮过。 容穆以前觉得自己挺能宅的,但那是没有被真正限制人身自由,冷不丁被商辞昼这么搞了一次,明明墙外热闹繁华而他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更何况这次,商辞昼还不知道从哪里给他勾搭上了一个小野花。 是他还不够美吗?!容穆气鼓鼓的想,这一瞬间他微妙的理解了商辞昼看怜玉看钟灵看他身边一切“闲杂人等”的醋缸子情绪。 宫道的积雪不厚,每日都有宫人打扫,且今日来往脚步凌乱,容穆正好不用飘着,便隐着身形走在长长的道路上。 空中一轮弯月冷冷清清,照着偌大的皇宫有几分森然,容穆自认胆子不大,一路上都是挑着打灯的地方走。 前几日所料不错,年节这日就是要比前几天更冷一些,容穆紧紧裹着狐毛大氅,走得急内里只穿了一件白色中衣。 ……失策,看这个模样,一会恐怕有雪要来,容穆加快脚步,免得自己一会被冻坏了骨头。只是他动作一急,本就摇摇欲坠在发髻上的长簪就滑了下来,失了灵力庇佑,闷声显形落在雪地上。 要找这皇宫中最热闹的地方一点都不难,容穆几乎没费多大功夫就摸到了年节之宴的外围,这些京都贵人们各个脸色喜庆,似是刚面见过天子,这会都成双聚堆的在外面玩着小游戏。 容穆路过了几个投壶的,感到有些无趣,便大不咧咧的倚靠在殿门口,正好瞧见商辞昼支着额头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上,他身前垂着一道细帘,将众臣形形色色的眼神都挡在了龙椅之下,当真是满身的俊朗贵气。 郎喜好似正在替皇帝擦着衣摆,殿内酒气氤氲,容穆眉头微皱,感觉商辞昼似是有几分微醉模样。 喝喝喝,还知道喝酒! 他怄着气,刚要将眼神收回来,上首的人就蓦地睁开了眼眸,好死不死的正好钉在殿角的位置。 容穆:“……?” 不是吧这都可以看见? 郎喜也疑惑道:“……陛下?要不陛下去后面歇息一会?” 商辞昼盯了盯角落,瞧见那里什么都没有才收回了眼神:“去准备汤浴,这样回去怕要熏着他。” 郎喜忙哎了一声。 容穆狠狠松了一口气,“商辞昼诱捕器”还真不是开玩笑的,就算商辞昼没有看见他,但他敢保证,刚才那一瞬间皇帝一定在疑惑自己的潜意识动作。 他容穆在商辞昼面前,就像是一个定点目标,变成什么样都能被识别出来。 好在这挂逼还没修炼出火眼金睛,叫他险险掩盖住了身份。 容穆暗暗决定找出那朵小野花,然后人赃俱获的给商辞昼一个“惊喜”,叫他不带着自己玩! 一朵大莲花要想找一个小莲花并不难,容穆身为王莲,自然能在一定范围内感应到同类的气息。 他裹紧披风,对着至高无上的皇帝哼了一声,转身朝一个偏远的殿宇走去。 年节的红灯笼越来越少,那股子熟悉的香味却越来越浓,容穆原以为这么偏僻的地方守卫定然会更少,没想到越走,满身甲胄的侍卫就越多,好似商辞昼专程在这里安排着一样。 容穆不知怎么的心中越来越窝火,原以为商辞昼不怎么在乎,没想到这里的防卫比之亭枝阙来也不差多少。 这狗皇帝今晚别想分一毫米的被角……容穆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站在了正殿前,馥郁的香味从这里传出来,还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暖烘烘的气息,容穆没有察觉,冬日带给他的浮躁与弱气不知不觉被这股气息冲淡了许多,凭空多出了一些同类互助的稀薄灵力出来。 容穆不想冻手,于是伸出穿着锦靴的脚揣在了门上,结果差点给自己一个踉跄,他这才想起身体还是隐身状态,又懊恼的敲了敲吨吨的脑袋,挟着一股子气儿迈步走了进去。 不远处的偏殿,商辞昼刚刚饮下一碗醒酒汤,就被巡逻的李隋川找上了门。 郎喜在一旁疯狂暗示:陛下马上就要回亭枝阙了无事莫扰! 李隋川却有些急火,他绕过郎喜,手中捏着一个东西走到商辞昼面前道:“陛下,穆王殿下可还在东宫?” 商辞昼放下汤碗抬眸:“在,何事?” 李隋川皱眉,“臣今夜巡逻,在宫道上捡到了一个淬着月光的东西,瞧着不似普通饰品,其做工雕刻都极似东宫之物,可是陛下遗失?” 郎喜倒吸一口凉气,忙走上前来:“少将军,是何物?” 李隋川伸开掌心,其上静静躺着一个碧绿的长玉簪,长簪头上还坠着一朵精巧的金莲,带着一丝快要消失的微弱香气。 商辞昼看了两息,蓦的伸手捏了起来。 李隋川:“陛下,这——” 商辞昼汤浴还没洗,脸色稍有些难看道:“立即禁止朝臣走动,叫守卫遇见陌生人影不要轻举妄动,郎喜,你叫几个内侍,去玩闹的人堆里找穿狐毛大氅的人。” 郎喜知道事态不好,连忙弯腰退了下去。 李隋川心中猜测被证实,他只知道容穆生病了却不知道生的什么病,但陛下没有带他出来,一定是有不能示人的缘由,李隋川算了算时辰:“陛下,一刻钟后还会有烟火会,这个时候找人,恐怕有一点麻烦。” 到时候人员嘈杂,今日又人人华丽,很难一下子就辨认出来容穆的存在。 商辞昼浑身都是酒液的香气,混杂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莲花香,随着起身的动作溢散开来,李隋川生怕天子酒气上头冲动行事,于是转头就要招呼人去暗地搜寻。 商辞昼却在这个时候回魂,郎喜已经走了,他便一口叫住了李隋川:“别找了,不要叫人去找,不要惊动他。” 李隋川:“……陛下?” 商辞昼眼神复杂:“孤亲自去找,你等照寻常一样巡逻就行,不必多事。” 黑甲卫的动作一定比内侍大,到时候人找不着不说,还要给容穆造成隐患。 李隋川纵有万般不解,也只好默默退了下去。 商辞昼攥着手中的簪子,闭上眼睛想今日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容穆的性情他最是清楚,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做出格举动,虽心中有怨但也知道孰轻孰重,商辞昼想了半息,忽然睁开了眼睛。 南代王殿下与莲花共生一体,没有人比容穆更清楚莲花的气息,他以往从养莲的内殿出来都会沐浴换衣,而今早走得急,就这么着急忙慌的带着满身的香气回了亭枝阙。 容穆平日里看似闲云野鹤,但心底里多的是王族的傲气,他身上带着别的莲花的香味,容穆怎么还能在亭枝阙睡的安稳?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此事是他大意,本就惹他不快,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恐怕这次要万分难哄了。 他握紧手中长簪,推开偏殿的门,守卫朝他道:“陛下有何吩咐?” 商辞昼目光幽深没有言语,独着身影快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走后没有多久,大片大片的雪花又落了下来,守卫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动,远处大殿传来热闹的欢呼声。 “这么个下法,一会恐怕又会盖住宫道啊……”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0节 “宫道路滑,陛下今夜不知要怎么回亭枝阙去……不过司天监说,这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不说了不说了,一会郎公公回来自有安排!” - 容穆没有想到,冬日养莲这回事,真被商辞昼这个干翻天道的挂逼给做出来了。 他望着满殿的莲花,眼中的怒火还没降下去,不知所措的情绪就已经弥漫了上来。 他甚至不知道商辞昼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做这一切的,难不成他将自己每一次的无心言语都记在了心上,并努力去做成给他看哄他开心? 容穆已经分不清这些莲花是小野花,还是商辞昼攒着的小心思,他在殿中走了几步,脚下还摆放着一些枯盆,好像是养殖失败的产物,而这里每一株活着的莲花,都被细心的围上了棉被子,殿中的温度接近初春,叫它们不知严寒侵袭的盛放着。 更甚至有些实在活的艰难垂下脑袋的,都被安着植物支架帮扶,可见养殖这些的人心思之细腻,用心之诚挚。 容穆有些说不出话来,或许他应该问问商辞昼,这些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悯空说灵物重来情根被封,而从天坑塌陷之后,他与商辞昼相处却越来越舒服,是不是也有这黑心莲暗搓搓干翻天道的原因在—— 容穆鼻尖动了动,没错,这里的味道,就是商辞昼身上的气味! 他微微深吸一口,有种在冬日里沉浸在大补之物里的错觉,同类相吸不是没有道理,容穆依稀察觉这里的莲花内部还有一点他的灵力夹杂。 “玉湖莲花已经死绝了,难道是……台山?”容穆低声喃喃。 春夏日里对同族的一次小小善举,竟然会在严寒冬天给与王莲反向的补给,而且除了商辞昼,容穆不知道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冬日养莲的手笔。 他在不知道自己就是王莲的时候,竟然也能沉下心来做这一切……容穆吐出一口气,那股子愤慨还没有遇见正主,就被正主派出的小莲花军队打了一个节节败退。 想起那个在皇座上的微醺的身影,容穆有一股要立即拉着商辞昼对峙的冲动,他忽的转身,衣摆香风拂过脚畔,白色的发丝在空气中打了一个卷儿。 满室莲花忽然无风自动,似乎在应和着王莲。 容穆正要抬步,正对着他的殿门就被人猛地一把拉开,门外守卫跪地的甲胄碰撞声传来:“陛下万安——” 容穆嘶了一声,就见冬夜阴影笼罩着商辞昼的脸,又偏偏有月光洒下叫他不那么阴沉,皇帝脚底沾着一点雪,发鬓有些微湿的模样。 少年抬手晃了一晃,商辞昼半分不为所动,容穆得意的哈了一声,又怕私自跑出来被商辞昼“惩罚”,于是裹着披风往柱子后面藏了藏。 过了好半晌,他都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容穆转过头,就见商辞昼站在满室莲缸中,伸手摸过一个低声道。 “亭枝?” 又走了几步扶起一支:“容穆,是不是你?” 容穆还没见过商辞昼这个模样,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巴嗤嗤笑了两声,空气中莲株抖动,商辞昼一连礼貌的问了七八朵花,都没有问出来一个结果。 夜色浓黑,鹅毛一样的雪花飘进来,守卫自发将殿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容穆正想着放商辞昼一马,就要站出去的时候,纤瘦的身影就被一个高大的瘦长的影子给笼罩住了。 地面上不知何时投射下来两道衣摆的形状,容穆猛地抬手看了看,发现那层淡淡的光晕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是冻到微红的冰冷指尖。 压着呼吸的磁沉声音在身后响起,商辞昼似乎就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容穆刚转过身,就被连人带衣的拔了起来。 他微微睁大眼睛,透过帷帽,在这个居高临下的视角看着刚才居高临下的皇帝,商辞昼的手抱在他的腰间,跟抱小孩一样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似是有些急躁,又强自在他面前支撑着皇帝的体面与冷静。 “亭枝小花,私自出逃又大胆作弄孤,该当何罪?” 第96章 枯枯第96天 碧绛雪说的没错, 商辞昼是一个喜欢暗自压抑内部消化情绪的人,容穆在他这里掀了马甲后,这人除了对他的白头发还有些在意, 其他方面看似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但容穆却隐约觉得,商辞昼看自己看的更加严实,占有欲和强制性行为也与日俱增。 估摸着是这人背地里又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东西,或许内心依旧在惊涛骇浪,但在他面前, 却总是表现的游刃有余。 也是, 笨蛋花花怎么能和天选之子拼演技。 总之对于容穆来说,这是一份痛并快乐着的烦恼。 此刻, 商辞昼将他堵在这暖房当中, 当场质问他为何私自跑出来, 容穆原本想怎么说来着?哦, 他想说你管我, 我爱怎么样怎么样,你要是不想养就送我会南代去,我好快快乐乐的当我的王殿下。 但那个时候他心中是憋着一股气的, 也有这段时日被“隔离”的烦躁, 只是现在, 他站在暖房满室的莲花中, 冬日莲花的香味淡淡但却聊胜于无, 叫容穆的容色难得看起来有一丝红润。 一下子将暴躁的心思抚慰的旖旎了起来。 他微微低头, 帷帽的白色软帘刮过商辞昼的下颚鼻梁, 直将两个人的眼神都套入了一个空间中去。 容穆低声道:“阿昼, 背着本殿下偷偷养小野花,又该当何罪?” 商辞昼方才找不见容穆而狂跳的心脏逐渐平顺下来, 他又变成了那副在容穆面前限定的温和又深情的模样。 “孤还没找你算账,你就要给孤找错处了?” 容穆微微歪头,眼眸亮的像是星星。 “我方才粗略的数了数,你是不是叫人把台山所有活着的莲株都运回来了?这一路人力物力财力,还有被人骂一骑莲株王子笑……那时你尚且不知我有一个莲花本体,这些于当时来看如同鸡肋举措,可尽管如此,你居然还是做了。” “因为你说看不见莲花会心情郁郁,”商辞昼看了看他,低声道,“孤都将你养在大商了,怎么还能叫亭枝郁郁,那必然所有事情都要满足你,这才能叫你乖乖长身体。” 容穆噗嗤一笑:“你先放我下来吧!” 商辞昼:“不放。” 容穆“嘿”了一声:“怎么越来越无赖了!” 商辞昼抱着容穆往灯火底下走了几步:“烦人的年节,你知道孤一晚上给多少人赐婚了吗?这京都城的官家子弟,今晚最起码成了一大半,孤看孤不应该当皇帝,应该当那被人供奉的月老去。” 这皇帝话里有话,容穆撩起帷帽:“得阿昼赐婚,那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又逢年节喜上加喜,怎的还这么愁眉苦脸?” 商辞昼:“孤给他们赐婚却做不了自己的主,瞧着那些人脸上的欢喜表情就烦。” 容穆明白了,这人是看见别人成双成对名正言顺,自己心里不平衡了,他憋笑憋的辛苦,又想起商辞昼方才挨个礼貌问候莲花的场面,一时间没忍住哈哈了两声。 恶狗变忠犬,此时谁还能记起商辞昼一开始遇见他时恶劣的不做人的场面? “你还笑?”商辞昼道,“你不给孤一个名分,累的孤有些话都没法和南代王张口。” 容穆坐在灯台的案桌上,此时视线恰好与商辞昼齐平:“你总是催我,但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好办事啊,这样,咱们约法三章,待来年春三月,你与我一起回南代,到时候你带上你的彩礼,咱们一起去和王兄说道说道。” 这是容穆第一次在他面前松口,商辞昼脑子骤然一热刚要答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不然你在此处等孤,孤一人快马加鞭来回,这样亭枝便不用路上受累,你王兄想来也乐意。” 容穆默不作声的看着他,过了两息:“要不然你干脆自己和自己大婚算了,我在不在好像没什么区别?” 商辞昼:“……” “亭枝,孤不想你回去。” 容穆:“这么小气,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商辞昼:“你总骂孤骗你,你不也时常骗孤?孤如何敢放你回南代,在这几十株莲花里面孤都找不见你,南代万顷莲池,你若是闹小脾气,孤又要如何找你?” 容穆嘶了一声,表情微妙:“难道是我美的还不够出众?” 商辞昼:“……倒也不是。” 容穆这才哈了一声,眼眸转过周围一圈温室莲花。 须臾抬手,袖摆微微带拂过皇帝的臂膀,绿白色的光点洒出,三三两两的附着到了室内的莲花身上,一时间这里的香味更加馥郁,靠着支架过活的蔫吧莲株也支棱了起来。 商辞昼看了看:“不生气了?大半夜的就这么追过来。” 容穆收回手指:“养花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自然。”皇帝道。 容穆看向商辞昼:“那我还同你生什么气,我看起来那么胡搅蛮缠?” 商辞昼的求生欲再次上线:“倒也不是。” 说完他又补充:“亭枝好乖。” 容穆因着冬日莲花的反向补给心情好了不少,“那你还治我的罪吗?” 空气中寂静流淌,除却二人的呼吸声落针可闻,容穆听见商辞昼道:“自然是要治一治的,冻手冻脸冻脚,还跑这么远叫孤一顿好找,孤心内气愤。” 容穆见他说着气愤脸上却半分怒意也无,反倒温和宁静岁月静好。 很好,这暴君终于有一分仁君的模样了。 “那你待如何?”亭枝小花翘起了小腿,“要不你还是把我鲨了吧,像刚开始见我就要抹我脖子一样。” 容穆可是记仇的厉害呢。 商辞昼眼眸一眯,压过身子,身体力行的叫小嘴叭叭的少年堵了好一会声音,只剩些呜呜嗯嗯吐露出来。 这里面温暖,但容穆一路走来有些冻透了,骨头都脆的厉害,商辞昼稍微一动他就喊疼,皇帝没法,他能无视容穆推拒,但无视不了容穆喊疼。 于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陛下停了下来,先将他娇气的小花揉在怀里好好的捂了捂,直到那手脚都热了起来,才又按住将那刺人的嘴巴亲了个痛快。 白发的容穆,叫人看着总想疼爱,也总想欺负,但商辞昼多少还是收了一点,两人鼻尖相错,唇瓣又温存了片刻。 容穆趁着气氛正好刚不怕死的说了一个春三月,就又被堵了回去。 再说再堵,后来他便也不说了,逮着属狗的皇帝狠狠咬了一口。 又急了,商辞昼向来知道这人在这事儿上的脾气不好,于是逐渐见好就收,只问他道:“亭枝喜不喜欢这里的莲花?等春天来了,孤便将满皇宫都种满莲花,这样亭枝住进来的时候,便再也不会思乡了。” 容穆只剩下瞪人的力气。 有火光在外面照过,郎喜抖着小嗓音道:“陛下,奴婢没有找到您的……呃,您的那个宝贝蛋儿……” 商辞昼难得被郎喜梗了一下,朝着外门道:“不用找了,他在莲房。” 郎喜声音立马高亢起来:“哎哎!那就好那就好!” 容穆眉眼如同湖光水色,瞪人一眼都有万种风情,商辞昼能忍得了这个?立刻低头趁着人还没有发脾气又亲了一下。 随即将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脱下来,加厚加量的盖在了少年身上。 又转过身走到桌子后,捉住容穆掩耳盗铃从帷帽中透出来的白发,三两下为他编成了一截辫子,辫子垂在身前,被商辞昼用厚厚的大氅全然遮挡包住,唯恐他人看见一丝一毫这样美的惊艳的容穆。 等做完这些,他才伸出手道:“抱抱?” 容穆扭头:“哼!” 商辞昼好脾气道:“给孤抱抱,下雪了坐不成马车,轿子也滑,我们要走回去,亭枝冬日削薄,孤唯恐你脚掌落地受了伤害。” 容穆又哼了一声,手掌在桌案上撑了撑,才带着满身暖烘烘又满满当当的重量跳进皇帝的怀里。 冲击力不小,商辞昼却未曾后退一步,他将容穆的帷帽又紧了紧,这才走了出去。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1节 守门的看见陛下从里面抱出一个大活人眼睛都睁大了,一个个的愣在原地,郎喜虽不明情况,但多年大内总管的工作经验在,有条不紊的替两个主子打着补丁。 “小殿下调皮,挑着换班的功夫就溜进来了,你们下次见了要小心着点,可千万别惹这位主子不痛快——” 一众人连忙称是,穆王殿下名满京都,谁如今敢触其锋芒,如果只是男色倒也罢了,主要这位殿下还在西越战场用神药救了无数大商将士的性命,这在尚武力的大商简直捞了极大的一笔好感度。 这干的大事一多,一来二去便也没有人再敢轻视他。 只当容穆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子。 寒酥飞大,郎喜忙追赶上去要给商辞昼撑伞,却被呵斥退了回来,容穆奇怪的看着皇帝:“年宴还没结束,而且这样走回去你浑身都会湿了!” 商辞昼还管什么年宴不年宴,他是皇帝什么时候退场都没人敢置喙,容穆不来的时候就想他,容穆一来哪儿还有心思去应付这些年年都有的烦人事。 “湿便湿了吧,”商辞昼漫不在乎,“除非大伤孤不会生病,而亭枝洗个身子都会被冻风寒,你最重要。” 皮脆肉嫩的容穆酸的又拧了商辞昼两下,对方皮糙肉厚没半分动静,他觉着没意思了便又将热乎乎的手抄了回来,用皇帝牌轿子用的极其顺手。 “你现在抱人还算是有几分意思了。” 商辞昼似乎是笑了一声。 容穆试图挣扎:“那过年开春回南代的事儿——” 商辞昼冷酷道:“此事再议。” 容穆气的又捶了他一下。 商辞昼走了一段路,远远的便有撞见的侍卫宫女跪下来避驾,干净的雪地上,两个人只留下了一个人厚重的脚步痕迹。 抱着自己的那双手极其稳固,好像永远不会因为什么事情弯折掉,容穆动了动身子刚想问商辞昼究竟养了多少朵冬莲,就被背后的动静骤然吓了一跳。 商辞昼也停下脚步,似乎想起什么道:“别怕,是烟火。” 容穆哑着小嗓音不可置信:“靠,你是什么变态啊连这玩意都能弄出来?!”再给他一点时间是不是火炮也能出来了? 商辞昼只当容穆在夸他,冬日衣服厚重,但皇帝的衣服不仅厚重还要求华贵好看,是以商辞昼微微一旋身子,衣摆便漂亮的扫了一圈雪,容穆在他的怀中惊呼了一声,下一瞬,眼前的帷帽就被掀开了一角。 鹅毛一样雪花闯入眼中,却不损年节的繁华热闹,东边的大宫殿隐隐约约红了半边天,不间断的烟火从那里冒出来,商辞昼今年年节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好说话,就连管烟火的奴婢都大着胆子比往年多准备了一份以讨君心。 半边天空明明灭灭,照着红墙绿瓦不再那么阴森可怕,又或者说,因为在商辞昼的怀里,所以便没有一个人时那样的匆忙胆怯。 容穆愣愣的看着那华丽的天,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时代,依旧能看到如此触人心弦的场景。 商辞昼就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好像给他留了足够的时间来体味这一年到头最终的繁华落幕,过了不知道多久,容穆才听见商辞昼道。 “去年今日,孤还一人坐在紫垣殿中,心中想为何孤万人之上了,身边依旧如此空落落,那时只觉奇怪,宛如魂魄被挖空了一半。” 容穆回神,在彩色余光中看向商辞昼,听他接着道:“短短一年,便如此截然不同,容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紫垣殿重逢那一天,孤心中除了利用还在想什么吗?” 容穆下意识摇头。 商辞昼垂眸,用鼻尖蹭了一下怀中人略微冰凉的脸蛋,“在想,紫垣殿的地砖那么冰凉,杀你或者要你跪,都像要了孤的另一半魂魄一样,孤对你好奇极了,彼时浑然不知,竟是明月归来。” 容穆:“我那时也不知道,还骂你那个模样究竟懂不懂怎么爱人,咱们俩的戏码分分钟都要被催婚的朝臣戳破。” 商辞昼:“孤从不计较你骂孤。” 容穆咳了一声:“那我也不计较你曾经要杀我了。” 两人相视一瞬,又默默笑开尽在不言中,容穆抬手,拍了拍落在皇帝头上的白白的雪。 “一会又会有了,冻手。”商辞昼不太乐意。 容穆:“会头疼。” 商辞昼:“你因白发被孤拘着,孤不知如何赔你,如今便借着三分雪色,就当提前与亭枝白头偕老。” 容穆给商辞昼这一下震在了原地,心跳声大的他唯恐自己撑不到来年春天去。 这黑莲花,爱人的时候是真的会啊……容穆恍恍惚惚,烟火盛放于长长的宫道尽头,好似永远都不会熄灭,商辞昼担心他受凉,站了一会就又动起了脚步。 “商辞昼。”容穆忽然道。 商辞昼嗯了一声。 容穆:“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看烟花。” 商辞昼脚下一顿。 容穆:“真的,你信我,哪怕我回南代,我也一定会再次回来你的身边,我记得你,你记得我,我们再也不会遗忘彼此。” 商辞昼沉默半晌:“好。” 夜风皱起,卷起长道飞雪,下雪不叫人感觉到有多冷,反倒轻轻柔柔,如同痒痒的拂在心尖。 容穆揪了揪皇帝的衣摆:“真的,我能做到!我要叫你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商辞昼这才真情实意的笑了一声,“好。” 第97章 春归第97天 年节过后, 商辞昼狠狠的忙了一阵子,朝堂上的事情纷繁复杂,现如今大商在他的手中早不是先帝时期乱象频生的模样, 但这么大的国土,要管理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商辞昼要开始巡视春耕了。 这是容穆抱着碧绛雪睡大觉的第二天才知道的事情,如今他在几位花灵的教导下,勉强算是将之前落下的花君功课都补了上来,咸鱼是真咸鱼, 但触底反弹, 也能看出来南代王族优质的血脉传承。 容穆非常聪明,很多事情几乎一点就通, 容禛看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柔和, 大有倾囊相授的感觉。 别人家补课都是一对一, 容穆这里是四对一, 还有两人不知道什么情况, 一直没有出现过。 但容穆却一点都不着急了,他有一种事到临头反而越发淡定的技能,可能这就是咸鱼精神, 该来的时候会来, 不该来的时候求神告佛也没有办法。 不如早点躺平, 任由命运蹂躏。 好消息看起来有一堆, 但是更好的消息还是王兄与他的传书。 书信上说, 南代一切向好, 今春没有往年那样民心慌乱, 虽然百姓们差不多都快忘了花君, 但是他们忘不了带来幸运的穆王殿下。 容沥在信中大大夸赞了一番容穆的懂事,还暗示他在大商多待一段时间, 等彻底无事了再回来迎春。 春天,一个充满希望万物萌发的季节,容穆心底开心,于是带着信去找了正在准备巡视春耕的商辞昼。 “阿昼!” 商辞昼从案前抬起头来,笑道:“跑慢点亭枝。” 容穆却激动的停不下脚步:“王兄又来信了,说南代一切都好!” 商辞昼点了点头:“他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容沥与商辞昼王不见王却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在,两人年少时曾经在战场上干了一仗,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又一起养了容穆这个宝贝疙瘩,容沥近几月来,总算是对商辞昼的印象有所改观了。 觉得大商皇帝从一个冷血无情阴险狡诈的恶鬼,进化到了能被他弟弟摸头顶的认主的恶鬼。 容沥挺满意的,征服,一个充斥在王族血液中的澎湃基因。 当然,这里面很大一份改观功劳,在于商辞昼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叫人给南代传信,信纸内容没有别的,全是容穆的体重身高变化。冬日养莲成效显著,给容穆反哺的活蹦乱跳鲜活水灵。 商辞昼用精准数字证明南代王子在他大商不仅没有受委屈,反而心宽体胖,活的有滋有味。 容沥大为欣慰,觉得容穆能和商辞昼一样杀人不眨眼那就更好了。 容穆靠在商辞昼的身边,一张大大的龙椅被他不羁的姿势占去了大半,而正在处理繁忙公务的皇帝,反而委屈巴巴的被挤在了一个小角。 商辞昼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批改机器,有时候还用帝王印加盖一些东西,流水线工作一样。 容穆本来沉迷于书信,看着看着不自觉就沉迷了男色。 商辞昼认真起来,又叫他想起了这人不仅是喜欢他的阿昼,还是一个正儿八将掌管天下的皇帝。 容穆撑起下巴:“何时启程?” 商辞昼百忙之中抽空搞感情:“三日后。” 容穆又道:“去多久?” 商辞昼暂时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他道:“如今已经二月,此行怕是最少都得一个月,去年冬天雪大,今年收成怕是会有削减,天子巡视,会叫民心大定。” 容穆点头表示理解。 粮食,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粮食越多越好,怕就怕少粮饿人,导致出易子而食的悲剧来。 大商国土这么大,但种粮这个事情,有时候不仅要看国土面积,还要看土质与苗胚,土质不合适,再大的国土也不够用粮,而南代虽然国土没有大商庞大,但每一寸土地却都是种粮的绝好地方。 容禛和容恒至今还对商辞昼没有打南代这件事感到新奇,这么大一块肥肉,又与大商边境大面积接壤,商辞昼竟然看都不看一眼,当真是对当代花君用情真切。 容穆每次想到这里都要和空间中的花灵吹嘘一下这个挂逼对象,自己笨蛋怎么办?没关系,另辟蹊径,也一样能叫两国安宁和平。 容清狠狠的羡慕了他一段时间,觉得容穆这样的生活简直就是一个废物的乐园。 容穆安慰他不要羡慕,下辈子很快的,只要投胎姿势正确,或许就能一生躺平。 窗外积雪消融,柳树已经冒出了新芽儿,清风吹进书房,叫容穆与商辞昼的发丝交缠在了一处。 商辞昼终于将手底下的活儿都清空了,他揽过发呆的少年,放在怀中狠狠的吸了一阵续命。 容穆伸手推着他的胸膛:“差不多得了。” 商辞昼:“一个多月的时间,孤都见不到你。” 容穆摊手:“谁叫我还是这个模样呢?” 没错,年节都过去了,碧绛雪承诺的头发立刻染回来还没有动静,容穆追着问了几次,碧绛雪心虚的支支吾吾,后来才说容穆的灵力开春后迅猛增长,而白发是他灵力强大的证明。 自己现在已经无法操控人身发色了,只叫容穆自己注意注意,多喝热水少吃冰食,或许心情放松,一切都会变得正常规律起来。 容穆当时脸色精彩,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和姑娘一样心情放松才能规律月信。 但是好在他头发尖儿的绛紫色回来了,商辞昼极爱他这一抹紫,每晚睡前都要捧在手中看上一看,容穆怀疑他连自己有多少根头发都数清楚了。 “十年不见都熬过来了,区区一个月而已,”容穆努力安慰皇帝道,其实他自己也待不住,或者说有点舍不得。 商辞昼还对带他出去这件事不死心,将容穆一个人留在原地,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两人在书房中厮混了半日,又回了亭枝阙睡午觉,只是容穆睡着睡着一不小心又睡到了莲花中去。 商辞昼很警觉,但接二连三的也习惯了他时不时的消失,只是容穆每次消失的时候他都会对着碧绛雪一动不动的盯着,碧绛雪在这样的目光下还没想开就要自闭了。 以前它催着容穆进去修养,现在它求着容穆赶紧出来。 容禛这个宗师级大佬不是每次都在,这位高冷的紧,更多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没有容恒待人处事那样“亲和温润”。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2节 但是容穆发现,他虽话不多,但每次开口绝对是最精准最权威的。 于是容穆找到容禛,恭敬的问他春天已到,为何他的头发还是变不回来?变不回来便不方便和商辞昼一起去巡视,不巡视他怎么找机会观察边境民情究竟如何? 容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放平心态,随遇而安。” 容穆愁眉苦脸的赖在他身边:“大殿下,您给我想个法子吧!” 容禛高冷极了:“求人不如求己。” 容穆抓了抓头发:“可是我想了很多办法,就差喝红糖水了!它就是变不回来,我还用商辞昼的墨水染过!虽然被抓包惩罚了一顿……” 容禛沉默了片刻,又一次陷入了容穆好像很聪明但又很笨蛋的错觉中。 过了片刻,他道:“你如此苦恼,想要与他一起出行,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容穆眼睛一亮:“什么!” 容禛侧脸看他:“假如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能养好花,你就可以继续跟着他……要出门,带上本体一起吧,你们一起放松心情,发色说不准半途就会变回来,也不会耽误事儿。” 容穆注意道:“养花?” 这好办啊!商辞昼养花那可是一级经验种植大户! 可是碧绛雪是王莲,它那么大,商辞昼此行是国之大事,怎么能带这么大一个累赘?文物百官又要怎么看他! 容穆觉得不可,他气馁的垂下脑袋,一头白毛又抓成了雪窝。 等商辞昼巡视春耕回来腾出手管着他,他不就更没有机会了? 容禛伸出玉白指尖,戳了戳小后辈润乎乎的脸颊。 “笨蛋。” 容穆:“呜,碧绛雪太大了不好带啊。” 容禛挑眉:“大?去问你的本体王莲,它不是俗物,自然有自己的应对办法。” 容穆一惊抬头道:“可碧绛雪从没有和我说过它有办法!” 容禛:“它当然不会和你说,它这么大是因为这般大小是它最舒服的状态,你给它换个易携带的小缸,王莲照样能缩小体态存活,况且冬日已过,你又灵力不俗,自然足够折腾。” 容穆:“!!!” 居然还有这种操作吗! 容禛骂道:“书都读到泥塘子里面去了,区区本体王莲都不能驾驭,还被它骗的团团转,着实笨蛋。” 容穆挽起袖子:“我这就出去收拾它!成了精就反了天了!” 但王莲和王子同生共体,容穆有多少心眼子,碧绛雪也不遑多让。 这一趟的时间待的分外短暂,容穆收获了大前辈的指点,出去就落在商辞昼的怀里开始“兴师问罪”。 “碧绛雪,你是不是可以变小!” 碧绛雪:“……” 我去? 容穆张牙舞爪道:“你可以变小,还叫人来回跟兜着大宝宝一样带你往返两国!你是不是坐马车坐出娇娇病来了!” 商辞昼揽着容穆的腰,看着他活力四射和一朵疯狂摇摆的莲花吵架。 碧绛雪铁血极了:“我是王莲!王莲怎么能说小!” 容穆:“我不管!今天这事你要是解决不了,我就,我就和商辞昼断交!叫你整天惦记他!” 一旁的商辞昼:“?????” 碧绛雪摆的花枝都要折了:“啊啊啊你怎么能这么狠!他给我换水换泥的技术那么好!” “你变不变?” “我不魁梧了!” “一朵娇花要什么魁梧!” “你这个狠心的男人!” 容穆眉头倒竖道:“你给我要多小有多小!总之必需居家旅行都要方便易携!必要时与我配合一起染发,不然我就叫你再也见不到商辞昼!” 碧绛雪:“……我变成幼生体你可不要后悔!” 容穆哈了一声:“我容亭枝做事从不后悔,你这次要是表现好,以后三年的缸泥我都叫商辞昼承包了!” 碧绛雪咬牙切齿:“成交。” 而商辞昼根本不知道容穆和他的花都交流了些什么,若是旁人在场,估摸着还要以为南代王子有什么隐疾发作。 他看着容穆喝了一口水平静下来,才敢沉声开口道:“骂——呃,谈完了?你都和它谈了什么?” 容穆表情美满得意:“我这是在给你找福利,我这样子出门属实不方便,带上碧绛雪更不方便,但碧绛雪要是可以缩小,咱们这不是什么事情都解决了?我白发不易走到人前,到时候钻进莲花你将我的小本体给怀里一揣,我们俩不是又能时时刻刻在一处了!” 商辞昼:“——” “一个冬天,憋在大商京都辛苦你了。” 容穆眉飞色舞:“开不开心高不高兴激不激动?” 商辞昼点了点头:“开心高兴激动,这样一来,孤就可以从最远的领土开始巡视,就先去远离南代的一角吧!” 容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才是最狠心的男人吧!” 商辞昼笑的锋利眼眸都柔和了起来。 这件事最终就这样定了,容穆自觉自己退了一万步,只要能出去,哪怕暂时看不见南代边境,那看看商辞昼的大好河山也是好的啊! 全当免费旅游!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实现了他刚回来时的咸鱼愿望。 只有三天时间,留给容穆准备的日子不多了,商辞昼心里自然开心容穆能与他一起,巡视春耕这件事向来只有帝后有规格做,而容穆又不愿意给他一个名分,商辞昼只能自己暗戳戳的抠糖吃。 一起巡视,四舍五入容穆就是他的君后了。 想着他自嘲一笑,没料到自己都二十四了,还有这样幼稚的心思。 容穆兴奋的像是头一次春游的小学生,他带了一箱子漂亮衣服,碧绛雪在他身边凉凉道:“我建议你不要搞太多没用的东西。” 容穆皱眉回头:“为什么!你难道不想看到我和商辞昼漂漂亮亮的‘约会’吗!” 碧绛雪:“呵。” 碧绛雪的态度有些诡异,但容穆沉浸在计划第一步已经踏出的喜悦中,半分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甚至还抽空回空间特意感谢了一下容禛,谢谢他为自己指点迷津。 容禛的态度也有一些奇怪,没想到他真这么做了,还嘱咐他多带一点小衣服。 容穆问多小。 容禛:“这本君怎么知道?自去问你的王莲本体,要看它变多小。” 容穆:“???” 容穆没有听懂,三日时间也弹指一挥,商辞昼其实早就将所有东西准备好了,离开东宫那日,就连闭关了一整个冬天神情恍惚的钟灵都出门相送了一下。 容穆武装齐全半分头发丝都没露,还逮空问他道:“算出来我俩姻缘了没有?” 钟灵双眼无神:“殿下,占卜果然不适合我,我还是想要弹琵琶。” 容穆一听就知道商辞昼这皇帝的命没那么好算,于是笑着安慰了他几句。 只是走的时候,钟灵拉住他的衣角喃喃道:“就快了,就快了,还剩最后一门卦。” 事情顺利的叫人心中忐忑,容穆踏踏实实的坐进了四马车驾,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出来。 碧绛雪与商辞昼的关系铁,换泥换缸搬运本体这件事当然是落在了一级种植大户身上。 容穆在车中嗑着瓜子吃着葡萄,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直到他看着商辞昼也满身华贵的坐上车,又看着他神色微妙的挑了挑眉毛,紧接着从袖口中摸出一个小金碗,碗中只有淤泥没有水,商辞昼将碗放端正,才从一旁用凉丝丝的化雪水浇灌了下去。 容穆手中的瓜子皮落了一地,看着碧绛雪和一朵小野花一样委委屈屈的窝在金碗中,虽然依旧玲珑美丽,但比之前野蛮生长的王莲姿态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可爱小巧出来。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容穆开怀大笑。 商辞昼神情复杂:“孤也没想到,它能变这么小……进门时差点被孤踩平了。” 碧绛雪:“呵。” 容穆脑中回道:“呵什么呵,小花花就要乖乖听话,你要是表现好,我可以考虑给你换掉这个暴发户一样的小金碗。” 碧绛雪的铁血王莲生涯被容穆强行打断,变成了它死都不想回溯的娇嫩幼生体。 容穆吃瓜看戏,一会摸摸它的小叶子,又一会和商辞昼讨论变小后有没有更方便易携一点。 收获了商辞昼的肯定之后,容穆的尾巴简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天助我也!此番如果顺利,商辞昼速度快也总有巡视到与南代接壤城池的一天! 只是他们这边从反方向出发,王兄的书信肯定是不能够及时收到了,但容穆觉得这都不是问题,他这次没有带怜玉,嘱咐怜玉万一有什么急事,就直接去南代王都,带着鞭子找王女殿下安置,再等他回去。 一切都安排的如此完美,离开京都城门的那一刻,容穆感觉空气中的凉意都自由芬芳了起来。 商辞昼当然不会全国巡视,他将地图拿出来与容穆看,上面圈圈点点的画了几处,容穆还瞧见最末尾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是他曾经穿越国境的第一座大商城池——沉水。 沉水不可谓离南代不近,守城将领他也认识,叫秦霆。 两人钻在车里看地图上的大好河山,春寒料峭,容穆被商辞昼裹得像是一团软叽叽白乎乎的糯米糍。 从白天走到了黑夜,夜里并未到达歇脚的地方,商辞昼下令原地整顿,容穆虽然和碧绛雪吵吵,但睡觉的时候人花却从不分离。 夜风拂动车帘,马儿微微刨了刨前蹄,商辞昼下车不久,手中就拿了一根烤鸡翅回来,准备投喂被他藏在帝王车架中的娇花宝贝。 他掀开车帘,踏上车座,有下人来问他还需不需要茶水,于是商辞昼点了一壶热的君山银针,用来给容穆解腻最好不过。 除了东宫亲信与一些暗卫,没有人知道皇帝出门的时候还带着南代的王子一起。 可就算知道,又有谁敢说呢? 商辞昼就是食物链顶端的满级皇帝。 “亭枝,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商辞昼对着那一团白茸茸叫了一声。 白茸茸不为所动,蒙成一团睡的憨厚香甜。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3节 碧绛雪在夜色中微微发着光点,商辞昼路过它,还替它添了添雪水,得到了碧绛雪矜持的点头致谢。 后又见它叶尖飘忽,指向车驾软塌。 商辞昼:“?” 碧绛雪怎么会和他说话,只会在容穆脑海中日常当一个帝吹,喊他不要睡了赶紧起来看俊美男色。 容穆有些头晕脑胀,被碧绛雪吵吵的不行,于是在宽厚的大氅下伸了一个懒腰。 商辞昼眼带笑意,看向那白皙的手心时却顿了一顿。 好像,有些过于小了。 他脸上温和消失,微微皱起眉头,替容穆掀开一个呼吸的小空间,随着大氅脱落,一颗圆润的炸毛脑袋瓜就露了出来。 眉梢眼角,鼻头嘴巴,都是商辞昼认识的容穆。 ……只是那是他认识的,十年前的容穆。 皇帝手中的烤鸡翅被缓缓捏出了丰厚油水,容穆毫无所觉的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又抓了抓睡毛的脑袋。 “你回来了?饿,喂我。” 商辞昼:“——” 容穆睁开一只眼睛:“饿,阿昼。” 商辞昼神情呆滞。 容穆疑惑的歪了歪头:“陛下?” 商辞昼忽然撇过脑袋,用另一只干净的大手按了按额头。 容穆:“……?” 碧绛雪适时出声:“感谢我吧,少年。” 容穆:“?” 碧绛雪:“人花一体,你以为将我铁血王莲搞成幼生体,你就能有什么好事?哈!我看商辞昼对你之前的事情挺愧疚遗憾的,特意叫他再体验一下‘南代小奴’时期的快乐生活。” 容穆:“——!!!” “你做了什么?!” 碧绛雪还没有说话,商辞昼就缓缓蹲了下来,容穆可悲的发现,对方好像变得更大只了,而自己原本骨感的的脚丫如今还没有皇帝的手掌心大。 还肉嘟嘟……肉嘟嘟?! “亭枝……” 容穆:啊啊啊啊啊! 商辞昼:“鸡翅,吃不吃?” 容穆:啊啊啊啊啊啊啊! 商辞昼:“……可以咬动吗?要不要为你撕成小条?” 容穆满眼绝望的揉了揉脸蛋,又看了看自己的白嫩的爪子:“商辞昼啊啊啊啊!我怎么也跟着变小了!!!” 商辞昼内心惊涛骇浪面上丝毫不显甚至还有一点几不可查的诡异愉悦。 皇帝伸出手:“抱抱。” 容穆留下两行宽面条泪。 商辞昼锲而不舍:“亭枝小花,给孤抱抱。” 容穆抹了一把脸,手脚并用的从软榻上爬起来,一脚踩在商辞昼蹲着的膝盖上,炸着一脑袋的毛自暴自弃的钻入了皇帝宽大的怀抱中。 因为太小,伸出手臂甚至都抱不全商辞昼的肩膀,只虚虚的抓着。 碧绛雪:“少年,要不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大商皇帝的表情?” 容穆当它死了。 碧绛雪:“啊~是谁的意难平得到了满足,是小碧喜欢的大商皇帝~抓住机会吧,我铁血王莲只会变小一次,绝没有第二次了!怎么样,是不是更方便你行动了?” 容穆懊悔的哭出了小鼻音:“崽种,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第98章 春归第98天 商辞昼万万没有想到, 自己有一天还能见到十年前的容穆。 他的模样比印象中,多了几分肉乎,商辞昼想那是自己一整个冬天加紧投喂的成果, 当然要比曾经在战场上捡回来的要健壮许多。 当年一别,天人永隔,商辞昼哪里还能奢望时间真的能倒回去,叫他好好的与“南代小奴”弥补弥补,只是时间没有倒回, 容穆自己却倒回了。 皇帝给软塌上又铺了几层软垫, 才将容穆敦敦的放了上去,后者已经四大皆空了。 商辞昼小声道:“亭枝。” 容穆翘了翘脚趾。 商辞昼:“鸡腿。” 容穆吸了吸鼻子。 碧绛雪在一旁四仰八叉的狂喜, 在容穆的脑海中来回播放“哈哈哈哈哈”。 商辞昼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对着十八九岁的容穆他还可以硬下心板起脸威胁他好好吃饭, 但对着八九岁的容穆, 心中只剩下了一片软乎乎的爱护的棉花田。 他从心底里搜搜刮刮, 撇开那些疙里疙瘩的偏执和阴谋诡计,好容易给亭枝小花拼凑起来一个可供扎根的软乎地方出来。 容穆自闭的厉害,商辞昼也不敢说话了, 只好盘坐在软塌下, 像当初在东宫一样, 将烹制好的肉品仔仔细细的撕成了小条, 他严谨的厉害, 长短粗细都分的清清楚楚。 等处理妥当了, 才端着油纸递到容穆的嘴边:“吃。” 容穆嘴角下撇, 是一个被坑后委屈的不能再委屈的模样:“阿昼呜呜呜呜呜……” 商辞昼哪儿受得住这个, 连忙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脸蛋。 容穆:“碧绛雪害我呜呜呜呜呜!” 商辞昼默,将碧绛雪悄悄往身后藏了藏, 免得容穆激动起来做出什么“自残”的事情。 碧绛雪在容穆脑中高呼了一声好兄弟,不愧是小碧喜爱的皇帝! 容穆哭的更大声了,一边自闭,一边肚子咕咕叫着。 商辞昼没有带过小孩子,但是他带过南代小奴啊,这么多年的肢体记忆还在,趁着容穆张口的瞬间,几条鸡肉丝就喂了进去,还趁机给他灌了几口君山银针。 都喝完了商辞昼才反应过来,君山银针这种茶叶,小孩子究竟能不能喝。 于是在下一个城镇买羊奶的计策又被他搬了上来。 两人一花在马车中好一顿折腾,商辞昼才终于将容穆喂了个半饱。 小王殿下也逐渐的回过神来,他站起来跳下软塌,一把从商辞昼身后薅过碧绛雪:“你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 碧绛雪:“喔呦,急什么,你看看商辞昼的表情,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下来了。” 容穆小脸深沉:“崽,咱们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不要互相坑害了好吗?” 碧绛雪哼哼了一声:“走都走了,变大更不方便了,你就这么将就一下和商辞昼巡视春耕,等到了沉水城,咱们再说恢复的事儿。” 容穆眼前一黑。 碧绛雪:“少年,你该感谢我搞事的时候,还不忘给你穿一身小衣服。” 容穆手脚颤动:“崽种,我谢谢你。” 碧绛雪总感觉容穆在骂他,但是又因为那句谢谢而找不到证据。 容穆和碧绛雪谈判失败,板着一张深沉小脸爬回软塌,他打量了一眼商辞昼,他变小了商辞昼这么多年却长大了,皇帝的大氅又黑又宽,藏一个人不成问题,容穆决定不带碧绛雪这厮出门长见识,就叫商辞昼只揣他一个人。 商辞昼低头,正在擦拭手上的油水,还在欲盖弥彰的整理茶壶茶盖。 容穆:“阿昼。” 商辞昼:“嗯?” “你不要害怕,等咱们到了沉水,碧绛雪和我就会变回来了。” “……嗯。” 容穆微微歪头:“你盖子都擦得反光了,还擦?” 商辞昼停下机械的动作,这才将视线放在了容穆的身上。 容穆:“……不习惯这样的我?” 商辞昼摇头,后又缓缓开口:“看见这样的你,会叫孤想起很多事情。” 容穆挑起小小眉毛,表情冷酷却被鼻尖的红通通出卖:“比如?” 商辞昼耳尖可疑的有些发红,半晌道:“刚来东宫时你也凶的厉害,不吃鱼不吃虾不吃一切水生东西,孤不知如何喂养你,只好出门给你买了一串小孩都爱的糖葫芦。” “你吃了那个高兴是高兴了,但大半夜的却喊牙疼,孤叫太医来一瞧,才知道亭枝在换乳牙,糖浆将你的小牙沾下来了,这才导致疼痛……然后,亭枝说话就有些漏风。”商辞昼表情十分沉醉怀念。 容穆听着现场版童年黑历史脚趾抠出了一座亭枝阙。 商辞昼看了看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这个时候,亭枝都极为可爱。” 容穆忍不住了:“我要魁梧!魁梧!怎么能可爱?!” 碧绛雪难得站在容穆这边,高喊着铁血王莲永不为奴。 一人一花不愧是共享生命,但商辞昼却不知道这些,又道:“你还发现了一个鸟窝,结果假山上的鸟蛋刚刚破壳,你被护雏的大鸟追着啄屁股,哭了整整半个时辰哄不好。” 容穆看着商辞昼像是打开了封闭已久的记忆乐园,表情带着他很少表现出来的温和。 容穆本想喝止他,却被碧绛雪敲了敲脚背:“治愈伤痛不是掩盖它,而是用更美好的东西去冲刷,你这个样子,难得能叫商辞昼愿意主动回忆那段时光。” 美好的事情有太多,只是伤害太过深刻,叫人只记得那点悲痛,而忘了容穆曾经在东宫,也有过一段鸡飞狗跳的快乐生活。 这些事情他也有些印象,但远没有商辞昼记忆的这么清楚。 也是,有关他的一切,比商辞昼自身都要重要,半分都不能忘掉,比他记得更清楚再正常不过。 于是接下来的一小会时间,容穆清晰的知道了自己踢蹴鞠踢翻了东叔的药罐子,和李隋川约着抓鸣蝉,两人却都被太子殿下逮了一个正着,于是齐刷刷顶着水碗在墙角反思。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4节 容穆从小就被宠爱,还没被惩罚过,哪里受得了这个,于是当场喝掉了大海碗里的水,将碗扣在脸上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 而太子殿下拿他半点法子都没有。 商辞昼第一眼在那个破板车的下面看见容穆,就在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一双眼眸,这样干净的眼眸,看在自己的身上,那他满身的肮脏污秽是不是也就能被冲刷许多,也跟着干净起来? 于是在意便一发不可收拾,一开始只是喊着南代小奴,后来便又是赐字又是建造亭枝阙,商辞昼那时拥有的并不多,但却想把他知道的所有美好都堆砌在一个人身上。 只是在不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他身在皇家,注定没有因果。 但是现在好了,他是皇帝,万万人之上,能管教他的人都死绝了,不听话的人也被他收拾的差不多,此时再看这样的容穆,心中被压制的旧年沉疴才缓缓转为了一份微痒柔和。 商辞昼伸手,揉了揉容穆的脑袋:“亭枝,明早起来就到落脚的城池了,那里盛产米糟,孤办完事情就带你去喝米糟如何?” 容穆舔舔嘴唇一脚揣在皇帝的膝盖上,小霸王一样:“甜吗?” 商辞昼:“甜。” 于是容穆与碧绛雪两个小馋鬼,开始流着口水想象这纯手工的米糟究竟是何滋味。 变成幼生体,人的食欲与性情好像也有一些轻微的变动,容穆梦里都在米糟池里游泳,早将变成亭枝小花的不忿扔到了脑后去。 一觉睡到天大亮,他已经不在马车上了,而是在一个布置精美的床榻上,容穆迷迷瞪瞪支起身子,碧绛雪在朝阳中和他打着招呼:“呦,醒了?” 容穆下意识想要抓头,被碧绛雪连忙拦住:“哎别动!这可是皇帝早起了半个时辰为你编的头发,力求漂亮精致,用了时下最流行的编发手法,保准你出去走一圈被一眼认出是城里的孩子。” 容穆:“???” 他抬起屁股爬下床榻,走到铜镜前一看,好家伙,商辞昼这厮给他打扮的比他回家继承王位那一天还要贵气奢华! 金色的小铃铛用了最小的规格,被排列着编入发丝当中,容穆感觉后面沉甸甸的坠着,回头一看,才发现商辞昼竟然直接用了他从不离身的那块紫水晶玉佩给他压发。 碧绛雪:“变小也有变小的好处,你是不知道他弄完这些脸上的成就感,现在练练手,等你变回来再继续给你打扮。” 容穆敲了敲脑袋:“商辞昼是有一点编头发的功夫在身上的。” 碧绛雪哈哈大笑。 时间再没有这样快乐过,商辞昼带他巡视春耕,这个挂逼好像什么都会,还用田边的草梗给他编蛐蛐笼玩,乡野虫子多,容穆在马车中被吓得吱哇乱叫,商辞昼任由他揣着自己的小腿泄愤,末了还要问他脚丫疼不疼。 米糟甜的要命,好在容穆变小归变小,不是真的全部回溯成了小孩的样子,他一口小牙整整齐齐,再也不会因为吃糖葫芦而闹出说话漏风这样的笑话出来。 小少年叉着腰,指挥大商皇帝给他一口气买了三串冰糖葫芦,他吃一串商辞昼陪他吃一串,剩下的一串放在碧绛雪的小金碗边,叫它闻个味儿解馋。 半个多月的时间,商辞昼不仅要忙春耕事宜,还要抽空负责带一个小王子,他的保密工作做的不错,隐卫们只知道陛下做的多余的事情都是为了南代王殿下,却从来没有正面见过这位殿下的身影。 当皇帝,就是这点方便,叫你跪你就得跪,叫你回避你就得回避。 敢问,敢问九族警告。 从二月吃到二月中,又吃到二月底,河边的柳树新芽发了又发,眼瞧着变成了一片青绿,商辞昼走走停停,还是来到了接壤南代的边境城池,沉水。 沉水城是去年冬天遭遇雪灾最严重的城池之一,今年产粮恐怕要直接减半,驻守官员愁的头发都白了,不知要如何与天子交差,秦霆却老神在在一副尽在掌握中的模样。 “秦将军,陛下马上就要到了!可是雪灾严重,今年春耕情况属实不容乐观!” 秦霆大马金刀的坐在官员对面:“莫急。” “啊?” 秦霆:“陛下自有办法,陛下没有办法,还有一人会有办法,总之沉水城的百姓今年饿不到哪里去,放心吧。” 官员:“……”您在打什么哑谜? 容穆顶着商辞昼给他买的小虎头帽,和皇帝每天不重样的华丽编织发型,终于熬到了沉水城。 已近春三月,寒气似乎已经褪去,空气中潮湿渐渐增加了起来,好像有一场酝酿已久的春雨。 春雨伴着春雷阵阵,在皇帝车驾来到沉水城的第一日,便轰轰隆隆的砸了下来。 植物们最怕这样的风暴天气,容穆早早就和碧绛雪相依为命的躲进了屋子里,商辞昼知道他害怕,还专程将一路上给他弄的小花小草都放在容穆周围陪伴他。 十年前没来得及送出去的吃食小物,这一月商辞昼几乎是成倍的补给了他,容穆要什么有什么,就算是路边的野花多看一眼,商辞昼也会叫人挖了栽好再送给他。 容穆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崽种,你说这打雷为什么这样可怕?” 碧绛雪的小金碗也被商辞昼裹着棉絮子:“怕什么,不用怕,咱俩满身功德无量,打雷劈也劈的心术不正之人!” 容穆嘶了一声:“那玩意劈商辞昼怎么办,他可是个疯批!和疯批讲什么心术端正?” 碧绛雪无语道:“天子天子,天选之子,谁还能和亲儿子过不去?儿子疯了也是儿子,放你的莲花杆杆玻璃心吧,劈你都不可能劈他。” 容穆:“……哦。” 商辞昼还没有回来,想来是沉水城的情况不容乐观,只希望这一场春雨过后,能叫被冻伤的苗胚多活一些过来吧。 到了半夜,容穆忽然被一道闷雷惊醒,窗外的雨幕已经连成了一片,雨水接替飞雪,好像冬天已经彻底过去了一样。 只是倒春寒逼人的紧,冷风直往被子里钻。 容穆小声和碧绛雪商量:“咱们什么时候变回去?” 碧绛雪迷迷糊糊道:“别催,明天就搞,睡睡睡,睡着了就不怕雷劈了!” 容穆:…… 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害怕!合着你之前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啊胆小鬼! 商辞昼是后半夜回来的,回来好像压根没有睡觉,只是梳洗了一番,又在床边看了看容穆,才在晨光熹微的时候又出去了。 容穆一觉睡醒,外面的暴雨已经变成了细雨,飘飘洒洒羊毛一样沾黏在人的脸上衣服上。 商辞昼已经把周遭清空了,隐卫也远远的守在院外,容穆趴在窗边深呼吸了一口气,小花小草在窗台上开的喜庆整齐。 容穆还挺喜欢这样黏糊糊的潮湿感,它们也喜欢,碧绛雪混在一堆真正的小朋友中间,假装自己还非常幼龄的样子。 一人一花就这么看了一会风景,碧绛雪忽然道:“喂。” 容穆:“放。” 碧绛雪:“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南代过于安静了。” 容穆皱起眉头,是有些过于安静了,王兄的信不知何时中断再也没有传递,就连一直断断续续联络的怜玉也不见了。 容穆:“不慌,已经到沉水了,到时候咱俩回去转一圈。” 碧绛雪沉默了一会,又道:“你知不知道,自古以来都没有花君能集齐所有历代花灵,你能凑够四个,已经是老天爷烧高香了。” 容穆看它:“你不是说咱俩是最强王者组合?” 碧绛雪扭捏了一下:“的确如此。” “那还担心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容穆老成道,“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容禛大人不是说我能长命百岁?今年不行还有明年,熬我也要熬够所有花灵,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那就代表没有人能解决的事情我能解决。” 碧绛雪:“……” “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从你身上看见王兄那伟岸的身影。” 容穆伸手接过外面的雨丝,掌心白白嫩嫩的,他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发丝垂在身前,花草香味与雨水泥土的芬芳环绕,叫人一瞬间以为身在安乐桃园。 过了两息,碧绛雪忽然对容穆道:“你把周围的小孩都挪一挪,再把昨晚皇帝准备的大水缸拿出来。” 容穆随手照办,碧绛雪的每一片花瓣上都裹满了雨丝,春日叫它缺了口的脑袋颤颤巍巍的长出了一片嫩芽儿出来。 人花相照,容穆脸色也白里透红,浑身的生命力好像都在噗噗的往外冒。 下一刻,碧绛雪就化作一阵光点消失在了小金碗中,而舒适的大水缸里,王莲正在饱满傲慢的舒张开来。 容穆诧异的挑眉:“不折磨我了?” 碧绛雪:“互相放过彼此,做相亲相爱一家人。” 容穆想,配上碧绛雪这个水灵的模样,做成头像放在现代的相亲相爱信息群中,一定深受家族长辈的宠爱。 几乎是碧绛雪刚刚换完水缸,商辞昼就从院门里进来了,容穆斜靠在窗边,远远的朝他招了招小手。 “阿昼——” 商辞昼的脚步加快,短短几步,从面无表情换上了神情微松。 “怎么趴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 容穆笑了一声,又因为声音稚嫩气恼的收住:“已经三月了,怎么会着凉?” 商辞昼眼眸看了一圈,没瞧见眼熟的碧绛雪,再一看,才在角落里发现了已经恢复原样的王莲。 它的花朵硕大而美丽,开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生机勃勃。 商辞昼急忙用眼睛捕捉容穆,见到对方还是八九岁模样不由道:“为何亭枝还这么小?” 容穆小眼一眯:“嫌弃我喝奶喝三罐?” 商辞昼赶紧摇头:“那倒不是,是担心你的身体受到影响。” 容穆哈了一声:“过来。” 皇帝缓缓走进。 “外面还好吗?” 商辞昼停顿了一瞬:“尚可。” 容穆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他伸手,商辞昼便将他抱在了怀中。 小小一只,可爱极了。 “阿昼,这段时间过的如何?” 商辞昼语气愉快道:“极好。” 容穆:“还因为当年之事心中存有魇障吗?” 商辞昼就算心存魇障,又怎么会叫容穆看出来,他摇头:“好太多了,亭枝效果显著,比悯空给孤念迷魂经还要显著。” 容穆哈哈一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是一位长辈教我的道理,给你过了一个月的瘾已经足够,你有没有想念十九岁的穆王殿下?” 商辞昼似乎难以抉择,最后还是点头承认,他希望容穆变回最舒适自在的模样,但无论容穆是什么模样,在他心中都是一等一的好。 “亭枝又平安度过了一年。”商辞昼低声道。 容穆抬了抬下颚:“放心吧,我会平安度过无数年,因为你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商辞昼微微歪头,容穆心里想着容禛曾说的,商辞昼救他回来,而只要他灵力不枯竭,则必定长命百岁的事情。 这里面可不就是商辞昼的功劳? 而商辞昼体内可还有他王莲的功效,两人纠缠来去,早已不分彼此。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5节 容穆动了动脑袋;“阿昼。” 商辞昼嗯了一声。 容穆凑到他耳边,绿白光点已经开始从周身闪烁,在两人都未曾注意到的地方,紫白色的头发逐渐被鸦羽一样的墨黑覆盖上来。 开窍只是一瞬间,他对灵力的掌控忽然就自如了起来。 光点消失,商辞昼眉头紧皱一瞬,却又见容穆缓缓凝聚,金色的小铃铛系在发上,紫水晶的坠子摇摇晃晃的挂在少年脑后。 闪烁灵气,明艳动人。 容穆看了看手掌心,跑上前几步一下跳进了商辞昼的怀里。 沉水城靠近南代,下起雨来烟雨朦胧,黏黏糊糊的像是盈满爱意的心事,商辞昼抱了一个沉甸甸,不管是十年前的容穆,还是十年后的容穆,都喜欢往人怀抱里钻,毛茸茸的小兽一样。 “还是这样好!” 商辞昼嘴唇动了动:“这样亭枝就戴不了喜欢的小虎头帽了。” 容穆不管:“你再给我买个大的嘛!” 商辞昼笑了一声:“好,买,买大的,买很多个。” 容穆活动了一下脖颈手腕,又凑到他耳边:“阿昼,其实我刚才话还没有说完呢,我说我想从南代小奴变回穆王殿下,不止是为了自己魁梧。” 商辞昼好脾气的颠了颠他,确认没有掉秤才道:“那是为了什么?” 容穆神秘一笑,面皮却有些发红,窗外柳色新新,有黑色的燕子顺着疾风飞过,不一会,又有一只叽叽喳喳的追了上去。 十九岁的王殿下按着大商皇帝,也叽叽喳喳的凑着亲了上去,小鸟一样的啄了啄,才哑着声音道:“当然是……为了方便做一点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第99章 春归第99天 沉水城风急雨骤, 叫人想起了随着车驾进入大商皇宫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天街小雨。 黑甲卫撑着黄色的羊皮伞,满宫都是一种肃杀安静的氛围,那个时候, 容穆尚且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只是在看见商辞昼之后,觉得这个皇帝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好相处。 他也的确不好相处,但那是因为悯空给他念了迷魂经,若是没有悯空的迷魂经, 商辞昼见他第一眼估计就要把他捧到天上去。 容穆美滋滋的想到。 不过那个时候的商辞昼哪有现在这样像个人, 说不定他反手就会来一招小锁子警告。 爱他,但也怕他再次离开, 没有足够的安全感与信任感, 是很容易做出一些冲动的伤害感情的事情来, 最起码不会像现在一样, 还能放心大胆的带着他巡视春耕。 容穆小猫一样舔舐回去, 皇帝眼神深的如同一潭墨色旋涡,他知道自己在“作死”,但人生难得几回作, 此时不作何时作。 反正不论如何, 他都是在被尽心尽力的宠爱着, 被宠的人, 无所畏惧。 容穆揪住商辞昼的衣襟, 后者往后退了几步, 腰后靠在一个矮茶桌上, 长长的黑发一半垂坠在桌角, 一半挂在了桌腿边,商辞昼的长眉分外好看, 周身是不同于容穆的沉水檀香味,不知道是不是一夜都在外面行走,还带着一丝雨水的清新。 “阿昼……” 商辞昼退开一点:“今日为何这样主动?” 容穆眨了眨眼睛:“你不喜欢我主动?” “孤喜欢,但——” 但是后面的话语难得被容穆主动堵了回去,“……喜欢不就完了,哪来的那么多小话。” 商辞昼眉眼微微情动,像是一幅遇了水晕染开的冷墨画。 春日慵懒,凉风习习。 容穆觉得这沉水城的事情一定不好解决,所以才叫商辞昼回来时候的表情像是被人偷了金库一样。 沉水城还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雪灾致使耕田受损,商辞昼估计在想要从哪个城池调粮,才能解了沉水今年的燃眉之急。 可雪下起来是无情的,这一路走过来,容穆眼中看到的,是能够自给自足就已经算是不错,要想分出余粮,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要从京都调粮,山高路远不说,还容易引发朝野震动。 想来想去,这沉水都是个棘手活儿。 水声与风声交缠,窗橼被无形的手打着关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脆响,梁上的燕子吓得惊飞,留下了一串清脆的鸣叫。 容穆的手碰到了一处,商辞昼几乎是立刻就拦住了他。 “容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商辞昼很少这样叫他正经的名字,但容穆却很是喜欢他喊自己名字的音调,低低沉沉,缱缱绻绻,在这种情况下,还夹杂着一丝色气。 “我知道……你难道不想吗?” 商辞昼眼神深邃不见底,面上平静,却被额角隐忍青筋暴露真实情绪。 “孤不想,这沉水城配不上你——” “哪管什么配不配得上,你难道不想吗?”一年了,容穆终于想起自己才是那个勾魂夺魄的男妖精,他低哑着声音再次道:“没有人打扰,你今日的事情也暂时没了,如此大好春景,窗外的鸟儿都比你积极……一个月了,我们亲都没亲过一次……” 商辞昼默默的看着容穆,就好像在看一块转了性子主动往嘴中送的小糖糕,他明知这块糖糕可能有自己的心思,但他过去这些年过的实在是太苦了,苦到糖糕大发慈悲洒出一点点糖屑下来,他都忍不住要小心翼翼的接住舔舐。 容穆的手到处作乱,商辞昼咬牙低声道:“你可知作弄孤的后果?” 容穆笑嘻嘻:“不知道,要不然你告诉我?” 碧绛雪此时还没有闭麦,它难得大为震惊的看着容穆,在他脑海中的道:“乖乖,我怎么感觉你在使美男计?” 容穆没理他。 碧绛雪喊道:“冷静!商辞昼没那么好糊弄!你根本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不脱的!!” 容穆回了一句我知道。 再然后…… 再然后碧绛雪就被强制下线了,下线前的前一秒,这朵王莲才想起来,原来他们一人一花之间,容穆从来都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 他是罕见的人形灵物,只是将自己的灵力分了一些在莲花的身上,叫自己与他共享身体共治南代,它离不开容穆,容穆也不能缺了王莲的身体来分担庞大力量。 每一代王族花君都是如此,这一条人族血脉,从诞生开始就注定不平凡。 碧绛雪不敢思考容穆究竟想干什么,也不敢随意猜测,小金碗蹲在它旁边,碧绛雪估计着自己恐怕在这里待不久了。 它的神智缓慢封闭,四对一的功课效果明显,灵力被容穆驾轻就熟的收了回去,碧绛雪变成了一朵真正的普通的王莲,容穆关掉了它所有的意识,唇角吻落在大商皇帝的颈侧。 商辞昼怕抱疼了他,又怕叫他跑掉,就着窗外细细绵绵的春雨,两人不知道温存了多久才缓缓分开。 容穆已经气喘的不成样子,在水中他可以无限闭气,但在商辞昼这里,明明呼吸的机会那么多,他却连一刻钟都坚持不住。 皇帝摸了摸他背后鸦羽一样的长发,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和飘忽:“变回来了,亭枝。” 容穆:“喜欢吗?” 商辞昼:“你怎样孤都喜欢,但最好还是黑发。” 容穆笑着问他为什么。 商辞昼缓缓道:“因为孤不想叫你变成白发,看着总瘆得慌,等许多许多年后,孤再陪亭枝一起,这样你的白发就不孤单了。” 容穆心中涩然,又低头亲了他几下,落在眉梢鼻梁和下颚,痒乎乎的,商辞昼的视线追随着他,眼帘半闭,黑色的瞳孔中满是容穆精致漂亮的面容。 “好像在做梦。”商辞昼道,“是不是这一个月,孤给你补的太足了?早知道,上上个城池的鹿血酒,就不要你喝了,叫乖乖亭枝变成了会咬人的小犬。” 容穆气的当真咬了他一下,“梦里能有这样的好事儿?” 商辞昼沉默一息:“那的确是没有的。” 容穆又笑了一下,瘦白纤长的指尖勾开了皇帝宽大华贵的腰封,商辞昼眼神彻底黑了下来,帝王服侍繁复难解,容穆解了半天总是不得章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商辞昼捉住了手指。 他微微抬起头来,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再回过神,不仅人躺在了床上,就连自己的腰带都在商辞昼的手上了。 金色铃铛在发间叮铃作响,容穆还要多谢碧绛雪,不管什么时候都记得给他穿衣服,免得他现在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怕的要死,还得硬着头皮假装自己很淡定的样子。 但是商辞昼这挂逼好像已经将他看穿了,却只笑不说,容穆知道自己对于商辞昼的诱惑力大小,狠下心又埋首轻轻咬住了对方喉咙。 “容穆……” 容穆唔了一声。 商辞昼:“孤不会放你走的,就算你这样讨好孤。” 容穆:“我知道。” 商辞昼:“你——” 容穆:“弄不弄?” “……” “废话那么多,我说我要走了吗?再问最后一次,弄不弄。” 商辞昼的语气几乎像是从喉咙缝里咬出来的,掉一点糖屑已经叫人方寸大乱,糖糕一股气的直接塞进嘴里,犬齿锋利,怎能不狠狠咬上一口,再细嚼慢咽着吞咽下去。 “……弄。” 容穆骤然笑了一声:“你的万箱彩礼十里红绸,还有金稞满地八马拉车,都要给我好好的攒着,我会有用到的一天的,而那一天会很快到来。” 商辞昼伸手摸了摸容穆鲜红的嘴唇,那唇瓣经过亲吻已经柔软无比,像是融化了的细雪,透出水水润润的触感来。 容穆想着茶楼里听过的话本,微微偏头,柔软唇瓣微张,就将商辞昼屈起的指节含在了嘴中。 紧接着视线颠倒,目光中最后的颜色是卷在商辞昼手弯里的青色纱帘,其上绣着金乌戏莲,飘飘洒洒的盖了两人一身,…… 混着雷声的雨不能相信它短暂的柔和,再一声滚滚闷雷,更急更猛的雨丝就敲打在了屋檐上,檐上的燕子没处躲避,只好叽叽喳喳的又飞到了旧瓦砾的燕巢中。 那里面,有几颗白嫩嫩脆生生的蛋,正等待着春天温柔的垂幸,赐予它们新的生命轮回。 房角的雨漏淅淅沥沥,慢一点流露的是今晨的雨丝,但雷雨来临,便又承受不住雨水的冲刷,变得摇晃不可承受起来。 又在某一刻连贯通透雨水轰隆而下,终于透出了几分雨漏的精致柔美,叫人看着舒服起来。 沉水城又下了一场白日的雨,连着昨天夜里的肆虐,连柳枝都打碎了几截,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春三月刚至,再给它一点喘息的时间,新的枝芽又会从断掉的地方重新生发。 这就是植物脆弱又顽强的地方。 来自京都的隐卫们疑惑的打发走面见天子的城官,一身穿灰衣的男子蹲在树上:“老大,这已经是早上第三波了吧。” 隐一面色深沉,嗯了一声。 “您说,这陛下怎么进去这么长时间,不是说只是看一眼小殿下吗?”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6节 隐一侧目瞧了说话人一眼:“你懂什么,晨起殿下定然是醒了,陛下一进去,这还能和昨晚一样那么快出来?” 那人恍然大悟:“确实如此。” 隐一嘴中叼着一根杂草:“好好守着吧,今年沉水城情况不容客观,你我幸运,能跟着这位殿下一起,若是只有陛下一人,指不定这会就要黑云压城了。” “哎,是是。” 乌云遮住了天空,一整天都是雾蒙蒙的,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隐一估摸了一下时辰,这会应该是要到申时了,算算时间,陛下巳时末回来,就算午睡休息,也该是时候起来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身后的院门就被一把拉开,平素里整装束发的天子却只穿了一身轻衣,腰带也是松松垮垮随便系着。 隐一大着胆子看了一眼,差点直接从树上掉下来。 陛陛、陛下脖子上怎么有牙印儿!还有颈后,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抓痕!南代王子是不是和陛下关着门打起来了! 不对!就南代王子那种纤瘦模样,怎么可能打得过陛下! 隐一的脑袋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身后的下属心中惊涛骇浪面上稳如老狗。 “陛、陛下有何吩咐?”隐一抖着声音道,“需要伤药吗?” 商辞昼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要伤药,要清淤化柔膏,你去城中买最好的回来,剩下的人再准备一桶热水,不要太烫。” 隐一隐约明白,自家陛下很可能是被“家暴”了,但是又碍于颜面,只敢在殿下不知道的时候出门悄悄买药,隐一自觉责任重大,转身就飞出了天子下榻处。 商辞昼看着他离开,才将视线转向呆愣在原地的剩余人马:“还愣着干什么?需要孤给你们点火添水吗?” 虽然和殿下闹的不愉快打了一架,但陛下看起来好像很愉快的样子…… 于是寥寥几人也急忙作鸟兽散,打发走了这些外人,商辞昼才微微抬头看了看天色。 天色朦胧,恐怕这几日都有雨,只是时断时续,不知道何时落下来。 他想起容穆喜欢花灯,又喜欢吃糖葫芦,于是想着在这沉水城中去哪里找这些东西好哄哄他。 不过自己做……也不是不行,就是费时间,商辞昼想了又想依旧如在梦中,在最后一步前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容穆迷晕头脑,然后对方再借机悄悄溜走。 毕竟沉水城距离南代实在是太近了。 但容穆没有走,商辞昼后来甚至非常舒适的睡了一觉,怀中那充实的感觉一直陪伴着他,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容穆乖顺红润的脸就充斥了眼睛。 商辞昼放下心来,看天也觉得天顺眼,看门也觉得这破门顺眼,甚至看柳树燕子,都觉得今年春天的这些东西比往年好。 绿的绿黑的黑,漂亮极了。 又想起不能一直站在外面,于是他又转回去,走到门口的时候抚了抚袖摆上的潮气,又将手指攥热,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容穆还在睡,他睡姿依旧不好,很是四仰八叉,商辞昼将他的胳膊腿都摆正,又看到人不舒服的皱了皱细细的眉头。 “……以为真的什么都不害怕,可着劲儿的勾引孤,还不是个会哭鼻子又怕疼的胆小鬼。”商辞昼低声喃喃。 他用手指刮了刮容穆秀挺的鼻梁:“亭枝,你知不知道,世间再没有比你更叫孤难以自持的人。” 热水还在准备,但药膏很快被隐一送了进来,商辞昼接过又问他要了一些做花灯的材料,借着窗外的一点乌光,就这么静悄悄的操作起来。 竹骨,油纸,狼毫,金银细粉,商辞昼做了千千万万盏花灯,早已熟悉了这一套流程,但他从来没有亲手做过一盏莲花灯。 以前是不记得了,后来又是不敢做,因为存在的已经很完美,商辞昼不知道再如何用一盏花灯去诠释讨好一个完美的人。 不过此刻他想通了,行事不必究极,喜爱自在人心。 只要容穆喜爱他,他就算做出一个歪鼻子斜眼的,那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商辞昼嘴角微微勾起,用烛火撩烧着竹骨衔接处。 容穆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商辞昼在灯下做灯的一幕,这一幕简直太熟悉了,鎏金悬灯楼的时候商辞昼也是这样披散着头发,但表情神色极不好惹,可是现在,却勾着嘴角笑的像是个傻子。 容穆动了一瞬,心里骂了一句这属狗的人就是属狗的,他前期倒是勾引了个爽快,但后来话都没一句完整说出来的。 挂逼不愧是挂逼,浑身上下都是超凡脱俗的配置,真不愧是碧绛雪说的老天亲儿子。 容穆干脆摆烂,趴在床上下巴垫着手背,就这么睁着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皇帝,脑中想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事。 商辞昼以往敏感,这次或许心情过于愉悦,或者是做灯做的太过投入,竟然半天都没有发现容穆醒来,后来热水也烧好了,容穆眼睁睁的看着人来人往的在屏风后布置,然后商辞昼又伸手试了试水温,这才从后面转了过来。 傍晚已至,屋内因为云层积厚又有些阴暗,容穆攒了一股子劲儿,将被胡乱脱在床角的靴子扔了过去。 商辞昼下意识用手接住,下一刻就走过来出声道:“你醒了?” 容穆:“啊。” 他的音色本来是极好听的,但这个单音一出来,两个人都是微微一愣,容穆气的又翻身去找另一个靴子,商辞昼忙拦住他:“孤为你沐浴上药!” 容穆以往肯定是要狠狠的和商辞昼闹一闹,这一次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咬牙忍耐了下来,只伸出胳膊道:“搞快点。” 商辞昼半分不察,或者可以说从他醒来容穆还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下了一部分戒心。 沐浴的过程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容穆几次疼的眼泪都落了下来,商辞昼沉默不语,后来抱他出来的时候才道:“下次孤定不会如此鲁莽,会找太医开好药材,提前给亭枝温养身体。” 容穆哑着一把小嗓子:“我谢谢你。” 沐浴艰难,上药更艰难,容穆咬着枕头红着脸蛋含糊道:“你是不是没忍住……那什么了?” 商辞昼又是一阵心虚沉默,半晌点头:“里面可不舒服?” 容穆闭眼捶了捶枕头:“你说呢?上你的药!” “……哦。” 容穆骂他他才安心,容穆不骂他,商辞昼才要心里打鼓,觉得容穆是不是又不喜欢他了。 待药上完,容穆方才的澡就像是白洗了一样,他虚弱的靠在床边,看着堂堂一个皇帝,给他亲手摆着帕子擦手擦脸。 第一次过程不太美好,但售后服务还算过得去,容穆原谅了商辞昼十分之一,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两人近处。 “亭枝,你好香。” 容穆冷酷脸:“哪一朵花被上开了都会很香。” 商辞昼:“……哦。” 他温声夸赞:“真的很好闻,亭枝真乃奇人。” 说完见容穆不理他,于是又转身将那个做成了的莲花灯给他拿过去,献宝一样放在床头。 “瞧瞧喜不喜欢,孤方才做的。” 容穆看了他一眼,拿起花灯转了一圈,上面惟妙惟肖的用金银细粉画着莲图,但商辞昼怎么可能这么大方?果不其然在每一幅各色的莲图旁,有有一条眼睛瞪的大大的小金龙。 那金龙特别细小,好像默默守候在一旁,不想被小莲花发现一样,在莲灯末尾,狼毫墨迹端端正正的写着两人姓名,如同契约婚书。 容穆嚯了一声,对于商辞昼的精湛手艺活已经麻木了。 “挺好看的,送我就是我的了。” 商辞昼却又道:“鎏金悬灯楼顶部缺这一盏莲灯,不若亭枝回去将这个东西亲手挂上去,好圆圆满满漂漂亮亮。” 容穆气道:“鎏金悬灯楼距离东宫有一段距离,难不成你要我每次看灯都要走过去?” 商辞昼循循善诱:“是距离东宫遥远,但距离皇宫极近,你难道不想看看,一个开满了莲花的大商皇宫是什么模样吗?玉湖虽好,可却没有皇宫广阔,咱们回了家,就搬回皇宫去住,好不好?” 容穆:“……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亭枝阙怎么办?” 商辞昼:“亭枝阙永远都在,你同孤在一起,皇宫里的每一座宫殿都可以是你的‘亭枝阙’。” 容穆倒吸一口。 不过想想也是,商辞昼一个皇帝怎么能长久的居于潜邸当中,住上一年都已经是史书前所未有的记载了。 “……行吧。”容穆勉勉强强答应。 商辞昼这才松开紧攥的手指:“亭枝今日分外好哄。” 容穆哼哼了一声。 毕竟疼归疼,说没爽到也是假的,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南代会发生什么事情,先把商辞昼安抚好了再说。 指尖泄露出一点灵力,王莲抖擞了一下,在角落微微支棱起来。 碧绛雪如同喝醉了一样晕乎:“……大哥,你们玩的好嗨,完事了?” 这句话还是容穆教给它的,“完事了,你准备一下,咱们要溜了。” 碧绛雪:“……你个小莲花杆杆,我就知道你要溜!” 容穆挑眉,在脑中回复:“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们对我多一点自信好不好?” “你先把剩下的两个花灵找着再说吧!”碧绛雪说完又担心道:“你怎么跑,你跑不出沉水城就会被商辞昼抓回来的。” 容穆:“这不是还有你?” 碧绛雪:“???” 容穆:“商辞昼闻到花香,会有一种强烈的沉睡欲望,你再加把劲儿,咱们给他放倒了。” “这样是不是不道德……” 容穆语气轻松,但心中并没有多少痛快,反而心脏和身体一样,都有些难过不舍的阵痛,他是真的喜欢商辞昼,也想两个人长长久久永无后患。 但他怎么会叫碧绛雪这个崽种看出来。 “你说狠下心一劳永逸好,还是钝刀子割肉磨磨唧唧好?” 碧绛雪:“那当然是一劳永逸。” 容穆:“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南代没有消息就是情况不妙,我现在溜是为了更好的回来,不是抛弃了谁,往好处想,最起码走之前我叫商辞昼不再是个大龄处男,而这只是个开始,和他做虽疼但爽,不多睡几次都浪费了这么好的身体条件。” 碧绛雪:“……” 碧绛雪小花通黄:“几个时辰而已,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进化!” 容穆狡黠一笑。 好像刚才小脸通红眼神胆怯的不是他一样。 互相吹牛维护面子,也是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基本操作。 又躺了一会,容穆觉得能缓过一口气了,于是朝着商辞昼道:“想喝藕粉吗?” 商辞昼微微一愣:“你愿意给孤冲?” 容穆点头:“去取一点粉,你喜欢吃这个,但是我嫌麻烦很少给你弄。” 商辞昼迟疑了一下,随即吩咐人去拿东西,他居然有一种糖吃多了心慌意乱的感觉。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7节 “天色已经晚了,有什么事明早起来再说,你好好休息休息,乌云虽然密布,但总也有放晴的一天,”容穆对着商辞昼道,“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己所能去驱散阴霾,然后等待一切重归安宁。” 商辞昼看着他,随后点了点头。 藕粉来的很快,容穆几乎是手把手的在教商辞昼,但皇帝什么都会,就这个学不会,最后他们被皇帝拖后腿,做了一碗半成品出来,不过也勉强能看,商辞昼端着碗吃了个精光,像是怕他在那事之后生气,争着给他表现一样。 碧绛雪在容穆的脑子中唉声叹气,它极亲近商辞昼,但是胳膊拗不过容穆的大腿,而且南代是它土生土长的地方,不回去看看不行。 只是看着商辞昼的模样,碧绛雪就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受。 容穆说着轻松,但情况不妙此行必定凶多吉少,更何况他才集齐了四个花灵……花灵不齐,人心不聚,不好办啊。 碧绛雪脑袋疼的晃了晃,突然感觉莲心周围好像结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围绕着莲心欢快的转了一圈,像是一个延着既定轨道游走的小珍珠。 碧绛雪愣了半天,才试探出来那是一颗雪白的莲子。 “……!” 啊啊啊啊容穆你知不知道你几个时辰搞出来了一个莲子!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个什么东西! 容穆当然不知道,碧绛雪狂喊乱叫让他一句话都听不清楚,但莲花香味却越发浓郁,商辞昼揉了好几次额头,每一次抬起眼睛,容穆都在冲他微微笑着。 不知道哪一次,容穆忽然道:“累了,想躺,要一起吗?” “……嗯。” 容穆点了点头:“抱我。” 商辞昼伸手,轻车熟路的将容穆抱了一个满怀,他心满意足的笑了笑,然后满满当当的将心上人送入了被中。 碧绛雪终于勉强冷静了下来:“有点慌,我感觉他醒来见你不在,不会有好事情发生。” 容穆:“慌什么,你一会换个缸,回你的小金碗去,要不然我搬不动你。” “?我回去你也会变小!” “就是要变小,不然怎么溜?认识南代王殿下的人那么多,更甚至守城将领秦霆还和我打过正面,若是我不易骨换形,那才是真的走不出商辞昼的领土,我刚才也想了想隐身,但这么长的距离,有隐身的那个灵力还不如攒攒劲儿,好回去看看南代的情况如何。” 碧绛雪:“……你有理我跟你混,但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容穆:“放。” 碧绛雪艰难道:“王莲不知为何一天之内长了个莲子出来,我们不能带着它,万一咱俩都完蛋了,这不还有一个独苗在,以后也不是全无希望。” 容穆:“……?”什么小狗东西? “那你准备怎么办?” 碧绛雪:“我去小金碗,它住大海缸,你给大商皇帝留信,他是养莲的一把好手,定会养活这个小东西。” 容穆:“行,小事。” 碧绛雪:“……你不看看它?” 容穆:“看什么看这种东西我一掏一大把。” “那些都是烂大街的普通货,这可是王莲的种子!”碧绛雪不平嚷嚷道,“咕噜咕噜转老可爱了!” 容穆冷酷无情:“不看,商辞昼喜欢就叫商辞昼养着玩去吧。” 碧绛雪感觉一阵悲伤,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小莲子的情绪沾染了。 容穆是故意在第一次醒来的时候没有溜的,商辞昼这种鬼精的人,不给他放松警惕还怎么走,指望他亲自送他回去? 哈,下辈子吧。 紫水晶吊坠散发着微微光芒,容穆在掌心把玩了一会,然后将属于商辞昼的那一半龙环取下,给他端端正正的系在了手腕上。 又微微叹了一口气出来,似乎小声说了一句抱歉。 信纸已经留好,并特意说明不用找南代王要人,容穆根本不打算回王庭,民生疾苦,那就要去民间转转。 碍于碧绛雪总说小莲子可怜,容穆还狗爬一样画了个莲缸,用箭头指明那颗王莲莲子在哪片淤泥底下埋着,并说养活莲子回来就给商辞昼每日亲亲五次。 万事俱备。 夜色深沉如墨水,整座院落都充斥着馥郁的莲花香味,隐一奇怪的打了个喷嚏,就见一路上都没看到的南代王子从院落中走了出来。 不见陛下。 他连忙现身道:“夜色已深,殿下此时出门作何?” 容穆看了他一眼,朝他微微一笑,隐一神色恍惚一瞬,再回过神,眼前哪还有什么身影,他挠了挠头发:“……眼花了吗?” 碧绛雪变小,而他也跟着变小有一个时间区间在,从天子下榻的府邸出来,容穆才在拐角处回溯成了十四五岁的模样。 碧绛雪:“乖乖,你这灵力越用越熟练了啊!” “谢谢夸奖,如果你也有四个师傅轮番小班授课,你也会变成卷王学霸。”容穆回头看了一眼院落。 碧绛雪情绪低落:“咱们什么时候回来啊?离开一刻钟我就已经想他了。” 容穆轻声道:“很快就会回来的,我是南代的殿下,也要是南代最后一代的花君。” 碧绛雪又唉了一声:“想小莲子了,它还那么小,王莲都是从根而生,我还从没见过王莲的莲子呢……” 容穆是最后一颗王莲,如果有别的王莲繁衍,那会是一件非常高兴的事情,也算是给商辞昼找了个正经事干。 容穆边走边捂着屁股痛苦面具道:“真的可爱?” 碧绛雪:“骗你叫我一辈子自闭!” “……信你信你。” 绕出繁华的府邸,沉水城真正的面貌才出现在了眼前,比起去年秋天路过这里的安定,此时半夜三更路边居然都有衣着破烂的百姓流浪。 容穆看的眉头不自觉紧皱,沉水城缺粮已经初现端倪,还没到收粮的时候就有人没东西吃,只能说明余粮也并不多甚至见底了。 碧绛雪也难得沉默,容穆沿着阴暗处走到城门口,这里的乞丐更多,甚至其中还有孩童婴儿,他目露不忍,将出门时顺的糕点给一个破碗中放进去。 天道不仁,民生多艰。 那小乞丐饿的没有睡熟,听见动静睁开眼睛来。 容穆发上金玲晃动,一身穿着都不似尘世间人。 “……您是,神仙吗?”小乞丐揉了揉眼睛。 容穆笑了一声,趁他迷糊问道:“你们聚在城门口要去哪里?” “想……想和娘亲逃荒去南代,听说南代的百姓永远都不会挨饿……” 容穆可算是明白商辞昼为何吸了那么多花香都睡不安稳了,他深吸了一口,揣着碧绛雪直起身子。 “不用去南代。” 小乞儿逐渐清醒:“您说……什么?” 容穆闭了闭眼睛:“你们不用抛弃家园,天子驾临,必定叫四方风调雨顺,实在不顺,我也会帮你们大商皇帝。” 小乞儿傻傻愣愣,听着容穆低声道:“三日之后,你们只管等着大开城门,南代自会救济沉水城,那里的粮一年两收,余下来的都够你们养家糊口渡过难关。” 那孩子听愣了,又恍恍惚惚的看着和他差不多大但一身华贵的少年郎君,瞧着他直起脊背消失在了城门处。 他的身影虽然不甚高大,但却叫人发自内心的敬仰信服,那是一种本能的信赖,好像是山穷水尽处遇见了一个心软的神。 碧绛雪从刚才起就在沉默,此时难得开口:“少年,虽然你半个时辰前才抛夫弃‘子’,但是你刚才真的酷毙了。” 容穆借着灵力缩地成寸:“哦吼?” 碧绛雪:“天街小雨润如酥,穆王殿下,你比我们在皇宫刚合体初见的时候,更像是一个令人折服的少年王了。” 第100章 春归第100天 走过的路再走一次就会熟悉许多, 容穆带着碧绛雪顺利出了沉水城,沉水城内的境况叫人看了心中实在不忍。 碧绛雪絮絮叨叨的问:“你不打算找王兄,那要如何给沉水城拨粮食?” 容穆:“又不是只能找王兄才可以救济沉水。” 碧绛雪:“嗯?” 容穆:“走着瞧吧。” 碧绛雪小小声:“少年, 你现在做事我有点害怕,你再也不是以前一心躺平的模样了。” 容穆哈了一声:“谁不愿意躺着?我屁股疼得要死还能爬起来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喜欢的大商皇帝,还有你心心念念养你长大的王兄?” 碧绛雪:“……你这说的,咱俩不该是一体的嘛。” 容穆伸到怀中狠狠的揉了一把王莲的脑袋,想起什么忽然道:“所以到底为什么会结莲子呢……?” 碧绛雪转而骂骂咧咧:“我怎么知道, 大哥, 咱俩你才是主体,你想开了我才能想开, 你造不出莲子我还能结出莲子?你该问问你自己, 和商辞昼那几个时辰都做了什么事!” 容穆:“……” 容穆心虚了摸了摸鼻子。 碧绛雪又在说小莲子有多么多么可爱, 绕着莲心咕悠悠的转, 可惜还没转一晚上, 就被容穆这个狠心的大家长拎出来埋进了旁边的淤泥中。 碧绛雪扭扭捏捏:“……说不定这是你的崽?毕竟你们那啥了。” 容穆:“???” 容穆觉得离谱极了:“我们那啥也是两个男人那啥!你赶夜路不要讲鬼故事啊!” 碧绛雪委屈的呜了一声。 一人一花吵吵闹闹,因为不去王都,进入南代之后容穆又绕了一个日夜的路程, 这段时间他谁也没有找, 打定了主意要看下面的真实世界。 去年秋天的时候, 莲子丰收南代举国同庆, 如今明明已经开春了, 路上却没有几个行人。 不过看起来大家粮食还是有的, 最起码没有出现沉水城那种饿殍乞儿。 容穆戴着帷帽, 帽子是在路上买的, 是南代独有的长长的绣着绿荷的纱帘,帘子一直垂到了腰际处。 他们走的越远, 碧绛雪就越是心虚:“你说,都这么一天多过去了,沉水城怎么还没有动静?” 商辞昼居然静静悄悄的,半点风声都不曾听闻到。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8节 容穆用竹节打开路边的杂草:“你那天到底释放了多少安眠香?” 碧绛雪:“……不是你说量越多越好吗?我都快把老本翻出来了,要是普通人估计得睡个十天半个月。” 容穆:“……?” 碧绛雪:“……!”“糟糕该不是真的是药下多了吧!” 容穆捏了捏鼻梁:“蓄意隐瞒,欺君罔上,私自潜逃,毒害天子,随便扯一条就够投胎的。” 碧绛雪崩溃道:“啊啊啊啊啊!死定了死定了!”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跑都跑了,有什么‘罪’等回去再说。”容穆收回竹节,又拍了拍身上的小虫。 第一次离开商辞昼和容沥独自出门,容穆的个人形象管理以及生存本能都依赖在现代修炼的十多年的技巧。 碧绛雪眼睁睁的看着容穆走到水塘边,撩拨了一下清澈的水面,然后捧了一把送进嘴中。 它看着看着,为商辞昼心酸,又为容穆心酸,这两个人为什么都这么难,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枷锁为什么就这么多。 碧绛雪自己都如此难以割舍,容穆只是嘴上不说,但心底的情绪一定比他更为强烈浓重。 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这一路没见多少呕血症之人,是不是说明南代还算比较乐观?”碧绛雪试探道。 水珠顺着容穆下巴滑落,下一秒又被他擦去,“再往前走走,这里还是太靠近王都了,靠近王都,王兄自然有办法压制病数,但底下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 碧绛雪懵懵懂懂,它不知道容穆在现代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好像特别能和底层百姓共情,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道理谁都懂,但又能有几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尊贵的嫡王子,本该生在玉堆金山,或者被王兄疼宠,或者被大商皇帝捧在手心中,就算是历代同他一样的花君,也从没有人走过容穆此时脚下的泥土路。 碧绛雪还是不知道容穆不找王都人脉,要怎么给沉水城送粮,他也不知道容穆的目的地在哪个方向,只能这样跟着他,看着他皱眉拍掉衣服上的小虫,偶尔灵力富余了还会偷摸造出来一袋饱满的莲子,藏多数在袖里乾坤,又放一些在随身的大包裹当中。 在大商的冬天,容穆每次进入王莲内部,都会被容禛抓住好一顿教导,三个月的时间,南代从上到下的地形图,每个城池的基本情况,甚至于人口多少,容穆都完完整整的记在了脑中。 他去王都当然能更快的筹备粮食,但进去容易出来难,还不如另辟蹊径,王都的粮都是从周围郡县纳贡而来,其中青山郡万顷沃土乃南代头部粮郡,最不缺的就是饱腹的稻子…… 日出。 青山郡来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不见面容唯见声音,一人坐在城中最大的医馆门前,什么也不敢,就数了几个时辰的人头。 碧绛雪小声道:“少年,你脑子,没问题吧?” 容穆挑眉:“自然没问题,在这里还能买到清淤化柔膏给自己抹抹淤青,多好。” 碧绛雪:“……” 容穆:“小碧,你猜,两个时辰以内,青山郡来看病的人有多少?” 碧绛雪:“……好像挺多的?” 不是好像挺多,是非常多,古代城池说的是城池,但人口远远没有现代那样爆炸式井喷,青山郡是产粮大郡,而这样的大城池就这么些百姓,一个早上来看病的青壮年却已经超过了百数,还看的都是急性呕血之症,更甚至有个汉子还没走到医馆门口就已经倒下了。 其症状之惨烈,叫容穆看的不自觉眉头紧皱。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概率比例,说明开春形式已经非常不妙了。 但医馆的药剂显然不够多,那大夫摇头叹气,愁的胡子头发都变成了花白色。 “你兄长治不好了……叫家人抬回去早点准备后事吧。” 扶着汉子的男子当即就流下了眼泪:“大夫你再看看!我大哥昨天还好好的呢!” 大夫哀叹道:“他这样的我开春以来见的太多,你们还是早点准备后事,下一位——咦?” 容穆闯入大夫眼帘,重重帷帽遮住他的面容,“为何不给他医治?” 那大夫皱着眉头:“你这小公子,没病就不要来排队!” 容穆又问:“他明明还活着,为何不给他医治?” 大夫身边的小童不乐意了,红着眼睛急道:“这是王上之命,病重之人本就无力回天,他不一定救的回来!而省下来的药材,能治五个这样的轻症壮年男子,你以为是我们不想治?!” 扶着大汉的男子一脸灰败之色,眼中满满都是绝望和愤怒。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药材不够?” 小童嚷道:“王上今春给每座城池都拨了药株,但也十分有限,我们青山郡已经算是好的了,你再往底下走,今春路边的坟包比粮垛子都多!” 花白胡子大夫眉头一皱:“好了阿平。” 他喝完又不耐烦的对容穆道:“小公子治不治病?不治还请让开一下——” 容穆隔着一层帷幕朗声道:“我治,但我没病,我是要治别人,你们这里是青山郡最大的医馆,我这人见不得有人死在我面前,你就先将眼前这位大哥救了吧。” 看着大夫逐渐变黑的脸色,容穆接着出声道:“我有药株,你给他治。” 若非身患绝症之人,是永远也不会懂走投无路之时,听见有人说自己有药赠予的那种心情。 碧绛雪小声急道:“别冲动!病人太多了,你会掏空自己的!” 容穆:“谁说我要无偿奉献了?” 碧绛雪:“???” 容穆转而看向身后排队的人,人人看他的表情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但他们现在却不得不试着相信一个小疯子。 “……你真的有办法?” “你有莲株吗?” “莲子也有吗?还有官府批文!王上不允许私自贩卖莲花!” 容穆没有批文,但是他从大商皇都出来的时候,就已经顺上了王兄曾留给他的私印。 这可不是用来玩的,这是王印,不管是南代的哪个城池,见印如见王,这是容沥给容穆最实权的宠爱。 哪怕他用破旧药纸写药株允许用,只要有印章,那就是能立即生效的指令。 碧绛雪听着容穆高声道:“我有救急的药株,是祖辈传下来的私产,但需要你们拿东西来换,也不用多么贵重,三大袋稻谷换一小袋莲子,谁先给粮,谁先治病,且我仅此一天置换,只换两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后恕不交易!” 碧绛雪:“????” 王莲内部的祖宗们知道你这么骚操作吗?! 碧绛雪从没有见过这么精打细算又接地气的王族花君,尤其是在看见青山郡的百姓居然都眼前一亮的时候。 碧绛雪:“你——” 容穆还非常有广告效果的豪掷三袋莲子放在医馆台子上,大夫和小童脸色看的都变了。 一时间场面骚动,容穆叫大夫尽快拿着东西去熬药,先给急症的人用上。 青山郡缺的不是粮是药株,只要有药株,别说三大袋粮食,就是容穆要三十袋,家境稍微富裕的百姓都可以拿出来! 碧绛雪:“我说你……” 容穆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着满大街的骚动对着碧绛雪道:“民众的力量是伟大的,我说真的,历代贵族豪强坐在上首,很少能明白一个道理。” 碧绛雪:“……什么?” 容穆语气轻轻:“君王只有一人,但百姓却有千千万万人,虽是蝼蚁,但蝼蚁累积,却是噬堤之势,王兄是能给我粮食帮助商辞昼,但是你不觉得,我自己的法子更能帮助商辞昼解决困境?我甚至能给他更多,这些东西王兄都不一定能一次性筹出来。” 碧绛雪倒吸一口凉气。 “你难道不担心怀璧其罪?!” 容穆垂眸:“先不说我有王印可以无限盖章,身挟印章之人非富即贵无人敢招惹,再说咱们可是最强王者组合——你自信一点碧绛雪,咱们可不是普通人,大不了跑路换个马甲换个城池继续,广撒药多救鱼,既能延缓南代呕血症蔓延趋势,还能帮助商辞昼解决沉水之困,一举多得。” 碧绛雪彻底没话了。 没错,它能回溯到已经过去的任何时期,容穆在青山郡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君,在下一个城池或许就是五六岁的垂髫小童,没有人会油滑到这种程度,尤其是碧绛雪还发现,容穆本身其实并没有多少“无私奉献”的大美德。 他能用最市侩但最直接的办法,主张以粮换药,还设置时限刺激人心节省筹粮时间,这样一不担心给沉水的粮食不够,二还能叫南代百姓高高兴兴的治病觉得占了大便宜,三又完美的绕开了王都的监视—— 他从一开始来青山郡,就抱着极强的目的性! 而碧绛雪甚至不知道,这一切容穆都是什么时候想成的,只知道他一路闲来无事就会变出莲子,而且损失的灵力还会在路途中源源不断的补充回来,因为容穆不是一次性在掏空付出损耗生命。 这人在可持续循环! 此间经历过于奇妙,它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容穆,以往在南代王和大商皇帝的维护宠爱之下,它并没有发现容穆是多么有主意的人,甚至觉得他还有些懒散…… 不,或许商辞昼发现了,所以他看容穆看的最为严实,但没想到最后还是被美男计加春宵一刻摆了一道,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清没清醒! 碧绛雪躲在容穆的怀兜中,感受这那股强横的灵力与规律的心跳,从没有一刻,这么觉得它与南代王子捆绑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不愧是它看中的花君!碧绛雪挺了挺小花杆,看着不到半个时辰,医馆外就堆满了百姓前来换药的粮食,因为有关莲花的一切在南代都太过神圣,百姓们甚至不敢用太过陈旧的稻谷,多数都是去年秋天收起来的新粮! 容穆找医馆大夫要了一张纸,执笔写了一行字——此人可无限度使用药株救人,并以药换粮,收集的粮石需青山郡驻军连夜送往大商沉水城,交于沉水城守城将领秦霆。 墨迹未干,他拿出鲜红的小巧王印哈了一口气,重重的盖在了药纸之上,百姓们或许认不出王印上的字体,但他们认识只有王都贵人才能使用的莲花印泥,这样的印泥,曾经无数次出现在王上盖发的拨药张榜上。 碧绛雪已经麻木了:“我真的服气。” 容穆笑的眯起了眼睛:“你不要和祖宗们告状,我怕他们给我气活了。” 默了默他又道:“其实有时候叫百姓知道药株得来不易需要代价,他们才不会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应得,而肆意挥霍拿取。” 碧绛雪两片小莲叶合十:“您也是祖宗,粮食够多了,得病的没得病的都送来了要换你的莲子,那个汉子都恨不得把家搬给你这个救命恩人!要不把这些先给商辞昼弄过去,我担心他醒来没了你又看见沉水城困境气的哭出来。” 容穆:“……” “嘶……不至于哭吧?” 碧绛雪像一朵小苦花:“走都走了,还偏偏给留了一颗王莲子,商辞昼一觉醒来丢了老婆又要养孩子,换我我绝对会嗷嗷哭!” 容穆狠狠抖了一个激灵。 - 等青山郡的郡守知道有人在以药莲换粮食的时候,容穆早就在医馆门口收摊了,最后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他不得已又现场悄悄摸了几把出来。 曾经花君催生莲株那是要救一个国家的人,而区区一个青山郡还不会叫容穆虚弱力竭。 况且碧绛雪觉得容穆哪里会这么“大公无私兢兢业业”? 多半还是在担心给商辞昼的不够多,沉水城的粮食不够用,才又续了半个时辰的交易。 或许沉水城够用了,但南代送过去的剩余的粮食也够分发其他受灾的边缘城池,彼时大商今年的情况就会绝地逆转,民心社稷不再动荡,足够撑过这个可恶的灾年! 留在郡守手中的只有一张散发着药香的粗纸,偏偏纸上还加盖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王印,这等诡异事件叫他实在摸不着头脑,但莲花王印就如同王上亲临,郡守不敢耽误眼下的事情,连夜叫人将粮食送往了沉水。 容穆站在青山郡高高的城墙上,背后是无限的白云舒展,相比于沉水的乌云蒙蒙,南代的天气简直就是绝佳的人与自然生存地。 微风拂过帷帽纱帘,露出一点有着异样颜色的黑色发尖,容穆胳膊下揽着碧绛雪,看着送粮队伍带着印纸往远处走去。 穿成莲花精后 第109节 碧绛雪:“你就不担心青山郡不听你的话?” 容穆吐出一口气:“担心啊怎么不担心,不担心我早跑了,还能站在这里盯号看有没有人贪污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粮食?” 碧绛雪:“那你——” 容穆:“实在不行就回王都抱王兄大腿呗,反正给商辞昼的东西得管饱,不能叫他饿着,不过事实证明王兄这些年驭下做的极好。” 碧绛雪沉默了好一会:“真爱无疑了。” 它又道:“你今日在青山郡少说也救了上百人,这么大的动静,王都不可能不知道消息,商辞昼也不可能不知道,你被抓住,只是迟早的事。” 容穆笑了一声:“管那么多,做了再说,商辞昼抓到我还能打我屁股不成。” 碧绛雪骂:“……好好说话你不要搞颜色!” 容穆挑眉:“我哪里搞颜色,是你心里色才对吧!我说打屁股是脱了裤子打吗?” 碧绛雪:“……你还想脱裤子?!啊啊啊我不干净了!” 容穆哈哈个没停,半晌才直起依旧酸痛的腰杆道:“不吵了不吵了,我得用这个笨办法再给商辞昼搞点物资,等给他的足够,我就再不会用灵力幻化莲子,或者催生路边莲株来薅药材了……得病的人太多,今春恐还没有彻底爆发,若是爆发了,把我薅秃也救不了一个国。” 碧绛雪狐疑道:“那你要如何?” 容穆学着商辞昼指尖摩挲,清秀帷帽下的眉眼坚定精致:“如何?我一定要找到剩下的两个花灵,花灵不会无缘无故滞留在王莲之中……初代大人用莲子入药,而我若是不用莲子,又能有什么东西既能入药又能一劳永逸根治呕血症呢……” 说着他看向胳膊肘底下夹着的碧绛雪。 碧绛雪惊恐道:“……亲娘,你别这么看我我好慌,你可别忘了,你打我的主意就是在打你自己的主意!” 容穆歪头一笑:“放心吧不会的不会的。” 碧绛雪无语:“如果你两天前没有用这种表情骗了商辞昼的话,我会对你更相信。” 一人一花从城池上走下,容穆忽然摇了摇脑袋,碧绛雪问他怎么了。 容穆眨眨眼睛:“商辞昼太带劲了,我没休息就跑了这么多路还做了这么多事,头有点热。” 碧绛雪吓得连忙给这位祖宗洒了一点水珠子,“珍惜生命杜绝透支!实在不行咱们就找一个塘子扎下来休息休息!” 容穆点了点头。 他们在第三天一早就踏上了南代另一个郡土,而已经距离很远的沉水城,城中大夫跪了一整个院落的气氛压抑窒息。 隐一脸色难看极了:“不是说陛下没有事吗?为何三日都不曾清醒!” 大夫们面如土色,人人都觉得今日恐怕走不出这天子下榻的宅邸。 院中的石板已经被接连阴雨冲刷的干净明亮,豆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落在冷硬的砖石上。 隐一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只是因为陛下一直不醒,还因为南代那位王殿下也不见了! 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消失在沉水城的! 又一阵死一般的沉默之后,隐一忽然听到屋内有声响,急忙进屋一看,才发现是南代王子最喜欢的大莲缸发出的声音。 有一个白嫩胖乎的东西,珍珠一样沿着缸边滚了一圈,察觉有人进来,又砰的一声优雅的钻入了缸底淤泥之中。 隐一:“???”眼花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商辞昼就在床上缓缓睁开了眼眸。 隐一连忙将这诡异的小东西抛到脑后,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嗓音颤抖道:“陛下?!” 商辞昼闭上眼睛缓了缓,手下意识往旁边一摸。 隐一看着皇帝的动作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商辞昼沉默了一瞬,开口的声音有些喑哑:“几时了?” 隐一战战兢兢:“……回陛下,卯、卯时了。” 商辞昼:“哦,卯时,他呢,怎么起这么早?” 隐一面色灰白:“陛下,今日已经是您来沉水城的第四日了,卯时是四日的卯时……” 商辞昼猛地看向隐一。 隐一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过了不知道多久,桌上的动静又时隐时现,隐一不敢回头,商辞昼缓缓坐起来,静静看向已经空无一花的大缸。 那里面连一片叶子都没有,空气中莲花的香味也已经淡不可闻了。 没有花,没有人。 皇帝忽然低笑了一声,隐一脊背却已经开始发抖。 就在商辞昼掀开被角的一刻,空寂的眼尾余光忽然收进了一个小白莲子。 他深吸了两口气,才看向那突兀的在光滑的大缸边缘趴着的半颗白莲子。 商辞昼眼眸微眯,内心烧灼的火焰全被最后一丝理智压制在皮囊之下。 小白莲子好像有些被吓到,在大缸中用自己打了一个水漂,迅速退到了另一头贴着。 商辞昼动作有些僵硬的走过去,看见他为容穆做的莲花灯还完好无损的放在桌上,他拿起花灯端详了一瞬,在花灯底下看见了被压住的信纸。 眼睛只稍微一扫,就知道他平生唯一栽的一次,就栽在了最喜欢的人身上。 商辞昼看着那个歪歪扭扭的箭头,又看向那个根本没有好好待在淤泥底下的王莲莲子,屋内安静极了,他正要伸手捏住,就见那小莲子呼咻一声跳了过来,像是认出了他一样,带着水渍在他掌心欢快的滚了一个圆乎乎的圈。 只是从淤泥中出来,又几日都无人照看,洁白胖乎的身体上还沾着一点泥水,像是被亲爹抛弃了的野孩子。 胖莲子滚累了,又靠在皇帝的食指处,自己给自己摇摇晃晃,好似在哄睡一样。 商辞昼站在窗边,一手捧着莲子,一手将信纸捏出了深深的褶皱:“隐一——”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有人在外大声呼喊:“听闻陛下已醒!沉水城守将秦霆特来拜见陛下!陛下!穆王殿下给您送粮来了!” 第101章 春归第101天 “穆王殿下给您送粮来了!”秦霆的声音如同宏钟, 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旁。 隐一几乎是下意识回过了腰身,他跪在地上,眼中却满是震惊。 天子近身隐卫共有八十一人, 这八十一人每人都是精挑细选,从小被培养效忠皇帝,做皇帝手中最阴暗最锋利的一把刀。 此次巡视春耕,陛下只带了十八人随行,隐一作为其中首领, 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世上根本没有人可以从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逃脱。 当然, 在几天前,他还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容穆出现。 隐一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容穆是怎么晃过了陛下, 又怎么在十八人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从院门里走出去, 更甚至走出沉水城的。 短短三四天过去, 陛下一直在反常沉睡, 而消失不见的南代王子, 却如同神降一样将沉水最需要的粮食给送了进来。 他又是怎么筹粮的?是不是回到了王都求助了南代王?又是怎么在这么一点时间内就能叫南代人心甘情愿的给大商城池送补给? 隐一不敢细思,但此事叫容穆头一次在这位暗卫头领这里挂上了号——神秘莫测,恐不好惹, 需万分注意。 商辞昼依旧披散着头发站在桌边, 秦霆跪在门外又道:“头批有整整两大板车, 听运粮的人说后面还有更多!陛下, 这是从南代青山郡过来的粮食!末将驻守边境多年, 知道这青山郡乃南代第一产粮大郡, 收成季节路上洒出来的稻米将青山郡的鸟儿都喂的滚圆!” 连鸟儿都能吃的滚圆, 而百姓却不心疼这么一点路上的粮食, 可见青山郡存粮有多富余。 南代人口是因为病症减少了,但田地不会得病也不会减少, 甚至因为人口减少而增加了粮食存储,他们急的不是没饭吃,而是病没得治。 ……病没得治。 如果能够治病,区区一点喂鸟都不心疼的粮食送给大商又有何关系呢? 商辞昼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小莲子睡的四仰八叉人事不知,在他的掌心已经躺平了。 谁能治病,谁又能有权力号令青山郡守乖乖听话,直接从最富裕的南代城池对接沉水困境——除了容穆,商辞昼想象不到别人。 南代王?容穆根本就没有回南代王身边,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将他和南代王,全都蒙骗了过去。 他真想……真想将这个人抓回来,再关起来,惩罚他,叫他乖乖听话再不能骗人。 容穆治病,就算再小心翼翼,也必定于自身有所损耗,这是他无数个噩梦中才会出现的事情。 商辞昼鼻息微长,任由秦霆跪在门外,隐一跪在门内,满城的医官跪了满院。 就在隐一以为陛下即刻就要派自己去搜查南代王子下落时,却听见他脚步微转,朝着门边走去,后门扉被打开,秦霆眼前一亮,他生的高大宽厚,几乎挡住了商辞昼所有的路线。 ……然后毫不意外的挨了一踹。 秦霆效忠天子,早些年还和皇帝一起打过仗,那时候也没少挨踹,所以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陛下这一脚比前几年的都要重,好像带着许多压抑怒气一样。 可是,穆王送粮,难道不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情吗……? 秦霆又连忙跪在一边让路,看见天子的锦靴停在他的视线里,紧接着听见商辞昼冷声问道:“三日前,容穆几时几刻出的城?” 秦霆一愣,却答不上来,他下意识道:“殿下也在沉水城吗……?末将不知,三日前是副将在值守,末将正在与城官商议如何安抚城口的饿民——” 商辞昼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长出了一道气。 秦霆后背开始发毛。 后知后觉才察出那位王殿下估计是背着陛下偷偷溜回了南代,这些粮食不是飞鸽传书请求救济,而是他亲自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弄回来的。 而守城门的人,甚至陛下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南代王子是怎么走的——他们全都失了大职。 容穆不在,商辞昼又变成了寡言冷戾的模样,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但谁都知道皇帝此时心情算不上美妙。 气氛压抑窒息,众人听见有粮的高兴都因着天子不悦而暗自沉寂了下来。 南代王子是陛下的眼珠子心头肉,若是因为筹粮发生什么意外,那才真真是要完蛋。 秦霆见商辞昼就要往出走,却身着寝衣,不由暗暗提醒道:“陛下,今日天凉——” 商辞昼停住脚步,这才转回房间,而隐一已经极有眼色将外衣捧了起来,侍奉着皇帝快速穿上。 商辞昼掌心还紧紧攥着容穆最后留下的信纸,他将信纸扔在桌上,隐一瞧见那纸虽皱的厉害,但却隐约见有汗意。 隐一忽然明白,陛下是怒极了,但也忧极了,乃至于盛怒紧皱的纸张上,布了些不属于皇帝的可笑的冷汗。 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如同击鼓传花一般叫人心中急促,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情已经停不下来了,隐一在想,陛下什么时候命令自己去将南代王子抓——呃请回来。 但商辞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那王连莲子随身带在了衣襟的暗兜,才又抬步往外门走去。 秦霆急忙跟上,隐一也跟了上去守卫,周围的隐卫全都安静如鸡的随行在暗处,而天子经过的每一步,匍匐在他脚下的平民大夫都要叩首相送,直到商辞昼身影消失许久,他们才敢慢慢直起身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0节 陛下醒了,粮也来了,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开心与激动,只除了商辞昼一人。 他们都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但商辞昼丢了容穆,却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了。 运粮车还停在城门口,城官守着这满袋满袋的粮食不敢动,而南代的驻军扔下粮袋子就跑了,甚至车子都不要,城官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他们都好像急着要回去做比运粮更要紧的事情。 初春已经没有余粮的大商百姓听闻消息围在了周边,而从长街一角,秦霆带着守军迅速清出了一条道路,一匹快马飞跃而过,众人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抹玄色的背影。 玄乃帝王皇家之色,百姓们纷纷避讳,甲胄碰撞声与维持秩序的声音在一大清早嘈杂开来。 但人们却不觉得吵闹,比起刺耳的吵闹,那饿死人的寂静才更是可怕。 乌追还没有停稳,商辞昼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南代的人走的只剩下了一些马后的尘土,急的像是多耽搁一秒就要没命了。 商辞昼没管他们,只是眼眸看着那满地的粮袋,每一袋都饱满鼓胀,多的要从封口溢出来,它们层层叠叠的堆砌着,能挽救这个春天无数人的性命。 隐一在一旁缓缓倒吸了一口凉气。 觉得就算是南代王,恐怕一时半会都没有这么慷慨,南代王子看似无情偷跑,但却又好像情深义重。 隐一不明白,这就是容穆对商辞昼精准的拿捏和拉扯,他总是知道怎么惹了商辞昼生气,又怎么快速有效的顺毛安抚。 商辞昼抬手拿过一把短刀,这里靠近城口,除了围观的百姓,还有早已经聚积于此的难民。 他将短刀随手插入一个粮袋,颗颗洁白饱满的稻米就倾泄了出来,那里面不夹杂一丝一毫的糙米与碎石。 是南代的粮,大商虽国土广袤,军工制造也无限威力,但却从来种不出南代这样的大米粒出来。 商辞昼给南代王的三千神射营配了□□,没想到容穆用这种方式回馈了回来。 那白花花的米粒看的秦霆眼睛都要烧着了,早在容穆带着神射营途径沉水去往西越的时候,秦霆就已经非常眼红南代的粮食,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真的在自家门口看到了。 秦霆:“陛下,这粮食——” 商辞昼转身打断他,声线低沉道:“南代人可有话语捎带?” 秦霆摇头:“并无,只有通关文书一封。”说着他将盖了印泥的文书递给商辞昼:“陛下,就是这个,他们扔下这个就跑了。” 商辞昼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哪个可恶的小东西写的狗爬字。 他将那粗陋的药纸拿过来,气的想扔掉,但最后又折了几折塞进了暗兜,药纸苦涩,熏的小莲子苦巴巴的惊醒。 胖莲子在皇帝的胸口滚了滚,将那药纸嘿哈的压在了一个小角,这才泄愤一样咕噜一下躺平,感受着外界沉闷急促的心跳声发呆。 它刚诞生,就被从王莲中挖了出来,它只隐约记得最喜欢的人走了,但第二喜欢的气息在,但第二喜欢的气息睡了好久,胖莲子担心他死了,于是违逆命令从淤泥中钻出来查看。 第二喜欢要是死了,那它要怎么搞喔?没人要的小莲子长不大,就会变成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莲。 这它能忍得了?好在第二喜欢活了过来,它也勉勉强强能接受着用一用。 但胖莲子还是更喜欢温温软软又香香的气息,于是发着呆想它的大莲花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看孩子。 大莲花爹爹好香好美,胖莲子喜欢的要命。 商辞昼浑然不知他的暗兜中有一颗莲子在思考莲生,他没有追问容穆在哪里,只吩咐城官即刻设置粥篷,先用沉水城的杂粮布施,待众人半饱,再分发新粮下去。 吃了糙的,自然更珍惜好的,商辞昼不会叫容穆的心意被随意践踏,难民每吃一颗稻米活命,都要感怀送粮人的慷慨付出。 乌追喷了喷响鼻,瞧见主人抬步走过来,周遭人全都压抑着喜气与劫后余生的后怕,唯有商辞昼,脸色比沉水城的天还要阴郁。 隐一这个时候才敢悄悄上前道:“陛下,要不要属下们去——” 商辞昼:“不必,他存心躲避,你们找不见他。” 隐一:“……陛下?” 商辞昼一手狠狠抓住乌追的缰绳,沉默间眼尾余光看见了手腕上被系着的玉髓龙环。 这是他在西越战场为容穆做的,他们一人一半,刚好配成一对。 他早该明白,或许从容穆在他身边暴露自己和莲花共生的时候就应该警觉,纵使手眼通天,但容穆是这世上唯一能避开他跑掉的人。 爱意叫容穆心甘情愿的在自己身边待了一整个冬天,冬天已过,南代自由的花儿,要回到故国的土地上去了。 商辞昼恨不得更爱他一点,更叫容穆明白自己的心意所在,不再随便跑路,但他被那一夜太过美好的温柔乡麻痹,以为骄傲的王莲真的是温顺的花朵,会一直一直的开在他的身边。 胖莲子听着隔着衣物的心跳声时快时慢,开始担心第二喜欢会不会刚醒来完蛋,但好在一切又逐渐归于平稳。 它一颗小小的莲子,被皇帝说话的沉闷声音震的在兜里磕磕碰碰的弹跳。 “……此后南代粮食照单全收,来多少拿多少,沉水足够之后,还有剩余就送往紧缺城池,平顺初春粮荒。” 隐一道:“那陛下,之前说的从京都城调粮……” 商辞昼:“不必了。” 隐一又试探问道:“南代王子……” 商辞昼将龙环玉髓收进袖口,长腿跨上乌追马轻声道:“叫他去吹一吹南代的风吧,也不要浪费他的心意,人饿极了什么蠢事都能干出来,若有刁民贪多稻米,肆意践踏他的辛苦,你就带人去斩断手指以作惩戒,再有再斩,手指砍完了砍脚趾,若死性不改,就用脑袋来装他最后一顿饭。” 隐一吐出一口气,行礼道:“是,陛下!” 乌追甩了甩马尾,有些想被扔在东宫饲养的踏雪,沉水城阴了几日,终于在今晨从云层中透出一丝金乌的天光来。 那光柱投射而下,洒在城墙与长街上。 隐一跟着皇帝,看着他来时急如奔雷,见到粮不见人又回去的缓慢沉重。 那晚的激烈与温存好像是烟火一样的美梦,叫商辞昼浑浑噩噩,这会儿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他心里有些不好,每次这样不好的时候商辞昼都会找点事干,以前是杀人,后来容穆在身边他就会回去亲亲他,现在不能随便杀人也没人可亲,商辞昼难得有些怔愣,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又要什么时候去南代逮人回来。 对……他要逮人回来。 他没有找自己的王兄,是如何快速帮助沉水的商辞昼根本不敢想象,容穆那夜结束有些难受,身上的伤甚至都还没有好全。 商辞昼在想,若是容穆与自己说出来,说他要回去看看南代,他会不会答应,叫他不必这么匆忙离开—— 这种想法只出现了一瞬间,商辞昼就知道自己绝不会放容穆走。 容穆比他更清楚自己,所以他选择了一夜温存之后不告而别,还给他留了一颗王莲莲子叫他养活。 商辞昼几乎又要笑出来了。 他想抓人,想抓到人之后就将对方关起来,每日吃饭睡觉都只能看见他,里三层外三层的叫人围守着,一丝香味都再不能逃窜出去。 ……但他也不能浪费容穆的一片心意。 精粮源源不断的从南代过来,天子若是不在沉水城坐镇,这么多的粮食,加上难民和守军,会有大乱子出来。 届时容穆付出的一切,都会因为他的私人情怨而付诸东流。 商辞昼不知道要怎么和他心地善良又脾气不好的小莲花交代。 他被困在了这座城中,只能等待不知道多长时间,靠着两国微弱的这点联系,得知容穆暂时没有身处险境,知道他救人之余还记得有自己这么一个存在,知道容穆心中不只有可怜的得病的南代百姓。 还有可怜的病的更重的大商皇帝。 他商辞昼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就算是十年前满盘皆碎,他都能暗自谋划夺取皇位杀亲宰佞,甚至逆天改命叫自己在乎的一切都能重新回来。 但是此刻他只能在这里,恍惚才明白权力不是困人的枷锁,对一个人的喜爱才是最重的枷锁,这份情爱叫人举步维艰进退两难,心脏如同崩裂般撕扯还动弹不得。 “呵……哈哈哈哈。”商辞昼还是没忍住闷笑了几声,只是笑声却有些冰冷渗人。 隐一担忧极了,不知道南代王殿下不在,谁还能叫陛下变回正常的陛下。 再这样下去,隐一担心陛下又会变成一年前那样……那样诡谲莫测,不似常人。 商辞昼没有回宅邸,乌追马经过那座拥有最美好回忆的屋子下意识放慢了速度,又被主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往沉水城那头跑去。 马身颠簸,光柱洒在长街大道,春风拂面而过,却好像比寒冬还要割人。 跑了不知道多久,商辞昼停下乌追,眼前只剩一片旷野,他看了看旷野,又抬头看了看天。 缰绳被掌心捏紧,勒出了深红与淤痕。 商辞昼喃喃道:“容穆……” 远在南代重峦郡,一朵有些蔫吧的莲花隐藏在万顷莲池中打了个寒颤。 “……碧绛雪,在。” 碧绛雪:“你别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容穆弱弱在花内空间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杀气。” 碧绛雪怒:“你说呢?!商辞昼这会肯定醒了!我就说当初跑路太过仓促了!!” 容穆撑着下颚嘶了一声:“你说他有没有好好养小莲子?我后知后觉的还有些想念那个小东西。” 碧绛雪冷漠道:“我说真的,没有你,他自己能想活着就不容易了,你还要他带孩子。” 容穆:“……那我们速战速决。” 碧绛雪更急了:“祖宗!就算你心里有主意也不能这么密集的救人!你会生病的!” 容穆摇头晃脑的笑了一声:“我心里有数。” 碧绛雪:“你有个什么数!你这一路,杆子叶子花瓣根节全都试了,还是没有找到替代莲子一劳永逸的办法,我建议咱们还是尽快滚回王都,最起码就算病症爆发,王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容穆轻声:“哪里还有什么安全的地方?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一路新坟都比旧坟多,王兄不传书信,果真是南代出了大问题啊。” 碧绛雪沉默,后又随口道:“我说真的,你比初代更狠,你除了挖自己的莲心,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做过的。” 容穆歪头:“咦?” 碧绛雪:“……!” 碧绛雪从没有喊的这么大声过:“爹,我叫您爹!我以前就避着不叫你碰这东西,你知道为什么花灵们的莲心都能拿出来吗?那是因为他们死了!都死了!你想死吗?” 容穆老实巴交:“你放心,我不想。” 碧绛雪松下一口气:“你最好是。” 容穆想了想又道:“拿了试过不行可以再放回去吗?” 碧绛雪一口气卡在半中间。 容穆微微一笑:“我开玩笑的。” 碧绛雪四大皆空:“要不你还是把我鲨了吧。” 容穆表情认真:“我真的是开玩笑的,没有十足的保障,我不会那样干……我会听你的话,多爱爱商辞昼,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叫他孤儿寡夫的活着。” 碧绛雪正要虚弱说话,却忽然浑身一滞。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1节 容穆:“在?卡碟了?” 碧绛雪:“嘘,有人来了。” 容穆:“路人?” 碧绛雪叶片有些抖索,它似乎是不敢相信,半晌都没能说得出话来,只心里恨不得给容穆这和商辞昼一样的挂逼狠狠磕两个响头。 碧绛雪不说话,容穆以为是有人要误摘王莲,于是正要起身出去,没想到还没站起身子,背后就被一股香风环绕了过来。 紧接着是一串摄人心魄的轻笑。 他余光看向下方,红衣艳艳,飘带沉浮,珠环玉佩叮当作响,红色的指甲缓缓点过他雪色的皮肤,又慢慢的戳了戳容穆有些消瘦的脸颊。 “哎呀……叫本殿下看看,这是哪个小花君扰了我的清梦?” 容穆在线呼叫碧绛雪:是不是搞错了?要不重摇一次号? 碧绛雪弱声弱气:没搞错,这是三代花君容因。 容穆抓狂:说好的花君都是男的呢?! 碧绛雪:…… 碧绛雪:三代男生女相雌雄不辨,最喜欢捉弄人,是他没跑了,祖宗,你真是我开了挂的小祖宗,我开始期待你真能集齐花灵的那天了。 容穆:…… 他缓缓回头,就瞧见了唇色水红眼尾狭长的一张似笑而非的脸。 对方耳上是和王女容钰一样的耳饰,却不是王女的流苏状,而是精致的缠枝莲,金光灿灿,从耳廓一直缠绕到耳尖处,又缓缓往发中隐了一些。 容穆一时间不知道要叫哥哥还是姐姐。 “不说话?哑巴?是不是要本殿下亲你一口,你才能学会动动舌头?嗯?小、花、君。” 第102章 春归第102天 容穆哪里见过这个阵仗, 他和商辞昼那个惯会隐忍的黑莲花待习惯了,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上来就说要亲一口的人。 容因显然很欣赏他这样土包子的呆瓜表情,看了容穆一眼, 愉快的眯起眼眸掩唇笑了起来。 “你这个小泥腿子,长的倒是好模样,怎么这么不经戏耍?无趣。” 容穆觉得自己和商辞昼这样那样过,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他咳了咳, 试探道:“您……” 容因放下手背, 随身坐下支着膝盖凑近他:“才死了多久,就不认识本殿下了?我那一日调戏二十人的丰功伟绩, 难道没有记载在花君册当中?” 容穆:“——” 这就算记了那四个补习老师也绝对不会教给他! 容因见他不说话, 怒道:“这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功绩, 真没看啊?” 容穆艰难道:“许是、是我不小心将你的花君册分到话本栏子去了。” 容因眉头一动, 见容穆有些紧张, 嘴角实在忍得辛苦,实在忍不住才发出了一串笑声出来。 “说你是个笨瓜你还真是个笨瓜啊,我要是写这个, 不得被祖宗们训死?骗你的。” 容穆此时分外怀念人狠话不多的容禛, 他转过脑袋, 这才将容因完完整整的看进了眼睛。 容因毫不避讳的对视着他的视线, 甚至还调笑着眨了眨:“看什么, 看我的音容笑貌美不美?” 容穆已经是接见了四个花君的小油条了, 此时虽突然, 但也不算是毫无招架。放在往日他也一定会杂七杂八拉拉关系, 再好好熟悉熟悉,但今时今日, 他却不想这么干了。 时间不够。 他有些想念商辞昼,想念王兄,他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办事情。 容穆尽力忽略那美貌,单刀直入道:“容因大人,你曾经在位时,有没有研究过如何根治呕血症?” 容因眼眸一眯:“上来就问?你个小泥腿子不怕过劳死?瞧你这小脸白的。” 容穆吐出一口气:“我还好,所以您有没有发现如何根治国疾?” 容因顺了顺发尖,过了几息才道:“外面是不是又到病年了?” 容穆皱眉:“病年?” 容因看他:“是,病年,呕血症年年都有,但不一定年年严重,不过每五十年都有一个病年,这一年路有千里孤坟百姓民不聊生,莲子与药方根本不够用,死的人能堆到城门高——看你这么着急,估计外头情况不妙啊。”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 容禛从没有教过他这个! 容因见他表情迷茫疑惑道:“你竟不知道?” 容因稀奇极了,他哈哈笑了两声:“是没胆子看花君陨落的那一册书,还是你见过的花君都不曾告诉你病年就是大灾年,所有历代花君,全都是在这一年死去,无一例外。” 容穆看着他道:“……病年或许已经有苗头,但是我不会死,我绝不会死,我还会叫在这里的大家都好好的去投胎。” 容因哼了一声:“无知。” 容穆倏的站起身来:“是不是只要灵力足够强大,就可以度过灾年?每五十年为一次,那度过这次此后若无大事,我就很有可能会真的长生终老,对不对?” 容因笑意全无,他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容穆:“道理谁都懂,但你看谁能活下来?坚持到最后,所有人都没那个气力劲儿了,只能献祭自己以死平之。” 容穆转了两圈,碧绛雪难得在他脑子里安慰了几句。 “别着急,你和他们不一样。” 容穆抓着脑袋:“我现在就像是明明有能力作弊,却找不到答案纸在哪的笨蛋,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强烈的直觉,直觉所有的不幸都会在我这里终结,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 碧绛雪沉默半晌,“那若是你倒霉透顶,是那不幸的黎明前的最后一人呢?我劝你不要这么自信,事急从缓才好。” “你——” 碧绛雪:“商辞昼,多想想他。” 容穆深吸一口:“你为何总是在紧要关头和我提起商辞昼,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叫你记得这么清楚?” 碧绛雪:“他救了我们,很不容易。” 容穆还要说话,碧绛雪却道:“世间玄法微妙,三千世界各有各的章法,有的世界是连通的,有的不连通,但所有世界无一例外,只要关键节点出错,整个世界都会逐渐崩坏坍塌走向另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 “这个朝代若是没了商辞昼最喜欢的小莲花,你猜这个老天爷的亲儿子会不会翻了他这个天道老子?你猜王兄哥哥与南代皇室能不能抗住大商武装精良的铁骑?……南代,可是有大商最眼红的数不清的粮食,除了商辞昼这个恋爱脑,谁能扛得住这份诱惑?” 碧绛雪缓缓道:“你,就是那个关键节点,所以我告诫你,不可毁坏自身,否则以后死的就不止这么些人了。” 容穆:“……我知道你懂很多,也听得进你的大道理,所以你究竟知不知道‘答案’怎么写的,这呕血症又要怎么救?” 碧绛雪:“……不知道,只有这个,我不知道。” 容穆蓦地转话,抓住一个问题是一个:“只有这个你不知道,所以你肯定知道商辞昼当年究竟做了什么,如今又有没有事对不对?!他有没有大问题?会不会长命百岁??” 碧绛雪诡异的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道:“没什么大问题,会长命百岁,放心吧,但是也不能有别的差错了,安安稳稳才是好,否则你们缘分即尽。” 容穆哪管碧绛雪叮嘱的后缀,他只听最关键的信息,商辞昼此生绝没有大坎坷,也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和他一样倒霉的短命鬼,这就足够。 足够容穆放开手去大干一场了。 “碧绛雪,我一定会找到那个答案。” 碧绛雪不知道自闭什么去了,直接单方面关了麦。 容因看着容穆自己在一旁又是沉思又是嘀咕,道:“你这小花君,莫不是被外界逼疯了?” 容穆转头:“疯了?没有,我家两口人有一个疯的就足够,容因殿下,我需要你助我,与历代花君一起彻底解决南代呕血症。” 容因挑起眉毛,这才缓缓道:“本殿下难道不是你叫出来的第一个花君?你这小泥腿子,顶了天去也就只能召出三个花灵吧。” 容穆低头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细白的掌心,掌心纹路清晰细腻,似乎有使不完的灵力。 他攥了攥手指,绿白光点就萤火一样从指缝漏了出来。 “找我干什么,可以投胎了?”容清忽然现身道。 容令哭哭唧唧:“还是我可以吃外界的糖葫芦了,上次你放在碧绛雪旁边的可把我香惨了!” 剩下两个更绝,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只说了一句补课时间还没到就遁了。 容因难得眼眸怔住,与容清与容令面面相觑。 容令摸起袖摆:“好啊你,你个小后辈,又背着我们召唤花灵!” 容穆抱起他:“不知道你们互相认不认识,介绍一下,大家都是一个短命鬼群里的成员,这是四代花君容令,小清叔是六代,而我是七代,方才出声但没人的大佬是一代二代,如今我这花心当中,只剩下一位花灵还没有出现……容因殿下,您瞧我,还有没有可能抢救一下南代?” 容因竖起手指:“你一个人,集齐了五个花灵?” 容穆点头:“没错。” 容因看着容穆,忽然笑的弯起了腰,他本就长的雌雄不辨美艳至极,这番恣意情态看起来也是分外风流。 “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说你是七代花君?” 容穆嘴唇微动:“对,七代,所以我只差一位花灵,就可以知道为什么历代花君依旧留存于世间,那个答案,我很快就能找到了。” 容因定睛看向容穆,忽而启唇:“你差的这位花灵,可没有本殿下美丽良善,能看在你像个笨呆瓜的子孙情份上,就帮你一把。” 容穆往前走了两步:“你见过他?难道他不担心南代国吗?” 容因冷笑几声:“他担心,他不担心怎么会为国而死?但是小七,花君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五代花君容洺,他的母亲因为儿子出生就被夺走而忧病至死,他从小就兢兢业业是个老实蛋子,但谁叫老实人最容易受欺负胁迫?” “他母妃早亡父王强势,兄弟姐妹从小就不敢与他亲近,后来病年到来,他身为花君被迫走上高位,纵使他不想死也得死,那么多双眼睛,每一双都渴望的盯着他,人人都想活,所以他就必须死,你说,这样的经历换做是你,现在有人告诉你你死后还要为南代奉献残驱,你愿不愿意?恐怕老实人被逼急了,叫你们谁都办不成事情呢。” 容令与容清都愣住了。 容穆亦是默然,后才道:“容洺召唤出来的花灵,是你,对不对,他将自己的怨愤与不平都与你告知了。” 容因哎呀了一声,指尖划了划头发:“可不是,他是个可怜孩子,每每进入花内都与我说两句诉苦,但出去后就埋头沉默做事,后来啊……后来我们就见了最后一面,你猜他怎么说来着,他说宁愿来世做王族脚底的泥土,都不愿意做王族头上的花君,他这短短一生,都在失去和付出。” 容穆闭了闭眼睛。 “也就是说,就算他听见了我的声音,也不会出来帮我,因为他已经厌烦透了这所有的事情,对吗?” 容因轻笑一声:“对呢。” 容令揪了揪容穆的领口:“没事,别难过,我们人已经够多了,你的灵力也非常够用,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容穆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2节 - 重峦郡的情况比青山郡更为严重,容穆收的粮食已经多到装不下,后来交易停止还是有人源源不断的送过来,百姓千千万万,并非人人都心怀感恩敬畏之心,知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道理。 停止换取粮食只暗中救助之后,容穆经历了十几次围追堵劫,碧绛雪气了个半死,第一次骂了一句竭泽而渔刁民无知。 他们都想活着,想战胜这个怪病,人一旦走到绝境,人性本劣就体现的淋漓尽致。 好在容穆前十年从孤儿院长大,早已经看清了一些人情世故,借着灵力次次都逃出生天,只是与沉水的粮食联系断了,而王都那边,也察觉不对开始大肆追寻他的踪迹。 青山郡,重峦郡,远槐郡,风荷郡……容禛叫容穆印在脑子里的地图,容穆大多都已经走了一遍。 因为在远槐郡就停止了掏出莲子,所以有关于他的传闻还没有那么玄乎,只说神秘人私产弹尽粮绝,恐遭遇杀害就逃了。 整个春三月,容穆都与疾风细雨走在一起。 一丝褐色的土从指缝倾斜而下,容穆丢掉手中的铲子,将一个草草裹了席子扔在路边的孩童放进土坑中,又一言不发的拿起铲子,默默的将此方土地盖上。 一整套动作已经非常麻木熟练。 碧绛雪忍不住道:“控制不住了,殿下。” 容穆嗯了一声:“我知道,病年彻底来了,原来,这就是每一代花君最后越不过的那道难关。” 碧绛雪忙道:“你不一样,你一定会度过去!” 容穆埋好尸体,将铲子抖擞干净半插进背后的包裹中。 碧绛雪哪里能受得了容穆这么沉默,又安慰他道:“你真的不一样!商辞昼会帮助你的!” 容穆停下动作:“他怎么帮我?是帮我治病还是帮我救人,他不帮我杀人都是好的了。” 碧绛雪急声:“你身体里有帝星的力量!真的,我没骗你!你自身灵力强大,再加上商辞昼送你的这些,定然能化险为夷渡过难关!哪怕没有最后一位花灵!” 容穆诧异道:“……帝星?他什么时候给我的帝星的力量?” 碧绛雪咬牙抠唆不愿详说:“就、就十年前救你那次,哎呀你别问这个了!这才一个月,商辞昼冬日里给你养的肉就掉了一大圈!你快点回王都去!找王兄一同商议大事!” 容穆摇头:“王兄已经自顾不暇,我不能再给他添乱。” 碧绛雪:“……什么?” 容穆:“前几日我联系了一次怜玉,怜玉果不其然已经在王姐那里了,我们是要回王都,但是我要先去见一个人。” 碧绛雪:“你说什么?你要见怜玉吗?” 容穆摇头,往土堆上放了一个漂亮的小石头,然后才撑着莲叶伞往远处路上走去。 “怜玉说,钟灵也跟着他来了,悯空闭关不问世事,钟灵勉强能得一用,我要去问他一件事情。” 碧绛雪:“问什么?” 容穆:“找到人你就知道了。” - 钟灵死活都要跟着怜玉一起来南代国,怜玉想走水路不想带着一个包袱,但钟灵就算不要琵琶都要求着怜玉。 乐师都不要自己的琵琶了,这是何等的牺牲和大事,怜玉一时之间被镇住,稀里糊涂的就答应将他也带来南代。 王都乐行。 一俊秀男子推开店门,老板正蔫蔫的坐在柜台后面:“走走走,家里老娘生病了,不待客!” “店家,你帮忙看一看这个音,怎么也调不准了——” 店家再三推辞,烦了又将男子直接轰了出来,大街上也没有什么人看,人人步履匆匆的走在回家路上。 时不时还有一支军队骑马路过,整个王都都充斥着紧张的氛围。 钟灵抬头叹了一口气:“大商闹饥荒,南代又害怪病,这东部国土的日子,看起来也不怎么好过啊。” “再不好过,也比你那沙漠上强吧?” 钟灵一愣,转头四望,一个果子从房檐上砸了下来,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抬起眼睛就看见了一个许久都没看见的身影。 “殿下?!” 容穆啃了一口手上的果子,语气含糊道:“是我,好久不见了乐师。” 钟灵激动的眉眼都生动了起来,小心抱在怀中的琵琶也被随手扔在了一边:“您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是寂寞坏了!” 容穆从低矮的屋檐上跳下来:“怎么?写了几首歌了?” 钟灵惭愧摇头:“一首都没写出来,您不在我眼前,便半分心思都没有了。” 容穆正要说话,又有一堆人马过来,他一把拉过钟灵,两人钻进了旁边的茶楼中。 “……殿下何苦如此?这南代是您的地界,南代王又素来宠爱您,您不必躲躲藏藏的,回来了就尽快去找他啊!” “你懂什么,叫王兄抓到我,我就完蛋了。”容穆灌下一口茶水。 钟灵连忙替他添上:“殿下——” 容穆盖住他的手背,钟灵手指颤抖了一下连忙缩回:“……叫陛下看见,我这辈子恐怕都弹不了琵琶了——哦对,您怎么不在陛下身边了啊?” 容穆又拉住他的手,钟灵抬起眼眸看向他,“……殿下?” 容穆弯起眼睛:“不说这个,我问你,你为何要跟着怜玉来南代?” 钟灵一愣,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思念殿下……” 容穆点头:“还有呢?” 不等钟灵说话,容穆又道:“我知道你的本事,你祖上明面弹琵琶,暗地里是占卦师,你虽心不在此,但你该有的本事却不少,我且问你,冬日时候,你要走了商辞昼的头发为他占卦,也为我们俩的姻缘卜算,如今可有一个结果了?” 钟灵浑身一震。 容穆:“你不用瞒着我,若是没有重要结果,你也不会巴巴的跑到南边来吧,陛下就在沉水城,你认得陛下,怎么不先去找他?” 钟灵实话实话:“草民不敢找陛下,陛下天子威仪,比起找陛下,殿下才是草民心中第一奔赴之人。” 容穆给他逗得一乐,碧绛雪见他难得这么高兴,也跟着开心了一会。 它属实是没有想到,容穆回来王都,找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钟灵,这个只会一点小占卜的不起眼的乐师。 只是找钟灵,又作何呢? 都这个节骨眼了,难道这位祖宗还在想着怎么谈情说爱? 碧绛雪百思不得其解。 容穆正要开口:“那你——” 钟灵也恰好酝酿了一口气,两人的语音撞在了一处,容穆笑道:“你要说什么?” 钟灵沉声回答:“殿下所料不错,尽管过程艰难,但最终还是被我草草算了出来。” 容穆眼睛蹭的一亮。 他倾身靠在茶桌上,南代窗外的微风席卷而过,夹杂着一丝不属于繁华王都的药气进来。 “太好了!” 钟灵表情犹豫,似有言语,却被容穆再次拉着手道:“我也不问你过程,我专程只找你一个人,就是想悄悄问你一件事!” 钟灵:“……什么?”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你没有要走我的头发算不了我的命,但你要走了商辞昼的头发,我们俩命理相连,你又恰好算了我们的姻缘,我只问你,我与商辞昼能否白头偕老?纵使千般苦难曲折,我与他,此生是否都能长命百岁!” 钟灵被容穆吓到,下意识回:“自然是能的——” 容穆猛地坐了回去,语气喃喃:“你可不能骗我。” 钟灵忙道:“骗您就叫我弦断琴毁!” 容穆拍了一把桌子:“行,好,别的曲曲折折不用告诉我了,我只需要知道我能活着,就可以最后放手一搏。” 他一定要解了王兄的担子,终结南代的苦难,与商辞昼安安心心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钟灵还在犹豫吞吐:“殿下……我、我其实还算出了有关陛下的事情,此事重大,恐非一言半语能说清楚。” 碧绛雪暗中忽然警惕,皮肉都紧实了起来。 容穆却不察,他站起身来:“既然说不清楚,那就容后再说,今日我找过你的事情不许同任何人说起,否则我再也不会叫你看着我的脸写谱子。” 钟灵狠狠的噎了噎,还没来得及拉住容穆,那截袖摆就和清风一样划过了指尖。 他愣了愣,似有所感的倏的看向窗外,窗外夜空星象闪烁流转,竟然隐约似有连珠之相。 钟灵眼眸缓缓睁大,后拎起琵琶就拔足狂奔了出去。 本体碧绛雪还在客栈,容穆是用十九岁来见旧友,碧绛雪自然也变成了大缸莲花。 他飞奔在王都的大街小巷中,路过了小时候王兄带他吃过的甜水铺子,碧绛雪小心翼翼在他脑海中问:“你该不会是在钟灵这里确信了一件事……” 容穆快速道:“不错。” 碧绛雪:“你在确信你不会死,干什么都不会死?!” 容穆:“既然能长命百岁,一定有一线生机,钟灵是拿的天子的头发来算,比悯空凭空捏造的都要准确!” 碧绛雪叫道:“可是你知道这过程会发生什么事情吗?等等,你现在跑这么快,又要去做什么事情?!” 容穆帷帽飞扬,一把推开客栈大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做了才会知道,碧绛雪,你我从出生起,就因为王兄与母亲的庇护从没有进过花君殿,今日可想进去看一看?看一看历代花君的殿宇,瞧一瞧他们生前留下来的东西——我记得莲心好像也在其中供奉?” 碧绛雪预感不妙,尖叫道:“你别去!别去!算我求你!” 容穆心如铁石:“行棋只差一步,岂有退兵之理。” 碧绛雪:“祖宗!你知道你不会死,但是别人不知道啊!钟灵不晓得还算出了什么吓得不敢见商辞昼,你掉一根头发商辞昼都心疼的要杀人,你可想过万一事情不成或者不能及时归来,这个世界要怎么办?” 容穆深吸一口气:“事情不会不成,我有历代花君相助,又有商辞昼的帝星之力与自身灵力,就连钟灵都说我和商辞昼必定长命百岁美满一生,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碧绛雪病急乱投医:“你、你,你想想你和商辞昼的孩子!不要冲动行事!” 容穆猛地停住脚步:“??你气糊涂了吧,我们哪来的孩子。” 碧绛雪:“你们欢好一夜,莲子早不结晚不结,偏偏在你们初次欢好后结了出来!我说真的,你别用自己的常识去框灵物的操作,祖宗,这可是莲子!莲子!你是莲花,莲子不就是你的后代儿子!这是你和商辞昼一起造出来的小人!” 容穆:“——————” “所以我才叮嘱你,叫你留信于商辞昼好好养活他,小莲花君会于二三岁初次化形!你的崽是会变成人形的!你后继有人,大商的皇位也后继有人了!这可是天选之子和南代花君的孩子,是你和商辞昼的崽种,你难道一点都不感兴趣,一点都不在乎?现在还筹谋着要去搏那个九死一生?!” 容穆差点一脑袋撞上床柱子。 碧绛雪喘着气:“再去召唤一下五代花君吧,多说说软话,哄一哄他,将他哄出来,人多力量大,你也好办事——”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3节 容穆一手扒在床柱上,回神道:“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老实人受欺负。” 碧绛雪叹了一口气。 容穆:“我有母妃誓死相护,王兄一路疼宠,父王虽是个糊涂的,但也算成就了我和商辞昼的一段姻缘,可是你看容洺,从生到死,什么都没有,忙碌了一辈子,就连死都死的‘高高在上’孤苦伶仃,我要是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来的。” 碧绛雪看着容穆熟门熟路的收拾东西,这一路他们不但要躲避王都追查,还要躲着病民追堵,早已经叫容穆彻底激活了在现代那十年的底层谋生技巧。 “至于莲子,我相信商辞昼能够照顾好他,皇帝会听我的话,等我们再回去,小莲子一定会发芽长大。” 碧绛雪拦不住容穆了,眼睁睁的看着他铁了心要收拾这腐烂了三百年的残局。 它早该知道的,没有人能管得住容穆,唯一能管得住的,还被一夜春宵狠狠的甩了一道,不知道现在回过神来了没有。 “穆王殿下。” 容穆嗯了一声。 碧绛雪抖着小嗓音:“最起码,退一万步想,我们王莲一脉,这不还留下了一个小崽子,你说是不是?” 容穆:“说点吉利的。” 碧绛雪:“你要是回不来,我就把你五岁在莲池里撒尿的事情告诉你王兄,再把你背着商辞昼看美男话本的事情抖给他,我还会去大肆张榜,告诉所有人,你抛夫弃子撩完就跑,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容穆忙抬手:“哎哎哎,这一点过了。” 碧绛雪:“你就看着办吧!我就算回光返照也要把消息弄出去!” 容穆试探:“……所以,莲子,真的是,崽?崽一出生就被我反手掏窝了??” 碧绛雪深深的吐息。 容穆:“好好好!你别生气了,我信、我信。” 碧绛雪:“好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记得到时候收回灵力给我封闭五感,我不想看见你的后续操作。” 容穆指尖一顿:“那必须的,你放心吧,一觉醒来你就会重新看见你喜欢的王莲崽子了。” “你不喜欢吗你个狠心的爹!” 容穆连忙求生欲:“我当然喜——” “开门!查房!王上有令!有可疑人物进入王都城,我等奉命缉捕!” 容穆:“……” 碧绛雪:“还等什么?还不快跑?王兄这次生了大气,他能在任何地方抓你,但绝对不敢在花君殿抓你!跑啊!” 容穆展开披风包住全身,他刚从窗户跳下去,房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了。 背后传来呼喊声与火把的光,容穆在地上滚了一圈。回头看去,一双眼睛对上了熟悉的眼眸。 是原绰。 竟然是原绰亲自来了。 王兄一定知道自己进城了! 但原绰显然没有认出他,只是不放过任何一人的在追捕可疑人物,容穆身形低矮,蒙着披风快速消失在了暗巷中。 花君殿早已经不叫花君殿了,牌匾已经被取下,但高耸的殿宇依旧位于南代王庭的最显眼处,那处常年燃着长生灯,保佑的人全都没了,这些灯倒还一年接着一年的燃烧着。 容穆走到王庭城墙下,头一次回家回出了做贼心虚的感觉,王兄很生气,他知道,商辞昼估计也很生气,这两人合起伙来“圈养”他,却被他跑了一个囫囵。 容穆想想自己能耐也是挺大的,于是不由得乐出了声音。 要哄王兄,只要自己平安无事就行,但要哄商辞昼有一点难,恐怕还得和大商皇帝成个亲。 越想越觉得有趣,容穆拍了拍碧绛雪的小花缸,悄声道:“快祝王殿下明月齐照,福寿永昌。” 碧绛雪默了一瞬,却声音难得恭敬至极:“穆王殿下,明月齐照,福寿永昌。” 一人一花没再说话,同时隐入了王庭城墙之中。 夜空之上,几颗星珠闪烁,逐渐连成了一线趋势。 第103章 春归第103天 钟灵从没有跑的这么快过。 呼吸急促胸腔在震动, 肺腑之间气流涌窜,叫他难受的想吐,但他不能停下来。 今夜星象有异, 恐要生大变故! 自古连珠之势都非常人所能牵动,而帝星稳居北方并无大碍,牵动星象异动的究竟还能是谁,钟灵心中有一个恐惧的猜测—— 但不可!万万不可! 南代王子若是有事,只会加速帝星燃耗, 到时候两败俱伤国将不国, 所有的一切都会出大乱子! 钟灵已经开始倒喘,他扑在钰王府的后门, 拍着门喊道:“怜玉!怜玉小兄弟!!” 他们二人就住在靠近后门的地方方便进出, 怜玉又不是人, 自然在第一时间听见了钟灵的鬼哭狼嚎。 他皱眉走出来:“喊什么喊, 和我炫耀你看见主人了?” 钟灵一把抓住他狠狠摇头:“没时间解释了, 你快去找、找陛下!快点!!” 怜玉:“什么?” 钟灵:“找大商皇帝,找帝星!只有他能阻止这一切!” 钟灵几乎快要吐血:“快马加鞭去沉水城,快点!你主人!你主人恐怕有危险!” 主人有危险?! 怜玉的耳朵中只收录了最后一句, 他将瘫软的钟灵提起来:“找什么!不用找, 商辞昼两天前就已经在南代王庭了!不然你以为王都动作能有这么快的逮我主人?!” 钟灵喘着粗气。 怜玉额角抽动, 一把扔下他就要走, 后想起什么又拽起他一起从后巷跑了出去。 钟灵还在垂死挣扎:“今夜星象有异, 恐怕要成七星连珠之相, 七星连珠一星都不可缺, 否则就会反噬牵动之人!你看这南代的天!我数了一路, 也只数了六颗星星!但大势已成!怜玉,你主人这是要强行启动连珠之相!” 怜玉咬牙愤怒道:“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主人不会这么冲动的!” 钟灵跑了个半死:“大商饥荒, 南代怪病,恐怕非天道逆转不可治!南代的呕血症已经如此严重,我不知道殿下在其中是什么角色,但他一定在想办法补救!……可是救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连珠不够,会出事的、会出事的!” 怜玉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把将钟灵扛在了肩膀上,钟灵吓得叫了一声,就看到眼底的地忽然缩短,上一息还在巷子,下一秒已经到了大街上,他蓦的睁大了眼眸,不可置信的看向怜玉。 ……他不是人,这不是人能办到的事情! 怜玉速度极快,不出一时半刻就奔到了王宫门前,已经入夜宵禁,宫门前严阵把手,见到怜玉就是一拦:“什么人!” 怜玉急道:“我要见你们王上!” 守门军官眉头一皱:“王上有令,今夜闹事者可直接射杀!快走快走!” 钟灵瘫坐在地上,怜玉一把拉起他,没有废话,抬脚就蹬在了宫门上,几个飞跃就跨上了高高的宫墙。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宫门将士,眼眸中红光大盛,尖利的牙齿嘶了一声,钟灵感觉耳朵一震,紧接着眼前一晕,又被怜玉一把拍醒。 “他们能迷你不能迷!我带你去找商辞昼,我主人决不能再有事!!” 钟灵已经麻木了,他混混沌沌的想,南代王子能造出连珠之势,这已经不是凡人所能达到,而从小就跟在南代王子身边的小仆从,怎么就会是一个普通人呢? 南代王宫不像大商皇宫那样横平竖直,这里多的是花园和石路,怜玉凭借着天生直觉才没有迷路,他脖颈后方的红鳞已经紧张到逐渐浮现了出来。 夜风阵阵,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片云,云并没有遮住夜空,星星依旧在头顶闪烁着,其中有几颗,已经肉眼可见的归在了一个轨道中。 大殿之上,容沥面色难看的坐在上首,对面站着一个一身玄衣的男人。 “本王告诉原绰,只要行踪诡秘,都可一并抓之,之前将他交给你,竟不知堂堂大商皇帝也有看不住人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他这一个月在南代救了多少人又废了多少力气?” 商辞昼眼眸不动,“原本是能看住。” 容沥:“你说什么?” 商辞昼笑了一声,声音诡异的低沉:“孤原本能够看住,可是你的王弟将孤睡了假意迷惑孤,又借用王莲药晕了孤,孤睡了整整三日,起来便什么都没了。” 容沥深吸了一口气。 商辞昼摩挲了一下手指:“孤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叫他奔忙,他这个人,要做什么就必须得做,今日能与孤一夜欢好诓骗孤逃跑,孤若强行阻拦追捕,他明日便睡也不睡孤,能直接拍屁股走人,容沥,孤想你比孤更清楚你王弟的本事。” 容沥闭上眼睛,后退着坐在了王座之上。 “今年不是个好年。” 商辞昼:“嗯?” 容沥睁眼:“本王的意思是说,如我王弟一样的王族之人,每五十年会出一个,而这五十年间,总有一年会像今年一样,病患大大增加而无法医治,每一代花君,每一代,都无一例外的死在了这个时候,我原本以为,这一年还很远,本王还可以做很多准备,最起码不会是现在,在他才刚刚十九岁的时候。” 商辞昼缓缓看向容沥。 “你放他出来,恐怕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容沥接着道,“这一年的春三月,才是他真正的死劫。” 有什么东西在商辞昼的长袍下动了一瞬,又被他伸手轻轻安抚。 “跟踪他的隐卫说他已经进了王都城门。”商辞昼忽然道。 容沥鼻息微长:“可是抓了整整两日,连个衣服角都没抓到。” 商辞昼:“抓不到很正常,不然你以为孤为什么在你这里?” 容沥看向他。 商辞昼:“只要他回王都,定是外面已经无救了,他回来就一定会回到王庭查阅以往记载想办法,布置在王庭四处的人就会发现宫殿异动,只有这样,才能遇见容穆。” “南代这么多郡县城池,与其在外面大海捞鱼,不如在王庭中关门追堵。” 殿中烛火忽然爆苗,闪闪烁烁,叫商辞昼的神情看不太清楚,只听得见他的语气分外轻。 “才十九岁,孤会叫他活到二十九三十九,健健康康的活一辈子。” 容沥觉得商辞昼或许已经疯了。 他想了无数种容穆离开大商的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摆了商辞昼一道,又根本没有回王庭找他,而是越过他们二人,自己一个人潜入了民间。 南代这么多朵莲花,曾经在太子宫殿的莲池中找到伪装的王莲就已经很难,更何况举国而寻,更是难如登天。 容穆性情惫懒,容沥以为自己能控制住他的,没了自己,最起码还有一个大商皇帝在后头盯着,而如今他们二人可笑的在这里站着,以为没什么本事的人,却偏偏叫所有人都束手无措。 就连商辞昼,也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来围追堵截,还要指望容穆能主动现身。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4节 容沥深吸了一口气。 商辞昼掀开一点披风,怀前的暗兜中,有一颗小小的花苗,装花苗的罐子极小,像是为了方便携带,一点脏污的泥土染在商辞昼的衣襟上,他却半分都不嫌弃。 胖莲子抖了抖,商辞昼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他的嫩芽儿。 “再等等,再等等……你的莲花爹爹马上就会回家了。” 胖莲子心里害怕,日子一天天过去,莲子第二喜欢的人却一天天变得沉默可怖,但对自己还是很好的,杀人的时候也从不叫自己看见。 但胖莲子却可以听见那种声音,在过去的很多时候。 他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也不知道自己兴奋个什么劲儿,难道是被这个人传染了……? 一阵夜风忽的吹进,彻底熄灭了闪烁的灯苗,有急匆匆的脚步从长廊一侧而来,与另一波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王庭内侍帽子歪斜一屁股坐在地上,却好像忘了叫疼一样的扑向殿门,怜玉眼睁睁看着他撞开门扉,大喊了一声“王上”。 待抬眼看去,南代王正高坐上首,而殿中果不其然还站着商辞昼。 怜玉看见商辞昼也在,狠狠的松了一口气,居然有种一切还来得及挽救的感觉,他将钟灵甩进殿内,听见那内侍又高喊了一句:“王上!大事不好,有人进了南边的花祠!那、那里面的灯多年不燃,方才一瞬间就燃起来了!值守侍卫们却打不开门,不知是何人在里面作怪!” 容沥猛地站了起来,商辞昼看向怜玉,又看向地上的钟灵。 钟灵这会儿气能喘匀了,他背后的琵琶都没来得及卸下来,就跪在商辞昼脚底下道:“殿下、殿下恐怕要扭转星象!可是七星连珠还缺一珠,这样不行!会出事的!陛下,你快去拦住他!” 容沥几步从上面下来,花祠就是曾经的花君殿!容穆居然直奔了花君殿! 眼前的黑色袍角旋动,钟灵见商辞昼抬脚就要走,又猛地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衣摆,商辞昼动作大的将他带出了一个踉跄。 钟灵忽然脸色难看道:“殿下找过草民,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问了草民一句话,问我是不是怎样都能和陛下长生偕老——” 商辞昼缓缓回头,钟灵咬牙道:“草民算出会长生偕老,但那是在陛下不再付出帝星之力的情况!陛下,您一定要劝回殿下,万不可再帮他成事,否则殿下无事您会有事!帝星已经一丝一毫都不能再付出了!” 商辞昼顿了顿,不知道记没记在耳朵里,又似乎是笑了一声,后猛地伸手揪出了衣摆大步往外走去,容沥听不懂钟灵在说什么,但也紧跟其后。 殿内几乎顷刻无人,怜玉愣怔的看着钟灵,喃喃道:“你在说什么啊……商辞昼怎么会有事……他那么厉害……” 钟灵深深喘息,爬起来转身对怜玉道:“陛下是否曾经强行做过某事?!” 怜玉下意识回:“是,他曾救了我家主人。” 钟灵快声:“怎么救的!” 怜玉愣住。 钟灵崩溃道:“究竟是谁给大商皇帝出的蠢主意!帝星诞生不易,本该闪烁千年!如今却耗用了其中极大的力量来强行扭转乾坤,那么多……那么多!陛下当初才多大,他要流多少血才能救回南代王子一条命——” 怜玉微微张开嘴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错愕。 “帝星诞生,一世为尊则世世富贵!就算轮回也抵不住帝星之力,大商皇帝无论在哪里都会是天道钟意之人!但他却折损自己,将轮回转世生生腰斩作为违逆代价,仅存此间短短百年!陛下要与你家主人生生世世?”钟灵眉眼悲哀:“不会有了!你主人轮回他都不会再轮回!就连这百年,都得小心翼翼的维持住,切不能再燃耗自我搭救别人!” “帝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了……他会永远停留在这个时代!” 钟灵话毕,怜玉脑中白光一片,他甚至有些恍惚,恍惚想起了曾经在护国寺的时候,悯空时常深夜站在护国寺大门前看着远处。 那时是冬日,也是冷的厉害,远处能有什么?只有层层叠叠的银色山林,还有踏上护国寺必须要走的浮沉梯。 浮沉梯那么长,相传只要心诚,从这千道石梯上走过,心声就会被神佛听见,就会在梦中见到想见的人。 怜玉那时畏冷,失了主人心情也极为糟糕,于是就站在悯空身后,问他深更半夜不睡觉看什么鬼东西。 悯空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 护国寺高僧方方悟了佛道,眉眼间慈悲又无可奈何。 他道:“贫僧在看一个痴人。” 第104章 春归第104天 “真是一座豪华的坟墓。”容穆拿着火折子, 又点燃了一个积了灰的灯油。 碧绛雪有些瑟瑟发抖,尤不死心道:“咱俩这种一路保送的菜鸡,要不然还是再想想办法找找五代吧……” 容穆:“其实我早该集齐花灵了。” 碧绛雪:“?” 容穆:“容洺殿下或许已经听见了我的声音, 但他选择不理我,所以说最好不要惹老实人,老实人惹毛了是真的会有大事情。” 碧绛雪悲叹:“唉,咱们真是一代更比一代惨。” 花君殿外围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有一股尘土的味道, 南代王将这里封了好多年, 就连名字都改了,唯恐花君殿再牵扯到自己心爱的弟弟。 容穆看了看眼前硕大的书架, 与书架旁的桌子。 “富裕啊, 上好檀木。” 碧绛雪:“羡慕吗, 嫉妒吗, 想在这里体验短寿套餐吗?” 容穆嘶了一声:“你能不能少在我脑子里学习现代词汇。” 碧绛雪:“呵, 死到临头还不叫人说了。” “没那么严重吧,”容穆笑道,“会没事的。” 碧绛雪示意道:“往上走走, 看看楼上面有什么东西。” 容穆点了点头, 端了一盏灯就踏上了阶梯, 梯上留了一串脚印, 看得出这里已经很久都没有人活动了。 行至楼上, 是一个奢华的中层阁楼, 南代建筑多雕花镂空, 推开门, 正对着容穆的窗子可以透进外面的光。 他一步步走过去,又推开了窗户, 那些细碎的火光便猛地倾泻进来,从花君殿的这里,居然能够居高临下看见整个王都城。 比起以往的繁荣,王都城今夜暗淡不已,没什么好瞧的风景,倒是往上看,天上的云遮不住满天的繁星。 “已经是春天了。” 碧绛雪嗯了一声。 容穆轻声道:“春天了,还会再下雪吗?” 碧绛雪:“这得看老天爷的心情。” 容穆:“还是别下了吧,雪这东西,看多了怪忧伤的。” 碧绛雪没说话。 容穆将这方阁楼摸了一个遍,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往上的暗道。 此间居然还不是顶层。 容穆捧着烛火,就要接着往上走,却被碧绛雪忽然喊住。 “祖宗。” 容穆下意识回头,姣好的眉眼在灯火下更添一分惊艳,他疑惑的嗯了一声。 碧绛雪:“你把分在我身上的灵力收回去吧。” 容穆顿了顿:“现在?” 碧绛雪:“现在,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是个死玻璃心,见不了那种场面。” 容穆笑了一声:“等一下吧。” 再往上走,门就不容易开了,雕花木门又大又华丽,但却透着几分郁郁寡欢的死气。 容穆隔着木门闻了闻,有一点香火的味道。 他又试着推了推,第一次没推开,这门像是被什么封住,直到第二次,他微微用了点劲儿,才推开了木门。 “进入顶楼的木门很难打开,”碧绛雪嘟囔道,“也只有你能这么轻易,它只认花君的气息。” 容穆没回话,眼睛扫了一圈,在角落发现了几个大缸,但大缸中的水和泥早就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点尘土的痕迹,容穆数了数,正正好是六个。 想必是以前的王莲。 碧绛雪忽然警惕:“你把我搬到那里,我是会哭的,真的会哭!” 容穆侧目:“我们又不会死,当然不去那里。” 说着他将碧绛雪放在了顶楼透气的窗边,这里的视野更是宽阔,竟然能远远看见远处的青山起伏。 此处是南代位置最高的地方,但高处不胜寒,叫人浑身冷。 容穆举着灯火吹了吹台子上的灰尘,周围忽然有些风声,配合着他将窗台上的尘土也清扫了一下。 “看得出来王兄是铁了心的要封闭这里了。”容穆道,“所以我更要将各位前辈送去该去的地方,这里根本没有存在的理由,就像是一个豪华的坟墓。” 碧绛雪默默认同。 容穆这会才叫它变成正常大小,自己也跟着恢复了身形,他心有所感,往台子之上凑了凑。 别处一片灰败,此处却还算干净,花君殿一般不允许外人进来,或许是王兄自己偶尔来擦一擦这些东西。 但王兄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也不知道多久没来了。 这些事情,本该都是容穆的活儿。 他脚下微动,从怀中扯过一条丝绸的帕子,垫着小心翼翼取过第一个盒子,吹了吹才打开,里面果不其然躺着一枚圆润玲珑的莲心。 碧绛雪微微倒吸了一口气,看着容穆接二连三的开了几个盒子,又将它们一一摆好,莲心的微光叫这方天地逐渐明亮了起来。 “这得多少功德啊……”碧绛雪感慨道。 容穆:“多的数不清,花君一脉传承,功德会累积,留在莲心上的只是少数了,更多的其实在咱们的身上,这是可怜前辈对可怜后辈仅存的唯一的庇护。” 毕竟花君只有你亡我才生,他们之间,永远在人间见不到对方,只能留下典籍与文字,如若不是花内空间,恐怕连对方长什么样都得靠想象来填补。 “这么多,能干什么用?”碧绛雪又道,“假如你命大,真的解决了这一摊子事情,那这些生生世世三百年的大功德岂不是都摆起来了。” 容穆想了想:“总会有用处的吧,或许从眼下开始就已经在庇佑我成事。” 碧绛雪又抖了起来:“我说你喝药都怕苦的一个人,是怎么狠得下这样的一颗心来?!你平时该不会都在骗人吧?” “我没有。”容穆一本正经的反驳道,“只是有些事情混一混,撒撒娇就能更美好的解决,有些事情混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合计了一下,这份勇气中,想和商辞昼好好搞感情最起码占了六七成。” 碧绛雪又没气了。 似乎是被容穆的发言感动。 “碧绛雪。”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5节 碧绛雪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容穆:“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不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那株王莲?就曾经也死掉的那株,你和我一样因为商辞昼重生了对不对?” 碧绛雪:“……” 容穆:“所以你才知道我五岁尿莲池的事情。” 碧绛雪:“……” “小样,换了个洋气名字,藏得还挺深的。” 碧绛雪:“请抽走我的灵力吧,就当我已经死了。” 容穆:“社死?装嫩装了这么长时间,也怪辛苦的。” “啊啊啊啊啊别说了!” 容穆:“哈哈哈哈哈!” 碧绛雪还想骂人,但周身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它狠狠的摇晃了一下,看着容穆打开了五个盒子,唯独剩下一个没有开。 它紧张极了,但就好像中了一整枪的麻醉,上一秒还在担忧,下一秒意识就被抽离了。 容穆与商辞昼那一晚开始的时候,它也是这样的感受,只是今天好像更快。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碧绛雪朝容穆道:“穆王殿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是不是?!” 容穆:“当然。” 碧绛雪:“你别骗我!” 容穆微微一笑:“不会的,放心睡吧。” 碧绛雪:“我——等!” 本体莲株所有灵力被全部抽离,容穆微微扬起头吸了一口气,后睁开眼眸,瞳孔变成了浓郁的深紫色。 但是头发还勉强控制的住。 他踏了两步,脚底步步生莲,漂亮又绚烂,容穆往脚底看了看,忽然微微歪头。 半晌,又有一点笑声响起。 “原来是这样。” 容穆蹲下身子,用袖摆拂了拂脚底的纹路,在纹路周围找到了几个凹槽,他将莲心小心翼翼拿下来,死马当活马医的一一放进去。 可是还缺少一个。 但他没有经过允许,不能大不敬的碰那颗莲心,刚才微微试了试,他连那个盒子都打不开。 纹路发出璀璨微光,递次逐渐连接,容穆不知道这是否又是天道的算无遗策,但好像冥冥中,他的所有直觉都得到了印证。 莲心,与花君的亡灵,都在南代呕血症上有更大的作用,或许,这就是最后没有人猜到,也没有人能抄到的答案。 一代二代,三代四代。 一直到他,七星连珠,事情终于要有一个终结了。 容穆站起身子,走向碧绛雪,碧绛雪已经全然封闭,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但是容穆和碧绛雪共生一体,却不能封闭自己。 他微微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窗外南代的王都与远处的山峰。 今夜一趟趟耽搁下来,天边已经快要破晓,这是黎明前的时分,而黎明前,是一夜里至黑至暗的时刻。 容穆想要叫那天光透出来,照在南代的每一寸土地上,想叫这笼罩了三百年的魔咒乌云,从故国的脊梁上彻底散去,他要接过王兄的重担,要叫花君惨案终结在自己这一代—— 不会再有人从出生就离开母亲,也不会再有人年仅八岁就早逝,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最正确最温柔的轨道。 而等他做完这些,他就会回来,找到商辞昼,再告诉他,自己其实非常想感受一下八个马拉车的威风,再告诉商辞昼,什么君后不君后,要他当什么都行,他这段日子累得要死,要立刻咸鱼躺才能活过来。 商辞昼关他也好,罚他也罢,只要每天按时伺候喂饭喂露水,宅一辈子他也愿意。 容穆微微弯腰,捧起碧绛雪,袖袍无风自动,他试了莲株莲叶花瓣根蒂,唯独还剩下一颗不染尘埃的莲心。 碧绛雪封闭意识,还在紧紧维护着莲心,莲心藏得极为深刻,不知情的人就算凑近赏花也看不见在哪里。 但容穆却是知道的。 他皱眉,伸手往花心中探去,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真的要这么做?” 容穆回头,发现是初代大人,还有二代三代,最后出现的容因正翘着腿坐在窗台边,嬉皮笑脸也不见了,只沉默的看着他。 这里是历代花君陨落的地方,莲心所在,便可短暂招灵。 容穆看了一圈,“来都来了。” 容禛面容清冷:“我当初,根本没有想到莲心还可以用,如果能想到,也轮不到你尝试。” 容穆眨了眨眼睛。 “莲心是王莲最重要的东西,拿了它,王莲会逐渐枯萎,你也不会剩下多长时间,”容因抬了抬下颚,“小泥腿子笨是笨了点,但胆子倒是不小。” 容穆眼睫微动,示意他们看脚底的纹路:“天道从不会做多余的东西,或许呕血症是它给南代国的考验,我们南代沃土无数,王室代代没有庸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呕血症就是正负相合的那个负,世间道理本就在此,阴阳调和月满盈亏,不可能有什么一直是好的,总该有坏的来对冲。” 一旁的容恒微微一笑:“那是不是坏到了极致,便也会否极泰来?” 容穆也勾起嘴角:“自是如此。” 容令轻轻扒拉碧绛雪,发出一声惊叹:“好美好漂亮的一颗心!比我的大多了!” 容穆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将容令拎着抱在了台子上,容禛伸手,蒙住了容令的眼睛。 七代花君,代代都是死后被后人收敛莲心,从没有人在活着的时候,会去生挖自己的一颗心。 容禛眼神复杂的看向容穆,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是历代灵力最强大的一个。 至纯至善,方才造就至高无上。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没有犹豫,精准的用瘦长手指捏住了碧绛雪中的那颗珠子。 心底忽然有些微痒,他扯了一下,忽然牵出一股剧烈至极的痛楚。 叫他一瞬间就回忆起了当初被商辞榭逼死的那一刻,那时候也是这样的感受。 但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他是为了更好的以后。 容穆弯下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路走过南代大郡,掏莲子都没出过冷汗,此刻额角鼻尖却密布点点细光,又汇集而下,从尖俏的下颚低落在碧绛雪的大缸中。 眼前有些恍惚,容穆闭了闭眼睛,咬牙暗道:“碧绛雪,我就是借一借,一定给你将莲心还回来!” 他心下一横,猛地往出一扯,容清忽然崩溃的扭过了头,又抱住脑袋木愣愣的蹲下了。 容穆胸膛急促起伏,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眼底的深紫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他捏着自己的莲心,嘴角慢慢牵出一个弧度。 容禛一把抓住容穆的手腕,诊断半息后道:“你最好还有后招,否则必死无疑。” 容穆腿脚软了一下,仓促笑了声:“我有,我会长命百岁,做七代中唯一一个谈情说爱的花君……” “别说话了。”容禛忽然道。 容穆微微凝滞,他似有所感的低头,看了看手中光滑圆润的莲心,又看了看自己的发尖。 没有紫色,从发尾开始,就是雪一样的白,那白一直蔓延而上,不出几息便叫他再无一根青丝。 容因慢悠悠道:“风中的香味,你闻到了吗?花君的自戕,足以叫灵力迸发,明日一早,人们就会发现就连路边的小水塘都长满了莲花,挖了再长,长了再挖,足足维持三个月,直到南代病年再没有一人死亡。” 容穆满脸都是冷汗,心中庆幸还好碧绛雪封了五感,否则估计会被疼死。 和这个比起来,最初与商辞昼亲近的那股不适简直就是羊毛雨。 容穆喃喃:“还差一颗,但是问题不大,我要试试……要试试……我要让所有在乎的人,与南代的臣民,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这个时代。” 他看不见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浑身苍白,站在高高的风中,好像要随风而逝。 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容穆眼前模糊花白一片,不知道是疼哭了还是冷汗流进了眼睛,他摸索着位置蹲下,将那颗尘埃不染的莲心正正填入中心的纹路。 狂风忽然大作,乌云被吹聚在了一起,万里夜空之上,有六颗珠子连成了笔直一线。 钟灵跟着跑到了花君殿门前,抬头一看忽然绊倒在地,怜玉猛地把住他的衣服:“起来!” “时间到了……来不及了……” 怜玉声音带出了颤抖哭腔:“你起来!起来啊!” 钟灵指向夜空:“七星连珠缺一不可!但星象已成,天光马上就要破晓!你的主人这是在违逆天道!他会遭到反噬,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怜玉忽然浑身瘫软。 花君殿上,顶楼阁中,容禛第一个钻入了莲心当中,剩下的也接二连三动作,最后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人。 容穆实在是累了,也没劲了,便没骨头一样的躺下来,他这个时候有些想念商辞昼的怀抱,商辞昼抱人的技术越发高超,让他总是会很舒服。 如果再能给他揉揉胸口就好了,心痛的要死。 容穆知道自己也要去莲心当中,但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赌,他在赌无论再次醒来他在哪里,都一定会再次回到商辞昼和王兄的身边,都一定能和商辞昼长命此生。 想一想,忽然又好像有无数的力气。 容穆眼眸半闭,虚虚的看着顶楼的雕花木门,木门没关,只是掩着,他好像看见了容禛在此处看着远方化为光点,木门外有一个灰衣男人跪地撕心裂肺的哭喊,又好像看见了容恒,看见了很多很多人,也恍惚听见了很多声音。 从生到死,如此短暂,又如此绚烂,当真如同夏日限定的莲,只是莲花代代无穷尽,人却永不再重来。 一只手忽然扒上木门,容穆眼神一晃,花君殿外浅薄的水池中,疯了一样窜长出无数莲株。 只是那股子势力却好像被局限在了花君殿范围内,再远处一丝一毫都没有泄露,也没有任何异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又好像有什么从根本上变了。 那只手猛地拉开木门,容穆眼眸微微睁大,忽然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莲花缸,脆弱骨节泛着白。 商辞昼浑身都在微微发抖,他视线一动不动的钉在容穆身上。 又狠狠甩上门走进来,他胸膛又深又缓的起伏着,容穆知道他这次气的狠了。 “你得……等我一会。” 商辞昼的手第一次抓的容穆发疼,他问:“一会是多久。” 容穆心虚一笑。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6节 商辞昼:“这次又是多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容穆,人生才短短几十年,你不能总是这样骗我等你,我也没有多少时间。” 容穆:“……这次不久,我有预感,就一会。” 商辞昼眼眸深黑不见底,明明周围莲心光芒盛放,却照不进他的眼底。 容穆见他微微埋首,低声道:“你是不是,又伤害自己了?我是不是,又没有来得及?” 容穆摇头,他咬着牙,极力抑制住那种随时消散的感觉。 商辞昼自嘲道:“容穆,你说我怎么总是来不及啊。” 容穆换粮食的时候没有哭,埋死人的时候没有哭,取莲心的时候也没有哭,但或许爱意叫人无坚不摧,但爱也叫人脆如琉璃。 他实在没忍住,他是真的不想再叫这朵黑莲花伤心。 “我会回来——”容穆吸了吸鼻子,泪水盈满了漂亮眼眶,他语言颠三倒四轻乎极了:“我就是用……莲心试了一件事,但我喜欢你,不想离开你了,我一定会快快回来。” “莲心……你胆子真大,”商辞昼低笑了一声,忽然道:“容穆,你知道我当初是怎样将你完好无损救回来的吗?” “我忽然想起来了,就像这样。” 容穆瞳孔恐惧的放大,看见商辞昼蓦地拔出匕首握在掌心,又狠狠的抽了出来。 血液顷刻喷洒而下,染红了容穆身子底下的纹路,又顺着纹路的痕迹,逐渐汇集到了最中央。 “不……不……”容穆摇头:“不用救我,不用救我了,阿昼,我会回来,我一定回来——” 无人察觉的角落,有一个散发着微光的人形,他微微低头,又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被放在供奉台上的五代莲心忽然开启,但容穆却丝毫没有察觉,那颗莲心摇摇晃晃,被什么力量抛到了最后缺损的凹槽中。 几乎就在缺位补齐的下一秒,天边的第一丝鱼肚白蹦出。 又是新的黎明。 “上次我等了你十年,这次我只等你十天,”商辞昼温柔的摸着容穆消瘦的脸颊,“十天,你要是不回来,孤就点兵召将,平了南代再去找你,死了是不是就可以找到你?一定会的吧,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容穆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能感觉到,维持他的力量在悄悄消失。 商辞昼轻轻抱起他,“孤的亭枝,瘦了好多,得吃多少烤鸡腿才能补回来……你送来的那些粮食,不知道救活了多少人,亭枝,你比孤好,你是有大功德的人,不像孤,生来天煞只会杀人。” 血腥味冲入容穆的鼻子,却好像叫他堵住了胸腔,难受的要死。 他唇角有些苍白,商辞昼表情诡异的温和,又小心凑上来凉凉的亲了他一口。 那感觉有些苦涩,容穆手指微微动作,却只拉住了皇帝的一缕发丝。 天光骤然破晓,丝丝光点透出了容穆的身体。 商辞昼将容穆的白发埋进怀里,掌心血液将发尾染成了红色。 容沥站在顶楼的雕花门外,神情颤抖死死的捏住了拳头。 ……太快了,容穆的动作太快了,快到他们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 那光点溢散又聚集,逐渐流入碧绛雪的莲心当中,容穆抓住商辞昼的头发,声音低哑又快速:“不准胡……胡闹,照顾好碧绛雪和王莲子,等我回——” 话未说完,绿白光点就已经全然炸开,有些逃窜去了花窗外,更多的汇入了莲心纹路之中。 商辞昼低头,掌心血流不止,他甚至空茫的握了握手,怀中却连一丝重量都没有了。 没有容穆,没有容亭枝,什么也没有。 十年前,他拼了命才换得容穆有一次重生机会,这次还要再赔上一腔没有根底的爱意,他只能停留在这里。 哪里都去不了。 也不知道还剩下多长时间。 可是商辞昼没有办法,世间这么大,他就只抓住了这一点温度,只爱上了这么一个人。 容沥神色空白的走进来,脚下沾了些商辞昼的血,他看了看那已经填了全部珠子的繁复纹路,又看了看背对着他的大商皇帝。 须臾,又看见三两步外的那个黑色身影,从下颚砸了四五颗水珠下来,在窗边留下浓烈的湿痕。 容沥彻底滞在了原地。 天光破晓,金乌初升,七颗莲心珠子连成一线,香风席卷聚集了一夜的云,苍茫跪在花君殿外的怜玉与钟灵下意识抬头,有冰凉的东西坠了下来。 琵琶弦崩,万籁俱寂。 春三月的最后一天,王都城落了一场春日的大雪。 第105章 春归第105天 春日落雪, 闻所未闻。 王都城渐渐苏醒,南代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愣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南国本就少雪, 更何况是这样大片大片,不要钱一样往下撒的雪花,许多人从未见过。 天生异象,人心惶惶。 起初,他们都以为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是那雪温温柔柔, 落在人身上就像是安抚一样, 它覆盖了整个王都,远去青山郡, 风荷郡, 滋润着南代国的每一片国土。 有些莲株发了芽儿, 那小芽儿上也盖了一层白色的被子, 被风一吹, 白被子便薄了些许,唯恐冻坏了春天的幼苗。 七代花君容穆消失了。 但他的灵力并没有像容因说的那样,叫路边整整三月都长满了莲株, 而是好似融入了空气之中, 连着风中的香味, 一起席卷向了远方。 碧绛雪没有了人性化的动作, 木愣愣的栽在窗边, 和外面普通的莲株并无什么不同, 顶了天就是更大更好看一些。 商辞昼转身, 容沥看着他。 对方面色木然, 好像刚才的几颗水珠是错觉一样。 商辞昼只是想要一个人,拼了命的想要一个人, 但那个人心中不只是装着他,还装着千千万万的南代臣民。 容穆的确比他更有大功德,他自私自利,恣睢暴戾,如今也不知道自己在容穆的心中占了几分田地。 胸前动了一下,一株小苗探出黑色的衣襟,商辞昼垂眸,轻轻撑起沉重的衣料,好叫它不被压到。 胖莲子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非常不好,像是有什么很重要很喜欢的东西消失了。 好在碧绛雪还在这里留有余温,叫胖莲子暂时没有察觉不对。 商辞昼走了几步,像是看不见容沥一样,肩膀直直的撞上他,撞了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嘴中喃喃念叨着一句话。 容沥与容穆是嫡亲兄弟,长相极为相似,商辞昼没有看他的脸,容沥便没有听太清楚,只隐约好像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相同……” 商辞昼走了,他下了楼,掌心的血好似很难止住,滴滴答答,落入了春雪之中,那红极为刺眼煞人,钟灵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 他并不知道,七星连珠最后一刻,五代花君容洺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后辈蒙难,而主动将莲心填入了纹路阵法当中。 南代王庭青葱翠绿宫铃摇曳,刺眼的白落在上头,也落在了商辞昼黑色的肩膀上。 薄薄的雪地上留了一串脚印,叫人想起了年节那一天,他们在宫道尽头看的那一场烟火。 商辞昼不舍得容穆走路,便小孩一样哄抱着他,像方才一样。 他总是忍不住疼惜他的,爱一个人要如何忍呢?只会叫人不自主,变得不像是自己。 华贵的披风随着一深一浅的脚印在雪地上扫出痕迹,怜玉看着商辞昼,忽然叫道:“陛下!” 商辞昼没听到一样。 怜玉爬起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商辞昼便也配合的转过身子,只是眼睛看着他,却又好像透在远处。 “陛下!我主人是喜欢你的!他心里是有你的!他心里有你,就一定会回来!”怜玉喊道。 商辞昼这才像是有了一点人的反应,他从玄色披风下伸出胳膊比划,语气如常道:“可是,你看,他又走了……风一样,孤抱不住,纵使喜欢又如何……他又走了,孤跑着,都来不及抓住他。” 怜玉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没有你!主人不会狠下心做这一切!” 商辞昼眼眸动了一下。 怜玉不怎么会流眼泪,但大抵是人到了悲伤处,总要有一个出口宣泄出来,他哭喊着道:“主人并没有多少勇气,娇气,怕疼,怕苦,夜里睡觉还要点着一盏油灯!他知道你喜欢他,但他最初并不明白喜欢是怎么回事!你根本不知道,那时候主人每与你亲近一次,身子就会难受一会,但他一次都没与你抱怨过!他是灵物啊!灵物为天道爱,也被天道管制!七代花君代代孤君,唯有他放不下你,胆大妄为破除自我的和人谈了一场感情!难道这样都还不够喜欢吗?” 商辞昼眼眸缓缓凝在怜玉的脸上。 怜玉脸色煞白眼眶通红:“他很早之前就在琢磨,你当初究竟是怎么才能换得空间扭转乾坤颠倒,他甚至在第一次去护国寺就主动问过悯空,可是悯空不告诉他,他也只能暗暗记在心下,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情潭深陷,可陷的越深,越清醒的知道有些事情糊弄不过去!主人是南代花君,那时冬日在亭枝阙,你只知道他经常睡觉,却不知道七代花灵都在碧绛雪当中,情字当头,但家国大义也如刀尖一样悬在脑袋上——” “他什么都想得到,想回应你浓墨重彩的一腔情意,想自己王兄肩上的担子能小一点好回报养育恩情,他还要想南代千千万万的百姓平安顺遂,这是花君死死钉在魂魄上的铁则,主人放不下甩不脱,他要想这么多,可他人却只有一个——”怜玉狠狠揪住商辞昼的衣摆:“他人只有一个,能怎么办?只能从自己身上找所有人的出口!” “西越疫病,大商粮荒,王兄的担子,南代的国疾,他一步步走一步步做,将这些都平了才能到你大商皇帝这里!人无望时总得在心里想着一点什么来吊着,在主人心中,你当一直吊着他的是什么?” 怜玉惨笑了一声:“就是你!是与你的那一份情爱!他就是想往后余生都与你在一起,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儿!你才是他披荆斩棘最终想要的东西!” 春雪落入眉梢眼中,化作几行水痕又流淌下来,此处寂静,角落又好像有没有散去的绿光点点。 “你再等等他啊……给他一点时间,主人是有本事的,他灵力强大,除非有后路否则绝不会下此狠手!”怜玉嘴唇发白颤抖,“他是爱你的……他是爱你的!他爱你!就会再次回到你的身边!” 商辞昼表情空茫不已,任由袖摆被怜玉拉扯。 就好像一颗苦极了的药,都已经被迫吞入了肚中,才被人告知那苦药内心,裹着一层埋藏至深的蜜糖。 可是他也不想吃这样的蜜糖。 他要容穆亲自回来喂他,喂他吃最好最甜蜜的,没有任何苦皮的东西,他也会给他最好的,好弥补他…… 好弥补他此行辛苦。 “碧绛雪……”商辞昼低声道。 怜玉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什么?” 商辞昼喃喃:“你去,将你主人的本体搬下来,孤给他养活着,养着碧绛雪与王莲子,你主人叫我不要胡闹,让我好好的养这些东西……他会回来……他会回来,他答应了我的,他一定会回来……” 话至最后,商辞昼的语气又迷茫了起来:“怜玉,你说,他会回来的,对不对?你说。” 怜玉呆呆的看着商辞昼,他从没有见过这个男人这般脆弱犹豫的模样。 好像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压了下来,但他依旧挺着一口气在挣扎求生。 “主人一定会回来!”怜玉斩钉截铁道,“主人说了,他还要帮历代花君一件事,等他做完了这些事情,他就一定会回来好好的和你在一起!你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商辞昼眉眼收敛,低低的笑了一声。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7节 他转身往远处走,雪花已经落在了石路上。 “很多时间……很多时间……那孤也要去准备很多东西,等他回来,孤便立刻接他回家,回亭枝阙,回去为他长满莲花的大商皇宫……” - 这场雪整整落了三日,但莲株却不见增长,只是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 以雪煮茶,以雪化水,以雪烹食,只要是接触了这场春日雪的人,好像一日日都变好了起来。 垂死的坐起了身,重病的爬起了床,染了些许皮毛的更是已经能出门游逛了。 百姓们逐渐发现了这场异象后的不对劲,他们的呕血症好像在逐渐好转了! 医馆的人一日日减少,病情没有再增加反而被狠狠压制着消失,也没有新的人得病,不知道从哪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一只大手扭转着走向了正确的轨道。 百姓们欢欣鼓舞,但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件事。 王庭大门紧闭,王上并没有因此张榜亦或是大肆庆祝,整个南代王族都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样。 更离奇的是又过了没几日,有大商的黑甲卫与红甲卫携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与珍禽异兽来到王都,那些东西都被华丽的彩绸包裹着,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更威风的还有打头的一辆八马拉车,其上镶嵌玉石彩珠无数,红如烈焰,厚重奢华,一看就是用来成亲用的。 平民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是两只马拉车都已经算是贵中之贵了! 人人都摸不着头脑,而南代王也闭门不出,这来自大商的军队就这么停在城门外,他们为这喜聘专门搭了一些遮阳挡雨的帐篷,一群大活人却每天风餐露宿的过活着。 商辞昼来了两次,人人都知陛下如今身边随身养着一朵小小莲花,那小莲花已经发了芽,却总是郁郁寡欢的长不大。 陛下想了无数法子,还是将它偶尔放在曾经的碧绛雪身边,它才能欢乐那么一丝半点。 夏侯燕问李隋川:“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娶回穆王殿下啊?” 李隋川摇头,又小声道:“私底下问问可以,但不要闹到陛下面前,大好的事情却听说穆王殿下病了,你瞧陛下也跟着憔悴了许多。” 夏侯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商辞昼还在不断的从大商补充聘礼,南代的百姓逐渐感觉到了不对劲,病痛过去,人们活泛起来,纷纷猜测这大商皇帝究竟要与他们南代哪一位王族结亲。 这样的排场前所未有,牵扯两国,所有人都想跟着好好热闹热闹。 而此时的商辞昼正坐在莲花池旁,身边是随身携带的碧绛雪与小王莲。 不远处的身后,还有一个许久都未见的稀客。 “阿弥陀佛,陛下都知道了?” 商辞昼头也没回,只是轻柔的摸着胖莲子的小苗发呆道:“知道了又能如何。” 悯空慈悲道:“当初贫僧劝阻陛下无果,而陛下也心无活志,只能出这个下三滥的法子,因为法子太烂,贫僧便将此设为禁忌,从不与人告知——亭枝小友问过贫僧一次,那时贫僧只叫他且珍惜当下,估计小友当时是没懂的。” 商辞昼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几日前,孤又在花君殿割了掌心血,悯空,你给孤算算,帝星还有几日好活。” 悯空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尚还有几十年的,陛下放心。” “几十年……真可笑,孤这几日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情,当初去金光城见南代王之前,那时候亭枝还没有认回他的哥哥,他不愿意孤上战场与南代王对峙,于是孤便安慰他……安慰他自当保全自身,与他一起长命百岁,还说下辈子也要找到他,叫他生生世世都只能遇见孤一人。” 商辞昼微微歪头,面无表情道:“悯空,你看孤,多么天真可笑。” 悯空闭目,摇头叹气:“陛下与南代王子缘分深刻,或许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定论就一定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 “他又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孤自当是欣慰的,他喜欢着孤,或许哪一日就会从莲花池子里蹦出来,给孤要糖葫芦吃。” 商辞昼想到什么又忽然道:“悯空,你还有办法吗,叫孤快快的找回他。” 悯空摇头,“办法陛下已经用了一次,您若是不想这几十年变成十几年,最好就是静心等待,万物回春,亭枝小友惦念陛下,定会重新归来。” 商辞昼手腕上还系着那另一半玉髓龙环:“行,好,孤等,带着给他的聘礼一起等。” 悯空来了,又走了,因为南代王不欢迎这个神棍和尚,他也没有回护国寺,看透了这世间最究极的情爱,悯空不知道去何处游历去了。 商辞昼也没管他,只是日日坐在莲池旁边,偶尔吃吃东西看看折子,但更多的是照顾碧绛雪和王莲子,自己不修边幅都无事,这一大一小两朵花必须得安然无恙。 而容穆没有看到这些,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头顶正围了一圈熟悉的俊美身影。 容禛见他醒来 :“恭喜你,你死透了。” 容令哭的妈都不认识,容清在一旁虽表情悲伤,但也摩拳擦掌的等待着投胎轮回。 容恒绕着容穆走了一圈道:“醒了?那个算命的该不会是在骗你吧,你又骗了大商皇帝,叫他一个人枯守原地,你如今一抹孤魂,他就算等到死也等不到你啊。” 容穆倏的坐起了身子。 容清小心试探:“要不,咱们一起投胎去吧!” 他话刚说完,就挨了容令狠狠一脚踹,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你别听容清这小废物胡说,你灵力强大,和我们是不一样的!”容令奶声奶气道。 容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光芒的确比别人的多,他爬起身摸了摸胸口,那里像是漏了风一样空荡荡的。 容恒:“你是个比初代殿下还狠的狠人,我是真的佩服了。” 容穆又摸了摸全身,问道:“这是哪里?!” 容清有些兴奋:“飘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看到投胎的门朝哪边开了!这里正是阴曹地府!” 可容穆看了一圈,周围五光十色景象优美,来往人群虽然虚幻,但人人都面带温和笑意,哪里像是什么阴曹地府,分明就是功德轮回之处! 可是他还要回去,不能直接进轮回啊! 容穆急的团团转,但身子好似不受控制一样随波逐流。 容禛看了他一眼,初代殿下素来高冷无比,做完他能做的所有事情,对世间就再也没有留恋。 “我等尽心至此,南代国此后全看造化如何,各位王族后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自往生去吧。” 容恒:“我与您一起。” 容穆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旁边有一道声音:“不知我能否也和容禛殿下一起?” 众人回头,就见一邻路青石板上,坐着一个束着发的高大男子,那男子长相极俊浑身药香,只是好像许久不曾动了,连起身的动作都带着一丝滞涩。 容穆微微睁大眼睛,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看着的初代大人。 容恒眉梢一挑:“哦吼,这不是王都江先生?” 江礼缓缓一笑,逐渐将眼眸看向容禛。 容禛脸色分外精彩:“……你为何还没有投胎轮回?” 江礼:“在等您。” 容禛冷脸:“你放肆。” 江礼慢慢走过来,拱手微微弯腰道:“殿下息怒,是江礼一时激动,忘了您教的礼节。” 容穆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容恒凑近他道:“初代殿下的桃花债,这债欠了快三百年,可不好还啊。” 容穆瞧着容禛甩袖而走,而那个传说中容貌永驻的江礼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面,脚步踉跄却坚定,整个人还没投胎就像是已经重新活了过来。 初时不察,等他转身,众人才看见江礼虽容貌不变,但岁月依旧在他的头发上染了霜痕。 容穆喃喃道:“真是一个痴情人……他们会好吗?” 容恒侧目:“你生挖莲心,促成大阵,若是没有七代花君如此付出,我等就还是游魂一个,莲心归位七星连珠,花灵们也算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小七,是你带我们来这里的,往事不可追,来生之路光明璀璨,我们自然会很好,或许初代大人与他的忠诚小随一起投胎,会成为青梅竹马也说不定?容禛殿下看着高冷严厉,实际上不怎么会过日子,还得一个会过日子好好照顾照顾啊。” 容恒说完笑了几声:“我也要走了,你多保重,若来生还能相见,愿你我依旧是一脉相承的兄弟亲族。” 容穆转头,看着这来来往往的往生人群,他灵力强大尚且控制不住自身动作,难以想象凡人江礼是如何在路边硬生生坐等了三百年。 而他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等到心中的人,他也不知道容禛是否早已投胎。 只是一腔直觉执念,便坚韧至此。 情之一字,果真叫人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容清跑过来拉着他的手:“你可不能和他们一样投胎,你得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失了莲心,容穆还有些迟钝,他顺势跟着容清的动作走了几步,容清偷偷的看着四周,几位花君都走的一个往生门,待随着天道规则走到那门前,容因还坏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容穆眼神迷茫,脑海中最后的印象停留在商辞昼那张空茫的脸上,他觉得自己是要转过身的,于是便强行动作。 容清看着他发后的紫水晶吊坠微微一愣,因为那死物坠子正发着一阵柔和的光芒,似乎在和什么连接辉映。 但此刻可不是惊奇的时候,容清赶着投胎,也记得要送容穆回去,于是抬脚重重的踹了容穆一下。 容穆毫无防备,只感觉一阵巨力袭来,他身子一轻,眼前便是强光一片。 容令朝容清竖起了大拇指,后拽着他的袖子跳进了往生轮回门。 容因收起笑意也正要动作,余光就瞧见不远处,容洺正定定的站在那里。 容因眼眸一亮:“哈!你个小泥腿子,本殿下就知道事情若成,定是你这个老实蛋子又心软了!怎么样?小七这人不错吧!是个能处的!” 容洺微微一笑,眉心一点温顺红痣灵动异常。 “走走走,我们去我们该去的地方,他去他该去的地方!” 世间缘法玄妙,冥冥中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花君人人功德圆满,再投胎为人,定然也是大富大贵一生顺遂。 容穆死死记着钟灵给他的承诺,心心念念着那最后的一线生机。 容清踹他踹的狠了,容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只是那白光强盛,叫人睁不开眼,时间又好像无限拉长,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容穆听见了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 他嘴唇喃喃:“阿昼……” 外界传来嘈杂之音:“醒了?醒了!哎呀小伙子终于醒了!” 容穆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睛,白色墙壁叫他眼眸刺痛,但他就算眼睛刺的流出了眼泪,也要立即看清周围的环境。 白墙,四四方方的屋子,机械仪器,心电传出滴滴的声音。 药水挂在头顶上晃晃荡荡,容穆忽然猛地咳嗽了起来。 临床的大爷帮他按了床铃,很快有医生护士走了进来。 容穆情绪震荡不已。 不!不是这里!容清怎么一脚给他踹回了现代?!他不要回这里!这里没有商辞昼!! 容穆急的说不出话,憋的面红耳赤,医生没有办法,又听说他是个孤儿,于是便慈悲的给了他半管子镇定剂,容穆这才被迫躺平下来。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8节 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尾滑落,护士瞧着以为他没人照顾难过了,还给他擦了擦泪水。 容穆闭了闭眼睛,神思错乱之间,几乎都要以为自己在古代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他恍恍惚惚,微微转头,眼睛看见枕头底下有什么在发光,那光亮越来越明显,还隐约伴随着一阵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容穆想着商辞昼,想着碧绛雪,想着王莲子,越想越是着急委屈,泪水几乎是糊了枕头一大片,他不知道要怎么回去了,难道又要去跳一次皇家莲池? 他不要在这个时代,他要回去!他要回家! “你不要哭,我已经给你把医药费交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低的声音,容穆听着那道声音,眼眸忽然睁大,他挣扎着扭过头去,就瞧见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我有钱的男人正垂眸看着他。 容穆愣住了。 那男人看他呆愣的表情觉得可爱,便道:“我去逛莲池,正巧遇到你落水,就将你救了起来,你没事就好。” 容穆眼眶骤红,鼻尖也是可怜的粉红色,他哭着,又看着对方。 对方明显不认识他,但却好像见不得他哭闹一样,从旁边抽了一张纸给他擦拭。 容穆:“……阿昼。” 那人微微皱眉,歪头:“嗯?你叫我什么?” 容穆喃喃道:“……阿昼,原来,你送我来的世界,与你我的朝代在一条时间线上,是连通的……历史骗我,我一直以为商朝不存在……转世轮回……转世轮回……这是千年后的你吗?” 忽然有人在外敲门,容穆见千年后依旧俊美不凡的商辞昼回头,外面的人小声道:“先生,到下午日程时间了。” “好,知道了。” 容穆见他起身,伸手从口袋中摸出了一张名片,又与外面的人要了笔,在后面写了一串数字。 “私人电话,记得保存,我看你面善,你如果有困难,我可以资助你。” 容穆给气笑了。 他被上了镇定剂,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轮回后的商辞昼走出了病房的门。 纵使如此,他还是要回去,只有他回去了,这个时代的商辞昼才能遇见真正轮回后的容穆。 而他,是属于第一世大商皇帝的小莲花,是南代尊贵的嫡皇子——不是什么大老板资助的孤儿院穷学生。 穷学生的剧本,就等千年之后再来拿吧! 容穆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剂的药效有限,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西下,金色的光洒满了白色的墙。 商辞昼只给了他十天的时间,这十天,他就算试错无数,也要重新回到一千年之前的那个时代! 容穆面色坚定,伸手拔下身上的各种生命监测,又拔掉了针管,坐起来的一瞬有些头晕,他揉了揉脑袋,忽然看见了一直在枕下发着光的东西,竟然是商辞昼曾经在西越战场给他做的紫晶莲花坠。 ……不是梦!不是梦!紫晶莲花坠绝不会出错! 容穆脸上终于看见了一丝笑意,他一把拿起莲花坠,想起了商辞昼曾经告诉他的玉髓天生一体相互牵引,他的在这里,商辞昼的一定也在身上带着! 容穆趁医生没在,穿着病号服就出了医院打车,路边的司机停下小心问他去哪里。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回忆了几息才想起了地点名字。 “去,去昌平路那个莲池公园!有古皇家莲池的那个!” 司机一脸恍然,随口道:“哦,那个啊!那个现在有名字了,专家前几日才挖出了典籍,人家不叫什么莲池,叫玉湖,哎呀你说这历史,还真是有趣啊!” ……玉湖? 容穆终于知道自己看见玉湖,总是有一股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他跌的是千年后的玉湖!所以才阴差阳错回到了正确的朝代! 他能回一次,就能回第二次! 等他回去,所有的历史才能回到正轨,真正的属于现代的“容穆”才会出现,光是知道轮回转世他们都还能在一个城市遇见,就已经叫容穆兴奋不已了! 但他现在还有更兴奋的事情要去做—— 他要回去,回去坐大商皇帝的八马拉车,他要回去与大商皇帝成亲!然后一起养他们的胖莲子! 他要告诉商辞昼,自己还活着!他做到了!他搏出了九死一生的那个生!! 第106章 春归第106天 容穆去的不是时候, 已经改名为玉湖的公园已经关门了。 他眼巴巴的站在门外,万万没想到有一天回自己家也要买门票。 那司机见他穿着病号服还有些不放心,探出车窗和容穆道:“小帅哥, 这里前几天新闻刚报道了,以前大家都当这是什么公众文化场所,其实这园子是人家私人财产,听说主人前段时间刚从国外回来,新规定每天只开放几个小时, 下午六点后就要闭园了——你来的太迟, 紧赶慢赶这会已经六点半了。” 容穆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翻墙进去跳湖。 他不知道现代的时间线和古代是怎么换算的, 万一自己在这耽误几个小时, 回去大商和南代已经打起来了怎么办! 而且私人财产?鬼的私人财产!这是商辞昼的财产!! 容穆告诉自己要冷静, 今时不同往日, 千年荏苒, 东西变动变动是正常的。 ……但心里还是咽不下那口气,甚至有种被偷家的感觉! 容穆从兜里摸出隔壁床大爷赞助的十元打车费付了钱,司机见他发愣, 自己也就开着走了, 剩他穿着拖鞋站在玉湖公园外, 望着那高高的古式院墙思考人生。 出来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晚了, 磨蹭这一会路灯都亮了起来, 容穆搓着手臂打了个喷嚏, 终于明白自己在现代开启的是地狱生存模式。 他干脆找了个石墩子坐了下来, 郑重思考要不要去寻找千年后的商辞昼开绿灯。 越想又越是有些生气, 这天选之子就是不一样,走到哪里竟然都能是人上人——那他呢?他好歹也是南代的皇子, 还是灵物花君,没道理混的这么惨吧? 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容穆一边想一边委屈,脚踩着路边的树枝泄气,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还是先回医院拿名片叫外援,到时候再跳湖算了。 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回去,商辞昼的情绪可没他这么稳定,和商辞昼讲什么乖乖听话遵纪守法——他自己就是法!容穆要真是有什么事情,古代的一摊子就全完了! 容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要起身,余光就见从远处行驶过来一辆黑色豪车,车身的颜色叫他想起了大商朝,也是以玄黑为尊。 原本以为只是有钱人路过,没想到有钱人直接停在了他面前。 容穆:“?” 车窗降下,又是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车里的人尊贵又诧异的挑了挑眉毛,容穆看的火大,又知道对方现在也是个无辜群众,于是牵起一个笑脸:“好巧?” 开车的人低声问道:“先生?” 容穆见对方打开车门施施然走下来,然后当着他的面用指纹解开了玉湖公园的门锁,保安还朝着他鞠躬问好。 容穆:“……???” 轮回了不知道多少世的商辞昼回头,他的所有神情,神态,和说话时的小动作都在容穆的眼中慢播放。 商辞昼遇到疑惑又感兴趣的问题时,总是会微微歪一下头。 此时的他就是这样,歪头对着容穆道:“我刚才回医院找你,你不在,医生说你跑了。” 容穆:“……哦,是,怎么?” 商辞昼:“身体还没有好,为什么要到处乱跑。” 话音一落,对方一愣,容穆自己也是一愣,这话对于现代从未见过的两人来说实在是有些熟稔,容穆不打算同现在的商辞昼解释轮回转世穿越时空的弯弯绕绕,他走近两步直言道:“这是你的私人园子?” 对方点头。 容穆哈了一声:“我在这个城市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这是一个私人园子??” 商辞昼微微一笑:“前些年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我去了国外,等事情都处理完回国了,该是我的,自然全都要拿回来了。” 容穆对这个表情也分外熟悉,商辞昼每次算计什么或者想杀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一副客套笑脸。 但如今法治社会不允许随意杀人,也不知道栽在天选之子手里的那些人怎么倒霉了。 容穆正想着要如何跟着溜进去,就听见对方低声道:“要进来玩玩吗?里面很大,很漂亮的。” 路灯闪烁一瞬,要不是商辞昼再怎么轮回转世都长的人模狗样,容穆真觉得现在就像一个变态精英诱拐清纯男大学生的现场。 好在对方的脸时时刻刻都在给他加分,容穆当然求之不得,他得抓紧时间回第一世去。 幸亏商辞昼来得及时,容穆才没有闹出回自家买门票这种荒唐至极的事情来。 掉入湖中好像就是前不久的事情,但对于容穆来说,他已经在古代度过了整整一年,所以旧地重游难免就有些陌生,走了没几步又打了几个喷嚏,忽然一件衣服被递了过来。 “夜凉。” 跟在两人身后的助手和司机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毕竟在他们印象中,这位商先生上一次脱掉外套的时候,还是要笑着揍人的现场。 容穆却已经习以为常。呵,西装算什么,他还有纯狐毛的大氅!嘀咕了一句还算有眼色,容穆就毫不客气的拿了过来,两人分明是在现代第一次见面,一举一动之间却充满了特殊的磁场和配合的默契。 他跟着印象中的路线,将商辞昼远远甩在身后直奔玉湖旧址,好在目标大了地方也就好找,没十分钟他就远远看见了一片盛放的莲花池。 ……对。 就是这个样子,他那天来这里的时候,池子里的花还没有全部开放,他不慎掉入古莲池,直接变成了悯空送给大商皇帝的一缸南代大莲花。 往事历历在目浮现心中,容穆眼眶有些发热。 他思念商辞昼思念的厉害,处理呕血症之前,两人本就是□□好而散,后来又一个月没见,好不容易见面,他还直接消散在了商辞昼的怀里。 那黑莲花指不定要怎么黑化抑郁,他要是回不去,商辞昼一定会难过死! 容穆几步跑到莲池旁边,双手撑着栏杆弯腰往下看,还没来得及动作后领口就被揪住了。 “你干什么?” 容穆回头,一张俏脸怒的活灵活现:“你管我干什么。” “你在我的园子里,当然就是要归我管。”男人微微眯起眼眸,“难不成你还想再跳一次?” 容穆默不作声,伸手打开身后人的掌心。 “你再跳一次,我可不会再救你了。” 容穆:“你别救,就当我在殉情吧,别给我添乱。” “……” “你殉情?你有女朋友?” 容穆哈了一声:“没见识,我为我男朋友殉!” 穿成莲花精后 第119节 “……” 轮回转世的商辞昼的面容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容穆见他又微微动了动头,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 ……不高兴都不高兴的如此相似,容穆吞咽了一下喉咙,后领口就被抓住从栏杆上揪了下来。 “你上次落水,我专门叫人在这里竖了一个警示牌,还安排人二十四小时巡逻,你当着我这个主人的面还想跳湖,我看起来像是个瞎子吗?” 容穆:“——” 狗脾气一如既往的狗。 “是什么天仙能叫你为他殉情?我劝你早点忘掉这种不靠谱的人。” 容穆愣了一瞬,之后无语的咬了咬牙。 这么千百年都过去了,有些人醋味还是大的玉湖都装不下。 容穆裹紧衣服:“你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这是你家不错,但说不定往前推一千年,这也是我家呢?” “你家?上一秒还要为男朋友殉情,下一秒就和别的男人说成一家,你男朋友知道你这么干吗?” 容穆:“我劝你少提殉情了。” 商辞昼歪头。 容穆:“免得我以为你看上我了,嫉妒我男朋友。” 后者沉默。 容穆实在没想到,商辞昼居然还有这种我醋我自己的骚操作,他还是不死心,绕着玉湖走了一圈,商辞昼嘴上说着不管,但他身后一直跟着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 晚上七八点钟的时间,容穆见对方看了一眼腕表,忽然道:“我今天过来其实要视察这里新修的一个小型博物建筑,与其在这里喂蚊子,不如过去一起看看,多接触一下新鲜事物,免得在一个男人身上吊死。” 后几个字着重强调。 容穆差点给他气的笑出了声。 这个点儿实在背,也实在没有机会,容穆干脆跟在商辞昼身后,见他又用脸刷开了一旁的一个仿古建筑。 “这里是我一个朋友帮忙建造的,他是行内人,我看了也十分满意。”说着他抬手,馆内温和的灯光瞬间蔓延开来。 “怎么样?是不是比你那个男友好看多了?” 容穆:“……” 容穆懒得理醋鬼,眼眸在周围转了一圈,大商什么好东西没有,亭枝阙更是大把大把的珍品,还有他的南代国也是富贵滔天,容穆看这个小馆的神色分外淡定,走了一圈后淡淡评价:“你不行啊,你没他有钱。” 说完他又赶紧捂住嘴巴,但商辞昼的脸色已经非常精彩了。 “算了,不能将两个你拉在一起对比……”容穆很识时务的走到角落,那里的玻璃密码柜里正放了一把黑色雕龙长弓。 他定定看着,脑海中又想起了商辞昼拉弓搭箭的挺拔身影,那么英俊不凡,叫他眼神不自觉温柔下来,带着深深的怀念与爱意。 “你很爱他?” 容穆点头:“非常爱他。” “……他去世了?” 容穆怒:“你才去世了!” 两人相对沉默,过了几秒,对方道:“你的手机是不是在亮?” 容穆:“什么?” 他这个孤儿院模式哪里用得起手机? 容穆跟着对方的眼神低头,然后看见口袋中一阵紫光闪烁,想起什么,他连忙掏出来摸着看了看。 ——紫晶莲花坠! 这坠子是商辞昼亲手打造,每一寸都精美无比,拿出来的一瞬间,好像将博物馆中所有的东西都压了下去。 他紧紧的攥着坠子,心中忽然一阵急如擂鼓的震动。 周围笔直的灯线变得扭曲,容穆伸手撑在隔绝黑色长弓的玻璃柜上,眼前好像闪过了无数陌生画面。 每一生,每一世,容穆都和商辞昼重逢,对峙,相爱,而画面尽头,是一身黑色天子服的男人站在莲池边,一时低头摸一摸掌心蔫巴巴的小花苗,一时又看着无垠的莲池发呆。 容穆从没有见过商辞昼发呆,他的任何时刻都是精明高贵的,没有人算计的过他,没有人会叫他低下头颅,当初在东宫,他已经叫商辞昼疯了一次,如今在王都城,他不能再叫商辞昼疯第二次。 容穆蓦地回头,千年后的商辞昼在他的视线中好像无限拉远,对方面色微微变化,嘴唇张张和和的说着什么话。容穆估计着,自己虽然没有跳得了玉湖,但是这个时代本就不属于他,也留不住他。 容清那一脚给的太重,直接将他踹到了现代来——然而他的存在,他的第一世,本该是在古代才对。 怎样回去都好,只要他能回去。 能在一千年之后还看见商辞昼,容穆已经欣慰至极,因为他知道,他们会如商辞昼所说,有无数的生生世世。 紫晶莲花坠发出一阵嗡嗡的细碎响声,容穆看着周围这一圈被挑选着展示出来的东西,在里面发现了不少熟悉的摆件。 黑色长弓悬挂在他的背后,商辞昼曾经用这把弓射进了南代大将军原绰的肩头,又破了王兄来势汹汹的一支利箭。 馆外的星空忽然黑了一瞬,助手和司机面面相觑然后笑道:“新闻说了,今晚有十年难遇的月食。” 容穆不知道再次回现世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马上又要回去了。 莲心不在,反应迟钝,但他清楚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这个身体里抽离消失,他的指腹划过玻璃幕窗,看见现代的商辞昼跑过来一把扶住他,眼眸的慌乱神色有些像那日在花君殿顶楼。 容穆揪住空荡荡的胸口:“我不属于这里……我是第一世的小莲花……” “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有心脏病,我已经叫医生过来了!” 容穆摇头:“你会重新认识我,千年后的我……商辞昼,我们注定要纠缠无数轮回。” 商辞昼狠狠一顿,如果说之前听到的“阿昼”是巧合,那这句清晰的商辞昼就好像是一记重锤,重重砸在了他的心脏上。 黑夜猛地遮住了所有光亮,博物馆内的灯线也诡异的灭了好几秒,等一切恢复正常,那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已经在怀中昏睡了过去。 而刚才那个奇特的发着光芒的紫晶莲花坠,却消失在了商辞昼的眼前,怎么也找不到了。 门外的人放下电话,跑进来道:“先生,已经叫家庭医生过来了。” “……好。” 男人的眼睛看向室内小馆上挂着的那把黑色长弓,脑海中纷繁闪烁,指尖忽然有些发烫发痒。 - 大商八年,北商的皇帝商辞昼在南代王都停留了整整十天,从大商京都连夜运过来的聘礼已经在城外摆不下,原绰去请示南代王,南代王闭门不出,只说随他去。 原绰不敢置信,王上曾几何时那么愤恨大商皇帝,如今竟然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管了。 王上是在等什么吗? 大商皇帝也按兵不动,难道他们都在一起等什么吗? 原绰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中看见娇妻红润的脸颊,又略为高兴道:“芸娘的气色越来越好了。” 芸娘温婉一笑:“将军又说笑,全靠上天庇佑我南代国。” 原绰点了点头。 王庭之中,怜玉拿来南代特色的雪酿,与商辞昼摆在了一个小桌子上。 此时持续多日的大雪早已消失,夜空重新换上了圆月与星子。 “你说这个东西真的是主人的后代吗?”怜玉蹲在胖莲子身边道。 商辞昼没说话。 不过怜玉也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状态,这人这些日子能记得吃两口饭都已经算是不错了。 那日之后,南代王闭门不出,整个南代王庭都要看容沥的脸色,所以也安静如鸡,而钟灵则转身窝进了钰王府的后院自闭,听说王女又要召唤他回去弹琵琶了。 只可惜钟灵已经锁了琵琶不再弹奏,王女是个爱男色的,又极钟爱有手艺的人,却拿钟灵没办法,又日日都上门去纠缠。 怜玉强自撑着乐观神智,每天都帮商辞昼送饭,还将遗落在花君殿中的珠子收敛了起来。 说也奇怪,商辞昼讲里面有好几颗,但他去的时候,只看见了正中心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心,上面还沾着一点血色,怜玉不敢动作,急忙将东西捧给了商辞昼。 也不知道皇帝将珠子收敛到哪里去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怜玉有好几次撞见商辞昼一个人在和碧绛雪说话,说着说着还笑了出来,就像是往日主人还在时候一样。 怜玉看的心惊胆战,生怕商辞昼扛不住这般大的变故,整个人的精神先崩溃了。 “陛下,夜色已深,回去睡吧。” 商辞昼这才侧目看他:“他会回来的,对吗?” 怜玉艰难的点了点头。 商辞昼:“可是过了今夜,就已经是第十日了。” 怜玉:“主人的根就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我们都在这里,他不会去别的地方了!” 商辞昼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怜玉灌了一杯雪酿,又见商辞昼缓慢的端起杯子,抬起脖颈饮了一口。 王莲子忽然在一旁动了动。 商辞昼:“你不能喝。” 怜玉:“??” 商辞昼低头摸了摸王莲子:“你太小了,还不能喝。” 怜玉:“这小东西能说话?!” 商辞昼摇头:“不能。” “那你——” “它不能,孤却总能猜出来它的意思。” 怜玉惊奇的看了王莲子一眼,忽然道:“主人是灵物,那他的小莲子,是不是也可以化为人形?这颗莲子是什么时候结出来的?” 商辞昼手中的酒杯一顿,沉水一样的目光忽然看在了王莲子的身上。 胖莲子:“……” 看什么看,崽崽长胖一点怎么了! 怜玉没敢在商辞昼身边停太久,喝了酒就走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0节 晚风送来满池花香,商辞昼端起王莲子,仔仔细细的看了它好几眼。 又将它放回了碧绛雪的身边。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那颗晶莹剔透的莲心珠子,珠子在月色下微微发着细光,商辞昼知道这是容穆的东西,不敢将它随意丢弃,连拿在手中都要用锦帕垫着。 “亭枝,我想你了。” 胖莲子垂下了高扬的苗苗脑袋。 商辞昼低声道:“我每日都在这里等你,你王兄说,这是你小时候生长的莲花池,你最喜欢在莲花池里与他捉迷藏。” “曾经允诺过的你的东西,我也已经全部拿来了南代,但南代王不肯接受,我觉得我比他能好一点,最起码还能看一看这莲花是如何美丽,容沥却已经伤心到看不得了。” “你瞧你,牵扯了这么多人的心思,自己却拍拍屁股走了,亭枝……” “孤好想将你关起来啊。” 胖莲子听到这里又气的摆了摆苗苗。 商辞昼没理它,只是又斟了一杯酒,雪酿映着天上月色,叫人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商辞昼恍惚还以为,自己又等了一个十年。 杯中圆月微微摇晃,周围风声又吹了起来,这片莲花池大的没边,风一吹,莲叶连同着花瓣一起哗啦啦的响。 有蒙蔽大地的阴暗从远处袭来,黑色逐渐笼罩了所有的王庭景物,侍从惊慌失措的奔出门来,打着手中的宫灯吓的面色发白。 没到十五,月不算太圆,商辞昼抬头,黑色影子逐渐覆盖在月色上,一口一口的吞食着。 他微微一顿,忽然轻笑了一声。 山移水换,冬日养莲,春日落雪,天狗吞月。 “……容亭枝,我们已经可以好好的在一起了,但是你又在哪里呢?今夜一过,不若孤先点兵召将,索性大家都别活了……” 月亮被吞进又一点点被吐出,好像上天打开了什么通道一样。 一阵夜风忽然猛的从莲池那头席卷而来,其势甚猛,吹着商辞昼的衣服鼓鼓作响。 胖莲子干脆也不装了,知道这个人此时没什么心思护着他,于是自己一蹦一蹦的钻到了碧绛雪的后面避风,免得被吹折了小腰杆。 夜幕覆盖又被揭开,光线从另一头缓缓照过来,商辞昼站在一望无垠的莲花池这边,长发在空中飞扬着打着卷儿。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对岸,那里忽有萤火一样的绿光点点,一蹦一跳,叫他的心脏也跟着颤抖起来。 整片莲花池都在摇晃摆动,发出飒飒的叶片摩擦的愉快声音。 那绿白光点在池塘上飞舞转动,犹如世间最漂亮优雅的一袭绸缎,那光绸蜻蜓点水,跳过无数的叶片与花瓣。 商辞昼手中的酒杯忽然掉落在了地上。 熟悉的带着微怒又带着娇气惫懒的声音从远处飘荡而来。 “点兵召将?不想活了?你还在想什么,要不然咱们俩也不要成亲了如何?” 胖莲子从碧绛雪后面探出苗苗,商辞昼的脑海忽然听到一声清晰稚嫩的尖叫:“啊啊啊啊大莲花爹爹呜呜呜呜!” 容穆微微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眸,深紫的瞳色在月色下发着灵动的光,他依旧是一头白发,但发尖却缠绕上了长长短短的紫色。 那是商辞昼曾经最爱不释手的紫色。 莲池之上,紫晶莲花坠子替他压着头发,容穆一身墨绿长袍,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没有穿鞋子。 “阿昼?” 商辞昼压下颤抖胸腔,头一次在容穆当面红着眼睛嗯了一声。 他缓缓伸手,玉髓龙环在腕间摇晃,看着容穆轻踏着水波纹,涟漪蔓延,面带笑意,步步生莲的朝他走了过来。 “阿昼,我回来与你成亲了!” 【正文完。】 第107章 番外一 回到南代国半个月后, 容穆终于将身体修养回了七八分。 这期间,南代国的病症大规模好转,再配合着江蕴行钻研改良后的调养配方, 再没有复发的趋势,容穆开心的一顿能吃三个包子,还不忘将不喜欢的馅儿塞给商辞昼。 有时候王兄不忙,也会坐在旁边,两个君王为争一个剩馅儿的经常杠起来, 但更多的时候商辞昼都会退让。 他显然深谙卖惨的道理, 知道容穆吃软不吃硬。 不过容穆也早已经看穿了他这一套,一碗水端的是分外平整。 商辞昼和容沥闹了几次不愉快之后, 容穆就学会叫膳房一顿多做一点东西, “雨露均沾”四个字拿捏的恰到好处。 半个月之前的事情看似平息了, 但实则在每个人的心底都留下了一个大伤口。 容穆想着自己终于能彻底躺平了, 生活上好像也什么都没有变化, 但细细观察,还是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但凡他现在出门,身后不是跟着黑甲卫就是跟着神射营, 十次有八次两队都能撞在一起, 容穆自己抄着手悠闲自在, 身后暗里是斗的热火朝天。 但黑甲卫还是在让着神射营, 和他们的主子一样会卖惨。 这两家说到底都是亲随, 黑甲卫的发源与容穆还有很深的关系, 神射营更不用说了, 直接就是自家的军队。 放在以前容穆肯定是不愿意这么高调, 但是他现在必须要高调,因为上次拒绝了一次, 商辞昼一晚上都没睡得着觉。 容穆当时问他怎么了,商辞昼沉默半晌,道:“今日你身后无人,孤从城外回来担忧极了……不敢闭上眼睛,唯恐亭枝又变成了光点。” 不止商辞昼有点“创伤后应激”,就连自己的王兄偶尔都会看着自己发呆,容穆有时候去容沥的书房摸鱼,容沥处理一会国事,抬头看一会容穆。 有几次还走过来摸摸他的手心和脑袋。 “阿穆有好好的呆在王兄身边。” 他现在算是被半软禁在王庭之中,容沥以此在惩罚容穆自作主张,还会罚他抄书,说是罚,但抄着抄着容穆就抄睡在了王兄的床上。 莲心转移,说到底还是对容穆的身体造成了一些影响。 被两人整天这么盯着,容穆终于明白自己虽然完成了咸鱼的终极任务,但周围人显然都被他这波操作吓得不轻。 现在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真的什么事也不想管不想干,人人都觉得若不看紧他,容穆下一秒就又要去民间奉献自己了。 天地良心,容穆现在吃了睡睡了吃,每天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躺平。 ……哦。 还要带崽一起躺。 再次见到王莲子的时候,容穆就像是一个不敢面对自己居然有后代的渣男父亲,比起他的兵荒马乱,商辞昼这个副业奶爸表现的更熟门熟路得心应手。 他知道王莲子什么时候要喝水,什么时候要睡觉,什么时候又要闹着找大莲花爹,而每次容穆被找的时候,表情都透着一点淡淡的沧桑。 无他,这孩子实在是太黏自己了。 而且容穆还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点,王莲子看起来白白嫩嫩,实则内里黑的通透。 腹黑可不是容穆的基因! 他严重怀疑王莲子这是从诞生就跟着另一个疯批爹耳濡目染“学坏”了! 但这件事上容穆跑路在先,又有些气短,于是更多时候都宠着胖莲子,叫他有事没事都依偎在自己身边汲取少得可怜的泥石流父爱。 这颗莲子从诞生就被从碧绛雪中抠了出来,自己那一夜走之前,连多看他两眼都不曾,容穆后来知道这颗胖乎乎的莲子很可能要化成人形,内心那股子愧疚就更严重了。 而胖莲子也跟他的皇帝爹一样,将卖惨贯穿到底,一时三刻不见容穆,小花缸里的水就会蔓延出来——哭的。 有时候是真哭,有时候是假嚎,更多时候是和他另一个的黑心莲父亲打配合,故意叫商辞昼多浇一点水,好造成崽崽可怜的要死的假象。 容穆起初上了几次当,后来见崽每天抑郁还日渐发胖就警觉了。 但归根结底,不管王莲子怎么演,他都还是爱他的。 怎么能不喜欢呢?这可是他和商辞昼的正儿八经的崽,容穆就算是爱屋及乌,也得宠着他啊! 而商辞昼自从接受了自己与莲花共用身体,对小小莲花很可能会变成人也接受度奇高。 但是他更多的注意力依旧还是在容穆的身上,胖崽亦然。 父子俩整天互相利用,轮番在容穆这里刷存在感。 商辞昼现在有时候还会和他睡前说小话,容穆听了几次,那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要做什么事情得和他商量,他虽然不一定同意,但也不会全然拘束着他,说不定还会帮助他。 商辞昼以退为进,容穆又气短了。 因为的确是他在一夜春宵之后就把商辞昼给鸽了,造成他现在加倍应激的现象。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容穆清晰的认识到,自己现在成了国家一级保护植物,不止是商辞昼,就连王兄都害怕他什么时候再来个死遁3.0。 他觉得自己很强壮一天三顿还要加宵夜的补,但在周围一群大佬的眼中,他就是个好不容易才粘连起来的玻璃娃娃。 就连胖莲子都被赋予了要盯着大莲花爹爹,不能让容穆作妖的艰巨任务。 这样的废宅日子又过了半个月,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真正的春天也到了,南代的桃花开了一片。 这日傍晚,容穆见商辞昼又要往外跑叫住他道:“马上就要到我们俩一起给胖莲子讲故事的时间了。” 商辞昼回头:“出去一小会。” 容穆疑惑:“干什么去,你最近怎么都神神秘秘的,王兄不准我出宫,难道是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商辞昼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容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容穆盘着怀里的崽缸:“我忘了什么东西?我都还记得回来和你成亲呢!” ——等等。 成亲??! 吃睡吃睡了几天,怎么把这个要紧事给忘死了! 容穆差点摔了孩子,他跑上前两步道:“你该不会是出去准备彩礼去了吧!” 商辞昼低头默默不语。 怜玉从门外探进脑袋,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容穆睁大眼睛:“真的这么急啊?!这才过去几天!难道我没回来那阵你就已经开始运了??” 商辞昼抬起眼睛,“日子不就是过一天少一天?孤等不及,要尽快将亭枝迎回去。”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1节 容穆觉得商辞昼有些奇怪,王兄对商辞昼这样大的动作置之不理也有些奇怪,怜玉和还在钰王府的钟灵无动于衷则更是奇怪,所有人都对商辞昼的大动作表示了格外的放水。 不说王兄,怜玉有时候也在容穆耳边吹风,说是希望他们两人以后和和美美。 这话听起来和碧绛雪的“多爱爱他”简直就是一个调子,容穆百思不得其解,又没有人和他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感觉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瞒住了。 但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又没有打仗又没有灾荒的,究竟还能是什么事情呢? 商辞昼对彩礼一事分外看重,大商的朝臣也早就接受了自己国家即将有一个男皇后的事实,因是天子大婚,所以一群人不敢懈怠,兢兢业业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纵使如此,商辞昼还是要隔几天去盯一次,从大商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多到容沥都专程找商辞昼谈了一次话。 “……你差不多得了。” 商辞昼:“他值得最好的,孤就只成这一次亲,再怎么重视都不为过。” 容沥眼神复杂:“再搬你的私库估计都要空了吧。” 商辞昼微微一笑:“那你可是小瞧孤了。” 商辞昼的确是有钱,怜玉说他有金库,还有从西越盘来的东西,再算上其他小国家孝敬的,更有大商几百年的底蕴,容穆没有出宫不知道,外面就连寸尺寸金的红丝绸布都从城门口铺到了王庭宫门前。 容沥见状哪能罢休,当即就拿出了册子,从南代的库中给容穆划了一大笔“嫁妆”。 他对弟弟即将要和大商皇帝成亲这件事情已经看的很开了,虽然对商辞昼还是很不满,但自家弟弟良善,良善之人就得配一只恶犬在身边,也免得被不长眼睛的东西给欺负了。 南代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两国君王就像是军备竞赛一样,今天你添一点,明天我添一倍,南代军事硬货比不上大商,但名家字画珠宝美饰却是不缺的。 还有南代王庭御用的绣娘。 容沥看不上大商“粗鄙”的工艺,集合了一整个绣工坊的绣娘为容穆赶制婚服,还大发慈悲顺带给商辞昼也做了一件,免得他给美貌弟弟拖后腿。 亲自给王弟做嫁衣裳的感觉简直不要太扭曲,容沥自劝自己,凡事看开一点,弟弟大了,总是要嫁人的。 容穆还在被“软禁”,就算是商辞昼出去,他也跟不得,他现在出行排场大的很,走到哪都差架着喇叭喊“珍稀植物禁止靠近”八个大字。 商辞昼不在,傍晚给胖莲子的故事没有讲成,容穆又去找了碧绛雪,他已经将莲心还给碧绛雪了,但是碧绛雪却一直没有苏醒,容穆抱着它小声道:“商辞昼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我在想会不会和那个救人的禁法有关……” 碧绛雪安静极了,容穆习惯了和它吵嘴,一时半会还有些不太适应,也有些心疼,不知道他的王莲小伙伴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但容穆知道只要自己没事,碧绛雪就总有修养回来的一天。 他现在连发愁的时间都短暂了,没有人再叫他忧愁劳累,就连商辞昼披着夜色从外面回来,还不忘给他带西街铺子的糖水。 容穆馋的咽了咽喉咙:“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商辞昼眉眼温柔:“听你王兄说的。” 容穆惊讶:“王兄现在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啊!” 商辞昼笑了笑:“因为亭枝就要和孤成亲了,你王兄当然要嘱咐孤你的喜好。” 容穆口嫌体正直的抢过糖水,说是糖水,其实里面还放了很多糯米丸子,还有杏仁果仁和红糖汁,搅一搅一口填进嘴中,别提有多幸福了。 他吃了一大口,又用勺子挖了许多,递到商辞昼的嘴边含糊道:“你也尝尝,甜的厉害,我从小就爱这一口——” 商辞昼不嗜甜,却看了一眼张嘴吞了下去。 两人一个是堂堂大商皇帝,一个是尊贵南代王子,却挤挤挨挨的坐在屋檐下,吹着晚风吃糖水丸子。 容穆边吃边想到了现代的商辞昼,想起都一千年过去了,某些人的醋精反应却还本性难移,叫他不由得喷笑了一声。 商辞昼问:“笑什么。” 容穆靠近他,神神秘秘道:“你不知道,我之前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个人。” 商辞昼立刻警觉侧目:“谁。” 容穆眼睛一转:“我不告诉你。” 商辞昼歪头:“又不乖了。” 容穆给他挖了一大勺丸子堵嘴,自己则边看着商辞昼嚼动边试探道:“那你告诉我你最近半夜醒来都是在抑郁什么,我就告诉你我见到了谁又说了什么话。” 商辞昼咽下嘴中糯米丸,勾起嘴角道:“不管你见了谁又说了什么话,总归你现在都在孤身边坐着,孤不会去好奇一些没意义的东西。” 容穆气的哈了一声:“好啊你,我们还没成亲呢,你现在就会和我耍心眼子了!” 商辞昼眼眸看向屋檐下石缝里的小草:“没有耍心眼。” 容穆将勺子扔进碗中:“那你说,你半夜不睡觉睁着眼睛在想什么!” 商辞昼一本正经道:“在想……要怎么和大商的朝臣元老们解释,大商不仅要有一位君后,就连皇子都附送的有了。” 事关江山社稷,的确是一件大事,容穆撑着下颚,眼睛微眯道:“真的?没有骗我?” 商辞昼看他:“骗你就叫孤下一辈子遇不见你。”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这对商辞昼来说的确是毒誓了! 但他们怎么可能遇不见呢?他们千年之后可还是有海归大老板和贫穷男大学生的杰克苏剧本! 这可是他开了天眼看见的既定事实! 他想起什么道:“对了,那事之前,钟灵说他顺便给你算了一把,你有没有问过他算出了什么东西。” 商辞昼点头:“问过,也知道了。” 容穆哦了一声:“那他算出什么了?是不是说你天生富贵命,走到哪里都是天选之子?” 身旁却静默了一瞬,容穆奇怪的看向皇帝:“难道不是吗?” 商辞昼:“是,孤的命的确贵不可言。” 容穆拍了一把他的大腿:“看吧,这不就得了,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商辞昼又点了点头:“对,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对孤来说都算是顶好的日子了。” 容穆顿了一瞬,心中那股古怪劲又出来了,他情绪暗动,埋头吃剩下的糖水丸子以作掩饰。 …… 两人自从欢好了那一次之后,这断时间重逢都是正儿八经的面对面待着。 一想起自己走的时候那副惨样,容穆就对商辞昼是又上瘾又害怕。 商辞昼现在看他就像是狼狗看着饿死前的最后一块肉骨头,容穆生怕自己哪天晚上又被按住办了。 办了都是小事,被办的起不来床成不了亲才是灾难。 好在商辞昼并没有立刻释放天性。 就这么又过了七八天,绣娘来找,说婚服已经连日赶制完成了,叫容穆去试一试大小。 这可真是天大的重要事,容穆当即就拉着商辞昼奔去了偏殿。 绣娘们已经等在了那里,古代的手工衣服那可都是真真正正的高级定制,容穆刚一进门就差点被金银丝线晃瞎了眼睛。 因着都是男子,所以衣服并不过分女气,反倒一个比一个俊朗精致,容穆看的爱不释手,拉着商辞昼兴奋的说着话。 商辞昼也难得对一件事情当面夸赞,还说要奖赏连夜赶工的绣娘。 一屋子人都喜气洋洋,一起等着重要的日子来临。 而这期间商辞昼又往出跑了几次,这几次容穆都没拦着他,反倒是叫怜玉从钰王府后院揪出了钟灵。 钟灵进到王庭之中,见了容穆就像是见了菩萨救星。 容穆看着他微微一笑,如果碧绛雪在这里,一定能看出这个笑中的不怀好意,但钟灵却毫无察觉。 “殿下安好,殿下找草民有事?” 容穆点头:“是有一点上次没说完的事,你过来,我且仔细的问一问你。” …… 钟灵在殿中待了半个时辰,来的时候如见救星,走的时候面带白意,仿佛浑身上下的秘密都被容穆搜刮的一干二净。 还没等商辞昼回来,容穆叫了钟灵来的痕迹就被清扫了个无影无踪。 只是穆王殿下当晚的晚饭没有吃下多少,怎么端上来的怎么撤下去的,膳房的人吓得差点前来请罪。 好在后来容穆只说是自己没有胃口,不怪他人。 - 四月末五月初,桃花谢了,梨花又开,司天监看了一个顶好的日子,与天子商议着大事就要那一天来办。 怜玉这段时间也跟着忙里忙外,还与商辞昼私底下说过话。 “你真的不打算再告诉主人了?” 商辞昼站在阴暗门扉内低声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怜玉急道:“这还不是要紧事吗!” 商辞昼看他:“知道了也是徒增烦忧,他好不容易没事了,孤也不能自己给他再找一个大难题,况且这事无解,不如就烂在知情人的肚子里。” 这话说给自己听,也是在警告怜玉不要轻举妄动。 “总归我们还是有几十年的,不是吗?”商辞昼笑了笑,“孤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内化这件事,过不了多久,他就不会察觉孤半夜睡不着觉了。” 怜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容穆出不去,不知道外面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只能偶尔从宫侍的嘴中听到大商皇帝又如何如何大动作了,说不甜蜜是假的,商辞昼爱他,他也爱商辞昼,他们都愿意为对方付出一切,容穆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结局了。 他去年冬天一直不肯给商辞昼一个答复,拖到了今年春夏,春夏时节正是他最旺盛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来的刚刚好。 五月初五一大早,容穆就自己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商辞昼已经不在了,他疑惑了一瞬,察觉窗边坐了一个人,待起身一看,才发现是王兄的身影。 容穆连忙爬起来,鞋都没穿就跑到了容沥身边,“王兄!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容沥示意他坐下,又叫他将脚盘上软塌才道:“王兄来看看你。” 容穆那股子兴奋降下去,看着容沥微微抿了抿嘴唇:“王兄……” 容沥靠近他,顺了顺他睡乱的衣襟道:“阿穆,告诉王兄,你是不是当真非他不可?” 容穆愣了一瞬,后点头坚定:“是非他不可。” 容沥直男式不解:“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容穆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缓缓道:“喜欢他很多东西,他让人很有安全感,当时年少时就将一腔真心交付,后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一颗心都不曾变动,他还总是对我报喜不报忧,只愿我健康快乐,当皇帝也是为了没有人能再为难我……王兄,你知道那种纯黑中唯一一点纯白属于我的感受吗?那感觉真是太奇妙了,我看别人的爱都担心有一天热情不再,但我看他,永远不用担心,我们对彼此的吸引实在是太深刻。” 容沥动了动眼眸,看着容穆又强调道:“……而且,他长的不也好看嘛,看脸我都能喜欢上他。” 容沥:“……”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2节 “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不害臊。” 容穆嘿嘿笑了一声。 容沥捏了捏他的脸颊:“王兄都喂不胖的小莲花,也不知道商辞昼怎么养的,不但能养活,还能养好。” 容穆忙道:“王兄当然也养的好的!” 容沥默了几息,开口道:“我本不想放你走。” 容穆:“……王兄?” 容沥:“但是王兄想了想,我不能一直陪着你,阿穆总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商辞昼是个能抗事的,他爱你胜过爱自己的江山社稷,王兄也想不到有什么人比他更合适来照顾你了。” 容穆表情复杂:“王兄……” “只是阿穆穿肚兜在莲池里玩闹的模样好像还历历在目,怎么一转眼都要和别人成亲了。”容沥声音低沉,“王兄想你永远都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王子,能随时随地抱在怀里就更好了。” 容穆眼眶逐渐微红。 “不过成家立业,也是男儿大事,小莲花也有长成大莲花的一天,南代王庭不能一直拘束着阿穆,多多少少都得叫你再去祸害一下商辞昼的皇宫。”容沥拍了拍手,内侍将红如烈火的衣物端了上来。 还有玉冠,金坠,南代王族独有的发侧翎羽,以及绣了重瓣莲花的宽大腰封与华丽长袍。 “去穿。” 容穆听话的站起身,摸过那些象征着顶级权势的物件,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人。 这是一个精明图治的君王,容穆弄出了春日落雪这么大的动静,却被容沥不着痕迹的全都顺了下来,他将南代的所有细枝末节都握在手中,叫容穆有一个可以肆意放飞的空间。 成事有历代花君的助力,但也少不得王兄多年的辛苦铺垫。 王兄疼爱他,容穆不后悔搏那个九死一生,他不仅要与商辞昼在一起,也要让王兄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要叫千百年后,史书上还记载南代有一位国君,终结了可怕的呕血病症。 容穆长相自是不必多说,只是换了衣物出来,室内就好像被他照耀的亮堂了起来,美人自有芙蓉面,容沥拿起一旁的象牙梳子,替他将发丝收敛了起来。 容穆从来没有穿过红衣,也没有佩戴过这么多繁复的配饰,容沥替他别上白色翎羽,又将价值连城的玉冠扣好,金色的流苏坠子从冠后蔓延下来,携带着一些青玉铃铛,调皮的在身后打滚。 镜中人眉如远山,眸若朗星,挺俏的鼻尖有王族的傲气,唇色透着温润健康的红。 不必着意打扮,已经是天然去雕饰。 容沥微微弯腰,手指搭在容穆的肩膀上:“每年冬天,都要回南代小住一月养身子,待开春了,才能回去,知否?” 容穆乖乖点头,鼻腔有些酸涩:“王兄也快快成家立业,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容沥只是笑,又道:“阿穆,你即将是大商的君后,却也是我容沥的弟弟,南代大事刚毕,待修养十年,不一定就打不过大商的军队……王兄不是想开战,只是想告诉你,商辞昼能给你的,王兄也能给你,你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回来搬救兵。” 容穆不敢看身后人,只一个劲的点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容沥压低声音,凑到弟弟耳边道:“你的小侍从怜玉说商辞昼经常照看的那株小王莲,是能化成人形的,这事是真的吗?” 容穆没想到这帮人已经互相通气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没来得及和王兄说呢就已经被知道了,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点头。 容沥替他整理了一下脑后的发丝,道:“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上他,便宜不能他大商一个人全都占完了,这孩子有南代的一半血液,又是商辞昼的独苗,将来一定是个成大事的,我得多教他一些东西。” 容穆轻声道:“王兄……” 容沥直起身子:“好了,今天这个日子相看的不错,一会王兄送你出宫。” 容沥亲手布置好了容穆的一切,容穆起身送他出去,在门角后面瞄见了一点熟悉的衣角。 他的衣物是高贵的正红,商辞昼以玄黑为尊,所以黑红参半,却也极为好看,容穆从门缝里戳了他一下:“你偷听!” 商辞昼绕着走进来:“只是恰巧……原来王子殿下喜欢孤,还有一部分是看重孤这张老天爷赏赐的脸。” 容穆伸脚就要踹,想到什么又端庄自持的收了回来:“今天不和你计较,免得坏了王兄给我弄的发型。” 商辞昼装模作样的道了声多谢,然后伸手轻轻拉住容穆,眸光一动不动的看了半晌。 容穆被看的脸都红了:“你是没见过我还是怎么样——” 商辞昼摇头:“只是想将这样的亭枝狠狠的印在脑子里,最好永远都不要忘记。” 容穆眨了眨眼睛:“你放心吧,咱俩缘分大着呢,以后会有无数的机会叫你重复体验今天的感受!” 商辞昼手指摩挲了一下,容穆感受到什么,问道:“你掌心的伤口,留了好长的一道疤痕啊。” “疼吗?”容穆忽然问。 商辞昼摇头,“孤皮糙肉厚,亭枝那日才是受了大罪,孤只觉得自己没有帮到你,又迟了那么一步,每每想起都如陷梦魇。” 容穆认真的看着他:“你帮到我了,我若不是想着你,难以那样破釜沉舟……阿昼,我是想好好的和你在一起的,并没有抛下你。” 商辞昼今日神情本就放松,此时更是露出了一个很明显的笑意。 他抬起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容穆的玉冠:“孤想这一天,想了小半生了。” 容穆蹭了蹭他的手心:“我也想了好久……从此以后,我们便再不分离。” 商辞昼凑近他温柔的亲了一口,然后紧紧牵着容穆的手,在朝霞万千中出了王庭宫殿的门。 他走在前方,像是将光都破成了两半,容穆微微眯起眼睛,才将商辞昼的轮廓定格住。 他感受着掌心的那道疤痕,轻吐出了一口气。 容穆是看到了千年后的人,他不相信钟灵说的那些事情无解,哪怕前方还有艰难险阻,容穆也一定会平了它。 商辞昼是他喜欢的人,没道理他能顾得了闹饥荒的灾民,又能救得了得绝症的病人,而单单一个商辞昼,会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去。 容穆爱这个人,他将商辞昼视作自己灵魂的另一半,愿意与他携手共生,也愿意为他付出所有。 爱是相互的,容穆永远都明白这个道理,他要叫商辞昼知道,在他这里,没有什么能重要的过他。 朝霞万千,彩云初升,五月初五大吉大利,是一个行好事的大日子。 这一日,南代王要送弟弟去大商,而大商要迎来自己的君后。 每个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就连王庭的小角铃铛都被系上了红色的彩绳,王族少有这样的热闹事情,整个王都城都堵成了一锅粥。 彩绸一直铺到了宫门脚下,容沥抬了抬下颚,正宫门大开,容穆悄悄往外看了一眼,打头就看见了他做梦都在想的八马拉车。 那车架每一匹都神俊无比,而最中间的领头马,居然还是熟悉的乌追和踏雪。 容穆戳了一把商辞昼:“你怎么把它们两个都算进来了!多好的马儿啊给你用来拉车!” 商辞昼笑道:“孤还特意给它们多带了朵大红花。” 容穆嘴角笑意难以自持,又在人群中看见了很多熟悉的身影,有大商的,有南代的,他回头,容沥站在他背后道:“记得王兄说过的话。” 容穆放开商辞昼,转身扑到兄长怀里悄声道:“放心吧王兄,小莲花已经长大了——” 容沥神色很是动容,看着容穆被商辞昼抱上了那个顶顶奢华贵气的车驾,他当然知道这是大商最高的规格,只是心中依旧不舍。 红绸铺就的地方,花瓣纷撒如同天上下的雨,神射营与黑甲卫守着两边,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百姓们与臣子们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手笔成婚,这是大商的皇帝迎娶南代的嫡王子,虽两人同是男子,但却没有人说得出不相配的话来。 他们拥簇在红绸上,走出王都城,两边楼阁洒下了不知多少花叶与丝绢,漫天都是彩色的绸子。 容穆从珠帘中往外看了一眼,感叹的和身边的人道:“这只是南代,你就这样铺张——” “孤是皇帝,”商辞昼笑道,“天子娶亲,合该举国同庆。” 容穆回过头来,巨大的车驾后跟着无数陪亲的金银珠宝,一眼望不到头,重的都压弯了刚直的木梁。 他按捺住心底喧嚣情意,忽然想到什么道:“哎呀!王莲子呢!” 商辞昼点了点他的额头,掀开两人座位下的暗阁:“在这里,孤就知道你记不住他。” 王莲子睡的四仰八叉,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差点被亲亲爹爹忘在老家了。 容穆心虚的笑了一声,凑近商辞昼,羽毛一样的亲了他好几下:“阿昼阿昼。” 商辞昼也笑着应了两声。 容穆眼眸亮极了:“阿昼,好像做梦一样。” “不是梦,亭枝,”商辞昼拉起容穆的手,将手指缓缓交叉进去,“不是梦,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商独一无二的君后,是我商辞昼用国礼聘回来的珍宝小花。” 容穆缓缓吐出一口气,商辞昼又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干嘛?” 商辞昼低声道:“亭枝美。” 容穆嘶了一声:“这一路得走多久。” 商辞昼:“很快,为何这样问?” 容穆咳了一声,听着外面热闹至极的喧嚣道:“……想你了。” 商辞昼第一次还没有理解,后一刻就眯起了眼眸。 容穆不怕死的又道:“再来一次,你可得将我伺候好了。” 商辞昼压低声线:“那是自然,亭枝不要再说了。” 容穆“啊”了一声。 商辞昼:“此处人多,上次的账也还没算清楚,孤得按着自己,你王兄也在后面看着呢。” 容穆用袖子捂住了烧红的耳尖。 商辞昼没有夸张到回去这一路都铺着红绸,只是路过哪里,就会将赏赐洒在哪里,高调的不行,连最偏僻的乡镇都知道自家皇帝娶回了南代王子,某种意义上是真正的昭告了天下。 这一路走的快,两人也都忍的艰难,等迈进大商京都城的城门,容穆才算是见识到了商辞昼真正的夸张。 大抵是真的带回了心上的至宝,大商比南代更宽阔的街上不仅铺了红绸,更是满满当当的摆了两道流水宴。 在南代洒的是花瓣,进了京都城直接换成了金银稞子,孩童们争抢追逐,又被大人抱着拦住。 “……瞧见这位殿下了没有,没有他的粮食,为娘今年哪养活的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哦!” 大商百姓对容穆的接受度奇高,从军队到民间,容穆的声望都达到了一个巅峰,没有人觉得一个男君后有什么奇怪,只觉得南代王子是极有本事和福气的一个人,还能管得住自家阴晴不定的皇帝,强强联合,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风吹起车帘,一些个未出嫁的小姑娘不小心瞄见二人俊美的侧脸,都是一阵红彤彤的害羞。 从南代出发的时候是早晨,而抵达大商,则正好是一天内的傍晚。 好在大商有在晚上办喜事的习惯,商辞昼不仅与民同乐在满京都都摆了席面,就连皇宫内也一样,臣子们难得遇见这样天大的喜事,携家带眷的到场庆贺,一直闹到夜半三更,商辞昼才从外面回来。 郎喜又是担忧又是高兴的跟在皇帝身后,看着天子在门前徘徊了好一阵子,他凑近,才听见对方低声道:“散散酒气……不能扑到他。” 郎喜贴心道:“陛下可是需要醒酒汤?” 商辞昼摇头,眼角眉梢都是多年夙愿得以满足的松快,郎喜替他推开了殿门,余光瞧见那位殿下正换了衣物在里头吃果子。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3节 他掩嘴笑了一声,替两位主子关上了大门。 红烛帐暖,商辞昼走近,拿起酒壶斟在了金玉盅子中,容穆乖巧的抬起眼眸看他,就见商辞昼微微侧下身子,将其中一杯递到了容穆的手心。 “我此生,只与亭枝交杯,”商辞昼笑着道,“谁人都醉不了我,只有亭枝,能叫我酒不醉人人自醉。” 容穆舔了舔嘴唇:“你每次神魂颠倒精神紧张的时候,都是孤我不分。” 商辞昼一手撑在桌面上,长长的黑发高束,有一些便流淌到了侧肩,俊美好看极了。 “只在你面前神魂颠倒,孤我不分,孤是天下人的孤,我是容亭枝的我。” 容穆微微倒吸一口气,也道:“‘容亭枝’已经救了苍生,终于能稳稳当当再无顾虑的站在阿昼面前……今夜与君交杯,愿此后诸事皆顺,你我永结同心。” 他用酒盅碰了商辞昼一下,发出清脆的誓约成立的声音,红窗剪影透过两人,一高一低,一挺拔一清瘦,盅盏相交,仰头共饮合卺酒。 酒液香浓,因为洞房花烛,端上来的都是陈年纯酿,容穆本就不怎么饮酒,哪里遭得住这个劲儿,一杯下肚,半霞升面,看着商辞昼都像是带上了重影。 “阿昼……” 商辞昼歪了歪头:“可还好?” 容穆抓住他的衣襟:“阿昼……想你。” 商辞昼喉结微动:“想我什么?” 容穆凑近他的耳朵:“想你抱着我……亲着我……我俩密不可分耳鬓厮磨的时候,想了一路了……”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骤然伸手,将容穆从凳子上揽了起来。 皇宫大殿,自然比亭枝阙的红木床要大上不少,商辞昼将容穆放入床榻,又俯身用指节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颊,他的声音喑哑:“亭枝……” 容穆还没完全醉,于是半掀着微翘眼眸看他:“你心心念念要我做你的君后,如今我做了,阿昼心中当是作何感想?” 蜡烛摇晃闪烁,帷帐飘飘洒洒,商辞昼俯身吻了吻容穆的唇瓣,直叫两人酒意交融。 “此生,值矣。” 说着便又咬住容穆的侧颈,过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间,容穆问他道:“崽子在哪?” 床帐猛的摇晃了一瞬,容穆闷哼了一声,才听到商辞昼答道:“……在偏殿,与碧绛雪在一处,这个时候亭枝还要想他?嗯?” 容穆猛地抓住锦被,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起初是有些不怎么适应,后来便习惯了商辞昼在情事上强势的调子,甚至还觉得有些刺激,于是便也学会了回应,不知在哪一刻咬住了皇帝的耳骨。 窗外夜色浓如墨水,原本冷清的大商皇宫闹红了半边天,遥想去年三月,宫闱还是严肃冷清,那时候的雨丝都是刺人的,皇宫的地砖也都像是冰石铺就。 而不过短短一年,这里就换了风景。 如今处处张灯结彩,人人面带红光,哪怕夜风依旧微凉,也吹不散众人心中的明火。 容穆就是喜欢上了商辞昼这个人,商辞昼也只等待了这一个容穆,情至深处,恰又是对的时间对的人,便叫每时每刻都仿佛置身美梦之中。 最是恍惚缠绵之时,容穆忽然紧紧抱住商辞昼,在他耳边道:“阿昼……其实还有一件事,我得……得实话实说的告诉你,我之前说的遇见了一个人……其实是遇见了千年轮回后的你。” 商辞昼蓦地僵硬了一瞬。 容穆语音断断续续:“钟灵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思来想去……我都不知道你不能轮回而我、我又偏偏看见了轮回的你……这事情何解……刚才一瞬间,我忽然想、想通了。” 身子重了一瞬,容穆颤抖着顽强的凑到商辞昼耳边道:“你莫怕,阿昼,帝星虽已如强弩之末,但灵物……却还有满身功德。” 容穆吸了一口气道:“整整三百余年的积攒啊,我的前辈将它传赠予我,我救了那么多人又延续它,我要用这所有的功德点,来换你我生生世世的纠缠轮回——” “……商辞昼,你该世世尊贵无双,我要你,帝星永远璀璨闪耀。” 第108章 番外二 洞房花烛夜之后, 容穆结结实实的享受了几天真正的躺平生活。 不知道他那一晚说的话究竟哪里戳到了商辞昼的爽点,后半夜几乎是没有消停过,后来的事情容穆就记不清楚了, 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皇帝已经上完两轮早朝了。 商辞昼很早之前其实有暗示过容穆,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治理朝廷,容穆当即就拒绝了。 笑话,每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寒冬盛暑风雨无阻, 他好不容易爬到食物链巅峰又混了这么好一个花瓶身份,怎么能遭这种罪? 不可, 不可。 与朝堂斗智斗勇这回事, 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比较好, 商辞昼就是天生的皇帝权谋脑, 既有能力手段还狠, 容穆乐的在一旁给他摇旗呐喊。 不过商辞昼自己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容穆被办废在床上,像一个破布小花,但好在商辞昼办的时候狠, 情热褪去理智回来又会肉眼可见的心疼他, 容穆将这种分裂性行为称之为疯批专备。 他非常理解, 并且因此给予了商辞昼更多的爱与关怀。 有时候解决商辞昼的阴暗情绪非常简单, 只需要一个亲亲就好。 容穆靠在床榻边, 皇帝正亲自端着一碗露水茶喂他。 “吃这么一点行不行?连粥饭都算不上。”商辞昼皱着英俊的眉峰道。 容穆:“你难道忘了我在紫垣殿喝露水被你们像智障一样的看?别问, 问就是露水仙男, 越是虚弱, 就越是要吃一些清淡纯净的东西。” 商辞昼只得点了点头,容穆看着他的表情, 故意道:“陛下最近挺高兴的啊,晚上睡觉都睡的香了。” 商辞昼先是警惕了一瞬:“你没再给孤下药了吧?” 容穆啧了一声:“那哪能!给你药坏了我以后还怎么用!” 商辞昼梗住,随后沉默,容穆的脸皮直追城墙:“说真的阿昼,你是真的可以,如果下次激动起来别那么快,就更可以了。” 商辞昼一把将勺子塞入了容穆的嘴中。 容穆含含糊糊的吃着早茶:“你帝星亏损多少,我用功德点全都给你补回来,甚至还有富余,当初十几岁时也是年少冲动,阿昼切记以后万不能如此行事。” 商辞昼不满了:“孤在你这里没有理智。” 容穆扭了一下:“好好说着话,又瞎撩什么。” 商辞昼撩而不自知,或许真的是情意流入了生活的点点滴滴,随口一句都是蜜糖般的情话。 于是皇帝又微微勾起嘴角笑了起来。 “亭枝……你那晚说的,当真看到千年后的孤了?” 容穆挑眉:“那还能有假?我最开始还在疑惑,为什么我会再回去那个世界,后来才算是悟了,我不看到那些,估计会和你一样焦虑,不知道我们下一辈子下下一辈子要怎么办——啊。” 商辞昼收回投喂的勺子:“嗓子还哑着,再吃一口露水茶。” “……现在放心了?”容穆动了动喉咙道,“咱们这才是刚开始呢,我当初为了回来,直接倒在了现场,给千年后的你吓得半死,还问我是不是有心脏病。” 商辞昼的表情可以说非常期待了。 容穆还发现了一件事,这个皇帝要是真的打从心底里高兴了,就会做一些平时做不出的事情来。 诸如大半夜提着桶去给容穆的本体洗澡,一边洗一边笑,给值夜的郎喜吓的够呛,还会亲自去给皇宫中盛放的夏日莲捉虫,并礼貌问候每一朵容穆的同族,更有一次,商辞昼将他们俩种的孩子搬出来,对他道:“亭枝,孤给他用绳子编了一个腰身,想要给他拴在小胖缸上,但他好像不怎么喜欢。” 容穆一看,好家伙,纯金线手工制造,精美是精美,但也极重,拴在胖莲子的胖腰上,孩子都蹦跶不起来了。 难怪莲子会在他脑海里哭唧唧的告状。 - 人是五月嫁过来的,小脸是六月圆润起来的,商辞昼不仅是个军工手工木工制造大师,还是一个一级植物养殖专业户。 容穆春天受了大亏损,今年就算是盛夏偶尔也会回碧绛雪中修养,这个时候商辞昼为了让他更好的吸收清晨第一缕阳光,隔三差五就会鸽一把早朝。 朝臣们敢怒不敢言,因为现下四海升平,的确没什么要报告的大事。 有什么能比宫闱中的容君后更重要的事情呢?没有! 大臣们逐渐意识到了一个微妙的事实,陛下之所以是陛下,很大可能是为了名正言顺的专宠一人。 而容穆的“阳光房”就在寝殿旁边,旁人只当天子爱屋及乌的照看莲花,岂不知莲花本花就是尊贵的穆王殿下。 胖莲子机灵的很,并且已经逐渐看清大莲花爹是个真·养崽零经验,要吃饱穿暖还得找另一个直系亲属,于是商辞昼每次带着容穆晒太阳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缩在旁边。 这样一来,画风就变得非常搞笑,堂堂大商皇帝,年轻有为俊美挺拔,却顶着半脑门的汗坐在太阳底下,左手边是一株懒懒的大莲花,右手边是一株精神的小莲花。 还得时刻注意着转动叶片,保证每一处角落都能舒舒服服的沐浴在阳光下。 这份精细活儿,没有个把月的经验都做不来,商辞昼还每次亲力亲为,而且就这么跟着晒了几次,容穆居然发现皇帝好像又窜高了。 正要柠檬开骂,忽然想到商辞昼今年满打满算才二十四岁……再长一截,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转念一想自己也才十九,那更有可能了!容穆开始使劲的晒太阳,每天都昏昏欲睡的做梦长高。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整个六月,皇宫中的莲花都已经开了一轮,容穆终于迷迷糊糊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好像很久没有看过宫外的风景了。 他自己属性缩宅,但商辞昼不是啊!商辞昼现在每天都粘着他,是怎么能忍住不去城外跑马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被宠爱的穆王殿下清出自己成亲后的恋爱脑,开始客观现实的观察商辞昼。 只是观察了三天,他就发现了当初和在南代王庭一样的遗留问题——商辞昼实在是太在乎太紧张他了。 而且容穆发现,自己似乎是被变相的拘在了大商皇宫,皇帝每天看似什么都满足他,但绝对不允许容穆离开自己的视线两个时辰以上。 这日中午,容穆吃着午饭忽然问商辞昼:“阿昼,我怎么觉着咱俩的气氛不太对劲?” 商辞昼笑道:“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在孤身边,孤在你身边,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情吗?” 容穆嘶了一声:“可是我感觉我被你关起来了耶。” 郎喜在一旁布菜,吓得差点将筷子掉在地上。 这位主子性情随和,大多时候都感受不到陛下的手段,但外面很多大臣已经看出来不对劲了,怎么穆王殿下过来大商两个月,连个影子他们都没见着呢? 久而久之,陛下其实是在关着君后的消息就悄悄蔓延开来,被商辞昼暗地里收拾了一顿,才没有传入容穆耳中。 容穆放下筷子认真道:“我说真的,你是不是就在关着我。” 商辞昼垂眸,嘴唇微微抿紧。 容穆警惕,这是黑莲花常见的卖惨预备姿势,他每次都暗示自己不要上当,但每次都跳坑一跳一个准。 果不其然商辞昼开口道:“亭枝。” 容亭枝高冷的点了点头,“你说。” 商辞昼看他:“你知不知道,你在沉水城出走的时候,孤醒来是什么感受?” 容穆忙抬手:“不要转移话题,咱们现在在讨论我是不是被你关在了皇宫这件事,不能拉过去的事情卖惨!”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4节 商辞昼却自说自话道:“就感觉天亮了一瞬,又紧接着暗了下来,孤的天总是暗的,但曾见过光亮,谁还甘心窝缩在阴暗角落?孤那个时候在想,真想将你抓起来啊……” 容穆倒吸一口。 不错,商辞昼虽然深情,但是他也是一个从小就扭曲了的疯批,只是在自己面前温柔,不代表商辞昼就能快速变成真善美。 “没日没夜的想,有时候想的狠了,孤就会猛地清醒过来,告诫自己不能那样做,那样你会生气,后来我们断了联系,孤才按捺不住派了隐一出去找你,直到将你堵在王都城中,那个时候孤又在想,要怎么将你关起来,但后来依旧忍住了。” 容穆忍无可忍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拜托,难道你现在不是在‘关’着我吗?你这也没忍住啊!” 商辞昼微微一笑,反问:“那这段日子,你有感觉到被孤拘着吗?” 容穆沉默了。 并觉得自己在商辞昼面前像是一个小笨蛋,上了床被骗马上就好下了床还被哄的团团转。 “你没有,所以这不算孤关着你,这是你与孤美好的成亲后的生活。” 商辞昼表情真挚,真挚到容穆差点就信了。 思来想去,容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外面也会谣言四起,今天他还健在,明天或许就被去世了,而且商辞昼明显是思想出了严重问题,容穆得想法子帮他“脱敏”。 想到就办,容穆先是找到了胖莲子,打算从纯真可爱的孩子这里下手,渴望用崽崽之爱感化扭曲疯批。 “小胖花——” 胖莲子挺起胸膛,在容穆脑海中开心的叫了一声:“大莲花爹爹!” 容穆父爱顿时蔓延,他语重心长:“崽,你叫我大莲花爹爹,为什么不叫商辞昼父皇呢?没有他,我哪造的出来你啊!” 胖莲子天真无邪的摇了摇小花杆。 容穆:“你另一个爹爹是顶顶厉害的皇帝,你是他唯一的后代,将来会是大商的太子,你得喊他叫父皇,不可以再没有礼貌的喂来喂去,这样,你改了口,帮大莲花爹爹去传个话……” 胖莲子非常聪明,可以说聪明的过了头,当天晚上,他就找机会凑到商辞昼身边,循环播放爱情小喇叭。 “父皇父皇父皇爹爱你爹爱你爹爱你。” 孩子是聪明的,但打也是得挨。 胖莲子被商辞昼用镇纸敲了几下小花缸,脑瓜子震得嗡嗡响的哭着去找容穆告状。 “呜呜呜呜第二喜欢的人欺负我!” 容穆忙问他是怎么传话的,有没有告诉商辞昼自己爱他爱的要死? 胖莲子委屈极了:“我说了爹爹,只是我还小,不想说那么多字,就和父皇说爹爱你爹爱你,爹爱你爱的要死。” 容穆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胖莲子的小花缸没有被敲裂还是商辞昼看在他的面子上大发慈悲。 他痛心疾首的抱住崽种:“你也是天生灵物,不用大人们教认字,但该省略的省略,不该省略的字一定要说全!你这样同父皇说话,他会以为你大逆不道要当他的爹。” 胖莲子似懂非懂。 孩子太小,犯点错情有可原,容穆当晚就在床上和商辞昼解释了这件事,没想到对方直接说自己知道。 容穆诧异:“知道你还揍他!他哭的小水泡都咕嘟起来了!” 商辞昼沉思:“孤知道,但不耽误孤教训孩子,其实有时候孤就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亭枝放心,他没你想象的那么纤弱单纯,孤心中有数。” 容穆危机感顿增,开始思考一家三口该不会就他是真娇花吧。 日子还得过,为了叫商辞昼真正的感受到被爱,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容穆某一日亲自为商辞昼绣了一朵大莲花腰封。 商辞昼是个能把正儿八经的腰封穿出俊美与涩气并存效果的人,还十分凸显身材,容穆极喜欢拉着他的腰封“说事”,所以就在这上面动了些心思。 只是他这点绣花功夫,还是在现代当孤儿的时候缝袜子磨练出来的,哪能真正绣的了花! 但为了早日呼吸到宫墙外的空气,该有的动作还是不能少。 胖莲子在一旁担心的看着爹爹,深切怀疑爹爹的技术,纠结究竟是他绣花,还是花绣他。 容穆表情一本正经的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出了什么惊世神作,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片乱七八糟的针脚,只能勉强看出来是一朵花的模样。 胖莲子被丑的闭上了五感,还要硬着头皮鼓励娇花爹爹。 容穆做这事还有些男孩子的羞耻,但为了爱的人便也什么都顾不上了,兴冲冲的拿去给商辞昼看,并特意说明这是自己专门为他做的。 他这辈子哪里做过这样的东西啊!除非真爱否则谁也别想叫他动一下! 商辞昼看了果真默默无言了半晌,然后抬头道:“很有……很有天分。” 容穆眼睛又圆又亮:“怎么样?我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咱俩这个月休憩就出去逛外面的小集市,如何?!” 商辞昼情人眼里出腰封,当即就将东西穿戴在身上,好在花瓣丑归丑,但整体款式还是宫内织造坊干的活儿,可堪一戴。 他伸手拉过容穆的手指,凑近在上面仔仔细细的检查了半晌,容穆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果不其然被商辞昼在小指上发现了一个血口子。 皇帝的脸色有些黑,容穆忙道:“不痛不痛的!你别担心!” 商辞昼抬眼:“亭枝,下次不要拿这么危险的东西了。” 一根绣花针而已能有什么危险?但关乎自己安危的事情上,容穆从不会反驳商辞昼,只乖乖点头,又软乎乎的问道:“那你……那你有没有觉得,我很爱你啊?——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都和你成亲了孩子都有了!真的不会再跑了!” 穆王殿下为爱留下悔恨的宽面条泪。 商辞昼点了点头:“好,孤知道了。” 可是商辞昼这厮的创伤后遗症太严重,容穆当月还是没能出得去宫门,要出去玩其实也就是一时兴起,变着法的接近了两次皇帝后他就累了。 爱还是爱的,只是要改变策略,要细水长流。 于是容穆彻底开启了咸鱼模式,准备以毒攻毒。 躺平这件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上瘾,容穆翘着小腿,在御花园的大湖旁钓锦鲤,并嘱咐如今已经是他身边一等小侍卫的怜玉不能咬勾哄他高兴。 自从容穆放弃挣扎,决定让商辞昼在爱的陪伴下自我痊愈,这日子就越发岁月静好了起来。 你关你的,我躺我的,美好的退休生活,是他当初在外奔波时就在做的美梦。 而且大商皇宫大的离谱,他现在还没打卡完呢。 容穆低声感叹:“成功人士,巅峰住宅,坐拥临水美景……谁好了我好了。” 就这么躺了两三个月,容穆也不再和商辞昼提要出去的事,平时里该怎样就还是怎样。 但勤奋的大商皇帝大抵是没有见过这么真实的咸鱼,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做的过头了。 年初的那股子难受劲儿终于在年中后缓了过来,商辞昼娶回容穆后,第一次主动问他要不要出去玩玩。 容穆摆了摆手:“玩?出去玩之前还得乔装更衣,玩的过程又要闹来闹去,玩回来后还得洗漱沐浴,最后才能在床上躺平,累得要死不如现在就躺,你别干扰我,我已经想好一会做什么梦了,哦阿昼,你要一起吗?” 商辞昼:“……” 容穆这个梦还是没有做成,并当场就被商辞昼拉了出去,皇帝带着他从西吃到东又从东吃到西,字谜杂耍碎大石都看了,两人这才在修缘河边坐下。 容穆看到这个河就想起了当初在万国集市跑路的情形,他摸了摸撑的滚圆的肚皮道:“我说你,你当初究竟看没看到我露馅了?” 商辞昼左右手都挂满了玩具吃食,他回想了一瞬道:“其实是看到了一点点,没怎么看清楚,当时只一心要抓你,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谁在我眼皮子底下跑的越快,我就越兴奋。” 容穆想起了早已经炮灰了的厄尔驽。 他打了个寒颤:“难怪你当时阴气森森的!从大桂树后面绕过来给我吓了一跳!” 商辞昼笑了一声:“那你看我现在还阴气森森吗?” 夜色中悬灯无数,楼阁酒肆热闹冲天,人间烟火气照在商辞昼的侧脸上,他满身都挂着买给心上人的小东西,就算嘴巴闭住,无尽的爱意也能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流淌出来。 容穆这个小色花当即就沉迷了男色,他喃喃道:“最起码面儿上看不出来了……你就像是天神下凡,合该叫众生河清海晏。” “亭枝亦美。”商辞昼笑着微微凑近,借着夏末的风一起吻在容穆的唇角。 是甜甜的桂花糖味儿。 容穆也笑着亲了回去,还亲了两三下,亲了个够本。 “唉,真是好喜欢你啊。” “巧了,我也是。” 第109章 番外三 两年之后。 盛夏。 穿一身紫白衣裳的青年正蹲在花坛边, 不远处是一脸忧心的内侍。 午后的热浪洒在人的身上,烫的后脖颈汗水直流,内侍们狼狈又小心的擦着汗, 但远处的青年却一身淡定,仿佛过的不是酷暑,而是严冬。 容穆现在内心的确是挺冬天的,两年过去,商辞昼将他养的个子高了身体好了, 唇红齿白脸皮像是拨壳的蛋, 在这位养花大手子一系列大开大合的操作下,容穆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根汗毛都透着健康滋润。 可胖莲子跟着蹭福利, 却怎么都不见化形。 商辞昼养老婆的确是一把好手, 但是养儿子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容穆从一开始的一个月问一次, 快进到了现在一星期三问。 “崽子诞生都两年多快三年了, 怎么还不见出来啊!王兄近来也一直在催问——” 商辞昼的回答也总是非常简单:“你不要担心, 他昨天晚上才和孤吵了一架,精神头好着呢。” 容穆就纳了闷了。 在商辞昼的措辞这里,王莲子是大逆不道性格多变, 在王莲子的状纸中, 商辞昼是威严冷漠敷衍带崽。 “父慈子孝”的剧情几乎是每天都在上演。 商辞昼还总是安慰他崽子没有那么脆弱, 叫容穆不要被王莲子的表现所欺骗。 但容穆这两年有些父爱爆棚, 看来看去都觉得自家孩子白白胖胖真可爱, 他只有两三岁, 他能干什么事?他还能撒谎吗? 商辞昼借崽卖惨嫌疑重大, 容穆近来便冷了他两天, 并亲自将胖莲子带在身边照顾,这会父子俩正一起蹲在花园中晒太阳。 郎喜小跑着端着茶水过来, “祖宗哎,您不打伞晒着了可怎么办?破点皮陛下都要心疼死了!” 容穆转过脸,郎喜立刻夸张的哎呦了一声避开眼睛。 “怎么,商辞昼是又吃不下饭了睡不着觉了必须要本殿下去安慰了?郎公公,你瞧你心虚的都不敢看我。” 郎喜忙道:“奴婢哪能是为了这个啊,实在是、实在是——哎呦!” 一旁有个侍候容穆的一等宫女大着胆子道:“殿下恕罪,实在是您长的越发好看了啊!”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5节 容穆好笑的挑了挑眉尖。 二十岁之前,他还是一副少年人的身子骨,二十岁之后,就像是一朵花开到了最繁盛最清绝的姿态,再加上商辞昼无微不至的养护,长开的容穆整个人都美的像是在发光。 也不怪郎喜,容穆发现商辞昼有时候半夜都在盯着自己看,看着看着还要上手摸一摸,很是欣慰的在欣赏自己的“养殖成果”。 容穆拍了拍掌心的土渣站起身,虽动作神色闲适,却不经意间透露着天潢贵胄的尊贵无匹。 “他人呢?” 郎喜忙悄声道:“陛下就在后头跟着呢,没有过来。” 容穆拍了拍郎喜的肩膀:“郎公公,等今年年尾,你叫陛下多赏赐你一点东西,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二十多岁小年轻的爱情操劳。” 郎喜又高兴的哎了两声。 商辞昼和容穆在育儿问题上产生了不小的分歧,商辞昼认为孩子是捎带的老婆才最重要,容穆觉得得老婆孩子一把抓,不能顾此失彼。 但商辞昼在别处都听他的话,唯独在专宠一人上倔的厉害。 胖莲子过了最重要的头年生长期后,商辞昼就逐渐放羊式养崽,第一年培养的那点父子关系,基本上在后两年消耗的差不多了。 虽然父子关系岌岌可危,但好在这个家还有一个容穆在。 商辞昼和胖莲子虽然偶尔拌嘴,但在容穆的事情上出奇的统一战线。 去年冬末,容穆临行南代前忽然在夜里起了一场高烧,商辞昼连着三天晚上没有合眼衣不解带的照顾,而往日里闹腾的胖莲子也安静的厉害,还会在无人处给花花爹爹呼呼。 突然病了这么一次,商辞昼和胖莲子的父子关系和谐了小半年,谁都不敢叫容穆再劳心劳神一丁点,有的时候还会打配合哄着容穆吃药调养。 “唉,这个家没我可怎么办啊……”穆王殿下如是哀叹道。 他都走出去了两步,想起自己叒忘了崽,于是转头从花园边端起胖莲子,往商辞昼的方向过去。 商辞昼果不其然就站在花圃后面,看见容穆朝他走来眼睛都亮了不少。 皇帝这两年也变化巨大,比起以前喊打喊杀的内敛了不少,但君威却更加厚重,以前惹了商辞昼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现在惹了商辞昼连自己怎么死的都糊里糊涂。 容穆将孩子抛到皇帝怀里:“热得要命你跟过来干什么?今天的活儿干完了?” 商辞昼笑着点了点头:“亭枝——” 容穆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商辞昼试探:“今晚,孤带你出宫去吃今朝醉的全牛宴,如何?” 今朝醉是京都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专门接待王公贵族,而其中的全牛宴则更是出名,容穆极喜欢吃那里的炙牛腿。 商辞昼每次惹了他,都少不了一顿豪华的全牛宴来“赔罪”。 容穆晃了晃脑袋道:“崽子正在蜕变的关键阶段,这个时候作为父亲的我们就不要往外跑了吧?” 商辞昼:“没事,一晚上而已。” 容穆做深思状。 商辞昼恶魔低语:“炙牛肉一点也不油腻,如今夏夜正是吃烤肉的时候,慢火烘了整整一日,才能出那么闪亮亮嫩生生的一小块,一刀下去还能看见汁水溢出……” 容穆快速吞咽了一下喉咙。 内侍们离的很远,他勉强理智道:“别转移话题!你是个会养花的,以后还是得多多照顾着崽崽一点,他还小,需要父亲的关爱——” 商辞昼一本正经:“孤记住了,你放心吧,那全牛宴——” 容穆含泪奔走,还不忘一把拽走皇帝陛下:“吃!都送到嘴边了岂有不吃的道理!” 商辞昼一手夹着小莲花缸在后面笑出了声。 夫夫俩出门约会岂有带孩子的道理,商辞昼当天傍晚就带着容穆直奔了今朝醉,留下胖莲子一朵小花睡在给皇太子准备的寝殿中。 周遭安然静谧,所以一朵花的动静就分外明显。 胖莲子使了老大的一股劲儿,还是没法从本体中钻出来。 过去的无数个夜晚,他都非常羡慕皇帝父亲四肢健全,还能一把将大莲花爹爹抱进怀里,而他,却连个叶片都挂不住花花爹爹的衣角! 争宠这件事上,胖莲子能忍吗?那必然不能! 但是他的本体是个不争气的,眼看着三年之期快到,胖莲子还是没能华丽转身。 崽崽委屈,崽崽崩溃,崽崽被约会的父皇爹爹抛弃,气的洒了满床的泥水。 “胖莲子啊胖莲子,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晒着太阳吃着朝露,偶尔还享受着爹爹的灵力浇灌,怎么就还是出不来呢?”深沉的大殿内稚嫩的童声自省道。 “胖莲子啊胖莲子,不蒸馒头争口气啊,再这么下去,爹爹就全都变成父皇一个人的了,爹爹那么美,胖莲子也喜欢看爹爹那张脸啊!” “……全牛宴啊全牛宴,胖莲子什么时候才能吃到你呢——”崽子的眼泪不争气的从嘴角流了出来。 容穆虽然经常忘崽,但好在他还知道保护下一代幼苗,于是每每自己不在皇宫的时候,都会将本体碧绛雪与王莲子放在一处照看着。 碧绛雪的莲心已经归位,并且每年都在正常盛开,但不知怎么的,那个罗里吧嗦的碧绛雪还是没有回来。 碧绛雪曾经说自己沾了容穆的光,因为容穆灵力强大,所以它才能衍生出类人的模样来说话,会说话的王莲万里挑一,碧绛雪是南代开国来的头一份。 胖莲子挤挤挨挨在碧绛雪身边,“嘤,父皇那么大只,隔三差五就压的爹爹腰酸背痛,如果换成我就好了,我一定给爹爹捏肩捶腰!” 容穆口中胖乎可爱的小莲子正“阴暗”谋划着篡位的事情。 碧绛雪一动不动的杵在他身边,像是一个么得感情的大花瓶。 “碧绛雪——崽子怎么样才能从花花里面出来啊……唉!” “唉……”一道幽幽的声线同时响起。 胖莲子吓得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发出声音的是隔壁的碧绛雪,他尖叫道:“啊啊啊啊啊!” 碧绛雪:“喊什么喊,没见过会说话的莲花?” 胖莲子:“你不是我爹爹啊啊啊啊!” 碧绛雪一脸麻木:“我是你干爹!” 胖莲子打了一个嗝儿:“真、真的?那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话?” 碧绛雪伸了伸好久没动的腰肢:“……你爹挖了自己的莲心,我便也陷入了沉睡,也亏得他灵力强大,我才能在三年以内就醒过来。” 胖莲子心疼的缩起了叶片:“哦……” 碧绛雪:“哦?没别的要问的?” 胖莲子非常上道:“干爹,你能不能教教我,崽崽怎样才能从莲花中出来?” 碧绛雪被这声干爹叫的浑身舒爽,看着胖莲子的模样也知道容穆和商辞昼这几年没少尽心尽力,于是它抖了抖叶子哈了一声道:“这个事你问我就问对花了!我告诉你,你先这样……然后那样……啊对对对……” …… 商辞昼带着容穆在深夜才回来,他现在偶尔还会带着容穆一起去吃酒,两人在城中最高的房顶上一坐就是半夜,看着远处高低起伏的京都城谈情说爱。 今夜亦然,吃了牛肉还要吃酒,吃了酒的大莲花就会变得异常软和,还会乖乖的给亲亲抱抱,商辞昼每次都非常享受美人投怀送抱的过程,并且还会开启包夜服务。 但是今晚不行了。 今晚一回到宫殿之中,下人就来报说在一旁宫殿听见了非常奇怪的声音,一众人吓得不轻,但因为那里又禁止宫人侍卫进入,所以一群人都急的团团转。 商辞昼眉头微皱,容穆还没完全醉迷糊,于是问道:“什么奇怪的声音?” 宫人抖了抖回:“类似……类似孩童的哭声……” 容穆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商辞昼更是顿了一秒。 ……没记错的话,那个宫殿是他们专门用来放养胖莲子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底读出了不妙,容穆也不瞌睡了,当即就拉着商辞昼离开,等一把推开寝殿大门,才看见小莲花和大莲花岁月静好的挤挨在一起。 容穆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却突然听见了一声“喔呦”~ 这两个字简直是太熟悉了,是碧绛雪阴阳怪气专用名词,容穆几步跑上前,一把拽住碧绛雪的花杆道:“是你吗小碧!你终于回来了?!” 碧绛雪装了三秒,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它对容穆的抵抗力也几乎为零,一人一花三年没见,说不想念是假的。 它出声道:“瞧瞧,瞧瞧,爱情的滋润是多么美妙,朋友,你看着比三年前美了不少啊,我是不是也跟着美了——?” 容穆开心的笑出了声,碧绛雪是他最后的心病,它平安苏醒,容穆心中对当年之事就再也没有牵挂! 商辞昼站在容穆身后:“它醒了?” 容穆兴奋道:“嗯!醒了!” 两人围绕着碧绛雪一顿看,身后忽然传来幽幽的哭泣声,容穆又被吓了一大跳,商辞昼揽住他的肩膀,昏黄的寝殿烛火中,两人同时往后看去,就瞧见一个穿着肚兜光着屁股的白墩儿哭的爹妈不认。 商辞昼:“???” 容穆:“??!” 胖莲子:“呜呜呜呜呜!” 白墩儿长得实在是可爱极了,哭起来也是水灵,手臂像是藕节,脸蛋虽然圆乎但那也是婴儿肥,嘴巴与容穆一样精致,自带唇色唇珠小米牙,小鼻梁与眼睛却又好像和商辞昼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胖莲子呜哇委屈:“爹爹呜呜呜呜是崽崽啊!崽崽等你等的好苦!!” 容穆手忙脚乱的上前,将胖莲子从地上抱了起来:“崽!你怎么出来了?!” 胖莲子不愧是小白莲花,卖惨卖的小脸迷糊:“呜呜呜崽崽摔倒了要香香爹爹亲亲才能好!” 容穆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本能的吧唧一口亲在了胖莲子的嫩脸蛋上,“今晚真是双喜临门!是不是碧绛雪教你出来的!” 胖莲子顾不上说话,抱着容穆修长的脖颈,就上下左右啵啵啵的亲够了三年的份。 容穆给这个崽子干蒙了,商辞昼站在容穆身后看蒙了。 胖莲子仿佛天生装了甜豆开关:“是碧绛雪干爹教的呜呜!爹爹你好美!崽崽现在也有胳膊腿儿了,要每天贴贴爹爹一万次!” 容穆:“?” 商辞昼:“。” 容穆狐疑:“是你小时候这么甜?” 商辞昼:“孤小时候只会假笑,一定是亭枝小时候很甜。” 容穆咦了一声:“我小时候只会睡大觉。” 两人对视一眼,又将视线都定格在了胖莲子的身上。 崽子的甜话基因究竟从哪里来的,这件事直到后来很久他们才知道,只有被爱意包围的生长环境,才能长出胖莲子这样天生的小甜花来。 胖莲子转身,用小屁股对着尊贵的大商皇帝,然后胳膊腿将容穆勾的严严实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自己和香香爹爹锁死。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6节 “崽崽爱你们!晚上要和父亲们一起睡大觉!” 容穆精神了:“哈!这才是我的血脉!” 商辞昼:“。” 他严重怀疑自己就是被这个小花崽子捎带上的那一个。 这朵小花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起初就连商辞昼都明里暗里吃了好几次闷亏,但容穆正处于新手爹爹滤镜期,觉得孩子哪哪都是天真可爱的。 商辞昼于是也按捺了下来,想起什么又缓缓勾起嘴角。 三公的书房闲得发荒长草,上个月还和自己暗示要不要过继宗室子,现在还用过继什么皇子,眼前这就有一个现成的,还和自己长得这么像。 正巧容穆刚过来那一年多数都被自己拘着不见外人,现下随便编个南代秘术养孩子的理由就能送出去,还是嫡亲的皇太子。 商辞昼自己淋过雨,于是也想撕烂别人的伞,皇太子必备的品格学术修养课,容穆想来也一定很赞同。 容穆傻乐:“崽崽化形真可爱啊!” 商辞昼微微一笑:“是沾了亭枝的福。” 胖莲子哭唧唧:“呜呜睡觉!终于能有手有脚的和爹爹一起睡觉!” 有手有脚不仅能抱着他的亭枝还能上书房写字,商辞昼心里的算盘打的南代都能听到。 只是此刻温馨画面远远看着,一家三口还真是其乐融融。 第110章 番外四 胖莲子五岁的时候, 已经学会自己偷溜出去玩了。 容穆逐渐被商辞昼洗脑,和他形成了统一的育儿政策,那就是孩子得放养, 放养的孩子才皮实。 商辞昼生怕胖莲子和容穆一样身体瘦弱,将来不能好好帮他看折子,于是在崽子四岁的时候就引入了马术课程。 授课“器材”直接上了乌追和踏雪。 他在北边教好王莲子骑马,等冬日里崽子和亭枝一起回南代国修养,容沥还可以教崽子射箭, 商辞昼的白嫖算盘打的叮当响, 觉得自己和容穆撂挑子游山玩水的时候指日可待。 胖莲子可不知道自己被亲爹这么算计,他现在正处于一种见什么都好奇想玩的阶段。 今天在御花园里面抓蝴蝶, 明天又去隔壁东宫捞锦鲤, 纵然商辞昼已经很努力的在给崽子撕伞, 但是架不住王莲子有一个南代王族混大商皇室的天才血统。 两个时辰的任务半个时辰就能完成, 半个时辰的那更是闭着眼睛当场就能作答出来, 商辞昼来回试探了几次,决定和三公一起私下商议商议,太子该教育的时候千万要抓紧, 适当增加课业, 也是对太子的一种鞭策。 三公忙不迭的答应, 他们也是极爱这个小皇子, 起初还在担心陛下无后, 现下好了, 不知道南代国究竟有什么秘法, 竟然能给陛下留个后出来! 几人越看胖莲子那张大商血统的眉眼, 就越是摸胡子眯眼的高兴。 能当太子的老师是对他们各自能力的肯定,也是为了国之大计, 他们自然恨不得倾囊相授。 如此又上了一阵子课,胖莲子才终于从书海中挣扎出来,有了一日的休息。 今天爹爹和他说了,要给他选几个小伴读,胖莲子心想要什么伴读,最好还是爹爹陪读,但是爹爹陪了几次,自己就被父皇罚了几次,胖莲子虽聪明伶俐,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不敢和父皇对着干。 因为他隐约有一种感觉,父皇现在对付他只出了一个指头,这是个危险的人物,胖莲子目前敌不过,只能逮住机会和爹爹卖惨。 但是他每次一卖惨,不仅爹爹的表情微妙,就连父皇的表情也是十分奇怪。 胖莲子虽看不懂但大为震撼,有种自己是不是遗传了什么不该遗传东西的感觉。 走在去往御花园的小路上,胖莲子一边气鼓鼓一边薅着路边的小草。 他和自己的皇帝父亲一样不喜欢内侍跟随,好在在宫中野跑了两年,哪个犄角旮旯都混了个脸熟,众人见着他自然知道胖莲子是皇太子,也就没怎么遇上阻拦和挫折。 所以在被一个陌生的宫人拉去御花园南角的时候,胖莲子还是一脸懵逼的状态。 但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给皇太子选伴读,把太子本人给卷进去了,胖莲子拽拽的抱起手臂,混入其中看着一群人卖力表演。 陪太子读书,来的当然都是京都城官家大族的孩子,胖莲子甚至还看到了好几个眼熟的小身影,全都是在年节上见到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和父皇爹爹坐在上首,还有一道垂帘遮挡,他们自然也就看不清楚自己的模样。 今日组织选伴读的是宫里的一个小内官,胖莲子认识他,这个人是郎公公的大徒弟。 作为郎公公的徒弟,自然也是见过胖莲子的,他刻意往背后藏了藏,忽然不小心踩到了一位小公子的脚背。 胖莲子是个实心的,两年来又文武兼修,这一下自然是踩实了,那小公子没忍住叫了出来,眼睛几乎是立刻就冒上了小火。 这处的骚动一下子就吸引了上面之人的注意,大徒弟吊着眼尾看过来,指着胖莲子和小公子道:“嚷嚷什么嚷嚷什么!陛下与君后都喜净,君后还喜欢逛御花园,你们在这处喊叫惊扰这位,陛下有你们好果子吃!” 胖莲子欣慰的点了点头,父皇这宠妻的名声看来是人尽皆知。 只是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处罚,叫喊的那位小公子被挑了出去,他自知今日不妙,便不服气的转身供出了胖莲子:“公公!不是我不知礼数,是他!他方才狠狠的踩了我一脚!” 一时间,满御花园的人都朝着胖莲子看了过来,大徒弟更是利眼一扫,只是他上一秒还趾高气昂,下一秒就差点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好在能做郎公公的徒弟,多少也是个机灵的,胖莲子咳嗽了一声,自己主动站了出来。 同样是走出来,前面的人战战兢兢如同踩在雷池,胖莲子大大方方逛的是自家的后园子。 只是预备伴读们哪里有机会见过太子殿下,一个个看着胖莲子像是在看一个被家中惯坏了的纨绔子弟。 大徒弟面容扭曲,还得陪着笑脸一起表演。 那小公子面带不忿:“若不是你踩我,我哪会吃痛出声?” 胖莲子微微一笑:“哎呀,那对不起嘛,我和你道歉?” 他长的小,又长的嫩,整只小花粉扑扑肉乎乎的,仰着笑脸的模样真真是一个玉童子,不少预备伴读都面色微妙,悄悄私语这是谁家的孩子。 胖莲子绕着大徒弟走了一圈,又看了看下首的一群小公子,这些人都是过了父皇名单的,年龄与他相差三岁以内,为着照顾他,选的都是比他大的。 虽胖莲子最小,但他的个头却不比其他人差多少。 此时周围已经有不少宫人都认出了这位小主子,御花园的气氛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一众人抓耳挠腮,本来眼神都在伴读的身上,现下全都盯上了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 容穆抄着手悠哉哉走过来看热闹的时候,正赶上胖莲子扮猪吃老虎的表演。 身后怜玉眼眸一动:“主人,要不要我——” 容穆歪头:“欸~小崽子们的事情,咱们插什么手。” 但主人前几年可不是这样说的,还说崽子弱小需要保护,怜玉有些不解,生怕王莲子受了欺负。 郎公公的大徒弟汗水都流到了下巴角,硬撑着将一场选伴读的过程走了下去,胖莲子被“罚站”在一旁,三五不时的还打一个哈欠。 正是半下午,眼瞧着他困的身子骨都晃了晃,容穆往前走了两步,还没出声,那郎喜的大徒弟就先绷不住了。 他几乎是小跑着给胖莲子搬了个石凳过来,安顿他坐好不说,还将凉亭里的冰糕拿出来敬奉到胖莲子的手上,一众宫女太监见掌事的都动了起来,更是一窝蜂的打扇子的打扇子,揉脚丫的揉脚丫。 胖莲子还想挣扎,但骨子里传承容穆的那一份躺平基因又冒了出来,觉得哄骗这群人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起来。 这下所有伴读才是真的傻眼了,被踩的叫出来的那个更是面如菜色。 都是大家族里的子弟,从小就被教育多读书长眼色,此时此刻再加上这一系列动作,这个年龄的又有谁在宫中用的起这个排场还用说? 拉着胖莲子过来的那个新内侍当场就吓跪了。 大徒弟心疼的直哎呦:“我的小祖宗哎,奴婢正想着先在这里教教他们规矩,才给您和君后送过去呢。” 胖莲子撑着脸蛋:“无碍,不用爹爹看,累着他就不好了——我刚刚装的那么像,不就是热晕了一下,瞧你紧张的那个样子。” 大徒弟忙道:“殿下金贵!万万要仔细看护!若伤着哪儿,奴婢就是有八百条命也不够填的啊——” 这话胖莲子这几年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也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开局就是满级投胎的现状。 他有两个父亲,一个父亲是如今大商王朝的皇帝,一个父亲是隔壁南代国的嫡王子,他还有一个长得帅射箭更帅的舅舅,他舅舅是南代的王,姑姑是南代的王女,还有一众能文能武的王族亲戚,而他作为大商这边父皇唯一的崽,自然就是这偌大江山的唯一继承人,是大商的皇太子。 胖莲子一化形,浑身的外挂几乎是拉满了,也因此虽长相可爱,但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出来他浑身不同寻常的气质。 这孩子看似好说话其实是个黑白通吃,高贵骄傲他在行,装模作样他也在行,尤其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还长了一张看着就能绵延国祚开疆拓土的脸。 胖莲子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露水,不在父亲们面前,他总是有那么些不可接近的上位者气息。 “差不多选选就行了,本殿下又不指望伴读帮我写课业——对了,要选就选几个长的好看的,本殿下看着也舒坦。” 预备伴读们脸色精彩极了,有些怕又有些兴奋。 毕竟这可是自小养在陛下身边的神秘小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若能选上这位主子的伴读,无异于整个家族一步登天! 容穆站在花丛后,笑的眼眸都弯起来。 “怜玉,你说商辞昼这么大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拽?” 怜玉脸色复杂:“不知道,只是我还以为王莲子会受欺负,没想到他和陛下一样能装会演,现在瞧着还会享受的紧……主人,我怎么觉得,王莲子非常喜欢看别人瑟瑟发抖还不得不臣服他的模样……别人越怕他好像就越兴奋?” 容穆抱着手臂晃了晃脑袋:“去掉觉得,他就是这样,最开始我还不愿意相信,后来商辞昼设计着叫我发现了几次,我才看清楚这孩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怎么说,胖莲子虽然有我这个白莲花的善良外表,但长了一颗商辞昼那样黑墨水的心。” 怜玉微微倒吸了一口气,可是商辞昼当初身为太子身不由己才会伪装自身,而王莲子却天生就受宠爱,所有皇家资源几乎是一边倒的投喂,如此一来他还能装会演,那岂不是黑上加黑? 主人看起来怎么也不甚在意的模样—— 容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低声道:“但胖莲子再怎么蹦跶,还是蹦不出商辞昼的手掌心,两人整天父慈子孝,有一次他被商辞昼戏弄的狠了,哭着骑着踏雪跑出了二里地,说要去找舅舅告状。” 怜玉没忍住噗嗤一声。 “可惜踏雪是个认路的,如今又与乌追关系好,跑了一圈居然又跑回了东宫后门,叫刘叔逮了一个正着。” 容穆越说越笑意明显,胖莲子何其敏锐,听见声音即刻就换了脸色看过来,待见着容穆,一张拽的二五八万的脸立刻乖巧如小白莲花,他哒哒哒的跑过去,张开手臂熟悉的抱住了容穆的大腿。 身后内侍与贵家小公子们忙跪了一地见礼。 “爹爹爹爹!儿臣晒的好热!都怪父皇,非要给我弄什么伴读!” 容穆正要说话,胖莲子就被一只大手从背后拎了起来,商辞昼单手轻轻松松抓孩子,胖莲子的小腿在空中蹬了几下:“父皇!儿臣不要面子的吗!” 前前后后的一堆人连忙埋首避讳。 这位小祖宗在陛下与君后面前甜的很,但在旁人面前可不一样,在旁人面前,他就是皇太子,二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胆敢招惹他看他的笑话。 胖莲子一边挣扎一边还想抱香香大莲花,商辞昼微微一笑:“你不抱父皇,父皇要吃醋的。” 胖莲子反驳:“骗人!父皇只会吃爹爹的醋!才不会管儿臣死活!” 商辞昼眼神耐人寻味极了,容穆轻笑了一声,悠悠然的转身,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一重一轻的脚步声就跟了上来。 他似是已经习惯被这父子俩跟着,头都不回道:“有你们俩真是我的福气。” 商辞昼快走几步追上容穆:“亭枝生气了?”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7节 容穆挑眉:“没有,我说的是真福气,他继承了你十成十的智商与本性,到时候你不想奋斗了,咱俩就一起躺,叫儿子搬砖干活,美滋滋啊。” 商辞昼觉得这可以有。 胖莲子哪知道大人们打什么鬼算盘,还念叨着爹爹柔软的怀抱呢。 可惜他一个小短腿,追不上两位父亲的大长腿,内侍们素来不敢跟这三位主子太近,就远远的缀在后面。 红墙绿瓦满宫莲花,商辞昼和胖莲子虽然吵吵闹闹,但心底都自知是一家人,一家人小小互坑可以,但不能动真格的,动真格那是坑外人。 而对容穆那更是宠的宠甜的甜,只要有容穆在的地方,一家三口永远都是岁月静好。 “晚膳怎么吃?我有点想吃清蒸鱼肉。”容穆思索着道。 商辞昼极喜爱这样看似寻常的问候,这是他曾经二十多年都不曾感受过的安定和温暖。 “可,孤吩咐御膳房去做。” 容穆:“还得加个甜酒米糟,前几年你带我吃的那个,我可喜欢了。” 商辞昼点头一概答应:“可,给亭枝做大碗的。” 胖莲子委屈巴巴的跟在后面吃灰:“父皇,我也想喝甜酒!” 商辞昼抽空敷衍:“你还太小,等长大才能喝。” 容穆转头笑了一声:“给你做个南瓜糊糊奶羹,我们胖莲子要吃多多,才能长高高啊!” 胖莲子努了努嘴巴,大着胆子道:“爹爹,儿臣现在也是有自尊心的人了,爹爹能不能和父皇一样,在外头叫儿臣名字,不要再叫我胖莲子啦!儿臣不胖,这是健壮!” 容穆好笑极了:“行啊!不叫你胖莲子了,以后都叫你名字如何?” 胖莲子开心的“嗯”了一声。 商辞昼也难得真诚的朝崽子笑了笑。 容穆伸出手,商辞昼下意识牵上来,没想到容穆一晃,“这只不是给你的。”说着他眼神示意左边,端水端的驾轻就熟:“这只才是,阿昼,左手,左手靠近心脏呢。” 商辞昼于是又满意了,容穆这才用空出来的右手抓住胖莲子肉乎乎的爪子。 “胖——啊不对,商无白!回家吃饭了!” 商无白:“好嘞爹爹!” 作者有话要说: 【~免费附赠小剧场~】 胖莲子:“爹爹爹爹,我为什么姓商不姓容?” 穆穆:“傻孩子,因为你父皇有真·皇位要继承。” 胖莲子:“可是为什么父皇给我取名字叫无白?” 穆穆:“小笨蛋,当然是你父皇爱你啊,他叫辞昼你叫无白,你们黑的一脉相承,多好的寓意!” 胖莲子深思片刻,哭唧唧道:“爹爹骗我,父皇明明说我就是五百两银子从碧绛雪干爹那里赎出来的!老天爷!我就值五百两?!呜呜呜呜呜!” 容穆:“……?@商辞昼。” 商辞昼:“亭枝,全牛宴叒做好了,太子哭闹不便外携,孤与你两人就好……吃吗?亭枝。” 容穆:“……吃!” 商五百:“???”(胖莲子滚圈闹!.gif———— 第111章 番外五 “医生来了没有?” 助理一边打电话一边回道:“来了先生, 车已经在门外了。” 临时休息室内,商辞昼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忽而转头问道:“那天医院的人说, 他是个孤儿?” “好像是的。” 商辞昼又转头看回去,床上的人下巴消瘦头发微长,虽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抱起来才知道一个十八九岁的人只有那么一点重量。 像是过去这许多年都没怎么吃饱饭。 助理小心翼翼道:“先生,刚才小博物馆电路异常, 现在已经恢复了, 您还要过去看吗?” 商辞昼:“看什么。” 助理:“啊?” 商辞昼抬眼:“看什么看,难道一个大活人还没有一堆死物重要?” 助理默默闭上了嘴巴, 心道您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啊!就算旁人在您面前哭晕过去, 您不也冷眼相待甚至叫安保? 先生这几天也太异常了, 先是跳池子救人, 救上来了还不放心非要跟到医院去, 给人家交了医药费不说,隔三差五的还得去再看一眼。 知道的是大老板心善关注贫困孤儿男大学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里躺的是老板的老婆呢! 商辞昼哪管自己的人设在助理这里已经崩了, 他只是好奇的看着容穆, 这个人, 给他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好像不管对方做什么, 是什么身份, 他的眼睛都要不自主的追上去抓住。 门外响了几声, 司机在外面帮着推开:“先生, 医生到了。” 商辞昼起身, 来人是他的一个好友兼私人医学顾问。 “大老板,您看看现在几点了, 晚上十点!十点!”李崇无可奈何道:“你又没事,还非得我亲自来一趟。” 以往商辞昼还会和他怼两句,今天却语速稍快道:“你看看这个人,他刚刚忽然晕倒了,我怀疑他心脏有问题,并且严重营养不良。” 李崇错过商辞昼往床上看了一眼:“嚯,小情儿?” 商辞昼啧了一声。 李崇虽笑着调侃,但手上动作不停,天大地大病患最大,和商辞昼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打开医药箱坐在床前了。 李崇伸手,解开男孩领口的扣子,才解了两个就被打开了手,商辞昼亲自俯身,动作快准狠的拆开:“快点。” 李崇意味深长的看了商辞昼一眼,接着将仪器靠近了床上人的心肺处。 这期间还不忘叭叭道:“谁家的小少爷啊,叫你这么一见倾心的。” 商辞昼:“他不是什么小少爷,他是个孤儿。” 李崇震惊:“孤儿?我说兄弟,你如今变态到连没有爹妈的小可怜都不放过了吗?” 商辞昼脸色微黑:“前几天才认识的,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李崇噗了一声,后手下移动,又道:“二十多年了,我可不知道你是多管闲事的人。” “你话怎么这么多?”商辞昼不满,“看半天了他究竟有没有事?” 又过了半分钟,李崇一直眉头微皱没有话,医生看病最怕什么,最怕的就是看着看着忽然一脸严肃,商辞昼当即就怀疑床上的人活不久了。 不知怎么的,他心底一阵翻涌的不舒服,这阵不舒服还愈演愈烈,竟隐约有几分担惊受怕在里面。 他蓦地回神,怀疑这人给自己下了什么迷魂药。 又过了一会,李崇将人从头检查到脚,又从药箱里摸出一个细长的针管。 商辞昼皱眉:“现在就要打针?” 李崇点头。 商辞昼又问:“很严重?” 李崇又点头。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拿出了手机,李崇拦住他:“哎你干什么?” 商辞昼:“我刚回国,一部分医疗团队还没有跟回来,我现在就叫他们回来加急做手术。” 李崇无语了,“商先生,难道爱情还能叫人神志不清吗?我还在这杵着呢,他心脏要是有问题我进来看脸色就能知道,不然我还能磨蹭半天不赶紧做心肺复苏?放心吧,人没什么大事。” 商辞昼垂眸:“真的?” 李崇边推针边道:“真的,不过话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大问题没有,小毛病一堆,首当其冲的就是严重营养不良,他这个骨龄的学生正是青春年少,不该是这么虚弱的样子。” 商辞昼鼻息微长,“我说了,他是孤儿。” 孤儿院的孩子,活的多多少少都有些艰难,人被救上来时,手机和钱包也不知道掉在哪里了,商辞昼叫人查过身份信息,这人手底下只有一张银行卡,上面只有不到一万块钱,看收账记录还是打零工赚的。 李崇抬抬下颚:“裤子。” 商辞昼:“什么?” 李崇:“你都醋成这样了,我还敢扒他裤子吗?你扒,扒完我给他先上一针营养剂。” 商辞昼:“……” 他忽然舔了舔略微干燥的唇,伸手的动作僵硬不已。 李崇哼笑了一声。 商辞昼:“再笑我就撤了你的科研资金。” 李崇立刻收起,他动作娴熟的将针头凑近,商辞昼忽然道:“扎轻点,他浑身都是骨头。” “你完了,”李崇快速推针,末了立刻拔出来,示意他给人拉上裤子,“我说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在国外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师兄,他对人体营养学很在行,我给你联系联系?” 商辞昼没有多话:“谢了。” 李崇收起药箱:“小朋友正在长身体,营养跟上了,其他小毛病自然也就能解除,你不用太过担心。” 这会确认没事了商辞昼又挑眉:“谁担心了?我总不能放着一条人命不去救。” 李崇指了指他:“行,你就嘴硬吧,以后火化浑身上下只有嘴还在。” 商辞昼知道人没事心情都放松了不少,此刻也难得勾起嘴角道:“滚。” “夜间出诊费一次三千,商老板记得打钱。” 李崇走后,商辞昼才彻底松开了攥着的手心,他手指微动,助理在一旁道:“先生,夜深了,回宅子休息吧?” 商辞昼:“今晚不回去了,他睡熟了,不方便挪动。” 助理默了默:“好的先生。”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8节 休息室微微安静,容穆清浅的呼吸声规律的起伏,只是胸膛看起来实在单薄。 “你还是醒着张牙舞爪的怼我更好看一点……”商辞昼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扯了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上次叫你查,最后的东西查清楚了没?” 助理忙道:“查清楚了,这位小先生的履历非常简单,只是八岁之前的资料是一片空白,八岁之后才出现在孤儿院门口的,院长说,他只知道自己叫容穆,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也不清楚家里是否有父母兄弟。” 商辞昼沉思。 助理接着道:“此后他便一直生活在院里,调查下来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从小到大奖学金拿了一沓,只要全都给孤儿院里补贴用了,义务教育期间只要有他在的年级,大考小考成绩必定霸榜,今年也才刚上大学一年级。” 商辞昼敲了敲手指:“挺优秀的,我记得,国内分公司有个学生资助项目。” “是的先生。” 商辞昼沉声:“给他开一个名额,对外走普通渠道不要引人注意,但内里资助费用从我的副卡中扣。” 助理震惊的睁大眼睛:“可、可是先生,您的副卡没有额度限制,这、这一次扣多少啊?” 商辞昼皱眉:“现在的学生生活费大概是多少?” 助理也是个高级工薪单身狗,于是揣测道:“一个月……一个月一万?” 商辞昼点头:“五倍给他,不够再打,务必要让他吃饱饭。” 助理:“……” 助理虽是个服务高层的,但也知道一个月五万上不封顶,别说吃饭了,就算是攒起来买个餐厅都绰绰有余啊! 他看了熟睡的男孩一眼,感叹有些人真的是命中富贵。 助理下去办事了,休息室里就只剩下商辞昼和容穆两人,商辞昼手中滑动着手机,从主页跳到电话,从电话跳到闹钟,来回无效滑了几下忽然烦躁的将手机扔在了一旁。 好像眼睛只能看着眼前人一样。 ……他这是怎么了? - 这个问题直到他将顶级的医疗团队连夜配齐都没有答案,商辞昼只是想要这么做,想要对这个人好,他找不出这种行为的理由,好像这样子的惯性动作是刻在他的骨髓中一样。 第二天一早,容穆还是没有清醒,他像是累极了所以睡死到了极致,商辞昼没法,只得小心的又将他转移到了车上,一路心情复杂的带着人回到了宅子。 下午时分,李崇来电话说联系上人了,巧的是那人最近正好在国内进行学术交流,现在人就在阳城。 李崇:“我这位师兄可不得了,家里是医药世家,表兄表弟一大堆,都是各行各业的人才精英,不过他人稍微有些高冷不太好接触,但心底是个好的。” 商辞昼:“知道了,我去联系。” 李崇又嘿嘿笑了一声:“对了,和你透露个小八卦,我这位师兄是个喜欢男人的,家里也有人了,人家两口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要是性取向也那什么,或许可以去学习一下处对象的经验——” 商辞昼面无表情的挂了电话。 李崇的消息即刻弹了出来:“小狗加油.gif” 商辞昼给气笑了,但他这股子气没停多久,家里阿姨匆忙过来说:“先生,里面那位小先生醒了——” 商辞昼立刻站起身,快走了几步脚步又慢了下来,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动作。 待走到客卧房门前,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里面传出一道微哑声线:“进来吧。” 回自己家还能回出紧张的效果,商辞昼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调整出最无懈可击的精英状态,高冷至极的走了进去,客卧的床很大,床单本来是灰白色,被商辞昼连夜换成了有利于孩子身心健康成长的米黄色,而那个人正缩在大床上,一颗圆润的后脑勺背对着他。 商辞昼的脚步声明显不是阿姨,床上的人缓缓转过身来,看见他的一瞬间就爬了起来,可能是动作有些急,叫他头脑晕了一瞬。 商辞昼的脚步又不自觉加快起来,皱眉道:“躺下,病还没好。” 容穆被按平,一双微翘水润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床边的男人。 商辞昼:“怎么,不认识我了?” 容穆:“呃……请问你谁?” 商辞昼不可置信:“真不认识了?” 容穆可怜巴巴:“头有些疼。” “你不是都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商辞昼,告辞的辞,白昼的昼!”商辞昼语气有些急躁。 容穆捏着被角,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松鼠:“……先生,请您自重。” 商辞昼眼前一黑。 他当即摸出手机打给了李崇,怒道:“不是说人没什么问题吗?你一针下去,他醒来直接不认识我了,我现在怀疑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我救了他!” 李崇不知道在那边说了什么,商辞昼又气冲冲的挂了电话,转头的时候还不得不强行压制下来,他眯眼俯身:“前几天我给你交医药费,昨天晚上你还和我一起逛博物馆,一天过去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容穆头脑有些混沌,他好像隐隐约约知道一些事情,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还是顺眼的,于是他道:“先等等,我……我头疼,你不要凶我。” 商辞昼:“……我没凶你。” 容穆可怜巴巴:“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不友好。” 商辞昼闭了闭眼睛,道:“算了,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容穆:“我知道啊,我是一个大学生,今年十八还是十九岁了吧。” 商辞昼:“对,你是一个清贫的男大学生,我是你的资助人,你可以叫我商—商——” 几句话下来,容穆对商辞昼的好感度逐渐升高,他大胆道:“商先生?” 商辞昼皱眉,不行,这听起来也太疏离了。 容穆善于察言观色,于是立刻改口道:“哥?” 商辞昼眉峰微展,但还是没有完全认同。 容穆又接着道:“商辞昼?” 商辞昼觉得这个小心翼翼的语气不对,好像缺点味儿,于是他道:“你不用这么客气,再试着放开一点,比如……比如你说,‘商辞昼,我要吃牛肉!’” 牛肉?容穆眼前一亮。 他下意识要求道:“我要吃最嫩的一块,你快去拿给我!” 哎!这个命令的味儿就对了! 商辞昼哄着他道:“你现在一次性不能补太多,我叫阿姨给你做个香煎小牛排。” 容穆开心的嗯了一声,眼瞧着商辞昼就要出去,他又道:“我们——” 男人回头。 容穆微微动了动脖颈:“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商辞昼沉思一瞬:“或许是上辈子见过吧。” - 好吃好喝的在豪宅补了一星期,容穆拿着新手机趿着拖鞋转圈,商辞昼刚一回家,就看见他正站在窗边呆呆的往外看。 “干什么呢?” 容穆回头:“我该去学校上课了,老师发消息问了我。” 商辞昼点头:“想起什么东西了吗?” 容穆:“你救了我?” “对。” “……我在想怎么报答你。” 商辞昼:“报答我?你一顿多吃两碗饭就是报答我了,今天下午本来说带你去商场买点东西,但临时有个约。” 容穆点头:“那你忙。” “不是我忙,是我们俩一起忙,我现在资助了你的生活费学费,你不用再为上学担忧,而且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补身体,我已经帮你请假了,除了吃和学习,你不用操心别的事情。” 容穆不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商辞昼哼笑一声:“估计是上辈子欠你的。” 容穆忽然直球:“或者是你喜欢我?” 商辞昼:“————” 商辞昼:“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 容穆看着他将车钥匙甩在玄关,然后鞋也没换的就上了楼,留下了一个耳尖微红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看了半晌,忽然噗嗤笑了一声。 从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的记忆好像出了一点问题,就像是人睡了太久起来懵掉了一样,他还发现自己遗漏的记忆在慢慢找回,先是一点片段,最后是一段故事。 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但又好像不完全是,容穆怀疑自己很可能是小时候走丢了,他貌似还有很多哥哥。 而在这所有的记忆片段中,商辞昼总是以各种身份闪现。 容穆在窗边抱着手臂,想起刚才那个男人鞋都没来得及换又是一阵好笑。 怎么回事啊,喜欢还不能直说了吗?这么大一个老板,无偿对他这么好又不是在养儿子。 容穆看的挺开的,况且商辞昼这个人看起来真挺带劲儿,还会嘴嫌体正直的给他烤牛肉吃。 半下午的时间过的挺快的,商辞昼联系的营养医生进门之前,宅子的管理人员已经在大门口就通知主人家了。 商辞昼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又像是个没事人,只是看容穆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在研究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 容穆朝他微微一笑,高贵冷漠的大老板就别开了眼神,他微微靠坐在沙发垫上:“一会你别怕,李崇介绍的这人很厉害,一个星期了这会才排出来上门日程,以后他就是你的营养医生。” 容穆想了想道:“你给他开价多少?” 商辞昼:“问这个干嘛?” 容穆:“我看我以后毕业了,得打多少年的工才能还清欠你的人情。” 商辞昼皱眉:“不用你还,你不还欠着助学贷款。” 容穆一愣,脑子里忽然闪过“贫穷男大学生人设”几个字。 他这么穷的吗?上学都得要助学贷款! 商辞昼是什么财神爷大菩萨,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做慈善的啊。 容穆追问道:“为什么不用我还??” 穿成莲花精后 第129节 “不用就不用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商辞昼不耐烦了。 容穆哦了一声,忽然道:“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吧?我感觉我们俩缘分挺深刻的。” 商辞昼不说话了,只是手指敲的越发欢快。 营养医生推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后续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来人抬起脸,商辞昼当即就动作顿住了。 随手救了一个容穆已经长的很好看了,没想到随便叫了一个医生也能这么好看。 来的医生不止一个,跟在医生身后的还有一个人,那个人看起来倒是面色和善,不像前面的,比商辞昼这个主人家还高冷。 容穆看着看着,忽然皮肉一紧,有种小学生见了班主任的诡异感觉。 对方走过来,商辞昼起身,两人手掌短暂交握,客套又疏离。 “商先生好,我是容禛,一个外科医生。” 商辞昼:“外科医生?李崇不是说你擅长人体营养学是个营养师吗?” 容禛哦了一声,扶了一把无框银边眼镜:“那只是我的辅修科目之一——”说着他稍微让开:“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搭档。” 商辞昼看向身后的人:“没有记错的话,我只请了一位。” 容穆开始手足无措了,他甚至有股想跑的冲动。 容禛面色淡然又镇定:“光是补营养有什么用,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他这种要从内到外进行干预,我的搭档是国际著名心理学家,我看在李师弟的面子上,买一送一。” 被说成买一送一的那个人居然也不生气,只无奈笑着看了容禛一眼。 有关于容穆身体的事,商辞昼也都能暂时接受。 几人递次落座,容穆缩在商辞昼的背后。 “那这位医生叫——” 身高约莫有一米八九的男人温声开口道:“商先生好,我姓江,单名一个礼字,礼物的礼。” 商辞昼随口:“你和他搭档多久了?” 江礼微微一笑:“二十五年。” 商辞昼:“?” 容禛眼眸一扫,江礼习惯性的当男朋友的社交嘴替:“我和容医生自小认识,两家是紧挨着的邻居。” 商辞昼想起了李崇说过的话—— 【人家青梅竹马天生一对,你碰见了还能学学经验……】 笑话,他需要学什么经验?喜欢男人的经验?? 商辞昼点了点手指,朝阿姨道:“给容医生和江医生上点好茶。” 阿姨一顿,连忙下去准备了。 容禛看向商辞昼身后,揪出一直沉默的容穆:“就是这位小病人?” 小病人探出脑袋,怯生生的瞧了一圈都能当他大哥的人。 江礼礼貌的笑了笑:“别害怕,不会扎针的。” 容穆立马挺直腰背:“我不害怕扎针。” 容禛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感觉这个人眼角眉梢有些熟悉。 在场所有人都是因为容穆聚起来的,自然他一出来焦点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容禛无情道:“以后不用扎针,但今天得采血,血液样本分析会让我们更好的了解你的身体。” 容穆:“……行。” 商辞昼出声:“我记得现在不是有无痛采血?” 容禛微微挑眉:“是有。” 商辞昼:“用那个。” 容禛不着痕迹看了江礼一眼,后者朝他温柔的挤了挤眼睛。 【阿禛就照着办吧,李师弟难得亲自找一次。】 容禛暗笑一声。 这家也是好玩,李崇说了是什么大老板发善心资助贫穷男大学生,这上门一看,大老板就差把穷学生当祖宗供起来了,知道的是资助,不知道还以为在金屋藏娇呢。 江礼给他做心理辅导都没这么细致。 采血过程很快,容禛工作起来六亲不认分外认真,江礼也是一个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却甘愿给他打下手。 血液保存的时候,江礼看着容穆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我看你刚才一直看着容医生——” 容穆:“啊……是,其实我也姓容,我叫容穆。” 容禛动作一顿:“容穆?” 他看资料的时候可没有看见姓名,李崇的这个老板朋友对信息保密做的十分深刻。 容穆:“是啊,怎么了吗?” 容禛扣上盒子:“没事。” 江礼和容穆又说了几句,容穆觉得这几个人怎么看怎么熟悉,而眼前这个心理医生也非常不简单,容穆感觉自己的老底都快被他翻出来了。 察觉他不想再说,江礼便收回了聊天,只是拿出手机,加了容穆的联系方式。 “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容穆嗯了一声。 容禛第一次来,留下了一张营养食谱抽了一管子血就走了,商辞昼却半晌都没说话。 容穆疑惑道:“你怎么了?” 商辞昼看起来有些生气:“我给你买手机,你为什么想不起来加我的联系方式,加别人倒是挺干脆的。” 醋精一词瞬间就击中了容穆的脑子,他好笑道:“那我们现在加?” 商辞昼冷漠:“迟了,我不是你的第一个。” 容穆吃惊:“不是吧,这你也要醋?” 商辞昼反驳:“我哪里吃醋了,我有什么立场吃醋?” 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对啊,他有什么立场,他只是在做慈善而已,他为什么要吃醋?! 他们又不是在谈恋爱! 太离谱了,容穆简直就像是一个迷惑人心的男妖精。 容穆坐到他身边:“商先生?” 商辞昼撇头。 “大老板?资助人?小商总?” 商辞昼:“别想着讨好我——” 容穆忽然盯住他道:“阿昼?” 商辞昼一瞬间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那种感觉又麻又痒,叫人口干舌燥又心跳加速。 为什么叫他阿昼?……为什么叫出来这么好听?从没有人敢这么叫他,也从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商辞昼回神,容穆已经拿出了手机:“其实我两个号,刚才那个是我学校经常用的一个,里面有很多老师同学,但我还有孤儿院专用的号,里面有院长和一些还在联系的小朋友,我经常在群里给他们辅导作业,你要加这个吗?这个算是我的私人账号。” 商辞昼半信半疑:“真的?” 容穆:“真的阿昼。” 商辞昼:“你别这么叫我。” 容穆:“为什么?你不喜欢?” 商辞昼立刻道:“我挺喜欢。” 容穆笑:“阿昼阿昼~” 从小到大经历这么多事,商辞昼竟然不知道自己会在一个小年轻跟前一败涂地。 好不容易加上联系方式,商辞昼又不见人了,容穆也没管,进了房子门一关睡大觉去了。 而他们不知道,已经坐在车上的容禛看着手中的箱子沉默了好半天。 江礼转过方向盘:“怎么了?” 容禛半晌才道:“刚才里面那个,真是孤儿?” 江礼回道:“是啊,我和他聊了几句,人的自然反应不会有假,怎么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江礼显然非常了解容禛,容禛忽然拍了一把车窗道:“你知不知道我小叔叔家曾经走丢了一个小儿子?” 车子停刹在了路边,江礼皱眉:“什么?就是小时候一直黏在咱们身后的那个小团子?” 容禛脸色难看:“是,小叔叔一个商业对手曾经投资失败,狗急跳墙之下掳走了我容家的孩子,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叫什么吗?” 江礼回想起来,也是脸色震惊:“好像,也是叫容穆?” 容禛深吸一口:“出大问题了,今天临时叫你给我当司机,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江礼:“别着急小禛,不是要做血液化验吗?正好比对一下血亲。” 容禛:“对,走,回实验室。” - 此后容禛又来了几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拿的东西多,有时候是实验室特制的补品,有时候是男孩子喜欢的各种潮玩,种种迹象已经越过了一个营养医生的界线。 商辞昼半夜三点睡不着给李崇打电话:“你那个傲娇的大师兄究竟是不是脱单了?” 李崇迷迷糊糊道:“是啊……人家早谈恋爱了,你干什么?你别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吧?” 商辞昼差点当场骂人,好在多年涵养劝住了他,“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家的小朋友越来越好,现在容穆整天都念叨着他的容禛哥哥。” 李崇:“呦,这俩有缘分啊,还是一个姓儿!” 商辞昼:“我要是早知道这个情况,就给他换一个营养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