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农门俏绣娘》 第1章 穿成懒婆娘 哗的一声,睡在床上的沈秀刚有了些苏醒的痕迹,就被人泼了一脸的冷水。 冰凉的水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邹氏扔掉木盆便掐着腰骂道:“快点给老娘起来!老娘天天累死累活,你却在这睡懒觉。” 耳边聒噪的声音吵得她头疼,沈秀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就见一个二十来岁的村妇站在她面前,一副看不惯她的样子:“看什么看,你个懒婆娘。要不是当初冲喜,我们家也不会娶你这样的懒婆娘。还装病,你以为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啊!” 沈秀被骂得莫名其妙。她虽然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可也是现代有名的刺绣师傅。自从她有了名气后,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 至于这地方,这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秀还记得自己在去参加交流会的路上出了车祸,想到车祸,她忽然浑身一震,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根本不可能活下去,难道这是穿越了。 邹氏骂完人,眼见沈秀这边没有任何反应,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上前几步,右手一扬,便要给对方一巴掌。 可是她的巴掌还没挨到沈秀的脸颊,沈秀已经又快又准地抓住了她的右手。 沈秀十岁那年便外出学艺,为了防身,她特地学了好几年的武术,寻常人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恼恨这妇人一上来便对她动手,右手加大了些力气,邹氏的手腕一下子就痛得不行,那手再也挥不下去了。 邹氏又痛又恨,好容易挣脱开对方的钳制,却在抬头的时候看见了沈秀的目光。 沈秀的目光没有以往的木讷躲闪,反而眼神含威,这陌生的神色让邹氏后背一寒,忽然生出了后怕之意。 她本来就欺软怕硬,如今见沈秀强硬起来,自然不敢硬抗,只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捂着手腕去找婆婆告状了。 沈秀在邹氏走后,终于有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只见自己身处的是一间破败的土屋,身上穿的也是缝了不少补丁的粗布衣裳,明显原来的这具身体是个普通的农家小娘子。 刚想到这里,她的头忽然传来一阵微痛,接着脑海里忽然多了一段陌生的记忆。 这个记忆属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少女和她同名同姓,也叫沈秀,去年为了给病中的卫宴冲喜嫁到了卫家。 卫宴是家里的次子,自小就展现了读书的天赋,因为家贫只上过两年私塾,但也算得上是卫家村唯一的读书人。 本来卫宴的爹娘是想等儿子考中秀才后再给他娶亲的,可惜前几个月卫宴得了重病,有人便给卫宴的娘杨氏支招,说是办个喜事冲一冲,这病说不准就好了。 杨氏想想有理,便给儿子物色起媳妇来。卫宴是读书人不假,可他当时病得太重,加上卫家拿不出太多聘礼来,这一来二去,可容挑选的余地实在不多。 最后卫宴的娘几经权衡,选中了邻村的沈秀。沈秀是家里的幺女,从小娇生惯养,养得一身好皮肤,又生得眉清目秀,唯一的缺点便是有些懒不爱干活。 杨氏当时急着给儿子冲喜,也顾不得许多了,想着等沈秀过门后再好好调教就是。 等沈秀过了门,大抵是冲喜有效,卫宴的身子确实一日好过一日。 杨氏还没欢喜几日,就发现沈秀确实如传闻中所说那般懒惰,自嫁进来以后别说做饭,连碗筷都没有洗过一次。杨氏也曾经敲打过,可说归说,沈秀依旧十指不沾阳春水。 前两个月,杨氏看在儿子的份上,只是言语敲打。 如今几个月过去,就连杨氏对沈秀也没了耐心。邹氏这个做大嫂的本来就看不干活的弟妹不顺眼,如今一大早便来了这么一出。 沈秀默默转动了一下手腕,原身其实也不算装病,她前几日确实是得了风寒。只是她留给婆家人的印象太差,所以大家都觉得她是装病躲懒。 至于原身为什么懒惰不干活,其实是她娘怀她的时候怀相不好,生下来的时候就只有小猫大,那时候都以为她养不大,所以爹娘才娇惯她一些。加上她上面足有五个哥哥,家里也轮不到她干活,这也养成了她懒惰的性子。 可娘家人娇惯她,婆家人却不会容忍她。 沈秀刚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婆婆杨氏就来了。 杨氏听了邹氏的挑拨,以为二儿媳妇装病躲懒,积攒多日的火气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老二媳妇,你给我起来!”杨氏气头上也顾不得声音太大会让邻居听笑话,“我们卫家不养闲人,我今天把话撂在这,以后你要是再好吃懒做不干活,我立刻就叫老二休了你。” 沈秀知道这事原身不占理,一时没说话。 杨氏不是真的说说而已,她确实是动了想让老二休妻的念头。卫家现在的状况确实养不起闲人,就连卫宴前几个月病成那样,如今刚好一点便去了县城给人做账房先生,为的还不是多挣点银子还债。 今年的田赋徭役加上卫宴生病花的药钱,还有给沈秀娘家的聘礼,算下来,家里一共欠下了二十多两银子。 为着这些欠下的银子,杨氏有时候整夜都睡不着,自然很难容下沈秀这个吃闲饭不干活的。 杨氏骂完沈秀,看对方不说话,以为对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心里又添了些火气。她正要喊老大去把卫宴叫回来,马上写休书,身子却忽然有些发虚,头也有些晕,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倒去。 沈秀就立在她面前,眼见婆婆要倒在地上,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她自学过一点养生知识,大概猜到杨氏是因为发火导致肝阳上亢,所以头晕发虚。 “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以后我改就是了。”沈秀生怕这个婆婆会被气出好歹,忙先认错。 杨氏由她扶着坐在床上,听到她认错的话,这才消了消气,头也没那么晕了,可仍不相信她的话。 “你改,你怎么改?”杨氏拂掉她的手,“我这就去让老大把老二叫回来,等休书写好,你还回你娘家吧!那五两银子的聘礼,我们也不要了。” 沈秀知道自己不能被休回去,原身的娘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大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让女儿有个好归宿。原身出嫁前,她娘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夜的话,要她一定改改性子,在婆家勤快一些。要是她真被休回去,只怕她娘马上会被气死。 第2章 我们打个赌如何 可是杨氏明摆是认真的,在一旁听墙根的邹氏看热闹不嫌事大,听说杨氏要叫卫宴回来休妻,立马就把男人卫平叫了过来。 卫平纳闷地走到杨氏跟前,“娘,你好好的叫我做什么?” 沈秀赶在杨氏开口之前道:“大哥,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娘说。” 卫平是个老实人,听说弟妹有话要和亲娘说,问都没问就出去了。 杨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儿子的背影一眼,转过头对沈秀道:“你还想说什么?” 沈秀斟酌着言辞道:“娘,当初卫家娶我是为了给卫宴冲喜,也就是说我算得上是卫宴的福星。如果娘真的叫卫宴休了我,以后卫宴没了我这个福星……” 杨氏果然被沈秀说中了心事,脸上多了些犹疑不定。 沈秀知道这话说到了她心里,跟着说道:“娘让卫宴休我无非是因为我好吃懒做,可是我以后可以慢慢改。娘要是不相信,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什么赌?”杨氏看着沈秀问道。 沈秀道:“如果接下来一个月我没有改掉好吃懒做的习惯,那就算我输。娘不仅可以叫卫宴休掉我,还可以向我讨要这个月的饭钱。但如果我下个月改掉了好吃懒做的毛病,那就算我赢,娘不仅不能让卫宴休掉我,还得答应我的私房钱由我自己保管。” “卫宴也是你叫的,那是你相公。”杨氏的语气一点不客气,可是脸上却有转圜,看来是同意了这个赌约。 沈秀乘胜追击:“那我们娘俩就说定了。等我赢了以后,娘可要说话算话。” 杨氏哼道:“我说话自然是算话的,可私房银子不是那么好挣的。” 沈秀当然有挣钱的法子,她只是微微一笑:“这个娘就不用管了。” 杨氏看着她那个笑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别光说不做。这马上要到日上三竿了,家里人到现在还没吃上早饭呢!” 不就是做饭嘛,这个沈秀当然会。 她弯弯唇角道:“那娘在屋里躺一会儿,我这就去厨房做饭。” “早饭不用吃得太好,抓两把米熬粥就行。厨房还有些野菜,用热水烫一下凉拌一下就成,千万别多放香油。”杨氏到底有些不放心,叮嘱了几句才放沈秀去厨房。 家里的一日三餐一向是由杨氏做的,大儿媳邹氏嫁进来以后,杨氏本来是想把做饭的任务交给邹氏的,哪知邹氏手脚不干净,每次她做饭,厨房不是少了鸡蛋就是少了香油。 几次过后,杨氏干脆不让她进厨房,自己重新拾起做饭的任务。这次杨氏放手让沈秀进厨房,心里也有些嘀咕,要是沈秀像邹氏一样偷吃厨房的东西,那她以后就再也别想进厨房了。 沈秀还不知道杨氏的想法,她正对着火灶旁的火镰发呆。 得益于原身从不进厨房,她压根不知道这东西怎么使。 要是这时候回去请教杨氏,会不会遭到一顿臭骂? 沈秀正在犹豫,厨房门口一暗,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过来。 “二婶,你是不是不会用这火镰?”来人是邹氏的女儿大丫。 往常杨氏做饭,有时候忙不过来,便会叫这个大孙女过来帮忙烧火。如今沈秀进了厨房,大丫便懂事地过来看需不需要她帮忙。 沈秀看见她就是一喜,知道大丫这个侄女比邹氏要讨喜得多。 她笑眯眯地招手让大丫过来,“二婶确实不知道怎么用这打火石,不如大丫你教我。” 大丫因为是个女儿,从小不得爹娘喜欢,只要有人释放出一点善意,她就会亲近对方。 如今沈秀露出笑脸,她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二婶,火镰用之前你得先准备火绒。” 大丫手把手地教给沈秀生火的法子,又告诉她炉灶旁的风箱怎么用。 沈秀刚学会拉风箱,邹氏的大嗓门已经在喊了,“大丫,你死哪去了,鸡也不喂,弟弟也不看。” 邹氏在外面听了半天的墙角,也没等到婆婆要把沈秀休掉,她本来想继续听下去,可是却被卫平拉走了。如今她回来,见院子里风平浪静,就知道婆婆又犯偏心病了,便把气都撒到了女儿头上。 沈秀知道邹氏对自己的女儿不是太好,便对大丫道:“你先去吧,省得挨骂。” 大丫去后,沈秀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把火烧旺。 她按着杨氏说的,抓了两把米下到锅里,开始熬粥。 装粮食的瓷罐旁有个菜篮子,里面有半篮子野菜。 沈秀先将野菜择干净,然后用热水烫了一遍,接着切成寸长的段,最后撒上盐巴,还滴了两滴香油。 不一会儿,粟米粥就熬好了。 沈秀利落地把粟米粥舀到一旁的陶罐里,又把凉拌好的野菜端到桌上,回身看见探头过来的大丫,便让她喊大家吃饭。 卫父出来的时候,沈秀已给每个人都盛好了饭。 家里一向是老妻主内,卫父即便不喜沈秀这个懒儿媳,也没有多余的话。如今看见沈秀盛饭,以为是老妻敲打的缘故,至于这饭,他从未想过是沈秀做的。 卫平也没想到,他刚才去后院转了一圈,满心都在想着今年的收成如何。 家里六七口人,知道这饭是沈秀做的,只有杨氏和大丫。 杨氏端起面前的粟米粥看了看,心里微微讶异,没想到沈秀第一次做饭,不仅没把饭烧糊,反而熬得喷香。只是火烧得有点旺,粥熬得有点稠,每人只能分到一碗。 她刚想到这里,就听老头子说道:“老婆子,今天这粥怎么稠了?你知道我早上喜欢喝稀的。” 杨氏不动声色地看了沈秀一眼,淡淡道:“这粥不是我熬的。” “不是你是谁?”卫父纳闷道。 大丫想说是二婶熬的,看了看父母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杨氏看沈秀也不开口,替她说道:“这粥是老二媳妇熬的。老二媳妇,你爹早上喜欢喝稀的,以后把火烧小点,这样还能省干柴。” 这句话落下,饭桌上的人都愣住了。 卫父看看沈秀,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自己那个又懒又馋的二儿媳妇吗? 而邹氏则惊讶得连粥都顾不上喝了。 杨氏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以后家里的饭就交给老二媳妇做了。” 沈秀做好饭以后,她特意去厨房看了看。鸡蛋一个都没少,香油也没少,看来老二媳妇比老大媳妇强,起码手脚还干净。 可是她的话刚刚落下,邹氏便忍不住道:“娘,这可不行。” 杨氏本来是很欣慰的,可是听到邹氏这句话,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为什么不行?” 第3章 绣衣裳 邹氏还没开口说话,沈秀已抢在她头里道:“大嫂莫不是怕我偷吃厨房的东西?” 这话正好说中了邹氏的心思,她反对沈秀去厨房做饭,为的就是这个。 邹氏有些恼羞成怒道:“是,我就是这么想的,谁知道你会不会偷吃。” 沈秀道:“大嫂要这么说,我还真要澄清一件事。你们说我懒,这我认。可若说我偷吃东西,我绝对不认。上个月厨房丢的那半包红糖不是我偷的,反而我见大嫂这几天一直在偷喝红糖水。” “你胡说什么?”邹氏有些慌了,“什么红糖水,我没喝过。” 半个月前,厨房丢了半包红糖,而当时只有沈秀在家。几乎每个人都以为是她偷的,杨氏也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听到沈秀的话,杨氏忽然有了怀疑,老二媳妇是又懒又馋,可她不像是偷吃东西的人。反倒是老大媳妇手脚不干净,有这个可能。 “老大媳妇,那红糖是不是你偷的?”杨氏盯着邹氏问道。 邹氏不敢跟婆婆对视,强作镇静道:“不是我偷的。” “既然不是你偷的,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杨氏冷哼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前段时间厨房丢了两个鸡蛋,那两个鸡蛋也是你偷的吧!” 邹氏眼见无法抵赖,只好暗暗掐了怀中的儿子一把,栓子立时哭了起来。 卫父心疼孙子,丢给杨氏一个眼神。 杨氏看在孙子的面上,便放过了邹氏,“这次就算了,以后再让我发现你手脚不干净,栓子你也别带了,省得把他带歪。” 沈秀把这事说出来,一是给自己洗清偷吃的名声,二来是想给邹氏一个教训。 如今目的达到,她便朝邹氏露出一个微笑:“大嫂,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该给栓子做个好榜样才对。” 邹氏心中暗恨她多事,也深悔自己多那一句嘴,如今不仅没能阻止对方进厨房,自己偷吃东西的事也泄了底,只好恨恨地咬了咬牙。 沈秀却是心情很好,早饭过后,又揽了洗碗的活计,简直勤快得像是换了个人。 卫父不好意思盯着儿媳多看,便问杨氏:“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杨氏白自家老头子一眼:“什么西边东边,是我的话起了作用。” “你说了什么,儿媳妇这么听话?”卫父好奇地问道。 杨氏轻咳一声道:“我拿休书吓了吓她,然后她就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卫父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奇心满足了,卫父便叫上老大去地里除草。 马上就要到农忙时节了,他们爷俩要为农忙的时候攒力气,这几天便不像往日那般早出晚归。 沈秀洗好碗筷,又回到厨房收拾了一会儿。等她回到房里,已是日上三竿。 刚才沈秀干了那么多活,身上出了些汗,患过风寒的身子轻快了些,可里面的衣服也湿了。 风寒刚好一些,沈秀不想再穿着湿衣服,干脆又去箱子里翻找衣裳。 原身出嫁的时候,娘家留下了一半的聘礼银子,另一半聘礼银子则给原身置办了些衣裳家具。 原身嫁过来的时候是冬天,置办的衣裳也多是冬装。沈秀在箱子里翻了又翻,只找到两件旧单衣。 这单衣还是原身的娘做的,针脚挺细,就是单衣做得有些肥大,袖子处也有些磨损。 作为一个从小学刺绣的人,沈秀看见素面的布料就有刺绣的冲动。 如今虽然换了个世界,可她的这个习惯却没改变。何况她以后要挣钱,更离不开自己的这门手艺。 她换上其中一件单衣,然后就开始拿起另一件单衣修剪,可是修剪到一半,沈秀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她人是穿来了,可平时用的那套刺绣工具却没跟着她一起穿来。 男人们下田去了,杨氏正带着大丫纺线。 沈秀出来没看见邹氏的身影,便问道:“大嫂呢?” 杨氏头也没抬道:“去河边洗衣服去了。”她没指望老二媳妇一下子变得很勤快,事实上她能每天给家里人做饭已经算不错了。 沈秀看杨氏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便问道:“娘,我要改衣服,能不能用用你的针线篓子。” 原身嫁过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婚事太仓促的缘故,家里人没想到要给她准备针线篓子。现在沈秀要做针线活,只能朝婆婆借。 好在杨氏没多为难,让大丫去屋子里把针线篓子拿来。 原身从来没当着人做过针线,以至于婆家人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女红。 而沈秀要把刺绣这门手艺堂而皇之地拿出来,势必要扭转她们对自己的认知。 大丫拿来针线篓子后,她没有回屋改衣服,而是直接把要改的单衣拿了出来。 院子里本来就摆着一张木桌,是平时用来吃饭的。 沈秀把它抹干净,又选了个不会太晒光线又好的地方,便开始继续裁剪。 裁剪衣服其实不在刺绣之内,可是沈秀很喜欢传统的汉服和旗袍,所以学刺绣出师后又学了一年的服装设计,如今做几件衣裳完全不成问题。 她很快就把单衣裁好,又剪好了袖子,开始动手在袖头上绣些花样。 其实做刺绣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 上一世,沈秀为了保持手的柔嫩,每天晚上都要涂她自制的香膏。 而原身自小娇养,几乎没做过家务活,因此一双手养得白皙嫩滑,而且十指纤纤如玉,看着灵巧又修长,很符合刺绣的基本要求。 沈秀动手绣花的时候,杨氏忙着纺线根本没看她,倒是大丫看了会儿祖母纺线,便转向了二婶那边。 只见二婶双手如一双玉蝴蝶,上下飞舞,没一会儿袖头上就多了些好看的花纹。 “二婶,这是什么纹样?”大丫好奇的上前,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沈秀含笑道:“这是如意纹。” 可惜杨氏的针线篓子没有趁手的工具,这如意纹绣得并不是很好,不过糊弄一般人是够了。 大丫在沈秀的鼓励下摸了摸刚绣好的如意纹,眼里马上就有了亮光,“这花纹真好看。” 杨氏听到她们的对话,回过头来,也盯着那如意花纹看了几眼,然后看向沈秀,“这花纹真是你绣的?” 沈秀还没说话,大丫已抢着说道:“是二婶绣的,我亲眼看见的。” 杨氏狐疑地看了沈秀一眼,似是想不到对方竟然还会绣花。 沈秀解释道:“我们村原来有个寡妇,原来做过绣庄的绣娘。我小时候串门,老爱看她绣花,看着看着就会了。” 那个寡妇会绣花是真的,而且寡妇在几年前已经过世,这么一来便无法对证。 杨氏听她说得认真,便放下手头的活计,近前又看了看,点点头:“绣得不错,比你大嫂强多了。” 老二媳妇懒归懒,人倒是挺聪慧,还能跟着别人学会绣花。 沈秀笑了笑,借机说道:“娘,我记得相公还有两件旧衣裳,要不要我在上面绣些花纹。只是绣花最好要专门的针线,娘这篓子的针太粗了,线也太糙了。” 杨氏淡淡道:“我们庄户人家,衣服能穿就行,不用绣什么花。听说光是绣花的针就要两百多文,再加上好的绣线。怕不要半两银子。有这半两银子,足够做十几身新衣了。” 半两银子,居然要这么多。 沈秀咬了咬唇,原以为这绣花针和绣线就是普通的工具,没想到在古代会卖这么贵。 她有些气馁,但很快又振作起来,不就是半两银子吗,她不相信自己挣不出这笔银子。 杨氏看完如意纹,便又开始纺线。她虽不知道老二媳妇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家里却没那闲钱给她去胡闹。 沈秀心里有了攒钱的想法,手上却不停,在另一个袖子上绣好了如意纹,又把裁好的单衣缝好,一件合身的单衣就做好了。 这单衣虽然不能拿去换钱,可也能当件出门的衣裳。 第4章 第一单生意 村东头有条小河,河边总是聚集着不少洗衣服的妇人。 沈秀抱着木盆,慢悠悠走到河边时,刚好听到邹氏在跟几个妇人说话。 河水流淌的声音也没盖过邹氏的大嗓门,“我就没见过这么偏心的婆婆,偏心老二就算了,现在连他媳妇也偏上了。我可真是命苦。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既然你婆婆这么偏心,分家算了。” “对啊,你小叔子都娶妻了,这家也是该分了。” 邹氏原本是抱怨几句,听到分家二字,眼睛忽然一亮,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分家呢。 “大嫂,你们说什么呢?”沈秀端着木盆走过来,声音不大,可吓了邹氏一大跳。 邹氏满脑子都是分家的念头,乍一听见沈秀的声音,脸色都变了,“你,你怎么来了?” 沈秀温柔地笑道:“我来河边洗衣服啊。没想到我一来就听到了你们在说分家的事。” 她的声音越温柔,听在邹氏耳里越渗人,她脸色慌乱地说道:“谁说分家了,我没说,你可不要乱说。” 邹氏是想分家,可她也知道公婆是不会同意的。所以这事只能暗中进行。如今被沈秀撞破,她自然有些慌乱,生怕对方会告诉给公婆。 沈秀只朝她微微笑了笑,露出一个我才不相信的神色,就又去了河边的那一头。 相比邹氏这边都是成亲好几年的妇人,河边的那一头却是以大姑娘小媳妇居多。 沈秀一过来,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这些人被她吸引,一是沈秀很少来河边洗衣服,二是她身上穿的那件绣了花的衣服。 里长家的姑娘翠妮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沈秀的绣花衣裳,她直接端着自己的木盆过来问道:“你这衣裳哪来的?” 沈秀含笑道:“是我自己绣的,好看吧!” “你自己绣的?”翠妮惊讶道:“你还会绣衣服?” 其他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也围拢了过来。卫宴新娶的这个媳妇又懒又馋,今日破天荒地过来洗衣服就算了,没想到她还会绣花。 “我看不像是她绣的,多半是找人绣的。”说话的人是住在卫家隔壁的春花。 春花比沈秀要大上两三岁,她自小便爱慕有读书天赋的卫宴,可惜卫宴病重的时候,家里人死活不同意她嫁过去。如今卫宴病好,春花后悔得不行,自然也看沈秀不顺眼。 春花的名声要比沈秀的好太多,因此她这话说出来以后,好几个大姑娘看向沈秀的目光都带了点怀疑。 沈秀则坦坦荡荡地迎上众人的视线,认真解释道:“这如意纹确实是我绣的,寓意事事顺心,事事如意。这纹路你们看着复杂,其实只用到齐针和单套针两种针法,并不是很难。” 她这几句话说着简单,可听在别人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绣花在城里可能并不算是多稀罕的技艺,可放在卫家村这样的乡下地方,会一手刺绣活计,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 众人听不懂什么叫齐针和单套针,她们只知道,沈秀能说出这两个绣花术语就说明她没有撒谎。 她确实会刺绣,而且技艺还不差。 又是翠妮第一个开口说道:“我就知道是你绣的。旁人那么说,无非是嫉妒罢了。”说完还斜着眼看了春花一眼。 春花没说话,她敢得罪沈秀,却不敢得罪翠妮。翠妮是里长家的姑娘,而且还许给了县城李衙役的儿子。乡下百姓畏惧官府,比起里长,春花更害怕翠妮未来的婆家。 春花不说话了,其他人也不会无缘无故跟沈秀过不去,反而拉着沈秀问东问西。沈秀把原来跟着寡妇学刺绣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翠妮听说沈秀不仅会绣这如意纹,还会在衣裳上绣更好的花卉,不由有些动心,便拉着对方去了个僻静的地方。 “你当真会在衣裳上绣花?”翠妮一脸认真的问道。 沈秀猜到她是想找自己帮忙绣花,而这正是她来河边的目的。 “我手头工具不多,目前只能绣些简单的花卉,像是兰草、丁香、梅花。”沈秀也很认真的回答道。 翠妮道:“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家里给我说了个亲事,嫁妆倒是备得差不多了,可就是几件衣裳还没做好。” 事实上是翠妮不想让婆家低看自己,一定要照县城时新的样式做两件绣花衣裳,可是那样一来便要请绣娘,听说一个手艺好点的绣娘绣一件衣裳足足要二两银子的工钱。家里人都觉得有些浪费,不过衣裳而已,何必非要在上面绣花。 今日翠妮和她娘为衣裳这事又吵了一架,便赌气一个人来河边洗衣服,本来是散心的,没成想遇到了沈秀。 “我看你的衣裳式样好,绣的花纹也好,不比县城时新的衣裳差,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做几件衣裳,放心,我肯定会付你工钱的。”翠妮说完便等着沈秀的回话。 沈秀故作犹豫道:“其实我也很想帮忙,不过我还要帮忙做饭,估计没那么多时间。而且我手头没有鲜艳的绣线,就怕绣出来的花纹不会太好看。” 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人们一般都不怎么珍惜。 沈秀与顾客们打过那么多次交道,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应得太痛快,否则自己的绣技便卖不上好价钱。 只是翠妮不是她原来的那些顾客,没有听懂她话里的含义,反而认真帮她想解决的办法。 “想要鲜艳的绣线不难。”翠妮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我娘会做染料,我们可以自己染线。不过家里的染料都用完了,还得上山采那些新鲜的蓝草和紫草。” 沈秀被这一句话点醒了。她忘了这是自给自足的农业时代。乡下人家身上穿的衣裳不仅是自己织的,就连布都是自己染的。她完全可以跟着这里的人学会制造染料,这样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绣线了。 “那我们明天就上山吧!”沈秀说出口以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太过兴奋了,便又加了一句话,“我嫁过来以后,还没去山里转过呢。” 翠妮也觉得这事宜早不宜迟,“那我们明天就去,天亮的时候我在这河边等你。” 有了第一单生意,又有了新思路,沈秀心情大好,在河边匆匆洗完衣裳,便回了家。 这时候已经日上中天,而卫父和卫平这两个下地干活的人从田里回来好一会儿了。 杨氏在沈秀回来之前,还以为对方懒病又犯了。直到沈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做饭,杨氏才没再说什么。 如今是四月中旬,正是青黄不接的日子。何况家里欠了那么多债,所以午饭和早饭一样简单。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沈秀空有不错的厨艺,却没能有机会发挥,只煮了锅杂粮粥,又切了一碟咸菜。 大人们都知道家里的情况,谁也没说什么,只有栓子喝了口粥便撇嘴道:“娘,我想吃肉。” 邹氏想都没想便照他屁股给了一巴掌,“吃什么肉,有粥喝就不错了。” 栓子哇的一下就哭出来了。 杨氏不悦道:“你打孩子干什么,两岁的孩子懂什么?” 邹氏不敢和婆婆顶嘴,只好去哄儿子,可是哄来哄去也哄不好。 就在邹氏一脸焦躁之时,沈秀开口了,“娘,我看栓子是真馋肉了。” 杨氏没好气道:“家里哪有那个闲钱买肉。” 沈秀道:“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家里没有余钱买肉,不过我在娘家时,有次我大哥从山里采回来蘑菇,那蘑菇的味道不比肉差。” 杨氏皱眉道:“有些毒蘑菇吃了是会死人的。” 沈秀道:“我知道,我大哥跟我说过,也教过我哪些蘑菇是没有毒的。我想明天去山上转一转,要是遇到没有毒的蘑菇,就采回来一些,给大家打打牙祭,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逮到山鸡。” 她知道若是直接跟杨氏说去山上采蓝草,杨氏多半不会同意她花上一天时间去山里采什么做染料的蓝草。 正好栓子想吃肉,借着这个机会,自己采蘑菇的时候顺便把蓝草紫草一起采了。 果然一说到山鸡,栓子的口水就下来了,“鸡,我要吃鸡肉。” 杨氏到底心疼孙子,想了想道:“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邹氏原本还没什么想法,听到沈秀说到山鸡不由得有些心动,等杨氏同意后便道:“弟妹,我跟你一块去吧,多个人也多个帮手。” 沈秀才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带她去了,还怎么采蓝草紫草。她干脆地拒绝道:“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邹氏还想再说什么,沈秀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大嫂,今天我在河边的时候听到你……” 邹氏生怕她说出分家二字来,忙道:“既然弟妹愿意一个人去,那我这个做大嫂的就不掺和了。” 沈秀这才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邹氏微微笑了笑,有这个把柄在,她看邹氏以后还怎么为难自己。 第5章 第一次进山 天刚露出鱼肚白,沈秀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昨天晚上她就已经把上山的东西准备好了,一个装东西的竹筐,一把能砍草的镰刀,一个生火的火镰,一截结实的绳索,还有一块杂粮饼子。饼子是她昨晚吃饭的时候特意省下来的。她要去山里,来回怎么也要耽误一天时间,不能不带点干粮。 沈秀轻手轻脚推开了房门,这个时候,家里的其他人还睡得正香,她尽可能放慢脚步,放轻动作,等出了家门便朝她和翠妮约定好的河边走去。 她来得可能有些早,河边一个人也没有。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翠妮从远处走来。 “我娘不许我进山,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翠妮说着话,从后面的竹筐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爽气地递给沈秀一个刚蒸出来的大白馒头,“今儿我嫂子回娘家,大早起便蒸了锅馒头。我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了几个当干粮。” 沈秀没有接,她知道翠妮是里长的女儿,家境比其他人都要好一些,不然也不会出工钱让她绣衣服,可她不想沾这样的便宜。一个大白馒头,在后世不值什么,可在这个时代却是难得吃到的主食。 翠妮看她不接,硬把馒头塞到了她手里,“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大不了进山以后,你多帮我采些蓝草不就行了。” 她这样一说,沈秀也就不客气地接住了。自从她在卫家醒来,每顿饭不是粟米粥就是杂粮粥,别说油水了,就连饭都吃不饱。 如今好容易吃到这大白馒头,沈秀只觉这馒头既有嚼劲,又有浓浓的麦香,舍不得一下吃完,便留了半个准备晌午的时候再吃。 翠妮却是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馒头,然后在前带路,“要是我二哥在家就好了,不然我们还能到山的内围去转转。” 她们要去的山是卫家村后的青宁山,这青宁山连绵几百里,内围不仅有罕见的山珍草药还有飞禽猛兽。 据翠妮说,她二哥以前跟着一个猎户进过山的内围几次,知道如何避开那些伤人的猛兽。只是她二哥现在去了县城做伙计,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沈秀对翠妮说的内围很有兴趣,她有武术在身,只身一人避开那些猛兽应该不是问题。不过她没有自信带着一人也能从容离开,所以只跟着翠妮在山的外围活动。 说是外围,可因为青宁山占地广大,所以两人走了一个时辰,也不过走了十分之一。 而能做染料的蓝草和紫草,在山中分布并不均匀,两人找了一个时辰,也只采了半筐子。 依着沈秀的意思,还要再找下去。可是翠妮自小娇生惯养,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她把筐子扔到一边,坐在树下的草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就再也不想起来了,“阿秀,要不我们明日再来吧!” 翠妮比沈秀大一岁,她不愿意和别人一样称呼沈秀为卫二家的,便叫阿秀,以显示亲热。 沈秀无奈地笑了笑,显然是没想到她如此不能吃苦。她好言好语道:“今天多辛苦一些,明天我们就不用来吧。你也不想明天再跑一趟吧。” “可我真的走不动了。”翠妮道,“你看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秀明显不信:“那你路上怎么说跟着你二哥去过山的内围,难道内围不比外围远?” 翠妮不好意思道:“那次我走到一半,便走不动了。还是二哥背我回来的,所以我二哥以后打死不跟我一起进山了。” 沈秀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真的不愿意再走了,只好道:“那我送你回去吧。好在我已经跟着你认了不少做染料的植物。等我回来再接着采。” 翠妮巴不得回去,不过她也不好意思让沈秀送她回家。沈秀看周围时不时有拾柴的半大孩子,知道这附近没有什么危险,也就没有勉强。 翠妮走后,沈秀其实反倒轻松了一些,之前为着对方走得慢,她也不好走那么快。 而且她有意往山的里面走一走,听翠妮话里的意思,里面可以做染料的蓝草紫草更多,如果运气好还能找到茜草。茜草的根部可以制成染料,能染出很多种颜色,像是紫红色,橙黄色,暗紫色都能染出来。 沈秀一心想着绣线染出来以后,自己就可以帮翠妮绣衣服,怎么也能得点工钱。余下来的绣线可以做些简单的绣品,如果能顺利卖出去,加上绣衣服的工钱,差不多就能凑够买绣花针的钱。 她想得认真,没注意脚下,偏巧那一带草丛里有个埋在地里的树根,沈秀没留神,右脚迈出去的时候险些被绊了一跤。 好在她练过功夫,下盘稳,只前倾了一下身子,很快就又稳稳地站住了。 这个时候,沈秀才低头去看绊倒自己的东西是什么,这一看才发现是根埋在地里的树根,她顺着树根的来处看去,却看到了掩藏在草丛里的几朵黄色的柳蘑。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沈秀小心地采下这几朵柳蘑,她记得柳蘑这东西一般都是论片长的,接下来把这片草地细细搜寻了一遍,果然在附近的草丛和柳树上又找到了好些柳蘑。 这些柳蘑虽然只有半筐,但也够一家人吃上一顿的了。 有了这些柳蘑,就算逮不到山鸡,也可以跟家里人交代了。 不过运气有时候挡都挡不住,沈秀往里又走了一会儿,就听见了山鸡的叫声。山鸡的叫声和家鸡不同,又清脆声音又大,在这寂静的山里,想听不到都难。 而清晨的山鸡刚刚睡醒,是一天中警觉性最低的时候,同时也是抓捕它的最好时机。 沈秀尽量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山鸡发出声音的地方。距离只有十几米的时候,她便停了下来,隐藏在一处茂密的草丛后。 一刻钟后,她的视线内终于出现了两只羽毛鲜亮的山鸡。 山鸡的听觉很灵敏,只要有一点轻微的动静,它们便会受惊飞走。沈秀不敢乱动,一直耐心地等到两只山鸡出现在距离她只有两三米的距离,方才一跃而起。 第6章 收获满满 两只山鸡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抓住了。 沈秀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从筐子里取出绳索,把这两只山鸡绑结实了,便去它们原来发出叫声的地方看了看。 她是发现这两只山鸡是一公一母后,才想到它们歇息的地方也许会有野鸡蛋。 如她所料,草丛深处果然有一个用枯草做成的鸡窝,草窝里面静静躺着十来个野鸡蛋。 这些野鸡蛋小巧玲珑,论个头只有寻常鸡蛋的一半大。可是真要吃的话,眼前这十来个野鸡蛋也能抵得上三四个鸡蛋。 沈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翠妮给的那半个馒头早就消化干净了。再看日头已经到了正中,这个时候家里人应该正在吃午饭吧。 本来沈秀是打算把两只山鸡和这些鸡蛋都带回家的,可她转念一想,就算她把鸡蛋都带回去,只怕爱孙心切的杨氏只会把鸡蛋留给栓子吃。她自己最多只能分到一个。至于山鸡就更不用说了,起码鸡腿是没自己份的。 既然这样,不如自己吃一半留一半。 沈秀来的时候带了火镰,原本是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刚好能派到用场。 山鸡的草窝附近就有条清澈见底的溪流。 溪流旁的空地,山鸡被锋利的镰刀一抹,便咕咕地冒出血泡。等山鸡放掉血,又去掉内脏,然后便被投到清澈的溪水里,不一会儿就冲洗得干干净净。 得益于小时候的清苦生活,沈秀做起这些事毫不手生,简单地把山鸡处理好便开始做叫花鸡。 之所以选择做叫花鸡,是因为相对烤鸡,它的味道更小一些,不会引来其他猛兽。 山里多得是枯枝,沈秀用火镰生了一堆火,把涂满泥巴的山鸡放到火堆里,五个小巧玲珑的鸡蛋涂上泥巴也被放进了火堆。 叫花鸡要在火堆里烧上半个时辰才会熟。 沈秀添完柴火,在小溪周围转了转。可惜她的好运气似乎已经用完,这附近并没有她要找的茜草。 回来的时候,叫花鸡已经烤好了。 沈秀去掉叫花鸡外面的泥块,一股香气便迫不及待地飘了出来。 可惜没带盐巴,要是有盐巴味道就更好了。 沈秀撕下来一根鸡腿,刚要享受这鲜美的午餐,附近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难不成这叫花鸡的香味飘得太远,以至于引来了山中的野兽。 沈秀还在胡思乱想,一个猎户打扮的人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这猎户身材高大,一张脸不知涂抹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又黑又黄。 “我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来人很明显是被叫花鸡的香味吸引来的,紧紧盯着沈秀手里的叫花鸡,嗅着鼻子道,“好香,这是烤鸡吗?” 沈秀先前以为这是个男人,毕竟猎户都是男子,可眼前这人身材虽高大,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女子,加上没有喉结,这就让她确定,眼前这个猎户确实是个女子。 “这不是烤鸡,是叫花鸡。”沈秀看她盯着叫花鸡不放,便从鸡身上撕掉一只鸡翅膀,递给对方。 女猎户接过以后,眉开眼笑地尝了一口,接着可能是嫌淡,便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帕子里包着的正是粗盐粒。女猎户往鸡翅膀上撒了些盐粒,便把帕子往沈秀这里送了送。 这次,沈秀毫无心理负担地捏了些粗盐粒,均匀地撒在叫花鸡上。有了盐调味,这叫花鸡越发美味。 沈秀就着剩下的半个馒头吃完一个鸡腿,便见女猎户眼巴巴地看着剩下的叫花鸡。沈秀想了想,又撕了块鸡胸肉,不过却没急着递给她,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是这里的猎户吗?” 女猎户眼馋地盯着沈秀手中的鸡肉,点点头:“我是杨柳村的猎户,家里世世代代都是打猎的。” 杨柳村在青宁山的那一头,离这里足有几十里地,这女猎户本来是追着野猪过来的,可惜野猪没追上,倒害得她又累又饿。 沈秀问道:“这么说来,你应该对这青宁山很熟悉了?” “是很熟悉。”女猎户这才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秀道:“我来青宁山是找茜草的,你只要告诉我哪里有茜草,我可以把这块肉分给你。” “茜草,什么茜草?”女猎户没听过这个名字。 沈秀给她描述了一下茜草的样子,女猎户忽然若有所悟,从背着的筐子里取出一把草药,“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那把草药一取出来,沈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就是这个。” 女猎户撇撇嘴道:“你直接说血见愁不就行了,说什么茜草。” 沈秀好像是听翠妮说过,茜草还有个别名叫血见愁,似是有什么止血的功效。 她也不辩驳,直接拿起这些茜草,“你在哪找到的这些血见愁,能不能告诉我?” 女猎户指了指她来时的一条小路,“你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便是一块坡地,那里长了好大一片血见愁,要多少有多少。” 沈秀得知这茜草生长的位置,心情一好,便多给了女猎户一块鸡肉。 女猎户接过鸡肉,没几口就吃完了。 她吃完便站起来打算走人,走到一半忽然又回过头,好心提醒了沈秀一句:“这山里常有野兽出没,小姑娘你采完那血见愁以后可要早点回家,不然被野兽发现就不得了了。” 沈秀不怕野兽,却怕回家晚了挨骂,因此匆匆吃完剩下的叫花鸡和鸡蛋,又把火堆熄灭,便踏上了女猎户所指的那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处果然有片坡地,而坡地上确实生长着很多茜草。 来一次山里不容易,沈秀是能挖多少挖多少,直到筐子里盛不下才作罢。 日落西山,余光洒在卫家村的小径上。 沈秀背着筐子,擦了把汗,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来了。 进山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下山的时候背着筐子越走越慢,沈秀走到后面完全是靠着意志力,实在是原身太懒,导致这个身体太弱。 看来自己以后得好好锻炼锻炼才行。 沈秀撑着走到家里,自己回来的是晚了一些,可是收获很大,应该可以功过相抵。 所以她推开院门,便清脆地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第7章 其实这衣裳还能补救 “你还知道回来。”杨氏从屋子里出来,刚说了这一句,就看到了沈秀手里的山鸡。 “这山鸡哪来的?” 沈秀笑道:“是我抓到的,除了这山鸡,我还捡了五个野鸡蛋。” 听到野鸡蛋,邹氏也抱着栓子从房里出来了。 这时候,沈秀刚好从筐子里小心地掏出五枚野鸡蛋。 邹氏不由咽了下口水,“怎么只有五个?” 沈秀还没说话,杨氏已道:“你以为这是家鸡下的蛋呢,有这五个已经不错了。”说完便对孙子道,“栓子等着,奶奶一会儿就给你蒸蛋羹吃。” 邹氏被婆婆训斥原本是有些不高兴的,等听到儿子有蛋羹吃,便得意地朝沈秀笑了一下。这意思很明显,你辛苦捡到的野鸡蛋,最后还不是得进我儿子的嘴。 沈秀没理她,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山鸡和鸡蛋上,她把采来的茜草蓝草放进了自己房中。 她从房里出来的时候,卫平也来凑热闹了,他提起有些恹恹的山鸡,“娘,这山鸡怎么也得有两斤多重。” 杨氏道:“马上就要到农忙时候了,这山鸡就留下来自家吃吧。我亲自炖一锅鸡汤,给你们爷俩好好补补身子。” 她倒不是怕沈秀炖鸡的时候偷吃,而是怕对方厨艺不佳,糟蹋了这得来不易的山鸡。 杨氏处理山鸡,沈秀便在一旁打下手。婆媳两个配合得很好,不到半个时辰,厨房就飘出来了香味。 山里长大的鸡没有多少油水,这只山鸡又是母鸡,杨氏怕鸡肉柴,硬是炖了一个时辰才开饭。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平时吃饭的饭点,但一家人仍是很精神地等着饭桌旁边。 一家人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荤腥了。 当鸡肉被端上桌的时候,连一向懂事的大丫都忍不住看向了锅里的鸡肉。 杨氏拿着勺子给众人分肉,鸡身上的精华部分,两个鸡腿,分给了家里的两个男人,卫父和卫平。 沈秀和邹氏一人分得了一个鸡翅膀,大丫分到的是鸡胗和鸡肝。而杨氏的宝贝孙子栓子,不仅有一碗蛋羹吃,上面还撒了一层剁烂的鸡脯肉。 至于杨氏自己,说她不爱吃肉,只舀了一碗鸡汤喝。 鸡汤也是很有营养的东西,杨氏只喝了一口就说:“这鸡汤真鲜,果然是山里长大的东西。” 沈秀道:“娘,筐子里还有些蘑菇,明天我给你们做蘑菇鸡汤喝,保准比这鸡汤还鲜美。” 杨氏道:“那蘑菇能吃吗?” 沈秀道:“能吃。娘要是不信,明天我先替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卫平啃完手里的鸡腿,又喝了碗鲜美的鸡汤,“弟妹可真能干,我还以为你这趟进山会跑空呢。没想到又是山鸡又是蘑菇……” 这话还没说完,已被邹氏踩了一脚。 沈秀知道邹氏不愿意别人夸自己,便含笑道:“我哪有大嫂能干,不仅天天家里家外地忙活,还要抽空到河边洗衣裳……” 邹氏原本正在喝鸡汤,闻言险些喝呛。 其他人没有察觉到邹氏的异状,杨氏还回头看了沈秀一眼,“你大嫂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她唯一比你强的就是给我们卫家生了个孙子。几时等老二回来,你们抓紧给我生个孙子才是正经。” 沈秀被这话闹了个大红脸,“娘,我才十三。” “十三不早了。”杨氏道,“我在你这个岁数都怀上老大了。” 沈秀汗颜,她实在想象不出十三岁生孩子是种什么体验,反正她是不想尝试的。 幸好卫宴在县城做事,两个月才能回来一次。 沈秀唯有盼着这种情况能长长久久地保持下去。 晚饭吃完,时间已经不早,天黑得不能再黑了。 杨氏舍不得耗费灯油,又怕两个儿媳妇粗手粗脚打破碗碟,便让她们明天再洗碗。 沈秀上山一天已经很累了,几乎是刚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这段日子,家里的早饭吃得不是很早,这个点并不算很晚。 沈秀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只觉两腿酸痛得厉害。饶是这样,她仍一瘸一拐地进了厨房做饭。 杨氏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大早起来便在堂屋门口纺线,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以为老二媳妇昨天去了趟山里,今天早上大可以赖床不起,没想到老二媳妇真的改了性子,累成这样也要起来做饭。 如果说之前杨氏还总有些不相信老二媳妇能改掉偷懒的毛病,如今却真的相信了。 沈秀做饭的时候,又把昨晚没洗的碗筷拿出来清洗干净。等她把饭端到桌上,邹氏才揉着眼睛带着栓子出来。 “大丫,你死哪去了,快打洗脸水!” 大丫不知去哪了,没应声。 邹氏没等到回应,脸刚拉下来,还没说话,杨氏已看不下去,高声道:“大丫是我叫去拾鸡蛋了。她才六岁,你就把她当大人使,还让她打洗脸水,你怎么不自己打。我卫家真是倒霉,有你这样的懒媳妇。” 往常这样的话,多是冲着沈秀去的。如今沈秀变得勤快了,便衬出邹氏的懒来。或者说邹氏也是个懒婆娘,只是原来有沈秀比着,所以看上去强那么一些。如今沈秀不懒了,挨骂的人便换成了她。 一大清早被婆婆骂了一顿,邹氏委屈的同时老实了许多。 沈秀在饭桌上说要去翠妮家一趟,邹氏也难得的没有开口。 里长家住在村的东边,门前种了棵大柳树。 柳树后就是一座极为气派的青砖大瓦房。 里长娘子正坐在院子里做针线活,抬头时忽然看见一个小姑娘走进来,便含着几分笑意道:“你就是卫二家的吧,翠妮才跟我提过你。” 沈秀笑道:“大娘好,我正是来找翠妮的,不知道她在不在?” “她去串门了。”里长娘子端过一个蒲团让沈秀坐,“她那妮子整天没个定性,昨儿是不是还跟你说要往衣裳上绣花?” 她一边纳着手里的鞋底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沈秀马上就察觉到这里长娘子大概是不相信自己,所以不怎么情愿让自己帮忙绣花。 她的语气也淡了一些:“是说过这话。” 里长娘子头也不抬道:“你是好孩子,可别跟她胡闹。她那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话说到这里,沈秀也没留下来的必要了。至于染料,有茜草和蓝草在,她不相信自己鼓捣不出来。 “那我就先走了,翠妮回来也不用说我来过了。” 里长娘子起来要送她,沈秀摆手道:“大娘坐着吧,不用送我了。” 里长娘子还要客气几句,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翠妮和一个二十来岁的清秀妇人走了进来。 “娘,大嫂的新衣服不小心被刮破了。”翠妮咋咋呼呼地说完,才看见沈秀,“阿秀你也在。” 里长娘子顾不上和翠妮说话,看向自己的大儿媳妇,“衣裳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就被刮破了?” 翠妮的大嫂苦笑道:“回来的路上,三婶子拉住我说话,却不小心用镰刀勾了衣裳一下。” 里长娘子倒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皱眉叫儿媳妇过来。 那衣裳确实如儿媳妇所说,被人用镰刀割破了好大一条口子。 衣裳的做工不可惜,可惜的是这料子,是上好的细棉布。 翠妮几个月以后就要过门,大儿媳妇作为嫂子是要去送嫁的,为了给女儿长脸,里长娘子便狠狠心扯了匹细棉布给大儿媳妇做了身新衣裳。可是如今这新衣裳只穿了一遭就勾坏了,里长娘子难免迁怒儿媳妇。 “前天我就说了,这新衣裳要留到翠妮成亲时再穿,你可倒好,非要赶在这时候回娘家,回就回吧,还偏偏要穿新衣裳去。” 翠妮的大嫂被说得低头不语,以往不是没被婆婆说过,可今日却是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挨骂,面子上难免过不去。 同样是做人儿媳妇的,沈秀自然知道翠妮的大嫂此刻的心情。换做是她,也不想让婆婆在外人面前给自己难堪。 “其实这衣裳还能补救。”沈秀忍不住插话道:“衣裳只是破了道口子,用针线细细缝起来,应该还能穿。” 里长娘子自问是个体面人,能对儿媳妇发脾气,却不能对外人发脾气,压着性子道:“就算能缝起来,可是痕迹太明显,穿出去是会让人笑话的。” 沈秀道:“大娘要是怕有针线的痕迹,我有个法子。这划破的地方在前襟处,这里刚好可以绣一枝梅花,既能遮住原来的口子,也能让这件衣裳多几分美观。” “可是我们没人会绣梅花啊!”里长娘子觉得沈秀说得有理,可是绣花是个问题。 “娘,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阿秀就会绣花。”翠妮指着大嫂衣裳的口子道:“你让阿秀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秀却摆手道:“那可不行,我绣花也不过是胡闹而已。” 翠妮不懂她的意思,大大咧咧道:“什么胡闹,我又不是没见过你身上的绣花。娘,阿秀真的会绣花,我亲眼见过她衣裳上绣的如意纹,而且她还知道什么齐针和套针。” 里长娘子听翠妮说得认真,也有几分相信,再者她确实觉得这件新衣裳有些可惜,要是沈秀真的会绣花,那倒可以让她试试。 不过她先前刚说过那话,如今听沈秀话里的意思,确实是介意的。 里长娘子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忍耻道:“卫二家的,既然翠妮说你会绣花,那你看这衣裳?” 对方是里长娘子,沈秀见好就收,“既然大娘开口,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我需要几色绣线和细针,至于针越细越好。” 第8章 一百文工钱 里长家自然是有细针的,就是染好的绣线也能找出来一些。 沈秀拈起针看了看,这针是比不了自己之前常用的绣花针,可也比杨氏的针好太多。 她又看了眼那几色绣线,简单构思了一下。 绣梅花看似简单,可是要想绣出梅花的风骨,却得下很大苦工。当年沈秀足足练了好几年,才得到师傅的肯定。 只是眼前条件有限,没有专业的绣花针和绣线,想绣出神形兼具的梅花,几乎是不可能的。 神形兼备既然做不到,那就舍其一,在形似上做功夫。 沈秀微微沉吟了一下,便决定要绣红梅花,这件衣裳本来的底色是桃红色,只有纯红色和绿色才能压得住底色。可惜里长娘子这里没有嫩绿色的绣线,沈秀也只能选择绣红梅花。 红色的绣线绣梅花,黄色的绣线绣花蕊,至于枝干部分则用黑色绣线来绣。 构思完成以后,接下来便是在绣地上绘画。 绘画是绣娘的基本功,绣娘们在绣一幅绣品之前,都会将所绣的画一笔一笔描到布料上。尤其是沈秀所学的湘绣,本来绣得最多的就是书画作品,更要在绣之前就把画作描下来,这样才能做到分毫不差。 可惜眼前的衣裳已经有了口子,没办法在上面绘画,沈秀便按着脑海中的构思直接来绣,半个时辰后,一枝傲立的梅花便在她针下缓缓绽放开来。 “阿秀,你绣得可真好!”翠妮等沈秀绣完以后,第一个伸出手摸了摸衣裳上的梅花。 翠妮的大嫂也惊叹不已,“这梅花简直像是真的一样。” 里长娘子没好意思说话,但心里想得和女儿一样,这梅花绣得可真好,她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绣活。 偏偏翠妮还回过头道:“娘,这下你总算相信了吧!” 这个死妮子,里长娘子微微瞪了女儿一眼,“娘又不瞎,当然看得到。” 沈秀将线头取下,把针和线收好,笑了笑道:“这衣裳是绣好了,不过平时得注意着穿,不然裂缝开了就不好了。” 翠妮的嫂子当然知道,接过衣裳后,便小心地收走了。 里长娘子等儿媳妇走后,才轻咳一声,“翠妮,怎么那么没眼色,还不去给卫二家的倒茶。” 借着翠妮去倒茶的机会,里长娘子便开口问道:“卫二家的,你这一手绣活是跟谁学的?” 沈秀把跟寡妇学刺绣的事又说了一遍。 刚才亲眼见证了沈秀的绣技,里长娘子马上就相信了她的说辞。她有意提一提给翠妮绣衣裳的事,县城里的绣娘她们请不起,可卫二家的就不一样了,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自然不会狮子大开口。可里长娘子酝酿了几次,终究没好意思开口。 沈秀也不着急,等翠妮倒茶回来,便捧着茶杯喝茶。 “这茶是翠妮他爹从县城买来的,一般人来我可舍不得给他们喝。”里长娘子不好开口,便借茶说话。 沈秀吹了吹茶杯上面的茶叶,她不大懂茶,但也尝的出这只是普通的绿茶,不过这时候水质好,因此这茶水确实很甘甜。 “这茶确实不错。”沈秀慢悠悠地品着茶道,“也难怪大娘舍不得让旁人喝。” 里长娘子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真的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只能朝翠妮使眼色。 翠妮没看懂她娘的眼色,直白道:“娘,你眼睛怎么了?” 里长娘子没想到自己闺女如此不中用,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我就实话说了吧,翠妮这孩子一心想做几件绣花衣裳。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沈秀还没说话,翠妮已开口道:“娘,你说什么呢,阿秀不是早就答应给我绣衣裳了吗?” 里长娘子哪好意思说自己刚才已经拒绝了对方,只好瞪了闺女一眼。 沈秀知道再让翠妮说下去,里长娘子会更加没脸,她还想从对方那里学怎么做染料,关系不能闹得太僵,因此适时地开口道:“翠妮说得没错,我早就答应了给她绣衣服。只是还没说工钱。” 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里,里长娘子又欠了她一个人情,沈秀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把工钱一事放到了明面上。 里长娘子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道:“这样吧,绣一件衣裳,我们给你一百文钱。” 沈秀一时没说话,这个价格其实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可她还想再等等。 果然,里长娘子沉不住气道:“一百二十文钱,不能再多了。” 要不是女儿天天吵闹,她还真舍不得出这笔工钱。 沈秀知道这已经是她的最高价格了,便开口道:“一百二十文就一百二十文,不过我还要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我和翠妮昨天采了不少蓝草紫草,还有半筐子茜草。我想跟着您学做染料,不知道您答不答应?” 里长娘子听说她要学做染料,很痛快地应下了:“这有什么,后天我熬染料的时候,你过来看就是。” 染料的制作方法不难,里长娘子不觉得这门手艺有多珍贵,既然沈秀愿意学,那就教给她。 沈秀临走的时候,怀里便揣了里长娘子给的一百文定钱,手上也提了一块腊肉。这腊肉是别人给里长的谢礼,怎么说沈秀也帮她儿媳妇补好了衣裳,里长娘子不好白让人帮忙,便给了她一块腊肉。 昨天晚上,沈秀就打算用采来的蘑菇和剩下的鸡汤做一锅汤喝,如今有了这腊肉,想必这汤的味道会更好。 杨氏抱着纺好的线,叫上邹氏一起到别人家织布去了。卫父和卫平下地去了,家里只剩下大丫和栓子。 沈秀提着腊肉回家时,栓子盯着腊肉直流口水。 “这肉不能直接吃。”沈秀拍掉栓子伸出来的脏手,“大丫,看着弟弟,我去厨房做饭了。” 杨氏不在,没人阻拦她糟蹋这块腊肉,沈秀便大展厨艺,熬好鸡汤蘑菇后,又用厨房仅剩不多的面粉做了些手擀面。 杨氏他们回来时,满院子都是香味。 大丫和栓子则一人捧着一碗汤,喝得正香。 邹氏眼尖地看到大丫碗里的一块肉,“哪来的肉啊?” “娘,你们回来了。”沈秀端着一大盆汤面出来,“两个孩子饿了,我就先给他们盛了点。” 汤面是用鸡汤加上柳蘑和腊肉熬的,已经熬成了奶白色,配上切得细细的手擀面,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杨氏看见手擀面,本来是有些不悦的,家里就剩了那么点面粉,这时候吃了,以后怎么办。可是转头看见这段时间变得又瘦又黑的卫父和卫平,又把话咽了下去。 马上就要到农忙时节了,吃就吃吧,老头子和孩子们高兴就行。 沈秀把饭给众人盛好才道:“这腊肉是里长娘子给的,我今天帮了翠妮一个小忙,她便给了我这块腊肉做谢礼。” 家里人倒没多想,只觉得这里长娘子就是大方,一件小事而已,就给一块腊肉做谢礼。 卫父喝了口汤道:“还别说,这蘑菇还真好吃。” 沈秀道:“既然爹说好吃,改天我再去山里采一些回来。” 杨氏道:“这两天先别忙着去山里,明天我和你大嫂要一起到县城卖织好的粗布,你也跟着一起去,顺便给老二带点东西。” 这些天杨氏纺了不少线,这些纺好的线能织十来匹粗布,拿到县城去卖,怎么也能卖个几百文钱。十来匹粗布,两个人就能拿动,杨氏想让沈秀跟着去,无非是觉得他们小两口有阵日子没见了,给他们一个见面的机会。 沈秀听说要去县城卖布,自然巴不得跟着一起去,她手上有了一百文钱,正打算去县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绣花针。 至于杨氏后面说的那一句,正好那时栓子吵着还要吃肉,哭闹声把她说的后一句盖了过去,所以沈秀没听见给卫宴送东西那一句,还一心沉浸在要去县城的欢喜中。 第9章 县城 县城距离卫家村差不多有几十里路。 即便已到四月中旬,早晨的风仍带着几分凉气。 沈秀上路没多久,就打了个喷嚏。 杨氏背着粗布道:“别仗着年轻,就不拿身子当回事。这才四月份,你就换上了单衣,回头病了怎么办。” 这几日,杨氏已经对沈秀大为改观,话里便带着几分关心之意。 沈秀笑了笑没说话,她今日特地穿了那件有如意纹的单衣,本来是想给自己多找一条财路的,只是忘了在里面多套件衣裳。 杨氏看她没吭声,也没有再说什么。要是被说的是大儿媳妇,她肯定是要狡辩几句的。想起大儿媳妇,杨氏不由微微皱了皱眉,邹氏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今天生病,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邹氏确实是故意的,最近这几天,沈秀越来越能干,得到的肯定也越来越多,导致她心里有点不平衡。所以便在去县城的这一天装病,目的就是为了让沈秀出丑。 十来匹粗布的分量不轻,往常都是邹氏和杨氏轮流背着才能走到县城。如今自己装病不去,那替婆婆分担重量的任务就落在了沈秀身上。 如果沈秀娇气背不了布,肯定是要挨骂的。一想到沈秀会挨骂,邹氏就觉出了心中的那股闷气。 可惜邹氏预料的那一幕并未出现,沈秀并未有任何娇气的表现,背着布就走,即便累到不行,也咬着牙不吭声。 事实上能够从那么多学徒中被师傅一眼相中,最后又成为小有名气的刺绣师傅,沈秀靠的就是这一股不服输的韧劲。眼下这股韧劲又被她用在了背布上。既然别人能背,那她也能背。 这股韧劲自然也被杨氏看在眼中,她并不是那种爱磋磨人的恶婆婆,知道沈秀不经常干重活,便时不时地让她休息一会儿,轮到自己背的时候再走快一些。 这样婆媳两个轮流背着粗布,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走到了县城。 县城里人来人往,杨氏生怕沈秀第一次来会走丢,一再嘱咐她跟紧自己。沈秀一边跟着杨氏走,一边打量街道两旁的店铺。 这时候的店铺门面都很简单,牌匾也都是木制,上面刻着李记茶铺、兴隆布庄等字样。 沈秀的心思不在这些茶铺布庄上,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牌匾,最后落在一家绣庄上。这家绣庄的门面和其他店铺看上去差不多,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女子,而且大多都是出嫁的妇人。 她正看得入神,杨氏已经回头在唤她了。沈秀便先记下这家绣庄的位置,继续跟着杨氏往前走。 杨氏要去的是杂货店,杂货店的老板姓秦,这秦老板的祖上是卫家村人,所以对卫家村的人一直多有照顾,杨氏织好的粗布在他这里能比别处多给几文钱。 当下杨氏进了店里,秦老板便过来招呼道:“大娘来了。”又看了沈秀一眼,“这位就是卫宴新娶的媳妇吧!” 沈秀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只好大大方方地一笑。 杨氏替她说道:“秦老板猜得没错,这就是我那老二媳妇。老二媳妇,快叫秦叔。” 沈秀便喊了声秦叔。 秦老板答应了一声,他是知道卫宴冲喜的事的。之前还有些替卫宴惋惜,那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以后若是中了秀才,只怕多的是人想要与他结亲。如果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与县城里的大户人家结亲。如今却因为冲喜,稀里糊涂娶了个乡下女子。 可今日秦老板见到沈秀以后,却觉得对方身上没有一丝乡下女子的忸怩胆怯,反倒落落大方得很。 看来卫宴的妻运也不算太差。 秦老板的这番心理活动只在转瞬之间,很快就把伙计叫来,待伙计量完尺寸,算好价格,便客气地邀请杨氏到家里坐坐。 杨氏忙摆摆手:“我们还要到老二那里去看看,大兄弟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秦老板也不勉强,亲自送他们出了店铺。 “娘,这秦叔与我们家有亲戚关系吗?”沈秀想不明白这杂货店的老板怎么待她们这么客气。 杨氏与有荣焉道:“他待咱们客气,是因为老二的缘故。你才过门不久,娘还没跟你说过这件事,想当年老二刚去私塾读书的时候,那时候他才十来岁,有次和同窗结伴在城里逛街,正好有个算命先生在街上摆摊,那算命先生看见老二和几个同窗过来,谁也不指,单指他一人,说他命带贵气,将来是出将入相之命。” “后来这事都传开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算命先生就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李铁嘴,看相看得最准。你秦叔最信这李铁嘴的话,从那以后便对咱家的人越发客气。还有书院的夫子,从那以后也对老二另眼相待。” 沈秀听得似信非信,不由问道:“那这李铁嘴有没有提过相公之前重病的事呢?” 如果他连这个也能算出来,那沈秀便真的信了。 杨氏道:“我听老二说过,他好似提过那么一嘴,说是过了十七岁那个关卡,以后便能顺顺利利。可惜我们没拿那话当回事,如今想想,那李铁嘴说得真挺准。可惜这人早早就死了,要不然我还能找他算算,看老二以后还有没有劫难。” 沈秀没料到这李铁嘴还真有几分本事,难道她嫁得这个卫宴将来真能入朝为相。 当然这事说不准,命运最神奇也最难捉摸,也许看相最准的李铁嘴也有看差的时候。 不过这不影响沈秀对卫宴生出了一丝好奇心。两人成亲以后,杨氏不放心别人照顾儿子,所以这对夫妻几乎没单独相处过,后面对方病好以后便去了县城,这一去又是一个多月。原身对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引得李铁嘴如此称赞。 沈秀只记得卫宴身形偏瘦,样貌比旁人都生得好些。至于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她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如果见到真人,她可能会马上认出来。但是要她细细回想对方的模样,只能想起个大概。 后面杨氏说要去酒楼看看卫宴,沈秀没反对,她对卫宴有了好奇心后,便很想见见这位便宜夫君。 第10章 荷包被偷 卫宴做账房的地方是在县城的东顺酒楼。 酒楼的谢掌柜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见人三分笑,“真是不巧,卫宴刚走没一会儿。” “老二去哪了?”杨氏问道。 谢掌柜道:“他去书肆了。这几日他又抄好了一本书,今天便给书肆送过去。” 杨氏有些不自在,“他在酒楼干活,怎么还抄起书来了。” 谢掌柜知道她在想什么,宽和地一笑:“卫宴抄书这事,是过了明路的。这事是我们东家特地开恩,说是没见过卫宴这样喜欢读书的孩子,所以允许他不忙的时候可以在柜台这边抄书。” 杨氏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我就怕老二耽误做事。” 谢掌柜含笑道:“怎么会,我就没见过像卫宴这么勤快的孩子,除了做账还会帮我招呼客人。有他帮忙,我清闲不少。大娘真是好福气啊!我倒是想有卫宴这样的孩子,可惜没福气。” 杨氏笑着谦虚道:“您太客气了。老二在这里,肯定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您可得多担待。” 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客套了许久,谢掌柜才看向一旁的沈秀,“这丫头是?” 杨氏笑道:“这是老二新娶的媳妇。” 谢掌柜闻言一愣,卫宴从来没跟他提过娶妻的事,导致他以为对方还未娶妻,如今见到沈秀,不由打量了几眼,容貌俏丽,举止大方,完全配得上卫宴。 看来卫宴多半是出于害羞,所以才没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谢掌柜自觉猜到了卫宴的心思,便笑了笑道:“卫宴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回来,不如你们到里面等一等。” 杨氏当然宁愿多等一会儿,可沈秀还记挂着绣庄的事,便拉了拉杨氏的袖子,“娘,我想去绣庄看看。” 这几日沈秀一直摆弄针线,杨氏当然知道她去绣庄的目的。 “那你早去早回。”杨氏没有反对,“老二一会儿就回来了。” 沈秀得了婆婆的允许,痛快地答应了一声,便和谢掌柜打了声招呼,就往绣庄的方向而去。 绣庄门口,刘掌柜刚送走一个客人,便见一个年轻的小娘子走了过来。 “小娘子是要买绣线吗?”刘掌柜今年五十上下,生得慈眉善目,态度也很和蔼,没有因为沈秀的穿着普通就低看她。 沈秀跟着他进到店里,“我想买两根绣花针,不是普通的那种,是专门用来绣花的细针,如果是苏州产的就更好了。” 刘掌柜原本看她年纪轻轻,就算买绣花针也是挑最普通的买,没想到她开口就要苏州产的绣花针,不由道:“这苏州产的绣花针可不便宜,一枚就要半两银子。” 竟然要半两银子,看来就如杨氏所说,这好一点的绣花针确实不便宜。 沈秀在心内叹口气,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最便宜的绣花针要多少钱?” 刘掌柜笑了笑,便让伙计去拿最普通的绣花针,“这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绣花针,一枚只要二十文钱。别看它不够细,可是质量够好,起码能用好几年。” 沈秀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确实如这掌柜所说,这针的质量还不错。 “那就先要一枚。”沈秀付了钱,没着急走,又问了一句,“掌柜的,你们店里收绣品吗?” 刘掌柜道:“当然收,不过要看绣活的质量。”他看一眼沈秀,“小娘子也会刺绣吗?” 沈秀道:“以前跟着人学过一点。这袖子的花纹就是我绣的。” 刘掌柜粗略看了一眼:“还成。如果是这样的绣活,可以绣些荷包、手帕。荷包和手帕都是五文钱一个,小娘子绣好以后就可以拿来了。” 沈秀听到一个荷包才卖五文钱,不由有些失望,这价格也太低了些。 “掌柜的,除了这荷包和手帕,你们收大一点的绣屏吗?” 沈秀是想,既然要绣,那就索性绣个大点的绣屏,这样还能卖个好价钱。 刘掌柜却是笑着看了她一眼:“绣屏不是那么好绣的。我猜小娘子手上肯定是没有绣架吧!这绣屏可离不开绣架,一个绣架少说也要两百文。再加上刺绣要用到好一些的布料,怎么也要是素绢和素缎吧。这素绢和素缎可不便宜!” 沈秀连半两银子的绣花针都买不起,怎么可能买得起素绢和素缎。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光想挣钱了,倒忘了布料这一茬。绣架她还能勉强凑合一下,可这布料却不能凑合。毕竟这绣屏是卖给有钱人的,自然什么都要最好。 从绣庄离开后,沈秀便去了绸缎铺。 绸缎铺的伙计就没有刘掌柜那么好说话了,看她衣着普通,连招呼都不打。 沈秀忽略掉伙计轻视的目光,问了几种素缎的价格。 伙计懒洋洋道:“月白色和葱白色的素缎都是一两银子一尺。蓝色素缎按丈算,一丈三两银子。” 沈秀飞快地算了算,一丈是三米多一点,合下来就是一两银子一米,虽然比前两种素缎便宜一些,可是她现在也买不起。 伙计就知道她买不起,说完价格,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沈秀又看了眼那匹蓝色的素缎,不就是三两银子吗,她就不相信自己靠这一双手挣不来这几两银子。 从绸缎铺出来后,沈秀正在默默思量要怎么才能尽快弄到那三两银子,不防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如果是旁人,可能会被撞倒。但沈秀只晃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子,同时还伸手抓住了撞倒她的人。 撞过来的是个半大孩子,小男孩吸溜着鼻子道:“姐姐,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沈秀看他还小,认错又快,便松开了他,“下次小心一些,可别再这么莽撞了。” 小男孩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沈秀便松开手,看着他去了。等她再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摸袖子,原来放在那里的荷包已经不见了。 荷包里面除了她刚买的一枚绣花针,还有剩下的八十文钱。 糟了,那男孩是小偷! 沈秀察觉出不对,便冲着男孩的背影喊道:“等等,你掉了东西。” 可惜那男孩狡诈得很,根本不上她的当,反而听到声音以后拔腿就跑。 这么一来,沈秀越发确定,这男孩确实偷了她的荷包,赶紧追了上去。 两人一追一跑,起初男孩还能把沈秀甩在后面,一刻钟后,男孩已没了力气,可后面的沈秀一点看不出力竭,仍紧紧追着他不放。 眼看沈秀马上就要追上来,男孩正自焦急,突然看见从书肆里出来的一道身影,忙扑了上去,“大哥哥,救我。” 第11章 初见卫宴 少年刚从书肆里出来,就被男孩抱住了。 他刚问了句:“小石头,怎么了?” 那边沈秀已追了上来,她脸不红气不喘道:“小小年纪,就偷人荷包,长大还了得。这是你家大人吗,来得正好,这孩子该好好管教一番,不然将来……” 这番话还没说完,背对她而立的少年忽然回转过身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一下子就让沈秀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眼前的少年面容白皙,五官俊美,眉宇间隐然有一股书卷气,尽管身上穿的是粗布单衣,可也掩不住他生来的那种文秀气质。但这并不是沈秀突然住口的原因。 只见她讪讪笑道:“相公,你怎么在这?”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便宜夫君——卫宴。 卫宴静静立在那里,他的身子看上去要比一般人单薄一些,皮肤更是白得有些透明,唇色也有些浅淡。 但他身体看着单薄瘦弱,身姿却挺拔如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更是沉静无比。 眼下他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沈秀一眼,算是打了声招呼,便低头问小石头:“什么荷包?” 小石头在他怀里一抖,显然没想到他竟然和这女子认识。 “她冤枉我。”小石头躲着不看他的眼睛,企图用提高声音来掩盖自己的心虚,“她是坏女人,大哥哥你帮我赶走她。” 沈秀被这小孩子诬陷,原本是要解释的,毕竟原来的自己留给卫宴的印象并不好。要是他信了这孩子的话,那自己就很难讨回荷包了。 可卫宴却没看她,只是低头看着小石头说道:“既然荷包不是你偷的,那你看着我说话。” 小石头哆嗦着抬起头来,却始终不肯对上他的视线,最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是故意的,娘病得厉害,家里没有吃的,我和妹妹已经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了。” 卫宴摸了摸他的头,“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偷人荷包,把荷包拿出来吧!” 小石头含着眼泪,委屈无比地从怀里掏出沈秀的那个荷包。 卫宴拿到荷包以后,却没有给沈秀,而是看了眼对方,“这荷包里装了些什么?” 沈秀道:“里面有一枚细针,八十个铜钱。” 卫宴便当着她的面,打开了荷包,确定里面没少什么东西后,便把荷包交给了她。 沈秀这才明白他刚才的那个动作,既是怕小石头昧下了东西,又怕她多报数量。 这人还真是心思细腻。 沈秀对他多了点好感。 那会儿听小石头哭诉,还以为卫宴会同情小孩子,让她大方一点把钱让出来。可是没想到对方却把荷包还给了她,这让沈秀对他的印象不错。 不错,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仗着两人有夫妻关系,就把自己的念头强加于人。 沈秀刚想到这里,就见卫宴又摸了摸小石头的头,“以后别再偷钱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铜钱,“我身上带的钱不多,你拿去买两个馒头和妹妹吃吧!” 小石头抽泣着接过两枚铜钱,说了声“谢谢大哥哥”便飞快地跑开了。 卫宴看着小石头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看向沈秀:“娘是不是也来城里了?” 沈秀点点头:“娘和我来城里卖粗布,现在还在酒楼那里等着。” “书肆的东家拉着我说了会儿话,所以耽误了些时间。” 这算是解释,沈秀歪头看了卫宴一眼,虽然不知道他对这个冲喜得来的媳妇印象如何,但看他这个态度,应该是愿意交流的。 沈秀便问道:“刚才那小孩子你认识?” 卫宴嗯了一声:“他是街上罗嫂子的儿子。” 说话间,旁人已有人招呼卫宴,“卫相公又来书肆这边啊!” 卫宴微微点了点头,“现下是月中,双喜哥应该来信了吧。” 那人笑道:“来信了,说在军中很好。等过两日,我还要再托你写封信呢。” “大叔有事只管到酒楼那边找我。”卫宴与这个大叔说完话,接着又有人不断与他打招呼。 这一路上,沈秀光看着卫宴跟人说话了,她没想到对方的人缘这么好,上到老人下到孩子,几乎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好容易走到一个路口,沈秀才终于有机会问他:“相公的人缘怎么这么好啊?” 她问得直白,卫宴微微停了停,才看着她说道:“大概是天生的吧!” 天生,沈秀有些不相信,正要再问什么,酒楼到了,杨氏已经迎了出来。 “老二,你可回来了。”杨氏拉着儿子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怎么又瘦了?” 卫宴任由杨氏拉着他不放,“娘,我们进去说吧!” 眼下还不到中午,酒楼内没几个客人,谢掌柜早已给他们腾了间静室说话。 杨氏从包袱里取出两双新做好的布鞋,还有两件夏天穿的单衣,回头看见沈秀,便轻咳一声:“老二家的,你去向掌柜的讨杯水,我有点渴了。” 沈秀会意,知道杨氏是有话要跟卫宴说,便出去了。 杨氏关好房门,便坐下来说道:“刚才你媳妇在,我不好问,之前你说的那个亲事是怎么回事。” 卫宴平静道:“娘还记得我说过的文华书院吧!” “记得,你说那文华书院的山长特别看重寒门子弟,如果遇到品学俱佳的学子,即便付不起束脩,也会将他们纳入书院。”杨氏还记得儿子曾经说过的话。 卫宴道:“娘记得就好。我们东家有个侄女,说是自小娇养,一门心思要找个爱读书的学子。东家跟我提过两句,说是只要我答应这门亲事,就可以帮我引荐给文华书院的山长。” 杨氏听到后一句,不由问道:“那你怎么说?” 卫宴道:“我拒绝了。” 杨氏道:“你做得对。咱们可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事。” 卫宴接着道:“虽然冲喜这件事并非我所愿,可我既已娶亲,就只认沈秀这一个妻子。我是很想进文华书院,可更想凭自己的本事。” 卫宴只有在杨氏面前,才会稍微吐露一下心里的想法。 杨氏欣慰地点点头,“你做事,我自来放心。有件事,娘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自从你来了县城后,你媳妇变得懂事了,也知道干活了。如今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她在做。” 提到沈秀,卫宴沉默了一下,他当初病得昏昏沉沉,醒来以后才知道冲喜这件事。凭空多出来一个妻子,卫宴说不上欢喜,也说不上抗拒,就是有些不习惯。 后面发现这个娶来的妻子好吃懒做,卫宴对她的印象便不怎么好。 如今听杨氏这么说,卫宴明显有些不信,“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她在做?” “我骗你做什么,等你下个月回家就知道了。” 第12章 姜还是老的辣 沈秀端着水进来时,母子两个已经说完了正事。 杨氏拿起包袱,“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卫宴站起来送她们出去,“这些天酒楼生意不错,我可能要到下个月月底才能回去。” “做事要紧,你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杨氏不放心儿子,细细叮嘱了几句,“回来的时候也别乱花钱,那些点心吃食什么的,娘都不稀罕。” 卫宴一一点头,“我知道了,娘也要保重身体。” 沈秀在她们母子间插不上嘴,便只听着,忽然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卫宴的目光。 那目光里多了些探究之意,似是想不到她变得如此识趣。 沈秀对着卫宴笑了笑,她知道对方心细,可人都是会变的,只要她朝好的那一面发展,别人就算有疑惑也会觉得这是好事。 她带着笑与卫宴作别:“相公,那我和娘就先走了。” 杨氏也开口道:“老二,我们走了,你赶紧回去吧!” 卫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回到了酒楼。 这一路回去不用背粗布,比来时要轻松得多。 沈秀这次去县城,虽没有买到心仪的绣花针,可起码多了绣庄这个生钱的路子。 刘掌柜说荷包和手帕都是五文钱,可能是指普通的荷包和手帕。如果她的绣活够好,可能会多卖些钱。 即便这条路也不行,那就去山里试试运气,如果能挖到名贵的草药,就能攒够布料钱了。 沈秀这么一想,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娘,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 杨氏心里惦记着儿子,听到沈秀说话,也是心不在焉:“什么事?” “我明天要到里长娘子家一趟。”沈秀斟酌着言辞道,“里长娘子想让我给翠妮做几件绣花衣裳。” “你说什么?”杨氏起先没听明白,“你给谁做衣裳?” “翠妮看见了我衣裳上的如意纹,便想让我帮她也在衣裳上绣些花纹。”沈秀便又说了一遍,“里长娘子还说会给我工钱。” 她说到工钱的时候,特地加重了语气,似是提醒她们之前的那个赌约。 杨氏很快就明白了,“一件衣裳的工钱能有多少,我才不稀罕。不过里长娘子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你可仔细着些,别把衣裳给人家绣坏了。” 沈秀就知道她是答应了,“我理会的,肯定不会给娘丢人的。”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杨氏嘟囔了一句,可脸色却好了一些,这老二家的自从改了懒毛病以后也越来越会说话了,人也讨喜多了。 “你要去里长家我不管你,不过家里的一日三餐不能落下。”杨氏又多说了一句,“不然你大嫂又要说我偏心了。” 提到邹氏,沈秀就想起了邹氏想分家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事告诉给杨氏,“娘,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你想说你大嫂想分家的事吧!”杨氏淡淡道。 沈秀有点吃惊:“娘,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杨氏哼了声道:“这村里哪有什么秘密。你大嫂在河边说的话,早就有人告诉给我了。这几日你大嫂总不敢惹你,为的就是这事吧!” 这下沈秀不得不佩服了,“娘,怪不得人常说,姜还是老的辣。我还没说呢,你全都知道了。” 杨氏难得露出一个笑脸道:“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这套。”说完又道,“你大嫂想分家这事,你别跟家里其他人说。尤其是你爹和老二。” “你大嫂这人目光短浅,耳根又软,完全不是过日子的人。再者,我想让老二多承老大的情,将来老二有了出息,便能多领他们两口子的情。可惜你大嫂太糊涂,完全不知道我的苦心。” 原来是这样,沈秀还以为杨氏不想分家是因为要集全家之力供老二读书,可真实原因却是为了老大两口子。 “娘,相公他将来真能……” 沈秀一句话还没说完,杨氏已斩钉截铁道:“老二将来一定能光宗耀祖。” 看来婆婆对自己那个便宜相公很有信心啊! 沈秀没敢给她泼冷水,只是觉得邹氏恐怕要辜负她的好心了。 两人回到家里时,日头已到头顶了。 四月的中午已经有了些炎热,沈秀走了这么一路,嗓子已经冒烟,更别说肚子了,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杨氏同样又饿又渴,她推开院门,便让沈秀进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邹氏称病,中午的饭便是大丫做的。大丫是个懂事孩子,饭做得不怎么样,可留了半锅稀饭给奶奶和二婶。 杨氏喝完稀饭就去歇着了,来回走了这么久,自然是累得不行。 沈秀仗着还年轻,没有去休息,反而找了些碎布出来,打算缝个荷包。 一片叶子刚绣完,大丫凑了过来,“婶子,你在做什么?” 沈秀含笑让她在身边坐下,给她看刚绣好的兰草,“我打算做个荷包。” 大丫摸了摸绣好的兰草,满脸都是羡慕之色。 沈秀看得心中一动,“大丫,你想学这绣活吗?” 大丫一愣,继而重重点头道:“婶子,我想学。” “既然你想学,那我就教你。”沈秀给她拿了块碎布,“我教你一种最简单的针法,等你入了门,我再教你其他针法。” 俗话说,歹竹出好笋。 邹氏那样一个尖酸刻薄又粗手大脚的一个人,偏偏生了大丫这么一个懂事的女儿,而且还心灵手巧。 沈秀只教了一遍,她就记住了,绣出来的成品也是针脚细密。 “没想到你还真有刺绣天赋。”沈秀刚夸了大丫几句,那边邹氏已经喊道,“大丫,你死哪去了,栓子你也不管。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这才一会儿工夫,你就给别人当闺女了。” 大丫忙放下手里的绣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沈秀已忍不住了,她按住要起身的大丫,冷声道:“大嫂这话怎么说,大丫何时给我当闺女了?” 邹氏满心以为沈秀会因为背不动粗布而挨骂,可婆婆回来以后半个字都未提,反而婆媳两个其乐融融地吃了顿饭。 邹氏压根没想到是沈秀咬着牙撑了下来,只一心以为是婆婆偏心,如今见自己生的女儿也往沈秀跟前凑,那股酸意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我说我自己女儿,跟你有什么相干?”邹氏气头上,也就不顾沈秀抓住她把柄的事了。 第13章 把分家提上了日程 沈秀才不惯她这个毛病,“大丫确实是大嫂你的女儿不假,只是我这个做婶子的,难道连两句话都不能跟她说了?” 邹氏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一冲动,便索性直接说了出来,“有本事你自己生一个出来,何必霸着别人家闺女不放。” 沈秀刚要说话,却见杨氏从屋子里出来了,便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大中午不睡觉在这吵嚷。”杨氏沉着脸道,“都少说几句。” 沈秀忍着没有说话,邹氏却在屋子里不依不饶道:“娘,不是我不讲理,是弟妹她霸着大丫不放。” 杨氏皱眉道:“老大家的,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大丫喜欢跟着她二婶,是她二婶待她好。你怎么不思量思量,大丫为什么宁愿跟着她二婶也不愿意跟着你?” 这话直接把邹氏堵了回去,她终于不说话了,可越想越气,觉得婆婆偏心小儿媳妇,处处都向着对方。 卫平从地里回来时,便见邹氏红着眼圈在那抹泪。 “怎么了你?”卫平纳闷道:“谁惹你生气了?” 邹氏抽泣道:“还不是娘,她也太偏心了些,处处都向着弟妹。”说完把中午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弟妹老霸着大丫不放,不是让大丫给她烧火就是给她打下手,我又病着,栓子都没人管了。” 卫平挠挠头道:“弟妹这几天不是变好了吗?” 邹氏瞪了他一眼:“你别看她做了几顿饭,就觉得她变好了。事实上她暗地里憋着坏呢!我反正是受够这样的日子了,你娘只知道偏心小儿子。家里的钱全都花到了老二身上,可怜栓子长这么大连身新衣裳都没有。” 邹氏东扯西扯说了这么多,唯独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卫平心里,他颇有些烦闷地说道:“当初栓子满月的时候,娘不是给了块料子。” 他不提这料子还好,一提这料子,邹氏呜呜地哭起来,“你忘了,这料子我压在箱子里一直没舍得给栓子做。后来给老二冲喜,娘又把这料子要了回去。” 她呜呜地哭着,“你娘心里只有老二,我嫁过来这么几年,满心指望能跟你过上好日子。可是好日子没看见,反倒是苦日子看不到头。” 卫平也无奈道:“娘跟我说过,等二弟以后中了秀才就好了。” “秀才,秀才。”邹氏恨恨道:“你娘就知道给你画大饼。考秀才难道不要钱吗?只怕把你榨干,老二也考不上秀才。” 卫平叹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分家吧!”邹氏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我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以后我们自己过自己的。” 卫平再次叹气道:“爹娘是不会同意的。” “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意。”邹氏道,“我有个法子,你且看我的。” 沈秀做好晚饭后,便喊大家吃饭。 一家子围坐在桌边,却独独少了邹氏一人。 杨氏看了眼卫平,卫平低头道:“她说身子不舒服,所以不吃饭了。” “不想吃饭,那就是不饿。”杨氏淡淡道,“别管她了,我们吃吧!” 卫平闷着头吃饭,媳妇说娘偏心,他其实是知道的。杨氏一直不喜邹氏这个儿媳,不过原来有弟妹比着,所以不大看得出来。 现在弟妹变好了,便显得杨氏越来越不待见自己的媳妇了。 卫平原来还有些愧疚,可想到媳妇的那些话,又觉得分开就分开吧! 除了卫平,谁都没想到邹氏已经把分家提上了日程。 一家子草草吃过午饭,卫父正要像平时一样起身去外面溜达溜达,院子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杨氏扬声道,示意卫平去开门。 卫平满怀心事的开了院门,就见外面立了个四十多岁的婆子,穿着刚刚浆洗好的衣裳,头上还插了支银簪子。 “你是?”天有些黑,杨氏一时没认出来人是谁。 那婆子却自来熟地走了进来,“杨嫂子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谭婆子啊!” 杨氏这才想起来人是谁,勉强笑道:“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这谭婆子是人牙子,一般只有日子过不下去要卖儿卖女,才会请她上门,是以杨氏有此一说。 谭婆子笑道:“杨嫂子这话说的,我当然没有来错地。为了你们家的面子,我还特地赶在天黑的时候来。” 卫父都忘了要出去溜达这件事,沉着脸道:“你把话说清楚,你来我家到底是为的什么?” “不是你们要卖丫头吗?”谭婆子看看他们,“你们家大儿媳呢,她说要把自己家的闺女卖掉。” “什么?”杨氏脸色马上就变了,“老大家的,你给我滚出来!” 第14章 卫宴回来了 邹氏在屋子里躺了一天,出来的时候蓬头垢面,低声道:“娘,你喊我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杨氏目中喷火,“大丫好好的一个孩子,你为什么要卖她?” 邹氏低头道:“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娘家给我捎信,说是我娘病倒在床,需要二两银子买药。我想来想去,家里肯定是没有这笔闲钱的,所以就打算把大丫卖了。” 大丫在旁瑟瑟发抖,怎么也没想到自家亲娘要把她卖了。 她哆嗦着身体,正难过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揽住了自己,一看却是二婶。 “二婶,我不想被卖。” 沈秀轻声道:“放心吧,我们不会把你卖给谭婆子的。” 杨氏眼见孙女这个样子,心疼的同时也越来越生气,“你别扯你娘的谎,你娘病了,自有你兄弟掏钱,没有叫你这个出嫁的女儿垫钱的道理。我看你是无事找事。” “娘要是不信,我也无法。反正我娘是病了,我就要这二两银子给她看病。”邹氏铁了心地胡搅蛮缠,“大丫,你给我过来!” 杨氏怒喝道:“老大,你就这么看着你媳妇胡闹?” 卫平畏畏缩缩地走过来,“媳妇,算了。” “什么算了?”邹氏不敢对婆婆高声说话,对着卫平就没这个顾忌了,高声道:“我卖自家闺女怎么了,碍着谁了,谁让这个家里没有我们大房的立足之地,连二两银子我们都不配有。” 卫父本来自邹氏出来以后都没开口说话,如今听见邹氏这么说,忽然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家是委屈你了?” 邹氏知道自家公公看着不言不语,其实也是个利害人,气焰低了一些,“我没委屈,我就是想不明白娘为什么老向着二弟。别家兄弟娶了亲都分出去另过,而我们到现在却还得供老二读书。” “看来你卖女儿是假,想分家是真。”卫父看了这么半天,也看明白了,他沉着脸看向谭婆子,“你先回去吧!” 谭婆子无端卷进了这场家庭纷争,知道自己是被邹氏当猴耍了,忍不住白了邹氏一眼,才离开了卫家。 谭婆子这一走,杨氏正要说话,卫父已制止了她,“老婆子,你让我说。” 他是一家之主,杨氏便听他的住了口。 “老大,你什么意思?”卫父转向儿子,慢慢问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卫平还是畏畏缩缩的那个样子,“我是不想分的,可她……” 一句话还没说完,卫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本来是想等家里好过一些,再说分家这事的。既然你们现在这么想分家,那就分吧!” 杨氏忍不住道:“老头子,这家不能分。” “你别护着他们了,他们哪知道你的良苦用心。”卫父叹气道,“明日我就请几个长辈和里长过来,把这家分了。”说完就走了。 卫平许是觉得过意不去,也跟了上去。 邹氏以为卫父口中的他们是指老二两口子,还给了沈秀一个不屑的眼神。 沈秀当即道:“娘,这家可以分,但大丫不能再跟着大嫂了。” 邹氏马上就炸了:“凭什么我的闺女不能跟着我过。” “就凭你刚才想要卖掉大丫。”沈秀一字一句道,“日后你分了出去,要是再起这个念头怎么办。娘,我们得防着大嫂。” 杨氏看着邹氏道:“老二家的这话没错,既然你们想分家,那就把大丫留下来。” “不行。”邹氏还指着大丫干活呢,哪会把她留下来,“没了大丫,谁给我看孩子。” 杨氏冷笑道:“你不行也得行,要不然这家别分了。” 邹氏一噎,但很快道:“大丫跟着你们也不是不可以,我听谭婆子说,大丫这样的女孩至少能卖二两银子。只要你们给我出二两银子,我就让大丫跟着你们。” 杨氏还在犹豫当中,沈秀已咬牙道:“好,这笔银子我出。” “老二家的。”杨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二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沈秀道:“娘放心,我既然说出口,就有办法弄到这笔银子。” 邹氏道:“那你什么时候给银子?”竟真是一副卖女儿的架势。 沈秀道:“你怎么也要容我几天,二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 这倒是,邹氏也不怕沈秀跑掉,便哼了声走了。 第二天沈秀去里长家学做染料时,翠妮便偷偷问道:“我听说你大嫂闹着要分家。” 沈秀淡淡笑道:“今天一大早把你爹请去就是为了这事。我来的时候,已经分完了。” 这家分的很简单。家里一共只有五亩地,几间房子。在里长和几个长辈主持下,卫平分到了两亩地和村西头的一个老宅。 分完家以后,邹氏和卫平就带着栓子去了老宅那边,大丫则留了下来。 邹氏一走,家里立时清静很多。沈秀觉得分家也不算是坏事,起码以后再也不用听邹氏的酸言酸语了。 里长娘子把做染料的茜草拿过来,“你嫂子是只顾着眼下,等将来卫宴有了出息,只怕有她后悔的时候。” 沈秀笑了笑没说话,后面便光顾着看里长娘子怎么熬煮染料了。 里长娘子也没藏私,她染料的手艺是祖祖代代传下来的,普通的茜草经过她的手既能染出鲜艳的大红色,也能染出浅红色和橙色。 比如想要染出鲜艳的红色,需要用白醋煮开,然后再发酵三五天。 而其他染料的制作也都需要几天时间,不是一天就能制成的。 沈秀临走时,里长娘子送了她一些半成品,让她三天后再来,那时再教她怎么染绣线。 杨氏看着沈秀拿回来的染料倒是没说什么,老大两口子一走,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也没工夫理会沈秀做什么了。 沈秀知道杨氏心情低落,等吃过午饭,便把大丫叫过来道,“我要去一趟山里,奶奶要是问起,你就告诉她。要是她没问,就算了。” 大丫懂事的点点头:“二婶,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秀道:“天黑前肯定是能回来的。” 有了上一次进山的经验,沈秀熟门熟路就到了青宁山的内围。 她本来就有进山的打算,毕竟光靠绣荷包和手帕,想要攒到买布料和给邹氏的银子,怎么也要到半个月以后了。 可进山的话,如果运气好,能找到些珍贵的药材,那就一下子解决了银子的问题。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没有多久,卫宴就回来了。 杨氏看见儿子回来,本来是很高兴的,可转念想到儿子不会突然回来,难道是分家的事传到了他的耳边。 “老二,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卫宴正在洗脸,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娘,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原来儿子还不知道,杨氏有些后悔,可是说都说了,这事也不能一直瞒着儿子,便把擦脸的棉巾递给儿子,“今天你大哥和大嫂搬出去住了。” 杨氏没说分家二字,可是搬出去就等同于分家了。 卫宴抿唇道:“是大嫂提出来的吗?” 杨氏嗯了一声,“要是没有你大嫂,依着你大哥的性子,是怎么也不会想到分家的。” 老大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儿子,杨氏自然是要替大儿子说两句好话的。 卫宴没说话,慢慢擦完了脸,“娘,这次我回来,其实是有事要跟你和爹商量的。” “什么事?”杨氏听卫宴说有事商议,立马就让大丫去地里把卫父叫回来。 卫宴道:“娘,别麻烦大丫了。等爹回来再说吧!” 杨氏却有些等不及:“到底是什么事啊?” 卫宴含笑道:“是好事。文华书院的李夫子看中了我写的一篇文章,打算引荐我到书院读书。” “这可是好事啊!”杨氏原来因为分家而有些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我得告诉你爹去。” “娘,你听我把话说完。”卫宴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李夫子知道我的家境,打算跟山长提一提,免去我的束脩。” 杨氏果然大喜过望,“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一次把话说完,非得一句句说。” 明明是他娘性子太急,没等自己说完就说要叫卫父回来。 但卫宴只微微一笑:“娘你在家歇着吧,我去叫爹回来。我好长时间没见爹了,正好跟他好好聊聊。” 卫宴走后,杨氏有些坐不住,便带上大丫到村里的屠户那去买肉。 傍晚,卫父和卫宴一起回来,便闻到了一股红烧肉的香味。 卫父一高兴,便让杨氏取出原来剩下的半坛酒,他要好好喝几杯。 那坛酒还是冲喜的时候买回来的,杨氏取酒的时候这才想到沈秀,之前光顾着高兴,忘了老二家的了。 “这老二家的怎么还不回来?”杨氏嘟囔着倒了一壶酒。 “奶奶,二婶去山里了。”大丫还记着沈秀的话,听杨氏提起二婶,便说出了这句话。 杨氏抬头看看天色,“她去山里做什么,这天都快黑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等卫父喝完一壶酒,天色完全黑下来以后,卫宴也觉出不对来,“娘,沈秀去哪了?”怎么到现在都不回家。 杨氏道:“听大丫说,是去山里了。”说完又有点忐忑不安,“这么晚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卫宴道:“娘,你和大丫在家里等着。我和爹去山里看看,如果我们半个时辰没有回来,你就叫上村里人去找我们。” 杨氏连连点头,“好,娘知道了,你们上山的时候也千万小心。” 卫宴和卫父一人准备了一只火把,正要摸黑去山上找沈秀,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了开来。 第15章 上好的狐狸皮 沈秀气喘吁吁地撞开自家的院门,就发现眼前多了些火光,抬头一看便见到了一张俊美的脸。 卫宴神色清冷地看了她一眼,杨氏已抢了上前,“你个死妮子,这么晚才回来,是想急死我们吗?” 沈秀看了眼卫宴,不明白对方怎么突然回来了,一边想这里面的原因,一边应付杨氏,“娘,你看我打回来了什么?”说着举起手里的狐狸。 杨氏没看狐狸,继续数落她,“你要再不回来,你爹和老二就该去山里找你了。你说你要真出点事,我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沈秀讪讪笑了笑,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回来这么晚。实在是她运气不佳,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珍贵的药材,要不是这只狐狸撞上来,她还真不知道要找到何时。 “好了,娘。”卫宴开口替沈秀解围道,“我看她也累了,先让她回去休息吧!” 儿子发话了,杨氏便停止了数落,只瞪了沈秀一眼,“下次再这么晚回来,就不给你留饭了。” 沈秀背着一筐子茜草,手里又提着狐狸,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路过饭桌的时候,因为天太黑,没看清脚底下的板凳,忽然就被绊了一下。 她还没立稳,一只手已经稳稳扶住了她,是站在一旁的卫宴,同时还提醒了她一句,“小心一些。” 沈秀嗯了一声,卸下筐子和狐狸,回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卫宴已经推门进来了,还把晚饭送来了。 除了稀粥外,还有两个杂粮饼子,饼子下面还有几块红烧肉。 沈秀咦了一声,“这是红烧肉?” 卫宴嗯了一声:“这是娘特地给你留的,快点吃吧!” 沈秀吃饭的时候,卫宴便在灯下看她。 沈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道:“你看我做什么?” 卫宴面无表情地问道:“你去山里做什么?” “我去挖茜草了。里长娘子说茜草可以做染料,我想着染点绣线,以后便能做点鲜亮的绣活。”沈秀说得很含糊,没有提及她上山的真正目的。 卫宴再聪明也想不到她是为了凑那二两银子,微微皱眉道:“山里太危险了,以后不要一个人去了。” 沈秀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一个人去了。” 卫宴把要说的话说完便出去了。 杨氏还在院子里,看见儿子从房里出来,便低声道:“你也别怪她一个人去山里,我是看见这只狐狸,才知道她是为了凑那二两银子才进的山。” “什么二两银子?”卫宴有些不明白。 杨氏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卫宴,“你媳妇对大丫真是没的说,立马就应许了下来。” 卫宴这才知道大丫为什么没有跟着父母住在老宅。他的心底不由升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想到刚才自己说话的态度,又多了一丝歉疚。 沈秀吃完晚饭,不想立刻就睡,便在灯下画花样。 一张花样还没画完,卫宴走了进来。 对方进来的时候,显然是刚刚洗漱过,头发还有些微湿。沈秀看到他这个样子,才想起来他今晚也是要睡在这间房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我去把你的被褥拿出来。” 沈秀把被褥拿出来,再回到桌边时,卫宴正拿着她的花样在看。 “这是什么?”卫宴举着一张花卉图问。 沈秀道:“这是我画的花样子。” 她原来在绣庄的时候扫了几眼里面的绣品,发现这个时候的人们喜欢有寓意的图案,便按着记忆画了几张花样子。 卫宴哦了一声,便把花样放下了。 “有件事,我还没有跟你说。”卫宴道:“我过两天就要去文华书院,不仅束脩全免,而且每个月还能回来一天。” 沈秀道:“难怪娘今天做了红烧肉,是为了这事吗?” 卫宴微微含了点笑意,点点头:“是因为这事。”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大丫的事,我听娘说了。这里是我抄书得来的半两银子,算是我这个做二叔的一点心意。” 沈秀推辞道:“不用了,那狐狸是被我敲死的,身上没有一点伤口,怎么也能卖几两银子。这半两银子你还是交给娘吧!” “我在酒楼结的工钱已经给娘了。”卫宴语气坚决道,“这钱你就拿着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沈秀便接过了荷包,荷包已经有些年头了,针脚都有些不结实了。 沈秀取出那半两银子的时候想,看在便宜夫君主动上交私房银子的份上,改天给他做个新的荷包。 一夜无话,第二天沈秀醒来,睡在她旁边的卫宴早已经起身了。 沈秀梳洗好,正准备出去做饭,却见桌上多了几张纸,她拿起来一看,是几张刚画好的花样。 这几张花样分别是茶花水仙、玉兰海棠、荷花蜻蜓和梅花兰芝,寓意既好,画得也好。 不用说,这肯定是卫宴画得。 这少年还真是多才多艺,沈秀把这几张花样仔细的收了起来。 卫平两口子分出去以后,沈秀只需要做四个人的饭。如今加上卫宴,也不过五个人。 只是她做好饭以后,杨氏却说卫宴已经回县城了。 “娘,我想去趟县城,把那张狐狸皮卖了。”沈秀咽下一口粟米粥道。 杨氏道:“用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沈秀道:“不用了,我还记得去县城的路。” 杨氏没有坚持,“那你早去早回,别像昨天一样那么晚回来。” 为着杨氏的这句话,沈秀吃完早饭就动身了。 上次跟着杨氏去县城的时候,沈秀一路上都在打量城里的店铺,知道绣庄所在的那条街上就有一家皮毛店。 她把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狐狸皮。这狐狸皮是卫父昨晚剥下来的,完完整整的一张好皮子。 皮毛店的掌柜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狐狸皮剥的倒是不错,可惜皮毛不够纯正,要是纯正的火狐皮就好了。” 沈秀知道掌柜的要压价格了,便笑道:“这狐狸皮虽然不是纯正的火红色,可颜色也很漂亮,要不然我也不会拿到这里来卖。谁不知道您这家店童叟无欺,想来也不会因这点毛病就给个低价。” 掌柜的笑了笑,受沈秀这么一捧,他也不好再挑毛病了,“那我就出四两银子,不能再高了。” 四两银子已经超出了沈秀的预想,她痛快的把狐狸皮递了过去,“成交。” 沉甸甸的银子到手后,沈秀直接去了原来的那家绸缎铺。 “伙计,给我来一尺葱白色的素缎。” 绸缎铺的伙计还认得她,不大相信她能买得起这素缎,嗤笑道:“你买得起吗?这一尺素缎可是要一两银子的。” 第16章 玉兰海棠 沈秀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拿不出这银子。” 伙计嘲笑道:“上次光问不买的不就是你吗?我要是听了你的话,把布扯下来,你又买不起,最后挨骂的不还是我吗?” “你只管扯布就是,一两银子我还是拿得出的。”沈秀仍是不疾不徐地说道。 伙计冷笑道:“我才不信。” “那我真能拿出一两银子呢?” 伙计道:“你要真能拿出一两银子,我就白送你一尺素缎。” “这可是你说的。”沈秀存心要给这捧高踩低的伙计一个教训,便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这块碎银没有二两也有一两半,你可看清楚了。” 伙计一下子傻在了那里,绸缎铺的杨掌柜本来一直在看热闹,如今看穿着普通的沈秀真的拿出了一两银子,便不悦地瞪了伙计一眼,回头便对沈秀赔笑道:“这伙计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 沈秀微微一笑:“懂事不懂事我不知道,但他已经应承我了,只要我拿得出一两银子,就送我一尺素缎。” 杨掌柜便替伙计求情道:“姑娘,这小顺子才来店里没两年,一年的工钱也不够这一尺素缎。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求您高抬贵手,饶过他这一遭。” 沈秀想了想道:“要我饶过他可以,不过以后他可得改改这个看不起人的毛病。” 小顺子听到这里,忙道:“我改,以后我肯定改。” 沈秀也不欲多为难他,“好了,给我扯布吧!” 小顺子马上应了一声,利落地给沈秀扯了一尺葱白色的素缎,末了还讨好地笑道:“姐,你扯这一尺素缎做什么,这又做不了衣裳穿。” 沈秀淡淡道:“我是用它绣花的,并不是为了做衣裳。” “原来是绣花用。”小顺子便多了一句嘴,“要是姐不嫌弃,我们店里还有些碎布,一斤才不过半两银子。” 一斤碎布才半两银子,沈秀眼睛一亮:“拿来我看看。” 小顺子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便拿了一包袱碎布,“这都是积存好几年的布样,料子都是好料子,就是太碎了,不过拿来做荷包和帕子刚刚好。” 沈秀随手拿了一块料子,放在手里摸了摸便知道这是上好的素绫。 她没想到自己饶过小顺子后,对方能给她这样一个惊喜。 这一包袱碎布足有一斤半,小顺子做主给她免了那半斤的零头,最后只要了她半两银子。 这半两银子虽然花得值,可这么一来,她手头的银子就不多了。 沈秀没有去绣庄买心仪的绣花针,而是花了半两银子给家里买了些米面油盐。 这些日子,天天不是稀粥就是粗粮饼子,沈秀早就想换换口味了。 她提着米面油盐回到村里的时候,刚好和邹氏走了个碰面。 邹氏正带着栓子去河边洗衣服,沈秀笑着与她们打招呼,“大嫂何时有空便回趟家吧,那二两银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邹氏看见她手里又是米面又是油盐,还在纳闷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听到那二两银子已经准备好了,当下就看了她一眼,“真的假的?” 沈秀笑吟吟道:“当然是真的。说来大嫂一分出去,家里的运道立时就变好了。相公被人引荐去了书院,我呢上趟山就能捡到一只死狐狸,那二两银子就是卖狐狸皮得到的。” 她说完,又笑着逗了一下小栓子,便脚步轻快地走了。 邹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她一分出去,家里的日子立刻就好了。 我呸,她气哄哄地朝着沈秀远去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可惜对方已经走远了,压根听不到了。 沈秀回到家便挨了杨氏一顿骂,说她败家,半两银子可以买几百斤粗粮了,她却买过年时才吃的精米白面。 杨氏刀子嘴豆腐心,沈秀压根没放在心上,笑嘻嘻地道:“既然娘说我败家,那咱们中午还吃杂粮饼子吧!” 杨氏还纳闷她买回这么多好东西,却能忍着不吃,直到中午开饭,邹氏带着小栓子过来蹭饭,她才明白沈秀的心思。 邹氏进来第一件事就是往饭桌上看,出乎她的意料,饭桌上摆的还是原来的饭菜,一浅子粗粮饼子,一大盆稀饭,还有两碟咸菜。 “你们怎么来了?”杨氏冷声道,“这家都已经分了,难不成你们还想来这蹭饭吃?” 邹氏本来确实有这个念头,以为家里中午一定是做好吃的,便想来沾点光。 如今看到这桌上的饭菜,这念头立时没有了。 “娘,我们是吃了饭来的。”邹氏挤出笑容道,“弟妹说那二两银子已经凑齐了,所以我才过来。” 沈秀喝完碗里的稀饭,便去房里拿了两块碎银子出来,“这是大嫂要的二两银子,以后大丫便跟你没什么关系了。” 邹氏满心满眼都是那二两银子,压根没朝大丫看上一眼,还怕沈秀反悔,拿了银子就搂着栓子走了。 大丫喝着饭,眼泪就掉到了碗里。 怎么说邹氏也是她的亲娘,如今这个态度,怎能不让她心寒。 沈秀拍了拍大丫的背,安慰道,“大丫别哭,你不是想学绣花吗,下午婶子继续教你。” “你娘不要你,还有我们呢!”杨氏也出声道,只是语气没有沈秀的那么柔和,“把眼泪收回去,好好吃饭。” 大概是两人的劝说起了作用,大丫慢慢擦干了眼泪,一口一口的把饭喝完了。 午饭后,沈秀便让大丫坐在她身边继续学绣花。 大丫练习针法的时候,沈秀取出那一包袱碎布,捡了块稍大的布料,裁成四四方方的形状,打算绣一块精致的手帕。 卫宴给她画的花样里,有张玉兰海棠,寓意玉堂富贵,兆头又好,花样又雅致,正适合绣在帕子上。 她这里将帕子的四个边用绕针绣好,这样边缘部分便不会轻易损坏。刚缝好最后一个边,院子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阿秀,你在吗?” 原来是翠妮,她进到院子后,先扫了眼沈秀手里的活计,便传话道:“我娘说了,明天就能染绣线了,让你早点过去,等绣线染好,就可以让你给我绣衣裳了。” 第17章 家传的针法 天才刚刚亮,卫平就到了地里。 庄稼马上就要熟了,卫平掰开麦穗,打算看看里面的麦粒长得怎么样了,卫父从地的那一头过来了。 卫平两口子虽然分出去了,但这地却是挨着的。卫平干活的时候总能看见卫父的身影。 “爹,你也来了。”卫平自打分家后,再见到他爹,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倒是卫父,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嗯了一声便道:“今年的庄稼长势不错,总算老天爷赏脸。”说完看了眼卫平,“既然分了家,麦收的时候谁干谁的,省得你媳妇说三道四。” 卫平忙道:“爹,这三亩地你一个人可干不过来。”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卫父淡淡道,“今年麦收的时候,老二会回来的。” 卫平道:“二弟不是在酒楼吗,麦收的时候也是酒楼生意忙的时候。” 卫父道:“老二已经不在酒楼干了。他得了书院夫子的赏识,很快就要到书院念书去了。听说书院有一个月的田假,到时我们爷俩一起干,怎么也能干完。” 卫平道:“这束脩要很大一笔钱吧!” 幸好他们分出去了,要不然邹氏听说了那还了得。 卫父看了儿子一眼,轻描淡写道:“如果家里付得起束脩,老二早就到书院去了,哪还用得着今日。是书院的夫子免去了老二的束脩,老二这才辞了酒楼的活计。” 卫平的脸色有些僵硬:“这束脩还能免啊?” 卫父哼了一声道:“天下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以后老二有了出息,我看你这个哥哥有没有脸去求他,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卫平在听说了卫宴去书院的事后,确实有些后悔了。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从小就比旁人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原来是家里没钱供不起他读书,如今他进了书院,日后肯定是能中秀才的。 卫平越想越后悔,都怪邹氏沉不住气,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得。若是知道卫宴能进书院,他是死都不肯分家的。 日头还不到中午,邹氏就见卫平从地里回来了。 “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邹氏还没做午饭,正在老宅的院子里补衣裳。 卫平一肚子闷气没地方撒,没好气道:“我愿意几时回来就几时回来。” “你吃火药了,这么大脾气?”邹氏没当回事,继续缝补手里的衣裳。 卫平道:“我去哪里吃火药,我连后悔药都买不着。” 邹氏纳闷道:“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卫平道:“今天爹跟我说,老二去书院读书了。” “这个我听弟妹说了,幸好我们分出去了,不然还得累死累活给你兄弟挣束脩。”邹氏不在意道。 卫平道:“你知道什么,老二去书院是免了束脩的。” “你说什么?”邹氏一不小心,拇指被针扎了一下,但她顾不上冒出来的血珠,不相信地问道:“书院还能免束脩吗?” “怎么不能?”卫平闷闷道。 “我怎么觉得这事不像是真的呢!”邹氏皱眉道。 “天底下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卫平用卫父的话顶了邹氏一句,“快去做饭吧,我饿了。” 邹氏嘟囔着做饭的时候,沈秀正在里长家。 翠妮想要在衣裳上绣几枝红梅花,至于花样,就像沈秀给她大嫂绣的那样就行。 她不懂配色,也不懂构图,只觉得大嫂衣裳上的红梅花特别好看。 沈秀按着她的建议,只花了半天时间就给她在衣裳上绣好了红梅花。这些红梅花绣得比先前的更为精致,梅花栩栩如生,枝干遒劲有力。 翠妮摸着这绣花,爱不释手:“这红梅花可真漂亮。” 沈秀笑了笑道:“还有更漂亮的呢!我打算在第二件衣裳上绣一丛蕙兰,再配上桂花,保佑你过门以后生个贵子。” 里长娘子给的工钱虽少,可翠妮嫁的却是衙役的儿子。衙役在城里虽不算中等人家,可接触的人多。沈秀打算好好给翠妮做这三件衣裳,说不定这三件衣裳还能给她招揽几个客人。 眼看就要到晌午了,里长娘子有心要留沈秀在家里吃饭的,不过被她婉拒了。 “大娘,我先回去了,等我下午再来。” 连着几天,沈秀天天到里长家给翠妮绣衣裳,中午还抽空绣帕子。 等她给翠妮绣好那三件衣裳,那方绣着玉兰海棠的帕子也差不多绣好了。 里长娘子数出两百六十个铜钱,然后推到沈秀面前,“你数数看。” 沈秀却是数都没数,就拢到了荷包里,笑着说道:“大娘的为人我还不相信吗,肯定不会少给我。”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里长娘子笑道,“有空你多来家里坐坐,翠妮马上就要出阁了,以后你们再想见面就难了。” 这么几天相处下来,里长娘子也差不多了解了沈秀的为人,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仅绣活了的,还会说话,翠妮要是能有她一半能干就好了。 沈秀道:“只要大娘不嫌我烦,有空我一定多来。” 她从里长家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去了县城。 绣庄的刘掌柜说话还是那么和气,“小娘子来了,这次是来买东西还是卖绣品?” 沈秀取出那方绣好的帕子,“请掌柜的过目。” 帕子不大,有两个成人男子的手掌大小,周边用特殊的针法细细缝了一圈,既结实又好看。 再看中间的玉兰海棠图案,配色雅致,构图得当,浅黄色的玉兰花中穿插着几朵粉色的海棠花,丰富而又灵动。 但更让刘掌柜惊奇的是这帕子的绣工,以他的眼力只能看出这帕子用了至少三种针法,最后绣出来的玉兰和海棠针脚细密均匀,几乎和他们绣庄最好的绣娘不相上下。 “小娘子这绣技还真是不错。”刘掌柜含着笑道:“以后小娘子有绣品只管送到我们这里来。” 沈秀试探地问道:“那这帕子?” 刘掌柜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头,“一两银子如何?” 沈秀觉得这价格有点低,便拿起帕子道:“掌柜的您看,这帕子是用的上好的缎子,光这缎子就得值两百文钱吧!” 刘掌柜用手指轻轻摸了摸这帕子,点点头:“还真是上好的缎子。那就一两二钱银子。再多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沈秀只好道:“那好吧,一两二钱就一两二钱。” 刘掌柜从柜子里取出银子,一边称重一边道:“小娘子有时间,不妨再多绣些这样的帕子,我都按着今天的价格给你。” 沈秀应了一声,还没说话,外面又来了一个客人。 这客人做客商打扮,一脸的风尘仆仆,先对着刘掌柜拱拱手便问道:“我有件要紧的荷包坏了,不知道贵店能不能帮我修补一下?” 刘掌柜道:“那要看客官您要补的东西是什么了?” 客商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个荷包,只见这荷包巴掌大小,深蓝色的缎地上绣着福字和祥云图案,针脚看上去整齐又均匀。 只是这荷包已经有些年岁,边缘部分有些破损,下面的祥云图案更是已经开线。 刘掌柜看了一眼就为难道:“这荷包太旧了,估计修补不了。而且这上面的针法也不是普通的针法。” 客商闻言就有些失望,摸着荷包道:“这荷包是我那过世的发妻亲手绣的,据说用的是她家传的针法。我问了很多家绣庄,几乎没有绣娘认出这是什么针法。” “这位大哥,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作为一个喜欢并擅长刺绣的人,沈秀一听到家传的针法就忍不住开口了。 客商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刘掌柜在旁道:“这位小娘子粗通绣技,客官不妨让她看一下。” 客商看了看刘掌柜,又看了看沈秀,最后还是把荷包递了过来,“那你小心一些,别弄坏了。” 沈秀便动作很轻地将这荷包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果然如这客商所说,这针法确实有别于她见过的任何一种针法。 “怎么样?”客商看她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沈秀沉吟道:“这荷包太旧了,就像刘掌柜说的,已经很难修补了。” 客商还没露出失落的表情,沈秀就又道:“不过这荷包虽然不能再修补了,但我能比着它做个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客商问道:“你真能做得出来?” 沈秀点点头:“只要你把这荷包交给我,两天以后我保准能做一个一模一样的还你。” 这荷包用的针法有点接近于虚实针,但又比虚实针复杂得多,沈秀完全被这针法勾起了兴趣,如果能弄明白这荷包所用的针法,那她就能多学会一种针法。 客商却是在犹豫,“你不会要把这旧荷包拆了吧!” 沈秀道:“不把这旧荷包拆了,我就做不出来新的。不过我可以原封不动地缝好它。” 客商想了想,最后还是把这荷包交给了她,“如果你能做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那我就付你五两银子。不过你千万记得,不要把这旧荷包弄坏。否则我一分银子也不会给你。” “我知道了。”沈秀伸手刚要接过这荷包,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慢着,这荷包不能交给你。” 第18章 完全被折服 沈秀的右手都已经碰到荷包了,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劈手把荷包夺走了。 “大哥,你怎么能轻易把嫂子的荷包给人呢!”李妙儿不满的说道。 沈秀打量了这李妙儿一眼,看年纪她应该有二十五六岁,可是却没有梳着妇人的发髻,仍是未婚女子的打扮,脸上虽风尘仆仆,但掩不住她眉眼间的秀丽。 客商对她的态度也很是奇怪,淡淡道:“这是我钱郴的私事,就不劳李姑娘费心了。还请李姑娘把荷包还给这位绣娘。” 李妙儿不防他当着人仍是不给自己留面子,但她爱重钱郴的人品,忍气吞声道:“那么多绣娘都认不出嫂子的针法,我不相信一个小丫头就能把这荷包补好。要我把这荷包给她也可以,那她先得补好我这帕子。” 她说完从怀中取出一方旧帕子,这帕子上绣着荷花鸳鸯的图案,针脚不够细密,配色也一般,如今经过长时间的摩挲,绣线已经松开,针脚也露了出来。 沈秀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这帕子的问题,从容说道:“这帕子我当然能修补好,不过我要价不高,修补一方帕子要一两银子。” 李妙儿拿出这方帕子后,眼睛一直盯着钱郴的反应,见他看到这方荷花鸳鸯的帕子后,脸上终于多了点反应,便痛快道:“只要你能补好这帕子,别说一两银子,二两银子我也给。” 沈秀便朝刘掌柜道:“掌柜的,请借我一根细针,再给我两缕绿色和粉色的绣线。” 刘掌柜也想知道沈秀能不能修补好这帕子,很快就把细针和绣线给她拿了过来。 这个时候李妙儿的目光也终于从钱郴身上移开,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秀,想知道她如何修补这方帕子。 沈秀在店里面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一边劈线一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帕子应该是李姑娘绣的吧!” 李妙儿看了钱郴一眼才道:“是我绣的。” 沈秀微微笑道:“从这帕子的磨损程度来看,李姑娘一定是很喜欢这帕子,经常拿出来看一看。” 李妙儿有些脸红:“你怎么知道的?” “李姑娘绣这荷花和水草时用的是齐针和切针,这齐针绣得还算平整,切针绣得也饱满,如果保存得当的话,这帕子的绣线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松开。”沈秀劈好了线,便一边绣,一边娓娓道来。 “你连我用的针法也能看出来?”李妙儿惊讶地说道,“我确实用的是齐针和切针。教我刺绣的师傅说齐针适合绣花卉,切针适合绣水草。所以我便用了这两种针法。” 沈秀微微笑道:“你师傅说的话也不能说不对,只是齐针的线条如果太长,绣线容易松;而切针用来绣水草这样的图案,容易露出针脚。” “那怎么办?”李妙儿已经完全被沈秀的话所吸引,从开始的警惕到惊讶,然后又从惊讶到完全被折服。 沈秀笑道:“很简单,换成接针就是了。接针绣出来的针迹距离相等,不会露出针脚,又能随意拉长线条,用来绣花卉和水草都好。” 她说着话,手下却不停,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补好了帕子,然后拿起改好的帕子展示给李妙儿看,“你看看,现在会不会好多了?” 李妙儿定睛一看,经过沈秀的巧手修改,这帕子上松开的绣线被接牢,露出的针脚也被细密的针迹掩盖,原来有些暗旧的荷花和水草顿时显得鲜亮起来。 李妙儿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这还是我那条帕子吗?” “帕子已经给你补好了,这下你可以把荷包给我了吧!”沈秀笑着问她。 李妙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给沈秀荷包后,又取了一两银子给她。 沈秀接过荷包和银子,便问钱郴,“两天以后,我要到哪去找你?” 钱郴道:“我就住在县城的顺福客栈。”说完冲刘掌柜抱一抱拳,“打扰掌柜了。” 钱郴大步离开后,李妙儿却没有马上跟着他走,而是问沈秀道:“这帕子上绣的鸳鸯,怎么没见你改动?” 沈秀微微笑道:“这帕子上绣的鸳鸯明显是另一个人绣的,这人的绣技只怕不在我之下,我就没有贸然改动。” 李妙儿压低声音道:“这鸳鸯是我师傅帮我绣的,多谢你刚才没有在钱大哥面前拆穿这件事。这个情,我领了。” “我家就住在县衙后面的那条街上,以后有事可到李家来找我。” 第19章 上门要债 李妙儿走后,沈秀才问刘掌柜,“掌柜的,这个女子你认识吗?” 刘掌柜道:“我也不认识。不过她说她家住在县衙后面的那条街上,又姓李,多半是李家的姑娘。” “这李家是县城有名的富户,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听说李家有位姑奶奶从小就跟着家里的爷们走南闯北,大概就是这位李姑娘了。” 沈秀听说李家是做药材生意的,便知道给那李妙儿补帕子是补对了。 “掌柜的,刚才用了你两缕绣线……” 刘掌柜却是不等沈秀说完便道:“两缕绣线不值什么,以后你多绣些帕子送来就是了。” 沈秀便含笑道:“那我就谢过掌柜的了。只是不知道那苏州来的绣花针还有没有?” 有了李妙儿给的一两银子,沈秀手头终于富裕了一些,便准备买一枚苏州产的绣花针回去。 小小的绣花针包在油纸里,看上去比头发丝还要细。 沈秀惊喜的接过去,怪不得这绣花针会卖到半两银子,这工艺比她在现代用惯的绣花针还好。针锋尖锐而针鼻钝,既不伤手又不容易留针脚。 沈秀记得听师傅说过,古时有一种羊毛针,是用来绣人像的,便询问了一下。 刘掌柜道:“羊毛针比苏针还贵,买的人并不是很多。不光我这店里没有,县城的其他绣庄那里也没有。你要真想买,不妨让人从府城捎回来给你。府城那边绣庄多,应该能买到这种羊毛针。” 府城对于沈秀来说太远了,她便暂时放下了买羊毛针的念头,和刘掌柜告辞以后便出了绣庄。 有里长娘子给的二百六十文钱,卖手帕得来的一两二钱银子,买针剩下的半两银子,再加上卫宴给的半两银子。 沈秀笼统算了算,自己手头差不多有二两半银子。 手头有银子,沈秀走路也轻松了些。更不用说她还接了钱郴的那一单生意,只要能缝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她就能挣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是不少,可沈秀更感兴趣的是那荷包的针法。 她一想到那比虚实针还复杂的针法,就恨不得立时赶到家里。 眼看就要到家了,沈秀忽然听到一阵吵嚷声。而声音的来处正是他们卫家。 门口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邹氏也在其中。 她第一个看见从外面回来的沈秀,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弟妹回来得正好,那狐狸皮应该卖了不少钱吧。正好大伯娘她们来要债了,弟妹那么有本事,那就替家里还钱吧!” 沈秀没空理她,拨开看热闹的人群走到家里,就见杨氏正与一个老妇人对骂。 “说了老二去书院是免了束脩的,你们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村里人传得有鼻子有眼,分明是你们掏了一笔银子送老二去了书院。你们有钱去书院,却没钱还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不管,把那五两银子还给我。” 老妇人这话落下,院子里的几个债主纷纷附和。 卫父不在,杨氏一个人吵不过她们,正要拿扫帚赶人,沈秀站了出来,“娘,这是怎么回事?” 杨氏见来了帮手,底气也足了一些,“她们不知听了谁的闲言闲语,非说老二去书院是付了束脩的,然后吵着来要债。” “娘,家里欠了多少银子?”沈秀低声问道。 杨氏的声音也不由得低了下去:“家里一共欠了二十多两银子。老二上次回来把在酒楼的工钱全给了我,一共有二两银子,本来想着等麦收以后,把家里的粮食卖掉一些,怎么也能凑笔银子还她们。没想到她们今日就来要债。” “娘,既然人都上门了,那就把银子给她们吧!早还早了。”沈秀道。 杨氏没好气道:“可是家里只有二两银子,怎么还?” 沈秀当着众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是我卖帕子得的,加上相公的那二两银子,便是四两,先每人还她们一两银子吧!” 杨氏没想到沈秀能拿出二两银子,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问这银子从哪来的,只好心里暗自琢磨,难道是卖狐狸皮剩下的钱。 几个债主看见银子却是眼都亮了,老妇人也就是卫宴的大伯娘当先道:“那就依老二媳妇的意思,先还我们一两银子!” 她们也清楚卫家的情况,如今过来要债,一是听了别人的闲言闲语,二来就是家里因为借出去了银子,有些不宽裕,所以来吵嚷一顿出出气。并不是一定非要他们今日把钱还清,毕竟大家同属一族,还有血脉关系,不会做得太过。 杨氏知道借钱要还的道理,便回屋拿了卫宴给的二两银子,连带着沈秀的二两银子,一起分给了她们。 沈秀等她们拿完银子便道:“这银子一是我做绣活得来的,二是相公在县城做账房的工钱。大家别听风就是雨,相公去书院读书确实是免了束脩的,不信的话,去书院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至于剩下的银子,我们肯定会还的,毕竟相公是读书人,以后要考秀才和举人,不能不顾及名声。” 几个债主不由对视一眼,她们也都知道卫宴聪慧是出了名的,将来未必不能考上秀才和举人,如此一来,倒也不能得罪得太狠。 卫宴的大伯娘第一个开口道:“我们也知道你们家里艰难,只是听别人说了几句,便沉不住气了。” 沈秀便问道:“不知道大伯娘听谁说的?” 卫宴的大伯娘道:“我是听陈婶子说的。” 其余几个债主也说是听陈婶子说的。 陈婶子正在门口看热闹,不防被点了名字,忙要闪身走人,哪知道还未挤出人群,就被杨氏一把揪住了。 “好你个陈翠花,敢造我们家的谣!”杨氏干惯了粗活,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几下就把陈婶子捏疼了。 陈婶子挨不住疼,忙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听你们家老大媳妇说的,是你们家老大媳妇说卫宴去了书院读书。你们两口子偏心小儿子,明明掏了一大笔束脩,却说书院免了束脩。” 老大媳妇,杨氏定晴看去,果然看热闹的人群中有邹氏,她正要上前去揪对方,邹氏看情形不对,马上跑了。 第20章 有人晕倒了 邹氏跑出去老远还心有余悸,她本来是瞧热闹的,可是热闹没瞧着,反倒差点被婆婆抓住。她喘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想不明白,沈秀是从哪弄到那二两银子的。难道那狐狸皮子真有那么值钱? 她默默思量了一下,决定改天也到山里转转,说不定还真能逮到一只狐狸。 傍晚的时候卫父从地里回来,杨氏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给老头子说了一遍。 “我原以为老大家的只是有些好吃懒做,目光短浅,没想到她还如此愚蠢。”杨氏叹道,“若不是老二家的给了我二两银子,今日的事情还真不好收场。” 毕竟债主上门讨债是天经地义的事,这事说到底是他们不占理。 卫父半响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明天我就找老大说说,让他管好自家媳妇的嘴。若是他管不好,以后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杨氏也被邹氏的所作所为气坏了,罕见的没有替大儿子辩解,反而叹气道:“我现在真后悔给老大娶这么一个媳妇。老二家的之前再懒,也从来不会搬弄口舌。” “老二媳妇的人品是不错,她垫的那二两银子你先记着,等日后家里宽裕了,你把钱还给她。”卫父说道。 杨氏道:“我知道了。今日老二媳妇说她那二两银子是卖绣品得来的,我得去看看,到底什么绣品能卖二两银子。” 东厢房内,沈秀正在灯下裁剪帕子。 那一包袱碎布,能做帕子的布料就只有一两块,沈秀干脆用买来的葱白色素缎做帕子。那葱白色的素缎约有一丈来宽,沈秀买的是一尺布,这么算下来,便能裁出九块一尺见方的帕子。 杨氏过来的时候,大丫正给沈秀打下手。 自从邹氏和卫平分出去以后,大丫便跟着沈秀一个房睡。沈秀睡得东厢房是她和卫宴的新房,房里摆着的那张柳木床是陪嫁来的,宽敞得很,不像大丫原来和父母睡得那张床,总是能把她挤下来。 白天跟着杨氏干活,晚上有婶子陪着睡觉,而且还能随便在床上打滚,时间久了,大丫也就不怎么想那对偏心的父母了。 沈秀要裁剪帕子,她就兴致勃勃的跟着一起动手。 杨氏看清大丫手下的是上好的葱白色素缎时,哎呀一声道:“老二媳妇,这么好的布料,你就舍得让她动手剪,剪坏了可怎么办呢?” 沈秀笑道:“怎么会呢,我在布料上画了印子,大丫照着印子剪,不会剪坏的。就是剪坏了,也可以拿来做荷包。” “哪有你这么惯孩子的。”杨氏明显看不惯,“我像大丫这么大的时候,可不敢拿剪子剪布料。” 沈秀没有跟婆婆抬杠,而是笑着转移话题道:“娘,我打算给相公绣一个荷包,只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颜色和什么式样的。” 杨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想了想道:“老二喜欢浅色,式样嘛,只要简单大方就行。你要给他绣荷包,可别绣那么花儿鸟儿,他不喜欢那些。” “那他喜欢什么?”沈秀认真的问道。 杨氏道:“他从小喜欢竹子,你要是在荷包上绣几支竹子,他保准喜欢。” 两人说完话,大丫已经剪好了帕子。出乎杨氏的意料,大丫剪得帕子方方正正,一点不比大人剪得差。 沈秀笑道:“我们大丫就是聪明,天生就是做女红的料。” 杨氏也有些刮目相看,夸了大丫两句。 大丫把裁好的帕子收拾起来,沈秀跟她说过,晚上最好不要做针线活,对眼睛不好。大丫便记在了心上,把帕子收到箱子里,这样沈秀明天绣帕子的时候,从箱子里拿就是了。 大丫放帕子的时候,杨氏看见箱子里有一块刚开始绣的帕子,便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老二媳妇,今天你给我的二两银子真是你卖绣品得来的吗?” 沈秀不明白她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是卖绣品得来的。娘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纳闷什么样的绣品能卖二两银子。” 沈秀解释道:“其实一个普通的绣帕只卖五文钱。不过我的绣活比别人的都好一些,料子也是上好的素缎,所以一方帕子能卖上一两二钱的价格。” 一方帕子能卖一两二钱,杨氏惊得张大了嘴,“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沈秀笑道:“我骗娘做什么。” 杨氏震惊过后,便做了个决定,“老二媳妇,以后做饭的事你就别管了,专心在家做绣活就是。” 沈秀其实早有这个念头,只不过她和杨氏还有个赌约,所以才不好提这个要求。如今杨氏主动提起,她半是愿意半推辞道:“娘,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杨氏道:“以后你专心挣钱就是。” 沈秀便笑道:“娘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专心做绣活了。只是家里以后的吃食就由我来买吧,反正我以后要常去县城,正好能顺路捎回来。” 杨氏免去了她的家务,沈秀也就投桃报李,主动提出分担家里的开销。 杨氏道:“那些精米白面太贵了,下次可别买那些东西了。” 沈秀上次买的精米白面,杨氏总舍不得让家里人放开吃,如今还剩下大半。 沈秀知道杨氏节省惯了,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第二日起,杨氏果真不再让沈秀进厨房做饭,自己重新扛起了做饭的任务。 沈秀有了充裕的时间,便先研究钱郴给的那只荷包。 从荷包的布料来看,这荷包有八九年的时间了,边缘部分磨损的厉害,几乎一碰就要开线。 如果是常人,可能无法做到在不损毁荷包的情况下,查看这荷包所用的针法。 可沈秀跟着师傅曾经修补过不少年代久远的绣品,做起这些事情来则驾轻就熟。 杨氏做午饭前,沈秀已经摸清了这荷包所用的针法,原来是散整针,只是比她所知道的散整针有细微的不同,但是效果更好,非常适合绣山水墨画。 沈秀一心沉浸在刺绣中,短短两天的时间,便照着这个旧荷包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是时候去顺福客栈把这两个荷包交给那位姓钱的客商了。 沈秀与杨氏说了一声,便带上两个荷包去了县城。 县城依旧是热闹无比,沈秀问了好几个行人,才知道了顺福客栈的具体位置。 顺福客栈是家老客栈,门前人来人往。 沈秀进到客栈,便有个伙计过来招呼道:“小娘子过来住店吗?” 沈秀笑道:“我来找人,有一个姓钱的客人是不是住在这里?” 伙计说道:“是有个姓钱的客人住在这里,小娘子稍等,我去叫他下来。” 沈秀便在客栈的大厅找了个位置,等钱郴下来。 半柱香后,钱郴没下来,客栈外面却热闹起来。 “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第21章 蚕宝宝 沈秀听到有人晕倒的消息,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 客栈门口的东边常年摆着个小摊,摊子上摆了些用柳条编制的筐子米斗之类的器具。 摊主则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晕倒的人正是她。 沈秀出来的时候,几个围着的汉子正商量着要把老太太送到医馆。 “这附近只有回春堂一个医馆,而回春堂的大夫看个病得要半两银子。” 有人这么开口一说,其他人对视一眼,再没人提起送医馆的事了。 沈秀往里挤了挤,“请让让,让我来看看。” 前世她在二十多岁那年得了场大病,俗话说久病成医,自那以后她便买了许多中医方面的书籍,精通谈不上,就是学了些皮毛,大病治不了,小毛小病还是能管一管的。 众人听了这话,原本以为来人是个大夫,没成想却是个不大的小姑娘,但也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沈秀来到老太太跟前,先在她鼻下探了探,又摸了摸额头,便朝客栈的方向喊道:“伙计,能不能帮我冲碗红糖水。” 这老太太气息微弱,脸色发黄,应该是饿晕的。 红糖水端来以后,沈秀扶起老太太,亲手给她喂了半碗糖水。 她判断得没错,半碗红糖水下去,老太太果然悠悠醒转。 “醒了,醒了。”众人道,“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把人救醒了。” 老太太刚醒,人还有些头晕,沈秀把她扶到墙边,“大娘,以后早上可得吃饭,不然人容易饿晕的。” 老太太嗫嚅道:“小娘子,谢谢你了。” 沈秀看了眼摊子上的物件,“大娘,我正好要给人捎两个筐子回去,你这筐子怎么卖啊?” 老太太摆摆手道:“小娘子要筐子拿去就是了,不用给钱。” 沈秀笑道:“这怎么行。这筐子是捎给邻居的,不是我自己要买的。”说完从荷包里掏出十文钱,“这十文钱应该够了吧!” 老太太忙道:“我这筐子不过三文钱一个,这钱太多了。” 沈秀却不由分说把十文钱给了老太太,“大娘拿着钱去买点吃的吧!” 她知道老太太不好意思收,把钱塞给对方就走了。 回到客栈,钱郴已经从楼上下来了,而且刚好目睹了她救人的那一幕。巧的是,李妙儿也在。 她好奇地问沈秀:“你刚才给老太太喝的什么?” 沈秀道:“是糖水,老人家是饿晕的。这种情况下,喝糖水是最有效的。” 李妙儿笑道:“你懂得还真多,既会刺绣还会给人治病。” 沈秀谦虚的一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两个荷包,递给一旁的钱郴,“荷包已经做好了,请钱大哥过目。” 钱郴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便一直心不在焉,及至看到沈秀拿出来的荷包,眼睛一下子便红了。他拿起沈秀比着旧样做的新荷包,鼻子一酸,“就是这个样子,简直与芸娘当初做的一模一样。” 芸娘便是他的发妻。 李妙儿听到这个名字,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 沈秀看看他二人的情状,李妙儿分明对钱郴情根深种,钱郴未必对李妙儿没有一点感觉,只是心里还放不下他的发妻。 她看破不说破,只轻声道:“旧荷包我已经缝好了。钱大哥要是想将这旧荷包留得长久一些,以后最好放到箱子里,这样不见光的话,还能留得久一些。” 钱郴握着新荷包良久才回过神来,“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拿银子给你。” 钱郴上楼后,李妙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便拉着沈秀另找了个位置坐下。 “今日看到你这个荷包,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沈秀道:“李姑娘是不是想让我用芸娘家传的针法绣一件东西。” 李妙儿叹气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就不瞒你了。我想让你帮忙绣一方帕子,就照着这荷包的花样来绣。我绣的东西他都不收,但如果绣的是这荷包的花样,想必他多半会收下的。至于工钱,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有生意上门,沈秀自然不会推辞,便和李妙儿约定了交货的时间和地点。 钱郴这次下来得很快,如他之前所应承的那样,交给沈秀的荷包里面装的正是一块五两的银锭。 第一次拿到这么多工钱,沈秀强忍着心中的喜悦,从钱郴手上接过银子。 “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两位了。”沈秀说完这一句,不去看李妙儿微红的脸色和神色微僵的钱郴,便迈着欢快的步子出了客栈。 客栈外,那位刚才晕倒的老太太已经准备收摊回家了。 沈秀看老太太推着小车十分辛苦,便主动上前道:“大娘,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老太太推辞了两句,架不住她手脚俱软,心里一权衡,便接受了沈秀的好意。 路上沈秀才知这老太太姓崔,人称崔大娘,一辈子无儿无女,早年一直与老伴相依为命,去年老伴也走了,只剩下这老太太一人靠着编筐子度日。筐子没那么好卖,老太太便饥一日饱一日。 即便这样,沈秀把她送回家以后,崔大娘也一定要留沈秀吃饭。 沈秀推辞不过,便留下来和崔大娘一起准备饭菜。 崔大娘去后院摘菜的时候,沈秀也跟着一起去了,然后便看见后院的空地上放了不少簸箩,簸箩里面装满了桑叶。 “大娘,这桑叶是用来做什么的啊?”沈秀好奇地问道。 崔大娘道:“这桑叶自然是来喂蚕宝宝的。今天我出来得早,便没把蚕宝宝从屋子里端出来。” 蚕宝宝,沈秀听了眼前一亮,“大娘,能不能给我两只蚕宝宝,我想拿回去养。” 崔大娘道:“你想养着玩,只管拿去就是。” 沈秀笑道:“我不是拿来玩的,我想用它吐出来的丝做绣线。” “原来你是要蚕丝啊!”崔大娘道,“老婆子我别的没有,这蚕丝倒积攒了不少。” 崔大娘听说沈秀要蚕丝做绣线,便带她来了自家的杂物房,然后从房里的一个旧箱子里取出一个包袱来。包袱里面装的便是乳白色中带点发黄的蚕丝。 沈秀只一看这颜色,便知道这是正宗的蚕丝。 “大娘,你既然有蚕丝,怎么不拿出去卖钱?”沈秀问道:“这蚕丝不比筐子有价值吗?” 崔大娘却叹了口气,“如果是在南方,这蚕丝当然多得是有人要,可在这里,人们只认棉花,没人要这蚕丝。要不是这养蚕的手艺是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我老婆子也不会养这蚕宝宝了。如今留着这些蚕宝宝,无非是打发时间罢了。” 沈秀摸着蚕丝不语,蚕丝确实不如棉花实用,价格也高。可是蚕丝确实是个好东西,用它做成的绣线不仅比棉线有韧性,而且有光泽,绣出来的绣品也会自带光泽。 她以前给一些有身份的客人做的绣品,便都是用的真丝绣线。而真丝绣线也就是蚕丝绣线。 沈秀想到这里,便问崔大娘,“大娘,这些蚕丝能不能卖给我?” 崔大娘有些疑惑道:“你要这蚕丝做什么?” 沈秀笑道:“不瞒大娘说,我是个绣娘,这蚕丝我打算拿来做绣线,所以这些蚕丝我都要了。” 崔大娘起初死活不收钱,可是沈秀一定要给钱,最后以一斤蚕丝二十文钱的价格买走了全部蚕丝。 “大娘,以后你老人家多养些蚕宝宝,吐出的蚕丝有多少我要多少。”养蚕太麻烦了,而且她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缫丝。还不如直接从崔大娘这里买现成的蚕丝。 其实在她花钱买走蚕丝后,崔大娘已经有了这个打算,“你放心吧,等过几天蚕宝宝吐了丝,我一定把蚕丝给你留着。” 沈秀这才放心,在崔大娘吃完饭,看看天色不早,便拿着筐子和蚕丝往家里赶。 杨氏看她中午没回来,还给她留了饭。沈秀在崔大娘家确实没怎么吃饱,便喝了碗锅里留的稀粥,就带着蚕丝去里长家了。 她虽然买回来了这蚕丝,可仍是有些不确定,万一这蚕丝的染色办法和棉线不一样就不好办了。 直到里长娘子告诉她,这蚕丝的染色办法和棉线差不多,沈秀才放下心来。 上次里长娘子做的染料还有不少,沈秀讨了点回去,打算给蚕丝染上颜色,绣几件帕子试试效果。 染色很耗费功夫,沈秀花了一下午时间才染好两缕蚕丝。 她正借着黄昏的余晖查看这蚕丝有没有染得均匀,院子门被人推开了。 卫平一脸焦急地走过来道:“弟妹,有没有见你大嫂过来啊?” “没有啊。”沈秀道,“我一下午都在家,没看见嫂子过来。” 卫平的脸色越发不好了,“你大嫂中午就没回家,栓子也被她扔给了隔壁的陈婶子。我问陈婶子,她说你嫂子是去县城买东西去了。可怎么去了这么久呢?” 第22章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沈秀一点也不关心邹氏的去向,可看卫平这么着急,只能安慰道:“也许大嫂是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 卫平嗯了一声,“那我再去找找。” 可是直到天黑,卫平也没找到邹氏。 杨氏还记恨着邹氏说闲话的事,淡淡道:“她这么大人了,总不会走丢,也许明日就回来了。” 卫父则没有说话。 沈秀看了眼身旁的大丫,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嫂不会去山里了吧!” 卫平刚找了一圈回来,听到这句话便问道:“去山里?” 沈秀道:“我猜的。上次我在山里逮到了一只狐狸,卖了几两银子,也许大嫂最近手头有些紧,便想去山里碰碰运气。” 卫平脸色有些白,如果邹氏真的去了山里,又这个时候还没回来,那说明肯定是遇到了危险。 他再也坐不住了,当即站起来。 “老大,你先别走。”叫住卫平的却是卫父,“这么晚了,你要是进山真遇到危险,让我和你娘怎么办。” 卫平的脚步便是一顿。 卫父接着道:“你先别急,你媳妇到底去了哪,谁也不知道。与其现在去山里乱找,不如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再接着找。如果明天你媳妇还没有回家,爹再陪着你去山里找找。” 卫平本来就是个没主心骨的人,听卫父说得有道理,便暂时打消了去山里寻人的念头。 第二天一早,卫平先回了趟老宅,回来的时候把放在陈婶子家的栓子也带来了。 卫父看这情形,就知道邹氏仍没有回家,便带上镰刀和卫平去了山里。 正午时分,爷俩才从山里回来,还带回了全身血迹斑斑的邹氏。 沈秀猜得一点没错,邹氏确实是进了山里。她一心想着逮到一只狐狸,便走进了青宁山的内围。 可是山里的野兽不是吃素的,邹氏走到内围没多久就遇到了一只野猪。野猪在山里是最难惹的,邹氏遇到的又是一只成年野猪,几乎丢掉了半条命,要不是她后面跌跌撞撞掉到了一个陷阱里,只怕早没命了。 不过饶是这样,邹氏也被伤得不轻,胳膊和大腿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起码要在床上养上好几个月。 沈秀听说邹氏要在床上躺上好几个月,当着大丫的面没说什么,心里却觉得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杨氏就没她那么多顾忌了,直接道:“活该,让她整日无事生非,现下好了,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我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没事找事。” 卫平耷拉着脸道:“娘,你能不能借我点银子,大夫说……” 杨氏直截了当道:“银子已经拿去还债了,不信你问老二媳妇。要不是你媳妇说三道四,这银子我们还能多攥几天,现在好了,家里一分银子没有,你自己想办法吧!” 卫平还没说完话,就被杨氏堵了回去,只好叹口气,“那我再想办法吧!”说完垂头丧气地走了。 回到老宅,邹氏正在床上哼哼,又是要水又是嚷疼。 卫平没好气道:“疼就忍着,谁让你去山里。你不知道山里危险吗?” 邹氏想说沈秀去山里怎么没遇到危险,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她至今仍记得遇到野猪时的情形,当时还以为要把命送到那里了。如今能逃生回来,邹氏已经觉得是老天保佑了,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积口德,只怕老天爷都不饶她。 卫平歇了一会儿,就又去借银子了。 大夫说了,邹氏这伤有些重,得喝上几服药才能好得快。 可是家里只有邹氏从沈秀那拿来的二两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为了能让邹氏尽快好起来,卫平只能厚着脸皮到各家借钱。 可惜他没有卫父那样的面子,问了几家都无人借钱给他。 卫平没借到银子,失落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他们满心以为分家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哪知道好日子没过上,反倒是波折不断。 要是没分家就好了,饭也有人帮着做,孩子也有人帮着看,钱也能帮着凑一下。 如今可好,卫平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想到卫父说的话,他后悔得不行,只可惜后悔也晚了。 第23章 精致的手帕 县衙后面就是县城有名的东仁街,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沈秀第一次来,并没有发现这条街道的特别之处,只是觉得各家各户的门前打扫得比其他地方更干净罢了。 李妙儿的家就在东仁街的东北角位置,是个很气派的宅子。门口还有两个守门的家丁。 他们问了沈秀的来意,便让她在外面稍等。不多一会儿,就有个老妈子出来了。 “小娘子跟我来吧,我们姑娘已经等您好一会儿了。” 沈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昨天夜里睡得晚,所以便起迟了。” 老妈子笑道:“不妨事的,我们姑娘最近也没什么事做。” 两人往里走了没多久,李妙儿便迎了上来,“那帕子做好了没?” 沈秀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把素帕打开,里面便是给李妙儿做的绣花帕子。 李妙儿眉开眼笑地接过,“这花样还真是和荷包上的一模一样,绣得可真好。” 老妈子在旁道:“人家小娘子大老远地来了,姑娘光顾着看帕子,也不说让人家坐下喝杯茶。” 李妙儿这才笑道:“是我不对。李妈,你去厨房要壶酸梅汤,再拿两盘子点心过来。” 李妈去后没多久,便端了一壶酸梅汤和两盘点心过来。 沈秀走了这么一路也渴了,先喝了口酸梅汤。酸梅汤入口又酸又凉,竟是冰镇过的。 有钱人家就是会享受,沈秀慢慢喝着酸梅汤,一碗还没喝完,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怪不得表姐没露面,原来是来了客人。”有个穿玉白色纱衫的少女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这少女比沈秀大不了多少,瓜子脸上生了一双含情目,身材又苗条,颇有些动人之色。 李妙儿见到来人,便客气地笑了笑道:“原来是陆表妹来了,早知道你要来,今天我就不请人过来了。” 陆雨涵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沈秀一眼,“这位小娘子是哪里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李妙儿知道这位表妹的性格,一向是看人下菜碟儿,便替沈秀解释道:“这是我请的一位绣娘。” 原来是绣娘,陆雨涵马上就收回了目光,朝着李妙儿撒娇道:“我听说表姐刚去了趟江南,想必一定带回来不少好东西吧!” 李妙儿道:“我早就给你留了一盒绢花,是江南时兴的式样。” 沈秀听到江南二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有心想让李妙儿帮她捎些江南时兴的绣品回来。 但又自知两人交情不够,而自己手头也没有那么多银子,便决定等等再说。 时间已经不早,沈秀看表姐妹两个还有很多话说,便先提出了告辞。李妙儿脱不开身去送她,便将准备好的银子拿给她,又让李妈送她出去。 沈秀从李家出来后,不忙着回家,而是又去了绣庄。 她这几日不光给李妙儿绣了方帕子,还用蚕丝做的绣线绣了些帕子荷包。 除了给卫宴做的荷包,沈秀把这几日做的绣品都拿到了刘掌柜面前。 刘掌柜看着眼前光泽亮丽的绣品,惊奇地说道:“这些绣品好似和之前的有些许不同。” 沈秀笑道:“掌柜的好眼力,这些绣品用的都是蚕丝绣线,蚕丝绣线比棉线更具光泽,用来绣花卉便能凸显出花卉颜色的鲜亮。这还只是在屋子里,如果把它们拿到阳光下,看上去会更加光彩夺目。” 刘掌柜依言把这些帕子和荷包拿到外面,果然发现经阳光一照,这些帕子和荷包上绣的花卉水草越发璀璨亮丽。 他望着这些帕子好一阵惊叹,等抬头的时候才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敢问小娘子,这些蚕丝做的绣线还有多少?” 沈秀道:“掌柜的如果想买这绣线,那还是算了吧。我也是好容易才得了些蚕丝,自己都不够用,更不用说拿来卖了。” 刘掌柜确实是有这个念头,不过既然沈秀婉拒了,那他也就不再勉强。 “这用蚕丝绣线绣出来的绣品确实不错,这些帕子和荷包我都要了。” 沈秀道:“这些蚕丝是我花高价买的,掌柜的应该不会按照原价给我吧!” 刘掌柜笑道:“哪能呢!这样吧,一个荷包半两银子,一块手帕一两半银子。我可从来没给过人这么高的价格。” 沈秀也知道刘掌柜说的是实话,没再提价。说实话一个荷包能卖半两银子,已经出乎她的意料了。 荷包不比帕子绣工繁琐,能卖半两银子,还是她用了绕针,把荷包的周边全都绣了一遍,看上去又结实又整齐,才能卖这么多钱。 只是这么一来,她花费的功夫也不少。 不过当沈秀接过银子的时候,就觉得这功夫花得值。 她一共拿来了一块帕子和两个荷包,加起来便是二两半银子。 沈秀喜滋滋地拿着银子走后,刘掌柜便把那方帕子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他刚放好,门口便响起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掌柜的,有没有精致些的手帕?” 来人是陆雨涵,她是这绣庄的常客了,刘掌柜看见是她,忙堆起满脸的笑容道:“七姑娘来得正好,这方帕子刚刚拿来,正适合年轻姑娘用。” 陆雨涵接过刘掌柜递过来的帕子,只见帕子上面绣着玉兰海棠的花样,配色大方,花样雅致,当下便生出了几分喜欢。 “这帕子我要了,把它包起来吧!” 刘掌柜便利落的替她包好,等收了银子又殷勤地送走了这位贵客。 陆雨涵从绣庄一出来,丫鬟小翠就迎了上来,“姑娘,挑中帕子了吗?” 陆雨涵微微瞪了她一眼,“别在这说,要是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小翠抿嘴笑道:“不会有人听见的,听说文华书院一个月才放一天假。就算我嚷嚷得再大声,卫相公也不会听见的。” 陆雨涵轻咳一声道:“你说我这样做到底好不好,万一被卫宴发现我送他的帕子并不是自己绣的,他会不会对我的印象更不好了?” 小翠道:“他不会知道的。姑娘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呢?” “唉,你说我担心这个做什么?”陆雨涵蹙眉道,“也许他根本不会收我的东西呢!” 第24章 书院放假 文华书院内,卫宴正在听李夫子讲经书。 下课后,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学堂。 卫宴正和两个关系不错的同窗边走边谈论李夫子刚才讲的内容,就见书院的杂役李三喊道:“卫相公,有人找你。” 书院内的学子大部分吃住都在书院,有的学子家里富裕一些,时不时地会送来些吃食。对此学子们都见怪不怪。 只是卫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来找他,往李三那边走的时候还在想,家里人都忙着干活,会是谁来看他呢。 等他走到书院门口,才看到了陆雨涵和她的丫鬟小翠。 卫宴扭头就要走,陆雨涵忙喊道:“卫相公,我有事找你。” 卫宴头也不回道:“什么事,你赶紧说吧!” 陆雨涵咬唇道:“是我大伯让我来的。” 陆雨涵的大伯便是卫宴之前所待酒楼的东家,而陆雨涵也正是卫宴曾跟杨氏提过的东家的那个侄女。 对方提到了酒楼的东家,而卫宴又确实受过对方的恩惠,便转身道:“那你有话就说吧!” 陆雨涵往前走了两步,性格高傲的她在卫宴面前却束手束脚得很,好半天才咬唇取出了一方帕子,然后一股脑地塞给对方,转身就跑。 等卫宴反应过来以后,陆雨涵已经带着丫鬟跑得无影无踪了。 回去的路上,李三又把他叫住了,然后还取出一个包袱,“卫相公,这是前面一个小娘子送来的,说是你的家里人。” 包袱不大,但有些沉。 卫宴却是看清了那包袱确实是杨氏常用的那一个,这才接过去。 之前收了不该收的东西,卫宴的脸色委实算不上好看,提着包袱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李三说包袱是一个小娘子送来的,又自称是他的家里人。卫宴马上就想到了沈秀,除了她没有别人。 他先打开包袱,只见包袱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既有杨氏给他做的两双新鞋,还有两身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衫。衣裳下面是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些外皮酥脆的点心。除此外,还有一个做工精致,绣着翠竹的荷包。 杨氏从来不会绣花,卫宴拿起荷包看了看,这应该是沈秀的手艺。还有那点心,应该也是她买的。 卫宴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那外皮酥脆的点心是猪油松仁馅的,沈秀轻轻一咬,里面的猪油就流了出来,好在有松仁的清香中和,这猪油馅吃起来并没有那么甜腻。 杨氏却是吃一口心疼一下,“这点心应该很贵吧!” 沈秀笑道:“娘,这点心买都买了。再说是相公上次回来的时候说想吃点心,所以我这次卖了帕子以后,便想着给相公买上一斤尝尝。后来我又怕相公一时吃不完,便留了半斤。” 其实是沈秀自己想吃点心了,便把卫宴抬了出来。 杨氏道:“老二马上就要放田假了,是吃不了那么多。下次你要再买,记得买上半斤就行了。” 沈秀只听到了第一句话,“娘,什么是田假?” 卫父在旁道:“麦收的时候,书院和私塾都会放一个月的假,让学子们回来帮忙麦收。” 卫父这么一解释,沈秀才明白,这么说卫宴马上就要回来了,而且还要在家里住一个月。 五天以后,卫宴便从书院回到了家里。 杨氏知道他要回来,早早地就把被褥给他晒好了。 大丫原来一直跟着沈秀睡,卫宴一回来,她的铺盖就被搬到了杨氏和卫父的房里。 卫宴洗漱好,从外面进来时,沈秀正在灯下裁剪荷包。这做荷包的布料便是她从绸缎铺买来的那些碎布,这些碎布都是巴掌大小,刚好用来缝制荷包。 卫宴看见这些荷包的半成品,便想起了沈秀给自己绣的那只荷包。 他望向沈秀的眼里,便多了些温和:“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沈秀被他这一提醒,才想起来明天他要和卫父一起下田干活,肯定要早点起床,便把碎布收了起来,“马上就睡。” 新床很大,两人就像原来一样,各占一半,互不干扰。 第二天,天还未亮,卫宴就睁开了眼睛。他放轻了动作,一点也没吵到睡得正香的沈秀,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沈秀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杨氏已经做好了早饭。 割麦是个力气活,杨氏为了让爷俩有力气干活,一大早就开始烙白面饼子,足足烙了十几张才停下手,又用沈秀买来的精米熬了一大锅粥,还煮了十来个鸡蛋。 米粥盛在瓦罐里,白面饼子和鸡蛋装在篮子里。 杨氏一个人拿不过来,沈秀便帮着她一起把这早饭送到了地头。 远远的,就见卫宴挥着镰刀在割麦。 沈秀没来之前,还以为对方是个文弱书生,干活肯定不在行。可是来了地里才知道,卫宴干活很细致,割的麦子整整齐齐,比常干活的卫父也不差。 杨氏看着儿子自豪道:“老二从小就是这样,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最好。”说完便招呼爷俩过来吃饭。 爷俩吃饭的时候,沈秀和杨氏也到地里割了会儿麦子。 可是沈秀拿起镰刀才知道,这割麦既是力气活也是技术活,她割了没一会儿就腰酸腿疼,而且还被杨氏远远的落在了后面。 好在卫宴和卫父吃完饭就接替了她们,杨氏留在地里捆麦子,沈秀便一个人回了家。 这边三个人干得热火朝天,卫平却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干活,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 卫父和杨氏假装没有看到,卫宴则一直专心割麦子,好似没看到卫平这个大哥。 卫平几次想张口跟他们说话,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杨氏第一个不忍心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卫父道:“这事你别管,就算老大再可怜,你也别插手。这家是他要分的,只有他对不起我们,没有我们对不起他。 再者还有老二呢,老二虽看着不言不语,可从小心里就有一杆秤。这次老大分家这事,肯定伤了他的心。你想让老二将来拉拔老大,这个时候一定要忍住。 老大受的苦越多,老二看在眼里才会有不忍之心,有了不忍之心,才会原谅老大,这可比你一遍遍说有用多了。” 杨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那就听老头子你的吧。” 从这会儿起,杨氏便硬下心肠不去看卫平一个人干活,中午的时候,沈秀送来午饭,杨氏也没喊卫平过来吃饭。 杨氏不提,沈秀自然也不会提。 她今日特地从村里的屠户那里买了两斤五花肉,这两斤五花肉一半拿来做了红烧肉,一半做了肉丸子汤。 红烧肉和肉丸子,当然要配米饭才好吃。所以沈秀又焖了锅米饭。 她从篮子里依次取出饭菜,红烧肉和米饭的香味立时飘了出去。 卫平早晨就没吃饭,闻到那红烧肉的香味,肚子叫得更欢了。 可惜无人来叫他吃饭,卫平只好一边闻着红烧肉的香味,一边啃带来的粗粮饼子。 饼子啃到一半,卫平忽然听见陈婶子在地头喊他,“卫平,你快回去吧!你媳妇她昏倒了。” 第25章 逞强 杨氏听到邹氏昏倒的消息,不由往卫平那边看了一眼。 她有心想跟着一起去看看,转头看见附近的卫父照常干活,一点也不受影响,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管她呢,先把地里的活干了再说。 卫平着急地回到家里,一把推开木门,就见邹氏正坐在床上喝水。 他上下扫了邹氏一眼,“不是说你昏倒了吗?” 邹氏却往他后面看了一眼:“爹和娘知道我昏倒的事吗?” 卫平和邹氏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还能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当下没好气道:“这么说,你是装的了,就为了骗爹娘过来。” 邹氏忙道:“我还不是心疼你,地里的活那么多,光你一个人怎么干得完。我就想着我都成这样了,他们不得搭把手帮帮你。哪想得到他们真狠得下心。” 卫平道:“不怨他们狠心,怨我之前伤了他们的心。再说之前你有事,不是爹和我一起去山里把你找回来的吗?如今他们不来,只怕是爹早就猜到了这是你使的苦肉计。” 卫平也懒得跟邹氏多说,“地里的活还等着我呢,你自己好好养着吧,我走了。” 卫平回到地里的时候,什么也没说,依旧埋头干活。 杨氏看见儿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在心里骂了邹氏一句,竟然敢装病,幸好她没跟着一起去,不然就被邹氏骗了。 家里一共只有五亩地,卫平分去了两亩地,还剩下三亩地。 卫父和卫宴从天亮干到天黑,一人割了一亩地。明天只要再干半天,就能把麦子割完了。 回去的路上,干了一天活的卫父腰都有些直不起来。 杨氏道:“回去我给你抹点药酒,好好揉揉。”又问卫宴累不累。 卫宴论力气还及不上卫父,之前又大病一场,现在能走回家,完全靠着意志力在硬撑。 可是当杨氏问他的时候,他不想让父母担心,只微微摇了摇头:“我还好。” 卫父道:“年轻就是好。想当初我像他这个年纪,一个人差不多能割一亩半地。只可惜现在老了,都有些干不动了。” 杨氏道:“还一亩半地,我怎么没见过,最多不过一亩几分地吧!” 老两口便为了这事争执起来,这么一来,加上天黑,便没人注意卫宴的脸色。 一家三口慢吞吞地走回去,还没推开院门,就闻到里面的香味。 卫父吸了吸鼻子:“老二媳妇这是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杨氏道:“这个老二媳妇花钱真大手大脚,改天我得说说她。” 杨氏这话刚落下,沈秀已端着一大盆排骨汤从厨房走了出来,“爹娘回来了,可以吃饭了。” 晚饭是排骨汤和白面馒头。 杨氏一边吃一边唠叨,沈秀只当耳边风,看卫宴不怎么动筷子,便给他夹了一块炖得烂烂的肋排。 “相公,你怎么不吃肉?” 卫宴此时只想躺倒在床上,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 沈秀觉出来有些不对,“相公,你是不是累了?” 这话刚问出口,卫宴便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强撑着挤出一个微笑:“累倒不是很累,就是中午吃得饱,现下还不饿。” 杨氏和卫父都没那么细心,听到他说只是不饿,便又低头开始吃饭。 沈秀就坐在他旁边,目光稍微往下移了移,就发现他的双腿好似在抖,分明是过度劳累的样子。 她看了眼对面坐着的杨氏和卫父,知道他是怕两人担心,便什么也没说。 卫宴熬到吃完晚饭,才回房休息。 沈秀把碗筷洗好,杨氏便递给了她一个瓷瓶,“这里面是活血化瘀的药酒,一会儿你给老二抹身上,再给他揉揉。不然他明天肯定下不了床。” 知子莫若母,杨氏知道卫宴习惯逞强,再痛也会撑着,便只叮嘱沈秀。 沈秀拿着药酒进房时,卫宴正在解衣裳,大概是手抖,解了好几次都没解开。 “让我来吧!”沈秀看不过去,便把药酒放到一边,替他脱去了外面穿着的单衫。 她离得太近,能清晰地闻见卫宴身上的汗味,再看对方,脸都有些微红。 沈秀经常看到的都是一本正经的卫宴,难得看到对方露出羞赧的样子,便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看着桌上的药酒道:“娘给了我一瓶药酒,让我给你抹身上,然后再给你好好揉揉。” 卫宴刚才只是有些脸红,如今听到这话,耳朵根都红了,看都不敢看她,“我自己来吧!” 沈秀便哦了一声,故意问道:“真的不用我?” 大概是这话里的打趣意味太过明显,卫宴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脸也不怎么红了,回头看她道:“你要是真想帮我,那也不是不可以。” 沈秀见好就收:“我还是去帮你倒点热水吧!” 热水端来以后,沈秀怕卫宴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洗漱,故意在外面多待了一会儿。 等她回房的时候,卫宴已经擦完了身子,药酒也抹上了。 沈秀知道他今天累坏了,又帮他泼去盆里的脏水,还贴心地给他铺好了被褥。 卫宴看着她在灯下忙碌,平静的心忽然有了一丝波动,第一次觉得被自己媳妇关心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当天晚上,沈秀睡到一半的时候,忽然被身旁的动静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伸手往旁边一摸,却没摸到人。这一惊非同小可,沈秀的瞌睡虫马上就被赶走了,她急忙喊道:“相公。” “我在这。”卫宴的声音却从床下传了过来。 沈秀点着油灯,这才发现卫宴不知何时摔到了床下。 对方脸色苍白,满身都是虚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饶是如此,当沈秀去扶他的时候,他还虚弱地叮嘱道:“小声些,别把爹娘吵醒了。” 沈秀把他扶到床上,便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卫宴喘了口气道:“我本来有些口渴,哪知道腿软得厉害,还没站稳就摔倒了。” 沈秀知道这是干重活后的虚脱,不免责备道:“你害怕爹娘担心,那干活的时候为什么不惜力气?” 卫宴抿唇道:“爹年纪大了,大哥又分出去了。我不干的话,这些活便都落在爹和娘身上了。我只是很长时间没干活,休息几天就好了。” 沈秀看着他全身的虚汗,这可不是很长时间没干活的缘故,分明是气血双虚。 联想到之前卫宴曾生过一场大病,沈秀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经常会感到头晕气虚,严重的时候是不是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 第26章 买药 卫宴抿了抿唇没说话。 沈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能说得这么详细,是因为自己也患过大病,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缓不过来。 后面是自学了些中医的养生知识,靠着药补,才慢慢恢复了元气。 沈秀不由语重心长道:“你现在不能因为年轻,就不拿身体当回事,要是你真有个万一,最伤心的是谁。” 卫宴这才抬头看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出了点复杂的神色,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样了。爹娘那里,你先替我瞒着。” “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沈秀去桌上给他倒了杯水,“先喝水吧,明天我去给你买点药材。你好好吃几顿补药就没事了。” 卫宴轻声道:“补药就算了,家里没那么多闲钱,我养几天就好了。” 沈秀温柔但坚定地说道:“补药必须得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也不想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吧!” 卫宴听到守寡二字,猛然抬头看她。 沈秀坚定地回看他,“气血双虚不是小病,我不是在吓唬你。” 沈秀知道卫宴固执,便下了这一剂猛药。对付固执的人,就得比他还固执。 卫宴与她对视半晌,终究因为“守寡”二字而败下阵来。 “好,我喝就是。”卫宴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沈秀马上就笑道:“这可是你说的,等我买来补药,你可不许赖账。” 卫宴无奈地叹了口气,却是没说什么。 沈秀说到做到,第二天起来,便去了县城买药。 县城有好几家药铺,沈秀怕被伙计当生客宰了,特地跑到杂货铺问了问秦老板,才知道这城里价格最公道的药铺便是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的门口人来人往,沈秀在两个人后面等了一会儿,才轮到她。 “小娘子要抓什么药?” 沈秀张口就道:“要三两黄芪,一两当归,一两党参,还要点防风和白术。” 这些药材都是补药,伙计一边抓药一边问道:“小娘子家里是有体虚的病人吗?” 沈秀点点头:“家里有个刚得过大病的人。” 伙计道:“我们店里刚来了一批龙眼,用来给病人补身子最好。” 沈秀想想卫宴经常读书,而龙眼肉有补血安神的作用,便道:“那就来一斤吧!” 伙计把药材给她一一包好,最后一拨算盘珠子,“诚惠一共三两二钱银子。” 这么贵,沈秀有些意外,怪不得卫宴不愿意让她抓补药,原来买个补药这么贵。 她有些肉疼地从怀里取出碎银子,看来她得多做些绣活,要不然以后连药钱都付不起了。 出了县城,刚走了一半路程,天上就下起了雨。 沈秀生怕刚买的药材被淋湿,看看附近,正好到了崔大娘住的石头村,便把药材揣到怀里,赶在雨下大之前到了崔大娘家里。 崔大娘正在照看蚕宝宝,自从沈秀买走她的蚕丝后,崔大娘便把养蚕当做了一件正事,每天都要去村后的桑树林摘桑叶回来喂蚕宝宝。 “大娘,这蚕宝宝什么时候出丝啊?”沈秀问道。 崔大娘道:“快了,快了。今年蚕丝有了去路,我一个蚕宝宝也没扔,比往年喂的都要多,肯定能出很多丝。” 崔大娘正跟沈秀说起出丝的事,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大娘,给点吃的吧!” 沈秀第一个听到了,“大娘,门口好像有人在叫你。” 崔大娘听了听外面的声音,叹口气道:“这肯定是槐花那闺女。” “槐花是谁?” 崔大娘道:“槐花是我们村里的一个姑娘,还没进门呢,未婚夫就死了。婆家说她克夫,上门骂了好几回。以后便没人敢娶她了。 等她爹娘一死,她大哥说她是扫把星,便把她赶出了门,她无处可去,便躲到了山上。有一回我上山拾柴,无意见到了她,给了她一块干粮,以后她便时不时地过来找我要吃的。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啊!” 崔大娘边说边往外走,当她打开院门的时候,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正站在雨地里,头发打结,衣衫褴褛,看上去和乞丐也差不多。 “槐花,进来吧!”崔大娘都这个岁数了,扫把星什么的,她也不在乎,直接招呼槐花进来。 槐花却摇摇头,“大娘给我口吃的就行,我拿了就走。” 崔大娘嗔怪道:“我都这把年纪了,难道还在乎这个吗?外面还下着雨呢,快进来。” 槐花犹豫了一下,才哆哆嗦嗦地进了崔大娘的家。可是一进入家门,就看到了沈秀这个生人。 她本能地扭头就要走,崔大娘一把拉住了,“别怕,这小娘子是个好人,不会说什么的。” 沈秀朝槐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我姓沈名秀,你叫我阿秀就好了。” 槐花却嗫嚅着没说话,等崔大娘从厨房拿来一个窝头,她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沈秀看着槐花像是好几天都没吃饭的样子,又看看崔大娘,“大娘,刚才你说今年的蚕宝宝比往年的多,你恐怕一个人干不来那么多活计是不是?” 崔大娘道:“是啊,这缫丝是个辛苦活,而且要赶在蚕蛹把茧咬破之前就把丝抽出来。以前有老头子帮我,我才能忙得过来。今年这么多蚕宝宝,我恐怕还真干不过来。” 沈秀便道:“我倒想到一个帮手。”说着把视线落到了槐花身上。 崔大娘顺着她的视线也落到了槐花身上,想了想道:“这主意不错,就是不知道槐花愿不愿意干。” 槐花三两口咽下手里的干粮,“我愿意,只要给我吃的,我什么都愿意干。” 沈秀道:“这样吧,我替崔大娘给你出些工钱。只要你能帮着崔大娘出丝,我一天给你十文钱的工钱。” 绣庄里的刘掌柜很眼馋她手里的蚕丝绣线,沈秀原本没打算卖,听崔大娘说今年差不多能出几十斤蚕丝后,才动了卖蚕丝绣线的念头。 刚好碰到这无家可归的槐花,想着能帮她一把也好,既给了对方一个生计,自己又得了一个帮手。 槐花当即就愣住了,忙摆手道:“我不要钱,给我口饭吃就行。” 崔婆子道:“傻孩子,这十文钱可不是白得的,缫丝可是个辛苦活计,得没日没夜地干。” “我不怕苦。”槐花道。 沈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要是你干得好,我以后还雇你染丝。” 第27章 熬药 每年麦收的时候,老天爷就像是故意和穷人作对一样,总要在麦收前后下场或大或小的雨。 今年有卫宴回来帮忙,三亩地的麦子总算在下雨之前收到了家里。 可是卫平那边却是有些顾不及了,他一个人既要割麦子又要把麦子运回家,下雨的时候,还有半亩地没有割完。 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抢在雨下大之前抓紧割麦,没人顾得上帮他的忙。 卫平正在焦急的时候,还在地里帮着爹娘捡麦穗的卫宴看了眼大哥的身影道:“爹,大哥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要不我们去帮他一把吧!” 卫父早就在等着他的这句话,闻言便道:“总归是一家人,那就帮他一把吧!” 卫平在雨地里刚割完一茬麦子,扭头便见卫宴和爹娘过来帮忙了。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把力气都用在了割麦上。 好在这场雨下得不是很大,四个人一起干活,很快就帮着卫平把剩下的麦子割完了。 回去的路上,卫宴越走越觉得头重脚轻,知道是刚才淋雨干活的缘故。 杨氏再不细心,也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 “老二,你怎么了?” 卫宴虚弱地笑了笑:“大概是刚才淋了雨,有些头晕。” 杨氏摸了摸卫宴的额头,确实有些发烧,便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等回去娘就给你熬点姜糖水,你喝了以后捂捂汗就好了。” 回家以后,杨氏顾不上做饭,先去厨房熬了锅姜糖水,看着卫宴喝下,又给他盖了一床被子。 沈秀回来的时候,便听杨氏说卫宴淋雨发烧了。 卫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忽然觉得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自己的额头。 他微微睁开眼睛,便见沈秀正坐在床前。 “你回来了。”卫宴开口道,大概是生病,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有些沙哑。 沈秀本来想责备他不该淋雨干活的,但念在他是病号,便放柔了声音道:“我给你熬了锅药汤,一会儿就能喝了,等你喝了药,便能好得快了。” 卫宴微微松了口气,淋雨生病后他唯一担心的便是沈秀又要说他逞强了。 “你放心,我已经喝了姜汤,捂捂汗就会好的。” 沈秀给他掖了掖被窝,“听话,喝了药汤才会好得快。” 这次卫宴没有再说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药汤熬好后,沈秀盛了一碗,亲自喂给他,“早知道你会发烧,我该多买些药回来的。” 她买的药都是补药,卫宴得的却是风寒。 好在她从前看书的时候,看过不少偏方,便去后院的菜地里拔了些葱白、紫苏,又抓了把黄豆,加上红糖、生姜,熬了浓浓的一锅药汤出来。 这药汤确实比杨氏的姜糖水管用,卫宴喝了一碗,便出了一身热汗,身上也轻松了些。 杨氏听到卫宴退了烧,这才松了口气。 沈秀道:“相公的身体还是太弱了些,所以这次我上县城买了好些补药回来。相公在家这个月,我打算给他好好补补,毕竟身体好了才能用功读书。” 涉及到儿子,杨氏再也不说她乱花钱了,“你有这心最好,老二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 沈秀淡淡一笑:“娘要是不反对的话,改天我再去县城买些老母鸡回来,药补加食补,相公的身体才好得快。” 老二的身体确实得好好补补,杨氏犹豫道:“可是这要花不少钱吧!” 沈秀道:“这个娘就不用操心了,我做绣活剩下的钱还有呢。” 她手头还剩下五两银子,怎么也能维持一段时间。 只是沈秀不想坐吃山空,一边照顾生病的卫宴,一边绣荷包。 卫宴小睡醒来,便见沈秀正坐在明亮的窗下,认真地绣着手里的荷包,随着她的动作,荷包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丛绣工精致的兰草。 他看着看着就入了神,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沈秀剪完线头,才发现他已经醒了。 “你醒了,要不要喝些水?”沈秀走过来问道。 卫宴却像是被先生抓住开小差的学生一样,微微红着脸道:“我还不渴。” 沈秀看见他脸红,还以为他发烧了,当下便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很正常啊! 卫宴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刚才在绣什么,看着挺精致。” 沈秀便也被转移了注意力,把原来放在桌上的荷包拿了过来。 卫宴原本提起这荷包,是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尴尬,可看到这荷包以后,便认真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道:“这兰草旁边为什么不绣些字,若是能绣两句关于兰草的诗就好了。” 沈秀眼睛一亮,她其实还是现代人的思维,从来没有想过在花卉旁绣些诗句。经卫宴这么一提醒,她才想起来,若是能在荷包上绣两句诗,这荷包肯定很受读书人青睐,销量也会更好。 “可惜我没读过书,关于兰草的诗句,我一个也不知道。”沈秀说的是实话,她肚子里确实没多少学问。 卫宴淡淡地笑了笑:“无妨,你去拿纸笔,我帮你写两句诗出来。” 家里有个读书人,笔墨纸砚这样的东西自然是有的。 沈秀把纸笔拿来后,为了让卫宴坐得舒服,还往他后面塞了个枕头。 卫宴拿起笔来,几乎都不用回忆,便想到了两句有关兰草的诗句。 沈秀在旁看着他写字,只见他写的是小楷,字体清丽圆转,圆转中又透着股轻灵飘逸。 卫宴写完两句诗,轻轻吹了吹墨迹,便递给沈秀。 原来的沈秀是不识字的,而现在的沈秀又看不懂繁体字,便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卫宴道:“我忘了你不识字,这两句诗是苏东坡写的,我念给你听。” “本是王者香,托根在空谷。” 沈秀笑道:“这诗有点意思。相公不正是那个王者香吗,可惜生在了农家,不然早就考中秀才了。” 卫宴微微讶异道:“你懂得这诗的含义?” 沈秀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表现得不像是一个毫无见识的村姑,但是说都说了,她便做出天真的样子道:“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卫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阿秀你这么聪慧,连我心里想的是什么都能猜到。” 他能提笔就想到这两句诗,自然是很认同这句话的,心里想的也正是沈秀表达出来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沈秀从来没念过书,竟然能从这句诗想到他的境况。 他的眼眸深了深,“阿秀如此聪慧,不如我教你读书认字吧!” 第28章 读书写字 沈秀被他唤了两次“阿秀”,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稍显亲昵的称呼,“你教我认字的话,会不会耽误你的学业?” 卫宴道:“不会,反正书院现在放假了,这一个月我就在家里教你吧!” 沈秀当然是求之不得,她小时候光顾着跟师傅学绣技了,都没好好读书,如今难得有个机会,那自然是要抓住的。 卫宴从《三字经》开始教起。 沈秀跟着对方念了一遍,她的记忆力不错,念上几遍就能跟着背诵下来。 两人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的认真,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这《三字经》学完了。 这两天,沈秀还利用卫宴休息的空隙,抽空绣好了卫宴写下来的那两句诗。 她是照着卫宴写的小楷绣的,用的正是从钱郴的荷包那里领悟到的散整针法,这种针法用来绣字正适合,绣出来的诗句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写上去的。 荷包绣好以后,沈秀给卫宴熬的药也好了。 卫宴的风寒已经好了,沈秀便把从药店买来的补药按照分量分成几份,每天都给他熬上一锅。 这些补药确实养人,卫宴喝了几天,脸色便没那么苍白了,虚汗也出得少了。 沈秀从卫宴手里接过药碗,“相公,今天我得去县城一趟,明天再跟你学认字吧!” 卫宴是个很认真的人,既然说要教沈秀读书认字,每天都给她安排一个时辰的读书写字时间。这一个时辰里,沈秀不能做其他事,只能跟着他读书认字。 沈秀刚开始学得很好,可是后来便嫌这古文太过枯燥,那学习的劲头便一天不如一天。 听沈秀说要去县城,卫宴知道她这几天做了不少绣活出来,便执着书卷点点头:“那你去吧,等晚上回来补上要学的内容就是了。” 沈秀脸上一僵,她没想到卫宴如此严格,一天假也不给自己,只好主动争取道:“相公,等我回来的时候估计天都快黑了。再说也不差这一天啊!” 卫宴翻着手里的书道:“你要这么说,也未尝不可。既然读书认字不差这一天,那我今天晚上的药也不必喝了,明天再喝也不迟。” “不行,这药可不能断。”沈秀忙道。 卫宴抬头看她,“药不能断,难道读书识字就可以中断吗?” 好吧,她说不过对方。 沈秀只能无奈地接受晚上还要继续学习的事实。 她一脸幽怨地出了家门,等来到绣庄门口,才揉了揉脸颊,挤出笑容冲里面喊道,“刘掌柜,我来了。” 刘掌柜正在理账,闻言丢下算盘道:“小娘子来了,这次又带了什么新鲜式样的绣品?” 沈秀把绣好的几个荷包帕子给他看,这些荷包帕子上不仅绣了花鸟图案,旁边还都绣了两句应景的诗。 这些诗句都是卫宴写下来,沈秀按着他的字迹绣的。 卫宴的字写得好看,沈秀的绣工又好,因此这些诗句看上去格外赏心悦目。 刘掌柜看了又看,“小娘子的绣技又精进了不少。” 沈秀谦虚地一笑,“掌柜的过奖了。” 刘掌柜笑道:“我是实话实话而已,看见小娘子绣的这些诗句,我想起了店里刚接的一个生意。 城里有个曾老爷一心好佛,他想让我们绣庄帮忙绣一幅《心经》,然后在观音诞辰之前捐献给城外的开元寺。 只是绣庄的几个绣娘忙着给陆家绣屏风,我还有些发愁这《心经》该给谁来绣,看见小娘子这字,我就有主意了。” 沈秀问道:“掌柜的莫不是想把这绣《心经》的活计交给我?” 刘掌柜点点头:“小娘子的绣技,我是信得过的。这绣《心经》的绢布和绣线由我们绣庄出,小娘子只管刺绣就好。” 沈秀来这绣庄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接到绣庄派给的活计,她自然知道这是刘掌柜信任自己的表现。如果自己能出色地完成这次活计,以后不愁没有钱挣。 “恕我无知,这观音诞辰是什么时候啊?” 刘掌柜道:“观音诞辰是六月十九,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心经》只有二百六十个字,小娘子应该能绣得过来,只要小娘子能如期绣好,我们绣庄便付给你五十两的工钱。” 沈秀默默算了算,自己一天约莫能绣不少字,半个月便能绣完。半个月挣五十两银子,相当于每天三两银子,还是很划算的。 刘掌柜等她应许下来,便取来绢布和绣线给她,“我看小娘子在这帕子上绣的字迹不错,要是这《心经》也能照着这样的字迹绣就好了。” 沈秀听人夸奖卫宴的字好,便微微一笑:“字是我相公写的,当不得掌柜的夸赞。” 刘掌柜听说这字是沈秀的相公写的,便笑道:“看来小娘子福气不浅,我看这字没有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小娘子有这样上进的夫君,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沈秀面上谦虚了几句,心里则想道,夫君太上进也不是件好事啊,像她在外奔波一天,回到家还得用功读书,谁能理解她的不易。 因为这点不易,沈秀去惠民药局买补药的时候,特地买了一两补骨脂回来。 补骨脂是沈秀吃过的最苦的药,当初她看医书上说补骨脂可以治疗脾肾虚弱,便买回来了一些,结果被苦得怀疑人生,只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如今沈秀被卫宴逼着天天背诵那些古文,难免生出了些捉弄之意,既然对方如此执着,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沈秀回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夕阳落山。 卫宴正坐在床上看书,沈秀进房的时候,无比佩服地看了他一眼,自从身子有了好转后,对方几乎就手不离书。 沈秀自问自己已经够勤勉了,可是跟这位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卫宴早就发现了沈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平静地翻过一页书卷道:“娘给你在厨房留了饭,应该还热着。” 沈秀朝他走过来几步,“这个不急。相公,你看这是什么?” 卫宴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就见沈秀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后面拿出一支紫毫笔。 “这是我去书肆买的,我看相公那支笔都已经旧得不行了。” 卫宴的眼里多了些波动,看着这紫毫笔道:“这笔不便宜吧?” 沈秀笑道:“是不便宜,不过我有事求相公帮忙,当然要表示表示。” “需要我帮什么忙?”卫宴不为所动道,“先说好,要我免去你读书写字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第29章 买布料 沈秀笑容一滞,她确实有这个心思。不过她买紫毫笔主要还是为了让卫宴帮她抄写《心经》,所以面上倒没有恼意,还笑脸盈盈道,“怎么可能呢,读书认字是我自己愿意学的,怎么会想到放弃呢?” 卫宴听到这话不看书了,抬头看她,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相信。 沈秀干笑一声道:“我确实是有这个心思,不过买这笔却是为了别的事情。” “绣庄的掌柜让我帮忙绣一幅《心经》,我想让相公帮我抄一遍经文,这样我就能照着你的字迹绣了。” 卫宴面对这样的请求,还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你手头有《心经》这本佛经,明日我就可以给你抄了。”说完看一眼沈秀,“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去吃饭吧,吃完饭赶紧用功。” 他以为沈秀会像之前一样磨磨蹭蹭,非得过上两刻钟才能过来。 可是一刻钟以后,沈秀便回来了,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药。 卫宴还没有察觉到什么,平静地说道:“你早上熬好的药,吃完晚饭后,娘就已经让我喝过了。” 沈秀微微笑道:“这是另外的补药,喝了还能补脑。相公每日读书那么辛苦,正适合喝这种汤药。” 她将浓浓的药汤端到卫宴面前,竭力忍着笑意道:“相公,快趁热喝吧!” 卫宴看了她一眼,其实在闻到这药汤的苦味时,他就已经察觉到了沈秀的心思。 沈秀预想了很多种情况,比如卫宴喝了一口就会像她一样把药吐了,那时候她就可以提出要休息一天。 可是情况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卫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把药端了起来,然后面不改色地把这一碗苦得不能再苦的药喝完了。 沈秀都愣住了。 卫宴却是用一方新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然后看向她,“药我已经喝了,我们开始学《千字文》吧!” 沈秀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给他倒了杯温水,递过去的时候还问了句:“相公,你不觉得苦吗?” 卫宴道:“所谓良药苦口。而且这药是你花钱买来的,再苦也得喝掉。” 沈秀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买这药其实是为了捉弄卫宴,可是最后效果达到了,她心里却莫名多了些愧疚。 明明对方让她读书认字是为她好,她还这么做,好像确实有点过分了。 第二日卫宴帮她抄写经书的时候,便觉沈秀的目光频频落在自己身上。 他扬了扬眉头问道:“怎么了?” 沈秀脸上堆出来一个笑容,“相公,我看你这件长衫有些旧了。我给你做身新的单衫吧!” 卫宴淡淡道:“这件长衫还能穿,不用做新的。” 沈秀却不由分说道:“这长衫的袖子都有些破了,还是做件新的吧!” 绸缎铺的薄纱和葛布她买不起,但是扯一匹细棉布回来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卫宴还要再说什么,沈秀已经去拿尺子了。 杨氏正带着大丫在院子里干活,小两口说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老二确实有好几年不曾添置新衣了,杨氏本来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任由沈秀折腾去了。 等沈秀给卫宴量完尺寸,杨氏才开口道:“老二媳妇,你要买布料,不用到县城去买,附近的葫芦镇上就能买到布料,价格也比县城的公道。” 葫芦镇离卫家村不远,沈秀便笑道:“那我听娘的,就去葫芦镇,到时候买回来细棉布,给娘也做一身。” 杨氏道:“我就算了,还是留着给你和老二做吧!” 沈秀道:“既然要做,索性大家都做。我看大丫穿的衣裳也旧了,不如我把她也带去,让她自己挑。” 大丫听说自己也有份,眼睛都亮了,眼巴巴地看着杨氏。 杨氏一心软,便道:“那就让大丫跟着你去吧,中午吃饭前回来就行。” 沈秀便答应着,又给大丫梳了头洗了脸,便拉着她出了门。 葫芦镇逢一五有大集,今日正好是初一,又因为马上就要到端午节,整个镇上到处都是摊贩和行人。 沈秀先带大丫去挑了布料,卫宴是读书人,布料要素雅的,选了淡青色和蟹壳青两种颜色。 杨氏和卫父经常干活,沈秀给他们选的便是颜色深一些的布料。 轮到大丫,她特别中意娇艳的丁香色。 沈秀也觉得丁香色看上去不错,便给自己和大丫一人扯了一身。 布料买完后,沈秀又带着大丫在集市上转了一圈。 集市上卖得最多的便是粽叶和糯米。 沈秀知道杨氏舍不得买这些过节的东西,便买了几斤糯米和大枣,准备回去包粽子吃。 她买完粽叶,回头时却没看见大丫,只见对方不知何时跑到了一个卖山货的摊子前,正看着笼子里那些羽毛鲜亮的山鸡。 沈秀看见山鸡,才想起上次进县城忘了买母鸡的事。 “老板,这山鸡怎么卖?”沈秀刚一抬头,却见摊主有些脸熟,正是她在山里碰到的那个女猎户。 女猎户还认得她,笑了笑说道:“山鸡是二十文钱一个,都是这几天刚抓来的。” 沈秀扫了一眼地下的七八只山鸡,“这些山鸡我都要了。” 女猎户看她出手大方,便向她推销起摊子上的其他东西,“我这还有野猪肉,是今天刚杀的。小娘子要的话,可以便宜点给你。” 天气有些热,这野猪肉不能多放,女猎户卖了一上午也才卖了一半。 沈秀看了看这野猪肉的颜色,便道:“这野猪肉我倒是想都买下来,可惜太重了,我拿不回去。” 女猎户一心想把这野猪肉卖出去,闻言便道:“你要是都买下来,我亲自给你送回家。” 她常在山里打猎,自然比沈秀有力气得多。 沈秀也就痛快道:“既然你肯帮忙送回去,那我就都要了。” 野猪肉比家猪更有营养,能补虚劳,而且这骨头还能用来熬汤,可以给家里人都补补钙。 就是一时吃不完,这野猪肉也可以腌成咸肉,以后留着慢慢吃。 沈秀一心想着这野猪肉的美味,走路的时候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女猎户走得也不慢,很快就把这野猪肉送到了家门口。 沈秀打开院门,女猎户一下子就把野猪肉卸到了院子当中的桌上。 沈秀送走女猎户,原本以为买这么多野猪肉回来以后肯定要挨杨氏的数落,哪知道杨氏出来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拉到了一边。 “家里来客人了。” 怪不得杨氏什么也没说,原来是家里来客人了。 沈秀便问道:“娘,是谁来了?” 杨氏轻声道:“是文华书院的学子,特地来找老二的。” 第30章 同窗 杨氏说完还看了眼院子里的野猪肉,“我还发愁没好东西招待他们,有了这野猪肉,我就不犯愁了。” 沈秀从篮子里拿出来糯米和红枣,“娘,我还买了些糯米和红枣,一会儿我给你们露一手。” 杨氏看见篮子里的粽叶,才想起来端午节快到了,“看我这记性,把正事都忘了。老二难得在家过个端午节,是该包些粽子,还得买点艾叶和菖蒲回来。” 沈秀不知道杨氏所说的这些习俗,“反正端午节还有几天,明天买东西也来得及。今天还是先招待相公的同窗吧!” 这次来的同窗是与卫宴关系不错的曲桓和袁子文。 曲桓是葫芦镇人,袁子文则是县城中人。这两人的家境都算是不错,穿着簇新的纱衫,坐在桌前与卫宴聊天。 “我们来找你没别的事,就是端午节快到了,便想约你到李夫子家走走。” 在尊师重道的大背景下,世人很讲究礼节,尤其是读书人,每逢节日,总要约着一起去先生家里走走。 有钱的可以多买些礼物,没钱的带些家里的吃食,反正都是尽心意,夫子不会嫌多也不会嫌少。 两人说完来意,袁子文便道:“卫兄,我近几日听到了一个传闻,说是陆家有意想与你结亲,不知是真是假。” 卫宴淡淡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被我拒绝了。” “为何要拒绝,我可听说想要与你联姻的是陆家的七姑娘啊,听说才貌双全,不仅长得好,而且还知书识礼。” 卫宴淡淡一笑:“因为我已经娶妻,那陆家的七姑娘再好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你已经娶妻?”曲桓讶异道:“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卫宴道:“你们没问过,我怎好意思说。” 曲桓和袁子文都还未娶妻,是以卫宴这么说也不算错。 曲桓却不依不饶道:“那我可要见见嫂夫人,到底是何等的女子能让我们卫兄心甘情愿的放弃陆家这门姻亲。” 卫宴微微笑道:“一会儿等她回来,你们就见到了。” 曲桓不由和袁子文对视一眼,看卫宴的神色,似是对这个妻子很满意,甚至还有几分喜欢。 他们更好奇了。 沈秀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手上还端着一个木质的托盘,上面放着三盏紫苏饮。 “家里没什么好茶叶招待两位。”沈秀将两盏紫苏饮放到曲桓和袁子文面前,“这是用紫苏做的凉茶,可以理气开胃,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曲桓和袁子文接茶的时候,都不由打量了对面的人一眼,只见卫宴的妻子穿着浅青色的布衣,头上只插了一支镀银的铜簪,连朵绢花也没戴,可这更显出她的天然姿容,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再加上那股落落大方的气质,一点也不像是村姑,反倒像是城里的姑娘。 曲桓不由朝袁子文挤了挤眼,袁子文却是个正经人,轻咳一声道:“嫂夫人太客气了,我们走了这一路,正想喝凉茶呢!” 沈秀便笑道:“厨房还有好多呢,要是不够的话,就让相公帮你们盛。我还要去做午饭,就不多留了。” 从房里出来后,沈秀舒了口气。 刚才曲桓和袁子文打量她的时候,沈秀也不着痕迹的看了他们一眼,以她的眼力来看,这两个人的穿着都不差,肯定都出自小康之家。 杨氏看她从房里出来,便悄悄问道:“怎么样?” 沈秀低声道:“个子高的那个穿着的是上好的暗花纱,一丈就要二两多银子。个子稍矮那个穿的是普通的蓝色素纱,这一身怎么也要一两银子。” 杨氏咂舌道:“二两多银子,这家里得多有钱,才能舍得买这么好的衣料。”说完又问道,“这么一来,我们做的饭菜会不会太简薄了。” 杨氏是为卫宴着想,生怕准备的饭菜太简单,卫宴会在同窗面前抬不起头来。 沈秀道:“家里的情况,他们应该也看到了。我们只管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他们就是,心意尽到了就行。” “你说的也对。”杨氏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招待过客人,不免有些忐忑不安,听到沈秀这么说,才放下了心。 婆媳两个一个煮饭一个做菜,很快就做好了六菜一汤。 杨氏还怕曲桓和袁子文不习惯在院子里吃饭,特地在房里给他们摆了一桌。 桌上摆着红烧野猪肉、凉拌莴笋、油煎豆腐、韭菜炒鸡蛋、油炸丸子、清炒葵菜。至于那道汤则是党参山鸡汤。 此外沈秀还端来了两盘点心,一道是用糯米和芝麻做的糯米饼,一道是用鸡蛋、面粉、红枣做的枣糕。 那枣糕香气扑鼻,爱吃甜食的曲桓尝了一口便赞道:“这点心味道不错,没想到嫂子的厨艺这么好,卫兄真是有口福啊!” 卫宴听到别人夸赞沈秀,自己也与有荣焉,只是他性情内敛,只低笑不语,然后给两人盛了碗鸡汤。 鸡汤被撇去了油花,看着就如清汤一般,可是入口却是鲜美无比。 两人只喝了一口,就没工夫说话了。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心满意足,临走的时候又与卫宴约定好了去看李夫子的时间。 沈秀耳尖地听到他们说什么李夫子,等送走两人,便问道:“相公,你们是要去李夫子家里吗?” 卫宴点点头:“他们这次来,就是想约我一起去李夫子家。” 杨氏还记得卫宴上私塾的时候给先生送了两年的节礼,这进了书院,规矩应该都差不多。 “幸好你媳妇买了不少野猪肉回来,娘再包些粽子,便能凑份像样的节礼了。”杨氏说完便对儿子道,“就是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去看李夫子。” 卫宴道:“我们约的是两天以后。” 杨氏皱眉道:“只是这天气,野猪肉可不经放啊!” 沈秀道:“娘,这个好办。生的野猪肉不经放,熟的就不一样了。正好我知道一个卤肉的方子,把这野猪肉煮熟以后泡在咸汤里,放个两三天应该不是问题。” 杨氏犹豫道:“这能行吗?” 沈秀道:“娘让我试试就知道了。” 第31章 脸有些红 沈秀买的野猪肉剔去骨头,足有二十多斤。 这二十多斤野猪肉,一半被沈秀用油炸了一遍,再淋上粗盐,制成了腌肉;另一半则加入配料用文火煮熟,泡在卤汤里。 这野猪肉在卤汤里泡了一夜,已经泡得入味,沈秀早起便给众人切了一盘尝尝味道。 卫父尝了一口便道:“这味道不咸不淡,用来做下酒菜倒是挺好。” 沈秀笑道:“爹要是爱吃,晚上我再切一盘给爹做下酒菜。” 杨氏道:“你爹只是说说而已,这卤肉还要留着送给李夫子呢!” 卫宴这时开口道:“李夫子家里只有两个人,应该吃不了那么多,我拿上两三斤就够了。” 杨氏这才没说什么,也尝了口沈秀卤的野猪肉,还别说老二媳妇倒是个手巧的,这卤肉的味道确实不错。 早饭后,众人便离了饭桌,各人开始干各人的事。 沈秀在院子里找了个明亮的地方支好绣架,开始绣《心经》,大丫在旁学着做荷包。卫宴在房里读书,偶尔遇到好文章,便低声吟诵一遍。 杨氏在厨房包粽子,满院子都是粽叶的清香。 卫父去了村里的打谷场,一边给麦子脱粒一边摊晒。 这个活计相对割麦来说轻松得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悠闲。 卫父翻晒麦子的时候,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昨日我见你家儿媳妇买了那么多猪肉回来,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 卫父乐呵呵地笑道:“可不是,老二的书院里来了两个同窗。那两个同窗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好好招待人家。” 有人道:“那两个书院的学子我也见了,果然不愧是从书院里出来的,那穿着那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我看卫老爹快熬出来了。”又有人接着道,“卫宴从小就聪明,如今进了书院,只怕明年就能考回来一个秀才。到时卫老爹就能享清福了。以后我们想在打谷场上看见你老人家就难了。” 卫父受了这恭维只是笑了笑,“就是老二中了秀才,我该下地干活还得干,咱生来就是这受苦的命,那清福享不了。” 卫平一来打谷场,就听到了这些话,他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默默地翻晒自家的麦子。 旁人也知道卫平分了出去,眼见他来了,也就不再说起卫宴的事,转而说起旁的闲事。 卫平沉默地翻完麦子,日头已升了老高,打谷场上只剩了他和卫父。 卫父翻完剩下的麦子,便冲他招手道:“老大,你过来。” 卫平默默地走过来,卫父递给他一个纸包,“别说我和你娘不心疼你,这包肉你拿回去吃吧!” 纸包里是一块卤好的野猪肉,方方正正足有一斤来重。 卫平鼻子一酸,往回推了一下道:“这肉还是留着你和娘吃吧!” 卫父道:“你弟妹买了不少,家里还多着呢!别跟你媳妇说,这肉是我给你的,免得她无事生事。” 卫平红着眼圈接过去,卫父拍了拍他的肩,便扛着铁锹走了。 等卫宴要和同窗们去给李夫子送节礼时,杨氏才发现卤汤里少了一块肉。 杨氏私下里问卫父,“那肉怎么少了一块?” 卫父摸了摸鼻子道:“是我拿的。” 杨氏道:“我就知道是你,那肉是不是给老大了?” 卫父道:“什么也瞒不过你,那肉确实是给老大了。老二媳妇没发现吧!” 杨氏道:“她如今正忙着绣东西,哪顾得上看肉少没少。再说她不是个小气的人,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但那肉到底是老二媳妇买的,卫父私下里给了老大一块,总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这马上就是端午节了,等老二给先生送完节礼,让他陪着老二媳妇回趟沈家吧!你再备点东西,粽子啊白面馒头什么的,让老二媳妇带去。” 杨氏道:“我也想到了。老二媳妇第一年嫁过来,是应该回去看看的。老二媳妇腌的咸肉还有不少,那肉是她买的,让她想拿多少拿多少。” 沈秀还不知道老两口商议着让她回娘家的事,她正在让卫宴试新做的长衫。 卫宴比她要高出半头,沈秀踮着脚尖才能够到他。 衣服是用淡青色的细棉布做的,上面用银灰色的绣线绣了深深浅浅的大小竹叶,清爽而又不失雅致。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卫宴原本就是个气质出众的少年,如今穿上这身淡雅的长衫,越发显得清秀俊雅。 “真好看。”沈秀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知道是夸人还是夸衣服。 卫宴面色平静,可耳根处却有些发红。 沈秀毫无所觉地从针线篓子里取出两个荷包,“这两个荷包是我抽空绣的,你拿去一起送给李夫子吧,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荷包绣的是五福捧寿的图案,送给李夫子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正合适。 卫宴接过荷包的同时,忽然握住了沈秀的双手,“阿秀,谢谢你。” 沈秀突然被他握住双手,整个人是有些惊讶的,卫宴一向内敛,这还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举动。 不过她一向把卫宴当少年看,被他握住手也只是随和地笑道:“只是两个荷包而已。” 在她心里,两个荷包不算什么。 可是卫宴不只是为了这两个荷包,这些日子沈秀既为他熬药,还买来山鸡和野猪肉给他补身体,这些他都看在眼里。 “你放心,我这辈子肯定不会负你的。” 少年脸上满是郑重,眼中还隐隐的流露出一丝灼热,沈秀忽然有些耳热,不自在地挣脱开他的双手道:“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卫宴刚才有些情不自禁,如今见沈秀这个样子,也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发了。” 杨氏已经把卤肉和粽子之类的吃食装到了篮子里,卫宴接过去,又听杨氏唠叨了一会儿,无非是让他路上小心一些,别多吃酒早点回家之类的。 卫宴耐心地听她说完,才提起篮子道:“娘,那我走了。” 杨氏送走儿子,才见沈秀从房里出来。 “老二媳妇,你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沈秀摸了摸脸,支支吾吾好半天道:“大概是天太热的缘故。” 这天热吗,杨氏抬头看了看日头,这才是早晨,哪里就热了。 第32章 李夫子的偏爱 沈秀在院子里做了会儿绣活,才觉得脸上没那么发烫了,也就把心思都用在了绣《心经》上。 她是按着卫宴写的字绣的,那些字迹端庄又秀气,用黑色的绣线绣在素绢上分外好看。 沈秀看着看着,不免又想到了卫宴。 卫宴此时已经同曲桓和袁子文到了李夫子家里。 李夫子家就在县城,小小巧巧的一个两进宅院,就住着他们老两口。 三人来的时候,李夫子正在院子里逗鸟。 卫宴走在三人的后面,可李夫子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卫宴你们来得正好,看看我这新得的鸟如何?” 曲桓和袁子文都已经习惯了李夫子的偏爱,事实上不只是他们两人,文华书院的学子们都知道李夫子最看重的就是卫宴。 不过卫宴也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本。他不仅人生的俊秀,学问也是特别好,而且还很勤奋,最重要的是人品也正直。这样的人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所以李夫子偏爱他也是正常的。 李夫子拉着卫宴看完笼子里的鸟,便问起他的功课。 明年就是县试了,李夫子对卫宴抱的期望很大,一心想让他在县试中考个案首回来。 卫宴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凡是李夫子问的问题,他都能答上来,而且答得很流利,一看就是下了苦工的。 李夫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开始考校起曲桓和袁子文的功课来。 袁子文还好一些,他进书院已有三四年时间,学问仅在卫宴之下。而曲桓就答得结结巴巴了,很明显在家里没有再翻过经书。 李夫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碍于大好的节日,没有责备他,但还是敲打了曲桓几句。 师娘有事把李夫子叫走以后,曲桓松了口气道:“刚才吓死我了,谁知道夫子今日也要考校功课。” 袁子文意味深长道:“夫子也是为你好,明年就是县试了,他肯定是希望你能考中秀才的。” 曲桓摆摆手道:“我还是算了吧!秀才我从来没指望过,能考中童生我就谢天谢地了。” 卫宴道:“你也不要妄自菲薄,如果你能把心思都用在读书上,未尝不能考回来一个秀才。” 曲桓叹道:“我也想啊,可惜我没有卫兄你的耐性,我这辈子是与秀才无缘了。” 袁子文笑道:“卫兄的耐性你自然是比不了的,就连我这个自问能在房里坐得住的人都甘拜下风。只是你考不回来一个秀才,就不怕你爹打断你的腿吗?” 曲桓道:“那也没办法,谁让我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呢!我要像卫兄一样过目成诵,出口成章,我就不用为县试烦恼了。” 对于曲桓的这番牢骚,卫宴只是淡淡一笑,这些都只是他的借口而已。若两人易地而处,只怕曲桓连书都读不下去。 不过这番话也不必说出来让曲桓没面子,因此卫宴什么也没说。 倒是袁子文还想要说什么,可是李夫子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也就咽下了嘴边的话。 “今日你们难得来一次,我叫你们师娘备了些简薄饭菜。”李夫子招呼三人道,“曲桓不是带了坛米酒吗,今日我们师徒不醉不归。” 说是这么说,可李夫子酒量不怎么好,师娘又不许他多喝酒,因此在席间也不怎么向学生们劝酒。 曲桓倒是能喝酒,可当着李夫子的面,当然不好多喝。 因此一顿饭下来,曲桓带来的这一坛子酒还剩下一半多。 可饶是如此,卫宴也觉得有些头晕。他的酒量比李夫子的还差,一碗酒下去便有些上头。人不仅有些晕,脸也有些红。 本来三人吃了饭就要告辞的,可是李夫子看卫宴有些醉酒的样子,便把他留了下来。 卫宴在李家的厢房休息了一会儿,又喝了一碗师娘亲自熬的醒酒汤,才觉得头没那么晕了。 他刚下床穿上鞋准备与主人家告辞,李夫子就进来了。 “今日叨扰先生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卫宴刚开了这么一个头,就被李夫子打断了。 “你我师生一场,说这些做什么。”李夫子说着话,递给他一本程墨,“本来你没醉酒,我也想留下你的。这么一来,正好免去了我还得找借口把你留下来。” 卫宴接过程墨道:“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夫子低声道:“这是我刚从别人手里得的一本程墨。你拿去好好研读上面的范文,对你写文章会有很大帮助的。” 其实卫宴早就想买一本程墨,只是手头银子有些不够,如今看到这本程墨,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夫子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只抚着胡须道:“要是真想谢我,那就考个案首回来。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教出个案首来。你要是能实现我这个愿望,那比说好听话可有用得多。” 卫宴的脸上便多了些郑重,“先生放心,学生一定尽力而为。” 李夫子又拍了拍他的肩头,“这程墨是我好容易才寻来的,上面的都是好文章,你可要好好领悟。也许将来考府试和院试的时候也能用到。” 卫宴点点头,千言万语在心头,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李夫子又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要他好好用功读书,将来不辜负众人的期望。 这个李夫子不说,卫宴也知道。先前家里条件那么艰难,他也没放弃读书。如今能够进书院读书,他自然更要比从前用功才对。 从李夫子家出来时,天色还早。 卫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在街上转了一圈,一是为了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二来便是想为沈秀买个东西。 他手里余钱不多,只有上次抄书得来的一百文钱。这一百文钱买不了银簪之类的名贵首饰,也买不了上好的胭脂水粉。 可卫宴又不想买些劣质的东西回去,因此在街上走了好几圈,才选到一只做工精巧的木梳。 这样的木梳,沈秀也有一只。只不过那只木梳已经用了好几年,梳齿都有些长短不一。 而眼前这把木梳做工精巧,上面雕刻着祥云图案,是上好的桃木所做。 他这里伸出手,刚要去拿摊子上的那把木梳,忽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先一步把那梳子拿到了手。 第33章 槐花的心病 卫宴顺着那只手看去,就看到了一个含羞不语的少女,不是陆雨涵又是谁。 卫宴深吸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卫相公,你等等我。”陆雨涵丢下木梳,追了过来,“你就那么不待见我吗?” 卫宴神色清冷道:“陆姑娘请自重,在下已有妻室,还请陆姑娘不要再纠缠下去。”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陆雨涵也只能咬唇停下了脚步。 “我知道你已有妻室,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而已。那手帕你还喜欢吗?” 卫宴冷冷道:“说话就不必了,至于那手帕我早已经丢掉了。以后陆姑娘不要再送东西了,就是再送,我也会继续丢掉。” 那手帕收到第二天,卫宴才发现陆雨涵塞给他的手帕,绣的是他曾经给沈秀画的玉兰海棠花样。 他当时还有些诧异陆雨涵是怎么弄到这花样的,继而又细心地发现手帕的针脚和沈秀给他的荷包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么一来,卫宴便清楚了。这手帕应该是沈秀绣的,被她拿到绣庄卖掉后,又被陆雨涵买走了。 他拿着手帕犹豫半天,最后决定留下来这手帕,毕竟这是沈秀亲手绣的,只是为了让陆雨涵死心,便告诉她手帕已经被丢掉了。 陆雨涵没想到他如此冷情,一点机会都不给自己,眼泪当即涌了出来,跺脚道:“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来见你了。”说完便哭着离去了。 丫鬟小翠看姑娘哭得那么伤心,不由瞪了卫宴一眼,忙追了上去,“姑娘,你等等我。” 卫宴被她们主仆这么一搅,也没了买东西的心情,转身便走。 可是他转身的时候因为有些心烦,没仔细看路,一不小心和一个老太太撞了一下,好在卫宴眼疾手快,赶紧把老太太扶住了。 “大娘,你没事吧?”卫宴扶着老太太问道。 巧的是,这位老太太是沈秀认识的崔大娘,只见她摇摇头道:“我没事。敢问小相公,这最近的药店在哪啊?” 卫宴在县城待的时间不短,很快就道:“附近有家回春堂,不过那边的药不大便宜。大娘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去惠民药局,那里的价格很公道。” 崔大娘道:“回春堂我知道,我就是不想去回春堂,才打听其他药店的。既然小相公说惠民药局好,那我就去惠民药局。” 只是惠民药局离这里有两条街,卫宴担心崔大娘找不到店铺,便主动提出说送她过去。 崔大娘感激道:“真是太谢谢小相公你了。” 崔大娘上了年纪腿脚有些慢,卫宴便扶着她,一步步走到了惠民药局。 两人才刚走上惠民药局的台阶,沈秀便从店里出来了。 “相公,崔大娘,你们怎么在一块?” 卫宴便把不小心撞倒崔大娘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问沈秀,“你怎么也来了?” 沈秀道:“绣线不够了,我来城里找刘掌柜要点绣线,顺便给你买点醒酒的葛根回去。” 崔大娘等小两口说完以后,看看沈秀,又看看卫宴,然后朝着沈秀笑着问道:“这是你相公?” 沈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大娘,你怎么也来买药?” 崔大娘叹道:“槐花病了,我是来给她买药的?” “槐花怎么病了?”沈秀忙问道。 崔大娘道:“说来话长。”说着话却往卫宴那边看了一眼。 卫宴马上就察觉到了,知道崔大娘有些话不便当着他讲,便道:“既然大娘和阿秀认识,那我就把大娘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崔大娘等卫宴离去以后,笑眯眯地看着沈秀。 沈秀被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道:“大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崔大娘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爹娘眼光不错,给你选了这么一个相公。” 这和沈父沈母的眼光无关,是原身运气不错,因为冲喜嫁到了卫家。如果卫宴没有得重病的话,只怕就轮不到她了。 只是这内中的详情,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沈秀笑了笑,便问道:“槐花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崔大娘叹道:“这孩子真是太苦命了。昨天夜里从我这里回去,遇到村里的一个闲汉。要不是她死命挣扎,只怕就被那人得手了。只是槐花的身上也被抓破了几处,我今天来就是买伤药的。” 槐花生怕连累到崔大娘,白天在崔大娘家干活,晚上还回到山上。 沈秀叹气道:“其实扫把星什么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之事。” 崔大娘道:“我再劝劝她,让她以后留下来跟我一起住,这样我也有个照应。” 可是槐花性子比较犟,崔大娘恐怕自己说服不了她,正好蚕丝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沈秀也想去看看,等崔大娘买了药,两人一起回了石头村。 槐花躺在崔大娘家的厢房里,脸上身上都有几处伤口。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槐花都已经习惯了,只是因为要麻烦崔大娘而有些过意不去。 沈秀道:“你既然觉得麻烦了崔大娘,以后留下来就别走了。这样崔大娘也有个伴。” 槐花还因为自己的名声而有些犹豫。 沈秀道:“若你真是扫把星,那我和崔大娘早就倒霉了,哪还用等到今天。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你那未婚夫的情况。只怕你那未婚夫在成亲前就已经得了病,或者是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 槐花听了果然犹豫了一下,自从未来的婆家上门把她骂了一顿后,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变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是未婚夫自己的问题。 沈秀看她面色犹豫,就知道这最后一句说到了她心里,“你只管把他们住哪姓什么告诉我,我来帮你打听。” 一日不解开槐花的心结,她一日就做不成正常人。 沈秀同情她的遭遇,有心想帮她一把。 崔大娘推了槐花一下,“你还犹豫什么,快告诉阿秀。” 槐花经崔大娘这么一说,也拿定了主意,轻声说道:“他们就住在杨柳村,我只知道他们家姓崔,家里有三个儿子,我那未婚夫排行第二。” 杨柳村,沈秀听这名字有些耳熟,继而一想,她认识的那个女猎户不就是杨柳村的吗。 第34章 回娘家 三人说完槐花的事,崔大娘便带沈秀去看蚕丝。 崔大娘今年喂的蚕宝宝是往年的两倍,产的蚕丝也比往年多。而且有槐花的帮忙,蚕丝的质量也不错。 沈秀看了眼屋子里的蚕丝,“大娘,这些蚕丝怎么也得有百十来斤吧!” 崔大娘笑道:“我已经称过了,足有一百二十斤呢!” 沈秀道:“这些蚕丝我都要了。” 一百二十斤蚕丝太多了,沈秀一个人可拿不走,她便留了一半多在崔大娘这里。反正她以后还要教槐花染线,以后等槐花把这些蚕丝染成绣线,就能直接卖给刘掌柜了。 卫宴将李夫子送的那本程墨看完,才听见沈秀回来的声音。 沈秀刚把五十斤蚕丝放下,杨氏便把她叫了过去。 “老二媳妇,马上就是端午节了。明天你跟娘去葫芦镇打几斤酒,再称两斤红糖。” 沈秀讶然道:“娘,你改性子了,家里不是有酒吗?” 杨氏瞪了她一眼道:“我还不是为了你,后天你和卫宴回娘家,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回娘家,这个词对沈秀来说有些陌生。 她笑笑道:“娘怎么想起让我回娘家了?” 杨氏道:“是你爹说的,端午节到了,你又是第一年嫁过来,怎么也要回去看看的。” 既然公婆都提出让她回去看看,沈秀也就不再矫情,“这事相公知道吗?” 杨氏道:“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你难得回去一次,老二怎么也要陪你一起去的。读书要紧,但也不差这么一天。” 沈秀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就见卫宴正坐在桌前看书,傍晚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清隽的侧颜。 听见动静,卫宴往沈秀的方向偏了偏头。 沈秀讪讪笑道:“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卫宴放下书道:”你跟娘在说什么?“ 沈秀道:“娘让我后天回一趟娘家。还说让相公陪我一起去。“ 卫宴道:“这是应该的。当初回门的时候,我没能陪着你一起回去,这次怎么说也要陪你回去的。“ 当初回门的时候,卫宴还病在床上,原来的沈秀是一个人回得娘家。 那些记忆,对沈秀来说已经有些模糊了,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我买了葛根回来,一会儿给你熬汤,喝了可以解酒。“ 卫宴却道:“不用了,我喝得并不多。你陪我说说话吧!“ 沈秀不知为何,从卫宴握住她手的那一刻起,心境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原来两人不是没单独相处过,可从未像这时一样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她没话找话道:“今日你去夫子家,夫子说了什么?“ 提到李夫子,卫宴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波动,“夫子让我好好读书,明年县试的时候争取考过。“ “恐怕夫子不是这么说的吧,他应该希望你能拿一个案首回来吧!“沈秀狡黠地笑道。 卫宴闻言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沈秀道:“相公这么聪明,区区一个县试应该不在话下。“ 这些日子,她跟着卫宴读书写字也不是一无所知,起码知道要考中秀才需要考三次试,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 县试和府试考过以后,便可以称童生。而能考过院试,那就是板上钉钉的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公了。 卫宴平静道:“夫子确实是这么说的。“ 沈秀看他神色沉静,以为他是在担心辜负李夫子的期望,便安慰道:“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只要尽力就好。“ 卫宴其实是有一定的把握,没有说出来也只是出于谨慎,如今听到沈秀的安慰,便微微一笑:“我知道。“ 第二天早晨,杨氏果然叫上沈秀去了葫芦镇买东西。 沈秀买东西的时候,还特地留意了一下。只是今日并不逢集日,她并没有看见那个同是杨柳村的女猎户。 杨氏与酒铺的老板讨价还价了一刻钟,最后买了两坛新酒。 沈秀习惯性地去掏荷包付钱,杨氏却一把按住了,“这钱我来出。“ 接下来买红糖的时候,杨氏也没让沈秀出钱。 沈秀也就接受了这番好意。 两坛新酒,两斤红糖,加上腌制的五斤野猪肉,几串粽子,还有蒸出来的一锅馒头,一包红枣,二十多个鸡蛋,一些新鲜蔬菜,将两个篮子塞得满满的。 沈秀夸张地说道:“娘,你再装下去,家都快被你搬空了。“ 杨氏伸手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说什么呢,知道的说是你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回娘家呢!“ 沈秀便嘻嘻笑道:“我这不是跟娘开个玩笑吗?“ 杨氏把两个篮子递给她和卫宴,两个篮子有轻有重,沈秀挑了稍重的那个,却被杨氏用手打了一下,“让老二拿这个,他怎么说也是男人,比你力气大。“ 沈秀知道杨氏并不是心疼她,而是要做给沈父沈母看的。她也不说破,笑嘻嘻地拿了那个稍轻的篮子,就和卫宴出了家门。 沈家离卫家村不远,就在葫芦镇的北边。 卫宴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断补药,身体被调理得很好,跟着沈秀走了这么一路,气不喘脸不红。 临近沈家所在的枣林村时,人烟渐渐多了起来。 不时有认识沈秀的村人与她打招呼,打招呼的同时还不忘打量卫宴一眼。 卫宴静静地站在那里,清晨的阳光照在他那一身淡青色绣竹叶的长衫身上,越发显得他清秀俊雅,气质出众。 村人们甚少见到这样出众的人才,不免称赞几句。 偶尔沈秀还能听到一言半语,无非是说没想到沈家的这个懒姑娘,还能找到如此优秀的夫婿。 也难怪他们这么想,原来的沈秀在枣林村留下的名声实在不怎么好,导致她们对沈秀的印象还留在从前,以为她还是那个好吃懒做的姑娘。 沈秀只能自动过滤掉那些不好听的话,同时悄悄往卫宴那边看了一眼。 幸好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不高,看卫宴的表情,应该是没有听到。 她松了口气,不再与这些村民闲扯,加快了脚步。 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大院,院子门前还种了好多玉簪花,正是原来的沈秀住了十几年的娘家。 第35章 娘家的宝 “爹,娘,大哥大嫂,我回来了。”沈秀看到那些玉簪花,脑海里便出现了一些温馨的回忆,自动就进入了归宁女儿的角色。 沈家在沈秀出嫁之前就已经分家了,如今沈父沈母是跟着大儿子一起过日子。 沈父和大哥沈槐,还有沈槐的两个儿子下地去了,家里只有沈母和大嫂宋氏。沈母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还是宋氏第一个听见了沈秀的声音。 “娘,秀儿回来了。”宋氏对着屋子喊了一声,便出来迎接沈秀,不期然看见旁边的卫宴,当即哎呀一声,“这就是妹夫吧,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快进来。” 同是大儿媳妇,宋氏和邹氏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情。邹氏好吃懒做又不会说话,而宋氏手脚勤快嘴又甜,加上沈秀未出嫁时深得家人疼爱,因此宋氏对她分外殷勤。 不等沈秀说话,主动就接过了她手中的篮子,“秀儿累了吧,嫂子去给你们倒碗水喝。” 宋氏倒水的时候,沈母才慢悠悠从房里走了出来,一看见沈秀坐在那里,眼睛便红了,“秀儿。” 沈秀鼻子也有些微酸,站起来扶住沈母,“娘,我回来了。” “怎么瘦了这么多!”沈母看了沈秀好几眼,才留意到旁边的卫宴,和宋氏一样,她也微微吃惊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女婿生得这么好。 不过沈母的注意力很快就又落到了沈秀身上,宋氏端来两碗糖水后,她便慈爱地看着沈秀喝水。 糖水太甜,沈秀喝了一口就有些喝不下去了。 沈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这糖水不够甜?” 沈秀摇摇头:“有些太甜了。” 宋氏忙道:“那我重新再沏一碗。” 沈秀道:“大嫂,别忙活了,我还不渴。” 宋氏坐下来的时候还笑了笑:“秀儿真是长大了。以前你最爱喝糖水了,有时候我沏的糖水不够甜,你还冲我撒脾气呢!” 沈秀看了眼卫宴,嗔怪道:“大嫂,说什么呢?” 宋氏挤眉弄眼道:“娘,秀儿不好意思了。是不是我当着妹夫的面说这些,让你没面子了。” 沈秀脸更红了,恼羞成怒地瞪了宋氏一眼。 卫宴则微微一笑,他看得出来沈母和宋氏对阿秀都是真心疼爱,宋氏这么说,其实是在隐晦地提醒她,阿秀在娘家是块宝。 于是他开口问道:“阿秀在家也常撒脾气吗?” 这次是沈母回答道:“可不是吗,秀儿自小就被我们惯坏了,时不时的就爱撒脾气。” 卫宴便看了沈秀一眼,“原来阿秀不只对我这样,前几天我让阿秀跟着我读书,她便跟我撒脾气,故意熬了一碗苦药给我喝。” 他这话里透着一股亲昵,几乎就是在告诉沈母和宋氏,他和沈秀不仅感情不错,而且还有些纵容对方。 沈母马上就含笑道:“秀儿就是这个脾气,以后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可要多担待一些。” 卫宴点点头:“我知道,我会对阿秀好的。” 听到这句话,沈母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心也渐渐放了下来。几个儿女里,她最疼的便是沈秀,生怕沈秀嫁到婆家以后会过得不好。如今有了卫宴这句保证,沈母才放下心来,当初把沈秀嫁到卫家是对的。 他三人话来话往,沈秀并不是个笨人,很快就领悟了他们话里的意思。无非是沈母和宋氏担心她在婆家过得不好,所以才这么说给卫宴听。 沈秀明白了沈母和宋氏的心思,便把篮子放到了她们面前,“娘,我难得回来一次,就别说从前的事了。这是婆婆给我准备的东西,大嫂看看里面的鸡蛋颠坏没有?” 宋氏便接过两个篮子,刚才从沈秀接过篮子的时候,她就觉得篮子沉沉的,估计沈秀这次带了不少东西。 当沈秀把篮子上的布片掀开时,宋氏才真正吃了一惊。 最上面放着的便是两坛酒和五斤腌制的野猪肉。更不用说那些红糖鸡蛋和粽子了。 沈母也很惊讶,看着两个篮子道:“亲家母真是太客气了。” 光是那两坛酒和五斤野猪肉就已经够拿得出手了,不过由这东西可以想见沈秀在婆家的日子还不错,不然婆婆不会给她准备这么多东西。 沈秀笑道:“娘,这是我婆婆准备的东西,还有我给你们准备的呢!”说完从怀里取出了一块布料,“大嫂,这是块细棉布料,留着给莲花做身新衣裳吧!” 莲花是宋氏的小女儿,如今才八九岁大。 宋氏忙道:“莲花还那么小,哪用得着做新衣裳。” 沈秀把布料硬是塞到宋氏手里,“大嫂你就收下吧,就别跟我客气了。” 沈母在旁也道:“秀儿给你,你就收着吧!” 除了给莲花带了一块布料,沈秀又给沈母和宋氏一人一个荷包。 宋氏看着荷包道:“秀儿嫁人以后真是能干多了,连荷包也会做了。” 沈母对于沈秀的变化也是欣慰不已,不过等沈父和沈槐回来,两人拉着卫宴说话时,沈母还是把沈秀叫到了屋里。 “秀儿,你实话跟娘说,你在婆家过得还好吗?”沈母摩挲着女儿道。 沈秀道:“公婆对我都挺好的,相公的性子也不错。” 沈母这才真正放下了心,“我就怕你在娘家娇生惯养,到婆家以后会不习惯。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沈秀笑了笑道:“娘,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什么事?” 沈秀把做绣活的事告诉给了沈母,“我只是闲着无事做了做,结果发现我在刺绣上还真是很有天赋。县城里的掌柜们也觉得我做的绣活不错,如今靠着这些绣活,我挣了不少银子呢!” 沈母慈爱的看着沈秀,“我的秀儿本来就聪明,你奶奶当日在的时候还常说你日后会有福气的。这话果然不差。” 沈秀原以为沈母会追问几句,没想到她竟是毫不怀疑,一心觉得女儿聪明。 沈秀也就放下了心,说道:“如今我做荷包手帕攒下了不少银子,我有心想给你和爹买点东西,又怕你们说我乱花钱,索性不如把银子给你们。” “这荷包里面一共有二两银子,算是女儿孝敬你们的。” 沈母打开沈秀送她的荷包,里面果然有二两碎银子,忙道:“娘不要你的银子。你自己留着吧!” 沈秀道:“娘,你就收着吧!大嫂那个荷包里,我也放了一两银子。” 第36章 你慌什么 沈母和宋氏对她的好,沈秀都知道。沈母就不说了,宋氏作为大嫂,从嫁进门就对这个小姑子疼爱无比,几乎是把她当做女儿一样。 而且沈秀出嫁的时候,宋氏还出钱替她置办了两样家具。 有邹氏做对比,沈秀无比觉得有个好大嫂是多么幸运的事,自然愿意回报一二。 沈母听说沈秀往宋氏的荷包里也放了一两银子,便伸手替沈秀掩了掩碎发,“秀儿懂事了,知道你大嫂不容易了。” 沈母说完这话,忽然咳嗽了两声。 “娘,你这咳嗽还不好吗?”沈秀给沈母拍了拍背道。 沈母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年轻时落下的病根。天气一热一冷,就容易发作。” 沈秀道:“娘,等我回头买些润肺的东西,虽然不能除根,好歹也能起些作用。” 沈母的咳喘已经好些年了,沈秀自问是没办法医好的,只能让沈母多吃一些润肺的东西。 沈母却摆摆手:“你可别乱花钱。你如今都已经嫁出去了,可不能常回娘家,那会让人笑话的。娘只要你在婆家好好的就行了。” 沈秀道:“那我买好东西,让人捎回来不就行了。” 沈母道:“你不用惦记我,你大哥和你大嫂都挺孝顺的,还有你那几个哥哥,时不时的就过来看看我。你顾好自己就行了。” 沈母说的是事实,沈家五个儿子虽然不是都有出息,可都很孝顺。 沈秀再次觉得能有这样的娘家真是种幸运。 中午吃饭的时候,沈槐把其他四个兄弟也叫来了。 五个大舅子加上岳丈还有沈槐的两个儿子,男人们这一桌吃得相当热闹,把卫宴带来的两坛酒全都喝完了。 好在沈父心疼女婿,没敢让卫宴多喝,可是卫宴本来酒量就不好,几杯酒下肚便有些头晕。 沈母对卫宴这个女婿是很满意的,一看女婿被灌醉,当即把沈父和五个儿子骂了一顿。 卫宴有些过意不去,还想说是自己酒量太浅,宋氏已和沈秀扶起了他。 “妹夫别理他们,娘说的一点没错。哪有他们这么劝酒的,明知道妹夫你不能喝,却还让你喝这么多。”宋氏不等卫宴开口,便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都是他们几个的错。 卫宴只好笑笑不说话,平生第一次享受到娇婿的待遇,他不由望了望身旁的沈秀。 沈秀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早知道我就该带些醒酒的葛根过来。” “我没事。”卫宴当着宋氏的面,不好多做表示,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沈秀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去厨房用醋和白糖兑了一碗汤,端过来给卫宴。 卫宴被安置在沈秀原来住的西厢房,眼下他闭目躺在房中的那张旧床上。 沈秀在床边坐下,轻轻推了他一下,“相公,起来喝汤了。” 卫宴轻轻睁开眼睛,却一把握住了沈秀的右手。 沈秀右手一颤,手上的汤差点撒了。 卫宴赶在汤全部撒掉之前,稳稳地把汤接了过来,对着她微微笑道,“阿秀,你慌什么?” 沈秀不好意思道:“谁慌了,你突然握住我手,我有点吓一跳罢了。” 卫宴从容看着她道:“那你怎么不敢看我了?” 沈秀死鸭子嘴硬道:“谁说我不敢看你了。”说着话就硬着头皮对上卫宴的视线。 卫宴脸上含着笑,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浸染了酒意,平添了几分深邃。 沈秀的脸没一会儿就热了,索性用袖子扇了扇,“这天气越来越热了。” 卫宴含笑看她:“阿秀,我从来不知你小时候那样有趣,为了一口吃的,竟和自己的侄子打了起来。” 沈秀轻咳一声:“又是他们跟你说的吧!” 这些娘家人似是生怕她不够丢人似的,尽给她抖落从前的事了。偏偏沈秀无从辩驳,也无法辩驳,只好任由他们嘲笑。 “他们也真是的,那些都是我小时候干的事了,干嘛要跟你说。” 她回头看见卫宴脸上的笑容,再想想原来沈秀做的那些事,以后都要归到自己身上,不免有些气恼,“不许笑,这些事以后不许跟人说。” 她生气的样子落在卫宴眼里,却是分外可爱。 卫宴忍不住伸出手来,刚要揽她入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秀儿,你二嫂他们也来了。” 沈秀便应了一声,转身对着卫宴道:“你赶紧把汤喝了,我去去就来。” 可惜沈秀难得回娘家一次,几个嫂子都拉着她不放,足足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等沈秀回到房里,卫宴已经睡着了。 卫宴一觉醒来,沈母已带着几个儿媳妇包好了饺子。 饺子是沈秀最爱吃的韭菜猪肉馅的饺子,皮薄馅大,油水也多。 沈秀知道家里难得开一次荤,自然舍不得多吃,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 沈母还怕女儿没有吃饱,非要让他们带走一些饺子。沈秀好容易才打消了她这个念头,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还是沈母怕天黑了路不好走,赶在日头偏西之前就让他们上路。 沈秀便别过了这些娘家人,挎着篮子跟着卫宴往回走。篮子来时装得满满当当,回去的时候也是满满当当,既有沈母自己腌的咸蛋和地里的一些蔬菜,还有宋氏做的一些虎头鞋虎头帽之类的东西。 当初沈秀看到宋氏拿过来的这些东西时,脸都红到了耳根。 宋氏看到她害羞的样子,还打趣了她几句,让她回去和卫宴好好过日子,争取来年抱个大胖小子。 沈秀不知道一旁的卫宴听见了没有,好长时间没敢看对方。 如今两人一起上路,沈秀只要一想起篮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就觉得不好意思。 偏偏卫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看到路边风景不错,便叫上她一起欣赏。 对方这样淡然,沈秀也就竭力装作很镇静的样子,与他闲谈几句。 好容易走到家门口,沈秀跟在卫宴后面进了院子,就见杨氏正和卫父在院子里乘凉。 沈秀正想不着痕迹地把篮子里的东西拿到屋子里,大丫跑了过来,“二婶,你们怎么才回来?” 大丫跑过来以后,便注意到了篮子里的东西,顺手就拿起了一个虎头鞋,“这是什么?” 沈秀脸上一红,赶紧把虎头鞋从大丫手里拿过来,“没什么,一双鞋罢了。” 杨氏眼神很好,当然认出了那是什么,便招呼大丫过来,“大丫别乱动,那是给小孩子做的虎头鞋。” “小孩子的虎头鞋。”大丫便天真地问道,“这么说,二婶就快有小孩了,就像当初我娘怀栓子一样吗?” 第37章 纯属子虚乌有 沈秀听到大丫那么说,再也立不住了,匆匆丢下一句“我把东西放下”就回房了。 她在屋子里待了两刻钟,才静下心来,把屋子收拾了一下。 卫宴是个做事很有条理的人,凡是他的东西都会放得整整齐齐。 沈秀要做的也无非是整理一下自己的绣活。 这么一整理,沈秀才发现刘掌柜交给她绣的《心经》才绣了个开头。 实在是这几天事情太多,有点耽误进度。看来从明天起,得抓紧时间做绣活了。 一想起正事,沈秀便把那点不自在抛到了脑后,后面卫宴进来,她便主动提起读书认字的事。 如今经过卫宴的严格要求,沈秀也已经养成了习惯,一天不摸书本还有些不大习惯。 只是今日卫宴却没有让她背书认字,而是拿来了笔墨纸砚,打算教她写字。 这还是沈秀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用毛笔写字,写出来的字自然不算好看。 卫宴道:“你刚开始学,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以后多练就是了。” 沈秀道:“家里哪有那么多纸,我又不去考状元,以后我在沙盘上写就是了。” “纸墨花不了多少银子。”在学习这件事上,卫宴却是寸步不让,“我多抄几本书就有了。” “你也不想以后被人嘲笑连字都写不好吧!” 沈秀没想到卫宴会把自己曾经用的激将法还回来,用在自己身上。 她只能笑笑:“好,我写就是。” 卫宴说得也有道理,万一将来他功成名就,自己却连一手好字也写不了,那确实有点丢人。 练字本来就是靠的毅力,沈秀有了这决心,又经过卫宴的指点,再写字时,笔下的字便有了些模样。 卫宴看着她足足写了五张字,才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沈秀却有些意犹未尽,这写字说到底和她擅长的刺绣差不多,技巧性的东西并不多,关键靠的还是多练。她写着写着,便找到了当初学习刺绣的感觉。所以卫宴说该休息的时候,沈秀还有些舍不得停下来。 大概是因为练字勾起了她的兴致,沈秀躺在床上的时候,一时还有些睡不着,便翻了几次身。 卫宴被她吵得也睡不着,闭目道:“明日还要早起呢,快睡吧!” 沈秀却不想那么早睡,开口道:“相公,明天我要去葫芦镇赶集,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啊?” 卫宴好一会儿才道:“我没有什么东西要买。”顿了顿问道:“你不是才去过镇上吗?” 沈秀道:“我这次去镇上是为了找人打听点消息。” 明天就是初五,又是端午节的正日子,那个杨柳村的女猎户应该会去赶集卖东西。 沈秀想从她那里打听一下槐花未婚夫的事,这样对槐花也算有个交代。 第二日早上起来,沈秀跟杨氏说了一声,便去了葫芦镇。 这样的日子,女猎户确实来了,而且还带了不少山货。 沈秀为了从她嘴里套消息,便又买了几只山鸡。 等她付了钱,便向女猎户打听起崔家。 女猎户道:“我们杨柳村有好几个姓崔的人家,你想问的是哪个?” 沈秀道:“我只知道他家有三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好像早早地走了。” “原来你要打听崔顺子家啊!”女猎户道,“你打听他家做什么?” 沈秀道:“我家有个亲戚,看中了他家老三,他家老三应该还没成亲吧?” “没有呢!”女猎户道,“他家自从死了老二,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那老三到现在还没娶媳妇呢?” 沈秀旁敲侧击道:“那你觉得,这崔家能嫁吗?我听说他家老二身体不太好,这老三应该不会和他哥哥一样吧?” 女猎户道:“不会,老二是胎里带来的弱症,我们相熟的人家都是知道的。早年这老二的身体就不大好,过了十岁才好一些,原本以为会熬到二十岁的,哪知道还是没熬过去。” “为什么说会熬到二十岁?”沈秀敏感地抓住了这一句话,“难道是大夫说过什么不成?” 女猎户道:“让你猜对了。我们村的杨大夫确实是这么说的,那崔家老二要是能熬过二十岁便能平安到老,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 这么说,崔家明知道二儿子会熬不到二十岁,还瞒着此事给槐花家下了聘。等二儿子一死,他们便把责任推到了未过门的槐花身上。 这对槐花何其不公平。 女猎户说完看沈秀脸色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你怎么了?” 沈秀道:“没什么,我先走了。” 原来沈秀没打听之前,就隐约猜到崔家应该是有问题。如今证实了她的猜测,沈秀心里唯有痛恨和可惜。 槐花仍在崔大娘家养伤,经过崔大娘和沈秀的劝说,她终于住了下来。 沈秀来的时候,槐花正帮着崔大娘编筐子。 “阿秀妹妹来了。”槐花看见她,便打了声招呼,“大娘在后院浇菜,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在崔大娘家住了几日,脸上虽然还带着伤,可是脸色已经有了红润之色,原来干枯的头发也有了些光泽。 沈秀看着这样的她,犹豫几次,最后还是开口道:“槐花,你还记得我说过要打听你未婚夫的事吗?” 槐花听到未婚夫这几个字浑身一震,“你这次来,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 沈秀点点头:“我找杨柳村的一个猎户问了几句话,把你未婚夫的事全打听明白了。” 槐花颤声道:“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我克死的吗?” 沈秀摇头道:“不是你克死的,是他的身体本来就有问题。那个猎户说,村里的大夫说过,他很有可能熬不到二十岁。” “熬不到二十岁?”槐花一下子愣住了,“为什么会熬不到二十岁?” 沈秀道:“你未婚夫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生下来就不太好,一直长到十岁,才看上去和正常人差不多。大夫说,如果他能熬过二十岁这个关卡,那就能平安到老。” 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熬过去,槐花听到这里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这么说根本不是我的问题。” 沈秀道:“不仅不是你的问题,反而是崔家骗了你们。所以扫把星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 第38章 翠妮成亲 槐花知道真相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心病也彻底消除了。 沈秀等她哭完便开解道:“名声这东西是给外人听的。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立得直,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 槐花擦着眼泪道:“我知道,多谢阿秀妹妹你。” 沈秀道:“你不用急着谢我,我还要你帮忙呢!” 她知道真正想让一个人从谷底里走出来,最要紧的还是让她整个人充实起来。 “我以前说过等你弄好蚕丝,便会教你染丝。”沈秀道,“这些日子桑葚应该熟了,我记得听人说过,桑葚也可以用来做染料。” “你帮我多采些桑葚,越多越好。染料用不完的话,还可以晒干卖给药店。” 桑葚是个好东西,不仅可以做染料还是一种养生药物。 槐花听了连连点头:“我回头就去摘桑葚。” 从崔大娘家出去不远,就有片桑树林。 沈秀记得桑葚有补血养肝的功效,便摘了些新鲜的桑葚回来。 卫宴正在看书,便听见门被轻轻推了开来。 沈秀端着一盘洗干净的桑葚走了过来,轻轻放到他的面前,“相公,吃点桑葚再读书吧!” 卫宴看了眼盘子里的桑葚,“这桑葚哪来的?” 沈秀道:“我在路上摘的。”却只字未提槐花的事。 卫宴只拈了几粒,桑葚不能沾手,一沾手就会染上黑紫色。卫宴爱惜手里的书,不想被桑葚汁弄脏,便只吃了几粒。 沈秀吃完后,细细洗了两遍手,才坐在绣架前开始绣花。 外面天气越来越热,沈秀便从院子里搬到了屋子里绣花。 连着几天时间,沈秀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绣花,晚上的时候便跟着卫宴读书写字。 这天她难得有空,便抱着一堆脏衣服到河边洗衣服,没洗多久就听到了妇人们的议论。 “我听说里长家的闺女过几天就要嫁到城里去了,也不知道那衙役家里会派多少人过来迎亲。” “那衙役家里就只有一个独子,肯定很重视翠妮这个儿媳妇,迎亲的人肯定不少。这翠妮还真是好福气,找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沈秀听到她们议论的声音,才想起来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翠妮了。 傍晚的时候,沈秀便特地去了趟里长家里,给翠妮送了一对手帕。 这对手帕是她早就备好的,用的还是蚕丝绣线,绣的是石榴葡萄这样的吉祥图案,寓意百子千孙。 翠妮羞涩地接过去,拉着沈秀说了半天的话,无外乎是以后得空去婆家看她之类的话。 沈秀应道:“放心吧,以后我一定常去看你。” 翠妮这才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翠妮是五月中旬的时候出嫁的,出嫁当天,沈秀还被里长娘子叫了过去帮忙。 沈秀到的时候,迎亲的队伍还没来。 她留在新房陪翠妮说了一会儿话,才听见外面说新郎来了。 翠妮算是沈秀来这的第一个朋友,她格外留意了一下翠妮未来的夫婿。 作为衙役的儿子,李霁生的倒是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一个年轻小伙子。 沈秀原来听翠妮说过,这衙役一般都是世袭的,也就是说李霁将来也会当上衙役。 衙役看似地位不高,可是一般老百姓谁也不敢得罪他们。 李霁这次来迎亲,除了翠妮的大哥作为大舅子稍稍难为了一下,其他人连话都不敢多说,生怕惹恼了这位娇婿。 这么一来,李霁来了没一会儿,就顺利地把新娘接走了。 翠妮回门那天,沈秀也见了对方一面。 翠妮的气色不错,看见沈秀便笑道:“大家都说你给我绣的那几件衣裳好看,连王捕头的娘子都说那花样不错!” 沈秀道:“你别哄我,王捕头的娘子什么好衣服没见过。” 翠妮道:“我说真的。王捕头的娘子姓徐,我们都叫她徐嫂子。这位徐嫂子的眼睛几乎都长在头顶上了,除了县令夫人,她谁也不看在眼里。那天却拉着我说了半天的话,还问我这衣服是谁做的。” “我说是你帮我绣的,她还有些不信,说这绣花手艺几乎都快赶得上府城最好的绣娘了。” “府城最好的绣娘,我哪比得上。”沈秀嘴上谦虚,心里却有点吃惊,这徐嫂子倒是有几分眼力。 翠妮道:“我婆婆说徐嫂子原来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眼光自然是不差的。她说你快赶得上府城最好的绣娘,那就是了。她还说想见见你呢!” 沈秀道:“她真的想见我?” 翠妮道:“是真的,我估计她想找你帮忙绣一件东西。听我婆婆说,再过两个月就是县令夫人的生辰,徐嫂子多半是想送件不一样的东西。” 沈秀听到县令夫人,心中就是一动。 若是徐嫂子真是想让她做一件绣品送给县令夫人,那她无论如何也是要见见对方的。 不过上赶着不是买卖,沈秀只微微一笑:“可惜我现在没时间,绣庄那里还等着我绣《心经》呢!” 翠妮便朝她撒娇道:“阿秀,我已经在她面前应承了,说是明天便带你去见她。你好歹帮帮我的忙,去见她一面好不好?” 沈秀还是那句话:“我现在真没时间,不然等我绣完手头的《心经》再说吧!” 不管翠妮如何软磨硬泡,沈秀只说自己最近真的没时间,徐嫂子要想见她,只能等五六日以后了。 翠妮无法,回去的时候便把这事跟婆婆说了一遍。 “阿秀说她忙得很,要等到五六日以后。”翠妮发愁道,“可我已经在徐嫂子面前应承了,说是明日就把阿秀领过去呢!” 翠妮的婆婆只是看她一眼道:“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说话可别再说满了。” “那徐嫂子那里?” 翠妮婆婆道:“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那徐嫂子既然有求于人,等个几日怎么了。你只管跟她说去,要是她嫌等的时间长,自会找别人帮忙。” 翠妮却仍是有些忐忑不安,实在是徐嫂子在这一片的名声不大好,她又刚嫁过来,实在是有些怕她。 她好容易鼓足勇气去见徐嫂子,然后把沈秀一时不得空闲的事小心地说了一遍。 出乎意料的,徐嫂子并未生气,只是问道:“你说她在忙着绣什么?” 翠妮道:“她说在忙着给绣庄绣什么《心经》。” “《心经》?”徐嫂子忽然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39章 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单子 沈秀说让对方等自己五六日,也不算是托辞,她确实在赶着绣刘掌柜交给她的《心经》。 等她把《心经》绣完,正好就是第六日。 当天她起了个大早,把绣好的《心经》小心地包起来,便带着它去了县城。 刘掌柜看过以后,相当满意,痛快地付了银子。 五十两银子拿到手里沉甸甸的,沈秀怕这银子在路上被人偷去,便去了县城的一家钱庄,打算把这些银子兑换成银票。 刚到钱庄门口,就遇到了一个熟人。 李妙儿刚迈出钱庄的门口,一眼瞥见沈秀,便停下了脚步,“沈娘子,许久不见啊!” “李姑娘。”沈秀上前打了声招呼,“真巧,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李妙儿点点头,眼睛在她手里的包袱上打了个转,“你来这钱庄是想兑换银钱吗?” 沈秀笑道:“是,我想把银子兑成银票,这样好方便携带。” 李妙儿露出一丝笑容道:“那你可算来对地方了。这家钱庄正好是我们李家开的,走,我带你去见钱庄的管事,以后你想兑换银票,只管来我们钱庄便是。” 沈秀来时没有注意,这时抬头一看,才发现钱庄的门匾上确实写着李记钱庄几个大字。 “我原来以为你们家只做药材生意呢!” 李妙儿道:“我们家确实是做药材生意起家的,后来才开了这家钱庄。”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店里,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马上迎了上来。 李妙儿吩咐道:“张管事,这位是沈娘子,你好生接待,不要怠慢人家。”又对沈秀点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沈秀承蒙她把自己介绍给钱庄的管事,已经很承情了,当下便点点头:“那你忙去吧!” 有李妙儿亲自吩咐,张管事对沈秀的态度便格外殷勤,知道她要把四十两银子兑换成银票,便亲自张罗,没一会儿,沈秀就拿到了一张四十两银子的银票。 这银票看着像是后世的纸币,拿在手里轻飘飘的,可价值却比纸币高多了。 沈秀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张管事还殷勤地把她送了出去,“沈娘子慢走。” 沈秀从钱庄出来,便按着翠妮说的地址,一路往东,走上一条铺了青石砖路的街道,从南往北数到第二户人家,便看到了一个整齐的院子。 “大娘,我问一下,这里是李衙役家里吗?” 看见一个老妈子模样的人从门口出来,沈秀忙上前问道。 老妈子道:“这里是李衙役家,你是哪位?” 沈秀道:“我是来找翠妮的。” 翠妮听到沈秀来了的消息,见面便道:“你总算来了,徐嫂子问了我两回了。” 翠妮的婆婆朝沈秀笑了笑:“她就是这个脾气,你可别见怪。” 沈秀是知道翠妮大大咧咧的性格的,幸好她婆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因为只有李霁这一个儿子,所以对这儿媳妇也不多加苛责。 翠妮也清楚婆婆的为人,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婆婆,那我便带阿秀去徐嫂子那里了。” “你急什么,这么热的天,先让沈娘子喝碗茶再说。”翠妮的婆婆亲自给沈秀倒了碗茶。 沈秀喝完茶,又与翠妮的婆婆聊了几句,眼见翠妮抓耳挠腮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便笑道:“婶子你先忙吧,我和翠妮去去就来。” 等出了家门,翠妮便道:“今日幸好你来了,不然我今天又要在家里待一天了。” 这做闺女和媳妇当然是不一样的,李家算是小康之家,不用翠妮洗衣做饭,但是李霁的贴身衣物却是得由她这个当妻子的来做。 偏偏她的针线活不好,婆婆这几日便拘着她在家里做针线活。 “我真是烦死了,早知道当初不该这么快嫁人的。” 沈秀笑道:“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这桩婚事呢!” 两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一座更大更宽敞的宅院前。 “这里就是徐嫂子家了。”翠妮说道,“我们这一片,属她家的宅子最气派。” 她说着话,便敲了敲门,不久便有一个小丫鬟过来开门。 “红杏,徐嫂子在吗?” 红杏就是徐嫂子家的一个丫鬟,笑盈盈地说道:“娘子在家呢!” 她领着翠妮和沈秀穿过一个天井,便来到了一个种满了花卉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红杏请她们在房里稍坐,便出去向徐嫂子通报去了。 翠妮低声与沈秀咬耳朵道:“这一片人家,属徐嫂子家里的规矩大,什么时候要见她,都得由丫鬟通报。” 没一会儿功夫,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丫鬟红杏掀起竹帘子,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妇人生了一张不大不小的银盘脸,柳叶眉下是一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鼻子小巧肥腻,樱唇红润。 总之这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而且生得珠圆玉润,很有几分姿色。 徐嫂子用她那双丹凤眼轻轻一瞥沈秀,便对翠妮道:“这就是给你绣衣服的那个阿秀?” 等翠妮点点头,徐嫂子便从腋下取出一条手帕,掩嘴笑了笑道:“好一个俊俏的小娘子,我该叫你阿秀好呢,还是叫你沈娘子呢?” “嫂子叫我阿秀吧!”沈秀上一辈子接触的客人多了去了,像是眼前徐嫂子这样风情又透着精明的人也见过不少,当下便客气地说道。 徐嫂子便依言唤了声阿秀,“早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不过我看不上县城的那几个绣庄,绣出来的东西不仅老气还透着股匠气。” 对于这番贬低同行的话,沈秀只是笑了笑没说话。能说什么呢,这时候谦虚或是附和都不大合适,还不如不说话。 好在徐嫂子也不指望她说什么,继续道:“我听说你为绣庄绣了幅《心经》是不是?” 沈秀点点头:“是,今天才刚绣好,已经送到了绣庄。” 徐嫂子拿起一旁的扇子,扇了几下道:“翠妮把你的绣技都夸到天上去了,我也觉得你在衣服上绣的花样很不错。所以我想找你绣一幅字帖。” 字帖,沈秀愣住了,她刺绣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单子。 第40章 失传的针法 沈秀便问道:“为什么要绣字帖呢?” 听翠妮说,这徐嫂子是想给县令夫人送礼,可是与其送一幅绣出来的字帖,那还不如直接送一本字帖呢! 徐嫂子轻咳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今日跟你们说了,可不许告诉给旁人。” 沈秀和翠妮对视一眼,两人都点点头:“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徐嫂子这才道:“我也是听说阿秀你会绣《心经》,才想到让你帮忙绣字帖的。这字帖我是要送给县令夫人的,这位县令夫人出自书香世家,什么金银俗物一概入不得她眼。唯有这字帖和字画才能打动她。” “那为什么不直接买一本字帖呢?”沈秀便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徐嫂子挑眉道:“你当我们没有送过吗?恰恰就是去年送了一本字帖,才让我们两口子在县令夫人面前丢了面子。” 这是为什么呢,沈秀一脸不解。 好在徐嫂子很快给了回答,她有些抱怨道:“这事要怪就怪我家男人是个大老粗,什么都不懂,而我呢,又是个妇道人家,没有多少见识,在府城的时候看见有人在卖字帖,说是什么很有名的快雪时晴帖,我们就花高价把它买了回来,只当这字帖是真的。哪知道送出去后,才知道这字帖是假的。好在县令夫人没有多计较,可是却被陈典吏那个杀才笑话了许久。 我咽不下这口气,索性便找你来绣一本字帖。这字帖是我从陈典吏那里借来的,说是什么瘦金体。你帮我看看,能不能照着这个绣?” 徐嫂子说着话,便从红杏手里接过了一本字帖。 沈秀接过翻了翻,她最近跟着卫宴认了不少繁体字,认得这本字帖确实是有名的瘦金体字帖。 “这字帖倒是能绣。”沈秀把字帖翻完才道,“不过这字帖的字有点多,起码要绣上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个多月的话,我还等得起!”徐嫂子道,“县令夫人的生辰在两个月后,只要你能在两个月绣完这字帖就行。至于这工钱嘛,你看二十两银子如何?”徐嫂子看着她说道。 沈秀才给绣庄绣了幅《心经》,字数还不及这个多,也有五十两银子的工钱。而现在两个月绣一本字帖,徐嫂子才给她二十两银子。 可是这个字帖却是呈给县令夫人的,沈秀难免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提高价格。 徐嫂子看在眼里,就知道她是嫌少,便道:“这工钱确实是不高,不过我手头没那么多银子。这样吧,我家库房有一堆用不上的东西,你要是有看得上的东西,便拿来抵了工钱吧!” 徐嫂子的男人王捕头是县令大人的心腹,平日里自然少不了有人送礼。 这些礼物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为此徐嫂子特地比着大家子的规矩设了个库房。 红杏推开库房,徐嫂子拿手帕扇了扇,便闪身让沈秀进到里面挑选东西。 这库房里的东西有好多都是旧年送来的,有褪了色的红木盒,生了灰的大瓷瓶,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想想也知道,如果真有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徐嫂子收了起来。 沈秀选了半天,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个缺了角的锦盒,便捡了起来。 徐嫂子捂着鼻子道:“这里面应该是方帕子,听说还是什么湘绣,可惜年岁太久了,就被我丢到了这里。” 沈秀听到湘绣二字,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锦盒。锦盒里面果然有一方帕子,因为年岁太久,帕子的底料都已经褪色,绣上去的牡丹也没了之前的鲜亮。 可沈秀看到帕子上所绣的牡丹,却仍是眼前一亮,这牡丹绣的细致入微,当中包含的针法既有她所知道的平针、直针、掺针,又有她所不知道的几种针法。 沈秀记起师傅说过的话,湘绣的针法传到如今,一共有七十多种,还有一些针法因为没有合适的传承人导致已经失传。 而这帕子上用的这几种她从未见过的针法,应该就是失传的针法。 徐嫂子看着沈秀对这帕子出神,就知道这帕子对她有用,知道带她来这里是来对了,“这帕子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不过一方旧帕子值不了多少钱,徐嫂子又从一堆杂物里挑了个匣子出来,“我听翠妮说,你相公是个读书人,这里面有些墨锭,多少也能值些钱。” 这匣子墨锭是王捕头有一年到乡下查案的时候,顺手从一个员外家那里搜罗来的。 其实没有这墨锭,单凭这方帕子,就已经足够抵得上一部分工钱了。 可是徐嫂子不知道那方帕子的价值,硬是把那匣子墨锭塞到了沈秀怀里。 沈秀从这徐嫂子家里离开的时候,除了带走了这帕子和墨锭,还有用来绣字帖的一匹素缎和那瘦金体的字帖。 她在县城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回到家天色已经不早了。 杨氏照例给她留了饭菜,在灶上温着。 沈秀一个人在厨房吃完饭,回房的时候便把墨锭放到了卫宴跟前。 “哪来的墨锭?”卫宴伸出白皙细长的手捏住其中一块墨锭看了看,还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应该是上好的徽墨,里面还放了麝香。” 卫宴说完还看了她一眼,“这徽墨应该不便宜吧!” 沈秀道:“这墨锭不是买来的,是用来抵做我做绣活的工钱的。” 卫宴扫了匣子里的墨锭一眼,“这些墨锭差不多能有一斤多,又是上好的徽墨,这一匣子至少也能值十几两银子。” 十几两银子,沈秀想不到这墨锭值这么多银子。看来王捕头和徐嫂子两口子确实不怎么识货。 “这些墨锭我们自己用有些浪费,改天你拿到铺子去,应该能卖上十两银子。” 沈秀却把匣子推到了卫宴面前,“这些墨锭原本就是给你的,值多少银子我也不卖。” 卫宴轻轻一笑:“傻瓜,我要这么好的徽墨做什么,普通的墨锭也能写字的。” 沈秀道:“谁说用不到了,明年你不是要考县试吗,就带着这徽墨去。说不定这徽墨还能带给你好运气呢!” 第41章 舍不得我走 第二日,清晨的阳光照到房中时,沈秀已经坐在窗下研究她从徐嫂子那得来的帕子。 卫宴读书之余,偶尔会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沈秀的脸上全是专注,看得出她很喜欢刺绣这个活计,甚至不亚于自己对书本的喜爱。 虽说这种专注有时候会让她忘掉身边还有一个人,可卫宴不仅没有被冷落的感觉,反而觉得沈秀有一个真正喜爱的活计是件好事。 他想到此,翻书的动作也轻了些,生怕打扰到对方。 沈秀确实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她一心沉浸在刺绣的针法中,一边小心翼翼地拆看上面的线头,一边默记线头的出入,好弄懂这帕子中蕴藏的几种针法。 时光流逝,等沈秀从帕子上抬起头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转了转酸痛的脖子,这才注意到卫宴已经从房里出去了。 “老二怕打扰你,就没跟你说,他去县城了。“ 沈秀道:“相公去县城做什么?“ 杨氏道:“说是马上要回书院了,所以去县城见见几个同窗。“ 沈秀被这一提醒,才想起来书院的田假已经过去了大半,再有几天,卫宴便该回书院读书了。 一想到卫宴要回书院读书,沈秀忽然有些不舍的感觉。 这些天,他们同住一屋,几乎是同吃同睡,乍一听到对方过几天就要离开,而且以后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沈秀心里就有一丝难过。 杨氏看出她的不舍,便道:“别说你这个做媳妇的舍不得他走,我这个做娘的也舍不得。可老二要考秀才,就得去书院读书。你也别多想了,等老二考上秀才就好了。“ 卫宴回来时,已是午后了。他明显感觉到沈秀有些情绪不佳,做绣活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在绣手帕上的一片叶子时,沈秀因为心不在焉,绣花针直接扎在了自己手上。 沈秀忍着痛没有叫出来,刚要拿帕子擦去手指上的血迹,右手忽然被人轻轻抓住了。 卫宴捧着沈秀的右手,查看了一下伤口,皱眉看向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秀从他手里抽出右手,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扎了一下而已。“ 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可是卫宴却没有从她身旁离开,而是看着她道:“你怎么了,这一下午心不在焉的?“ 沈秀低头掩饰自己的异样,“没什么。“ “你忘了,在我面前说谎可没有什么用。“卫宴在她头顶说道。 沈秀想起了初见他时的那一幕,小石头偷了她的荷包却不承认,结果被卫宴一眼识破了。 她不由轻咳一声:“我没说谎。“ 卫宴道:“那你抬头看着我。“ 沈秀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就有些模糊。 卫宴看到她眼中的眼泪,明显有些慌乱,赶紧取出帕子给她擦泪,“到底出什么事了?“ 沈秀还是摇摇头,那一刻她忽然有些难为情,怎么也不好说出口。 可是看着卫宴有些慌乱的样子,她终究有些不忍心,支支吾吾道:“我没事,就是听说你要回书院了。“ 这句话并不算解释,可是卫宴全听懂了。 “傻瓜,原来你是舍不得我走啊!“ 沈秀羞愧地抬不起头来,觉得自己还不及一个少年冷静自持。 可是她刚想到这里,忽然被卫宴抱在了怀里。 那一瞬间,沈秀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鼻尖全是卫宴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种皂香夹着墨香的味道。 “你放心,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卫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少年一贯清冷的声线在这一刻忽然多了些温和。 沈秀此刻后知后觉的才感到脸红,她试着推了推对方,“万一大丫进来,看见就不好了。“ 大丫常常进出他们的房间,这点卫宴也是知道的。他闻言松开了手,脸上含着几分笑意看着对方。 “大舅哥说你小时候缠人得很,看来这话果然不差。“ 沈秀听到卫宴这句打趣的话,不由嗔道:“不是说好了不提小时候的事了吗。“ 不过有了这句打趣的话,原来缭绕在沈秀心头的那丝伤感也没有了。 “你不用把我的话放心上,还是读书要紧。“ 卫宴道:“我还没有跟你说过,书院除了每个月有一天假外,逢初一十五山长讲课的时候,下午会有半天假。以后我可以利用这半天假回来看你。“ “那岂不是太辛苦。“沈秀道,”不如我去县城看你,反正我经常要去县城交绣活,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的。“ 她看卫宴一时没有答应,便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我每逢初一十五便去县城看你,只是我们在哪见面呢!“ 卫宴道:“书院附近有家茶馆,你可以到那里等我。“ “要是我们家在县城有宅子就好了。“沈秀感叹道,”这样你我就不用两头跑了。“ 这一刻,沈秀忽然动了要在县城买个宅子的念头。并不是只为探望卫宴方便,而是买了宅子,她自己也不用经常往返于县城与卫家村了。 说实话对于卫家村,沈秀并不是很留恋。村里是非多,消息又落后,委实不如住在城里好,既能接到活计,还能免去来回奔波之苦。 她抬头看向卫宴,“相公你经常在城里,应该知道买一个宅子需要多少银钱吧!“ 卫宴沉吟道:“如果是大一点的宅子,怎么也要二三百两银子。我听人说过,李夫子在城里置办的那座宅子,当初就花了二百多两银子。不过若是一进的宅子,位置也不好的话,差不多六七十两银子就可以买下来。“ 沈秀低头算了算,她现在手里有五十两银子,如果绣完字帖手头又会多二十两银子。可是绣完字帖要一个多月,还不如多做些绣活送到刘掌柜那里挣些银子,便能在县城买个宅子了。 她想到此,立刻有了动力,眼睛也有了些光彩。 卫宴看在眼中,用戏谑的语气道:“阿秀不伤心了?“ 沈秀道:“与其伤感不如努力挣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何以解忧,唯有银钱。“ 明明是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却被她改成这样,卫宴忍不住笑了:“阿秀好志气,那我就在城里等你了。“ 第42章 你们小两口吵架了 沈秀并不是说说而已,她一旦动了要在县城买宅子的念头,立马就开始付诸实施了。 崔大娘那里还放着一多半蚕丝,沈秀有天特地抽空把染料带去,手把手的教会了槐花染丝。 槐花心细,又知道这是她以后赖以为生的技艺,便学得格外认真。 沈秀把染丝的步骤教会她,便把给蚕丝染线的任务交付给了她。 “你也不用着急,这染丝一定要慢慢来,宁可慢一点,也不能褪色。”沈秀叮嘱了槐花好几遍,这蚕丝绣线要卖个好价钱,质量方面一定要过关。 沈秀一心盘算着这些蚕丝绣线应该能卖上十几两银子,到时候再卖给刘掌柜几条帕子,就能凑足买宅子的钱了。 有了这样的盘算,卫宴回书院那天,沈秀便没有预料中的那么不舍,倒惹得杨氏看了她好几眼。 等卫宴走后,杨氏便找了个机会问她,“你们小两口吵架了?” 沈秀纳闷道:“没有啊,娘为什么这么说?” 杨氏认真的看了她一眼:“你们真没有吵架?” “没有。” 这回轮到杨氏纳闷了,“前几天你听到老二走还那么不舍,今天怎么一点也不伤心了。” 沈秀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想了想道:“要是我以后攒了足够的钱,能到县城买宅子,你和爹……” 杨氏不等沈秀说完便道:“我和你爹是不会去县城的。” “我和你爹祖祖辈辈都住在村里,我们从来没想过离开卫家村。以后老二有了出息,我们也不会跟着他去城里。” 杨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要是有本事去城里买宅子,我和你爹不反对,但是我们是不会去的。” 沈秀其实猜到了会有这么个结果,一来杨氏和卫父确实是离不开卫家村,二来这宅子是她这个儿媳妇买的,老两口不会好意思住进去的。 可是真被杨氏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沈秀还是有些难过。毕竟她和公婆两人生活了这么些天,已经有感情了。 “娘,其实搬到城里,你们也可以常回来看看的。如果怕耽误地里的活计,可以请人帮忙的。” 杨氏道:“你还是去跟你爹说吧,只要你爹同意就行。” 可是卫父比杨氏还要执拗,直接跟沈秀说,这辈子就算卫宴做到天大的官,他也不会离开卫家村。 这句话直接斩断了沈秀说服老两口跟她一起搬到城里的念头。 卫父连儿子有了出息,都不会离开村里,更不用说这宅子是儿媳妇花钱买的了。 既然老两口死活都不会搬到城里,沈秀也就死了这条心。 她仍旧每天忙进忙出,不是忙着绣字帖就是忙着绣帕子。 期间杨氏因为她起念头要搬到城里,冷了她几日。 沈秀察觉到以后,什么也没说。 倒是私下里,卫父对杨氏道:“你这几天怎么对老二媳妇淡淡的?” 杨氏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卫父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老大和老大媳妇走了,要是老二媳妇再走,家里就空落落的了。可是老二媳妇有本事能挣钱,你留也是留不住的。” 杨氏闷闷道:“我知道是这个理,可是就不许我闹几天脾气吗。” 卫父道:“我怕你再闹脾气,让老二媳妇伤了心,以后她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安慰我。”杨氏不满道。 卫父道:“好听话也有。老二媳妇要真是能搬到城里,那也是件好事。老二以后有个什么事,那也有个照应。” 杨氏叹道:“这话说的倒也是,不过我还在愁另一件事。” “什么事?” 杨氏道:“你说老二媳妇真搬到城里,到时候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出点事怎么办?” 卫父沉吟道:“这倒也是。她一个妇道人家,一个人在家确实让人不放心。万一……” 杨氏道:“你想哪去了,老二媳妇是个正派人,不会做出对不起老二的事的,我只是担心家里进了坏人。“ 卫父道:“你才想哪去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也是怕有坏人。“ “不然叫大丫一起跟着她住,也有个照应。“杨氏提议道。 卫父道:“大丫才多大,能顶什么用。“ 杨氏道:“大丫是小,可她人机灵啊,怎么也能派上用场。而且她一向喜欢粘着老二媳妇。“ 卫父哼了声道:“我看你才是多想,你是派个眼线到老二媳妇身边吧!“ 老两口其实内心多多少少都有些担忧,可嘴上都不肯承认。 最后还是杨氏拍板道:“就让大丫跟着她一起住。“ 沈秀还不知道老两口因为不放心她,所以私下里商量了要让大丫跟着她一起住。 她现在正教大丫新的针法,大丫好长时间没有跟她一起住,搬回来的时候,先在床上打了个滚。 “二婶,要是二叔一直不回来就好了。那我就能一直跟二婶住了。“ 沈秀手一抖,线头差一点没穿过针头,她索性放下针线道:“那你不想你二叔吗?“ 二叔对大丫这个侄女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分家以后,对她更好了。 大丫想了想道:“二叔好是好,可我更喜欢二婶。“ 沈秀听了,微微一笑,大丫这个做侄女的不想她二叔,她却是有点想念对方了。 看来她得尽快将买宅子一事提上日程了。 十五那日,沈秀带着这些天做的帕子荷包先去了绣庄。 刘掌柜却不似往日那般欢喜,整个人还有些无精打采。 沈秀受到他的照顾不是一日两日了,便关心的问了一句,“掌柜的怎么了?” 刘掌柜叹气道:“这些日子,这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掌柜的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沈秀本来是出于关心才问的,听到刘掌柜说生意不好做,这么一来便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便又多了几分紧张。 刘掌柜看出她的紧张,便解释道:“这城里本来就只有两家绣庄,我们绣庄是专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城东那家绣庄则专做喜服生意,本来我们两家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哪知近几日城里又多了一家如意绣坊。这如意绣坊一开张,便卖出去了几十把刺绣团扇,一下子便把风头抢走了。我是担心以后我们绣庄的生意会不好做了。” 第43章 真人不露相 听说城里新开了一家如意绣坊,沈秀就知道她的帕子卖不了好价钱了。 果然,刘掌柜看了看她拿来的几方帕子道:“这帕子好是好,不过不及刺绣团扇卖得好。小娘子先把这帕子放在这吧,等我卖出去以后,再把钱结给你。” 沈秀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要买宅子的事多半要往后推一推了。 只是她有些不甘心,便问道:“先前掌柜对那蚕丝绣线很中意,如今我手上正好有一些蚕丝绣线,不知道掌柜还要不要?” 刘掌柜犹豫了一下道:“东家前些日子花高价进了一批刺绣团扇,因此这手头便有些紧。还是再等等吧!” 言下之意便是不打算要这蚕丝绣线了。 沈秀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绣庄的生意既然没有从前那么好,那么自然不会再投入资金购买这蚕丝绣线了。 刘掌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个掌柜,有些事情还做不得主,小娘子可别介意。” “我知道。”沈秀理解地点点头,“只是贵东家为什么要花高价进一批刺绣团扇,难道绣庄里的绣娘就不会绣团扇吗?” 刘掌柜叹道:“小娘子不知道,那如意绣坊卖出的团扇并不是普通的刺绣团扇,而是从江南带回来的新鲜花样,布料都是用轻罗做的,说是叫什么挑罗绣。” 挑罗绣,沈秀好似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戳纱绣吗。 “掌柜的,能不能让我看一眼这轻罗团扇?” 刘掌柜很快拿来了一把轻罗团扇,“这团扇是我们东家特地托人从江南捎回来的,一把就要五两银子。” 沈秀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如她所料,这团扇确实用的是戳纱绣,只是这戳纱绣如果用的不是轻纱而是轻罗,便会叫做挑罗绣。 “掌柜的,其实这团扇,我也会绣。”沈秀放下团扇便道。 刘掌柜道:“小娘子莫开玩笑,这挑罗绣可是江南那边新出的样式。再说小娘子就算会这挑罗绣,我们店里也没有轻罗呀!这轻罗可是江南那边的紧俏货。” 沈秀道:“我知道这轻罗是紧俏货。不过这团扇不必非用轻罗,用素纱也可以。” 刘掌柜笑了:“小娘子莫说大话,这素纱上还能绣东西吗,我可从来没听过。” 沈秀道:“素纱比罗绫的空隙大,是不好在上面绣东西。不过我确实有办法可以绣出来。” 刘掌柜抚了抚胡须,“不是我不相信小娘子,实在是这事听着有些悬啊!” 沈秀淡淡一笑:“既然掌柜的不信,那我回头做一把这刺绣团扇。就是不知道做出来以后,掌柜的收不收这扇子?” 刘掌柜很明显不相信,所以想都未想道:“只要你能做出来,我们绣庄一定收。” 沈秀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便微微一笑:“那掌柜的可要说话算话。” 绸缎铺的小顺子刚打了个哈欠,便见有个熟悉的身影进到了店里。 “姐来了,不知道今天是要买哪种素缎?”小顺子殷勤地问道,自从上次沈秀给了他一个教训,小顺子现在老实得很,再也不敢捧高踩低了。 沈秀看了眼绸缎铺的几色布料,“今天我不打算买素缎,你们这里有上好的素纱吗?” 素纱,小顺子忙道:“有有有,店里刚进了一批素云纱,又轻又薄,用来做纱衫最好不过。” 小顺子一边说话,一边搬来了几匹素云纱,“这素云纱一共有三种颜色,一样是玉白色,一样是水绿色,还有一样是银灰色。” 沈秀的目光落在银灰色的素云纱上,“这素云纱是论尺卖还是论丈卖?” 小顺子道:“论尺和论丈都行。一尺素云纱半两银子。一丈素云纱则只要四两银子。” 沈秀道:“先给我来三尺这银灰色的素云纱。” 光有素云纱还不够,沈秀又买了些制作团扇所用的扇框和扇柄。 杨氏看着她买回来的素纱道:“这富贵人家就是讲究,这么好的素纱,我们用来做衣服都不能,他们却用这做扇子。只是这么素净的扇子,真有人来买吗?” 沈秀道:“这素纱当然不是直接拿来做扇面,还要在上面绣东西的。” 她已经细细看过了,这素云纱比她见过的香云纱还要细密轻透,绣出来的效果一定更好。 说来这戳纱绣其实属于苏绣,不过沈秀在和师傅学习湘绣的时候,跟着她参加过一些交流大会,认识了不少刺绣大师。这些刺绣大师手里都有一两样绝活,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传承人。 沈秀有一次在机缘巧合之下帮了一位刺绣大师的忙,那位大师看她手艺不错,便传授了她几种针法,这戳纱绣便是其中一种。 戳纱绣相对其他针法来说,工艺有些复杂。 刘掌柜所说的挑罗绣还是相对简单的一种,因为在轻罗上刺绣当然要比在素纱上容易得多。 沈秀去厨房先熬了锅浆糊,然后将棉纸糊在要绣的素云纱上。 有了这层棉纸,在素纱上绣东西便容易多了。 两天以后,沈秀便做好了一柄轻纱团扇,团扇上绣着茶花水仙的图案,配着银灰色的素纱,看上去既素净又雅致。 刘掌柜拿着扇子看了又看,他真没想到沈秀能把这扇子绣出来,而且用的还是轻纱。 轻纱比轻罗还要薄透,沈秀用的又是蚕丝绣线,在阳光下,只觉这扇子轻灵薄透,上面的茶花水仙好似浮动在银灰色的烟雾里,极为美观,一下子就把那轻罗团扇比了下去。 刘掌柜激动地看了又看,“这上面的针法和那挑罗绣一模一样,小娘子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沈秀道:“掌柜的只说这轻纱团扇收不收吧!” “收,当然收。”刘掌柜道,“只是这团扇就这六七月卖得快,小娘子这些日子可得抓紧些。不然等天气一凉快,这团扇就不好卖了。” 沈秀沉吟道:“我也想多绣些团扇,只是这戳纱绣工艺复杂,两天能绣好一个已经算快了。掌柜的不如帮我问问贵东家,我有意将这戳纱绣的绣法传授给贵庄的绣娘,就是不知道你们肯出多少两银子。” 其实在沈秀绣团扇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念头。戳纱绣工艺太复杂,绣好一把扇子至少要花两天时间,而团扇又是季节性的东西,所以沈秀就有了把这戳纱绣的技法卖出去的念头。 如果绣庄的东家肯出一个合适的价格,那么她就可以把这戳纱绣的技法卖给对方,这样困扰自己的银钱问题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第44章 绣庄的东家 刘掌柜听说她要把这戳纱绣的技法卖给绣庄,心中便是一动,沉吟道:“这事我得问过东家。” 沈秀也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他一个掌柜做不了主,最终还是要看绣庄老板的意思。 刘掌柜等沈秀走后,便上了绣庄的二楼。 二楼是绣娘们刺绣的地方,三个绣娘正围在一起合力绣一座屏风。 刘掌柜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叮嘱了几句:“这屏风是陆老爷要孝敬给陆老太太的,你们可得仔细着点,千万别砸了绣庄的招牌。” 最近生意不好做,刘掌柜便比平时唠叨了许多。 三个绣娘都知道他的脾性,只笑了笑没说话。 刘掌柜看完屏风便问道:“东家在不在房里?” 其中一个绣娘抬起头道:“东家辰时就来了,应该是还在房里。” 二楼的最东边有个静室,刘掌柜在外面轻轻扣了几下,里面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进来吧!” 房间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这妇人长相普通,穿着也很是普通,很难让人想到她便是这绣庄的东家。 刘掌柜看了眼桌上的账册,“东家是在为如意绣坊的事心烦吧?” 妇人也就是蕙娘点点头,“这如意绣坊财大气粗,听说最近还要从江南请一位擅长苏绣的绣娘过来。” 蕙娘说到这里不由苦笑道:“如果真的被他们请来一位绣技精湛的苏绣传人,只怕我们这绣庄是再也开不下去了。” 刘掌柜心中也是一惊,但面上还算稳得住,“就算如意绣坊真的请来了擅长苏绣的绣娘,可我们绣庄好歹还有些老主顾,怎么也能撑上几年的。” 蕙娘便叹气道:“希望如此吧!”说完又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便转移话题问道,“刘叔你来这一趟是有什么事吗?” 刘掌柜笑了笑道:“看我,都忘了正事了。”说完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把团扇,“东家看看这扇子如何?” 蕙娘便从他手里接过那把轻纱团扇,她本身便是绣娘出身,一看这扇子便知道这上面用的针法和她托人从江南捎回来的轻罗团扇一样,而且功底还在那些江南绣娘之上。 更不用说这扇子用的竟然是轻纱,要知道在轻纱上绣东西可不是件易事,没有十来年的功夫绝对做不到。 “刘叔,这扇子哪来的?”蕙娘看着这扇子,实在想不出这扇子是何人所绣。 刘掌柜微微笑道:“这扇子就是那位常来绣庄的小娘子所绣,东家也见过她绣的帕子。” “你说那位小娘子。”蕙娘是见过沈秀绣的帕子,绣技不输绣庄的几个绣娘。 当初她还觉得对方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精湛的绣技,真可谓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绣庄养不起那么多绣娘,所以才没有招揽对方。如今看到这扇子,才知道对方显露出来的绣技其实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刘掌柜道:“这位小娘子也知道了如意绣坊的事,她有意想将这挑罗绣的技法卖给我们绣庄。只是兹事体大,我就没敢做主。” 蕙娘一时没有说话,摩挲着手下的轻纱团扇好一会儿才道:“刘叔,你是知道的,店里能周转的银子已经不多了。” 刘掌柜道:“我知道。只是那小娘子说这挑罗绣不仅可以绣团扇,还可以绣纱帐和罗帐。” 纱帐和罗帐,蕙娘沉吟道:“她真是这么说的吗?” 刘掌柜点点头,“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蕙娘握着手中的团扇不语,认真地考虑此事的可行性。她之所以犹豫,主要是因为团扇是季节性的东西,一入秋分买的人便少了。所以她才不愿意花钱买这挑罗绣的技法,因为当年根本挣不回来本钱。 可若是这挑罗绣能用在纱帐和罗帐上,那就不一样了。 纱帐和罗帐四季都可以通用,比团扇实用多了。 再者,县城的大户人家一向喜欢跟风,端看这次轻罗团扇的销量就知道。如果绣庄能趁着这股东风,推出这挑罗绣的纱帐和罗帐,说不定还真能风靡一时。 蕙娘越想越觉得,也许这是老天给她指的一条生路,凭借着这时兴的挑罗绣,她也许真的能抗衡这来势汹汹的如意绣坊。 “刘叔,等那位小娘子再来,你直接把她带到我这里来吧!”蕙娘很快下了决心,只要那位小娘子出的价格不是太高,她就把这技法买下来。 沈秀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第二天她跟着刘掌柜上到二楼的静室时,便见到了绣庄的东家蕙娘。 蕙娘客气又不失礼数地请她坐下,“小娘子看着年纪不大,没想到绣技这么出众,只是不知道小娘子师承何人?” 沈秀微微笑道:“东家叫我阿秀就好了,我没正儿八经的拜过师,只是跟一个寡妇学过一点绣技罢了。” 这番话能糊弄外行人,却糊弄不了蕙娘。她本身就是绣娘,自然能看出沈秀的绣技师出大家,不是受人指点那么简单。 不过既然沈秀不愿意告诉师承,蕙娘也就没有再问,而是谈起县城内新近发生的一些趣事。 沈秀知道对方要跟她比耐心了,这个时候谁能更沉得住气,便能占据上风。 她风淡云轻地听着蕙娘说的新鲜事,间或插上几句话,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一刻钟以后,蕙娘自己主动结束了话题,淡淡笑着进入了正题:“今日请阿秀你过来,其实是为了那挑罗绣。我听刘掌柜说,这挑罗绣其实还可以用来绣纱帐和罗帐是不是?” 沈秀点点头:“其实这挑罗绣也就是戳纱绣,既可以绣团扇,也可以用来绣纱帐和罗帐,甚至于云肩、荷包、扇套都可以。” 这几句话说完,蕙娘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对了,她怎么没想到用这挑罗绣来绣云肩。既然能绣云肩,那应该也能绣在衣服上。 她慢慢地转动了一下手上戴着的珠串,抑制住心中的激动,淡淡道:“听阿秀你这么一说,这戳纱绣确实不错。只是我听刘掌柜说,这戳纱绣似是很耗费时间,两天才能绣出一把扇子。” 沈秀知道她是在故意挑毛病,其实挑毛病就意味着她已经心动,所以要压价了,便淡淡笑道:“我用的是轻纱底料,所以耗费的时间长一点。若是换成绢布,就可以缩减时间了。” “但是绢布绣出来的效果不及轻纱好是不是?”蕙娘一针见血的说道。 沈秀知道她是行家,便实话实说道:“绢布确实不及轻纱轻透。但如果赶时间的话,用绢布确实比轻纱要快一些。” 对于绣庄来说,当然是越快出一批绣品越好,这样才能抵抗如意绣坊。 蕙娘是聪明人,当然听出了沈秀的话外之意,她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有意出一百两银子买下这戳纱绣的技法,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第45章 一笔巨款 在这个时代,六七十两银子就可以在县城买个小点的宅子。二十两银子抵得上城里一个中等人家一年的开销。十两银子便可以买个丫鬟。 蕙娘开出这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在常人看来已经是不错的价格了。 沈秀却并未像对方想的那般欣喜若狂,而是不答反问道:“我绣的那把扇子,不知道东家有没有仔细看过?” 蕙娘知道她这个时候提起扇子必有深意,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扇子我看过,上面的花样新鲜,针法也整齐均匀。” “看来东家不曾留意。”沈秀道,“不知道那扇子在哪,能不能拿出来?” 这个要求简单,蕙娘很快就把沈秀绣好的那把轻纱团扇拿了出来。 沈秀接过扇子,便把扇子举到了阳光之下,晨光照在团扇上,银灰色的轻纱变得轻透无比,就好像是一层薄薄的银灰色烟雾。而上面的丝线也在光照下呈现出亮丽的色彩。 蕙娘认真地看了几眼,终于发现了微妙之处,“这绣线怎么如此有光泽?” 沈秀在她发现这绣线的特点后,没有放下手中的扇子,而是又换了个角度,“东家你再看。” 扇子换了个角度后,绣线的光泽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就是我要给东家说的,戳纱绣与普通的刺绣针法相比,最大的特点便是色彩丰富,不同角度下可以呈现出不同的效果。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上面的绣线需得是蚕丝绣线,只有蚕丝绣线才能最大发挥戳纱绣的优点。” 沈秀继续道:“当然绣线用棉线也可以,不过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蕙娘听了这么多,也猜到了沈秀要说话的话,便问道:“这么说,你手里就有蚕丝绣线?” 沈秀笑了笑,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我手里确实有不少蚕丝绣线。东家若要出一百两银子买这戳纱绣的技法也行,但是这蚕丝绣线需得从我这里买。我也不多要价,一斤蚕丝绣线只要十两银子。” 蕙娘一时没有应声,仔细算了算,一斤蚕丝绣线少说也能绣上十件绣品,这么一想,十两银子的价格便不是很高。 “好,我答应你。” 双方达成一致后,蕙娘便当着沈秀的面写了张契书。 契书写好后,蕙娘递过去的时候还问了句,“要不要我念给你听。” 沈秀抬头笑道:“不用,这上面的字我还认得。” 这些日子她跟着卫宴认了不少字,这契书上的字她连蒙带猜也能看懂。 蕙娘对于她能看懂契书这件事有些讶异,似是想不到她一个乡下小娘子竟然会识字,要知道她自己也是开了绣庄以后,才跟着刘叔认了不少字。 沈秀看出蕙娘的讶异,微微笑道:“我相公是个读书人,这字便是他教的。” 蕙娘这才明白,打趣道,“看来你相公对你很好。秀才娘子我见得多了,可没几个会识字的。” 沈秀已经看完了契书,也听到了蕙娘说的话。她也无比庆幸遇到的是卫宴,不仅教她读书认字,而且丝毫不因为她是女子就放松对她的要求。 虽然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女子识字的话,不管是出门做事还是与人打交道,确实要方便许多。这一点卫宴确实要比其他人做得好。 所以蕙娘这么一打趣,沈秀羞涩的同时又有一丝甜蜜。 她微红着脸道:“这契书我看了,没什么问题。” 既然没问题,双方便在上面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按完手印后,蕙娘便让沈秀稍等,自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个荷包。 “你一个女子拿这么多银子不方便,这是李记钱庄的银票,一共是一百两银子,你可收好了。”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沈秀本来就有将银子兑换成银票的想法,如今见蕙娘先一步替她想到,便道了声谢,把银票接了过来。 一百两银子到底是一笔巨款,沈秀将它贴身放好,又与蕙娘约定了教绣娘们戳纱绣的时间。 “这时间当然是越早越好。”蕙娘道:“你看明日如何?” 沈秀道:“那我明日辰时初刻过来。” 蕙娘考虑到沈秀住得有些远,便问道:“我们绣庄还有几间静室,我让几个绣娘挤一挤,你这几日就住在这里如何?” 沈秀想了想,还是婉拒了,她对几个绣娘来说到底是外人,还是不要给她们添乱了。 “我其实有意想在城里买宅子,只是不知道哪里有合适的宅子。” 蕙娘道:“你要买宅子,不妨到牙行问问,那里专门有中人给主人卖房和租房。” 买宅子是大事,沈秀不想被中人当冤大头,而且她一个女子出面的话,有诸多不方便。 刚好那天是十五,沈秀便去了书院旁边的茶馆。 卫宴要到下午才能从书院出来,沈秀便要了一壶茶,看见隔壁的两个客人托伙计去买芝麻烧饼,便叫来一个伙计,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名点小吃。 伙计给她推荐了黄家铺子的软肉薄饼和潘家园子的冰糖绿豆凉水。 沈秀又吃又喝时,卫宴在文华书院里正认真地听着山长讲《周易》。 一个时辰的课讲完,山长一走,曲桓便打了个哈欠,“困死我了!” 袁子文抿唇笑了笑:“要是被山长听到这话,你可就死定了。” 曲桓打着哈欠道:“我原以为《诗经》是最催眠的,没想到这《周易》比《诗经》还要催眠。改天我失眠的时候,便叫人在耳边给我念《周易》,肯定效果很好。” 袁子文嘲笑他道:“你连媳妇都没有,还想有人在睡觉的时候给你念书。” 他二人经常这么斗嘴,卫宴也不理会,自顾自收拾东西,然后被曲桓拍了一下肩膀。 “卫兄,好像有人来找你。” 卫宴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原以为是沈秀来了,可是继而想到沈秀是女子,根本进不来书院。 果然等他转身,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生得富态的男子。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卫宴之前所待酒楼的东家,也就是陆雨涵的大伯父。 “陆大老爷。”卫宴看到来人,便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但是对方来都来了,便上前寒暄道,“多日不见,您和谢掌柜还好吧!” 陆大老爷笑了笑,“好,我和谢掌柜都挺好。我听说你进了文华书院,正好今日路过这里,便顺路来看看你。你应该还没吃饭吧,走,今日我做东,请你去吃正宗的槐叶冷淘。” 第46章 买宅子 食肆的雅间内,伙计将两碗槐叶冷淘和几道精美的菜肴放到桌上。 陆大老爷拿起筷子,先给卫宴夹了一块蜜炙鸡块,“尝尝,这是他们食肆的拿手菜。” 卫宴依言尝了一口,等咽下去便道:“味道确实不错。” 陆大老爷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有些人生来富贵,却一副小家子做派。而有些人生来贫穷,却注定不凡,将来总能出人头地。 陆大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看人很准,一眼就看出卫宴是后者。 卫宴虽生在农家,可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行事做派都有别于普通的农家子。 这样的人,早晚会取得功名,青云直上。 正是因为看好卫宴,陆大老爷才动了想与他结亲的念头,刚好侄女也看上了卫宴。 哪知道对方早已娶妻,陆大老爷为此叹惋不已,只能放弃结亲这个念头。 但陆大老爷还是抱了一丝希望,陆雨涵三番两次找上卫宴,有一半是出于他的授意。 只是卫宴主意太正,见过年轻貌美的侄女后,也丝毫不为所动。 陆大老爷这才死了心,决定出面与卫宴好生谈一谈。 “既然你觉得好吃,那就多吃一些。”陆大老爷提起酒壶给卫宴斟了一杯酒,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酒杯道,“我侄女不懂事,我在这里替她给你赔罪了。” “陆大老爷这话折煞我了。我一个晚辈哪敢当得起您一声赔罪。”卫宴道,他不相信陆大老爷没有参与其中,不过自己到底受过对方一些恩惠,因此卫宴说完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算是揭过此事的意思。 陆大老爷看见他饮尽了杯中的酒,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谈起了自己的来意。 “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求你帮忙的。” 陆大老爷是真正的生意人,行事秉着和气生财的原则,既然对方不愿意与他结亲,那就换一个方式与对方交好。 而最好的方式莫过于施恩。 “我们老太太快过寿辰了,我想请贤侄你帮我画一幅祝寿图。” 陆大老爷说着话,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过去,“这是一点润笔费,还望你不要嫌弃。” 祝寿图什么的只是借口,借此机会给润笔费才是陆大老爷的目的。 卫宴没有收,“只是一幅祝寿图而已,用不着收什么润笔费。而且我受过陆大老爷恩惠,因此这银子更不能收了。” 陆大老爷道:“那点恩惠其实不值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还是记着我侄女的事对不对?” 卫宴摇摇头,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无用,只定定看着陆大老爷,目光沉静,用无言来表明自己的决心。 陆大老爷与他接触过几次,自然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性子执拗,一旦下定决心,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只能无奈地笑笑:“卫宴啊卫宴,你可真是个倔脾气。” 沈秀在茶馆吃饱喝足,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卫宴姗姗来迟。 “等急了吧!”卫宴抱歉地说道:“之前有事耽误了。” 沈秀没说她早就来了,笑笑道:“其实我刚来没有多久。” 这话刚刚说完,伙计端着一壶热茶过来了,“小娘子,这茶已经冲泡第八遍了,你等的人到了吗?” 沈秀忍不住瞪了这伙计一眼,伙计这才看到卫宴,不由讪讪地笑了笑,把茶壶放下来便赶紧溜走了。 伙计走后,沈秀轻咳一声:“其实是我太渴了,所以多喝了几壶茶。” 卫宴忍不住笑道:“下次还是不要再撒谎了,免得一开口就被人拆穿。” 沈秀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嗔道:“还不是怨你,谁让你现在才来的。我要不是为了怕你过意不去,何至于会这么说。” “好,怨我。”卫宴轻笑道:“这事确实是我不对,还请娘子饶恕。” 沈秀抬抬下巴,“别光动嘴皮子,给我倒碗茶喝。” 卫宴便笑着给她倒了碗热茶。 这茶已经冲泡了八遍了,喝在口中已经没什么茶味了,可因为是卫宴倒的茶,沈秀喝着总有些丝丝的甜。 一碗茶水下肚,沈秀便跟卫宴说起她要买宅子的事。 她说这话时,悄悄打量了一下卫宴的神色。 原以为卫宴会介意自己比他有钱的事。 可是卫宴从头到尾都没有表露出一丝酸意或者是嫉妒,只是认真的想了想道:“你如果要买宅子的话,不用去什么牙行。我倒是认识一位中人,很是热心,应该能帮你买到称心的宅子。” 卫宴说的这位中人是个中年汉子,人称谭瘸子。 沈秀看着这位谭瘸子一拐一拐地走在前面,低声对着卫宴道:“相公,你怎么认识他的?” 一个是牙行的中人,一个是书院的学子。沈秀想不通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两个人怎么会认识。而且看这谭瘸子的态度,卫宴似是还帮过他的忙。 卫宴低声道:“有一次牙行的几个中人想捉弄他,便以请客为名带他来了我们酒楼。等酒菜上齐后,那几个中人就想中途溜走。我看不过去,便借着送茶的机会提醒了他一下。那以后他便对我很是客气。” 沈秀便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难怪相公在城里的人缘这么好,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卫宴知道她是想起了两人当初刚见面时,自己把人缘好解释为天生的,便只淡淡一笑。 两人说着话,谭瘸子已经停下了脚步。 “卫相公,就是这家了。” 谭瘸子取出钥匙打开大门,“这里是城里的詹员外为外室置办的一个宅子,前几天那外室卷银子跑了,这宅子也就空了下来。詹员外觉得这事闹心得很,便想尽快把这宅子出手。” 詹员外纳这外室时是下了血本的,宅院里里外外不仅在搬进来的时候重新粉饰过,而且还有个小小的花园,里面种了不少花木。 沈秀只看了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宅院。 谭瘸子道:“詹员外说这宅子当初买时花了一百多两银子,后面又置办了些家具,怎么也要值二百两银子。只是他急于出手,因此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巧得很,沈秀手里刚好有一百五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 她心里动了买下这宅子的念头,便和卫宴把这宅子里里外外又转了一遍。 整个宅院的门窗都是新换的,窗纱用的也是上好的碧云纱。屋子里的家具是现成的,直接搬过来就能住。 确定这宅子没有大问题后,沈秀这才与谭瘸子签订了一份契书,然后付了十两银子的定金,约定第二天再交付剩下的银子。 第47章 莫不是在开玩笑 沈秀回家以后,便找杨氏提了提买宅子的事,同时隐约透出卫宴也看过那宅子。 杨氏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凑足了买宅子的钱,一时难以相信,想当初沈秀刚进门的时候又懒又馋,连饭都不会做,如今却靠着刺绣这个手艺在县城买上了宅子。 她只觉心里复杂得很,虽然知道老二有出息后,迟早会带着老二媳妇离开家里。可是如今还没等老二有出息,老二媳妇就靠自己的本事买了宅子,她这个做婆婆的难免心里不是滋味。 “这事别跟村里人说。”杨氏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要是别人问起,你就说是租的宅子。” 沈秀道:“我知道财不露白的道理。别人问起,我就说是为了照顾相公方便,所以才在城里租了个宅子。” 杨氏淡淡道:“这么说也行。还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早在你想买宅子时,我跟你爹就商议了,如果你真能买上宅子,便让大丫陪着你住。一是她离不开你,二是你也有个伴。” 沈秀微一思索就应下了,知道老两口是有些不放心她。 杨氏看她痛快应下,心里才微微舒服了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去,用不用我们帮忙?” 沈秀道:“我打算明天就搬过去。帮忙就不用了,那边家具都是现成的,只需要些被褥就够了。” “娘,你放心,我会常回来看你和爹的。”沈秀看杨氏不是很高兴,便安慰了这么一句。 杨氏叹道:“儿大不由娘,反正早晚有这一天。” 饶是杨氏再用这句话劝慰自己,当天晚上还是有些伤心的睡不着。 沈秀同样没睡好,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兴奋。 她老早就有这个念头了,后来邹氏分出去后,这念头淡了一阵,只可惜当初没有那么多银子。 这次要不是绣庄出一百两银子买她的戳纱绣技法,沈秀也买不了这宅子。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还在想,明天得好好教那些绣娘,只有绣庄好了,她才能挣到更多的钱。 睡不着的结果便是第二日沈秀顶着两只熊猫眼先去了城里。 蕙娘等她来绣庄后,便出面给她介绍了一下绣庄的三位绣娘。 这三位绣娘都是绣庄的老人,而且还与蕙娘多多少少都有些亲戚关系。 其中有一位姓文的绣娘看向沈秀的目光很不对,似是很不喜她。 沈秀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年纪,旁人不相信她的绣技也在情理之中,便自动忽略了文绣娘看过来的目光。 哪知道这文绣娘不是个善茬,等蕙娘介绍完她们,便道:“蕙娘,这人年纪这么轻,比我女儿还小一岁,你让她教我们绣技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蕙娘对着三位绣娘一向宽容得很,听了这样的话也并不动怒,只是微微一笑:“是不是开玩笑,你们等会儿就知道了。” 她对沈秀的绣技很有信心,当下便看了对方一眼,示意她上前给三个绣娘露一手。 沈秀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往前走了几步,“我知道自己年纪轻,三位对我的绣技还心存疑虑。这样吧,你们可以出一个问题考考我,看我是不是够格教你们。” 三位绣娘不由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由文绣娘开口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考考你。”说完一指旁边的绣架,“这是我们给陆家老太太绣的一幅屏风,你只要能说出这里面蕴藏的几种针法,那我们就服了你。” 沈秀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绣屏,她盯着这绣屏看了一会儿,抬头时便道:“这绣品上的牡丹颜色由深到浅,又由浅到深,应该是用了抢针和羼针,花蕊部分用的是打子针。至于这牡丹的茎秆,用的是?针。还有这蝴蝶的翼翅,用的是切针。我说的应该没错吧!” 没错,一点没错。 文绣娘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没想到沈秀真的能看出这屏风所用的针法。 沈秀却没有自得之色,而是又看了这屏风一眼,说实话这绣屏绣得不怎么样,针法倒在其次,关键是匠气太重,少了几分灵动。 不过她初来乍到,自然不好直接指出这绣屏的问题,便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已经说出这绣屏所用的针法,以后便由我来教三位戳纱绣的技法。” 她露了这么一手,文绣娘三人也没甚说的,便点点头:“以后还请沈娘子多多指教。” 蕙娘看到三位绣娘对沈秀心悦诚服后,这才离开。 她前脚刚进静室,刘掌柜就来了。 “东家,你让我调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刘掌柜继续道:“那如意绣坊确实派人到了苏州,说是要花高价聘请当地的绣娘。不过苏州绣技高超的绣娘大半都已经被当地的绣庄聘了去,所以他们派去的人暂时还没有请到合适的绣娘。” 不过现在请不到,不代表以后请不到。只要如意绣坊出的价格高,早晚能请到绣技精湛的绣娘。 “我们不能在此期间坐以待毙。”蕙娘沉吟道,“明天我亲自去见绸缎庄的董老板,想办法从他那里用低价买进一批轻纱和绢布。只要我们速度够快,一定能赶在苏州绣娘到来之前把这戳纱绣推出去。” 刘掌柜道:“东家这么想是对的,从这里到苏州路远迢迢,起码要走一个多月。只要我们能在这一个月里把这戳纱绣打出名气,那么如意绣坊请的绣娘绣技再精湛,也动摇不了我们绣庄分毫。” 两人接下来又商议了一些绣庄的事,刘掌柜等事情说完,正准备离开静室,蕙娘忽然叫住了他。 “刘掌柜,你觉得这位沈娘子如何?” 刘掌柜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想了想道:“这位沈娘子的绣技精湛,人品也过得去,若是能与之交好,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蕙娘道:“刚才你不在,三位绣娘不服气她的年龄,有心要为难她,可却被她一眼看出绣屏所用的针法。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她到底还隐藏了多少本事。”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我们绣庄真能在如意绣坊的挤兑中撑下来,那我倒真想请她来我们绣庄帮忙。” 第48章 生意经 戳纱绣的技法并不难,难的是操作。 沈秀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将戳纱绣的要点教给三个绣娘,剩下的便是需要她们自己练习了。 大丫还留在卫家村,沈秀随便在外面的食肆吃了点东西,便雇了一辆牛车回来。 杨氏已经帮忙把沈秀和大丫的铺盖整理好了。 沈秀细心地发现她没有给卫宴准备铺盖,也就猜到了杨氏的用意,她也不点破,其实以卫宴的孝顺程度,即便杨氏给他在城里准备了铺盖,他照常还是会一个月回来一次的。 “娘,那我们就走了。” 卫父下地去了,家里只有杨氏。沈秀便拉着大丫与杨氏告了别,“等相公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回来。” 杨氏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只顾着担心沈秀一个人在城里会出事,却忘了大丫若是跟着去,只怕就在小两口之间添了个累赘。 有这个累赘在,只怕她抱孙子的时间又要往后推了。 杨氏如此发愁地想道,连离别的伤感也淡去了一些。 她默默叹了口气,双脚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沈秀住的房间。 房间仍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家具都还在原来的位置,唯独桌上多了个荷包。 杨氏以为这是沈秀落下的,可是伸手去拿的时候,却感觉到了荷包的分量。 荷包里面装了两块碎银,不用说,这肯定是沈秀故意留下来的。 这荷包确实是沈秀故意留下的,她怕杨氏不要,便用了这样委婉的方式。 家里之前欠下了不少银子,沈秀做绣活的时候帮忙还了一些,后来地里的粮食卖了个好价格,陆陆续续又还了一些。 如今加上她留下的这四五两银子,家里的欠债应该就能还清了。 沈秀不是圣母,她只是觉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能帮衬家里一把就帮衬一把。 六月的午后热得不行,沈秀递给大丫一个水囊,对着赶牛车的车夫道:“大叔,先别急着去县城,前面就是石头村,你在那停一停。” 槐花已经帮她染好了不少蚕丝绣线,沈秀这次打算运一部分到绣庄换钱。 她买了宅子后,手头就只剩了些碎银,又给了杨氏一些,现在荷包里就只剩下二两多银子。 这点银子在城里过日子肯定是不够的。还有槐花染线的工钱也一直没付。 槐花是个实诚人,就算沈秀还没付她工钱,她依旧干得起劲。 只是随着染好的蚕丝越来越多,她忽然有些发愁起来,要是蚕丝染完以后,她该做些什么呢? 这次沈秀来石头村运蚕丝染线,她便犹豫地问道:“阿秀妹妹,你说我以后干点什么好呢?” 崔大娘能收容她住下已经很不错了,她不能指着一个老人来养她。 沈秀微一沉吟:“这个我已经替你想过了。我打算开个小作坊,长长久久地把这蚕丝绣线做下去。这当然少不了你和崔大娘帮忙。崔大娘帮我养蚕,槐花你就负责给崔大娘打下手和染线。养蚕不忙的时候,你可以去山上挖些能做染料的植物回来。这些东西我论斤收你,总之不会让你没活做的。” 槐花不怕吃苦,就怕没活做没钱领,当即就道:“那我明天就上山去挖蓝草和茜草。” 沈秀教她做染料的时候,给她介绍过这些能做染料的植物,槐花在山里住的时间不短,知道这些植物要到哪才能挖到。 “其实也不用挖太多染料回来,毕竟我们用不了那么多。你还可以在山上采些药材回来,像是枸杞、艾草、野菊花、青蒿、薄荷之类。” 槐花道:“这些药材山里遍地都是,只是药店肯收吗?” 沈秀道:“如果药店肯收最好,即便不收,我们也可以拿这些药材换钱。” “怎么拿这些药材换钱?” 沈秀道:“用途可多了。艾草、青蒿、野菊花、薄荷可以拿来做驱蚊的香包,我会教给你怎么缝香包。到时候香包做好了,你和崔大娘就可以去县城卖了。城里人有钱的多,这些香包如果要价不高,肯定有人买。” 槐花听着这些生意经,眼睛越来越亮。 沈秀道:“所以你只管去采药材。药店不收的话,就做香包。香包做得越多越好。反正只要东西做得好,就不愁销路。” 槐花已经被沈秀完全说服,连连点头:“那我就听阿秀妹妹你的。” 其实被沈秀说动心的不只槐花一人,回县城的路上,大丫坐在牛车上道:“二婶,我也想做香包,我也想挣钱买宅子。” 沈秀失笑道:“你才多大,就想挣钱了?” 大丫撒娇道:“二婶,我说真的。要是有了钱,我就可以和二婶一样在城里买宅子了。” 看来自己买宅子一事,对家里人刺激不小。肯定是杨氏和大丫说了什么,要不就是老两口说话的时候被大丫听到了。 沈秀给大丫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做香包是能挣钱,可是挣的却是小钱。你若是真想挣钱买宅子,那就跟着我继续学刺绣。等你把刺绣学好了,就可以挣大钱了。” 大丫还是个孩子,被说得迷迷糊糊,不知道为什么做香包是小钱。 沈秀也不跟她解释那么多,“你只管照着二婶说的做,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大丫便又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奶奶叮嘱过我,让我什么事都听二婶的。既然二婶说让我学刺绣,那我就继续学刺绣。” 沈秀笑了笑:“大丫真乖,等到了城里,二婶给你买好多好吃的。” 听到好吃的,大丫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其实杨氏还叮嘱过大丫,要她在二婶大手大脚花钱的时候拦着点。可是大丫听到好吃的,便把杨氏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等牛车慢慢悠悠地驶进了城里,大丫的眼睛立时眼花缭乱了。 沈秀买了三盏酸梅汤,还给了车夫一碗,让他在绣庄门前等一等。 “大丫,你就在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沈秀叮嘱了大丫一句,便抱着一包袱染好的蚕丝绣线去了绣庄。 不巧的是,刘掌柜正在招待一个客人。 庄里是有一个伙计,可是那伙计经常要给大户人家送绣品,因此平时招待客人都是刘掌柜的事情。 如今刘掌柜忙着,便让沈秀在旁稍等,然后不好意思的看向那客人道:“那轻罗团扇已经卖完了,不过本店还有一种轻纱团扇,我拿给大公子看。” 刘掌柜说着话,便拿出了一把轻纱团扇。 沈秀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自己原来绣好的那一个,便多了几分关注。 那公子拿在手里,入手只觉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倒是十分轻巧,再看扇面,绣工精致,色泽丰富,并不比那轻罗团扇逊色,当即便道:“这扇子我要了。” 刘掌柜殷勤的把这扇子包好,然后亲自把这位公子送到了门外。 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陆大老爷的独子陆大公子。 陆大公子买完扇子后,就慢悠悠的回了陆家。 不过他却没急着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堂妹陆雨涵住的地方。 “喏,这扇子赔给你。”陆大公子直接就将扇子扔到了陆雨涵面前,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道,“这扇子虽然不是轻罗团扇,可是不比你原来那把差。” 陆雨涵却不理他,只是恹恹的不说话。 陆大公子啧啧道:“天下好男人多了去了,你还非那个书生不嫁啊!” 陆雨涵有些脸红道:“谁说我为这事伤心了,我是为表姐远嫁难过。” “有什么难过的,你表姐李妙儿那是得偿所愿,终于等得那钱郴回心转意了。” 陆大公子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个笑容,“雨涵,要不你也学李妙儿苦等五六年,把自己等成老姑娘再嫁?” 回答他的是陆雨涵的恼羞成怒,“你给我滚!” 第49章 新家 绣庄这边,因为沈秀的轻纱团扇轻易就卖了出去,刘掌柜和沈秀都很高兴。 刘掌柜道:“东家已经说了,等三个绣娘学会这戳纱绣后,就让她们日夜赶工多做些这扇子出来。小娘子要是有空,不妨也多做一些。” 沈秀还记挂着要给徐嫂子绣字帖的事,便道:“我最近刚搬到城里,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 那瘦金体的字帖,沈秀才绣了三分之一。一个多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沈秀不想失去徐嫂子这个资源,在不缺银钱的情况下,当然要把字帖放在前面。 刘掌柜也不勉强,等说完扇子的事,沈秀就把带来的蚕丝绣线放到了刘掌柜面前。 刘掌柜已经从蕙娘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当下便给这些蚕丝染线过了称。 沈秀拿来的蚕丝绣线并不多,只有六斤多一点,算下来便是六十两银子。 绣庄没有那么多现银,刘掌柜便先付了二十两银子,剩下的过几天再给她。 大丫和车夫在外面等了一炷香时间,才见沈秀脚步轻快的从绣庄里面出来。 车夫等沈秀坐稳以后,便扬起鞭子,“小娘子,接下来我们去哪?” 沈秀要去的地方都已经去了,便含笑道:“大叔,往前一直走便是。” 詹员外当初买宅子的时候是为了金屋藏娇,因此这宅子的位置并不靠着大街,而是在小巷的尽头处。 这小巷容不了牛车通过,沈秀便让车夫把车停在巷口,自己动手把这铺盖和一些家伙什一点点往里搬。 搬到一半的时候,隔壁住着的邻居出来了。 “你就是新搬来的小娘子啊!”这邻居是个五大三粗的妇人,不等沈秀回答,便往里面喊了一声,“留孩,别吃了,快出来帮忙。” 不多时,便出来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这男孩全身脏兮兮的,脸上脖子上全是污垢,身上只穿着一件破麻衣,这麻衣不知道破了多少个洞,几乎已不能蔽体。 “这孩子……”沈秀想说这孩子怎么跟个乞丐一样,但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看看这男孩,又看看那五大三粗的妇人。 那五大三粗的妇人道:“你别看我,我谢三娘既不是这孩子亲娘也不是这孩子后娘。这孩子的来历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叫留孩。我看他可怜,常给他一口饭吃。你别看他小,力气可大。有什么事,你只管叫他帮忙,大不了管他顿饭就是了。” 这留孩如谢三娘所说,确实力气很大,几下就把沈秀带来的坛坛罐罐搬到了宅子里。 谢三娘跟了进来道:“留孩,你仔细点,别把人家的东西碰坏了。”又对沈秀道,“我们这条巷子离水井有点远,以后要是挑水的话,就找这留孩帮你。” 看得出这谢三娘很热心,对这留孩还算照顾。 沈秀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请谢三娘进屋坐坐。 谢三娘扫了眼屋子里的布置道:“你不用跟我客气,以后有事只管找我帮忙。”又啧啧道,“这屋子布置得真好。那妖精可真不识好坏,这么好的宅子不要,跑去跟人私奔。” 沈秀听她话里的意思是对詹员外的那个外室知之甚详,一副巴不得沈秀来问她的样子。 可惜沈秀对前任主人的八卦没有多大兴趣,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 谢三娘有些无趣,自己嘟囔了几句便走了。 沈秀把她送走,回头时就见大丫正盯着留孩目不转睛的看,而留孩脸上则平静得很,一点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样子。 “大丫,哪有你这么盯着人看的。”沈秀让大丫去屋子里休息一会儿,然后从荷包里取了两个铜钱出来,递给留孩,“刚才多谢你帮忙了。” 留孩看着她手里的铜钱,呆呆的却没动。 难道是嫌少,沈秀便又掏了两个铜钱出来,一把塞到留孩手里,“拿着这几文钱去买吃的吧!” 这次留孩直愣愣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一掉头跑了。 沈秀摇摇头,回房开始收拾东西。 这宅子最让沈秀满意的地方就是房间够多,足有三四个卧室,此外还有书房和客室。 沈秀挑了最宽敞的一间房做卧室,带着大丫把被褥铺好。 一番忙活,已是黄昏时分了。 沈秀让大丫在家里不要出去,自己拿了些碎银子和铜钱准备买些吃的回去。 她刚推开自家的门,就见门口多了个木桶,木桶里是刚打上来的井水。 沈秀四外张望了一下,起初没看到人影,但是目光扫过谢三娘家的门口时,却留意到了一片破烂的衣角。 她心里就有了数,这干净的井水应该是那留孩帮她打得。 沈秀把井水倒进厨房的水缸里,又把水桶放到门口的,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出了巷子。 巷子再往前走,就是一条热闹的街道。 这街道上有熟食铺有包子铺,也有米面粮店和杂货铺。 此外还有小贩挑着些新鲜的吃食卖。 “小娘子,刚蒸出来的糖蜜糕,又香又软,只要十文钱一斤。”小贩看她盯着糖蜜糕看了几眼,便停下来招呼道。 沈秀看着糖蜜糕还算干净,闻着又香,便掏钱买了两斤,只是让小贩给她分成四份。 小贩用油纸给她包好,“小娘子小心烫。” 这糖蜜糕确实是刚蒸出来的,即便外面裹了两层油纸,也有些发烫。 沈秀干脆提在手里,又转了半条街,看街口的一家包子铺生意不错,便买了十个肉包子。 往回走的时候,想到厨房还没收拾出来,便又在糖水铺买了些莲子百合汤。 莲子百合汤盛在铜壶里,伙计问清了沈秀家的住址,便让她把铜壶拿走了。 沈秀提着糖蜜糕和包子,怀里抱着铜壶到家的时候,大丫正等的无聊,眼见她买回来这么多东西,忙上前帮忙。 沈秀拿出包子让大丫先吃,自己提着两份糖蜜糕去了谢三娘家。 谢三娘正在做晚饭,家里冷清得很,似是只有她一人住。 沈秀把糖蜜糕放下,说是自己刚搬到这里,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她帮忙。 谢三娘起初有些不好意思,推让了两次才收下,末了又悄悄问道:“这糖蜜糕你没给对门送去吧?” 沈秀摇摇头,“没有,那家一直没人出来。” 谢三娘小心提醒道:“以后你少跟那家人打交道,他家没一个好人,老子是赌徒,儿子是无赖。我们这一条巷子没人敢招惹他们。” 第50章 嫁衣 沈秀被谢三娘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一件事。自己既然已经搬到县城了,那么便该去看看翠妮,顺便告诉她自己搬家的事。 翠妮的婆家怎么说也是衙役,有这样一个关系在,即便对门住着赌徒和无赖也不怕。 不过自己虽不怕这两个赌徒和无赖,但也得防着他们一些。 第二日沈秀再去绣庄的时候,便把大丫也带去了。 刘掌柜一见她便笑道:“有件喜事要告诉小娘子你。” “什么喜事?”沈秀问道,“难不成是三个绣娘已经学会了这戳纱绣的技法?” 刘掌柜笑道:“三个绣娘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件喜事。” 刘掌柜有意卖个关子,可惜沈秀怎么也猜不到是什么喜事。 “是李姑娘要成亲了。她昨天还特地来了趟绣庄,说嫁妆的一应物品全由我们绣庄来做。” 哪个李姑娘,沈秀略微一想,便想到了自己好像只认识李妙儿这一个李姑娘。这么说是李妙儿要成亲了。 刘掌柜含笑道:“绣庄能多这一笔生意,多亏了你。不过李姑娘说其他东西倒没什么,但是这嫁衣指定要你来做,还说有些要求要当面跟你说。” 李家是大户人家,李妙儿在家里又有地位,这次出嫁事宜是怎么铺张怎么办。 绣庄有了这一笔生意,就不用再愁银子周转不开的问题了。 所以刘掌柜对这门生意重视无比,等沈秀指点完三个绣娘,便催着她去李家和李妙儿见面。 李妙儿如今已是待嫁新娘的身份,沈秀到李家时,她正在看珠子铺送来的珍珠。 听说沈秀来了,李妙儿便随手指了面前的两串珍珠,“就要这两个吧!” 珠子铺的掌柜出去后,沈秀便拉着大丫的手进来了。 李妙儿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说着便让丫鬟们带大丫下去吃果子。 大丫跟着丫鬟们走后,沈秀便笑道:“李姑娘总算得偿所愿了,听说婚期就在下个月,真是件大喜事。” 李妙儿红着脸道:“这事能成,也多亏了你。要不是你帮我绣了条帕子,我也不明白他的心事。说来你也算是我们的大媒人,所以这嫁衣我想让你帮着做。” “是不是仍旧要原来的花样?”沈秀问道。 李妙儿却摇了摇头:“芸娘是芸娘,我是我。我不想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这次我打算做一件与众不同的嫁衣。” 与众不同,沈秀有些不明白,这嫁衣不都一个样子吗? 李妙儿道:“我虽然是第一次做新娘子,可也见过别人的嫁衣,不是大红就是大金,也太俗艳了一些。我想要一种与众不同的嫁衣,最好是别人从来没见过的花样。” 沈秀听着听着,心中忽然一动,李妙儿的要求虽然有些高,可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 “我明白李姑娘你的意思了,你是嫌弃寻常的嫁衣太俗,不够别致是不是?” 李妙儿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秀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点子。” “寻常嫁衣都是一层,我们可以做两层。外面一层是轻纱,里面用轻罗。外面的轻纱绣茎叶,取其轻盈飘逸,里面的轻罗绣大朵的花朵,取其富贵满堂,这样既不俗艳,穿出来又好看。李姑娘觉得怎么样?” 李妙儿觉得这主意不错,两层嫁衣,难为沈秀想得出来,当即道:“那就依你的,绣两层嫁衣。” 沈秀回去以后就跟刘掌柜说:“李姑娘要做一样与众不同的嫁衣,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正好可以帮我们推广这戳纱绣。” 戳纱绣如今还未打出名气,若是能借李妙儿的婚事,一举打响名气,那对绣庄绝对算得上好事。 刘掌柜的兴奋不已,“李家是大户人家,这次成亲肯定会有不少人参加,要是我们做得好,只怕以后不愁生意做。” 事不宜迟,刘掌柜马上就让三个绣娘帮着沈秀做嫁衣。沈秀还要兼顾绣字帖,便答应每天上午来绣庄这边,帮忙给李妙儿绣制嫁衣。 这嫁衣完全关乎戳纱绣的推广,沈秀没有时间也得挤出时间,好在她现在住在县城,来往很方便。实在没时间做饭,便天天出去买吃食。 一个月一晃而过,沈秀上午忙着绣嫁衣,下午忙着绣字帖,梦里都是李妙儿成亲的日子到了,嫁衣却还没绣出来。 好在三个绣娘后面渐渐领会到了戳纱绣的要诀,四个人一起动手,终于赶在李妙儿成亲前把嫁衣绣好了。 沈秀往李家送嫁衣那天,刚好是众人给李妙儿送添妆的日子。 丫鬟把沈秀领到李妙儿待客的地方,只见屋子里坐满了女眷。 沈秀只认得陆雨涵一个,好长时间不见,对方好似清减了一些,整个人也透着一股无精打采。 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沈秀没有多待,把嫁衣送到李妙儿手里就走了。 她前脚刚出来,陆雨涵跟在她后面也走了出来。 有丫鬟想跟上来,却被陆雨涵一摆手,“屋子里太闷,我想出去走走。” 沈秀心想,这陆雨涵分明是有心事,只是她一个大小姐有什么可心烦的呢? 不过很快,她就顾不上再去想陆雨涵的心事了,因为有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走了过来。 “阿秀,你怎么也在这啊?”徐嫂子轻扶柳腰走了过来,边走边抱怨,“这天真热!” 沈秀心中一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但是只能迎上来:“我来给李姑娘送绣好的嫁衣,徐嫂子这是?” 徐嫂子哦了一声,上下看了她一眼,然后举着手里的扇子扇了两下,“我是来给李姑娘送添妆的,说来我们也有点亲戚关系……”说到亲戚关系时,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沈秀听翠妮说过,这徐嫂子是大家丫鬟出身,那么与李家有亲戚关系的应该是她原来的主家,而不是她本人了。 她就笑了笑:“那徐嫂子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你先别走!”徐嫂子却叫住了她,“你一连好多天没上门,我还不知道你那字帖绣得怎么样了。我听翠妮说,你已经搬到城里了。正好我今日无事,正好去你家串串门。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出来。” 第51章 惊艳 徐嫂子是雇了辆马车来的,沈秀沾了她的光,不用再走路回去,顺便去绣庄接走了大丫。 大丫上车后,徐嫂子便伸出手捏了捏大丫的脸蛋,“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沈秀让大丫坐在她后面,含笑道:“这孩子是我侄女。” 徐嫂子笑眯眯地招手让大丫上前,可惜大丫害羞,不肯和这个生人接近。 徐嫂子有些无趣,便问起那字帖的事,“再有一个月就是县令夫人的生辰了,你那字帖绣得怎么样了?” 沈秀笑道:“已经绣了一半多了,再有半个月就绣好了。” 徐嫂子明显对这进度有些不满,摇着扇子道:“当初你不是说一个多月就可以绣好吗?” 沈秀早已经想好了借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本来是一个多月就能绣好的,只是后来买宅子的时候花了不少钱,为了多挣点钱,我就多接了些活计。” 这个也不能怪她,谁让徐嫂子给的工钱太低,导致沈秀不能不倚靠绣庄那边多一点。 提到钱字,徐嫂子确实有些心虚,猛地扇了一下扇子道:“买宅子这事,你早该跟我说的。我家那男人别的本事没有,让他帮忙给你找个便宜的宅子还是不在话下的。” 衙门里的人找便宜宅子自然不是难事,可是就怕他们找的便宜宅子是靠欺压宅子的主人得来的,沈秀不想沾这个便宜,只笑了笑没说话。 马车辘辘的驶过街道,最后停在巷子口。 徐嫂子让车夫在原地等她,挑剔地看了一眼这巷子,“这宅子的位置可不怎么好啊!” 沈秀还没说话,巷子里已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 “王赖子,你差不多得了。留孩又不是故意撞倒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谢三娘的声音又尖又利,显然气得不轻。 “我为什么要饶他,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孩子,天天偷鸡摸狗,我就是打死他也不为过。” 这道声音透着股无赖,大概就是谢三娘说的对门那户的无赖儿子。 这王赖子因为生性无赖,被人背地里叫做王赖子,久而久之这名字就叫了起来。 上个月,王赖子的爹又输了一笔钱,父子两个到外头躲了一阵,不免受了些气,如今王赖子一回来便把气撒到了留孩身上。 谢三娘看不过去,便站出来说了他几句。 王赖子才不怕这谢三娘子,正要抡拳头吓唬对方,巷子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里透着些鄙视,王赖子当即朝来处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风韵犹存的徐嫂子,至于徐嫂子身后的沈秀和大丫,已经被他自动忽略了。 “徐嫂子,您怎么来了?”王赖子立刻就变了脸,然后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这野孩子绊了我一下,我一时没好气就揍了他两下。” 徐嫂子便哼了一声,冷笑道:“王赖子,你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赶紧给我滚得远远的,别挡了老娘的路。” 王赖子果然麻利地滚了。 徐嫂子只是看不惯王赖子的行为,对挨打的人倒没有什么同情之心,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留孩,迈过他就走了过去。 沈秀帮着谢三娘子一起扶起留孩。 谢三娘子低声道:“幸好你们回来了,要不然留孩铁定会被王赖子打成重伤的。” 沈秀还未说话,徐嫂子已在前面不耐地催促道:“阿秀,哪个是你家啊?” “你家怎么住在王赖子对面?”徐嫂子鄙视地看了眼对门,“那可不是个好东西。不过有我呢,以后他要是敢难为你,你只管报我的名头。” 徐嫂子背后有王捕头撑腰,自然不会将这王赖子放在眼里。 沈秀把人领进家后,本来是想沏茶招待对方的,不过徐嫂子急于看字帖,沈秀便把徐嫂子带到了厢房。厢房里放着绣字帖的绣架,如沈秀所说,这字帖确实已经绣了一半多。 看得出来,徐嫂子对这字帖甚为着紧,或者说她对给县令夫人送礼这件事看得很重要。 “这字帖绣得不错!”徐嫂子看完后道,“你可要抓紧些,不能往后拖了。” 看完字帖,徐嫂子没在宅子里多待,马车还在巷子口等着她呢。 沈秀送走她,经过谢三娘门前的时候,便被对方拉住了。 “那妇人是谁啊,我看王赖子看见她屁都不敢放一个。” 沈秀轻笑了一下,可不是嘛,刚才王赖子看见徐嫂子就好像是老鼠见到猫一样。 “那妇人是王捕头的媳妇,人称徐嫂子。” 谢三娘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她啊!” “三娘你听说过她?”沈秀听她的语气,似是听过这徐嫂子的名声。 谢三娘欲言又止,最后终究忍不住八卦道:“我和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这徐嫂子与县令大人约莫有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这下子,沈秀全明白了。难怪这徐嫂子这么着紧这字帖,她还以为是为了王捕头,敢情是因为这个。恐怕她是怕县令夫人知道以后不依不饶,所以才拼命讨好对方。 谢三娘低声道:“你可别跟其他人说,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从别人那听来的。” 这种事沈秀当然不会乱说,她很快转移了话题,“留孩那孩子没事吧?” 谢三娘道:“你们来得及时,他身上倒是没受多少伤。养两天就好了。” 留孩挨打惯了,就如谢三娘所说,两天以后他便养得差不多了。 第三天的时候,他还给谢三娘挑了担水。 那天也是李妙儿成亲的好日子。 作为李家的大姑娘,李妙儿这次成亲,有不少与李家交好的人家来贺喜。 陆雨涵也在其中,她跟着丫鬟进到李妙儿的卧室,就被身穿嫁衣的李妙儿惊艳到了。 李妙儿穿的并不是普通的嫁衣,而是由两层布料组成的嫁衣。 外面是大红色的轻纱,从腰处到裙尾用深深浅浅的金线绣了层层叠叠的牡丹枝叶。 里面则是大红色的罗衣,前襟、袖子上则绣了大朵的宝蓝色牡丹。 轻薄飘逸的纱衣完美地与这深深浅浅的牡丹枝叶结合在一起,再配上里面若隐若现的宝蓝色牡丹,既显得雍容华贵又轻灵飘逸。 而随着李妙儿的走动,深深浅浅的牡丹枝叶闪现出不同的光泽,就好像是风中的枝叶不由自主地摇动一样,简直栩栩如生。 陆雨涵都看呆了,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将来她嫁人的时候,也要穿这样的嫁衣。 第52章 打擂台 那天参加喜宴的人不少,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了李妙儿身上的嫁衣。 那嫁衣既别致又耀眼,尤其当李妙儿走到阳光下时,那纱衣上绣着的枝叶随着不同的角度,便变幻出不同的色彩,简直美轮美奂。 不光是陆雨涵,其他未婚女子在见到这嫁衣后,心内也都有了同样的想法,她们也要穿着这样的嫁衣出嫁。 因此李妙儿成亲第二天,来绣庄订制嫁衣的人便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头脑灵活的妇人想让绣庄比着嫁衣的款式做一套出门见客的衣裳。 刘掌柜忙得浑身是汗,几乎都想多长一张嘴,多生两双手。 好容易忙完,刘掌柜连汗也顾不得擦,便去了二楼。 “东家,这是今天接的二十多个单子。”刘掌柜将单子放在桌上,眉开眼笑道,“看来李姑娘的确给咱们绣庄带来了不少人气。” 蕙娘看着单子笑道:“这里面有大部分是沈娘子的功劳。要不是她想到这个点子,我们也不会接到这么多单子。你去帮我包个红封,这事我得好好谢谢她。” 刘掌柜应了一声,便道:“可惜我们人手太少,那些客人又催得急。” 蕙娘沉吟道:“这戳纱绣确实需要不少人手,只是若要从外面招绣娘,我怕那些人会靠不住,把戳纱绣的技法泄出去。要知道如意绣坊可不是善茬。所以我们宁可慢一些,也不能泄露这戳纱绣的技法。” 不过蕙娘和刘掌柜没有忧虑许久,因为如意绣坊高价请来的苏绣绣娘到了。 这位姓朱的绣娘是被如意绣坊用很高的价格请到的,除了请来这位绣娘,如意绣坊的人还带回来了不少新鲜样式的绣品。 这些绣品一经推出,便立时吸引了很多大户人家的女眷。 绣庄这边的生意立时冷清了一些,毕竟用到嫁衣的只是未婚女子,而如意绣坊卖的绣品却是种类多样,从手帕到绣屏应有尽有。 刘掌柜和蕙娘本来还沉得住气,毕竟他们这边有戳纱绣,还能与这如意绣坊抗衡一二。 哪知道如意绣坊压根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没过多久,刘掌柜和蕙娘就听说那位姓朱的绣娘特地绣了一幅牡丹送给陆家的老太太。 陆家是绣庄最大的主顾,而前段时间绣庄才刚给陆家绣了个屏风。 如意绣坊这么做,简直是在与绣庄打擂台。 关键是那位朱绣娘的绣技确实不错,绣出来的屏风一下子就把绣庄的三位绣娘比了下去。 沈秀还不知道绣庄遇到的困境,她这些日子紧赶慢赶,终于把那字帖绣好了。 她把字帖送到徐嫂子那里后,觉得好长时间没有到绣庄了,便顺路走到了店里。 刘掌柜却不似之前那般欢天喜地,反而透着股忧愁之色。 沈秀开玩笑道:“掌柜的为什么做这副样子,难不成是单子接得太多,为了赶不出来嫁衣而发愁?” “要是单子多就好了。”刘掌柜悠悠叹了口气,“如今店里的生意不是太好啊!” “为何这么说?”沈秀不是很明白,“绣庄的生意不是还不错吗?” 刘掌柜道:“那是从前。现在如意绣坊那边请来了一个苏绣绣娘,大家都跑到那边订绣品去了。 我也不瞒你说,我们绣庄最大的主顾便是陆家,他家不仅开着县城最大的酒楼,还与县老爷有亲戚关系。每年都要从我们绣庄买走不少绣品。 可是如意绣坊那边花重金请来的那个绣娘最近绣了幅牡丹送给陆家的老太太,听说那牡丹绣得栩栩如生,陆老太太爱得不行,话里话外都是对那绣娘的赞许。 偏巧前段日子陆老太太过寿,陆大老爷在我们这定了一座绣屏,绣的也是牡丹。 如果说我们的手艺比得过人家也行,可偏偏人家的牡丹拿到陆家后,我们绣的牡丹立时就被比了下去。 东家知道以后发愁得不行,若是被陆家人认定我们绣庄的绣技赶不上人家,只怕以后就要失去这个大主顾了。 你说我能不愁得慌吗?” 这事倒的确让人发愁。 沈秀建议道:“我们可以再绣一幅屏风送给陆家老太太啊!只要屏风绣得好,就不怕失去陆家这个主顾。” “东家也考虑过了,只是三个绣娘的绣技压根不及人家,只怕再绣一幅屏风也是自取其辱。” 刘掌柜说到这里,忽然看了沈秀一眼,“说来沈娘子你的绣技不比我们绣庄的三个绣娘差,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沈秀听了沉吟不语,她其实早有绣一幅花鸟屏风的打算,只是不是忙着绣《心经》就是绣字帖,要不就是鼓捣戳纱绣,所以才没能动手。 如今刘掌柜提出此事,沈秀没有急着答应,并不是为了抬高工钱,而是因为他所说的那个擅长苏绣的绣娘。 说来四大名绣分别是苏绣、湘绣、蜀绣、粤绣。 而她所擅长的湘绣虽然也是四大名绣之一,却屈居于苏绣之下。 苏绣能成为四大名绣之首,确实是有原因的,它不仅以精细、雅洁著称,而且还创出了双面绣。 如果那位擅长苏绣的绣娘能绣出双面绣来,那沈秀确实没有与对方一较高下的底气。 双面绣是刺绣中最难也最复杂的一种技法。 沈秀跟着师傅学了那么久,也只粗通双面绣的基本技法。至今还未能成功地绣出一幅双面绣来。 刘掌柜看她犹豫不语,便又问了一句,“沈娘子,你意下如何?” 沈秀抬头道:“掌柜的,我能不能先看一下那位苏州绣娘的绣品。只有见过她绣的绣品,我才知道自己有没有与她抗衡的能力。” 刘掌柜为难道:“听说那位绣娘至今就只有一幅绣品,就是送给陆老太太的那幅牡丹。可是那幅牡丹在陆家,我们也不好贸然相借啊!” 刘掌柜刚刚说完,绣庄门口忽然来了位客人。他眼前不由一亮,“陆家那位七姑娘来了,有她帮忙,你就能去陆家看那幅绣品了。” 沈秀顺着刘掌柜的目光看去,就见她在李家见过的陆雨涵扶着丫鬟的手进了绣庄。 第53章 激将法 陆雨涵带着丫鬟走进绣庄,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掌柜的,我定制的那套纱衣绣得怎么样了?” 刘掌柜忙道:“三个绣娘日夜赶工,已经绣了一半了,再有几天就可以送到府上了。” 陆雨涵道:“那就好,你们着紧些。马上就是县令夫人的寿辰了,我还等着穿这套纱衣去县衙做客呢。” 刘掌柜赔笑道:“七姑娘的事当然是大事,我们绣庄一定会如期把纱衣做好的。” 陆雨涵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又问刘掌柜最近可有什么新鲜样式的绣品。 刘掌柜便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绣屏,这绣屏用的正是戳纱绣手艺,上面绣了幅淡墨山水画。 整幅绣品只有灰黑两种色调,几种深浅不一的灰色和黑色经过巧妙搭配,最后勾勒出一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 且因为戳纱绣独有的特点,加上底料又是极为轻透的薄纱,这山水画便越发显得朦胧婉约。 但更妙的还是这绣屏的尺寸,只有一尺宽两尺长,相比起较大的绣屏,更适合放在床头茶几上摆玩。 陆雨涵一看就喜欢上了,“这个绣屏好精致。” 刘掌柜便笑道:“这绣屏是沈娘子亲手绣的。” 这绣屏的确是沈秀绣的,前段日子她教三个绣娘戳纱绣的技法,有些用言语难以形容的地方,沈秀便亲自动手示范,这个绣屏便是她那时候一边教一边绣的。 如今听到陆雨涵的夸赞,沈秀便冲着陆雨涵大大方方的一笑:“陆姑娘过奖了。” 陆雨涵这才看了她一眼,“难怪表姐待你那么客气,原来你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因着沈秀行事低调,因此除了绣庄的人,没有人知道她才是最擅长戳纱绣的人。包括陆雨涵在内,都以为李妙儿的嫁衣是出自绣庄的三位绣娘之手。 所以陆雨涵对沈秀的态度便称不上热络。 沈秀也不在意,淡淡道:“本事谈不上,不过是借绣技谋生而已。” 陆雨涵与李妙儿的性情完全不同,李妙儿是直爽,而她则是高傲。 沈秀这话不过是自谦而已,可是这样的话在陆雨涵听来,便是承认自己没有多少本事,只见陆雨涵故作矜持的点点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绣技虽然比不上朱绣娘,但比起其他人,已经算不错了。” 沈秀不知道朱绣娘是何人,便看了眼刘掌柜。 刘掌柜道:“惭愧。鄙店要有朱绣娘那样的人才就好了。听说朱绣娘绣的那幅牡丹被陆老太太当成了珍宝,只可惜我无缘目睹。” 沈秀这才知道这位朱绣娘便是那位擅长苏绣的绣娘。 她顺着刘掌柜的话往下说道:“那位朱绣娘绣的牡丹真有掌柜的你说的那么好吗?” 刘掌柜还没说完,陆雨涵已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朱绣娘学的是正经的苏绣,那幅牡丹绣品确实精致夺目。” 沈秀淡淡笑道:“我不相信。从来只听说苏绣善于绣猫,绣花绣得最好的应该是湘绣。” 陆雨涵微微不悦道:“等你见了那幅牡丹就不会那么说了。” 沈秀仍是淡淡笑道:“可惜我没见过,所以我不相信。” “你……”陆雨涵明显被对方激怒了。 沈秀眼见激将法奏效,又加了两句话,“有时候坊间传言未必可信,刘掌柜你说是吗?” 刘掌柜还没回话,陆雨涵已是有些生气道:“好,我今日就让你明白什么叫做天外有天。” 沈秀眨眨眼道:“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雨涵微微怒道:“你敢不敢跟我回陆家,我让你亲眼见证一下那位朱绣娘的绣技。” 沈秀故意犹豫了一下,等陆雨涵露出不耐烦之色才道:“那好吧,那就请陆姑娘带路吧!” 陆雨涵一气之下,直接就把沈秀带到了陆家。 陆家是大户人家,从进二门起,就不时有来来往往的丫鬟经过。 这些人一一向陆雨涵问好,态度都很是恭敬,看得出陆雨涵在陆家的地位不低。 沈秀跟随着陆雨涵,很快就来到了陆老太太住的喜乐堂。 陆雨涵怕挨骂,没敢直接带着她去见陆老太太,而是先领她来到了一个茶水间。 茶水间的几个小丫鬟向陆雨涵请安的时候,都好奇地看了一眼沈秀。 沈秀这些日子忙着做绣活,几乎都没心思打扮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原来的旧衣服。 她也不羞怯,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 陆雨涵没有向几个丫鬟介绍她,只是吩咐其中一个丫鬟道,“你去看看祖母在做什么,千万别惊动她老人家。” 那丫鬟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老太太正在和几个少奶奶抹牌呢!” 听说老太太在抹牌,陆雨涵便悄悄领着沈秀从后院到了老太太住的寝室。 一进这寝室,沈秀便看到了一架绣屏,绣屏上绣的正是一幅牡丹图。 整幅绣品用的是浅蓝色的缎地,上面绣了三朵颜色各异的牡丹,当中还穿插着山石和锦鸡。 三朵牡丹所用的色彩雅致大方,山石和锦鸡绣的栩栩如生。 沈秀细细看了一下这绣品所用的针法,有抢针、套针、施针、打子针和扎针,丝线和顺,针脚细腻,果然不愧是苏绣,确实精细传神。 她还要再往里走几步,看这绣品的背面是什么模样,寝室外面忽然传来了丫鬟们的声音,似是有丫鬟发现了她们的踪迹。 陆雨涵只能让小翠先去挡一挡,然后催促沈秀道:“你好了没有?” 沈秀道:“马上就好。”说着就往绣屏后走了几步。 绣屏的背面是平顺光整的缎面,是绣品绣好以后糊裱上去的。 沈秀不由松了一口气,幸好这幅牡丹图是单面绣,若真是双面绣的话,她还真是没有太大把握。 陆雨涵等她看完这绣屏,正要带她出去,外面传来一个丫鬟训斥小翠的声音。 “你跟着七姑娘胡闹我不管,但是不能弄坏了里面的那架绣屏,那架牡丹绣屏是要送给县令夫人做寿辰的。要是真有个闪失,老太太怪罪下来,连七姑娘也保不了你。” 沈秀的脚步就是一顿,若这绣屏是要送给县令夫人做寿辰,那么时间上恐怕是来不及了。 她就是再有把握,也没法在几天之内绣好一个绣屏。 第54章 柳暗花明 沈秀回到绣庄,刘掌柜便迎了上去,“沈娘子,怎么样?” “那位朱绣娘的绣技虽然说不错,但还没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沈秀斟酌着言辞道,“如果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应该能绣出一幅可与牡丹图媲美的绣屏来。” 刘掌柜听了就松口气,“那一切就拜托给沈娘子你了。” “掌柜的,你听我说完。”沈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道,“我在陆家听说了一件事,朱绣娘绣的那座屏风过几天就要送给县令夫人做寿辰礼物。” “什么?”刘掌柜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我说如意绣坊为什么这个时候送一幅绣屏给陆家,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陆家与县令有亲戚关系,肯定是要去贺寿的。如意绣坊赶在这个时候送去绣屏,摆明是想让陆家把这个绣屏作为礼物送给县令夫人。 一旦这绣屏得了县令夫人的欢喜,只怕陆家以后只会认如意绣坊的东西了。 刘掌柜明白了如意绣坊的用意后,不免唉声叹气。 沈秀也无能为力,实在是时间太紧,就算她日夜赶工,只怕也绣不出来一幅绣屏。 如果县令夫人的生辰能推迟几日就好了。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事。 沈秀心事重重地回到宅子这边,就见大丫正在谢三娘家门口和留孩玩石子。 自从徐嫂子来了那么一次,王赖子再也不敢耍横了。沈秀现在也不拘着大丫了,不过这条巷子里没有多少孩子,大丫便只能跟相差两三岁的留孩玩。 留孩在大人面前拘束得很,但是在大丫这个孩子面前相对来说就比较话多了。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玩石子,一边问大丫道:“上次来你家的那个读书人是你什么人啊?” 大丫自豪道:“那是我二叔,在文华书院读书,将来要考秀才的。” 留孩把“文华书院”这几个字咀嚼了一下,又问道:“你二叔去文华书院读书,应该要不少束脩吧?” 大丫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什么是束脩啊?” 留孩道:“就是给先生的钱。” 大丫想了想道:“我听我奶奶说过,二叔到文华书院读书是不要钱的。” 不要钱,有这等好事,留孩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哎呀,你输了。”大丫指着地上的石头道,“你的石头都掉在地上了。” 留孩的心思却不在这石头上,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两个铜钱,“大丫,你拿着。” 他把铜钱塞给大丫,“两个铜钱能买一个烧饼,我把它给你,你二叔什么时候再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大丫却没要他的铜钱,还给了他。 “我二叔每逢初一十五过来,不过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对了,今天好像就是初一。” 大丫说完这句话,忽然看到了回来的沈秀,当即迎了上来,“二婶,你回来了。” 沈秀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大丫,你玩什么呢?” 她牵着大丫的手,向着自家走去。 留孩看着她们的背影,一脸羡慕。 家里这些天已经收拾妥当,厨房也买了不少米面油盐回来。 沈秀没甚心情做饭,简单地焖了锅米饭,炒了两个青菜。 午饭后,沈秀把碗筷洗好,刚要午睡一会儿,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是二叔回来了。”大丫欢呼地去给卫宴开门。 沈秀这才想起今日是初一,最近光顾着绣东西,连日子都忘了。 八月的日头依旧有些毒辣,卫宴一路走过来,难免出了些汗。 沈秀给他烧了锅热水,让他先洗漱一下。 卫宴从净室出来,就见沈秀正在桌上画花样,还没画完,忽然丢下了手中的笔。 “有心事?”卫宴在旁问道,这次回来,他明显发现沈秀心绪不佳。 沈秀叹气道:“是有件烦心事。” 卫宴难得回来一次,她不想说这些烦心的事,便把花样收了起来。 上两次回来,沈秀忙着做绣活,两人都没时间相处。这次卫宴回来,原以为沈秀总该不忙了,可是又碰到对方有烦心事。 不过他很体谅沈秀的辛苦,如今见对方心情不佳,便想法让她忘掉那件事烦心事,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道:“你下午若是无事,不如陪我修补这本古籍。” 卫宴从怀中掏出的那本古籍破破烂烂,封面都已经坏了一半。 沈秀不敢拿起来看,小心地翻了一下,“这古籍哪来的,破成这样,还能修补吗?” 卫宴道:“这本古籍是我从书肆买的。其实古籍也能修补,我们书院的李夫子就是其中好手。我曾看他修补过,应该是不难。” 卫宴一边说话,一边动手,期间让沈秀帮他拿些清水和浆糊过来。 沈秀在旁看了一会儿,便觉修补古籍其实和修补绣品差不了多少,都需要用浆糊粘衬。 等卫宴修补完,原来破破烂烂的古籍立时换了个样子,如果不细看,谁也看不出这是一本年代久远的古籍。 沈秀看着这本焕然一新的古籍,脑海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相公,我想到办法了。”沈秀高兴地嚷道。 卫宴原本正在翻书,闻言刚要问她想到什么办法了,只见兴奋过头的沈秀忽然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这些日子,沈秀与大丫天天住在一起,每逢大丫做了什么好事,沈秀便会亲她一口,以作鼓励。如今卫宴修补古籍的举动给了沈秀灵感,她便习惯性地亲了对方一口。 可是等她亲完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大丫。 沈秀当即羞红了脸,为了缓解尴尬,忙道:“我去看看绿豆汤凉了没有。” 卫宴坐在当地,好半天才伸手摸了摸右脸颊,那正是沈秀亲下去的位置。 他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沈秀借着去看汤水,可是厨房的绿豆汤都凉透了,她也没好意思端着绿豆汤去房间。 卫宴知道若是再等下去,只怕就要等到天黑了,正要起身去厨房,院子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大丫睡午觉去了,沈秀窝在厨房不出来,卫宴只能自己去开门。 门刚打开,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就出现在了眼前。 “你是谁家孩子?”卫宴刚出声问了这么一句,对面的男孩就已经利落地跪了下来。 第55章 贺寿礼物 沈秀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见留孩端端正正跪在卫宴面前。 “留孩,你这是做什么?”沈秀暂时忘记了羞涩,想要把留孩拉起来。 哪知道留孩却不起来,沈秀只能看向卫宴,“这是怎么回事?” 卫宴无奈道:“他想要去文华书院读书,还说只要我不答应帮这个忙,他就一直跪在这里。” 沈秀看着留孩道:“你想去文华书院读书,这是好事。可是你年纪太小了,书院是不会要你的。” 刚才卫宴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留孩不信,以为对方在敷衍他。如今沈秀也这么说,留孩这才有些相信。 “可我年纪不小了,已经九岁了。” 沈秀道:“你知道我相公多大去的书院吗?他和我成亲后才被人引荐去了书院。而且书院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你得上过几年私塾,有一定的学问才成。” 留孩听到这里这才死心,然后被沈秀拉着站了起来。 大约是希望破灭,他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连招呼都不打就向外走去。 只是他刚迈出几步,卫宴忽然叫住了他。 “等等。” 留孩转过身来,就听卫宴问道:“你为什么想去书院读书,是日子过不下去还是真心喜欢读书?” “我娘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留孩转身一字一句道,“我不想以后再被人看不起。” 原来是这样,卫宴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等再开口的时候便下定了决心,“以后你每到初一十五的下午就来这里找我,我会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教你认字。” “真的?”留孩眼睛都亮了起来。 卫宴郑重的点了点头:“我说到做到。只要你肯一心向学,我就会一直教下去。” 留孩走后,卫宴看着他的背影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直到沈秀拉了拉他的袖子。 “相公,你在想什么?” 卫宴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这个孩子,便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沈秀知道他在进书院之前,为了能一直读书吃了不少苦,不由抚慰道:“好在那是过去的事了,相公以后一定会金榜题名的。” 有了留孩这个插曲,沈秀再面对卫宴的时候终于没那么尴尬了。 等大丫午觉睡醒,沈秀更是松了一口气。 卫宴在宅子里只待了一个多时辰,距离县试只有半年时间了,李夫子最近抓功课抓的特别紧。早一点回到书院,他就能多看几页功课。 自从卫宴时不时的过来后,沈秀再送他的时候,已经没有依依不舍的感觉了。 尤其是这次,她想到办法后,恨不得立刻就回绣庄跟刘掌柜商量,因此一点不舍都没有。 反倒是卫宴看了她好几眼,却没从她的眼中看到留恋,不由弹了下她的额头,想说什么,却终归什么也没说。 沈秀顾不得回味他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送走他后,就马不停蹄的去了绣庄。 刘掌柜正强打精神招待客人,等客人一走,沈秀便道:“掌柜的,我想到办法了。” “短短几天的时间,我确实没办法绣出来一幅绣屏。可若是有一幅绣好的绣屏,那我就有把握了。” 刘掌柜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沈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有一幅绣好的绣屏,就有把握了?” 沈秀直接道:“绣庄里有没有原来绣好的绣屏,不管绣技好坏,只要有就行。” 绣庄既然是做绣品生意的,自然有不少存货。 刘掌柜带她来了二楼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摆满了绣娘们绣好的绣品,都是历年来的存货。 “沈娘子,你看这个如何?”刘掌柜指着一架芝仙拱寿的绣屏道。 这绣屏上绣着灵芝、水仙、石头、竹子,绣工不错,就是带着股匠气。 沈秀扫了一眼,贺寿的东西最要紧的是寓意好,这架芝仙拱寿的绣屏刚好符合这个要求。 “掌柜的,那就是它了。”沈秀道,“你帮我安排一间静室,三天后我肯定还你一个新的绣屏。” 刘掌柜一时不明白沈秀到底要做什么,便问了句:“这事要不要告诉给东家?” 沈秀道:“我还是亲自去跟东家说吧!” 也不知道沈秀给蕙娘说了什么,总之蕙娘回头便嘱咐刘掌柜,让他给沈秀找一间静室。这几天谁都不要打扰沈秀。 从那天开始,沈秀除了回宅子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都躲在静室绣那架屏风。 三个绣娘对此事也有耳闻,可惜沈秀始终紧闭房门,临走的时候也会将房间锁好,让三个绣娘就连探问都找不到机会。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沈秀在这天下午绣完最后一针,疲惫的伸了个懒腰,总算赶在县令夫人寿辰前完成了这个绣屏。 后天就是县令夫人的寿辰。 陆家原本给县令夫人准备的一件寿辰礼物却出了纰漏。 陆大老爷看着地上打碎的白玉观音,铁青着脸道:“去把三少爷叫来。” 这白玉观音是他好容易才寻来的,足足花了八百两银子,为的就是献给县令夫人。 哪知道马上就要到寿辰了,这白玉观音却被人打碎了,陆大老爷焉能不气。 陆大老爷倒不是在乎那八百两银子,而是这白玉观音被打破了,想要再找一个白玉观音这样有寓意的物件就难了。 所以打破白玉观音的三少爷被带到跟前时,陆大老爷直接给了儿子一耳光,然后又让随从拿鞭子,他要好好惩戒这个孽子。 三少爷才十来岁,平时被惯得无法无天,挨了那一耳光便开始嚎哭起来。 陆大老爷还没命人堵住他的嘴,陆老太太听见动静过来了。 陆老太太心疼孙子,看见孙子挨打,一把将三少爷揽过去道:“那白玉观音是我要看的,是我让他拿的,你要打,打我就是了。” 陆大老爷无奈道:“我这实在也是气不过,谁让他摔碎了这白玉观音。后天我拿什么送给县令夫人。” “不是还有一架牡丹绣屏吗?”陆老太太道,“有了那架绣屏,你再随便从家里找一件像样的贺礼送过去就行了。” 陆大老爷道:“若真是能找得出一样像样的贺礼,我也不至于花八百两银子买个白玉观音回来。县令夫人的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眼光一向高的很。”说到这里,忍不住狠狠瞪了三少爷一眼,“你给我过来!” 陆老太太揽着孙子安慰道:“别怕,有祖母在呢!”说完恨恨瞪了儿子一眼,“有本事你先打我。” 母子两个正在僵持,管家飞快跑了进来,“大老爷,绣庄那边送了件东西过来,说是知道后日就是县令夫人的寿辰,所以特地送了件绣屏,以表心意。” 陆老太太本来就在设法为孙子开脱,如今听到绣庄那边送来了东西,当即就道:“快让底下人把东西抬进来。” 第56章 正式聘请 陆家的下人很快就把绣庄送来的东西抬到了陆大老爷面前。 陆大老爷心里对绣庄送来的东西并不抱多大希望,端看上次送来的绣屏就知道。如果是一般人家,普通的绣屏也就可以糊弄过去。可是县令夫人的眼光高得很,这样的东西几乎就不会入她的眼。 可是陆老太太执意要看,陆大老爷也只能耐着性子看着下人们小心地把东西抬了过来。 绣庄送来的东西被一层轻纱罩着,隐约可见是个绣屏。 陆大老爷扯了扯嘴角,如意绣坊那边已经送来了一架牡丹绣屏,他也已经决定将那架绣屏送给县令夫人。 原以为绣庄会送什么新鲜的绣品,哪里想得到又是绣屏。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专心去想该找个什么物件来代替那个白玉观音。 陆大老爷正想得入神,就听到陆老太太的惊叹声:“这绣屏上的灵芝和石头好像真的一样,这绣工真是精妙。” 陆大老爷起初没放在心上,以为陆老太太只是想急于找到一件白玉观音的代替品。 可是当管家也开口道:“我也算见过不少绣品,可是从没见过如此别致的绣屏。这绣屏的绣法好像与一般的绣品都不一样。” 听到这里,陆大老爷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知道管家是个实诚人,从来不会夸大和扭曲事实。 既然他也说这绣屏不错,那就证明这绣屏的确有不同之处。 他的目光不由落在绣屏上,这一看,他就不由愣住了。 这绣屏上的灵芝和石头真如陆老太太所说一样,好像真的一样。 他再往前走了几步,仔细盯着这绣屏看了几眼,才发现内中的关窍。 原来这绣屏上的灵芝、石头竟不是传统的平绣,而是微微凸起,所以当阳光照在上面,便有了很强的立体感,这么一来,这灵芝和石头看上去就和真的一样。 别说陆大老爷看得入神了,当初刘掌柜和蕙娘刚见到这屏风的时候也惊异无比。 沈秀当时给他们解释道:“这是垫绣,就是先在绣面上用棉线绣上一层,一层一层地叠绣到一定高度,然后再用蚕丝绣线在上面施绣。” 沈秀之所以会想到垫绣,也是受了卫宴修补古籍的启发,她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绣一个新的绣屏出来,但却可以在旧绣屏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做出一个全新的绣屏。 其实除了这垫绣,沈秀在绣灵芝等物的时候还用到了仿真绣,所以绣出来的灵芝和石头才像是真的一样。 有了这垫绣和仿真绣,这架绣屏立时焕然一新。有些绣工不好的地方,沈秀后面又做了描补。 刘掌柜和蕙娘看过以后,都觉这绣屏的确很别致,足以和朱绣娘的那幅牡丹绣屏一较高下。 是以这绣屏便被送到了陆大老爷面前。 如今陆大老爷对着它端详良久,不得不承认,这绣屏不输于朱绣娘绣的那架牡丹屏风。 “来人,把这屏风小心地抬下去,千万别弄坏了。” 陆老太太听到儿子这么说,就知道他有意用这屏风来代替白玉观音,不由松了口气,搂着孙子道,“传我的话,就说绣庄帮了我们陆家一个大忙,明年各房所用的帐幔绣品依旧交给他们绣庄来做。” 本来陆老太太看到朱绣娘所绣的屏风后,已经有了打算,准备将家里的绣品交给如意绣坊做。但是绣庄送来的绣屏刚好解了燃眉之急,陆老太太偏心孙子,便把这个功劳记在了绣庄上。 消息传到绣庄,刘掌柜和蕙娘都松了口气。 刘掌柜道:“这沈娘子还真是我们绣庄的贵人,要不是没有她,只怕我们真的要失去陆家这个主顾了。” 蕙娘点点头:“经此一事,我打算正式聘请沈秀为我们绣庄的绣娘。” 沈秀再来时,刘掌柜便提起此事,“我们东家说了,只要你肯答应,工钱任你开。” 若不是有沈秀帮忙,绣庄也不会度过这几次难关。蕙娘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沈秀长长久久地留在绣庄。 沈秀微微笑了笑:“其实我也早有此意。就是不知道其他三位绣娘的工钱是怎么算的。” 刘掌柜便给她细细道来,“三个绣娘的工钱是论月算的。每人每个月有二十两银子的工钱,年底还有东家包的红封。” 平心而论,这工钱并不算低。 沈秀低头想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我有个提议,若是你们愿意聘请我,不如论件算我工钱。” “怎么论件?”刘掌柜问道。 沈秀道:“很简单。我做一件绣品,便由刘掌柜估一下价格,比如我做了件绣屏,可以卖上一百两银子,那么绣庄便分我一半的工钱,就是五十两银子。这样我做得多,便得得多,做得少,便得得少。” 这个分法倒是有些新奇,刘掌柜摸了摸胡子道:“这事我得问过东家。” 本来他和东家商议以后,都觉得可以给沈秀一个月五十两银子的工钱,可是哪知道对方另外提出了一个论件算工钱的法子。 刘掌柜把这个提议告诉给蕙娘后,后者沉吟道:“这个法子倒也不错,以她的手艺和勤快程度,受益的还是我们。” “那东家这是答应了。” 蕙娘点点头:“你去告诉她,就说我应下了。只是这事千万不要告诉给其他绣娘知道。” 刘掌柜道:“我知道,不会告诉给其他人知道的。” 文绣娘听到这里,知道刘掌柜很快就要出来,马上离开了门口。 刘掌柜从蕙娘的房间出来以后,就见三个绣娘正认真地做绣活,只看了一眼就下了楼。 文绣娘等刘掌柜下了楼以后,有心想和其他两个绣娘说一下自己偷听到的事情,可转念一想,其他两个绣娘一向惟蕙娘马首是瞻,沈秀最近又确实立了大功。真要把这事说出来,估计两个绣娘也只会一笑而过。 她右手无意识地把线在手上缠了几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可是想到沈秀提出的那个论件算工钱的法子,她心口又莫名地有些堵得慌。 论件算工钱当然要比固定的月钱合算得多,一想到以后要被一个丫头比下去,文绣娘就有些不甘心。 第57章 生辰 八月初六就是县令夫人的生辰。 这一天,县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穿戴整齐来给县令夫人拜寿。 陆家作为县城有名的富商,又与县令有亲戚关系,因此上到陆家老太太下到少爷姑娘,一大早起来便梳洗打扮,等到辰时末刻,一行人便一起坐着马车来到了县衙后院。 后院内早已张灯结彩,县令夫人温敏身子不好,不能亲去迎接客人,便由徐嫂子出面招待客人。 徐嫂子与陆家众人都是熟悉的,当下便领女眷去了宴客的地方。 路上,陆老太太漫不经心地问起县令夫人,“温夫人这一向身体可好?” 徐嫂子抿嘴笑了笑,“这一向还是和原来一样。” 也就是说,温敏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 陆老太太听出了徐嫂子未说出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 作为左县令的亲戚,陆老太太比谁都知道,左县令能有今天完全靠的是裙带关系。温敏在未出阁前,可是尚书大人的千金。要不是一眼看中了左县令,一定要嫁给他,左县令也不可能从一个穷举人一跃成为一县的长官。 左县令也并不是一个不知好歹之人,对温敏这个夫人一向不错,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只是两人感情好归好,可是成亲五六载后,温敏却未能生下一男半女。 偏偏左县令又是家中的独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无子这件事始终存在于夫妻心间。 温敏也曾想过为左县令纳个妾侍,可是一想到只要侍妾生下儿子,那自己的一切努力就成为了为他人做嫁衣裳。而且将来自己还要靠侍妾的儿子养老送终,一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甘心。 可是不纳妾的话,左县令就无后。 温敏又不忍心让对方绝后,因此这两年始终摇摆不定,这事几乎都快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心里摇摆不定,加上因为无所出的抑郁,她的身体便越发不好。 因此这次过生辰,尽管县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可温敏仍没有一丝喜悦,沉着脸坐在房中,既不梳洗也不打扮。 后来还是左县令亲自来哄,才让温敏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不过温敏只在宴席上坐了一会儿,就推说身子不适回了房中。 两个贴身丫鬟怕她闷得慌,便命粗使丫鬟们把客人们送的贺礼搬过来给她过目。 第一件贺礼就是徐嫂子送的字帖。 温敏不屑道:“徐卉那个肥婢,她也懂得瘦金体的字帖?我看又是不知从哪弄来的假帖吧!” 丫鬟道:“徐嫂子这次送来的不是一般的字帖,而是找人绣的字帖。” 温敏听说这字帖是找人绣的,便来了点兴趣,“拿来我看看。” 字帖很快呈到了温敏面前,温敏细细看了几眼,点了点头:“难得这个肥婢眼光终于好了一回,这绣娘的绣工倒是不错,将这字帖临摹得和真的一样。” “那这字帖?”丫鬟问道。 温敏想了想道:“收到库房吧!年底的时候把它拿出来和年礼一起送到尚书府。” 接下来,丫鬟们又拿来了不少贺礼。 当粗使丫鬟们把陆家送的贺礼搬到温敏跟前时,温敏盯着朱绣娘绣的那幅牡丹图看了几眼,“这应该是苏绣吧!” 丫鬟们道:“听说如意绣坊请来了一位苏州的绣娘,这绣屏应该就是出自那位绣娘之手。” 温敏便转了转手里的玉镯,“既然是苏州来的绣娘,绣工想必一定不错。正好二姐送我的那只香囊被猫爪抓坏了,改天你们把那位苏州绣娘请来,让她把香囊缝补一下。” 夫人都发话了,丫鬟们自然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是寿辰第三天,如意绣坊的朱绣娘便被请到了县衙。 如意绣坊的东家得意洋洋,以为县令夫人格外看重他们如意绣坊,还特地来了一趟绣庄,话里话外带着讥讽嘲笑之意。 刘掌柜面上不屑,心里却有些发愁,等如意绣坊的东家一走,便去了二楼。 蕙娘沉思不语,好一会儿才道:“如此看来是那朱绣娘所绣的绣屏入了县令夫人的眼。” “可是沈娘子所绣的绣屏也不差啊!”刘掌柜说道。 蕙娘道:“所谓各花入各眼,也许县令夫人就喜欢朱绣娘绣的东西。” 此刻朱绣娘正望着眼前的香囊发呆,偏偏温敏身边的丫鬟还一个劲地催促,“怎么样,这香囊还能不能缝补?” 朱绣娘一脸的为难:“这香囊所用的垫绣应该是出自粤绣。” 丫鬟道:“这话没错,这香囊出自我们尚书府的二姑奶奶之手,她最擅长的便是粤绣。” 朱绣娘忍不住擦了擦脸上的汗,“可是民女学的是正经的苏绣,并不会这粤绣针法。” “这么说,你是不能缝补了?”丫鬟有些不悦,“你怎么不早说?” 温敏得知这位朱绣娘缝补不了香囊,当即就让人送她出去。 朱绣娘出去的时候,却无意看到了穿堂中摆放的一架绣屏。那架绣屏便是沈秀所绣的芝仙拱寿,温敏当初看到的时候,觉得它寓意不错,便让人摆到了穿堂,取个好兆头的意思。 作为一个绣娘,朱绣娘只要看到绣品,便会不由自主的打量一眼,如今看到了这架绣屏,自然要扫上几眼。 这一看,她就有些发愣,这绣屏上的灵芝和石头好似用的就是粤绣中的垫绣,绣工精细不说,所绣的物件还栩栩如生。 她忍不住问带路的丫鬟,“这架绣屏是何人所绣?” 丫鬟道:“这绣屏是陆家送来的。” 陆家,朱绣娘想了想,听说绣庄那边前几天也给陆家送了架绣屏,难不成这架绣屏就是绣庄的几个绣娘绣的。 朱绣娘有心想告诉丫鬟,这个绣出绣屏的人,就能帮县令夫人缝补好那个香囊。 可是转念一想,绣庄和如意绣坊是对立的关系。 如果自己将这话说出去,绣庄得了县令夫人的青睐,那自己还怎么在如意绣坊立足。 因此朱绣娘飞快地收回打量的目光,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丫鬟走了。 第58章 县令夫人 朱绣娘灰头土脸地回到如意绣坊,惹得如意绣坊的东家大发雷霆。 他本来以为有了这次机会,他们如意绣坊就可以获得县令夫人的青睐,哪里想到朱绣娘会无功而返。 “一个香囊而已,有什么难缝补的,不都是刺绣吗?粤绣又怎么样?” 朱绣娘一言不发,对于她们这种绣娘来说,隔派如隔山。粤绣是及不上苏绣精细雅致,可也有一些不传之秘的技法。而这些技法,只会一代代传给继承人,压根不会流出去。 可是这些话,说给外行也不懂,因此朱绣娘始终沉默不语,等东家发完脾气才道:“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东家。” “什么事?”如意绣坊的东家不耐的问道。 朱绣娘道:“我出来的时候,在县令夫人的住处看到了一架绣屏,那架绣屏用的便是粤绣的垫绣。我听丫鬟说,那绣屏是陆家送去的。” 如意绣坊的东家不是笨人,很快就想到了那绣屏的来处,“你是说绣庄里有个绣娘会粤绣,而且能为县令夫人缝补那个香囊?” 朱绣娘点点头:“那绣屏确实是用的粤绣技法。那位绣娘既然会粤绣技法,那么一定能缝补那个香囊。” 如意绣坊的东家有些坐不住了,“我只听说绣庄的那三个绣娘绣技很一般,并没有哪个绣娘会粤绣啊!” 如意绣坊的东家想了又想,忽然一拍自己脑袋,“我知道了,绣庄最近一定是又聘请了一位绣娘。” 文绣娘每过几日便会去城中的果铺买些吃食回去。 这天她照常来到果铺买了些干果,回去的时候却被两个伙计堵住了去路。 “我们东家有请。” 文绣娘不由自主地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被带到了附近茶楼的一个雅间。 如意绣坊的东家贾林笑眯眯地请文绣娘坐下,文绣娘却没有坐,搂着怀中的干果,警惕地问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贾林笑道:“我是如意绣坊的东家,这次请文绣娘过来,是想和你谈一笔买卖。” 文绣娘一听对方是如意绣坊的东家,神色马上变了:“我和你没什么可谈的?” 贾林继续道:“我听说你们绣庄新来了一个绣娘,这个绣娘的绣技好似在你们三人之上啊!” 文绣娘冷笑道:“你别挑拨离间,我们绣庄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绣庄是三个绣娘的立身之本,文绣娘不傻,不会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就胳膊肘往外拐。 贾林也不恼,依旧笑道:“你听我继续往下说。我并不是要对你们绣庄做什么,只是听说这位绣娘绣技出众,所以想把她请来我们绣坊罢了。” 文绣娘冷哼一声道:“这个就更不必了。” 她是不喜欢沈秀,可也知道绣庄如果没有了沈秀,那就没办法与如意绣坊相抗衡了。而绣庄倒闭了,她们三个绣娘也就没有了生计。 所以她才不会傻到要上贾林的当。 贾林看她油盐不进,也就不再多说,“我话已至此,既然文绣娘如此有情有义,那就当我今天什么也没说。不过来日文绣娘要是遇到难事,可来这个茶楼找一个姓高的伙计。” 文绣娘冷眼看着贾林离开,才微微松了口气,等对方一行人走出去老远,她才出了茶楼。 回到绣庄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有一个与文绣娘交好的绣娘还问她为何去了这么久,文绣娘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回头见沈秀没在,便问了句:“沈娘子呢?” “哦,她被王捕头家的娘子请去了,说是要带她去见什么人。” 徐嫂子一边拉着沈秀往县衙后院走,一边道:“我总不会害你,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沈秀没来过县衙后院,徐嫂子带她走的又是后门,因此她半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观其周围的环境,也知道此间的主人非富即贵。 既来之则安之。 沈秀也就安下心来,就如徐嫂子所言,她总不会害她。 徐嫂子带着沈秀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个精致的院子。 有认识的丫鬟上前请安:“徐嫂子来了。” 徐嫂子道:“夫人呢?” 丫鬟道:“夫人才吃了药,如今正在房里看书。” 徐嫂子便朝沈秀挤挤眼:“看来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温敏正在房内看书,便听丫鬟道:“徐嫂子来了。” 丫鬟掀起帘子,将徐嫂子和沈秀请进房中。 沈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房中的布置,相比陆老太太寝室的奢华,这房间的布置相对清雅很多,墙上还挂着不少字画。 联想起县令夫人喜好书画,沈秀忽然有了个猜测,难道徐嫂子带她来见的是县令夫人? 她刚想到这里,里间的珍珠帘子被人掀了起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了出来。 这女子身形瘦削,面色枯黄,虽然生了张秀丽的瓜子脸,可是因着颧骨有些高,便显得没那么柔婉。尤其在徐嫂子的衬托下,她整个人就如同一根瘦竹竿一样,显得又瘦又硬。 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干涩,对着徐嫂子不冷不淡道:“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徐嫂子便拉着沈秀给她请安,“我听说夫人最近要缝补一个香囊,可惜找来找去都没有人能缝补好。” 温敏便看了沈秀一眼,“这么说来,这位小娘子就是你请来的绣娘了。” 徐嫂子笑道:“夫人真是聪慧。阿秀虽然年轻,可是一手绣技确实出色。先前我送给夫人的生辰礼物,便是出自阿秀之手。” “哦,那个字帖是你绣的?”温敏这才看了沈秀一眼。 沈秀听到这里终于确认,眼前这位夫人的确就是县令夫人,她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回夫人的话,那字帖确实是民女绣的。” 温敏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说道:“你多大了?” “民女今年刚满十三岁。” 温敏轻轻咳嗽了一下,才说道:“十三岁就有如此绣技,看来是有名师教导啊!” 沈秀犹豫了一下,到底没能说出跟着寡妇学刺绣的话,便笑了笑。 好在温敏也不多追究,吩咐丫鬟道:“去把那香囊拿来!” 徐嫂子便对着沈秀低声嘱咐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在夫人面前没脸就行。” 沈秀也知道这是个机会,如果真能得这位县令夫人的青睐,以后她就能在县城立住脚跟了。 丫鬟很快就把香囊拿了过来,沈秀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粤绣,而且用的还是垫绣。 “你认得这是粤绣就好,上次有个绣娘只认得却并不会绣,你应该不会像她一样吧?”温敏淡淡问道 沈秀道:“自然不会,我虽学的是湘绣,可是对粤绣也有所了解。” 现代的刺绣大师们并不会像古时候一样把刺绣的技法藏着掖着,有时候为了找到合适的传承人,经常会举办交流会。 沈秀为了提高自己的水平,经常参加这些交流会,久而久之,确实学到了不少其他派别的一些针法和技法。 因此眼前的这个香囊根本难不倒她。 她很快就有了思路,“这香囊是被抓坏的,只需要用金线银线重新缝补一下就行。” 金线银线在寻常人家难得,在县令夫人这里就不算是什么了。 丫鬟取来金线和银线后,沈秀动手拆掉了香囊上的线头,线头松开以后,里面却露出了一块米粒大小的紫褐色颗粒物体。 这是什么东西,沈秀把它拿到鼻边闻了闻,只觉得这东西有种好闻的香味。 其实之前她就已经留意到这香囊上有种好闻的香味,只以为是香囊沾染了什么香料的气息。如今看见这东西,才知道香囊之所以有香味,是因为这东西的功劳。 她还在想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温敏已开口道:“这是我二姐缝进去的香料,说是上好的沉香。” 沈秀把东西放到鼻边又闻了闻,前世作为小有名气的刺绣师傅,她曾经接触过不少高端客户。其中有一个客户尤为钟爱香料,给她科普了不少香料知识。 所以她闻过以后,微微皱眉道:“这香料好像不是沉香。” 温敏淡淡一笑,在她看来,沈秀一个小娘子如何认得沉香,于是语气里便带了几分轻视,“不是沉香,那是什么?” “这东西应该是麝香!”沈秀肯定的说道。 第59章 麝香 麝香,温敏微微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这是麝香?” 沈秀道:“沉香的香味相对来说比较淡,而这块香料香味浓郁,应该是麝香无疑。” “麝香不适宜女子佩戴,夫人以后还是少佩戴这香囊的好。” 温敏道:“你又知道什么,麝香怎么不能佩戴了?” 即便沈秀说这香料不是沉香而是麝香,温敏也没放在心上,在她看来两者都是香料,没什么适宜不适宜佩戴的。 沈秀听温敏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不知道麝香的功效,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个时候没有宫斗剧,而温敏又不懂医术,不知道这麝香的功效也很正常。 对方既然不知道,沈秀也就好心提醒道:“麝香有致女子不孕的功效,所以并不适宜佩戴……” 一句话还没说完,温敏已是变了脸色:“你说什么,麝香可以致女子不孕?” 徐嫂子本来一直没有开口,听到这里,忽然给沈秀使了个眼色,“你可不要乱说。” 沈秀不知道温敏的心病,只实事求是道:“这香料是不是麝香,我没有完全把握。但是麝香可以致女子不孕却是事实。夫人若是不信,大可请来大夫细问。” 温敏脸色苍白,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沈秀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神色大变,便看了徐嫂子一眼。 徐嫂子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夫人至今仍未有子嗣,你说这话,不是戳她心口吗?” 沈秀不知道温敏的心病,心里打了个突,难道这麝香就是温敏不孕的原因。 她不由抬起头,看了温敏一眼。 温敏也处在极度的震惊当中,沈秀的那句麝香可以致不孕让她心神大乱,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往日的镇静,“快去把林大夫请来。” 林大夫是县城最有名的大夫,平时温敏身子不适,都是请他来问脉。 这次温敏命人去请林大夫,林大夫以为县令夫人又是身子不适,便带着医童匆匆赶了过来。 可是来了以后,温敏既不请他问脉,也不说哪里不舒服,只是让丫鬟递给他一张纸,纸上放着一块米粒大小的东西。 “林大夫,有劳你看看这东西是什么?” 林大夫拈起这东西细看了一会儿,又放到鼻边闻了闻,“回夫人的话,这应该是上好的麝香,只是被人炮制过,所以香味淡了一些。” 果然是麝香,温敏手脚一阵发软,但仍强撑着问道:“我听人说麝香有致女子不孕的功效,是也不是?” 林大夫道:“夫人明鉴,这麝香的确有致女子不孕的功效。” 他说到这里,心中一惊,县令夫人不孕的事他比谁都清楚,难道就是因为这麝香的缘故。 早知道今日是请他过来鉴别麝香,他应该称病不来,如今可好,无端知道了这等秘事,他忍不住擦了擦汗,只希望县令夫人不要迁怒于他才好。 温敏此刻满心都是不敢相信,压根顾不上迁怒他,很快就挥了挥手,命丫鬟们送客。 沈秀和徐嫂子立在屏风后,林大夫的话,她们听得清清楚楚。 徐嫂子捂着心口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那香囊里装着的真是麝香,而且能致人不孕。” 沈秀倒没有像林大夫一样深悔说出了事实,同样都是女子,她自然能理解不能生育的痛苦。所以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还是会选择把真相说出来。 而且这县令夫人虽然不大好接近,可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之人。 果然等温敏冷静下来以后,便把沈秀和徐嫂子请了过来。 徐嫂子不等温敏说话,便道:“今日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又悄悄拉了沈秀一把。 沈秀还没说话,温敏已疲倦道:“好了,这事怎么说也是多亏了你们,尤其是小娘子你,若不是你认出了那东西,只怕我到现在也被蒙在鼓里。” 她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语气里不由透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感觉。 温敏说完又顿了顿,等心中的怒火被暂时压下去,便吩咐丫鬟,“去将我前日得的那对玉镯子拿来。” 玉镯子被装在一个锦盒里,温敏让丫鬟把盒子交给沈秀。 “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外人知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沈秀知道这对玉镯既是封口费又是谢礼,便平静道:“民女知道,民女出去以后只说因为缝补好了香囊,所以夫人赏了这对玉镯给我。” 温敏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至于徐嫂子,因为是自己人,所以温敏既无叮嘱也无表示,只让她送沈秀离开。 徐嫂子知道温敏心情不好,当即便带着沈秀告退了。 从县衙后院出来,徐嫂子才拍着胸口道:“这次真是吓死我了。”又嗔怪沈秀,“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也敢说。这幸好是她,是个讲理的人。要不然遇到那些不讲理的人,不把你赶出来才怪。” 沈秀只淡淡笑了笑:“就是因为知道县令夫人是个讲理的人,我才敢这么说。” 若真是遇到那等不讲理的人,沈秀才懒得管这件闲事。 “不过我们也算因祸得福。”徐嫂子又道,“这次县令夫人总算欠我们一个人情。尤其是你,只怕她以后想不记得你都难了。” 沈秀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问她,“徐嫂子今天带我来,就为的向县令夫人引荐我吗?” 她可不认为和徐嫂子有这么好的交情,能够让对方这么不遗余力地帮忙。 徐嫂子极富风情地一笑:“我是有事求县令夫人帮忙。刚好听说她要找绣娘帮忙缝补香囊,我想着你的绣技不错,便带你来了这边。如果你能缝补好,一则我也好向县令夫人张口,二则也卖了你一个好。谁知道会出了这事,不过总算没白跑。” 这一次出来,虽然过程有些波折,可确实如徐嫂子所说,没有白跑一趟。 沈秀把玉镯带回去,刘掌柜等人问起的时候,她便说自己被徐嫂子带到了县令夫人那里,因为缝补好了香囊,所以县令夫人赏了一对玉镯。 那玉镯是一个富商献的寿礼,玉质温润,水头极好,少说也值二三百两银子。 刘掌柜还有些纳闷,不过一个香囊而已,何至于赏这么贵重的东西。 不过沈秀能得县令夫人的青睐,到底是件好事。 因此刘掌柜和蕙娘商议以后,便把这件事不着痕迹地传了出去。 第60章 心上人 短短几天后,县城里的大户人家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沈秀的名声一下子就把朱绣娘盖了下去。 后者虽说是苏州来的绣娘,可是却没有缝补香囊的能力,反倒败给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绣娘。 面对众人的质疑,朱绣娘却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她确实知道沈秀会粤绣的技法,能够缝补好县令夫人的香囊,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她只能顶着众人的质疑和东家的责难,默默地准备一幅绣品。这幅绣品是陆老太太前段日子订的,要她帮忙绣一幅观音,好供奉在佛堂。 陆老太太此刻早已忘记了这件事,正在称赞沈秀的绣技。 自从知道沈秀得了县令夫人的青睐,加上沈秀先前绣的那幅绣屏确实不错,陆老太太便动了想见一见对方的念头。 除了陆老太太,房中还有沈秀见过的七姑娘陆雨涵。 陆雨涵对沈秀能缝补香囊的事很好奇,当下便问道:“我听说县令夫人的那个香囊是用粤绣用的,难道你也会粤绣?” 沈秀道:“我本身学的是湘绣,粤绣只粗通皮毛而已。” 陆雨涵道:“你也不必自谦,若你只粗通皮毛,那又如何会得县令夫人的青睐。” 县令夫人的脾气,她们陆家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不仅眼界高,而且很挑剔,是个很难讨好的人。 沈秀有些汗颜,其实她能得县令夫人的赏赐归根结底是因为认出了麝香,可是这话却不好说,因此只笑了笑没说话。 陆雨涵虽然性情高傲,可是一向最佩服有本事的人。如今发现沈秀确实有本事,便等陆老太太说完话,就说要带沈秀去园子里玩耍。 陆老太太知道陆雨涵在家闷得慌,便嘱咐了陆雨涵一番,无非是让她对沈秀客气一些。 陆家的花园占地很广,陆雨涵一边走一边给沈秀介绍园中的名花奇草,刚开始还兴致不错,后面就有些无精打采。 沈秀不知道她一个深闺小姐哪来那么多的心事,便试探着问道:“七姑娘心情不好吗?” 陆雨涵叹气道:“你哪里知道我的心事?” 沈秀笑了笑道:“让我想想,你这样的年纪能有什么心事,无非是有了心上人,对不对?” 陆雨涵马上就脸红了,“你胡说什么?” 沈秀笑道:“这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既然没有心上人,你脸红什么?” 陆雨涵支支吾吾道:“我是因为天气太热了。” 沈秀捂嘴笑了笑,看来这七姑娘再高傲,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她也不再逗下去,笑笑道:“看来是我猜错了。” 陆雨涵看她一眼,咬了咬唇,最终还是犹豫着说道:“也不算是猜错。” 她的心事埋藏得太久了,急于想找人诉说。可是这种心事能给谁说呢,父母面前是难以启齿,姐妹面前是羞涩难言。 如今遇到沈秀戳破了她的心事,许是因为陌生人的缘故,陆雨涵决定对她倾诉一番,“我确实是有心上人了。” 沈秀静静地听着她往下说。 只听陆雨涵道:“只可惜我的心上人已经成亲。我几次见他,他都对我不假辞色,可见他对我一丝情意都没有。” 这是让陆雨涵最感到挫败的地方,作为陆家的七姑娘,她自小受宠,向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心上人这遇到了挫折。 对方既不看重她的家世,也不为她的容貌所动。仿佛她就是家世再好,容貌再美,也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陆雨涵还在伤心,沈秀已悠悠开口道:“七姑娘,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什么话?”陆雨涵用帕子擦了下眼角的泪水道。 沈秀道:“对方既已成亲,那就是已有妻室。他在这种情况下拒绝你,可以说算得上正人君子了。如果他不拒绝你,而是吊着你,任由你和他暧昧下去,到时你和有妇之夫纠缠不清的事情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所以他对你不假辞色,一半也是为了你好啊!”沈秀叹道,“你的眼光倒是不错,只可惜你们没有缘分啊!” 陆雨涵垂泪道:“我当然知道他好。若不是他人品好,才学好,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人品好,才学好,看来这人和卫宴一样优秀,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哥。 沈秀想到卫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甜蜜复杂的感觉。 相比陆雨涵求而不得,她总算比对方幸运得多,一来就是已嫁之身,而且夫君长得好人品好,还勤学上进。 她想到卫宴的诸多好处,连陆雨涵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见。 直到陆雨涵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沈秀才醒过神,不好意思地笑道:“你刚才说什么?” 陆雨涵的眼睛仍有些红,鼻音也有些重,“你刚才在想什么,不会在笑话我吧?” 沈秀忙道:“哪有,我在想一个人。” “你心上人?”陆雨涵马上问道。 沈秀含糊其辞道:“算是吧!” 陆雨涵正要追问下去,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来了,说是午饭已经摆好了,请她们回去吃饭。 饭后,陆雨涵又拉着沈秀去了她自己的闺房,经过刚才的一番谈心,她俨然把沈秀当做了自己的闺蜜。 沈秀找了张椅子坐下,就有丫鬟捧着茶点过来。 这古代小姐的生活过得可真滋润,沈秀喝完茶,就见陆雨涵又开始对着窗户发呆。 沈秀看周围无人,便走过去悄悄道:“你又在想心上人了?” 陆雨涵瞪了她一眼,“小点声。” 沈秀道:“这屋子里没人。那个人就真那么好啊,让你这么念念不忘?改天我倒真想见见他。” 陆雨涵叹道:“想见他一面可不容易。” 沈秀道:“你这样朝思暮想也不是办法啊!对方既然已经成亲了,你就该放下了。” “可我忘不了他啊!”陆雨涵带着哭音道,“要是能忘早就忘了。” 沈秀想了想道:“我倒有个办法,能让你尽快把他忘掉。” “什么办法?”陆雨涵擦干眼泪问道。 第61章 真是好消息 只见陆雨涵眼巴巴地看着沈秀,想听她说的那个办法。 沈秀道:“办法很简单。你之所以对他念念不忘,是因为尚未对他死心,也就是说你心里还想着嫁给他。” “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他不是已有妻室吗,那么夫妻两个肯定有一起出行的时候,你可以远远地看上一眼,只要你看到他们两人相处的场景,我包你会尽快死心。” 她一心以为陆雨涵的心上人是个大家公子,而大户人家有不少宴会,所以并不觉得碰到对方有什么难事。 陆雨涵却是咬唇不语,她还从未见过卫宴的妻子,听说是乡下的一个姑娘。只要一想到卫宴对他的妻子如何体贴照料,她的心里就有些发堵。 “你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陆雨涵勉强笑道:“让我再想想吧!” 沈秀在这里安慰陆雨涵的时候,左县令同样也在安慰温敏。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二姐既然对你如此心狠,那以后你也不必对她那么客气了。” 左县令听到温敏不孕的真相以后也很震惊,而且震惊到难以相信。 温敏的二姐,他也见过,是一个很温婉的妇人,却未料能如此狠心,竟然敢害自己的亲妹妹。 “前几个月,我二姐曾写信来,问我要不要过继她的小儿子。还说外甥也可当半个儿,又是知根知底,总比小妾生的庶子好。”温敏缓缓道来,语气冷静得让人心惊。 “我以为她是为我好,可是不忍她们母子分别,到底没有答应。哪里想到,她一早就开始算计我,从我出嫁那天就送了我这个藏有麝香的香囊,害我不能生育,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小儿子。” 温敏咬着牙道:“二姐夫家如今家道中落,亏我还心疼他们,年年都打发人给他们送东西,知道他们家人口多,要养活不少孩子,每次都要捎上不少布料和首饰。未想到他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阿敏,不气了。”左县令道,“我们以后再不与他们来往便是。” 左县令连连安慰着妻子,温敏听着他说的话,心里方才好过了一些,可是又不甘心,“难道我就这样放过他们不成?” “有岳父岳母在,你能怎么办?”左县令叹气道,“他们害我们夫妻至今未有子嗣,这个仇,我焉能不报,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 温敏听到未有子嗣这四个字,又忍不住流下眼泪。 左县令替她擦干眼泪,温言道:“林大夫怎么说,那麝香对你的身体没有多大损害吧?” 温敏轻声道:“林大夫说,幸好我不是日夜都戴着香囊,所以这麝香未能损害到我的身体,只是让我不容易有孕而已。” “这么说,没有了这麝香,我们还能诞下子嗣?”左县令期盼地问道。 温敏点点头:“林大夫说今后好生调养,未必不能有孕。” 这可真是好消息,左县令当即就笑道:“那你以后可要好好调理身体,千万不要再乱发脾气了。” 温敏道:“事情的轻重缓急,我自然是知道的。” 原来是因为怀孕无望,所以才心情郁闷。如今知道自己还能有孕,那自然是要好好调理身体的。 一想到这里,温敏忍不住叹道:“这事说到底多亏了徐嫂子,要不是她带着那个小娘子过来,我至今也不知道真相。” 提及徐嫂子,左县令难免有些不自在,他笑了笑道:“这事归根结底还是那位小娘子的功劳,与徐嫂子有什么相干。我听说你赏了人家一对玉镯,我这个做夫君的也不能没有表示。改天你把人请到家里,我见她一面再说。” 温敏用眼睛扫了眼左县令,“我看不见也罢,那小娘子虽然不及徐嫂子生得好,可也是个清秀小佳人,我怕你见了以后就丢不开手了。” 左县令听到徐嫂子三字便讪讪道:“你胡说什么,我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吗?” 温敏淡淡瞥了他一眼,眼中自有深意。 左县令不敢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只好摸着鼻子道:“既然你不想让我见,那我不见就是了。反正我这几天也不得空,上面派了个督学下来,这两天就到。” 所谓督学,就是朝廷派下来视察教育的官员,一般都称之为学政大人。 左县令作为一县的长官,自然是要陪同这位学政大人的,除了要查看县学的情况,这位学政大人还要查看当地的书院。 而县里最有名的书院便是文华书院。 因此学政大人巡视完县学,便由左县令陪同着来了文华书院。 文华书院的学子们也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本来临近中秋节,大家早就做好了放假的准备。哪里知道学政大人会赶在这个时候来,于是学子们都收了放假的心思,窝在房里苦读诗书,准备在学政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把。 消息灵通的曲桓还把这位学政大人的来历告诉给了袁子文和卫宴。 “我可听说这位学政大人是出自翰林院,听说还是什么侍讲学士。” 翰林院可不是一般人都能进的,能进到翰林院做侍讲学士的,不是状元榜眼探花,就是进士中的佼佼者。 袁子文一听说学政大人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那颗平静的心就开始乱了。 “不行,今晚我要挑灯读书。”袁子文说完这句话,就抱着书走了。 曲桓看着他的背影,诧异道:“至于这么着紧吗?” 卫宴仍是一脸平静地收拾着书桌,“不怪子文沉不住气,若能得学政大人青睐,稍微指点几句,就够我们这些人受用不尽了。” 曲桓对功名并不执着,听了并不动心,只冲着卫宴笑道:“看来今晚你也要挑灯夜读了?” 卫宴却摇了摇头:“能得学政大人青睐固然是好,可是我不会熬夜读书的。” 曲桓讶异道:“你怎么突然改了性子了?” 卫宴只微微一笑,自从他有一次熬夜读书被沈秀发现,抓住他说了两刻钟有关熬夜读书的害处,以后他便改了这个习惯。 他是很想出人头地,可是沈秀说得对,只有身体好了,他才能更好地读书进学。 第62章 学政大人 学政大人是辰时到的文华书院。 他和左县令一进到书院,就听到了学子们的朗诵声。 学政大人没有急着去见学子们,而是先和山长聊了几句。 “我听说书院收容了不少家贫的学子,如果对方才学出众的话,甚至还可以免去束脩是不是?” 山长恭敬道:“确实是有这个举措。” 学政大人赞许道:“这个举措好啊,想当年本官家乡若是有这样一个书院,也就不至于蹉跎好几年才能进学了。” 左县令知道这位学政大人也是贫寒出身,完全靠着母亲有一手绣活,才能读得起书。这其中当然吃了不少苦,所以听到文华书院的这个举措,才诸多感慨。 他不由朝山长使了个眼色。 山长是个聪明人,很快便道:“鄙人当年提出这个举措,也是想给那些贫寒的学子们一个读书的机会。说来这些出身贫寒的学子确实比一般人要上进得多。” 既然学政大人对家贫的学子感兴趣,山长也就适时地点了几人,提到卫宴时,还多说了几句。 “这位学子是李夫子举荐的,听说他为了生计曾经在酒楼做账房,就是做账房的时候,也不间断读书。后来进了书院,也是日日苦读。” 山长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此人在县城颇有名声,人缘甚好。” “这是为何?”学政大人问道。 山长微笑道:“一则是他人品不错,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二则是因为李铁嘴的一句话。” 他怕学政大人不知道李铁嘴是谁,便解释道:“李铁嘴是我们县城有名的一个算命先生,他曾见过这卫宴一面,说此子命带贵气,将来必能飞黄腾达。” 学政大人哦了一声,有些不大相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言。 左县令在旁说道:“说到这李铁嘴,确实有几分本领。他曾说我子嗣艰难,这话倒也不差。” 学政大人是知道左县令的家事的,既然左县令说这李铁嘴有几分本事,那么他的话也未必不能相信。 “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倒要见一见这卫宴了。” 学政大人在县令和山长的陪同下,很快就见到了卫宴。 卫宴坐在学堂居中的位置,因为人生得俊雅秀气,气质高雅,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学政大人不由在心内点了点头,难怪那李铁嘴那么说,这卫宴长得确实出众,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书卷气,这样的人也确实当得一句命带贵气。 不过学政大人思虑周全,不想因为自己的偏好引起旁人的嫉妒,因此淡淡点了几人,分别考校了他们一番学问。 这其中就包括袁子文,他的学问本就出色,加上做了充足的准备,回答得头头是道。 学政大人不免点点头,开口称赞了几句。 袁子文坐下后,心中许久不能平静。他知道在座的人中,唯有卫宴比他的学问扎实,因此他一直都在提着心,希望学政大人不要注意到卫宴才好。 他恐怕卫宴一开口,属于自己的荣耀和光环就会又被对方夺去了。 幸好学政大人始终不曾叫过卫宴,袁子文这才松了口气。 学政大人走后,袁子文便被众人包围了起来,学子们羡慕他得了学政大人的称赞,纷纷嚷着让他请客。 袁子文高兴地应下,回头想和卫宴曲桓说话,却没看见卫宴。 “卫兄去哪了?” 曲桓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刚才李夫子打发人叫走了。” 听说是李夫子打发人叫走的,袁子文才没说什么,脸上露出笑容道:“今天我在东顺酒楼请客,你要不要去?” 曲桓道:“去,怎么不去,难得你请客一次,我自然是要赏光的。” 他心里知道袁子文请客的原因,不过对他来说,袁子文和卫宴都是兄弟,他们两个谁能得学政大人青睐都是一样的。 卫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不在乎一时的得失,这次袁子文出了一次风头,他也很为对方高兴。 李夫子派人叫他时,卫宴跟曲桓说了一声,就跟着杂役走了。 那杂役却没有把他带到李夫子在书院的静室,而是带他来了一个很幽静的院落。 “学生见过学政大人。”卫宴看见学政大人的时候才明白,不是李夫子要见他,而是这位学政大人要见他。 学政大人看着他点点头:“我听山长说,你的功课很扎实,四书五经不仅能通背下来,而且还有自己的见解,是也不是?” 卫宴道:“见解不敢说,只是学生的一点心得。” 学政大人道:“那我就来考考你,我出一句,你来说下一句,另外再加上你的那点心得。” 学政大人说完便出了《中庸》的一个句子。 卫宴很快背出了下一句,然后将这句话按照自己的理解,详细解释了一遍。 学政大人没有做评点,而是又出了《孟子》中的一句。 等卫宴回答完,学政大人再开口时,语速便快了很多。 两人快问快答,不管学政大人考的是四书还是五经,卫宴总能飞快地说出下一句,而且解释得也很通顺。 学政大人终于不再问下去,看向他的目光也充满了欣赏之意,“不错,看来山长所说并非为虚,你的功课确实很扎实,将来一个案首想必不在话下。” “大人过誉了。”卫宴想不到他能说出案首来,当下便谦虚道。 学政大人只是微微一笑,从身上取下来一枚玉佩,“这是我二十五岁那年中举时,当地的县老爷送给我的贺礼。我把它送给你,希望我将来能在京城见到你。” 卫宴推辞道:“这玉佩太贵重了,学生不敢收。” “你且收下便是。”学政大人微笑道,“将来你若真中了举人,到京城参加会试的时候,可凭这玉佩去翰林院寻我。若你没有一件信物,我们将来还如何见面。” 学政大人都这么说了,卫宴也就收下了玉佩。 学政大人又勉励了他几句,“你的学问是够扎实,可是要考秀才和举人,光学问扎实还不够,有时间你可多看史书,将来考乡试和会试的时候便能用得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卫宴家贫,恐怕买不起史书,便道:“我这次来得匆忙,没带多少书。这样吧,我和左县令说一声,让他借你几本史书。” 卫宴从院子里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 袁子文在众人的簇拥下,正准备出发去东顺酒楼。曲桓眼尖地看见卫宴,当即招呼他过来。 袁子文也道:“卫兄,你去哪了,今日我请客,你也来。” 卫宴还在回想学政大人说的话,不由自主地便被曲桓拉了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东顺酒楼。 第63章 相见 东顺酒楼是县城最大的酒楼,也是卫宴曾经做过账房的酒楼,当然更是陆家名下的一处产业。 袁子文带着众人过来时,谢掌柜忙迎了上来,把他们让到了二楼的一个大包间。 袁子文难得吐气扬眉一次,便让同窗们随便点菜,又问卫宴刚才去了哪。 卫宴看他一脸喜气洋洋,当然不会说出真话扫他的兴,只淡淡一笑:“一点小事,不值一提。” 袁子文听说是小事,也就不再追问,又让伙计上最好的茶水。 包间内的声音很快传到隔壁。 陆雨涵和李妙儿正在隔壁用饭。李妙儿是回来省亲的,要在县城待上一段日子。陆雨涵与她好久不见,便拉着她来酒楼吃饭,如今听到这热闹的声音,便叫来伙计问道:“隔壁是什么人?” 伙计笑道:“是文华书院的学子,听说有位姓袁的学子得了学政大人的称赞,所以特地在咱们酒楼请客。” 姓袁的学子,陆雨涵愣了一下,然后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卫相公呢?” 伙计道:“卫相公也在隔壁。” 陆雨涵听说卫宴也在隔壁,心就砰砰跳了起来,可是很快想到,那位姓袁的学子能得到学政大人的称赞,这是不是说他的学问还在卫宴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其实更多地来自于少女心性,当初她之所以看中卫宴,更多的是因为大伯对卫宴的称赞,当然卫宴生得不错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如今发现有一个学子的学问还在卫宴之上,陆雨涵的心里便对那个姓袁的学子多了一些好奇。 “表姐,你慢慢吃,我去去就来。” 李妙儿不知道陆雨涵心悦卫宴的事,只模模糊糊知道陆家似是想与一个寒门学子结亲,但是没能成功。 她出于对陆雨涵的关怀,摇头道:“表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表姐,我只是去看一看,马上就回来。”陆雨涵生怕李妙儿会阻拦,匆匆就出了雅间。 可是她走得太急,又没看路,很快就与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那人做书生打扮,穿着天蓝色的纱衫,眉目清秀,论五官虽及不上卫宴俊美,但却生了一双如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无形当中为他添了几分俊朗与端秀。 陆雨涵一不小心撞到他的怀里,又看清了他的容貌,不由脸红过耳,忙往后退了几步。 袁子文是出来催伙计上茶的,也没仔细看路,却没想到与一个少女撞到了一起。 他不认得陆雨涵是谁,当下脸色微红的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陆雨涵低着头道:“我没事。” 两人正觉尴尬无比的时候,伙计提着茶过来了,“袁公子,你要的茶沏好了。” 袁公子,这么说,自己撞到的这个人便是那个姓袁的学子,陆雨涵忍不住偷偷又看了对方一眼。 刚好袁子文也在偷看她,两人的视线碰了个正着,然后又飞快地躲了开去。 袁子文轻咳一声:“既然茶好了,那你就跟我来吧!” 陆雨涵却是等他们去后,才拍了拍胸口,正要转身回雅间,忽然听到袁子文喊了声,“姑娘。” 陆雨涵缓缓回过头,就见袁子文遥遥行了一礼,“刚才在下不是有心的,还望姑娘不要见怪。” 这一礼施完,袁子文便飘然进了包间。 陆雨涵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就把他和卫宴拿来做比较。比来比去,还是这位姓袁的学子态度要温和得多。也许是对方还未成亲的缘故吧! 想到这里,陆雨涵拍拍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他有没有成亲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袁子文在席间不免也出神了一会儿。 刚才那个姑娘生得很是娇俏动人,不知是谁家的姑娘。 他有心想找伙计一问,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却终归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能暂时按下不提。 等席间众人尽了兴,已是未时。 袁子文出去结账的时候,特意留意了那姑娘的雅间,不出意外,那姑娘已经离开了。 他貌似无意地与伙计提了一句,“刚才我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姑娘,那姑娘是本地人吗?” “你说七姑娘啊?”伙计道,“她是我们大老爷的侄女,在家排行第七,所以大家都称她七姑娘。” 陆家的七姑娘,那一刻,袁子文没想到陆家曾有一位姑娘想和卫宴结亲,只想到陆家的家世比自家的家世好像高出不少。 就算自己上门提亲的话,也多半是没戏。 于是袁子文回去的时候,便有些兴致不高。 大部分同窗都已经三三两两的离去了,只剩下曲桓和卫宴在等他。 曲桓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很高兴吗?” 袁子文摇摇头道:“没什么。”又问两人接下来干什么。 曲桓道:“卫兄不用说,肯定是要回家的。你要是有空,不如陪我去逛逛街。” 袁子文道:“逛街就算了,我还是回家温习功课吧!” 曲桓叹道:“你们这一个个真无趣,不是回家陪媳妇,就是回家陪书本。” 对于曲桓的这番牢骚,卫宴只是笑了笑,等出了酒楼,便往宅子的方向走去。 随着中秋节临近,书院便给学子们放了三天假。 沈秀知道书院这个时候多半要放假,可是并不知道具体时间,所以卫宴回来的时候,沈秀并不在。一问大丫才知道,沈秀上街买东西去了。 沈秀回来的时候,卫宴正在教留孩背书。 一个时辰后,沈秀把晚饭做好,留孩还在磕磕绊绊背书。 卫宴看时间到了,便温言道:“你先回去吧,下个月初一再来。” 沈秀招呼道:“留孩也一起来吃饭吧!” 留孩却没往桌上看,只摇了摇头就跑了。 “相公,留孩学得怎么样了?” 卫宴摇头道:“他的资质不行,一个时辰下来,只背会了几个句子。” “那倒有点可惜。”沈秀给大丫夹了一块排骨,“对了,相公,明日就是中秋节,你说我们回去的时候,带点什么好呢?” 卫宴道:“这些日子我又抄了几本书,差不多攒了一吊钱,就买些月饼石榴回去吧!” 他说完忽然顿了顿,“中秋节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说不定大哥大嫂也会过来一起过节。” 第64章 挖墙脚 杨氏知道中秋节这样的日子,书院肯定是要放假的。赶在卫宴和沈秀大丫回来之前,杨氏就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还翻晒了一下被褥。 沈秀三人是坐牛车回来的,三人手上都拿着不少东西,既有月饼石榴,还有两坛子酒和几斤猪肉。 陈婶子老远看见三人提着东西回了家里,便跑到老宅这边道:“卫大家的,你还洗什么衣服,老二一家回来了。” 邹氏赶紧用衣服擦了擦手道:“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陈婶子道,“他们三人拿了好多东西回来呢!” 邹氏便顾不得洗衣服了,喊上栓子,带上准备好的一些吃食,便赶紧赶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杨氏开门的时候看见老大媳妇,当即就沉下了脸。 杨氏没开门的时候,院子里还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样子,等邹氏一来,气氛立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沈秀看了眼邹氏,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卫父则看也不看这个大儿媳妇。 邹氏知道大家不待见自己,厚着脸皮拉着栓子往里走,“娘,今日是中秋节,我便做了点吃食,说来我好久没见大丫了。” 杨氏岂不知邹氏这是拿大丫做借口,可是看在孙子和孙女的份上,还是什么也没说。 有杨氏的默许,邹氏便大着胆子往下说道:“本来当家的也想来的,只是他一时走不开。” 卫平忙着地里的活,确实有些走不开。正因为如此,邹氏才瞒着他来了这边。 提及儿子,杨氏只是哼了一声,半晌道:“怎么说今日也是中秋节,待会儿你让他一起过来吃顿饭吧!” 邹氏得了这句话,马上就精神起来。 她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便帮着杨氏做饭,勤快得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沈秀在旁插不上手,索性回了房间。 “相公,我怎么觉得大嫂这次怪怪的?” 卫宴淡淡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且等着便是。” 沈秀也是这么想的,“那你觉得大嫂求的是什么?” 卫宴不忙着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 沈秀道:“你觉得跟我有关?” 卫宴道:“也许是吧!” 厨房里,邹氏把自己带来的包袱打开,既有白面烙饼,还有煮鸡蛋。 这个老大媳妇转性了,杨氏不由多看了邹氏几眼,“家里不缺这点吃喝,你还是拿回去让老大和栓子吃吧!” 邹氏讨好地笑道:“他们都有,这点东西是特地孝敬你和爹的,还有二弟。” 杨氏想不明白邹氏怎么突然变大方了,狐疑地看着她道:“你今儿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邹氏看了看周围无人,便低声道:“娘,是件好事。” 沈秀正和卫宴说着话,就听厨房传来杨氏的喊声,“什么好事,我看你脑子是被驴踢了,竟然能应下这事。” 两人出去的时候,杨氏仍指着邹氏骂个不停,“我说你怎么好心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原来是存着这么个心思。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给我滚得远远的。” “娘,怎么了?”沈秀上前问道。 杨氏喘着气道:“今日过节,我本不想说这件事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事是不说不行了。老二家的,你回来头几天,家里来了个客人,说是什么如意绣坊的管事。他说如意绣坊的东家很赏识你的绣技,想花重金聘请你为他们绣坊的绣娘。” “我和你爹不知道那如意绣坊的好坏,所以我们什么都没说,只说一切等你回来再商量。” 杨氏说到这里,指着邹氏道:“哪知道你这没皮没脸的嫂子知道了,上赶着巴结那如意绣坊的管事,还应许人家一定能说服你去他们绣坊。” 原来是这事,沈秀不由沉下脸来:“大嫂凭什么答应,照理来讲,我们已经分家。我要做什么,要去哪做绣娘,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邹氏忙道:“弟妹,那如意绣坊的管事说了,只要你肯到他们绣坊,他们宁愿每个月给你五十两银子的工钱。” 五十两银子,沈秀看看杨氏和卫父,两人脸上并没有吃惊之色,看来如意绣坊的管事也跟他们说过工钱的事。 “弟妹,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邹氏道,“我们一家子就算不吃不喝,辛辛苦苦干上一辈子也得不了这么多钱啊!” 沈秀冷笑道:“大嫂这话说差了。五十两银子是不少,可我已经成为了绣庄的绣娘,那如意绣坊就是出再多工钱,我也不会去。” 邹氏便看向卫宴,“二弟,你也不劝劝弟妹?” 卫宴抬眼看向邹氏,邹氏被他那一眼看的冷飕飕的,这个二弟从来话少,可和卫父一样,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直击要害。 眼见邹氏被自己看得低下头去,卫宴方道:“这是阿秀自己的事,就不劳大嫂费心了。大嫂如果是为这事的话,那就请你回去吧!” 邹氏有些不甘心,转而朝着杨氏道,“娘,那可是五十两银子啊!” 杨氏道:“五十两银子怎么了,那银子再多也跟你没有关系,走走走,你带着栓子赶紧回去吧!” 邹氏被赶出去后,杨氏也没什么心情做饭了。 一家子食不知味地吃了顿饭。 饭后,沈秀主动开口道:“爹,娘,那如意绣坊我是不会去的。如果他们再来人,你们直接替我拒了就是。” 杨氏当着邹氏的面,虽然说没把五十两银子放心上,可是现在忍不住问道:“老二家的,这如意绣坊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那倒不是。”沈秀道,“只是我这人念旧,当初是绣庄的刘掌柜接纳了我的绣活,要不是他,我也挣不到那些钱,买不上宅子。所以我从未想过换一家绣坊。” “这倒也是。”杨氏道,“咱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要真不想去那如意绣坊,下次他们再来,我就直接回绝了他们。” “老二家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卫父忽然开口道,“我看这如意绣坊好像很有来历,要是你直接拒绝的话,他们应该不会给你使绊子吧?” 沈秀沉吟道:“应该不会。”她现在怎么说也有陆家和县令夫人做靠山,再不济也有徐嫂子,那如意绣坊应该不会对她下手的。 卫宴却道:“爹说得不无道理。阿秀,我看你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秀不想让他们担心,便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的。” 第65章 我的好军师 晚上,沈秀躺在床上,盘算着自己今后的路。她想着这些,好长时间都没睡着。 而她旁边的卫宴,也没睡着,当他翻了个身时,就听身旁的沈秀道,“相公,你也没睡啊?” 黑夜里,卫宴精准无比地找到了沈秀放在枕畔的右手,“你怎么也没睡?” 沈秀往回抽了抽手,可是那手被卫宴握得紧紧的,一时抽不出来。 卫宴捏了捏她的手指,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没睡?” 沈秀轻咳一声,勉强平静道:“我在想今后的生计。”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 提到这事,沈秀对事业的热情便战胜了羞涩,兴奋道:“这第一步嘛,当然是多攒些钱,等到钱攒够了,便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绣庄。” 其实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一直都是沈秀的梦想。 只是自己刚来的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只能暂时把这个梦想搁置。 如今温饱问题解决了,又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沈秀便又有了开铺子的想法。 “只是在县城开家绣铺绝非易事,而且城里如今多了家如意绣坊,只怕生意就更难做了。”沈秀一边说,一边冷静地分析道,“所以我现在的目标就是攒钱,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 卫宴道:“你说的合适的时机,是不是如意绣坊倒闭的那一天。” 沈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摸了摸卫宴的肚子,然后夸张地说道:“相公,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我想什么,你全知道?” 卫宴轻笑着去抓她的左手,“是不是蛔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再摸下去,我可要摸回去了。” 沈秀闻言马上收回了手,然后飞快地转移话题道:“相公,这如意绣坊始终都是绣庄的心腹大患,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尽快撤离这里啊?” “本来县城就只有两家绣庄,大家开得好好的。它偏要横插一脚,我听刘掌柜说,县城的另一家做喜服的绣庄已经快支撑不下去了。” 卫宴还在感慨她像只泥鳅一样滑不留手,听到这个问题认真地想了想道:“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如意绣坊开铺子做生意,自然是为了一个利字。” “你若是想它撤离县城,那么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它在这县城已经无利可图,二是有其他地方可以谋得更多的利润。” 卫宴继续道:“我不建议你用第一种办法,那样会把人得罪死,一旦对方鱼死网破,不一定会做出什么。” “那就只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沈秀道,她也不想彻底得罪如意绣坊,听说对方背后也有一定的势力。 卫宴嗯了一声道:“生意上的事,我不大懂,不过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办法。” 沈秀道:“你这么一分析,我还真想到了一个好的办法。” 卫宴说的第二条路,确实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 沈秀上辈子虽不是正经的商人,但好歹也跟人合伙开过店铺,也算是在商海浮沉过。 她认真地想了又想,便有了一个思路。 “相公,你还真是我的好军师。不,应该说是我的福星。”沈秀往卫宴那边靠了一下,“上次要不是你补古籍,我也想不到绣屏风的办法。” 她靠得太近,呼吸都喷到了卫宴脸上。 卫宴身子不动,声音却多了些暗哑,“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沈秀原本是随口一说,可是听到卫宴这话,脸色不由一红。她当然意会到卫宴话里的意思,上次自己为了表达感谢,兴奋之下直接亲了他一口。 如今他这么说,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过上次她是习惯性的动作,把卫宴当成了大丫。如今她却是清醒的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自然不好有所动作。 卫宴等不到她的回答,便抓住她的右手往前一拉,在她耳边道:“说,你该怎么谢我?” 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哑,吹在沈秀耳朵里,很快引得她身子一颤。 她有心想往后躲,却被人抓得紧紧的,既然退又退不了,躲又躲不了,她索性心一横,头一低,直接在卫宴脸上亲了一口。 大抵是她太紧张,用力太多,只听寂静的夜里,一声吧唧格外清晰。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两人都愣住了,原因无他,这声音太响了,响到原来存在于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息荡然无存。 沈秀尴尬到无脸面对,索性用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 卫宴忍了好半天也没忍住,终于轻笑出声:“阿秀,你真是太可爱了!” 沈秀在被子里闷闷道:“你闭嘴!” 卫宴拉了拉她,“这么热的天,小心捂一身痱子。” 可是沈秀觉得刚才太丢人了,死活不肯出来。 卫宴只好温言细语地哄她,“你出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卫宴看她不出来,也只好由得她,轻声道:“今日我们书院来了位学政大人。” 沈秀听到学政大人,便顾不得丢人了,忙掀起被子道:“学政大人去你们书院做什么?” 卫宴解释道:“他是朝廷派下来的学政大人,自然要去县学、书院都转一转看一看的。” “那这位学政大人有没有说什么,有没有看好你?”沈秀兴奋地问道。 卫宴这么出众,学政大人不可能不注意到他。 卫宴微微一笑:“学政大人送了我一枚玉佩,让我将来考会试的时候去京城找他。” “除了送你玉佩,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卫宴道:“他本来有意想借我几本史书,不过因为没带在身边,便让左县令帮忙找几套史书。” 左县令,沈秀对这个一县的长官闻名已久,当下便问道:“这么说,学政大人去书院的时候,左县令也在,那左县令长相如何?” 卫宴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好奇左县令的相貌,回想了一下道:“左县令是个美男子,气质也很出众。” “难怪呢!”沈秀低声嘟囔了一句。 卫宴问道:“难怪什么?” 沈秀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别告诉别人,这左县令与县衙王捕头的媳妇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你怎么知道的?” 沈秀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要知道,这事多半是真的。”说完在黑夜里翻了个白眼,“你们男人啊,就喜欢偷鸡摸狗。” 卫宴轻咳一声:“这话不要乱说。” 沈秀啧啧道:“相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在替左县令辩解,还是你自己也有这样的……” 她胡言乱语的下场就是被卫宴塞进了被窝,然后勒令她马上睡觉。 第66章 婚事 文华书院一共放了三天假。 第三天上,卫宴正在房里读书,就听见杨氏在外面道,“老二,你快出来,来客人了。” 来人是曲桓和袁子文。 两人不是第一次来卫家做客了,这次来还带了不少礼品。 卫宴把他们两人让进屋,一番寒暄后,曲桓便冲袁子文挤眉弄眼。 袁子文脸上则颇有些忸怩之色。 卫宴不明白他两人这是什么意思,当下便等着袁子文开口。 袁子文好容易才鼓足勇气道:“卫兄,有件事我想向你打听。” “什么事?” 袁子文道:“你曾经在东顺酒楼待过,可知道陆家大老爷为人如何?” 陆家大老爷,卫宴看了眼袁子文,然后才道:“陆家大老爷有心胸也有度量,是个很开明的长辈。” 袁子文听完还没说话,曲桓已道:“子文,现在你该放心了吧!” “放心什么?”卫宴看着他二人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曲桓笑道:“子文想求娶陆家的七姑娘,听说陆二老爷死得早,七姑娘的婚事便由他大伯,也就是陆大老爷做主。我们才想着找你打探一番。” 陆家的七姑娘,卫宴听到这个名字,不由抿了抿唇,他不知道袁子文如何看中了陆雨涵。可是陆雨涵现在有没有对他死心还是一个未知数。 只不过这事涉及到一个女子的清誉,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而袁子文其实是知道七姑娘与卫宴曾经议过亲的事,不过在他看来,卫宴已经成亲,又婉拒了这门婚事,所以两人估计连面都没见过。 袁子文性子是好强一些,不过却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没觉得七姑娘与卫宴议过亲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卫宴与陆家熟识,便能多了解一下陆家人。 “陆大老爷是个有眼界的人,应该不会囿于门户之见。”卫宴想了想道,“我记得他说起过,七姑娘自小娇养,一门心思要找个爱读书的学子。” 爱读书的学子,曲桓一拍袁子文的肩头,“子文,看来你大有机会啊!” 袁子文道:“卫兄,陆大老爷真是这么说的?” 卫宴点点头:“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袁子文不由兴奋地站起来,在当地走了两圈,“那我回去就让我父母找媒人去陆家提亲。” 这事会不会太快了些,卫宴抿唇道:“子文,婚姻不是件小事,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 曲桓道:“卫兄,你别劝了,没用的。他自从见过那位七姑娘以后,便念念不忘。我看他是铁了心要娶那位七姑娘了。不过七姑娘也不差啊,有才又有貌,简直与我们子文天生一对啊!” 袁子文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卫兄,我先回去了。改天回书院我们再细聊。” 曲桓却没急着走,笑着问卫宴:“嫂子哪去了,我还想着嫂子上次做的点心呢!” 卫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想吃点心就去点心铺子买。别以为叫声嫂子就可以把我家娘子当厨娘了。” “啧啧啧,卫兄你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曲桓故意叹息道,“我可真是命苦,有你们这两个好友。我看等子文日后娶了那七姑娘,只怕比你好不到哪去。” 提到七姑娘,卫宴眉头就是一皱。 三人中,曲桓是最没有读书天赋的那一个,可论察言观色的本领,两人就不及他了。 他看着卫宴的神色道:“刚才我就注意到了,我们一提到七姑娘,你的脸色就有点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卫宴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觉得子文未免太草率了一些。” 曲桓觉得真相绝没有这么简单,可他了解卫宴的为人,知道对方不想说的话,你再怎么费劲也甭想掏出一两句话来。 他只能翘着二郎腿道:“有什么可草率的,子文好歹还见了那七姑娘一面,我将来指不定娶个什么人呢!” 卫宴不想就这个话题多说,刚好沈秀这个时候端着三盏热茶过来了。 曲桓端着热茶道:“谢谢嫂子,可惜子文走了,尝不到这好茶了。” “他怎么没来一会儿就走了。”沈秀看向卫宴,“你们没吵架吧?” 卫宴摇摇头:“没有,只是他急着去办一件事。” 曲桓却没那么多顾忌,直接道:“说来子文这几日的运气不错,又是得学政大人夸赞,又走了桃花运。几时我有这种好运气就好了。” 袁子文得学政大人夸赞,沈秀狐疑地看了一眼卫宴,得学政大人夸赞的不是自家相公吗? 卫宴却朝她使了个眼色,沈秀不懂其中的原因,但是那个眼色的含义却是看明白了,便道:“曲公子多坐一会儿,我先出去做事了。” 晚间,沈秀找卫宴问及此事。 卫宴道:“学政大人确实对子文称赞不已。”说着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他难得有这样一次露面的机会,我自然不忍心说出实情。此事,你知我知就行了。曲桓是个大嘴巴,要是他知道了,只怕整个书院也就知道了。” 沈秀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又问卫宴,“这么好的一个出名机会,你让给了袁子文,难道真就没有一点遗憾?” “有什么可遗憾的?”卫宴拿着书本道,“不过是虚名而已,让就让了。” 在卫宴这里是虚名,但是在旁人眼里,袁子文得了学政大人的夸赞却是事实。 当袁家派人到陆家提亲时,陆大老爷派人打听了一下,当知道袁子文才学不错,最近还得了学政大人的夸奖,当即就做主定下了这门婚事。 消息传到陆雨涵这里时,已经是几天以后的事了。 她心里还暂时放不下卫宴,听说陆大老爷给自己定了婚事,当即便闹了起来。 陆大老爷没去见她,来见陆雨涵的是陆大少爷。 陆大少爷挥着扇子道:“我爹让我给你说,这袁家的儿子才学不错,而且家境只比我们陆家差那么一些。这么好的一桩婚事,你又闹什么呢?” “哪个袁家?”陆雨涵听说对方姓袁,便愣了下神,好半天才问道。 陆大少爷道:“就是住在河沿的那个袁家,他家就只有袁子文这一个独子,听说这袁子文最近还得了学政大人的夸赞,要不然爹也不会轻易应下。” 姓袁,而且还得了学政大人的夸赞,陆雨涵的心砰砰跳了起来,难道是那日撞到她的那个书生。 第67章 不能坐以待毙 中秋节过后,沈秀再回城里时,便把如意绣坊的事告诉给了刘掌柜和蕙娘。 刘掌柜道:“这个如意绣坊真不是东西,眼见你得了县令夫人的青睐,便想着来挖墙脚了。东家,我们这次可不能坐以待毙。” 蕙娘点点头:“刘叔你说得没错,我们若是不做点什么,只怕如意绣坊真当我们是好欺负的。” 沈秀开口道:“看来东家和刘掌柜是有主意了。” 刘掌柜道:“老这么被动挨打也不是办法,所以这几日我们商量了一个对策。不过这还需要沈娘子你的帮忙。” 沈秀问道:“要我做什么?” 刘掌柜道:“三个绣娘如今已经完全掌握了戳纱绣的技法。我和东家准备让她们精心绣制一幅纱帐,然后由沈娘子你献给县令夫人。” “我明白两位的意思了。”沈秀道,“若这纱帐能得县令夫人青睐,那我们绣庄的戳纱绣就可以彻底打响名气了。” 李妙儿成亲的时候,这戳纱绣也曾经大大地出过风头,只不过还没在县城打响名气,如意绣坊就横插了一脚。 刘掌柜和蕙娘一直都咽不下这口气,如今沈秀攀上了县令夫人这条路子,两人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这个主意好是好。”沈秀想了想道,“不过要想这纱帐能得县令夫人的青睐,那就得在花样上下点功夫。” 蕙娘道:“我已经选了几个花样,有虫草图,有玉堂富贵,有海屋添筹。” 沈秀摇摇头:“东家,若想打动县令夫人,这几个花样是万万不行的。” “那依你说,应该选什么花样?” 沈秀道:“如果依我的话,最好在纱帐上绣百子千孙图。只是百子千孙在纱帐上不是那么好绣的,这一来就要花费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时间太久了,蕙娘和刘掌柜都觉得在这一个月里,如意绣坊那边说不定又会憋出什么大招。 沈秀沉吟道:“我也知道百子千孙图花费时间太长,若是赶时间的话,可以把它换成富贵多子图。” 富贵多子图就是牡丹石榴图,牡丹寓意富贵,石榴寓意多子。 蕙娘问道:“你一定要绣多子图,莫不是有什么讲究?” 沈秀笑而不答:“东家只管按着我说的去做,这其中的原因我不好多说的。” 蕙娘识趣地没有再问,知道她既然这么说,那就有一定的道理。 “那就依你的,绣这牡丹石榴图。” 东家发话了,三个绣娘便开始绣制这牡丹石榴图的纱帐。 沈秀没有帮忙绣这牡丹石榴图的纱帐,而是开始动手绣制一幅花鸟四条屏。 如意绣坊有朱绣娘那样的强劲对手,沈秀不敢轻敌。 上一次交手,沈秀凭着垫绣和仿真绣勉强与朱绣娘打了个平手,可那架芝仙拱寿的绣屏到底不是她亲手绣制,虽然可以在外行人面前蒙混过关,可是内行人一看便知高低。 沈秀不想下次交手的时候,被这朱绣娘比下去,便准备精心绣制一幅绣品,不求能把她比下去,只要不落下风就行。 她这里刚刚绣了个开头,陆雨涵派了个丫鬟过来请她。 沈秀只好放下手头的活计,又与刘掌柜说了一声,便跟着丫鬟去了陆家。 陆雨涵的房内,李妙儿也在,她一看见沈秀便打趣道:“你现在可真是大忙人了,我听说连县令夫人都很欣赏你的绣技。” “李姑奶奶这番夸奖,我可不敢当。”沈秀笑了笑道。 李妙儿既然已经嫁人,就不能再称姑娘了,沈秀便换了个称呼。 “姑奶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要在这住几天?” 李妙儿笑道:“本来过两天就要走的,哪知道她闹脾气,我只好陪她多待几天。” 沈秀看了陆雨涵一眼,“七姑娘闹什么脾气呢?” 李妙儿朝她挤挤眼道:“你还不知道吧,表妹她已经定亲了?” “定亲,这么快?”沈秀有些惊讶道。 陆雨涵低着头不说话,只把玩着手里的一方帕子。 有那么一会儿,沈秀觉得大家闺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婚事就不由自己做主。 她低声询问李妙儿,“对方是什么人家啊?” 李妙儿道:“听说是个殷实人家,男方还是书院的学子,人挺上进的。” 书院的学子,人也上进,这点倒是符合陆雨涵的要求。 不过沈秀知道陆雨涵的心事,只怕男方再上进,她心里还是忘不了那个心上人。 果然陆雨涵很快找了个由头,把李妙儿支了开去,拉着沈秀的手问道:“阿秀,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沈秀道:“如今你已定了亲,那就更该把那人忘掉了。” 陆雨涵复杂道:“其实有件事,你还不知道。这次和我定亲的人,先前我们俩见过一面。” “你们见过?”沈秀看见陆雨涵脸上的扭怩之色,不禁问道:“难不成他一眼就相中了你,然后回去就找人提亲了?” 陆雨涵羞涩地点点头。 沈秀看她的神情,并非对那人无意,便拍手道:“这是好事啊!” 陆雨涵刚露出一个笑容,继而又叹气道:“可我心里还未真正忘掉那个人啊!” 她不好意思告诉沈秀的是,其实她好像同时喜欢上了两人,既忘不掉卫宴,也对袁子文有些好感。 沈秀当然不知道她的少女心事,只劝解道:“等你成亲以后就好了,那时候你与夫君朝夕相处,慢慢就会忘掉心底的那个人了。” “真的吗?”陆雨涵有些发愁地问道。 沈秀道:“真的,你要相信我。女子一旦成亲,心里眼里便会只有丈夫了。等到有了孩儿,那便心里只有孩儿了。” “你才多大,怎么知道这么多?”陆雨涵听沈秀这么说,心里果然好受一些,便多问了这么一句。 沈秀老脸一红,“我年纪是不大,可听人说得多了,也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得热闹,李妙儿回来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陆雨涵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我出去一下,你们先聊。” 她怕李妙儿追问,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李妙儿等陆雨涵走后,便笑了笑:“没想到你们两个倒挺投缘。” 沈秀笑了笑,继而说起了另外的事,“有件事我一直想求姑奶奶帮忙,今日难得碰到姑奶奶,我就大胆开口了。” “你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就是。”李妙儿直爽地说道。 沈秀道:“我记得姑奶奶上次从江南回来,给七姑娘捎了一盒绢花。” “哦,你说这个。”李妙儿道,“莫不是你也想让我帮忙捎些绢花回来?” 沈秀摇头道:“我不要绢花,我想要姑奶奶帮我捎些绣品,最好是江南时兴的花样,苏绣和湘绣都可以。当然湘绣最好不过了。” 李妙儿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是你绣技这么好,难道还需要借鉴别人的绣品吗?” 沈秀道:“学无止境,而且我的绣技并没有那么好,还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上次她从徐嫂子那里得到的帕子,给了她一个灵感。湘绣传承到现代的时候,流失了很多旧的技法,可也有很多新技法是后世人自创的,就比如仿真绣和乱真绣。 她大可以将这些曾经流失的技法找回来,然后再与后世的技法相结合,创出一个新的湘绣流派。 所以她才央求李妙儿帮她多带些江南的绣品回来,只有博采众长,她才能创立出新的湘绣流派。 第68章 对手的威胁 李妙儿不知道沈秀的远大志向,但也痛快地表示,愿意帮她这个忙。 “钱大哥体谅我这些年一直奔波在外,所以让我在家休息一段日子。我打算过了八月再带着商队出发,等回来的时候应该是冬天了。” 李妙儿的眼光不错,钱郴不仅重情,而且还明理。他知道李妙儿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并未阻止她婚后抛头露面,只是心疼她常年在外,让她在家多休息几日。 沈秀便一脸羡慕道:“钱大哥可真知道心疼人。” 李妙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对了,这次我从府城过来,给表妹带了不少新鲜的绢花和绒花。一会儿,你从中挑几个,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秀对头花没有兴趣,但是听李妙儿说起府城,便问了一句:“府城那边是不是比县城还要热闹得多。” “那当然是。”李妙儿道,“府城比县城要大好几倍,商铺也多,晚上的时候还有夜市。” 沈秀道:“这么说,如果在府城开店铺的话,生意应该相当不错了。” 李妙儿道:“也可以这么说。” “那府城有多少家绣庄和绣坊呢?” 李妙儿回想了一下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最有名的绣庄只有两个。听说这两个绣庄请的都是江南那边有名的绣娘。” 两个绣庄,又是江南那边的绣娘。 沈秀默默在心里思量了一番,看来想说动如意绣坊去府城开店的话,不是件易事啊! 她心里想着此事,从陆家出来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 直到两个伙计走到她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们东家有请沈娘子过去一叙。” 茶楼内,如意绣坊的东家贾林坐在桌前,慢慢地给沈秀倒了杯茶,“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沈娘子尝尝味道如何。” 沈秀端起茶杯轻嗅,确实是上好的龙井茶,她只将茶杯放到唇边碰了碰,意思了一下就放下了。 贾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挑眉笑道:“怕贾某在茶里下药?” 沈秀面不改色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还不渴。” 贾林听沈秀这么说,便拍了拍手,茶楼的伙计端着托盘进来,然后将四盘点心放到桌上。 “这是茶楼拿手的细巧点心,听说做点心的师傅还是从江南请来的。”贾林道,“既然沈娘子不渴,那就吃块点心。” 沈秀便夹了块点心,不急着吃,却拿筷子去挑糕点上的桂花,“贾老板找我来,难道就只为喝茶吃点心吗?” 贾林从桌上拿起扇子,轻轻扇了两下,“那倒不是。我请沈娘子来,当然是为了正事。” 沈秀用筷子将点心一分为二,淡淡道:“如果贾老板谈的是要我加入如意绣坊的事,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贾林扇着扇子道:“沈娘子一点都不给我面子,难不成是嫌我给的工钱低?” “不是工钱的问题。”沈秀直截了当道:“绣庄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不会轻易离开的。” 贾林把扇子一点点地合上,“你就真对绣庄这么死心塌地?” 沈秀道:“让贾老板失望了,我确实是个认死理的人。” 其他事情,沈秀可以有话好说,可是立场问题必须得坚定。她现在既然是绣庄的人,那么自然要坚定不移地拒绝贾林的聘请。 贾林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沉声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就算县令夫人对你青睐有加又怎样,我不相信她会为了你这么一个绣娘而与我背后的势力撕破脸。” 面对贾林的威胁,沈秀表现得云淡风轻:“你若真不用顾忌什么,那么此刻我就不会坐在你面前了。” 贾林盯着她足足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就发现沈秀是真的不怕他,而不是虚张声势。 “你胆子倒是挺大!” 沈秀微微一笑:“我不是胆子大,而是留了后手。自从你们如意绣坊的管事找上我家后,我就跟家里的人和绣庄的人说了,若是我有一天突然不见了,那肯定跟你们如意绣坊有关。所以一旦我失踪,他们立刻就会找王捕头报官的。” “王捕头的娘子,也就是徐嫂子,贾老板应该听过吧!”沈秀笑了笑道,“承蒙徐嫂子不弃,私下里与我结为了姐妹。若我出事,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贾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忽然出声道:“够了,我知道你有靠山。但我贾某人也并非无名小卒。” 他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你若不肯加入我们如意绣坊也行,但是那戳纱绣的技法,你今日必须要交出来。” “我为什么要交出来?”沈秀皱眉道,“那戳纱绣事关绣庄的生存,若我交出来以后,岂非要置绣庄于死地。” 贾林冷笑道:“今日你必须要交出来。你以为今日我来找你,是毫无准备吗?石头村的槐花是你的好搭档吧,我听说你用的蚕丝绣线都是她染的。 你说,我要是把这事传出去,把你们绣庄用的绣线是一个扫把星染的这件事传出去,你猜还有没有人会光顾你们绣庄?一旦你们绣庄没有了主顾,那你就是最大的罪人,你觉得绣庄的蕙娘还会不会收留你?” 沈秀心头一跳,“你怎么知道我的蚕丝绣线是谁染的?” 贾林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秀看着他不语,槐花帮她染蚕丝绣线的事,就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一个是崔大娘,一个是刘掌柜。 崔大娘不必说了,她是不会轻易出卖自己的。而刘掌柜是绣庄的掌柜,更不可能出卖她。 沈秀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点,多半是自己与刘掌柜说的话被旁人听到了,而这个旁人不会是别人,肯定是绣庄里的三个绣娘。 这么看来,三个绣娘里肯定有一个内鬼,正是这个内鬼把这件事告诉给了贾林。 “怎么样,你到底交不交技法?”贾林不耐的催促道。 沈秀冷静地想着办法,忽然抬头道:“技法我当然是要交的,不过不是现在。” 第69章 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贾林听到沈秀要交出戳纱绣的技法,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怀疑,毕竟沈秀之前表现得太过抗拒,这不由得他不怀疑,他看了对方一眼,“你真的肯交出戳纱绣的技法?” 沈秀故意叹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把柄被你握住了,现在除了交出技法,我看起来别无他法。要怪也只能怪我找错了人,不该找槐花这样的人帮我染线。” 贾林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识趣。如果早这样不就完了。” “不过技法我可以交出来。”沈秀道,“但不是现在。” 贾林狐疑地看着她,“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沈秀无奈地笑道:“我能耍什么花招,无非是因为戳纱绣的技法需要一些工具,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准备吧?” “如意绣坊什么工具没有,你只管跟我回去就是。”贾林道。 沈秀道:“我知道你们如意绣坊工具齐全,可这戳纱绣需要用到一样东西,而这样东西是你们想不到的,所以你们如意绣坊压根没有这样东西。” 贾林被吊起了好奇心,“那是什么东西?” 沈秀神秘一笑:“秘密。等明天我去如意绣坊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你该不会连一天都等不了吧!” 贾林看着她不语,沈秀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 最终,还是贾林妥协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手里握着沈秀的把柄,压根不怕她会不守信诺。 而沈秀从茶楼出来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相反还有些忧愁之色。 贾林能这么痛快放她走,说明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可她仍抱着一丝希望去了石头村,一到崔大娘家里,便遇到了要出去的崔大娘。 “大娘,槐花呢?” 崔大娘焦急道:“我也在找她,这妮子上午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沈秀的心就是一沉,看来如她所料,槐花确实在贾林手中。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崔大娘道:“大娘,你别急,我知道槐花去了哪。你在家多等一会儿,我肯定会把槐花送回来的。” 宅子内,徐嫂子看着新染的指甲,对丫鬟红杏道:“这指甲的颜色会不会深了一些?” 红杏恭维道:“不会啊,这海棠红刚好配娘子的肤色,显得娘子的手又细又长。” 徐嫂子却盯着自己的指甲,仍是有些不满意。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重染一次指甲,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谁来了,你去看看?”徐嫂子闲闲打了个哈欠,吩咐红杏去开门。 不一会儿,红杏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客人。 徐嫂子看着眼前的客人,抿唇笑道:“这可真是稀客。” 沈秀顾不得与她寒暄,“徐嫂子,有件事我得求你帮忙。” “这么说,如意绣坊那边扣了一个叫槐花的姑娘?”徐嫂子纳闷道,“这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秀不想浪费时间,简单解释道:“我所用的蚕丝绣线都是她帮我染的,贾老板不知从哪知道了这件事,便拿她来要挟我。可我不想背叛绣庄,所以就想把她找出来。” “这忙我倒可以帮。”徐嫂子随即吩咐红杏,“你去衙门把相公叫回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红杏去后,徐嫂子悠闲的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指甲问道:“我男人虽是捕头,可如意绣坊那边是有靠山的。如今我大张旗鼓地站在你这边,将来必定是要得罪对方的。” 沈秀不等她往下说,便道:“明年县令夫人过生辰的时候,我一定绣一幅更好的绣品。” 徐嫂子笑了笑道:“明年是明年的事。总之你记得欠我一个人情就对了。” 沈秀知道徐嫂子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这个欠下的人情迟早得还,而且将来她指不定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可是她当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借助对方的力量尽快把槐花找出来。 在槐花找到之前,沈秀也没闲着,派留孩到文华书院送了封信。 半个时辰后,卫宴便匆匆赶回来了。 “阿秀,出什么事了?” 沈秀已经准备好了纸笔,连墨都研好了。 “相公,事情紧急,我来不及跟你细说,你先帮我写一张状纸。” 状纸,卫宴看着眼前的纸笔道:“你要状告何人?” 沈秀道:“这件事关系到一个女人的名声和我们绣庄的将来,等我有空的时候再跟你说原委,你现在还是先帮我写状纸吧!” 她之所以知道卫宴会写状纸,还是从杨氏口中知道的。 卫宴确实会写状纸,他经常帮书肆抄写书籍,而书肆经常帮人代写状纸,卫宴看得多了,也就把状纸流行的文本记了下来。 当下他按着沈秀所说,一挥而就写完一篇状纸。 沈秀小心地把它拿起来,只见卫宴写的并不是他惯用的簪花小楷,而是她曾绣过的瘦金体。 “相公,你怎么用瘦金体写状纸?” 卫宴微微笑道:“你只管拿着状纸到县衙便是,有这个状纸在,只要你说的是真的,那么左县令肯定会秉公办理。” 卫宴从书院出来是请了半个时辰的假,所以他写完状纸就得回去。 沈秀看着他写的状纸,总觉得他话里有什么含义。可是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只好先放下这件事,转头去打听左县令什么时候会升堂审案。 左县令是从举人迁为县令的。作为一个有抱负的人,左县令当然不想止步于一个县令,因此他这个县令还算得上勤勉。 一个月里,有七八天出早堂,至于午堂和晚堂,更是一天都不落的。 午堂就是中午时候审案,而晚堂是傍晚时候审案。 沈秀看看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一个时辰,她现在只盼着王捕头能在一个时辰之前帮她找到槐花。 等人的时候是最煎熬的,而且沈秀在贾林那里只争取了一天时间。所以她必须得在今天给此事做一个了断。 若了断不了,明天贾林知道了自己私下搞出的动作,如果他忍不住放出槐花是扫把星的那个消息,那么对绣庄便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秀一边在院子里转圈,一边祈祷各路神仙保佑槐花早一点被找到。 大概是这些祈祷有了作用,当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宅子的大门终于被人敲响了。 第70章 釜底抽薪 当王捕头从徐嫂子那里知道了情况以后,便命手下的捕快去打听如意绣坊的东家,知道贾林这几日去过城东以后,王捕头便带着捕快们把城东翻了一遍,最后在一个老宅子里找到了槐花。 看管槐花的是个老苍头,王捕头懒得跟对方多说,直接让捕快们把人捆起来,便带着槐花扬长而去。 槐花先前被贾林派去的人抓走,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王捕头把她带出宅子后,她就想趁机逃跑,哪知却被眼明手快的王捕头一把抓住了。 王捕头年轻的时候练过武,手上有一把子力气,那一抓几乎就像是抓小鸡一样,很快就把槐花提在了手里。 “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王捕头企图露出一个和善些的笑容,可惜他长得人高马大,脸又黑黢黢的,这一笑,简直比不笑还可怕。 槐花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其他捕快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头,看你把小姑娘给吓的。” 王捕头一瞪眼,“去去去,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赶紧走。” 其他几个捕快却不怎么怕他,大家一路嘻嘻哈哈把槐花送到了宅子这边。 沈秀也是第一次见王捕头,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她难免打量了对方一眼,果然如她所料,一看就是个糙汉子。 王捕头把槐花交到沈秀手里,就准备告辞了。 “王捕头,等等。”沈秀忽然叫住了对方。 王捕头回头道:“小娘子还有事吗?” 沈秀道:“王捕头是不是要回县衙?” 王捕头点点头。 沈秀笑了,“那我们正好同路,王捕头可不可以护送我们一程?” 左县令昨晚没有睡好,早堂便没有来,午堂的时候却因为午休睡误了。 这还是他做县令以来,第一次没有升午堂,所以晚堂的时候,左县令便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大堂,无比期盼多来几个案子,也好挽回一下自己勤政的名声。 可惜今天无人投状,左县令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正准备回去陪夫人温敏吃晚饭,就见有个衙役走了过来。 “大人,有人递了张状纸。” 左县令精神一震,吩咐道:“把状纸拿来。” 状纸很快呈到了眼前,纸上所写的瘦金体也很快跃入了左县令的眼帘。 左县令把这状纸看完,淡然一笑:“这状纸有点意思,把原告带上来吧!” 本来这案子太小,压根用不着他这个县令出马。不过看在这一笔写得不错的瘦金体上,他就勉为其难审一下这案子了。 这边槐花战战兢兢地跟着衙役走到堂上,看见左县令便跪下,结结巴巴地说道:“民女槐花参见县官老爷。” 左县令和颜悦色地问道:“这状纸上写你被人污蔑是扫把星,这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槐花不敢抬起头来,按着沈秀教她的说道,“此事我义妹全知道。” 左县令看看槐花,虽然跪在堂下,可是两股颤颤,并不像是敢告状的人,而且口中又提及义妹两字,说明背后指使她告状的人多半是这个义妹,便问道:“那你义妹在何处啊?” 槐花道:“就在堂下。” 左县令便吩咐左右,把人带过来。 沈秀很快来到了堂上,恭恭敬敬跪下来,“民女沈秀见过县尊大人。” 同样都是行礼,槐花战战兢兢,可她的义妹却是毫无胆怯之色。 左县令便看了她几眼,慢条斯理地问道:“这状纸上写,槐花被人污蔑是扫把星,你可有何凭证?” 沈秀道:“大人,此事民女曾细细打听过。槐花姐的未婚夫崔老二自小便得了弱症,大夫曾断言他很有可能熬不到二十岁。可是崔家父母却隐瞒了这个事实。等到崔老二伤重离世,崔家父母便把原因归结到了槐花姐身上,导致槐花姐背上了扫把星的名声。” “你说崔老二自小便得了弱症,这话可有依据?”左县令问道。 沈秀道:“大人如果不信的话,大可以到杨柳村找个村人来问一问。还有曾经给崔老二看过病的杨大夫,他应该知道此事。” 杨柳村距离县城有段距离,此时找人证已经来不及,左县令便准备先退堂,等明日把证人找齐再审理此案。 哪知道沈秀却抢在他前面道:“大人,民女已经打听过了,杨柳村有个村人在县城的食肆做伙计。还有杨大夫,他最近在县城买了个宅子,如今就住在县城。” 左县令放下手中的惊堂木,看了眼沈秀,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找好了人证,一副一定要今日结案的意思。 他先看了眼天色,这个时候传召伙计和杨大夫不难,可这一耽搁,难免会误了陪夫人用晚饭的时间。 他心里微一犹豫,便听大堂后面的屏风传来一声轻咳。 这声轻咳,左县令熟悉得很,便扫了一眼众人,面不改色道:“本官去去就来。” 左县令转到屏风后,便见温敏由丫鬟陪着坐在不远处。 “夫人怎么来了,可是等得不耐烦了。”左县令温言道,“夫人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退堂。” “这个不急。”温敏却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眼睛往屏风后扫了一眼,“那个穿丁香色衣服的小娘子我认得。” “夫人认得那个沈秀?”左县令讶异地问道。 温敏淡淡一笑:“你不是一直都想见那个绣娘吗,这个沈秀便是发现香囊端倪的绣娘。” “原来是她。”左县令愣了一下道,“那看来我得好好审这个案子了。” 温敏道:“那你慢慢审,我先回去了。” 左县令再回到大堂时,便直接让人去把那伙计和杨大夫带来。同时又派出几个衙役,去拿崔家人等。 两人被衙役带过来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左县令一拍惊堂木,“堂下两人可是杨柳村人?” 两人忙点头应是。 左县令便问道:“那你二人可知崔家老二自小有弱症,甚至有可能熬不过二十岁?” 上有威风凛凛的县老爷,下有虎视眈眈的衙役。两个人几乎都没怎么犹豫,很快就从实说来。尤其杨大夫最了解崔家老二的身体,说他有八成的可能熬不到二十岁。 等崔家人到的时候,左县令连刑具都没用,崔家人便都招了,说他们是伤心过度,一时糊涂,所以才上门说槐花是扫把星。 真相既已大白,左县令当场就让崔家人给槐花赔礼道歉,又命崔家人在杨柳村和石头村张贴告示,还槐花一个清白。 至于污蔑槐花是扫把星的崔母,不仅被罚打二十大板,还要赔给槐花十两银子。 左县令连夜审案的事,很快传遍了县城。 在众人纷纷夸赞县老爷勤政的同时,如意绣坊却传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贾林听到这个案子的时候,当即就把面前的桌子踹倒了。 “好好好,这可真是釜底抽薪之计啊!” 此时此刻,贾林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沈秀在他这里争取了一天时间,然后利用这一天状告崔家人,给槐花洗清了扫把星的名声。 如此一来,他手里自然没了挟制对方的把柄,那么戳纱绣的技法也就要不到了。 就在贾林懊恼当初不该放走沈秀时,有伙计过来传话道:“东家,朱绣娘让我给您传句话,说是她想要见您,还说这件事关系到如意绣坊的未来。” 第71章 内鬼是谁 当日左县令审完这个案子后,沈秀觉得目的已经达到,当即就带着槐花拜谢县令大人。 左县令笑着让她们起身,还问了沈秀一句,“你就是帮我夫人补好香囊的那个绣娘?” 补好香囊是个遮羞布,这是明面上大家都认同的事。 沈秀并不意外左县令会问这个,轻声道:“那香囊确实是民女补好的,只是手艺不佳,却承蒙夫人赏赐,民女感激不尽。” 左县令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显然没想到她如此会说话。 “我夫人几次向我提起你,说你不仅心灵手巧而且聪明伶俐。你说我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沈秀听在耳中,只觉这话既是夸赞又暗暗含着警告,不由谨慎地答道:“大人这话,民女可不敢当。” 左县令道:“有什么不敢当的,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你既得了夫人的喜欢,我自然要赏你点什么。这样吧,夫人既赏了你一对镯子,那我就赏你纹银五十两。” 左县令赏完银子,正要退堂,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了沈秀一句,“那状纸是何人所写?” 沈秀答道:“状纸是民女的夫君所写。” “你夫君倒写得一手好字。”左县令便问了一句,“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在哪读书?” “我夫君姓卫名宴,现下在文华书院读书。” 左县令一愣,继而笑道:“原来你是卫宴的娘子,这可真是巧得很啊!” “本官早就备好了一套史书,只是这几日忙于公务,便把此事忘在了脑后。如今你来得正好,这史书就由你带回去吧!” 其实左县令并不是忙于公务,而是为了避嫌。 明年就是县试,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文华书院的某个学子走得太近,这样既是为对方好,也是为了自己的官声。 沈秀曾听卫宴说起过此事,当下便跟着县衙的杂役去领了那一套史书。 那一套史书足有几十册,沈秀一个人搬不动,槐花便也一起来帮忙。 “今日太晚了,你不如跟我回宅子吧!”沈秀道,“如今你名声已洗清,再推辞可就是跟我见外了。” 槐花彻底洗清了身上的名声,只觉走路都轻松了几分,当下便道:“好,我跟你回去就是。” “这次的事真是连累你了。”沈秀边走边道,“我没想到绣庄竟有内鬼,还把你牵扯了过来。” 槐花道:“也算不上连累。只是我想不到县老爷真会审理我这个案子。” 村民们只有在遇到人命案时,才会想着报官,像是被人毁掉名声的这种事,一般很少有人报官。 这次要不是如意绣坊逼得太狠,沈秀也不会想着报官。她当时没想太多,如今听槐花这么一说,才明白这案子确实太过普通,左县令大可把这案子移交给低级的官吏。 沈秀便细想了一下左县令说过的话,这么小的一个案子能得左县令审理,多半是因为卫宴写的那张状纸。 那张状纸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用了瘦金体。 莫不成这左县令喜欢瘦金体? 沈秀猜得没错,左县令确实对瘦金体这样的字体情有独钟,这在书院并不是什么秘密。 有人甚至为了明年的县试,练了足足一年多的瘦金体。 所以卫宴才会在写状纸时,特意用了瘦金体。 卫宴在书院的时候还在想着沈秀报官的这件事,所以傍晚的时候又找李夫子请了一个晚上的假。 沈秀和槐花抱着史书回来的时候,卫宴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沈秀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是担心自己,便把案件的起因和中间的过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给了他。 “今天真是多亏了你的状纸,要不是相公你写的瘦金体,只怕左县令还不会接我们的案子呢!” 卫宴便笑了笑:“能用得上便好。” 夫妻两人说话的时候,槐花早就躲到了一边。 她自从未婚夫死后,便对男子有了种抵触心理,后面即便知道了未婚夫不是自己克死的,但仍然躲着男子,尤其是青年男子。 沈秀叹道:“槐花姐真是可怜。好在如今左县令帮她洗清了名声,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她了。” 卫宴道:“相比槐花,我倒更担心你一些。那如意绣坊这次没有得逞,只怕日后又会生出什么样的诡计。” 沈秀道:“本来我还只有一点头绪。不过如意绣坊给我来了这么一手后,我倒当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沈秀笑道:“现在可不能说。时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沈秀先后送走卫宴和槐花,便来了绣庄。 绣庄的刘掌柜也已经听说了她报官的事,因为并不清楚如意绣坊在背后所做的事,所以刘掌柜话里话外的意思,未免觉得她有些多管闲事。 沈秀什么也没说,只是问东家来了没有,她有事要和东家商议。 静室内,蕙娘端起茶壶给沈秀倒了杯茶,“我听说你有事找我?” 沈秀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想问那幅牡丹石榴图的纱帐绣好没有?” 蕙娘道:“三个绣娘才刚动手,大概还要再等几天。” 沈秀便道:“其实这几天我想了又想,总觉得戳纱绣的绣法太复杂,若是能有一种更简单的绣法就好了。” 蕙娘便随口问道:“那你想到办法没有?” 沈秀道:“办法倒的确有一个。我回想了一下,记得师傅当年教我刺绣的时候,曾告诉过我一种纳纱绣的绣法,和这戳纱绣不相上下,而且操作更简单,花的时间也短。” “哦,真的有这种纳纱绣?” 沈秀道:“只不过我还没有太大把握,所以先跟东家说一声。等我绣好以后,再呈给东家看。” 沈秀说完这事,便从静室出来了。在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前,她特地留意了一下三个绣娘的表情。 蕙娘和刘掌柜不知道槐花的事,可是那个内鬼一定知道。如今自己打赢了官司,又去见蕙娘,这个内鬼肯定会有所慌张,生怕自己会把这件事抖露出来。 沈秀经过三个绣娘身边时,便发现文绣娘的脸上有些僵硬,看也不敢看自己。 沈秀之前便有些怀疑对方,如今看到对方这个样子,便知道不用再猜下去了,文绣娘应该就是那个内鬼。 第72章 菩萨显灵 文绣娘没发现沈秀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她心里有鬼,生怕自己做内应的事被抖露出来,因此很快找了个借口,匆匆离了绣庄。 留孩按着沈秀的叮嘱,守在绣庄门口,看见文绣娘出来,便跟了上去。 他穿着破旧麻衣,看上去就和乞丐一样,跟在文绣娘身后,丝毫没引起她的怀疑。 文绣娘先去买了些吃的,然后便躲躲闪闪去了茶楼。 贾林却是在半个时辰后,才姗姗来迟。 “贾老板。”文绣娘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当初是你说只要抓住槐花这个把柄,就能成功把沈秀从绣庄赶出去,如今她替槐花打赢了官司,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我们该怎么办,是你该怎么办!”贾林掸了掸自己的衣裳,漫不经心道。 文绣娘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贾老板,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老板笑了笑道:“能是什么意思,大家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便是。” 文绣娘盯着他道:“什么叫做桥归桥路归路。” 贾老板道:“文绣娘,你这么一个聪明人,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为了还你丈夫的赌债,找我帮忙。我呢,不想做赔本买卖,便花钱从你这买了个消息。这笔交易做完,我们之间便没什么关系了。” 贾老板道:“不过你若是改变主意,想把那戳纱绣的法子卖给我,那就是另一桩生意了。此外我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绣娘道:“那戳纱绣的法子我是不会卖给你的,蕙娘对我不错,我是不会出卖她的。” 真是个蠢女人,贾林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她以为自己出卖沈秀就不会损害绣庄的利益吗? 不管她是真蠢,还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贾林都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了。 “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文绣娘却叫住了他,“贾老板你是不打算认账了是不是,如果我真被绣庄揪出来,只怕你也好过不到哪去。” 贾林回头道:“我有什么好怕的,绣庄和如意绣坊本来就是对手,这件事出来以后,我无非是被你们东家背地里骂几句罢了。倒是你文绣娘,可要多保重了。” 他说完笑了几声,便扬长而去了。 留孩看着他出了茶楼,想了想便跟了上去。 贾林哪也没去,径直回了如意绣坊。 如意绣坊和绣庄的布置差不多,一楼都是用来招待客人,二楼便是绣娘们工作的地方。 而从苏州来的朱绣娘在二楼有一个独立的绣房。 贾林推开绣房的门时,朱绣娘刚放下手里的剪子。 “东家,你来得正好。这幅观世音绣像已经绣好了。” 深蓝色的缎地上,观音和身旁的童子绣的活灵活现,尤其是中间的观音大士,看上去慈祥无比。 贾林点头笑道:“朱绣娘的绣技的确不错。” 朱绣娘只淡淡一笑:“这观世音绣像绣得再好,可是若想得到陆家的肯定,也得有事情衬托才行。” “这个你放心,我已经把事情办妥了。”贾林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陆家老太太最近有两件烦心事,一是孙女陆雨涵最近为了婚事闹小姐脾气,二是孙子陆三少爷患了积食。 好在陆雨涵只闹了几天脾气,就安生了下来。 陆家老太太便把心思都放在了孙子身上,陆三少爷是吃多了东西闹的积食。 本来陆家打算请城中有名的林大夫过来问诊,哪知道林大夫已经被县令夫人请去了。温敏请林大夫是让他给自己调理身体,所以干脆把他留到了县衙。 陆家请不到林大夫,便请了另一位大夫。可惜这位大夫医术一般,又不清楚陆三少爷的性子,开的药汤又苦又难喝,直接就被陆三少爷吐了出来。 陆家老太太心疼孙子,便又换了位大夫。可惜换来换去,孙子的病始终不好。 这天陆家老太太正在发愁此事,便见管家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老太太,如意绣坊送来了一个绣像,说这绣像是老太太前些日子定做的。” 陆老太太心里全是孙子,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当即摆摆手:“把东西先放下吧,这事回头再说。” 当天晚上,陆老太太用过晚饭,便把三少爷的奶妈叫了过来。 “三少爷还是什么也不想吃吗?” 奶妈笑道:“回老太太的话,三少爷已经好些了,晚上的时候喝了小半碗米粥,还吃了两块山药糕。” “阿弥陀佛。”陆老太太念了声佛号,又问奶妈,明明上午三少爷还没胃口,如今怎么突然好了。 奶妈道:“这事多亏了三少爷身边的一个丫鬟,她不知从哪听说了一个方子,说是山楂加麦芽可以治积食。我想这两样东西既不苦又不难吃,便让她试着做了些。没想到三少爷喝了这山楂麦芽水,果然就好了。” 陆老太太便命人重赏这丫鬟,送赏的人才刚回来,陆大老爷便来了,而且满脸的笑容。 所谓知子莫若母,陆老太太看见儿子这个样子,便知道有喜事。 果然陆大老爷说:“派去寺里的人已经回来了。说是袁少爷和七姑娘的八字配在一起是上上大吉,将来少不得夫荣妻贵。” 陆老太太高兴道:“这可真是大喜事,这么看来我们七姑娘日后是个有福的。” 陆大老爷笑道:“娘,后面还有件喜事呢!我一直想请一位好先生来给老三启蒙。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从府城来了位先生,学识既渊博又随和,正适合教我们家老三。” “这倒也是件喜事。”陆老太太知道读书是件正经事,如今听到有好先生,觉得对孙子也是件好事。 “今日可真是好日子,这喜事一件接一件。”陆老太太高兴之下,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陆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凑趣道:“说来也巧了。如意绣坊那边刚送来观世音的绣像,家里就有了这么多喜事。” “你说什么绣像?”陆老太太问道。 那丫鬟笑道:“老太太忘了,如意绣坊那会儿送来了一个观世音绣像,只是老太太挂念三少爷,所以没顾得上看。那绣像送来没多会儿,三少爷的病便好了。如今大老爷也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不过巧合罢了!”陆大老爷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陆老太太就不一样了,她本身就信佛,要不然也不会让朱绣娘帮忙绣一个观世音绣像,如今听到丫鬟这么说,当即就要去看那绣像。 那观世音绣像被朱绣娘绣得栩栩如生,上面的观世音慈眉善目,仿若只要被菩萨看上一眼,诸般苦恼都可以得到解脱一般。 陆老太太当即命人把这观世音绣像放到佛堂,“以后我要早晚叩拜,求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们全家平安。” 对于陆老太太这样信佛的人,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是巧合,反而以为是观世音菩萨显灵。 而尤其是这绣像是如意绣坊送来的,所以陆老太太连带着对朱绣娘都多了些好感,觉得她和观世音有缘,所以绣出的观世音绣像才会这么灵验。 陆老太太只是和身边的丫鬟提了这么一句,可是第二天整个县城都知道了陆家发生的事。 朱绣娘与观世音有缘,绣出的观世音绣像灵验无比的事也传了开来。 第73章 心生一计 县城内有不少富家老太太和太太们笃信佛教,这个消息一传来,众人为了求得朱绣娘绣的观世音绣像,纷纷涌来如意绣坊。 一时间如意绣坊人来人往,有些人定不到观世音绣像,觉得买点朱绣娘绣的其他东西也好,说不定也能沾些喜气。 于是如意绣坊的生意好得不行,又一次把绣庄比了下去。 这一次贾林倒没有跑到绣庄去显摆,而是对着朱绣娘称赞不已,“要不是你想到这个主意,绣坊的生意也不会这么好。我要记你一个大功。” 朱绣娘淡淡道:“其实这个主意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你想出来的,那是谁?”贾林问道。 朱绣娘道:“东家还记得绣庄给陆家送的那架绣屏吧!” 贾林越发不解了,“这主意和那架屏风有什么关系?” 朱绣娘道:“当然有关系了。我是后来才听说,那屏风送去得很及时,刚好那时候陆家的三少爷打破了一件白玉观音。而那件白玉观音原本是要送给县令夫人的。后来绣庄送了那架屏风给陆家,便解决了陆家的危机,所以那位沈娘子才被陆家奉为了座上宾。” 贾林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想到了这个主意。如果我们也能在陆家遇到危机时,及时送去一幅绣像,那么同样会被陆家看重。” 朱绣娘点点头道:“东家说的一点没错。只是我们能想到的,对方肯定也能想到。我觉得东家先不要高兴得太早,还是要防范绣庄的下一步动作。” 可惜贾林现在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把朱绣娘的话放在心上。在他心里,绣庄此刻恐怕已是愁云惨淡,压根没有实力与如意绣坊相抗衡了。 而绣庄这边,却并不如贾林想象中忧心忡忡。 三个绣娘依旧有条不紊地绣着手里的纱帐。 而沈秀更是老神在在,专心地绣着手里的活计。 唯一着急的便是刘掌柜了,他有心与蕙娘商议计策,好应对如意绣坊的攻势,后者却从容道:“如意绣坊走的这步棋是个险招,它打的是菩萨显灵的旗号,若是客人买回去以后连遇喜事固然是好,可若是客人买回去以后仍有祸事发生呢?” “所以我们只需耐心等下去,三两个月之内,如意绣坊必会有人砸场。毕竟那朱绣娘就算再与佛有缘,也不是真佛,不会保佑每个人都如愿以偿。” 刘掌柜想想也对,“东家说的一点没错。那我们就等上三两个月。” 蕙娘笑了笑道:“也许不用等那么久,我看沈娘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沈秀并不是胸有成竹,而是沉浸在研究纳纱绣的技法中,完全没留意到外界的情况。 直到她绣完手里的那一幅纱帐,才听说了如意绣坊生意红火的事。 如意绣坊生意红火的事,出乎了沈秀的意料。 如果照这么发展下去,如意绣坊迟早要把绣庄挤垮,那自己的计策也就没有了施展的机会。 不行,她一定得想到办法把这一局扳回来。 不过沈秀还没想到办法,有天就被徐嫂子请去了。 徐嫂子半躺在软榻上,由红杏给她捶着腿。 “你不知道,这几天可把我折腾坏了。”徐嫂子一边剥着炒好的栗子一边道,“夫人这几天脾气特别古怪,突然想起了前两年我送她的一篓栗子。 天知道,这栗子是乡下的一个庄户送来的,当初是为了求我们给他办事。 如今为了找这庄户,我派去的人几乎跑断了腿,才终于在乡下找到他家。 幸好他家今年还算富裕,留了好些栗子,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去哪找这栗子。” 徐嫂子边吃栗子边说,“还别说,这庄户家的栗子确实又大又甜,难怪夫人一直念念不忘。” 徐嫂子说的夫人自然是县令夫人了。 沈秀听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 她记得自己店里曾有一个店员,有段时间她的脾气变化特别大,胃口也和从前不一样。后来没过多久,她便传出了怀孕的消息。 沈秀也是从那以后知道,孕妇在怀孕初期会有种种的征兆。 如今县令夫人脾气古怪,难保不是怀孕了。 可是如今却并未传来县令夫人有孕的消息,那就说明是月份太浅,所以暂时还诊不出脉来。 她刚想到这里,便听徐嫂子道,“阿秀,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秀忙回神道:“没想什么,就是听嫂子说到栗子,想起一件旧事。” “什么旧事,我看你是眼馋了。”徐嫂子吩咐红杏道,“等阿秀走时,给她包上一些栗子,免得她害馋病。” 沈秀只好笑笑,没有说话。 徐嫂子接着道:“我找你来,也不是为别的事。上次你拜托我找的那个槐花,我听说了她的事,那姑娘倒也可怜,无端被陷害成了扫把星。如今我有意想为我家男人纳个良妾,你觉得那个槐花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要不是因为欠了徐嫂子一个人情,沈秀会立马回绝。 不过她也坚定的表明了态度,“槐花自从未婚夫死后,便总躲着男人。我看她应该仍有心病,她有病不要紧,可要是进了这家门,冲撞了王捕头就不好了。” 徐嫂子听说槐花有心病,果然犹豫了一下,也就把这念头放下了。 沈秀松了口气。徐嫂子突然张罗给王捕头纳妾,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但不管是什么原因,槐花并不适合给人做妾,尤其不适合在这样复杂的家庭里做妾。 徐嫂子叫沈秀过来,只是为了商议这件事,如今这件事行不通,她也就没了兴致。 沈秀借机提出告辞,她心里已经有了对策,从徐嫂子家出来后便直奔绣庄。 “你说要把纱帐尽快送给县令夫人,这是为何?”蕙娘有些不解的问道。 沈秀给她解释道:“如意绣坊能打菩萨显灵的主意,那我们也能照搬这个主意。” 蕙娘被这一句点醒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只要我们绣的纱帐能及时献给县令夫人,若是在那以后,县令夫人能传出喜讯,那我们就可以打个翻身仗了。” 沈秀点头道:“我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县令夫人不一定什么时候有孕啊,这事我们又不能提前知道。” 沈秀道:“东家只管吩咐绣娘们尽快把纱帐绣好,其他的,我就不能多说了。” 蕙娘马上明白了,“好,那我连夜叫她们绣制纱帐,赶在后天之前把纱帐绣好。” 沈秀道:“等纱帐绣好以后,我会连同我绣的那一顶,一起送给县令夫人。” “这么说来,你已经找到改良戳纱绣的办法了?” 沈秀笑了笑道:“是,我已经把纳纱绣的绣法研究出来了。只要能得到县令夫人的认同,以后我们就可以大展手脚了。” 第74章 命里的福星 清晨的阳光照到床前,温敏翻了个身,便问什么时辰了。 最近夫人脾气特别古怪,丫鬟小心翼翼地答道:“已经是辰时了。” 温敏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这几日怎么这么困?” 丫鬟陪着小心道:“都说春乏秋困。而且夫人能睡是好事,说明林大夫开的药效果不错。” 温敏点头道:“那倒是。”说完便吩咐丫鬟服侍她起身。 一番洗漱梳洗,等温敏用过早饭,太阳已升到老高了。 温敏正喝着厨房做的花生酪,便听丫鬟们说沈娘子来了。 沈秀是特意晚来的,如今来了以后,便问了问县令夫人身边的丫鬟,知道县令夫人这几日总是起得很晚,便又确定了几分。 温敏刚将手里的花生酪放下,沈秀便抱着包袱进了屋子。 “民女给夫人请安。”沈秀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温敏淡淡道:“起来吧,你也不是外人。” 沈秀知道温敏这些日子脾气古怪,生怕哪句话得罪了她,便直奔主题,说道:“我们绣庄刚绣了两顶帐子,花样很是新鲜。上次夫人赏了我一对玉镯,我一直觉得受之有愧,便把这两顶帐子带了来。夫人若是中意,留下来用也好,赏人也好,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温敏没将这两顶帐子放在心上,只淡淡道:“你有心了。” 沈秀看其光景,便知道对方没有上心,不过她来时早有准备,便笑道:“我知道夫人见惯了好东西,不见得会相中这两顶帐子。不过这两顶帐子是用了很别致的绣法绣成的,我敢说整个县城都找不出相同的一顶来。” 温敏这才生出了一点兴趣,“哦,那我倒要见识一下了。” 沈秀让丫鬟帮忙,展开了包袱里的纱帐。 第一顶纱帐是三个绣娘绣的,用的是戳纱绣的绣法,绣的是富贵多子图。 沈秀没有忽略温敏脸上的神色,对方在看见纱帐上绣的是富贵多子图后,脸上确实多了点波动。 紧接着,沈秀又打开了第二顶纱帐。 第二顶纱帐是她用纳纱绣的技法绣成,上面绣着葡萄和石榴,寓意也是多子多福。 温敏看到这两顶帐子,便明白了沈秀话里的意思,脸上带了点笑容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了,这帐子我收下了。” 沈秀笑道:“这顶绣着葡萄石榴的纱帐还有个好处,不过我先卖个关子。夫人晚上试过就知道了。” 是人都有好奇心。温敏听了沈秀的话,确实生出了探究心理。 晚上入睡的时候,便让丫鬟把原来的罗帐撤了,换成沈秀绣的那顶葡萄石榴的纱帐。 等丫鬟点起灯烛,温敏这才明白沈秀所说的好处是什么。 只见在暖黄色烛光的照耀下,纱帐上所绣的葡萄和石榴像真的一样,累累垂在帐子上,栩栩如生的同时又多了几分鲜活。 而且因为纳纱绣本身的特点,这纱帐绣出来正反面是一样的,看起来也就和双面绣一样,雅洁又整齐。 温敏是识货之人,马上就看到了这纱帐的不同之处。 于是这纱帐不仅留了下来,而且还一直被挂在了温敏的卧室里。 十天以后,温敏有次早晨起来,不知道闻到了什么古怪的味道,便把昨天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 丫鬟们赶紧去请林大夫,林大夫这几天刚被放回家,听到县令夫人身子不适,头皮就是一紧。 他忐忑不安地来到县衙后院时,温敏却不在原来的卧室,而是待在外面的凉亭。 “屋里太气闷了,我觉得憋得慌。”温敏说完便问林大夫,“我这几日总没有什么胃口,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林大夫细细地诊了一番脉后,原来紧皱的眉头便松开了,满脸笑道:“夫人这不是病,是有喜了。恭喜夫人,您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身孕,温敏都呆住了,她未想到自己能这么快有孕。 “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温敏无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等发现这不是做梦时,便流下了眼泪,“这么说我真的有身孕了。” 林大夫忙道:“夫人刚有孕,情绪不要太过激动。” 温敏便擦去眼泪,露出一个笑容,“我是高兴坏了,倒让林大夫见笑了。” 林大夫也知道温敏的心病,当即便细细叮嘱了一番,前三个月最好注意一些饮食,凡是生冷的东西最好都不要吃。 温敏一一应下,又让人给林大夫包了个厚厚的红封。 等林大夫去后,丫鬟们都来给温敏道喜。 温敏满脸笑容,吩咐管家,凡是在后院服侍的下人们,这个月都可以多领一个月工钱。 等左县令回来知道这个好消息,更是高兴得不行,回头看见卧室里悬挂的纱帐,便笑道:“当初你挂这纱帐的时候,我就觉得这寓意不错,果然这才几天你就有了好消息。” 温敏看了眼纱帐上垂着的累累石榴和葡萄,也觉得这纱帐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说来沈娘子也真是我命里的福星,她第一次给我补香囊,发现了我不孕的真相。第二次给我送来这纱帐,没几天我就有了好消息。” 温敏如是感叹道,“此事我得好好谢谢她。” 其实第一件事是凑巧,第二件事是沈秀有意为之。 不过温敏不知道真相,以为沈秀真是她命里的福星。 于是第二天,沈秀便被请到了县衙,还得了厚厚一个红封。 消息传回绣庄,蕙娘便与沈秀商量,要不要尽快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沈秀却摇头道:“这件事最好不能由我们传出去。一则是县令夫人刚有喜,头三个月最好不要大肆宣扬。二则是如果我们刻意放出消息,那么就和如意绣坊一样,落了下乘。” “那你说怎么办?”蕙娘知道沈秀素有主意,这个时候便选择听她的。 沈秀道:“我们县城的这些大户人家,哪个不是消息灵通。只怕县令夫人有喜的事,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只需要多等几天,等到他们知道这个消息,自然就会上门求着我们绣多子帐。” 沈秀这么笃定,是因为大户人家最注重子嗣,不管县令夫人的有喜与纱帐有没有关系,他们都会想到这上面去。毕竟大户人家差的不是钱,而是那求而不得的子嗣。 “多子帐。”蕙娘把这几个字琢磨了一下,“这个名字寓意好。既然你要我多等几天,那我就让绣娘们提前准备起来,多准备几顶这多子帐。” 这次沈秀没有阻拦,反而赞成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我打算把纳纱绣的技法交给三个绣娘,这样便能加快进度,多绣几个纱帐出来。” 蕙娘巴不得能加快进度,当下便同意了这个主意,还把三个绣娘叫了过来。 文绣娘本来还提着心,生怕东窗事发,等听到蕙娘说沈秀要教她们新的技法,这才松了口气。 沈秀看着文绣娘如释重负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这长线已经放出去了,她倒要看看这次能不能钓到如意绣坊那条大鱼。 第75章 多子帐 沈秀说到做到,第二日就开始教三个绣娘。 “其实纳纱绣的绣法相比戳纱绣,还要简单一些。”沈秀道,“不过要想把多子帐上面的石榴和葡萄绣得活灵活现,就需要用极细的丝线。我已经替你们把丝线劈好了,你们直接用就是。” 那些劈好的丝线比寻常用的绣线还要细得多,沈秀一一将绣线分发给三个绣娘,后面三个绣娘把绣线用完,沈秀也始终坚持替她们劈丝。 三个绣娘问起,沈秀便说自己反正也是无事可做,便把劈丝的工作替她们做了。 三个绣娘明显不信,以为沈秀是不相信她们劈丝的手艺。 沈秀也不多做解释,每天一大早第一件事就是劈丝。 等三个绣娘学会这纳纱绣,绣出第一顶多子帐时,县令夫人有孕的消息也在大户人家开始流传起来。 这些大户人家消息一贯灵通,都知道县令夫人多年都未曾有身孕,如今突然怀上了孩子,便引起了这些人的好奇心。 他们中的有些人仗着人脉广,甚至打听到了县令夫人身边的丫鬟那里。 温敏不孕的真相是被左县令下了封口令的,谁要是敢多说一句,立刻拉出去杖打。 这些丫鬟们谁也不敢多说什么,便含糊其辞,说是绣庄送来了一顶帐子,县令夫人用了没几天就有了身孕。 那些大户人家便明白过来了,继而便开始打听县令夫人用的是什么帐子,又是何人所绣。 于是几天以后,县城的大户人家都知道了绣庄的多子帐,因为有县令夫人的例子在前,这些人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纷纷跑来绣庄预定多子帐。 刘掌柜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眼见客人越来越多,颇有一种吐气扬眉的感觉。 刘掌柜吐气扬眉时,如意绣坊这边却是焦头烂额。 如蕙娘所说,朱秀娘利用与佛有缘这件事,卖出自己所绣的观世音绣像,确实是个险招。 前些天,城里有位富商因为即将要到外地,便花重金订购了一幅观世音绣像,想给自己买个平安。 哪知道这位富商赴外地途中,却不慎遇到了强盗,结果惨死在强盗手下,原本要运到府城的货物也被洗劫一空。 消息传到县城,富商家里一片哭声,富商的母亲更是昏死过去,醒来时便念叨着观世音菩萨没有保佑我儿的事。 经老太太这么一提醒,家里其他人便想起了花重金求购观世音绣像的事,当初为了能购得这个绣像,富商足足出了一千两银子才从其他人手里抢到这个绣像。 哪知道这花了一千两银子的绣像,完全没起到应有的作用。如今是人没了,花银子买的货物也没了。 富商的家里人越想越觉得买这绣像是亏大了。 所以那富商的家里人商议了一番,就决定去如意绣坊找他们的东家,好好说道说道。 这些人闯到如意绣坊的时候,贾林刚好也在,听到他们的说辞,不由头痛不已。 他担心这些人大吵大喊会影响客人上门,便请他们一家人到内室详谈。 可惜富商的家里人摆出了一副要他退还银子的样子,压根不愿意和他详谈。 贾林看看外面看热闹的人群,为了不影响如意绣坊的生意,只好一咬牙,拿出了一千两银子退给他们。 这一千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贾林拿出去以后便觉肉痛无比,可是又没有办法。 好在接下来几天,并没有人来退还绣像,贾林总算松了口气,觉得富商遭遇抢劫一事,到底是偶然事件。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绣庄那边便一反原来的冷清,重新变得热闹起来。 贾林派人去打听,这才知道绣庄新近出了个多子帐,据说这多子帐送到县令夫人那里没多久,县令夫人就有了喜。 县令夫人这么多年都没有身孕,大家都觉得她不会再有孕了。可是却在用了绣庄的多子帐以后,然后突然就有了身孕。 这件事可是实打实地证明了那多子帐有求子的功效,因此那些舍得花钱的大户人家纷纷购买这多子帐,毕竟谁也不会嫌自家的子嗣多。 贾林听到这里,郁闷得简直想吐血。 朱秀娘想了几个月时间,才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帮着陆家解决了他们的烦心事,借此将观世音绣像打出了名气。 可是没想到绣庄转头就借鉴了这个主意,而且还找了来头更大的县令夫人,这下子人们是不信也不行了。 而且多子帐比观世音绣像还要实用得多,这个贾林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要不是绣庄的对家,都想买一顶帐子回去多生几个儿子。 “东家,其实我早就提醒过你。”朱秀娘刚开口说了这一句,就被贾林打断了。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们还是想想应对的办法吧!”贾林如今也清醒了过来,“这观世音绣像好是好,可如果碰上富商那样的情况,我们绣坊迟早要退银子。而绣庄那边卖的却是多子帐,若是生不出儿子,只能怪自家婆娘不争气,再怎么也不会怪到那多子帐头上。” 贾林叹道:“现在看来,绣庄的多子帐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朱绣娘蹙眉想了想:“我听说绣庄的多子帐,用的是纳纱绣的绣法。这纳纱绣也算得上苏绣的一种,只是这种技法只有苏州宋家的女人会,从未听说过传给外人。我虽不知道那沈娘子是从何处学的这纳纱绣,但她手里若有这纳纱绣的技法,那我们如意绣坊确实不是她的对手。” 贾林想了想道:“那若是我们能把这纳纱绣的技法要过来呢?” 朱绣娘道:“如果我们能得到这纳纱绣的技法,当然要比现在好一些,起码可以搏一搏。不过这刺绣的技法都是不传之秘,那位沈娘子怎么可能把技法卖给我们?” 贾林道:“她不肯卖,不代表别人不肯卖。” 说来,他有很长时间不曾见过文绣娘了,这次的事说不准又要她帮忙了。 不过在找文绣娘之前,他得先找她的夫婿。只有她的夫婿再次被人哄骗着去了赌场,然后再输掉一笔银子,他才能让文绣娘为自己做事。 第76章 鱼儿上钩 沈秀给了留孩半两多银子,让他每天都盯着文绣娘。 这天沈秀刚从绣庄回到宅子里,留孩便来了。 “沈娘子,今天我盯了文绣娘一天,发现她曾去过赌场,后面又去了茶楼找一个姓高的伙计。” 赌场,沈秀问道:“文绣娘去赌场做什么?” 留孩道:“我打听过了。那文绣娘的相公是个货郎,最近一直被人哄骗着去赌场赌银子。听说前段日子还输了一大笔钱。” 看来这就是文绣娘背叛绣庄的原因了,她的相公之所以被人哄骗去赌钱,多半也是贾林搞的鬼。 不过沈秀没料到的是留孩竟然机灵得很,能打听到这样的消息。 她笑着看了眼对方,“留孩,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 留孩摸了摸头道:“我在市面上认识几个乞丐头头,这些事情大半都是从他们口中打听到的。” “既然你认识几个乞丐头,那就更好办了。”沈秀让留孩稍等,回房取了个荷包出来,“这荷包里有一两银子,你分给那几个乞丐头,就说这银子算是我的一点谢礼,以后有事我还要托他们帮忙。” 留孩收了银子,便问道:“那文绣娘那边,还要不要继续盯着?” 沈秀摇了摇头:“暂时不用了,这几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文绣娘找上茶楼的第二日,贾林便在上午抽空见了她一面。 贾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找我来有事吗?” 文绣娘为了丈夫输掉的那二百两银子,眼睛都哭肿了,当下便哭诉道:“贾老板,你能不能再借我些钱?” “这么说,你这次叫我过来,是来借钱的?”贾林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想借我银子也行,但是我这人不做赔本买卖……” 文绣娘犹豫道:“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我的意思,那我就直说了。”贾林道,“我听说你们绣庄的沈娘子最近又研究出来了一种纳纱绣。只要你肯把这纳纱绣的技法交出来,我就把银子给你。” 文绣娘想不到他这次张口就要那纳纱绣的技法,她犹豫来犹豫去,始终下不了决心。 贾林看她下不了决心的样子,便站起身道:“那你再好好想想吧!” 文绣娘却想起了赌场老板的话,如果她不能在明天凑够银子,那么她家相公的一双胳膊就保不住了。 “好,我答应你,那纳纱绣的技法我可以交给你。” 贾林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便坐了回去,脸上露出笑容道:“你早说这话不就结了。明日你向绣庄请一天假,我会在这个茶楼等你。辰时三刻,我们不见不散。” 贾林为了不惊动绣庄那边,第二日悄悄把朱绣娘带来了茶楼这边。 文绣娘早就已经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些工具。 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因为朱绣娘来的时候已经准备了很多工具。 贾林吩咐伙计们无事不要上来,又亲自守在门口。 而雅间内,文绣娘则把纳纱绣的技法一点点交给朱绣娘。 朱绣娘的绣技在文绣娘之上,很快就领悟到了这纳纱绣的诀窍。 半个时辰后,她就已经将这纳纱绣掌握得差不多了,所差的便是熟练程度了。 文绣娘最后走的时候说了句话:“据沈娘子说,这纳纱绣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劈丝,所以我们用的丝线都是她劈的。” 劈丝对于绣娘来说是基本功,尤其是对从小学苏绣的朱绣娘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论到绣技,她可能稍有不及沈秀,但是论到劈丝,对方肯定远不及她。 朱绣娘对自己的劈丝技艺很有信心,因此完全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上。 她从茶楼回到如意绣坊,便开始练习这纳纱绣。 等到第三日上,她便已经熟练掌握了纳纱绣的技法。 贾林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马上就让她带着如意绣坊的其他绣娘,抓紧用这纳纱绣开始绣制多子帐。 绣制的多子帐因为质量上乘,又有县令夫人这块活招牌,一顶帐子便能卖出一百两银子。 如意绣法的绣像虽然能卖上一千两银子的高价,可却需要朱绣娘足足绣上一个月。 而这多子帐只需要两个绣娘绣上两天的时间,算下来还是这多子帐进益更多。 不过贾林为了抢绣庄的生意,一狠心把自家的多子帐降了二十两银子。 当如意绣坊拿出一模一样的多子帐,而且价格还相对便宜时,的确有不少客人上门来求购。 刘掌柜从街上回来,便跟蕙娘说起如意绣坊的多子帐,“我亲自去看了一眼,那多子帐和我们绣的多子帐简直一模一样。可是我们绣庄的纳纱绣技法是沈娘子所授,没道理如意绣坊的人也会这种纳纱绣啊!”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沈娘子叫来?”刘掌柜道,“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蕙娘皱眉道:“你是怀疑沈娘子暗中把纳纱绣的技法卖给了如意绣坊?” 刘掌柜犹疑道:“我觉得沈娘子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我又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蕙娘沉声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可能,三个绣娘虽说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可难保她们会起什么异心。” “东家是说她们三人中有人出卖了绣庄?” 蕙娘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如意绣坊不会无缘无故得到那纳纱绣的技法。可是沈娘子没有出卖我们的理由。若她想出卖我们,就不会拿出这纳纱绣的技法。而多子帐的主意也是她想的。所以出卖绣庄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她。” 不是她,那就是旁人了。 可是蕙娘和刘掌柜怎么猜测,也想不到这个内鬼是谁。 毕竟三个绣娘多年来都兢兢业业,与蕙娘这个东家的关系也十分不错,所以他们一时还猜不出来这个人是谁。 而知道内鬼是谁的沈秀,听到如意绣坊同样出了多子帐后,却表现得平静无比。 如意绣坊推出多子帐这件事,完全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此刻巴不得对方绣的多子帐越多越好。 毕竟对方这时候卖出去的多子帐越多,将来遇到的麻烦也会越多。 第77章 假的真不了 自从如意绣坊卖出一模一样的多子帐后,生意确实好了不少。 有些人家贪图便宜,贪图如意绣坊的多子帐要便宜二十两银子,便纷纷跑来购买。 而坚持不降价的绣庄,生意则冷清不少。 刘掌柜有些着急,只是他还没找蕙娘商议,沈秀便主动找上了他。 “掌柜的,你且放心,如意绣坊那边风光不了多久了。” 刘掌柜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沈秀只微微一笑:“刘掌柜你只要耐心等几天便是。” 任凭刘掌柜如何套问,沈秀总是那两句话。刘掌柜也只得压下心底的疑问,一边看着如意绣坊那边生意兴隆,一边耐下心等待。 徐嫂子也听说了这多子帐的事,可惜绣庄卖的价格太贵,一百两银子能买十顶普通的绣帐了。 等到如意绣坊推出八十两银子的多子帐后,徐嫂子便咬了咬牙,花八十两银子买了顶多子帐挂在床前。 这八十两银子完全是徐嫂子的私房钱,她心疼银子,对这多子帐也爱护异常。 可是有一天清晨起来,阳光透过纱窗照到床前,徐嫂子躺在床上,忽然觉得这帐子上绣着的石榴和葡萄好似有些褪色。 “当家的,你过来看看这帐子?” 王捕头则头也不回道:“不看,平时你连摸也不让我摸,这会儿让我看,我也不看了。” 不看就不看,徐嫂子便把红杏喊了过来,“红杏,你帮我看下这帐子。” 红杏依言而来,盯着这帐子看了好一会儿,“娘子,这帐子怎么不似之前那么鲜亮了。” 徐嫂子皱眉道:“我也觉得是,可是这帐子买回来才几天啊!” “傻娘们被人骗了吧!”王捕头摇头道,“八十两银子买个帐子,也只有你这样的傻娘们才干得出这样的傻事。” 徐嫂子懒得理他,但是被人骗了这句话,却一直梗在她心头。 “红杏,你去帮我把阿秀叫来!” 徐嫂子觉得沈秀是内行人,应该能看出这纱帐的不对劲来。 沈秀来的时候,王捕头已经走了。红杏直接把她领到了徐嫂子的卧室。 “阿秀。”徐嫂子唤她上前,“你来帮我看看这帐子。我怎么觉得这帐子有些不对劲。” 沈秀没想到徐嫂子也买了一顶多子帐。 “这帐子是在哪买的?” 徐嫂子道:“在如意绣坊买的,比你们绣庄便宜了二十两银子。” 如果是如意绣坊买的,沈秀看了眼帐子,那就不用细看了。 “徐嫂子你知道为什么如意绣坊的帐子要便宜一些吗?” 徐嫂子皱眉道:“当时我买的时候没多想,只觉得这帐子看着都一样。” 沈秀淡淡笑道:“这帐子看着是一样,可这帐子的绣法却是我们绣庄的不传之秘。如意绣坊只是仿的明面上的花样,可内里的奥秘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帐子仿的不伦不类,所以才把价格调低。可是八十两银子的价格也太高了。” “原来是这样。”徐嫂子气愤道,“难怪这帐子买回来几天就成这样子,不行,我得找他们理论去。我花八十两银子可不是为了买一顶假帐子。” 于是,徐嫂子便成为了第一个来退帐子的客人。 “你看看,这帐子我买回去才十天,怎么就成这样子了!” 徐嫂子生气之下,直接将多子帐扔到伙计面前,只见那帐子上绣的葡萄和石榴不复之前的鲜亮,反而黯淡无光,好像是放置了许久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朱绣娘拿起徐嫂子要退货的多子帐,看了又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才十来天,这帐子上所绣的葡萄和石榴就成了这副样子。 贾林在旁问道:“怎么样,看出是什么问题了吗?” 朱绣娘皱眉道:“应该是绣线的问题。可是我按着文绣娘教我的,一步都没做错啊!就连劈线,我也不曾偷懒,都是劈成了极细的丝线。” 贾林心存侥幸道:“会不会是忘记了其中一步,或是纳纱绣本来就有这个缺点?” 可是绣庄那边卖了半个月的多子帐,也没见有人退货。 朱绣娘想了又想道:“以我的经验,绝不会忘掉其中的一个步骤,除非是文绣娘教我的时候落了一步,或者是她所学的纳纱绣根本不是真正的纳纱绣。” 文绣娘既然都已经答应了教他们纳纱绣,怎么可能会耍手脚。而且她的相公欠了那么多钱,根本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如此一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文绣娘所学的纳纱绣根本不是真正的纳纱绣。而纳纱绣的技法是沈秀教给她的。至于对方为什么要教给文绣娘错误的纳纱绣技法,那还用想吗。 贾林想到这里,脸色一白,咬牙切齿道:“我们上当了。” 朱绣娘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位沈娘子真是好高明的算计,明知道他们对这纳纱绣感兴趣,便故意把错误的纳纱绣技法教给文绣娘,然后借着文绣娘的手再把这错误的纳纱绣技法教给自己,为的就是打垮他们如意绣坊。 “我真是小瞧了那位沈娘子。”贾林咬着牙道:“她一定是早知道了文绣娘是那个内鬼,却装着不知道,还大方的把这纳纱绣技法拿出来。” “我原来还以为她不知世事,哪想得到她如此老谋深算。”贾林忍不住在桌子上锤了一拳,“我贾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算计!” 贾林这话刚落下,一楼的伙计便跑了上来,“东家,不好了,外面又来了几个退货的客人。” 这些退货的客人手里都拿着色泽黯淡的多子帐,他们买这多子帐为的是求子,如今这帐子上的石榴和葡萄变得灰扑扑的,这不是摆明恶心人吗? 有两个客人还不依不饶,非要如意绣坊给个说法。 贾林被这些客人闹得头都大了,偏偏这些客人非富即贵,他就是背后有人撑腰,也不能把人全都得罪了,只好答应退还银子。 如意绣坊的多子帐出了问题,这一消息很快传遍全城。 一时间如意绣坊挤满了要退货的客人,贾林先前还如数退还,可是到后面,当如意绣坊可供周转的银子不多后,他便直接让伙计关门。 可是关门也不是办法,如意绣坊以后还要做生意,今日若是惹了众怒,以后只怕别说做生意,连人都做不下去了。 正当贾林焦头烂额之际,有个伙计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东家,有人要见您。” “不见。”贾林想都不想道。 伙计大着胆子道:“可是那位姓沈的娘子一定要见您。” 姓沈的娘子,贾林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来得正好,我正要找她算账呢!” 第78章 真真假假 沈秀正站在如意绣坊的一楼,目光一一扫过那些被退回来的多子帐。 “你还敢来见我!”贾林怒气冲冲地走下楼,“莫不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秀淡淡一笑:“贾老板怎么能这么说,我为什么不敢来见您,我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既没有买通文绣娘获得纳纱绣的技法,也没有剽窃别人的多子帐。说来倒是贾老板不敢见我多一点吧!” 这两件事被对方抖露出来,贾老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咬牙道:“好,算我说不过你。这事我认栽了。你若是来看我笑话的,那么我们如意绣坊不欢迎你。” 沈秀笑道:“贾老板那么生气做什么,说来我这次过来,既不是为看笑话,也不是为解气。我是来与贾老板谈生意的。” “你我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贾林警惕地看着她,显然想不明白她要谈什么生意。 沈秀道:“贾老板无故被退了那么多货,日子应该不大好过吧!” 这句话成功戳中了贾林的肺管子,他直接不干了,高声道:“我看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秀慢条斯理道:“贾老板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想说什么?” 沈秀道:“我想花钱买下你那些被退回来的多子帐。” “你要买多子帐?”贾林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沈秀正色道:“我没有开玩笑。你这里有多少多子帐,我就买多少。至于价格,我可以给到你五十两银子,再多我就不能做主了。” 五十两银子,贾林飞快的算了一下,一顶多子帐的成本刚好是五十两银子。若是以这个价格卖出去,绣坊便一分钱都挣不到。可是现在这种情况,那些多子帐不赔钱都是好事,能按照成本卖出去已经算不错了。贾林想到账面上那些周转不多的银子,还有那些等着退货的客人,当即便有些动心。 不过贾林想不明白一件事,那些多子帐既然是用错误的技法绣成的,那沈秀买回去做什么。 沈秀只微微一笑:“这个贾老板就不用管了,你只说卖不卖吧?” 贾林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让我好好想想。” “那你就好好想想吧!”沈秀也不多说,直接站起来就走。 贾林看着她快要走出如意绣坊,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等等。” 沈秀回过头:“贾老板还想说什么?” 贾林犹豫良久,最终还是道:“我这里有二十顶多子帐,按照一顶多子帐五十两银子的话,算下来便是一千两银子。你回去准备银票吧!” “不用准备。”沈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银票我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千两银子是蕙娘给的,她相信沈秀不会做赔本买卖,既然她要买如意绣坊的多子帐,蕙娘便把这笔钱给了她。 贾林收了银子,便吩咐伙计把那二十顶多子帐运到绣庄。 这些多子帐运到绣庄的时候,蕙娘特地从静室出来看了一眼,“这些纱帐明明绣的是同样的花样,为什么绣出来会有不同的效果?” 沈秀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绣制纱帐的时候,落下了很重要的一步。” 朱绣娘同样知道这纱帐肯定是缺了重要的一步,可她怎么想也都想不到,究竟是哪出了问题。 直到沈秀把如意绣坊的多子帐全都买回去,第二天上,朱绣娘便接到了沈秀的请帖,约她去茶楼喝茶。 巧合的是,沈秀约她喝茶的地方,恰巧就是贾林与文绣娘碰头的地方。 而沈秀所在的那个雅间,也是文绣娘教授她纳纱绣技法的地方。 朱绣娘进去的时候,心惊不已,看来对方早知道了贾林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可她却能隐忍至今,一点没露痕迹。这不得不让朱绣娘生出了几分忌惮。 沈秀点了壶好茶,慢悠悠地给她倒了杯茶水。 “说来我对朱绣娘闻名已久,今日却是第一次见。”沈秀倒完茶水,便打量起对方。 朱绣娘比她想象中年轻一些,约有三十来岁,生得细皮嫩肉,五官又清秀,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 “沈娘子言重了。”朱绣娘接过茶盏,轻声道:“论到绣技,我确实不及你良多。这次纳纱绣的事,更是让我惭愧无比。只是我一个绣娘人微言轻,只能东家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知道朱绣娘你身不由己。”沈秀道,“同是绣娘,我了解你的感受。我们不过是各为其主而已。” 这“各为其主”几个字倒是真说到了朱绣娘心里,她叹道:“这话说得好,你我本无仇无怨,几次争斗也不过是为了各自的东家罢了。” 沈秀喝了口茶道:“朱绣娘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说废话了。今日我请你过来,是想告诉你那多子帐的奥秘。” “你肯告诉我?”朱绣娘比贾林听到沈秀要买多子帐还要惊讶,“为什么?” 沈秀道:“我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朱绣娘问道。 沈秀道:“条件很简单,只要你肯答应离开如意绣坊,那我就会把纱帐的奥秘告诉你。朱绣娘你本来就不是本地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无非是冲着贾老板开出的工钱。如今如意绣坊大势已去,如果你是聪明人,就该考虑离开了。有这纳纱绣的技法在,你应该能找到更好的东家。” 朱绣娘听了果然有些心动,自从她来了如意绣坊后,不仅没有在县城扬名,反而处处被沈秀压制。贾林当着她的面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背后却和掌柜伙计议论过,说当初就不该花那么大的价钱把她请过来。 如今如意绣坊又赔了一大笔银子,朱绣娘觉得再跟着贾林下去,指不定还会听到什么闲言闲语。这么一想,还不如拿到纳纱绣的技法,然后远走高飞,另谋出路。 “好,我答应你的条件。” 沈秀并不意外朱绣娘做出这样的决定,她微微笑道:“这事口说无凭,我们还是立下字据为好。” 为了朱绣娘反悔,沈秀早已备好了一张字据。 朱绣娘粗通笔墨,细细看过字据以后,便在上面按了手指。 “好了。如今你是不是该把那纳纱绣的奥秘告诉我了?” 沈秀道:“这是当然。” 朱绣娘对纳纱绣的奥秘好奇已久,当下便认真地等着沈秀的回答。 沈秀道:“奥秘其实很简单。我在教三个绣娘纳纱绣的时候,所有的丝线都是由我来劈的。” 朱绣娘道:“这个我听文绣娘说过,奥秘是不是在劈丝上。” 沈秀道:“不是。奥秘不是在劈丝上,而是在绣线上。纳纱绣所用的绣线是棉线,棉线本身是没有光泽的,尤其劈丝劈得太细,极易沾染灰尘。” “而且文绣娘是不是跟你提过,绣这纳纱绣时,上面所垫的纸张最好是粗纸。” 朱绣娘点点头:“她是提过这件事。” “这就是了。”沈秀解释道,“极细的绣线本来就易沾染灰尘,加上再穿过粗纸,沾染的杂质便更多。因此没有几天,那纱帐上绣的东西便会像是旧的一样。” “那解决的办法呢?”朱绣娘问道。 沈秀道:“办法就是我在劈丝后,会将这些绣线浸泡在皂液里一段时间,这样不仅会让丝线光洁平整,而且还会像蚕丝绣线一样自带光泽。” “难怪你会出五十两的价格购得我们绣坊的多子帐。”朱绣娘很快明白了沈秀的用意,“那些多子帐是不是经过皂液浸泡就会恢复光泽?” 沈秀笑道:“朱绣娘是聪明人,我也不瞒你。那些多子帐我的确有办法恢复它们的原样,这也是我买下它们的原因。” 五十两银子买回来的纱帐,只需要浸泡过皂液,便会恢复原样。既然和绣庄做出的多子帐一样,那就同样可以卖出一百两银子的价格,这笔买卖可谓稳赚不赔。 “若是贾林知道了你打的如意算盘,只怕他会气得跺脚吧!” 沈秀笑了笑:“他再跺脚也没办法,除非你把这奥秘告诉给他。” “你不必试探我,我是不会把这奥秘告诉给他的。”朱绣娘道,“我已经领教了你的厉害,不敢再和你作对了。明日起我就找贾林辞去绣娘一职,然后离开如意绣坊。” 第79章 算命先生 贾林这段日子总觉得事事不顺,好容易从绣庄那边弄来了纳纱绣的技法,却是假的。自己一分钱不挣不说,还无端损害了如意绣坊的名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贾林绞尽脑汁想办法拯救绣坊的生意时,朱绣娘却以思乡为名想要离开绣坊。 当初贾林请朱绣娘的时候,开出了很多优厚条件。其中有一条便是,一旦朱绣娘想要离开绣坊,贾林这个东家便得尊重她的意愿。 不过贾林想不明白,朱绣娘为什么好端端的要走。 “我这个做东家的,难道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 朱绣娘沉默不语,贾林对她还算过得去,只是作为生意人却有些不择手段,要不然如意绣坊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不过这些事情轮不到她一个绣娘插嘴,因此朱绣娘什么也没多说,只说自己想家了。 贾林挽留了几句,可是发现朱绣娘去意已决,他也只能放对方离开。 朱绣娘离开如意绣坊的消息,很快传到绣庄这边。 刘掌柜和蕙娘同时松了口气。 朱绣娘这一走,如意绣坊便像是老虎失去了爪牙一样,再也不可怕了。 沈秀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朱绣娘的离开与自己有关,把二十顶帐子恢复原样后,便交给了蕙娘。 蕙娘与她有过协议,这些多子帐的利润与她均分。 这二十顶帐子是以五十两的价格买进,再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卖出,一顶便能有五十两银子的利润。 算下来,二十顶帐子便有一千两的利润。而沈秀能分到一半的利润,也就是五百两银子。 蕙娘给钱给得很痛快,自从如意绣坊的多子帐有了问题后,绣庄的多子帐销路极好。 大家现在认准了绣庄出的东西货真价实,因此生意极为兴隆。 现在别说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就是两千两银子,也能轻松办到。 蕙娘给沈秀五百两银子的时候,还给她包了个红封,说是绣庄能有今天,多亏了她。 沈秀自然不会嫌钱多,便接过了银子。 手里又多了笔银子,沈秀回去的时候,便买了些烧鸡烧鹅之类的熟食。 如今已是深秋时节,早晚已经有了些凉意。 沈秀提着吃食回家的时候,便见留孩坐在谢三娘家的门槛上,身上仍是穿得破破烂烂。 “留孩,你怎么坐在这?”沈秀看了眼他身上的旧衣裳,“这都九月份了,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单薄?我给你的那些银子呢,你怎么不买件棉衣?” 留孩吸了吸鼻子道:“那些银子我都给三娘了。三娘说等过几天便给我做身棉衣穿。” “我看三娘这些日子忙得很,要不我给你做身棉衣吧!”沈秀说道,“你放心,那棉衣我不白给你,我还有事托你帮忙呢!” 留孩听到沈秀有事找他,这才跟着她回了宅子里。 沈秀回到宅子便道:“家里的水没了,你先帮我挑两担水吧!” 留孩很痛快地点点头,接了水桶和担子就往外走。 等他回来以后,沈秀已经把饭菜弄得差不多了。厨房还有不少干柴,沈秀用留孩挑来的水烧了锅热水,便问他要不要用这热水洗个澡。 留孩明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用凉水冲冲就好了。” 沈秀道:“凉水哪能冲得干净,你在我这洗个澡,回头我给你量一下尺寸,到时就能穿棉衣了。你总不能脏着身子穿新衣裳吧!” 沈秀说完找了个洗衣服用的木盆,等他洗完澡,又给他找了身旧衣服。 那旧衣服是大丫的,留孩穿上去明显小了一号,手臂和小腿都露了出来。 不过就是这样,他也已经很满足了。 沈秀等他换好衣裳,便喊大丫出来吃饭,又让留孩也坐,“你今儿就在我这吃晚饭吧!等吃了饭,我再给你说那件事。” 留孩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上不仅有烧鸡烧鹅,还有二十个肉包子。 那些烧鸡烧鹅,留孩不敢想,只看了眼肉包子,肉包子包在油纸里,散发着浓浓的肉香,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沈秀先给大丫夹了一个肉包子,便对留孩道:“别客气,快吃吧!” 街口卖的这家肉包子用料十足,皮薄馅大。烧鸡烧鹅味道也很鲜香。 沈秀吃到第四个肉包子就吃不下了,大丫却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味美的烧鸡,就着鸡腿足足吃了三个肉包子。 而留孩早在沈秀吃第二个包子时,就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七八个包子。 等他吃到第九个包子,才想起什么,小心地看了沈秀一眼。 沈秀含笑道:“是不是还没吃饱?” 留孩不敢再吃下去,忙摇摇头:“已经吃饱了。” “沈娘子,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留孩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饱饭,话里不免带出了几分感激。 沈秀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想让你帮忙找一个算命术士。这个算命术士不一定要有本事,但一定得会忽悠人。” 会忽悠人的算命术士,留孩仔细想了想道:“县城的算命先生不少,可是会忽悠人的,我就不清楚了。沈娘子要是不急的话,我可以找那几个乞丐头打听一下。” 沈秀道:“这事不急,你慢慢打听就是。” 留孩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两天以后,他就帮沈秀找了个会忽悠人的算命先生。 这个算命先生是从邻县来的,算是个生面孔。不过他嘴皮子很好使,非常符合沈秀的条件。 当这个算命先生被带到沈秀面前时,当即便眯着眼道:“我观这位小娘子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应是大富大贵之命啊!” 沈秀微微一笑:“先生在我面前就不用来这套了。我请先生来,是有件事要重托您。” “如果您替我办好了,我会在事后给您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算命先生马上就不装模作样了,满脸笑容道:“不知道小娘子要我做什么事啊?” 沈秀道:“这件事很简单,我一不要你杀人放火,二不要你坑蒙拐骗。只需要你跟一个人说上几句话。” 这么简单,算命先生明显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 沈秀看他不相信,直接取出五两银子,“这是五两银子的定金,先生办好事以后,我会立刻奉上剩下的十五两银子。” 第80章 对方上当 马上就要到月底了,如意绣坊的生意还是冷清得很。 一来是多子帐的事损毁了如意绣坊的名声,现在大家都知道如意绣坊的东西货不真价不实。二来是朱绣娘一走,一些冲着朱绣娘买绣品的客人便不再登门。 贾林这些日子愁上加愁,既愁生意不好,又愁找不到能压过绣庄一头的绣娘。他倒是有心要找绣庄的麻烦,但又自知斗不过沈秀,因此想来想去,只能借酒浇愁。 这一天他从酒馆里出来,喝得脚底不稳,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一个人。 贾林睁着一双醉眼,又仔细揉了揉,才看清自己撞的是个算命先生。 “老兄,对不住。”贾林随便拱了拱手,说了这一句,便继续往外走。 算命先生却望着他的背影叹息了一句,“客官这一步往东却是大错特错啊!” 往东是如意绣坊的方向,贾林忍不住回头道:“老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故作高深道:“没什么意思,一时失言而已,还请客官不要放在心上。”说完便摇摇头走了。 贾林的好奇心却是被勾了起来,不明白自己往东走为什么是大错特错,便拉住算命先生道:“老兄先别走,刚才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算命先生停步道:“客官是想听实话呢,还是假话呢?” 贾林一愣,继而道:“当然是想听真话了。” 算命先生看了眼周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客官且随我来。” 算命先生把贾林带他来了自己的算命摊上,“刚才我有些口渴,本来想找茶馆讨杯茶喝,不想撞上了客官这个有缘人。” 贾林在算命先生说话的时候,已经看到了桌上的几个大字,一卦十钱。 他从怀里掏出十枚铜钱放在桌上,“这点卦钱够吗?” 算命先生点点头:“够是够,就是不知道客官想问什么,问前途还是问子嗣?” 贾林道:“问前途。刚才你说我一路往东是大错特错,这是为何?” 算命先生摇头晃脑道:“当然错了。客官你本是金命,所谓金生水,客官你应该求财很容易才对。可是我观你的面相,近日却有破财之相。我再看你去的方向,正是东边,想必你的店铺应该开在东边,这正是大错特错了。” “为什么不能把店铺开在东边?”贾林不解道。 算命先生道:“东边属木,正好与客官的金相克。这一来,自然不容易来财。” “那依你所言,我该在县城哪个位置开店铺?”贾林问道。 算命先生却摇摇头:“客官你可知此县城的名字?” 贾林仔细想了想道:“我来时听人说过,好像叫做槐安县。” “对了,正是槐安这两个字。”算命先生蘸笔写下“槐”这个字,“客官你看,槐字有个木字,刚好与你的金命相克。所以你在槐安县,事事不顺,别说求财,恐怕以后于性命也有碍啊!” 贾林听了久久无言,他本就觉得这段时间诸事不顺,如今听算命先生这么一说,顿时豁然开朗,原来他在县城不利,是因为不该来这槐安县开店做生意。 “那依先生所言,我该在哪开店?”贾林此刻心里已经相信了对方,便诚恳地问道。 这个问题,算命先生已经帮他想好了,当下便侃侃而谈道:“客官你既属金,那自然是要往水边靠拢的。所谓金入水则金光闪闪,这正是求财的好兆头啊!” 水边,贾林心中一动,槐安县的北面便是清江,难道自己要把店铺搬到清江去。 贾林虽然觉得这算命先生说得有理,可还有些犹豫,毕竟搬铺子不是件小事。 可是没过几天,绣庄那边便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沈秀已经将如意绣坊的多子帐恢复原样,还以一百两银子的价格卖了出去。 这个消息让贾林气得差点吐血。 自家辛辛苦苦做了二十顶多子帐,一分钱没挣不说,反倒损害了绣坊的名声。 而对方呢,只给了他成本价,就把那些多子帐买回去,如今一鼓捣,转手便卖了一百两银子。 这简直就是利用如意绣坊的绣娘在挣钱。 可偏偏贾林毫无办法,技法是人家的,帐子也是自己同意卖的。自己能怎么办,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不过经此一事,倒让贾林明白一个事实。 这槐安县确实和他相冲,而他又确实不是沈秀的对手。 论背景,沈秀有县令夫人撑腰,他拼不过对方。论技法,对方手里有戳纱绣又有纳纱绣,而他就只有几个绣技一般的绣娘。 论算计人的本事,他依旧不如对方,只看这两次就知道,自己没能从对方手上讨得一点好处,反倒是对方利用他挣了笔银子。 既然自己在这里开店铺,有种种的不利,那就听算命先生的,换一个有水的地方。 贾林动了这个心思,隔天便关掉了如意绣坊。 等到绣庄的众人知道消息时,贾林已经带着几个绣娘还有伙计们搬去了清江下游的临江县。 对于贾林的这一番动作,刘掌柜和蕙娘是又惊又喜。 如意绣坊关门大吉后,县城便只剩了他们一家绣庄,以后他们就可以轻轻松松挣银子了。 所以刘掌柜说起此事的时候,满脸的笑容。 倒是蕙娘高兴过后,提出了一个疑问:“那如意绣坊要是不搬,怎么也能坚持个半年,为什么突然就搬走了?” 刘掌柜道:“东家想这么多做什么,那如意绣坊搬走肯定有他自身的原因。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好好筹划筹划了。” 蕙娘道:“你说的,我也知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还没弄明白。之前我们绣庄出了个内鬼,虽然一直没能揪出来,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如意绣坊是离开了,可今后难保这内鬼还会兴风作浪。” “那东家的意思是?”刘掌柜听蕙娘提到内鬼,也觉得这内鬼不揪出来终究是个隐患,便问蕙娘是怎么打算的。 蕙娘道:“我总觉得这内鬼的事,沈娘子多半知道。如今不说,估计还是怕我面子上过不去。毕竟那三个绣娘,哪个都与我关系匪浅。这样吧,你悄悄替我把她叫来,我想找她好好问问,看这内鬼到底是何人?” 第81章 决意离开 沈秀听说蕙娘想知道内鬼是谁,当即沉默了下来。 蕙娘看着她的脸色道:“我猜到你早就知道那内鬼是谁,只是怕我不信,所以不好说出来是不是?” 沈秀淡淡笑了笑:“那倒不是。我不是怕东家不相信,而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利用文绣娘这个内鬼,将错误的纳纱绣技法传给如意绣坊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当初我不说,只是怕走漏了风声。”沈秀道,“如今如意绣坊搬走了,我觉得更没有说出的必要了。” 贾林能拿捏文绣娘,是捏住了她的要害。这事说到底,还是要怪贾林不择手段。 沈秀本来已经不打算把这个内鬼揪出来,一来是她很快就要另起炉灶,犯不着做这件事得罪人的事。 二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不想把对方逼上绝路,毕竟对方手里还掌握着戳纱绣的技法。 “东家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如果真把她赶走,她来个鱼死网破,把那戳纱绣的技法卖给旁人,那我们更得不偿失了。”沈秀道。 蕙娘沉吟道:“你说的有理,绣庄还真不能把她赶走。” 沈秀道:“东家要是不放心,只需要派个人盯住她家男人就是了。只要她家男人不惹祸,文绣娘是不会轻易背叛绣庄的。” 不过蕙娘终究对这事有些膈应,隔天便找了个机会,捉了文绣娘的一个错处,罚了她半个月的工钱。 文绣娘自从如意绣坊的多子帐出了问题后,就知道自己是内鬼的事捂不住了。她这几天战战兢兢,生怕蕙娘辞退她。所以蕙娘罚她工钱,反倒让她松了口气。 这说明对方并不打算多深究,只是敲打她罢了。 从那以后,文绣娘做绣活时更多了几分认真,再也不敢仗着资历说三道四了。 文绣娘这一夹起尾巴做人,其他两个绣娘也觉出了什么,便自动向文绣娘靠齐,行动举止越发谨慎。 沈秀处在她们三人之中,隐隐有了种以她为首的感觉。 无论是做什么事,三个绣娘事先都会请教她。 这天,沈秀正在绣手里的活计,旁边就有人殷勤地把绣线递了过来。 沈秀接绣线的时候,抬头一看,却是文绣娘。 文绣娘讨好地笑道:“沈妹子,东家说有事找你,让我给你传句话。” 沈秀淡淡一笑,说声知道了,便收拾了一下,去了蕙娘待的静室。 蕙娘面前摊着一册账本,刘掌柜则坐在旁边的位置。两人见沈秀进来,脸上都露出笑容,让她坐在蕙娘对面的位置上。 “东家,刘掌柜。”沈秀不清楚他们叫自己来的原因,但看两人的脸色,应该不是坏事。 果然,蕙娘开口道:“如意绣坊搬走后,留下了一间空铺面。昨天那铺子的主人找上我,问我可愿意接手那间铺子。” “我想了想,我们绣庄如今生意正好,我也想多招几个人手。这么一来,绣庄的地方确实不够大。所以我打算盘下那间铺子,把绣庄搬过去。” 蕙娘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才道:“绣庄能发展到今天,沈娘子你功不可没,所以我打算邀你入股。每年的分红也算上你一份。至于分红多少,就和刘掌柜一样。你觉得怎么样?” 蕙娘说这话的时候,以为沈秀一定会高兴地应下。哪知道对方却沉默了一下。 “怎么,沈娘子是嫌少吗?”蕙娘问道。 沈秀摇摇头道:“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蕙娘不解道,转头朝刘掌柜看去,刘掌柜也是一脸的不解。 沈秀本来想等几日再说的,如今见蕙娘提起入股一事,就知道自己不得不说自己的打算了。 “东家,承蒙您厚爱,一直对我不错。”沈秀斟酌着言辞道,“本来我该一直留在绣庄的。可是如今如意绣坊已经搬走,三个绣娘也已经掌握了戳纱绣和纳纱绣的技法,我觉得自己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你要离开绣庄?”蕙娘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道:“为什么?” 沈秀慢慢道:“因为我想开一家属于我自己的店铺,绣我自己喜欢绣的东西。” 只是为了这个原因,蕙娘与刘掌柜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知道沈秀这么说是推脱还是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你留在绣庄,照样可以绣自己喜欢的东西啊!”蕙娘情真意切地挽留道,“虽说如意绣坊走了,可绣庄如今也离不开你啊!就说那纳纱绣的技法,只有你一个人知道那其中的奥秘啊!” 沈秀道:“这个不难。我虽然要离开绣庄,但是又不离开县城。东家只要每个月去我那里拿我配好的药液就成。” 蕙娘看沈秀回避了自己的第一句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便看了眼刘掌柜。 刘掌柜开口道:“沈娘子,不知道你打算开一家什么样的店铺。你知道县城只容得下一家绣庄,当初如意绣坊为什么要挤垮我们,还不是为的县城就那么多客人。如果一家绣庄还好,两家绣庄若是一起开,难免会落得个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下场。” “你与其另开一家店铺,还不如就留在绣庄。你想绣什么,大可以跟我和东家说。” 刘掌柜这一番话又多了几分深意,尤其涉及到两虎相争,沈秀不得不认真回答。 “我开店铺,并不是要与绣庄抢生意做。”沈秀道,“这个还请东家与刘掌柜放心。我就算要开铺子,也只会开一个绣铺。如果东家和刘掌柜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做个保证,保证不会卖和绣庄相同的东西。更不会卖和戳纱绣纳纱绣有关的东西。” 蕙娘听到这里,就知道沈秀是去意已定了。 “既然你一定要走,那我也不好拦你。不过我邀你入股的事,却是不变的。”蕙娘道,“怎么说那多子帐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没有你,那多子帐也不会卖得这么好。” 不管蕙娘这么说是因为感激自己,还是顾及到自己背后的县令夫人,总之沈秀领了这个情。 “好,既然东家这么说了。那我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沈秀道,“将来我开铺子的时候,若是东家不嫌弃的话,我们合伙入股怎么样?” “我要开的是个小铺子,不需要那么多银子。东家只需拿出三百两银子,将来便可以分到三成的分红。” 沈秀拿出三成的股份让给蕙娘,一来是表明自己不与绣庄为敌的立场,二来就是结一个善缘。 蕙娘没想到沈秀会让出三成的股份,这么一来,当然是最好不过。 “好,那我就出三百两银子,和你合伙开这个铺子。” 第82章 街头偶遇 自己开店铺不是件小事,沈秀有很多事要请教蕙娘。而蕙娘也舍不得她走,于是沈秀便决定在绣庄多留几天。 除了蕙娘和刘掌柜,其他人还都不知道沈秀要另开店铺的事。 有天早晨,陆雨涵便派人请沈秀过去,商量嫁妆的事。 陆雨涵十分羡慕李妙儿出嫁穿的嫁衣,因此定亲以后,她便找绣庄定做了一套戳纱绣的嫁衣。 可是嫁衣做好以后,陆雨涵又觉得不够与众不同,便来找沈秀商量一下。 沈秀知道她是和李妙儿一样的心思,都想穿一件独一无二的嫁衣。 她看了眼嫁衣,很快就有了个主意。 “我也觉得这嫁衣少了点什么,让我想想,不如再加上一件云肩。” 云肩,陆雨涵摇了摇头,“寻常的云肩都太普通了。” 沈秀道:“我知道云肩的花样不多,可也要看,这云肩是谁来做。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出与众不同的云肩,到时你且看便是。” 陆雨涵还是很相信沈秀的绣技的,当下便点头:“那我就等着了。” 沈秀道:“只是我最近要忙着选铺面,就怕你要多等几日了。” “这个不急。”陆雨涵微红着脸道,“袁家那边想等儿子中了秀才以后再议婚期,怎么也要等到明年了。” 她怕沈秀打趣自己,说完这一句,便赶紧问道:“你选铺面做什么?” 沈秀道:“我打算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铺面。只是还没找着合适的店铺。” 陆雨涵听到沈秀要找铺子,忽然眼睛一亮,“我这边倒是有个合适的铺子,只是面积不大,但是地段不错,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秀听说地段不错,当即就有些心动,“那你给我细说说,这是谁家的铺子?” 陆雨涵不好意思道:“这是我的嫁妆铺子,是大伯父上个月刚送我的。原来开店的老板不干了,这铺子就空了出来。本来大伯说过几天就要帮我租出去的,不过你既然要租铺子,那自然先紧着你。” 这家嫁妆铺子位于县城大街的中心地段,像这样的铺子是不愁租出去的,沈秀生怕有人抢在她头里,便迫不及待地想让陆雨涵带她去看铺子。 陆雨涵便与陆老太太说了声,陆老太太听说她要带沈娘子出去转转,当即便答应了,而且还派了两个仆妇跟着她们。 马车行驶到大街中心,陆雨涵带着沈秀从马车上下来,便指着面前的铺子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家铺子。” 铺子如陆雨涵所说,面积确实不大,只有绣庄的一半大小。 可是沈秀是开绣铺,并不要求店铺有多大。事实上,这间不大的铺子刚好满足她的要求。 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眼,又觉得这附近人来人往,将来不愁没生意做。 陆雨涵看她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对这铺子很中意,便捏着帕子笑道:“怎么样,这铺子不错吧?” “确实不错。”沈秀道,“就是不知道租金多少。” 陆雨涵笑道:“看在你是自己人的份上,租金算便宜一点。我听大伯父说,这铺子一年的租金是二百两银子,我算你一百五十两银子好了。” 沈秀忙道:“那可不行。二百两银子就是二百两银子。你要真想帮我,到时候替我多介绍几个客人就是了。” 这铺子并不是陆雨涵一人说了算,沈秀不想在陆家人面前落个占便宜的名声,因此坚持按照二百两银子的租金。 陆雨涵看她坚持,便道:“好吧,那我以后便多替你介绍几个客人。我虽没有亲兄弟,但是姐妹却是有一些的,回头我帮你在她们面前说几句好话,让她们给你捧场。” “那我就在这里多谢七姑娘了。” 两人看完宅子,依着陆雨涵的性子还要再转转。陆老太太派来的两个仆妇却说时间不早了,劝陆雨涵早点回去。 陆雨涵觉得有点扫兴,从店铺出来的时候,正要想个什么主意甩掉两个仆妇,只是还没想到主意,就见对面走来了一行人。 那一行人,看穿着明显是书院的学子。 陆雨涵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朝那些人看了一眼,然后一眼就看到了卫宴的身影。而卫宴的旁边,站着一个穿天青色缎衫的少年,正是她的未婚夫袁子文。 这一下,陆雨涵立时没了再逛下去的心思,马上就低头对沈秀道:“我们走吧!” 沈秀也看到了卫宴,这才想到今日是书院休假的日子。她本来想与对方打声招呼,可是陆雨涵催得急,沈秀便遥遥与卫宴点了点头,就上了马车。 卫宴最先看到的是走在前面的陆雨涵,然后才看到沈秀。他的心头就是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陆雨涵竟会与沈秀认识,而且看两人的关系,似乎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 陆雨涵到底知不知道沈秀就是自己的妻子,她与沈秀相识是有意还是无意,卫宴想着这些问题,连马车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倒是曲桓大大咧咧的拍了拍袁子文的肩头,“子文,人都走了,你刚才盯着的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位七姑娘啊?” 袁子文意外撞见未婚妻,心头是很甜蜜的,当即便道:“什么七姑娘,那是你未来嫂子。” “什么嫂子,明明你比我大不了几天。”曲桓笑道,“七姑娘旁边站着的才是嫂子呢!” “卫兄,嫂子怎么和七姑娘在一起,她们是不是认识啊?”曲桓问道。 卫宴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当曲桓和袁子文一起看过来时,为了不让袁子文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他神色如常道:“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家问问便清楚了。” 卫宴存着这个心事,没心情和他们闲逛,很快就回到了宅子里。 沈秀还没回来,卫宴便先教留孩认字打发时间。 留孩学得倒是很认真,只是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因此不管是认字还是背书,学起来都很吃力。 卫宴不忍心打击他,不管他学多少遍,始终都耐心的教他。 半个时辰后,沈秀终于回来了。 卫宴便先让留孩自己背书,自己把沈秀拉到了一旁,“阿秀,我有话问你。” 第83章 坦诚相告 沈秀听到卫宴有话要问她,便走了过去,“相公你回来了。” 她看卫宴神色不对,还以为这些日子忙于绣庄的事,冷落了对方,便决定先解释一句。 “这些日子绣庄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我的心思都放在那上面了。”沈秀道,“不过你放心,等我弄好店铺的事,以后就有时间了。” 卫宴本来想问她和陆雨涵是怎么认识的,如今听到她这番解释,便知道她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 “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忙,不过就像你对我说的一样,再忙也得注意身体。”虽然对方不明白自己的心事,但因着这句解释,卫宴的脸色好看许多。 “不过这个以后再说,如今我有件正事要跟你说。” “什么正事?”沈秀看卫宴的神色十分严肃,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正事。 卫宴没有马上开口,沉默了一下才问道:“我今日看见你与陆家的七姑娘在一起。” “你说七姑娘啊!”沈秀道,“她今日是带我去看铺子的。” “你们认识多久了?” 沈秀道:“也没多久,就是七姑娘很欣赏我的绣技,陆家又是我们绣庄的大主顾,所以我去过陆家几次,与七姑娘见过几次而已。” 原来是这样,卫宴抿了抿唇,他猜到陆雨涵应该也不知道沈秀的身份,要不然两人的关系不会这么好。 “相公,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宴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了沈秀的眼睛。 那一瞬间,卫宴犹豫了一下。既然陆雨涵并不是刻意接近沈秀,那他还是不要说出真相的好。毕竟沈秀难得有这样一个知心的好姐妹。 可是卫宴很快又想到这事不该瞒着沈秀才对。 夫妻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坦诚。 这么一想,卫宴就决定把话说清楚。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卫宴道:“我在陆家的酒楼做事时,陆大老爷曾想把七姑娘许给我,不过被我拒绝了。” 沈秀眨眨眼睛,好半天才明白卫宴说的是什么。等她明白卫宴话里的意思后,很快想到了陆雨涵曾经说过的话。 “这么说七姑娘的心上人是你?”沈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以为陆雨涵看中的是个富家公子,没想到却是自己家相公。 卫宴道:“七姑娘后来还找过我几次,不过都被我回绝了。” 沈秀点点头:“我知道,七姑娘跟我说过。” 她当初还觉得七姑娘的心上人人品正直,没想到这个人却是卫宴。 她再想想当初曾劝陆雨涵的那些话,要她亲眼见到心上人和妻子相处的画面,幸好陆雨涵没有听她的,要不然尴尬的就是自己了。 “相公,你怎么不早点把这事告诉我。”沈秀有点埋怨道。 她倒是没有吃醋的感觉,因为相信卫宴的人品,再加上陆雨涵已经定亲。 只是有些不快而已。 而这些不快,源于卫宴的隐瞒。 卫宴实话实话道:“我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重提。今日若不是撞见你和七姑娘在一起,我也不会提这件事。” “你觉得这事过去了,可七姑娘心里对你可是念念不忘啊!”沈秀说到这里,心里终归有些不舒服,这句话听在卫宴耳边便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是我的错。”卫宴眼见沈秀不高兴了,忙带着歉意认错道,“还请娘子饶恕。” 沈秀哼了一声:“我不接受这种口头道歉。” “那娘子想怎样?”卫宴顺着问道。 沈秀想了想道:“我现在还暂时想不到,等我想起来再说。” 她鼓着腮帮生气的样子,落在卫宴眼中,分外惹人怜爱。 他往沈秀的方向走了几步,不自觉地就把对方圈在了自己怀里。 “娘子就不怕我日后忘记吗?”卫宴压低声音在沈秀耳边道,“娘子还是现在就说吧!只要你肯说,为夫无有不允。” 他吹出的热气喷到对方耳边,沈秀脸色一红,继而白了他一眼。 自从她亲过对方一口以后,对方便越来越放得开了。现在沈秀无比怀念原来那个清冷自持的少年,那个被自己一调戏便脸红的少年。 “你快松开我。”沈秀嗔道,“留孩和大丫还在外面呢!” 卫宴便放过了她,只是在松开她后,却用食指刮了刮她的鼻子,“今晚我不走了。晚上你别睡得太死。” 沈秀还没明白卫宴话里的意思,对方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接下来,卫宴又花了半个时辰教留孩读书和写字。等留孩离开的时候,又到了傍晚。 沈秀因为卫宴好容易回来一次,便做了桌丰盛的饭菜。 饭桌上,沈秀想着卫宴说过的话,频频看向他。 卫宴却是老神在在,一边吃饭,一边给沈秀夹菜,“多吃一些,我看你都瘦了。” “别光顾着给我夹菜,你也吃。”沈秀给卫宴夹了个鸡腿,“这家的烧鸡特别好吃,你尝尝。” 沈秀也是在搬到县城后,才发现卫宴其实很挑食,只不过他表现得不大明显而已。 比如他不喜欢吃荤腥,只喜欢吃素菜豆腐,但若是他面前只有肉菜的话,那他也能勉强下咽,只是吃得不多而已。 可是沈秀觉得他读书那么辛苦,总吃素菜怎么行,因此便想方设法让他多吃些肉补补。 卫宴倒是没拒绝沈秀夹过来的鸡腿,但是很快给沈秀夹了一筷子芹菜。 相较卫宴的不喜荤腥,沈秀却是无肉不欢,而且不怎么喜欢吃青菜,尤其是这芹菜。 如今卫宴夹过来芹菜,沈秀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大丫见状笑了起来,“二叔,你不喜欢吃肉,二婶便给你夹肉。二婶,你不喜欢吃芹菜,二叔便给你夹芹菜。你们是不是吵架了,所以才这么为难对方?” 沈秀轻咳一声道:“没吵架,你二叔这是为我好。” 卫宴笑道:“既然知道是为你好,那就把这些芹菜都吃完。” 等沈秀捏着鼻子把这些芹菜吃完,卫宴便接手了洗碗筷的活计。 “这些碗筷我来洗,你先帮我铺床吧!” 卫宴甚少在宅子这边过夜,往常沈秀都是跟大丫睡在一个屋的。如今她照常给自己和大丫铺好了床,又从箱子里翻出一床被褥,然后铺到了隔壁的房间。 她还怕卫宴会把大丫赶到别的屋睡,没想到卫宴什么也没说,直接就去隔壁房间睡了。 沈秀这才松了口气,大丫有些胆小,一直不敢一个人睡。要是卫宴真的要把大丫赶到隔壁睡,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大丫。 二更后,大丫已经睡熟,沈秀也已经有了些睡意,这时候就听窗外传来了轻扣之声。 第84章 单独相处 沈秀推开门的时候,就见卫宴只着一身中衣站在门外。 九月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寒气,沈秀赶紧让他进来。 “相公,你怎么过来了?”沈秀怕吵醒大丫,轻声说道。 卫宴同样轻声道:“我不是说了吗,今晚我会过来。” 沈秀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句“晚上你别睡得太死”是这个意思。 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大丫还在这呢!” 卫宴轻笑道:“我也没想做什么啊,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沈秀却怕吵醒大丫,悄悄拉了他一把,“走,要说话的话,还是去你那个房间吧!” 卫宴的房间就在隔壁,两人轻手轻脚地离开,又轻手轻脚地来到隔壁。 沈秀刚把门关上,耳边忽然被人插了朵什么东西。她伸手去拿,拿到手边才发现那是一朵绢花。 那绢花只有酒杯大小,不是寻常的深红或大紫,而是素雅的浅蓝色,薄薄的布料被制成了一朵重瓣芙蓉花,看上去分外清新雅致。 沈秀举着这朵绢花笑道:“相公眼光不错啊!” 卫宴道:“我看你喜欢穿浅色衣裳,就猜到你应该会喜欢这朵绢花。” 沈秀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她从来没说过自己喜欢什么颜色,没想到卫宴竟然能从她日常的穿着发现她的喜好。 “我确实很喜欢这朵绢花。”沈秀笑道:“等我明天梳头的时候,就把这绢花戴上去。” 卫宴的眼中便带出了几分温柔,“阿秀,等我中了秀才,便给你买更好的银簪和金簪。” 沈秀笑道:“我才不要在头上戴什么金簪和银簪呢,太俗气了。” “既然你嫌金簪和银簪俗气,那我以后挣了钱就给你买玉簪,这个总可以吧!”卫宴看着她,宠溺地笑道。 沈秀道:“玉簪可不便宜,恐怕只中一个秀才不行吧,总要中个举人吧!” 卫宴道:“既然娘子都这么说了,那为夫以后便努力读书,争取早一点让娘子你当上举人娘子。” 举人娘子,沈秀觉得这件事太遥远了,还是秀才娘子比较切合实际一点。 她把绢花收好,笑了笑道:“那我就等着了。天色不早了,相公早点睡吧!” 沈秀说完提脚便走,可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卫宴拦腰抱住了。 “既然天色不早了,那我们就早点睡吧!” 沈秀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卫宴抱到了床上,然后还被对方贴心地塞到了被窝里。 等沈秀明白过来,卫宴已经躺在了她的身侧。 “阿秀,你好长时间都没陪我了。” 这句话,成功地让沈秀心软了。反正大丫都是一觉到天明,中途很少醒来,而且又是在隔壁,就算有点什么动静,这里也能听到。沈秀也就没有说要走。 只是她给卫宴只准备了一床被褥,眼见对方和自己同盖一床被子,沈秀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相公,你离我太近了。” 卫宴便从善如流地往后退去一些,“这样行了吧!” 沈秀道:“行了,今晚只许好好说话,不许动手动脚。”说完打了个哈欠。 卫宴轻笑道:“好。”然后轻轻给她掖了掖被子,“既然困了就睡吧!” 沈秀不是没有和对方一起睡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盖一床被子的缘故,她总觉得有些热,便下意识地踢了下被子。 等她伸出腿以后,才发现不对,可是已经晚了,她已经踢到了对方的腿上。 尽管她马上就缩了回来,可是原本紧闭双眼的卫宴马上就睁开了眼睛。 “阿秀,怎么了?” 沈秀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热。” 卫宴便没说什么,很快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沈秀却觉得束手束脚,连手都有些伸不开,自然很难睡着。 她睡不着,便开始数羊,数到一千的时候,便听身畔的卫宴已经发出微微的鼾声。 这家伙,怎么这么快就睡着了。 沈秀小心地扭过头去,就见卫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明亮的月光从纱窗投到窗前,越发显得他眉目清俊。 沈秀屏住呼吸,确定他已经睡熟,便悄悄伸出了食指,轻轻在他眉眼上描摹了一遍。 难怪陆雨涵至今都对他念念不忘,自家这便宜相公生得确实不错,连她都有些动心。 沈秀望着卫宴清俊的脸庞,想着反正他都睡着了,便凑过去,轻轻在他脸上留下一吻。 这一吻过后,沈秀脸红不已,忙要钻进自己的被窝。可是刚掀起被子,手就被人握住了。 “怎么,亲了人就想躲?”卫宴低低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沈秀羞恼不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怎么装睡?” “我要是不装睡,怎么知道娘子这么心悦我?” 沈秀死鸭子嘴硬道:“什么心悦,姐姐我只是想试试你的皮肤好不好罢了。”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暗,卫宴已来到她的身前,“什么姐姐,娘子你比我大吗?” 沈秀老脸一红,想说自己上辈子比他大,可终究没敢说出来,只嘟囔道:“我爱这么说就这么说。” 卫宴看着她道:“娘子想叫什么我不管,不过我也要试。” 试什么,沈秀还没想明白他要试什么,脸上忽然多了个温热的东西。 沈秀不由张大了自己的眼睛,这才清楚卫宴说的试是什么。 “娘子皮肤不错,比我的还要好。”卫宴亲完便抬起头,一脸正经的说道。 沈秀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被人亲,不由脸红过耳,马上就掀起被子想要躲进去。 卫宴早就料到了这一招,右手一伸,就把被子扯了过来,“娘子躲什么?” 沈秀不合时宜地发现了一件事,每当他叫自己娘子,总没什么好事。 她不由又羞又恼地瞪了对方一眼,“我困了,睡觉。”说完不待卫宴反应过来,马上就把被子抢过来,然后一把盖过了自己的头顶。 卫宴留在外面,轻轻笑了下,继而连被子带人把沈秀抱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你回去跟大丫睡吧!” 就这样,沈秀又被卫宴送了回去。 沈秀回到自己和大丫的房间,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又想到卫宴这厮越来越过分了,先是哄骗自己亲他一口,然后借着杆子往上爬亲了自己一口。 以后这样的事情恐怕越来越多,沈秀这么一想,也不知甜蜜多一点,还是担忧多一点,以至于前半夜直接失眠了。 第85章 世事无常 沈秀翻来覆去,一直等到后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清晨起来,沈秀叠好被褥,便催大丫去洗漱,又去看卫宴起床了没有。 卫宴已经走了,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沈秀摸了摸被褥,已经凉透,看来是天刚亮就走了。 既然卫宴走了,沈秀也就只做了两人的早饭。 饭后,沈秀把大丫留在家里看家,又和隔壁的谢三娘说了声,让她帮忙照看下大丫。 谢三娘正在浆洗衣裳,她是个寡妇出身,膝下无儿无女,所以很喜欢大丫这样的懂事孩子。 “你只管去就是。”谢三娘擦了擦手,“大丫跟着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沈秀离开巷子后,没有去绣庄,而是去了一个姓马的匠人家里。 这匠人是蕙娘给她介绍的,专门承接改造店铺的各种活计。 陆雨涵的嫁妆铺子原来是个杂货铺,沈秀不满意那里的格局,想着把店铺改造一下,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马匠人正好在家,不过他最近在给一个酒楼帮忙,所以需要等几天才能给沈秀帮忙。 沈秀道:“我其实也不太着急,马师傅要是有活的话,那就先忙吧!等忙完,你再来找我。” 沈秀留了个地址,便由马匠人和他媳妇送了出来。 温敏坐在马车上,车上还点着炭火,大概是觉得车里闷得慌,温敏伸手掀了下帘子,刚好看到了从旁边经过的沈秀。 “停车。”温敏一开口,马车立马就停了下来。 沈秀被一辆马车拦住,还有些诧异,直到温敏身边的一个丫鬟走下来。 “沈娘子,我们夫人有请。” 沈秀进到车里,就见温敏穿着驼色的暗花缎袄,脸色白里透红,身材也比从前丰腴了一些。 “夫人今日怎么出来了?”沈秀问道。 这个时候,温敏应该在家里养胎才对。 温敏淡淡一笑:“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大夫说该多走走。” 不过车夫顾忌着温敏有孕,行驶得极慢。 沈秀看了眼外面,“夫人这是要去哪啊?” 温敏一时没有说话,沈秀纳闷地看了眼她身边的两个丫鬟。两个丫鬟低着头,一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沈秀更纳闷了,再想想温敏把自己叫来,既不说为什么也不说去哪,这事怎么想都透着蹊跷。 她正要再试探着问上一句,就见温敏低头抚了抚胸前挂着的一个玉坠,然后开口问道:“沈娘子,你觉得我这人如何?” 沈秀有点茫然,不知道她问这么一个问题做什么。 她想了想才道:“夫人的为人当然是好的。” “好。”温敏轻哼一声,“那为什么旁人不这么想?” 沈秀不知道她口中的旁人是谁,只好笑笑不说话。 温敏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想问我去哪吗,我要去县令老爷置办的一个外宅那里。” 外宅,沈秀的心头砰砰跳了起来,她今日怎么这么不走运,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要去捉夫君错处的温敏。 “夫人,我今日还有要事,要不我们改天再聚。”沈秀直接找了个借口想溜。 温敏却没有答应,“你慌什么,这个外宅你也认识。对了,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沈秀装傻道:“我不明白夫人说的是谁。” 温敏轻嘲道:“还能有谁,除了徐卉那个肥婢,还有谁愿意这么无名无分跟着他?” 原来是徐嫂子。 沈秀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了一个新的疑惑。 徐嫂子与左县令有关系的事,不是一日两日了。按理来说,温敏也该知道才对,怎么会等到今天才去找两人算账。 不过很快,温敏就给出了答案。 “本来他们两人的事,我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温敏淡淡道,“不过最近怕是不行了。我爹被人弹劾,如今已经辞去尚书一职。我这个尚书千金以后怕是没有什么价值了。” “既然以后再拦不住他要娶妾,那还不如娶个知根知底的,也好拿捏。”温敏说到这里,淡淡看了沈秀一眼,“你我总算有缘,话说到这里,我就多嘱咐你一句,这男人啊,十个有九个是靠不住的。所以我们女人便得替自己多筹划一点。” 沈秀能听出来,温敏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点点头:“夫人的话,我记住了。” 温敏笑了笑,让马车停下,“你走吧,过两日别忘了来喝喜酒。” 沈秀下了马车,还有些晕乎,按着温敏刚才的意思,只怕徐嫂子很快就要成为左县令的妾侍了。 那么前一阵子,徐嫂子找上自己,想把槐花许给王捕头,看来就是为了这事了。 果然没几天,徐嫂子就找上了沈秀。 只不过这次徐嫂子换了住处,从王捕头家搬了出来,住进了一个宽敞的宅子里。 “我再住在那里,就不大合适了。”徐嫂子难得羞赧了一下,“说来王捕头对我不差,就是有点粗手粗脚,不会疼人。而县令大人就不一样了,能给他做妾是我的福分。” 沈秀忍住不说话,虽然王捕头粗手粗脚,可嫁给他便是正头娘子,徐嫂子放着正室不做,反而要做妾侍,这还真是让人想不通。 徐嫂子也不需要人理解她,很快便提起了嫁妆的事,“大人给了我三百两银子,让我置办些嫁妆。我想着,嫁衣是不能做了,但是几身好看的衣裳还是能置办的。” 妾侍过门不能穿嫁衣,以后也不能穿大红色的衣衫。 徐嫂子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穿什么大红大绿,大人不喜欢太俗艳的衣裳。这衣裳的做工也不用太繁琐,只要花样雅致就行。” 其实徐嫂子自己更喜欢穿得花枝招展,可惜为了讨好左县令,只能放弃自己的喜好。 沈秀原本还在想,店铺开张以后,怎么也要等上几天才有生意上门。如今有了徐嫂子这一单生意,这一个月的租钱便能挣出来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也就不理会徐嫂子是做正室还是做妾了,当下便出主意道:“既然左县令喜欢花样雅致的衣裳,那我回头画几张花样送过来。徐嫂子你看过以后,我再给你做衣裳。” 徐嫂子便笑道:“那就说好了。对了,我还有件事要托你。你能不能帮我在乡下寻个黄花闺女,不用长得多好看,只要人实在能干就行。” “我答应了王捕头,日后会给他找个好媳妇。”徐嫂子红着脸道,“这事怎么说,也是我对不住他,你好歹替我留个心,帮我找个合适的人。” 沈秀有些哑然,她到哪去找一个合适的人。 可是徐嫂子明摆着要把这事托付给她,沈秀也只能先答应下来。 第86章 双面绣 几天后,马匠人按照沈秀的意思,把店铺的隔间全部打通,又将原来的雕花小窗改成了大窗户。 这么一改动,店里顿时明亮许多。 沈秀拿出自己前几天绣制好的花鸟四条屏,装裱好挂到店铺的墙上,又去花市采买了些花卉,按着花卉的高低依次摆放在店铺的各个角落。 店里没有伙计帮忙,等沈秀一个人把活干完以后,已经累得直不起腰。 看来自己得尽快找个人帮忙了。 沈秀倒是想请槐花帮忙,可是槐花性情内敛,根本干不来招呼客人这件事。 但若是真招个伙计,孤男寡女的,沈秀又怕人说闲话。 她想了又想,也没想到合适的人选。 婆家那边,邹氏年岁上倒是合适,可是沈秀压根不想请她来帮忙。 至于娘家那边,大嫂宋氏也合适,可是宋氏要料理家务,根本不可能来帮忙。剩下四个嫂子就更不可能了。 沈秀便托蕙娘帮她找人,“我也没太多要求,只要人老实本分就行。然后就是最好嫁过人,不怯场,能招呼客人。” “你这要求可不低。”蕙娘笑道,“这女伙计可不好找,我试着帮你找找吧!” 沈秀说完女伙计的事,还记挂着店里,便与蕙娘客客气气告了别。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刘掌柜正在招待一个客人,手里拿着那客人送来的绣帕看了又看。 那客人做富家公子打扮,语气不耐道:“这是我从苏州那边买来的双面绣帕子,要不是我在县城折了本钱,也不会想着拿来抵钱。” 双面绣帕子,沈秀听得心里一动,目光便落在了刘掌柜手里的绣帕上。 她才扫了一眼,没看清这绣品是何模样,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厮,“老爷,张老板说什么也要见您,还说要是再见不到人,就要把我们的货全部扣下。” 富家公子便斥责道:“没用的东西。” 可是到底顾忌对方真会把货扣下,便又带着这双面绣的帕子匆匆走了。 “掌柜的,那帕子真是双面绣吗?”沈秀等富商一走,便好奇地问道。 刘掌柜道:“看着像是,但还没等我仔细看,他就把帕子拿走了。” 沈秀道:“掌柜的,我看这公子的意思,以后还是要过来的。要是他下次拿着帕子过来,你能不能让人通知我一声?” 刘掌柜以为她是对这双面绣有兴趣,便道:“当然能给你看。要是他明天真的还过来,我就让人通知你,让你和东家都看一看。也好鉴别一下。” 第二天晌午,那富家公子果然又拿着帕子过来了,说是急等着钱用,愿意以二百两银子的价格,把这双面绣帕子卖给绣庄。 双面绣的绣品并不常见,富家公子只要二百两银子,并不算太过分。 刘掌柜把双面绣的帕子摊在沈秀与蕙娘面前,“我觉得这价格倒也合适,不知道东家觉得如何?” 蕙娘看着帕子道:“如果这帕子是真的双面绣,二百两银子确实不低。” 刘掌柜将背面也翻过来给她们看,“我看像是真的,正反面绣的都是石竹蝴蝶图。” 蕙娘认真地看了眼帕子的背面,点点头:“我也觉得像是真的。”又问一旁的沈秀,“沈娘子觉得呢?” 沈秀看着这块双面绣帕子,微微摇了摇头:“可我总觉得这帕子不像是双面绣。” 沈秀是不会绣双面绣,可是跟着师傅,也算见识过一些双面绣作品。 眼前的帕子粗看像是双面绣,正反面绣的图案一样,针脚也很细腻,几乎看不出线头。 可越是这样,反倒越像是假的。 “我听师傅说过,有一种手艺精巧的匠人可以将两块相同的帕子粘在一起。这样从外表来看,这两块帕子几乎就像是一块帕子一样。” 沈秀指着眼前的双面绣帕子道:“我总觉得这帕子似乎是有些厚,就像是两块帕子粘在了一起一样。” 经沈秀这么一提醒,刘掌柜和蕙娘都细细拿起帕子看了看,蕙娘还上手摸了摸,“这帕子确实有些厚。” 本来蕙娘还有些确定,可是上手摸了这帕子后,便开始倾向沈秀的这个说辞。 “刘叔,你去告诉那位客人,就说我们绣庄最近资金周转不来,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请他到别处去吧!” 蕙娘是生意人,即便猜到这帕子是假的,可是做生意最重要的是和气求财,因此她并不打算拆穿那客人的手段,只希望那位客人能知难而退。 刘掌柜从二楼下来,便把帕子交还给客人,又将蕙娘说的原话告诉给了客人。 二百两银子不是大数目,作为县城最大的绣庄,他们不可能连二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很明显,这只是托辞。 那位看着像是富家公子的客人,听了以后不由微微一愣,继而扫了楼上一眼,没想到这绣庄还真是藏龙卧虎,竟然有人能看出他的帕子是假的。 既然人家已经看出来了,罗恭便笑了笑,随手就把那帕子揣到怀里,说声告辞便走了。 罗恭身边的小厮长贵,看见自家公子从绣庄里出来,忙上前问道:“公子,银子到手了吗?” 罗恭摸了摸下巴道:“没有。” “公子不是说那帕子仿得十分逼真吗?”长贵道,“难道是公子要价太高?” 罗恭直接踹了长贵一脚,“我现在急等着钱用,会在这时候提高价格,你脑子被驴踢了?” 自家公子的脾气说来就来,长贵只能赔笑道:“那是,算小人说错话。” 罗恭踢完人,又摸了摸下巴,“这县城里不会只有一家绣庄吧?” 长贵忙道:“我打听过了,这县城里本来还有家如意绣坊的,只是后来搬走了。” “那就是说,这县城就真的只有这一家绣庄?” 长贵道:“也不是,听说最近又新开了一家绣铺,只是那绣铺还未正式开门。” “既然还未正式开门,那正是需要绣品点缀门户的时候。”罗恭招呼自己的小厮道,“走,跟本公子去看看,本公子就不信了,这帕子仿得这么真,难道还换不来二百两银子?” “公子,那绣铺只是个小铺子。”长贵在旁出主意道,“要不我们还是去县衙吧,听说这位左县令娶的正是温尚书家的三千金。温尚书与我们家有亲,那位温夫人不会见死不救的。” “要去你去,本公子打死也做不出上门乞讨的事。”罗恭却不听长贵的劝告,“走,我们去那家绣铺。” 第87章 京城贵少 “这就是你所说的绣铺。”罗恭摸着下巴道,“这铺子看着不大啊!” 他这话刚刚说完,身后就响起一道声音,“客官是来买绣品的吗?” 罗恭一回头,就见不远处立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这少女年纪虽轻,可是却梳着妇人的发髻,显然已经成婚。 只见她眉目俏丽,皮肤白皙,穿一件雪灰色素面夹衣,衣服上没有绣花,头上也没有戴什么首饰,整个人犹如一朵含苞欲放的丁香花,看上去既清新又动人。 罗恭一向是只要见到美人,总要调侃几句的。可是今时今日不同,他急等着钱用,便忍住了到嘴边的话,客气地问道:“小娘子是这家绣铺的掌柜吗?” 沈秀也看清了眼前这位客人的长相,正是那位拿来双面绣帕子的富家公子。 那双面绣帕子,沈秀鉴定过后觉得是假的。可眼前这位富家公子,沈秀看了眼他身上穿的那件月白色方胜纹暗花缎衣,还有他通身的气派,默默得出一个结论。 那帕子肯定是假的,可这富家公子的身份,倒有可能是真的。 她想到这里,便收回打量的视线,同样客气地笑道:“我是这铺子的主事,两位请跟我来吧!” 既没有否认自己的掌柜身份,也没有说明自己的东家身份。 罗恭也没在意,既然是主事,那么几百两银子的买卖,那总可以做主了。 沈秀把他迎进铺子,铺子内没有任何隔间或屏风,因此罗恭一眼就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花鸟四条屏。 “这屏风绣的倒是别致,和我见过的苏绣好似有所不同。”罗恭走到花鸟四条屏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道。 沈秀默默点头,看来自己没猜错,这富家公子的身份倒是真的。 “客官好眼光,这幅绣屏用的是湘绣。湘绣以绣书画著称,与擅长绣猫的苏绣自然是不一样的。”沈秀脸上带了点笑意道。 罗恭神色兴味地听着沈秀的解释,“那依你所说,湘绣和苏绣比起来,哪个更好?” 这个问题,自沈秀学习湘绣后,就不断有人提出来。她也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 “苏绣以精细见长,湘绣以逼真见长。两者可以说各有所长。如果真要比个高低,那就要看两派的绣娘技艺高低了。湘绣虽暂居于苏绣之下,但若是有个技艺出众的绣娘,将湘绣发扬光大,那么未尝不可以和苏绣一争高低。” 罗恭轻笑道:“这番说辞,倒也有理。不过我本人始终觉得苏绣既然位于四大名绣之首,那必然是有过人的本领。不说其他,就说苏绣能创制出双面绣这样的绣品,那这第一就当之无愧。” 沈秀默然,双面绣确实是苏绣创立出来的。后世的湘绣虽也能绣出双面绣,但也是借鉴了苏绣的技法。 罗恭自得于把沈秀说得哑口无言,便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绣帕,“我手里刚好有一方双面绣帕子。这方帕子是我偶然所得,因为流落异乡,急于用钱,所以打算把它卖掉换钱。我看小娘子也是识货之人,这样吧,只要小娘子肯出二百两银子,我就把这帕子让出去。” 沈秀看着他手中的这方帕子,忽然失笑。怪不得他一来店里,就拉着自己评点苏绣湘绣的高低,原来还是为了这方假双面绣帕子。 “小娘子笑什么,难道是嫌我开的价格太高?”罗恭皱眉道,“这帕子是我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卖给你二百两银子应该不为过吧!” 沈秀笑道:“如果这帕子是真的双面绣帕子,二百两银子确实不为过。” 罗恭的脸色不由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秀道:“公子连着两次卖这假帕子,看来是真等着钱用。只是假帕子终归是假帕子,公子要是想用钱,为什么不把真帕子拿出来。” “你怎么知道这帕子是假的?”罗恭皱眉道,“等等,你说我两次卖这假帕子,这么说你在绣庄见过我?” 沈秀从容道:“我原来就是绣庄的绣娘,这几日才刚出来开铺子。公子去绣庄时,刘掌柜曾把这帕子捧到二楼给我们细看。” “原来如此。”罗恭沉声道:“是我失策了,没想到你这家绣铺竟然和绣庄同气连枝。” 罗恭眼见对方揭穿了事实,当即就想转身离去。 “公子等等。”沈秀拦住道,“公子手上是不是有真的双面绣帕子,若是公子肯出手,我愿意出三百两银子的价格。” “不必了。”罗恭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拿假帕子换钱已经够丢人了,而且还是在同一个人跟前把面子丢了两次。 罗恭此刻只庆幸,这里不是京城,认识他的人并不多。要不然他还真想在地上挖个洞。 沈秀眼看着对方离去,只好叹口气,也不知何年何月何时,她才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双面绣绣品。 罗恭从绣铺出来,也是四顾茫然。 这次长贵学聪明了,没有上赶着问他结果如何。 罗恭气闷地走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停住了脚步。 “公子,怎么不走了?” 罗恭叹气道:“想不到我罗四公子也有被钱难倒的时候。” “公子,要不我们还是去县衙吧!”长贵大着胆子建议道:“那位温夫人怎么说也是您的表姐,亲戚间周济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恭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长贵以为他会拒绝时,罗恭终于开口了,“罢了罢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走,我们就去见我那位表姐。” 长贵大喜,忙上前给罗恭带路。 县衙后院内,温敏看着刚收拾出来的三间屋子,慢条斯理地嘱咐丫鬟们:“新姨娘下个月就会搬进来。你们着紧些,把这窗户再粉刷一遍,纱窗也换成新的。” 她这里刚嘱咐完底下人,便有丫鬟过来禀告道:“夫人,外面来了位罗公子,说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公子,还姓罗。 温敏只困惑了一下,马上就回过味来,淡淡道:“既然是罗家的人来了,那就快请他进来吧!” 第88章 罗四公子 罗恭此时正在与县衙后院的花匠闲聊。 “这些菊花伺候得不错,嗯,还有玉壶春和绿牡丹这样的名品。” 眼下是深秋时节,已经过了赏菊的季节。不过花圃里的菊花被花匠伺候得很好,这时候还未完全凋谢。 花匠不知道罗恭的身份,但听他能点出这些菊花中的名品,便满脸笑道:“公子也懂花?” 罗恭道:“略有所知。” “公子谦虚了。”花匠笑道:“除了我们夫人,就只有公子认得这两种花。公子一定是爱花之人吧!” “爱花倒谈不上。”罗恭只淡淡一笑,就把话题转到了温敏身上,“我听说你们夫人和左县令是对佳偶,这菊花是左县令寻来的吧!” “公子猜得一点没错。”花匠说这话时,脸上的笑容有点古怪。 罗恭马上就察觉到了,不动声色地探问道:“你们夫人近日还好吧?” 那花匠看了眼周围,忽然压低声音道:“公子还不知道吧,我们县令大人要纳妾了。” 纳妾,这左县令不是出名的惧内吗? 罗恭只想了一想,就明白过来了。只怕是左县令听了些风言风语,觉得温尚书被罢免了官职,所以才恢复了本性。 罗恭不由露出一个笑容,他本来觉得上门找温敏要钱,有失自己的身份。可是从花匠这意外得知了这个消息,便有了一个好主意。 他一高兴,随手解下身上的一块玉佩,就手赏给了花匠。 那玉佩虽然不怎么值钱,但要是扔到当铺,也能当上十两银子。 长贵十分不解自家公子这突然的大方之举,但是罗恭的性子十分喜怒无常,他不敢招惹对方,只能瞪了花匠一眼。 花匠接了这玉佩,刚要道谢,温敏身边的丫鬟来了。 罗恭心情一好,便出言调戏了丫鬟几句,直把那丫鬟羞得脸色绯红。 温敏坐在玫瑰椅上,椅上不仅铺了厚厚的垫子,身后还垫了一个软枕。 罗恭乍见到这位表姐时,只觉得和印象中有些不同,模样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是身上的气质却是柔和了许多。 他顾不上去想这其中的原因,上前行了一礼,“表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温敏笑了笑,吩咐丫鬟扶他起身。 “几年不见,表弟倒是懂事许多。” 这话里暗藏着讽刺,想当初在京城时,这位罗四公子可是出了名的骄纵,眼里可没有她这个表姐。 如今突然来了这槐安县,还这么郑重地来拜见她,温敏不用想都知道,对方肯定是有求于他。 如果是别人,温敏多多少少总要顾些对方的面子。 可这罗恭却不同,温敏自己生性高傲,可是却看不上这位性情同样骄傲的表弟。 如今难得遇到这样一个机会,自然要刺一刺对方。 罗恭正打量温敏身边的丫鬟,这些丫鬟都梳着丫髻,没有一个做妇人打扮。看来温敏这些年确实把左县令抓得很紧,连一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 他想着这事,也就忽略了温敏话里的讽刺之意。 “表姐,小弟有一事要说,只是不知道表姐方不方便。” 温敏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越发确定了心里的猜想,对方就是上门来打秋风的。 看在亲戚的面上,温敏也不想让对方太过丢人,便吩咐了一声,让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丫鬟们一走,罗恭便伸展了一下手脚,在待客的花厅里转了一圈,“看来表姐这些年的日子过得不错啊!外有名花,内有名画。” 温敏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个表弟除了读书,其他样样精通。自己花圃里种有什么名花,墙上挂的是谁的画作,瞒过谁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她淡淡一笑:“这算什么,表弟若是喜欢。这房中的名画任你挑选,省得在我这里明珠暗投。” 罗恭忙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何况这是表姐夫精心搜罗来的。” 提到左县令,温敏脸上淡淡:“好画去了还会再有,难道我离了一幅画,就不过日子了。” 这话带着一股哀怨,若是罗恭事先不知道左县令纳妾的事,恐怕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罗恭便拍手笑道:“表姐此话有理。画没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说到这里,我想起朝堂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温敏很久都不曾闻得京城的消息了,听罗恭这么一说,便认真地侧耳倾听。 罗恭继续道:“前段时间,表姑父被人弹劾的事,表姐应该略有耳闻吧!” 罗恭口中的表姑父就是温敏的父亲,温尚书。 温敏心情复杂地点点头:“我知道。” 罗恭道:“朝中有两个御史出于私怨,上书弹劾表姑父。圣上本来想命御史台彻查此事,不料表姑父不堪受辱,主动辞去了尚书一职。哪知道此事后来有了反转,半个月以后,两个御史被人告发,说他们私下里收受贿赂。 圣上大怒,连夜让人彻查,结果证实这两个御史确实收受过贿赂,而弹劾表姑父一事,也是受人指使。 圣上出于愧疚,便想表姑父重回朝堂。哪知道表姑父决心已下,说自己年老多病,已不堪担任尚书一职。 最后,圣上提拔了表姑父的一个学生进了吏部,又赏了表姑父一座庄子,让他安度晚年。” 吏部,温敏听到这里,眼睛当即一亮:“圣上提拔的这个人是谁?” 罗恭笑道:“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表姑父最宠的一个学生,姓韩名良。” 韩良,温敏心口的那块大石落了地,这韩良不仅是亲爹的学生,而且还算得上是义子。因为温尚书生了三个千金,膝下无子,几乎是把这韩良当亲儿子一样看待。 而这韩良自小丧失双亲,也就把温尚书一家人当做自己的一家人。 如今听说韩良进了吏部,温敏的底气立时足了起来。 想当初亲爹谋划了一辈子,也只坐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如今韩良年纪轻轻就进入了吏部,将来的前途恐怕还在温尚书之上。 温敏想到这里,忽然抬头对罗恭道:“此事你没有跟别人细说吧!” 罗恭笑得没心没肺,可话里却含着深意,“没有,这番话我谁都没有说过,而且我还没有来得及去见表姐夫。” 大家都是聪明人,温敏也就不遮掩了,“你表姐夫最近忙着纳妾,就不要打扰他了。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说就是。” 第89章 文华书院 罗恭听到温敏这么说便笑了,而且笑得心满意足:“有表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次我离家出来,因为事出匆忙,身上只带了一点银两。” 温敏闻弦歌而知雅意,便道:“我手头还有些私房钱,回头给你送过去。不过你在京城待得好好的,跑这么远来做什么?” 提到此事,罗恭不由拉长了脸道:“家里给我说了门亲事,是秦阁老家的一个庶女。表姐你是知道我的,不在乎身份,嫡女和庶女对我来说都一样。可是那秦家姑娘长得也太磕碜了点,反正我是死活不会娶她的。” 原来是为了亲事,温敏忍住笑意道:“俗话说娶妻娶贤,你要嫌那秦家姑娘长得不好,日后多纳几个美妾不就行了。” 罗恭却仍是拉着一张脸,摆明不想多谈此事。 温敏道:“你要离家出走我不管,不过我好歹是你表姐,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外面瞎逛。这样吧,以后你就住在县衙。” 罗恭哪里是安分守己的人,当即就想回绝温敏的好意。 温敏却不容得他多说,“你若是不同意,回头我就往京城里修书一封,说你就在槐安县。你要是老老实实在这边住着,我便帮你瞒下此事。直到你回心转意为止。” 罗恭当初不想找温敏求助,怕的就是这个,如果这个表姐告密的话,那自己就得回京城了。 可是自己走投无路,只能找温敏借些盘缠。 本来他想借到盘缠就走的,哪里想到温敏如此难缠,一副不留在县衙就要找他父母告密。 罗恭两相权衡了一下,只能选择答应温敏的要求。 这在温敏意料之中,这个表弟自小便吃不得苦,要不然也不会离京才几个月就把盘缠花光。 她默默思量了一下,这个表弟生来跳脱,只怕留在县衙多半要惹事。回头还得想个办法,把他送到县学或书院。 晚上,左县令来看温敏时,温敏便把罗恭的事告诉给了他。 “我这个表弟在罗家一贯受宠,我怕他留在县衙会惹事。要不然你写一封荐书,让他到县学待几天。” 左县令沉吟了一下道:“县学那边多是大家子弟,我怕罗表弟去了县学那边,真要是惹出了祸事,我这个县令恐怕要左右为难啊!如果站在罗表弟这边,不免要得罪当地的乡绅。如果站在乡绅这边,那岂不是要得罪表弟。” 温敏知道左县令是嫌麻烦,便淡淡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左县令想了想道:“不如让罗表弟去文华书院吧!这文华书院很有名气,也不算辱没了罗表弟。” 文华书院,温敏撇了撇嘴,如果自己此时把韩良的事告诉给左县令,别说罗恭想进县学,就是府学,左县令也会想方设法办到。 可她并不想让左县令知道韩良的事,便只淡淡点了点头:“那就依你的,让表弟去文华书院吧!” 罗恭得知自己要去文华书院的事时,已经是两日以后了。 当时他正晒着太阳,品着上好的茶水,吃着小厨房做的点心。 听到要去书院的消息,罗恭顿时觉得太阳不暖和了,茶水和点心都不香了。 长贵看着自家公子哀嚎一声,忍不住多嘴道:“公子,既然您这么不乐意去书院,不如和温夫人好好说说。” “恐怕我只要一开口说不,表姐就得拿回京那件事威胁我。”罗恭叹气道,“我宁可面对那些酸气冲天的腐儒,也不肯回去面对那个貌若无盐的秦姑娘。罢了罢了,不就是书院吗,小爷我从小到大进的书院还少吗?” 于是第二天,文华书院就多了一名学子。 文华书院的山长本来不愿意接受罗恭这样的学子,可是架不住左县令的恳求。 山长虽然不惧左县令的权势,可是对方到底是一县之长,他不能不卖对方的面子。 不过罗恭被左县令领着来书院时,山长还是考察了一番他的学问。 罗恭是个聪明人,可就如他老爹所说,他的聪明都用在了风花雪月和旁门左道上。 他不是没有读书天赋,只是天生不喜欢那些经书。 不过有时候为了敷衍夫子和老爹,罗恭也会勉强耐着性子读一会儿书。 而山长对他的期求并不高,提出的问题也不深奥。 因此这一关,罗恭过得很轻松。 左县令松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没有辜负自家夫人的托付。而山长呢,同样松了口气,看来对方也不是一点学识也无。 倒是罗恭很无所谓地跟着山长去了外舍。 书院因为学子们的程度不同,分为三个学堂,外舍、内舍和上舍。 外舍大多都是刚进来的学子,如果在外舍表现优秀,就可以进入内舍。而如果在内舍表现优秀,那么就可以进入上舍。 卫宴、袁子文和曲桓三人都是在上舍。 山长也是担心罗恭这样的人会惹祸,便把他安排在了外舍。这样便不用担忧卫宴等人会被他打扰了。 可是像罗恭这样天生不安分的人,到哪都一样。 他进入外舍第一天,因为摸不清楚情况,便暂时没出什么幺蛾子。 等到第二天中午用饭时,杂役们将学子的们的午饭一一端上来。 罗恭看见那两道素菜就想撂筷子,对于他这样无肉不欢的人来说,一顿两顿素菜还没什么,可是天天都这么吃法,罗恭觉得自己迟早要被饿死。 他这里正琢磨着有什么办法,能改善一下这书院的伙食,鼻尖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有个杂役捧着一盘肉菜从他身旁经过,然后把菜放到了一个白胖子面前。 那白胖子,罗恭也认得,正是外舍的一个学子。 这白胖子因为生得白白胖胖,又因为姓白,大家私下里都称他为白面馒头。 只见白胖子刚拿起筷子,眼前一暗,有个人不由分说就坐在了他对面,还拿起筷子夹了块鸡肉,当着他的面就吃了起来。 “这鸡肉烧得老了,不够鲜嫩。”罗恭边吃边点评,“看来这厨子的水平不够。” 白胖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动我的东西。” “什么你的我的。”罗恭满不在乎地又夹了块肉吃,“大家都是在书院,有好吃的当然要一起分享。凭什么大家吃素,就你一人独享这肉菜。” 眼见这边吵起来,那边吃饭的曲桓对着卫宴和袁子文道:“这个新来的学子好面生啊,不过胆子够大,竟然敢动白面馒头的东西。” 白胖子是山长的外甥,因为山长惧妻,白胖子仗着有姨母撑腰,在这书院横行不是一日两日了。 曲桓就曾吃过这白胖子的亏,如今看到他吃瘪,不由暗中拍手叫好。 而白胖子因为横行惯了,遇到罗恭这样不买账的人,当即就怒了。两人很快动起了手。 罗恭仗着身手灵活,实战经验丰富,很快就占住了上风。但是架不住白胖子有威信,很快招来了几个小弟,罗恭眼见情况不对,便灵活地一转身,准备跑路。 哪知道白胖子不肯放过他,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只粗瓷碗,当即朝他掷来。 眼看那粗瓷碗朝着罗恭的头顶而去,斜刺里忽然伸出了一把扫帚,挡在了罗恭面前。 随着粗瓷碗落地,罗恭也转过身,看见地上的碎片,才明白自己躲过了一劫。 “多谢兄台施以援手。” 那替罗恭挡住粗瓷碗的人,正是卫宴。 眼见对方出言感谢,卫宴抿唇正要说话,白胖子已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小子你给我站住!” 罗恭一闪身就躲到了卫宴身后,“我偏不。” 他头脑灵活得很,白胖子能吃肉菜,肯定在这书院有后台。而卫宴能出手救他,一方面是这人品行不错,一方面则说明他的地位在书院也不低。 果然他预料的没错,卫宴迎上白胖子道:“此事说到底是他不对,他不该动你的东西。不过你刚才也已教训了他,就两相抵消了吧!” 白胖子有些不甘心,可是因为山长叮嘱过他,让他千万不要招惹上舍的人,尤其是卫宴和袁子文。 白胖子能在书院横行霸道,仗的虽是姨母,可他也清楚利害,知道姨夫这个山长也不能轻易得罪。 他恨恨盯了罗恭一眼,最终还是道:“好,今日看在你卫宴的面子上,我就饶他一回。” 第90章 称兄道弟 白胖子走后,罗恭嬉皮笑脸地揽住了卫宴的肩头,“兄弟,刚才多谢你仗义相助,改天我请你喝酒。” 卫宴淡淡一笑,拂掉他的右手,“区区小事,兄台不用放在心上。” 他脸上一片淡然,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坐在桌前吃饭。 罗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再眼拙,也能看出这卫宴是个好学之人,自然不喜自己这样的纨绔。 不过卫宴身边还有个跳脱的曲桓,曲桓对罗恭的来历很好奇,当下便邀请他一起过来吃饭。 罗恭这两天都是一个人,早就觉得孤单了,听到曲桓的邀请,乐意得不行,马上就把自己的饭菜端了过来。 曲桓有个最大的本事,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他只需要用一顿饭的时间,就可以把对方变成自己的朋友。 罗恭恰好也是喜欢招朋唤友的那种人,两人越聊越投机,一顿饭还没吃完,两人已开始称兄道弟了。 等上课的钟声响起,罗恭与他们三人作别后,袁子文边走边问曲桓:“你招惹这种人做什么?” 曲桓道:“子文,若是你知道他的来历,就不这么说了。” “他是什么来历?”袁子文轻哼一声道,“不就是个纨绔子弟吗。” 曲桓笑道:“你猜得一点没错,这位罗公子确实是个纨绔子弟,不过却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来得有什么了不起?”话是这么说,可袁子文脸上却多了几分好奇,不过拉不下脸来问。 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曲桓还能不知道袁子文此刻的心思,不过他故意卖个关子,笑呵呵道:“你说的没错,京城来的纨绔公子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袁子文等不到下文,便不高兴地扭过头。 卫宴怕两人闹僵,便开口道:“阿桓,你有话直说便是。马上就要上课了,再不说,夫子就要来了。” 曲桓便压低声音道:“我打听到,这位罗公子似是与县令夫人有亲戚关系,县令夫人是温尚书的千金,这位罗公子能与温家有亲戚关系,想来罗家在京城里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而且我听这位罗公子话里的意思,他们罗家似是出过不少进士。” 袁子文有些似信非信,“他是在吹嘘吧。” “谁知道呢!”曲桓也不确定,“是真是假,以后就知道了。” 袁子文一副不相信的神色,当先进入了学堂。 卫宴则落后一步,问了曲桓一句话,“你一向无意功名,怎么突然对这罗公子这么感兴趣?” 曲桓打个哈哈道:“我哪有,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卫宴却盯着他不放,“那罗家就算出一百个进士,只怕你也不会生出一点兴趣。你拉着他问那么多,是不是生出了其他念头?” 曲桓忙道:“没有,我真是随便问问。” 眼看卫宴再问下去,自己就要顶不住了。曲桓只得扯了个谎,“李夫子来了。”这才成功脱身。 卫宴预料的没错,曲桓结交罗恭这个纨绔公子,确实有别样的心思。 明年就是县试了。 曲桓觉得自己多半是考不中秀才的,可他已经老大不小了,不能老朝父母伸手要钱,总要想想今后的生计。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最适合的还是做生意。 可是做生意需要本钱和人脉。 本钱的话,曲桓估摸着找亲朋好友借一借便能凑个差不多,可是这人脉就不好办了。 他是擅长交朋友,可是以他的身份年龄,结交的多是读书人,压根没有官府方面的人脉。 而当罗恭无意透出自己与温敏的关系后,曲桓马上就知道机会到了。 此后两天,他便避开卫宴与袁子文,私下里与这罗恭接触。 “我看曲桓是不想考秀才了,不忙着温书,整日与那纨绔公子混在一起。”袁子文摇了摇头,一脸的不赞同道。 卫宴沉默不语。 “卫兄,你说是吗?”袁子文见他不开口,便又问了一句。 “你觉得,如果曲桓用功读书的话,就一定能考中秀才吗?”卫宴反问了一句。 袁子文一时说不出话来。 卫宴道:“我看曲桓早已想明白,他和我们不一样。之所以摆出一副无意于功名的样子,无非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这样就算考不中县试,他也可以说是自己不喜欢读书,而不是在读书上没多少天赋,以至于被我们这两个后来的人超过。” 袁子文听了这话,一时默然,好半天才道:“卫兄,还是你看得透彻。我还真以为曲桓是耐不下性子读书呢!” 卫宴道:“他从前若是真的耐不下性子,也就不会进入上舍了。我看他后面是放弃了自己,不打算跟自己较劲了。不过这样也好,不是每个人都擅长读书的。” 比如曲桓,比如留孩。 卫宴想到留孩,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沈秀。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沈秀在做什么。 第91章 铺子开张 沈秀正在招呼客人。 陆雨涵确实把沈秀说的话放在了心上,这天特地把自己的姐妹带来绣铺,好给沈秀捧场。 几个少女笑嘻嘻地从马车上下来,便看见了沈秀所开的绣铺。 “七妹,这就是你说的那家绣铺啊!”几个少女叽叽喳喳道,“怎么看着地方不大啊!” 陆雨涵道:“本就是一家绣铺而已,要那么大地方做什么?” 她自小受宠惯了,一向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旁人也都知道她的脾气,便都一笑了之,跟着她进入绣铺里。 此时已经是初冬时分,铺子里已经添置了炭火,众人一走进去,便觉身上暖和不少。 沈秀正在做绣活,看见有客人进来,忙站起身来。 陆雨涵上前几步,在炭火旁烤了烤手,便朝沈秀笑道:“阿秀,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往我们陆家去了?” 沈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自从卫宴告诉她真相后,她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雨涵。 “这几日我忙着招呼客人,所以没时间去府上拜访。”沈秀很快压下了心中的那丝不自在,不管怎么说,陆雨涵都是她的朋友,她不应该介意此事。 陆雨涵一点没察觉到沈秀的不对,朝她努努嘴道:“看见没有,这些都是我的小姐妹。如今我把人带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沈秀便打起精神,招待这些客人。 如今她已开铺子做了东家,再穿旧衣裳就有些不合适了。 前两天,沈秀便给自己做了身新衣。 水红色的素绫夹袄上绣着梅花,下面的湖色长裙则绣着鱼戏莲叶的花样。 人靠衣裳马靠鞍,沈秀穿上这一身新衣,立时就有了掌事娘子的样子。 她含笑上前招呼几个少女,又端来蜜橘点心与茶水。 沈秀如此殷切,不光是看在陆雨涵的面子上,主要是店铺开张这么些天,几乎都没有什么客人。 如今陆雨涵把这几人带来,她自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几个少女本来是在家无聊,跟着陆雨涵出来看看。如今见沈秀含笑相迎,自然对这铺子多了些好感。 等到吃完东西,几个少女便在沈秀的招呼下过来看绣品。 沈秀与蕙娘有过约定,所以店里没有时兴的戳纱绣绣品,只有三两件绣帕和小点的绣屏。 这也是铺子冷清的原因,铺子只有沈秀一个绣娘,绣出来的成品不多,所以可供客人挑选的余地也不多。 不过沈秀的经营模式和绣庄不同,当少女们觉得绣品太少时,沈秀便解释了一句。 “这些东西只是样品,小姐们若是有想要的绣品,可以预先订制。” 沈秀说着取出了一本册子,“这里面是我画的一部分花样,小姐们若是有中意的花样,不管是绣在衣裳上还是绣成手帕或绣屏都可以。” 这个花样倒是新鲜。 其中一个少女相中了册子上所画的一幅蓝蝴蝶花,“这个花倒是很别致。我想起自己有一件月白色的素缎裙,若是绣上这丛蓝蝴蝶花,倒是很合适。” 这册子上大半画的都是花卉图,而且多是不常见的花卉,几个少女都觉得这些花样新奇不已,有想绣在帕子上,有想绣在衣裳上,还有人订制了一个小点的绣屏。 沈秀一一记下她们的要求,按照先后顺序,告诉她们取货的时间。 “小一些的绣品,比如绣帕,五天后就可以来取了。衣裳和小点的绣屏是在十天后。” “至于绣品的价格是按天算,五天以后来取的东西是五两银子。十天以后来取的东西就是十两银子。” 这个算法倒是很简单。 少女们都觉得很新奇,不过就是这价格有些高。 五两银子能买两块绣帕了。 沈秀笑道:“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我既然敢要五两银子,那自然是有底气的。小姐们要是嫌贵,不如等我把东西绣好,再付钱如何?” 她这样自信,原本有些犹豫的少女们便下了决心,“那就按你说的吧,等你把东西绣好,我们再付给你银子。” 几个少女打道回府时,陆雨涵却没有急着跟她们走,而是落后一步道:“阿秀,你为什么不先收定金,等她们日后反悔不要了怎么办?” “我相信自己的手艺,只要她们看到东西,肯定会付钱的。再说就算她们不付钱,我也没什么损失,只要东西绣得好,迟早会卖出去的。” 新铺子刚刚开张,沈秀想的是尽快招揽客人。等到客人多了,再立规矩不迟。 陆雨涵听沈秀这么一说,这才放心。 “那我先走了,你有空记得来陆家找我。”陆雨涵说完便出了铺子,和姐妹们一起上了马车。 沈秀站在门外,送走她们一行人。 还不到天黑时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沈秀看了眼天上的乌云,暗自嘀咕道:“这天不会下雪吧!” 她刚准备转身,便听不远处有人唤她。 沈秀转过身,看清来人是谁后,便笑着迎了上去,“槐花姐,你怎么来了?” 槐花笑道:“我来给你送染好的蚕丝绣线。” 等沈秀把槐花让到店铺,槐花坐在炭火旁,手里捧着热茶,羡慕地说道:“阿秀妹妹你可真能干,这么快就把铺子开起来了。” 沈秀给她端来一盘蜜橘,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可惜这铺子只有我一人,要不槐花姐你来帮我的忙吧?” 槐花忙摆手道:“我可不行,我一见人就脸红。” 当初沈秀提议槐花做些香囊来卖,可是香囊做好了,槐花却不好意思叫卖,后来沈秀把香囊拿到了绣庄,才卖掉了大半。 如今沈秀看到槐花,又想起了那些香囊。 “槐花姐,你帮我做些香囊吧!”沈秀道:“我按照一个十文钱的工钱给你。” “香囊的布料由我来准备,全都用湖色的素缎。至于花样,都绣成腊梅。” 槐花不解道:“为什么都绣腊梅,绣点其他花样不好吗?” 沈秀道:“这些香囊,我准备拿来做赠品,因此花样不用翻新。” 这个主意是沈秀开店铺的时候,一个副店长帮她想出来的。 凡是在店铺里消费过,都可以得到一个手工制作的香囊。 不过香囊在后世还算是稀罕物件,可是在这时候却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 沈秀打算在香囊里面加入点东西,这样便能多吸引几个回头客。 第92章 交保护费 绣铺隔壁就是间香料铺子。 沈秀送走槐花,便来了这香料铺子选购香料。 这香料铺子地方不大,伙计和掌柜都是顾老伯一人。 沈秀进来后,顾老伯便过来招呼。 沈秀道:“顾老伯,我想买点香饼放在香囊里,最好是梅花饼。” 梅花饼就是用香料做成的梅花形状的香饼,既可以放在香炉里焚烧,也可以放在香囊里取其幽香。 顾老伯便取来一个盒子,盒子里面放了几十个拇指大小的梅花香饼。 “这是用沉香、茉莉花和侧柏叶制成的香饼。”顾老伯拈起其中一个递给沈秀,“沈娘子闻闻看。” 沈秀拿在手里,这香饼是以茉莉花为主料,还未凑到鼻边,就已闻到一股清香。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即便问这些梅花香饼的价格。 顾老伯笑道:“沈娘子不是外人,我也不多要,这一盒梅花饼,你给一两银子就是了。” 一两银子还在沈秀的承受范围之内,她痛快地付了钱。 顾老伯帮她把梅花香饼装好,沈秀还没接过去,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期间还夹杂着些辱骂声。 “这外面是怎么回事?”沈秀有心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却被顾老伯拦住了。 “沈娘子,那些人你招惹不起,还是躲着他们为好。” 沈秀不解地问道:“顾老伯你知道外面是什么人吗?” 顾老伯叹道:“还能有谁,还不是那一帮地痞流氓!他们仗着县衙有人,经常要我们交保护费。像我们这些小店铺只能花钱买平安。” “那外面是怎么回事?” 顾老伯听着外面的声音,脸上露出同情之色道:“那是对面的苗家面馆。前几个月苗老大的老母亲生了场病,把银子全花光了。苗老大便想缓几天再交钱,可是那些人根本不讲理,隔三岔五过来闹一场,逼得苗老大连生意也做不成。” 顾老伯说到这里,便看了沈秀一眼,“沈娘子的店铺才开张没几天,他们估计还不知道。等知道了,他们肯定会上门要钱的。” “顾老伯,这保护费要交多少钱?”沈秀问道。 顾老伯道:“一年要交够五两银子。这些人也真是黑心肝,五两银子几乎是那些小铺子半年的收益。” 一年要交五两银子,这笔数目确实不小。 “顾老伯,难道官府就不管吗?”沈秀问道,“难道就任凭他们这些人横行霸道?” 顾老伯苦笑道:“这种事,官府才懒得出面管呢!何况这些人背后也有县衙的势力,不是县丞就是主簿。” 县丞掌管县政,是八品官。主簿掌管全县的粮税和户籍,是九品官。 沈秀听了沉默不语,一个八品官,一个九品官,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绣娘,好像确实惹不起他们。 她还在沉思,顾老伯已道:“沈娘子,我看他们朝着你的铺子去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那几个地痞流氓砸完苗家面馆,其中有个眼尖的,看见这附近又开了一家铺子,便招呼众人朝着新开的铺子而来。 沈秀回到铺子时,几个地痞流氓正在四下里摸寻那些绣品。 “几位客官,那些绣品可摸不得。”沈秀开口道:“绣品这东西不能沾汗渍,一沾汗渍整幅绣品便毁了。” 沈秀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可还是清清楚楚传到了几个地痞流氓耳边。 有两个人便缩回了手,其中一个领头的却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你们铺子的掌柜呢?” 沈秀淡淡道:“我就是铺子的掌柜,几位客官有话不妨直说。” 领头的地痞流氓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客官,来你这铺子也不是要买东西。你该知道我们来这是为了什么吧?” “我们是来收保护费的,你这铺子一年没少挣钱吧。这样吧,我们也不多要。只要你一年交上十两银子,以后若是有人上门闹事,你只管找我们兄弟便是。” 沈秀轻轻皱了皱眉,明明顾老伯说的是五两银子,怎么到她这却是十两银子。 她本来是打算交钱的,五两银子对于她来说还是拿得出的,就当花钱买清净了。可是当对方狮子大开口后,沈秀就改变主意了。 对方分明是欺负她一个女子,今日可以逼她交十两银子,明日说不准还会明抢铺子里的东西。 沈秀想到这里,不由定定神道:“我这铺子才刚开张,没那么多现银。几位大哥不如容我几天时间。” 领头的地痞流氓道:“新开张的铺子多了去了,可是像你这样推诿的却没有几个,这样吧,我们最多容你一天。若是明天你还拿不出银子,你这铺子的生意干脆也别做了。” 没有拿到银子,几个地痞流氓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没有好脸色,其中一个地痞流氓还踹了门一脚。 一直等几个地痞流氓走远,顾老伯才过来道:“沈娘子,他们是不是来要钱了?” 沈秀苦笑着点点头:“不仅要了,而且张口就是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顾老伯惊讶道,“他们真是敢张口。那沈娘子你?” 沈秀道:“我没给他们。” “那他们没说什么?” 沈秀道:“他们说明天会再来。” “沈娘子,我看你还是破财消灾吧!”顾老伯道,“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你看对面的苗家面馆,到现在都不得清净。” 沈秀看了眼不远处的苗家面馆,铺子里外都被砸得稀烂,苗老大两口子一边抹泪一边收拾残局。 “这些人确实不是东西。”沈秀收回目光道,“顾老伯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他们硬抗的。” 第二日,沈秀刚来了铺子没多久,那几个地痞流氓便来了。 “小娘子,银子准备好了吗?”领头的地痞流氓一边说,还一边示威似的拿出了一根棍子。 沈秀镇静自若道:“一天时间,我根本没法凑齐十两银子。” “这么说,小娘子是执意不交银子了。”领头的地痞流氓道,“你莫不是想和对面的苗家面馆一样,被我们兄弟们把铺子砸个稀巴烂。” “那倒不是。”沈秀淡笑道,“我手头虽没有那么多现银,但这几年总算攒了些好东西。我想几位大哥应该不介意我拿东西抵银子吧!” 第93章 玉镯 沈秀说完这番话,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不大的锦盒。 她很快将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对成色上好的玉镯。 几个地痞流氓怎么说也有点见识,看见这样的好东西,眼睛都亮了。 领头的那个地痞流氓拿起玉镯看了看,确定这玉镯成色不错后,脸上便多了一丝不解之意。 “这么一对手镯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你真舍得拿它来抵十两银子?” 沈秀淡淡一笑,看来这些地痞流氓也不算太蠢。 “我当然也舍不得。只是仓促之间实在凑不够十两银子,索性就拿它抵了那十两银子吧!就当是与几位大哥结个善缘。” 这话说完以后,那领头的人这才消去了疑虑,做出一副义胆云天的样子,“小娘子你且放心,将来做生意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只管找我们兄弟便是。” 沈秀只笑了下没说话,依着这些人欺软怕硬的秉性,自己真遇到什么事,只怕这些人躲着都来不及,哪会给她帮忙。 她的目光落在那对玉镯上,只希望这些地痞流氓识货,把这玉镯交给他们背后的人。 不管这些地痞流氓背后的是县丞还是主簿,总之大不过县令去。 几个地痞流氓虽然没拿到银子,可是却得到了一对值钱的玉镯,出来的时候脸上便都带着笑意。 “四哥,那镯子成色不错,要是拿进当铺,少说也能当上几十两银子吧!” 为首的吕四道:“你知道什么,上次我去施县丞家里送东西,听见施县丞的夫人相中了一件首饰,可惜施县丞嫌贵,两口子还吵了一架。” “如今得了这玉镯,自然要送到施县丞家里。说不定施县丞一高兴,赏我们一两件差事,那时我们就受用不尽了。” 那些地痞流氓听吕四这么一说,便不再提把玉镯送到当铺的事了,过后便三三两两的散了。 吕四则捧着那个锦盒,来到了施县丞家里。 施县丞今年四十来岁,相对于年富力强的左县令来说,他的面相要老许多。 吕四来的时候,施县丞正由两个丫鬟服侍着吃早饭。 管家把吕四带到他面前时,施县丞用热毛巾擦了擦手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派人找你呢!” “大人有事直接吩咐就是。”吕四知道施县丞最喜欢听别人叫他大人,便做出恭敬的样子道。 施县丞果然露出笑容,看着他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县衙后院来了个什么罗公子,还是温夫人的什么表弟。你去替我盯着那个罗公子,看他到底什么来头。” 吕四当即应下,看施县丞心情不错,便捧出了那个锦盒,说是得了一对手镯,特地拿来孝敬县丞夫人。 施县丞想起自家婆娘昨晚还在念叨首饰,又见这对玉镯成色不错,不由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有心了。等下回有什么好差使,我一定记着你。” 吕四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觉得这玉镯送得值。 这玉镯很快被施县丞拿给了自家夫人,马夫人拿起这镯子看了又看,喜滋滋道:“这镯子水头真是不错,比店里的那对镯子还好。” 施县丞吐了口气,觉得这一关终于过了,当下便迈着八字步去县衙了。 马夫人将镯子戴在手上,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上次她在县衙后院,看见温敏戴了一支珠钗。那珠钗上嵌着的珍珠足有莲子大小。 马夫人当即羡慕得不行。 施县丞是八品官员,与七品的左县令只差着一个品级。 可是温敏穿金戴银,自家却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马夫人忿忿不平,也想有件像样的首饰,可惜施县丞舍不得银子,连支金钗也舍不得给她买。 马夫人本来还有些生气,直到施县丞拿来这对玉镯,马夫人的气马上就消了,同时还生出了显摆的心思。 “来人啊,给我套车。我要去看望县令夫人。” 温敏已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如今正听林大夫的嘱咐,每天都在院子里走一走。 丫鬟们禀告马夫人来时,温敏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很不喜欢马夫人来看她。 只是左县令与施县丞相处的还行,温敏也只能看在施县丞的面子上,敷衍一二。 “妹子,这天如今可真冷。”马夫人一进来,便大大咧咧道。 温敏露出一个不怎么高兴的笑容,转身吩咐丫鬟们上茶。 丫鬟们给马夫人端来茶水,温敏有孕不能喝茶,丫鬟们端到她面前的便是一碗杏仁茶。 马夫人出身小户人家,一向对茶不感兴趣,总觉得那茶水又苦又涩,还不如来一碗糖水解渴。 只是施县丞叮嘱过很多次,要她不要露出小家子气,那茶就算再苦,也得咽下去。 马夫人也怕人笑话自家粗鄙,每次也只能硬着头皮喝茶。 但是今日她却是在丫鬟上茶后,第一次觉得喝茶这件事是个享受。 只见她伸出手去端茶,这一动作使得她的袖子自然下垂,腕间那对成色极好的玉镯也露了出来。 温敏是个细心之人,马夫人今日这不寻常的举动很快落入了她的眼底,自然也留意到了她戴着的那对玉镯。 这样成色好的玉镯,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温敏不由开口道:“嫂子,你这玉镯是新买的吗?” 马夫人得意道:“是新买的,花了好多银子呢!” 温敏道:“能不能让我看看?” 马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小心地把玉镯褪下来,轻轻放在茶几上。 温敏拿起其中一只玉镯,仔细看了又看,忽然想了起来。这镯子之所以眼熟,是因为它曾经属于自己,后来又被自己送了出去。 本来温敏还怕自己会看错,可是在仔细看过以后,温敏更加确定,这镯子就是自己送给沈秀的那一对。 可是这镯子既然已经给了沈秀,怎么又到了马夫人这里? 温敏看着眼前的马夫人沉吟不语,最终还是顾及着对方的面子,什么也没说。 但是等马夫人走后,温敏便吩咐丫鬟道:“前两日表弟不是看中了我的纱帐吗,回头你们把沈娘子请来,我让她给表弟绣一顶纱帐。” 第94章 告状 温敏一发话,底下人马上就把话传给了沈秀。 当时徐嫂子也在铺子里。沈秀给她做的几件衣裳已经完工,徐嫂子这次过来,是来试衣裳的尺寸的。 绣铺后面有个小房间,既是沈秀休息的地方,也可以做试衣间。 徐嫂子从试衣间出来,便问沈秀:“刚才来人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吧?” 沈秀点点头:“温夫人有事让我过去一趟。” 温夫人能这么快请她过去,看来事情比她所想的还要顺利。 徐嫂子看了眼沈秀道,“阿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找你?” 沈秀想了想,觉得这事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把地痞流氓的事说了出来。 “我是觉得,此风不可长。如果他们觉得我好欺负,那么以后说不定还会上门勒索。” 徐嫂子道:“你干脆把你和夫人的关系说出来不就行了。” 沈秀道:“这个我也想过,但是就怕他们不信。所以我才想到了这个主意。” “你这个主意好是好,不过却有点不妥。”徐嫂子是站在沈秀这边的,毕竟沈秀与温夫人关系不错,将来还能帮着她在温夫人面前美言几句。 出于这个心理,徐嫂子决定提点沈秀几句,“你只知道县令比县丞和主簿的官都大,拿温夫人去压他们,确实是没错。可是你却不知道,县令大人明年就任满五年了。 我听县令大人的意思,将来县老爷的位置,多半会落在施县丞身上。你这个时候得罪施县丞,对你以后没什么好处的。” 徐嫂子这么一说,沈秀有点犹豫了,“这么说,你和温夫人明年就要离开槐安县了?” 这个意外得知的消息还真是让沈秀有些措手不及。 徐嫂子明白她的意思,她们离开以后,沈秀估计就没有靠山了。 她也只能安慰沈秀,“大人这一去,多半是要升迁的。施县丞只要还想在官场上混,就肯定不会得罪他的。” 看在左县令和温夫人的面上,施县丞可能确实不会为难她一个绣娘,可是助力却不会有多少。 沈秀想了想,便问道:“徐嫂子,你可知道那施县丞的夫人为人如何?” 徐嫂子道:“你说马夫人啊!”说完撇撇嘴,“真不是我看不上她,而是这位马夫人的做派,委实不大让人瞧得上。 这位马夫人是施县丞还未发达时娶的,所以出身不高。不过王主薄的夫人出身也不高,可是做派却比她大方多了。 大家私下里都说,施县丞是出了名的吝啬贪财,而马夫人则是出了名的粗鄙愚蠢。这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 沈秀听到这里,心头微凉,她原本想等温夫人走后,好好用绣技笼络一下这位马夫人。 可是听徐嫂子这么说完,她就知道这条路恐怕是行不通了。 沈秀前世与那么多客人打过交道,她从来都不怕遇到厉害精明的主顾,最怕的反而是那种愚蠢无知的妇人,因为前者讲理,后者压根不讲道理。 而听徐嫂子的意思,马夫人多半就是后者。 她不想给自己招惹麻烦,便掐灭了这个念头。 徐嫂子看她脸色变来变去,也猜到了她的心思,便道:“你与其现在犯愁,还不如想想该怎么和夫人说玉镯的事。” “我已经想好了。”沈秀道,“玉镯的事,我打算如实告诉给温夫人。” “你不怕得罪施县丞吗?” 沈秀道:“就算我这时候瞒下这件事,等左县令升迁走后,我迟早还是会被那些地痞流氓为难的。既然迟早都要得罪,还不如趁着有温夫人给我撑腰,把这事挑明。 那些地痞流氓最欺软怕硬,一旦知道我与县令夫人的关系,肯定不会再来为难我的。至于施县丞,怎么说也是朝廷官员,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一个小小的绣娘。” “那你可要想好。”徐嫂子劝道,“万一大人升迁到南边或西北,到时鞭长莫及,就算我们有心,也救不了你啊!” 沈秀笑了笑道:“徐嫂子不用太担心我。我相公好歹是个读书人,明年未尝不能考回来一个秀才。我想施县丞再睚眦必报,也不会为难一个秀才娘子吧!” 其实沈秀敢下定决心,把这事告诉给温敏,也是有卫宴在身后做底气。 以卫宴的才华,明年多半能考回来一个秀才。 秀才已经算是有功名在身了。 想来那施县丞就算要为难自己,也要顾忌一下卫宴的身份。 徐嫂子道:“我倒忘了这件事,若是你家相公真的能考回来一个秀才,那你就是秀才娘子了。那施县丞要坐稳县令的位置,肯定是要宽待读书人的,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 沈秀也是这么想的。 徐嫂子走后,她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县衙后院。 温敏从外面转了一圈,正在喝一碗鸡汤。 那鸡汤熬了两个时辰,已经熬成了奶白色的汤汁。 温敏自从怀孕以后,便日日进补,闻着这鸡汤的味道便觉腻得慌,可是又不能不喝。 她拿汤匙搅了下鸡汤,看着沈秀从外面进来,便让丫鬟上热茶。 沈秀刚端起热茶,便听温敏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每天穿的这么素净,我送你的那对玉镯呢,怎么没见你戴?” 沈秀听见“玉镯”二字,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借着喝茶做掩饰,“那玉镯太贵重了,要是碰坏就不好了。” 温敏看着她的神色,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把那玉镯送人了?” 沈秀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故意支支吾吾道:“那玉镯,没,没送人……” 温敏皱眉道:“既然没送人,那玉镯怎么到了马夫人手上?”说完道,“我倒不是怪你把那玉镯送人,但是你得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沈秀听到这里,觉得是时候摊牌了,便低头道:“那镯子确实没送人,是被人抢走的。” “抢走?”温敏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抢我送你的东西?是不是马夫人?” “不是马夫人。”沈秀抬起头来,眼睛含了几分委屈道:“是一伙地痞流氓。他们找我要保护费,张口就要十两银子。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他们就把镯子抢走了。那些人背后有人撑腰,我不想惹事,只好认了这个委屈。” 既然要告状,沈秀索性把自己塑造得更可怜一些。那些地痞流氓行事毫无顾忌,这么说也不算冤枉他们。 第95章 认错 温敏皱起秀眉,不解地问道:“你说的地痞流氓和保护费是怎么回事?” 不怪温敏不知道,实在是她出身大家,平时又不怎么出门,所以压根不知道外面的世道。 沈秀给她解释道:“夫人应该知道我在街面上新开了一家铺子吧!” 这事,温敏也略有所闻,便点点头。 沈秀继续道:“我从前也不知道开铺子和地痞流氓有什么关系,但是我开张不久,就听隔壁的掌柜说,凡是在街面上开店铺的,每年都要交一笔保护费。而收这些保护费的,便是当地的几个地痞流氓。 他们身后有县衙的人撑腰,普通的老百姓根本不敢反抗。我铺子的对面有家苗家面馆,因为交不起五两银子的保护费,便被这些地痞流氓把店铺砸了个稀烂。 我开铺子没几天,他们便来找我要保护费。明明其他铺子是五两银子,可他们看我一个弱女子开铺子,便张口就要十两银子。我一时凑不了那么多,他们就威胁我要砸我的铺子。 后面他们抢走我的玉镯,这才肯放过我。 其实我还算好的,总算他们拿了玉镯就走了。对门的那家面馆,却被他们害得做不成生意,一家老小天天以泪洗面。今早我来的时候,苗老大的媳妇正在寻死觅活,几个孩子围着她哭,真是令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沈秀的口才不错,三言两语就把事情交代得清清楚楚,而且还点出了比她更惨的受害者。 她并不确定温敏一定会管这个闲事,所以才会把苗家的事说得这么详细,目的就是扯到人命上。这样温敏想不重视都难。 果然温敏刚开始不过皱眉,后面却是气的脸都有些发白,左县令在槐安县经营了五年,才出了些政绩。 这些政绩是温敏眼看着左县令一点点做出来的,不管阴晴寒暑,从来不管耽误午堂和晚堂。 当初槐安县没有河流灌溉,是左县令放下身份四处募捐,好容易凑集银子,兴修了县里的水利。 左县令如此勤恳,还不是因为他只是一个举人,为了升迁,只好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可是,下面的人却在背地里搞这么多小动作。 如果真闹出人命,倒霉的还是他们夫妻。而且旁人更会指着左县令的举人身份说话,说举人做县令就是疏忽大意,确实不及两榜出身的进士靠谱。 温敏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看着沈秀沉声问道:“你这些话可是真的?” 沈秀道:“我不敢欺瞒夫人,夫人若是不相信,大可派人去苗家面馆问一问。” 温敏闭了闭眼,睁开眼的时候已拿定了主意,“沈娘子,我有件事要托你。待会儿我让丫鬟给你拿十两银子,你去帮我交给苗家的人,就说我已经知道此事了。我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的。” 温敏这一表态,沈秀就知道那些地痞流氓要倒霉了。她虽然有些可惜,觉得此事撼动不了施县丞等人,可是能有这个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丫鬟把银子交给沈秀后,她便告了退,“夫人好好歇着吧,民女先走了!” 温敏派了身边的大丫鬟送她。 沈秀刚走出温敏所在的院子,就见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男子穿着蓝色暗花缎做的棉袍,头上戴着小巧的白玉冠,端的是一副大家公子打扮。 等男子走到跟前,沈秀只觉得眼熟得很,再一细想,这人不是那个卖假帕子的富家公子吗。 她刚回忆起这人是谁,罗恭已经对着丫鬟说道:“好姐姐,我刚想起来,有个手帕好像丢到前院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 丫鬟本来奉温敏的吩咐,是要送沈秀出去的,可是架不住罗恭一个劲的央求,便让沈秀稍等一下,她去去就来。 丫鬟一走,罗恭便换了副模样,好奇地看了沈秀两眼,“你怎么在这?” 沈秀猜到他支开丫鬟,多半是为了自己,便笑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里?” “你认识我表姐?”罗恭问道。 “你说温夫人吗?”沈秀道,“我们何止认识,而且有些交情。” 罗恭一听说她和温敏有交情,当即便看了眼周围,然后拉着沈秀就走。 沈秀一时没留神,被他抓住了袖子,好在他还有分寸,只捏住了袖子的一角。 沈秀也想知道他要干什么,便跟他来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罗恭确定四周无人后,便松开了沈秀的袖子,然后朝她作揖道,“小娘子在上,请受罗某一拜。” 沈秀赶紧让他起来,“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罗恭正色道:“当初我不该因为囊中羞涩,就拿假帕子换钱。此事是我做得不对,不过刚才我已经给你行礼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表姐那里,还望你帮我隐瞒。” 沈秀道:“好了,看在你认错的份上,此事我不会乱说的。” 对方能放下身份跟她认错,她又没吃亏,自然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不过她有些想不明白,看这罗恭好歹也是个大家公子,没想到却如此放得下身段认错。 她哪里知道,罗恭之所以肯放下身段,还是为了隐瞒假帕子的事。要是被表姐知道这件事,难保不传给京城那边。 罗恭可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被一个假帕子毁了,所以才会拉着沈秀正儿八经地认错。 一认完错,罗恭又变回了那个轻浮无礼的纨绔子弟。 “以后在表姐面前,你就装着不认识我。千万不要跟她提起我。”罗恭贫嘴薄舌道:“要是你不小心提起我,可别怪我日后胡说八道啊!” 沈秀道:“你放心吧!我提起谁,也不会提起你。我还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声呢!” 罗恭觉得沈秀这话说得太不客气,正想说什么,那丫鬟去而复返了,边走边喊:“表公子,你去哪了?” 罗恭只得走出来道:“我在这。” 沈秀却是等了等才出来。 虽然他二人是一前一后出来的,可是丫鬟眼尖地看见,他二人出来的方向好像是一样的。 她记得夫人嘱咐过她们,要盯着表公子一些,免得他闯下什么祸事。 看来这事得告诉夫人才是,丫鬟想了想道。 第96章 公道 苗家面馆内,苗老大的媳妇张翠花,面如死灰地躺在床上,苗老大生怕她想不开,根本不敢离开床前。 苗老大的大儿子苗大郎,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粥过来,“爹,让娘喝点粥吧!” “哪来的粥?”苗老大问儿子,“家里不是没米了吗?” 苗大郎道:“是对面的顾老伯给了点米,我想娘好几天没吃过饭了,便熬了点粥。” 苗老大听见这米是顾老伯给的,又看眼前的大儿子瘦得不成样子,眼眶当即一红。 “爹娘没用,让你们跟着受苦了!”苗老大只觉心头酸楚得不行,眼泪当即流了下来。 睡在床上的张翠花,听见这话,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捶了把床道:“老天爷啊,你还让不让我们活啊!” 沈秀刚踏进苗家面馆的铺子,就听见了张翠花的这声哭喊。 饶是她见惯了人情冷暖,听到这声哭诉,也忍不住鼻子一酸。 如果说沈秀原来还有些后悔,那么听见这声哭诉,便又坚定了几分。那些地痞流氓确实该得到严惩。收保护费这事虽然古今皆有,可他们做得也太过分了一些。 她想到这里,稳稳心神,故意加重了脚步,提高声音道:“苗大哥在吗?” 苗家面馆后面有个小院,这小院有南北两间房,挤着苗家七口人。 张翠花眼下就睡在南边的一间倒座。 苗老大听见声音,便让苗大郎看着他娘,自己从倒座弯着身子走了出来。 院子当地立着一个眼生的小娘子。 苗老大以为对方是食客,便客气道:“小娘子请回吧,我们这面馆暂时不开门。” 沈秀道:“我不是来吃面的,今日过来也只是替县令夫人传一句话。” “县令夫人说了,她已经知道了你们的事。你放心,她会还你们一个公道的。”沈秀说着话,从怀中取出了温敏给的那个荷包,“这里面是十两银子,是县令夫人亲手交给我的,让我把它拿给你们。” 苗老大哆嗦着嘴唇,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半天他才眼含热泪道:“县令夫人真这么说?” 沈秀重重点了点头:“她确实是这么说的,这十两银子也是她让我给你们的。” “这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但好歹也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等过段日子,县令夫人把那些地痞流氓处置了,你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几句话说的苗老大的眼泪又下来了,他当即跪下来,朝着县衙的方向叩头道:“谢谢县令夫人,我苗老大有生之年一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沈秀眼圈也有点发红,她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苗大哥快起来吧,地上凉得很。” 苗老大起来以后,又一定要沈秀进屋,他要好好招待沈秀。 沈秀婉拒道:“我就不给你们添乱,而且我还得回铺子呢!” 苗老大起初以为沈秀是县令夫人身边的人,可是等他把沈秀送出门,才知道沈秀在面馆对面开了家铺子。 “原来绣铺是小娘子开的。”苗老大一直把沈秀送到对面,“小娘子这么年轻,就这么能干,可真是了不得。” 沈秀笑道:“苗大哥快回去吧,日后我们有的是说话的机会。有时间,我还要尝尝苗大哥的手艺呢!” 苗老大有了温敏的那句话,终于升起了一丝希望,脸上也多了点笑容:“那我就等着小娘子你光顾我们面馆了。回头只要你来,我给你做最拿手的鱼面。” 苗老大回到面馆的时候,便把十两银子交到了张翠花手上,“孩他娘,你看这是什么?” 张翠花在屋子里也隐隐约约听到了几句话,当即坐起身道,“当家的,哪来的银子?” 苗老大把沈秀的话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她,“县令夫人说要给我们做主,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受那些地痞流氓的欺负了。” 温敏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沈秀一走,她就命人去请左县令过来。 左县令正在堂上处理公务,听说温敏派人来叫他,还以为胎像不好,穿着官服就回了后院。 可是进屋才发现,丫鬟们进出有序,脸上并无慌乱的神色,也没有请大夫。 左县令心头一松,接着便掀起帘子进了内间。 温敏半靠在软榻上,不知为何事出神。 左县令不敢打扰她,静静在她身旁坐下。 温敏回过神,才发现对方。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说话?” 左县令笑道:“我看你在想心事,就没敢打扰。”说完道,“夫人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温敏缓缓道:“我从来没管过你公务上的事。但今日我要问你一句话,施县丞和王主簿私下里做的那些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左县令道:“他们私下里做什么事了?” 他以为是两人请自己喝花酒的事,被温敏发觉了,正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哪知道温敏沉声道:“你别给我装傻!他们私下里指使地痞流氓收保护费的事,你到底知不知道?” 左县令没想到温敏提的竟是这件事,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事我也有所耳闻。但是你知道的,水至清则无鱼,我自己做清官没什么,可要是拉着底下人一起,以后谁还肯为我出力? 所以这些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做得不是太过分就行。” 温敏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缓了口气道:“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次他们做得也太过分了一些,几乎闹出人命来。” 温敏斟酌着把沈秀的话,捡关键的说给左县令听,“他们也太横行霸道了一些,只要交不出银子,就砸人家铺子,害得人家做不成生意,这简直是往死路上逼。 还有沈娘子,他们看沈娘子是一个弱女子,便把保护费提高到十两银子,还抢去了我送给她的那对玉镯。” “说来笑话,那玉镯最后到了马夫人手里,要不是我看见马夫人戴的那对玉镯,我还不知道沈娘子被逼到了什么份上。” 左县令听到这里,也沉下了脸。 “一年交十两银子的保护费,他们怎么不去抢?”左县令冷冷道,“老百姓辛辛苦苦一年也挣不够这些银子,他们倒是敢狮子大张口。” 温敏横了他一眼,“谁让人家有县丞和主簿撑腰呢!” “这里面没王主簿的事。”左县令道,“不过就算施县丞是这里面的主使,估计他也不知道这些人私下里的作为。我看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你把人叫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第97章 棋高一着 施县丞好歹是八品的朝廷官员。 左县令要见他,自然不能随随便便派个人去传话。 他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施县丞家里一趟。 施县丞家的宅子就在县衙附近,左县令没穿官服,换了身便衣,坐着一乘小轿来到了施家。 施县丞得知左县令大驾光临的事,可以说是惊多过于喜。 左县令娶的是尚书的千金,这么一来便有尚书撑腰,即便他从来没有仗着这层关系为非作歹,可施县丞和王主簿面对他时,仍是多了层顾忌,生怕得罪了他。 如今得知对方前来,施县丞惊讶之下,只得整整衣衫赶紧来迎接。 一番寒暄客套,施县丞把左县令请到了自家的书房。 左县令环顾左右,只见书房当地只摆了两个书架,一点装饰物也无。 左县令不知道施县丞是故意为之,还是家里确实清贫,便看着书桌道:“本官昨日刚得了一对镇纸,看施兄你这桌上空空,不如将这镇纸赠予你吧!” 施县丞比左县令年长,左县令不想直呼他的表字,便称呼他为“施兄”,也是笼络对方的意思。 “多谢大人抬爱!”施县丞忙推辞道,“只是下官节俭惯了,用不了贵重的东西。那镇纸还是留给大人吧!” 左县令道:“本官也知道你为人节俭,只是这节俭也分很多种。有的人明面上节俭,可是背地里却鱼肉百姓。” 这话意有所指,施县丞脸色发白道:“大人,下官绝不是这种人。” “本官也相信施兄你不是这种人。”左县令道,“只是坊间传闻,说施兄你纵容一帮地痞流氓,收取为数不少的保护费,此事可是真的?” 施县丞抹了把脸上的汗,收取保护费的事,左县令以往也并非不知情,何以这次却特地来提点他,难道是那些地痞流氓惹出了什么祸事。 施县丞的脑筋转得很快,既然对方惹出了祸事,那他自然是要尽快摘干净的,忙道:“大人,下官绝不敢纵容此事,更不敢指使他们鱼肉乡里。 若说下官纵容他们收取保护费,然后将那些银钱纳入自己囊中,这是子虚乌有的事。 但若说下官跟此事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就是摆明欺瞒大人了。 下官是跟他们有些关系,只是最多不过是收他们一点孝敬。这个也是惯例。若不然,下官一家老小,光靠那点俸禄,连饭都吃不饱。” 施县丞好歹也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赢得左县令的同情。 这一番话既摘清了自己,又打了苦情牌。 果然左县令的脸色比方才好看许多。 同为朝廷官员,他当然知道施县丞说的是实情。别说他一个县丞,就是他这个县令,若是光靠俸禄的话,别说买丫鬟,连肉都吃不起。 既然俸禄养不了家糊不了口,县衙里的人便有了种种生钱的办法。 对于这种事,左县令知道禁止不了,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这次的事,实在是那些地痞流氓做事出了格,所以左县令才会给施县丞一个警告。 “既然施兄与那些地痞流氓没关系就罢了。”左县令道,“本官还怕你与那些地痞流氓有旧情,若是你苦求的话,本官也不好扫你的面子。如今好了,本官便可以放开手脚了。” 施县丞原本以为摘清了自己,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左县令棋高一着,在这里等着自己。 他忍着心头的痛楚,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大人不用看在下官的面子上,只管秉公处理就是。” 说是这么说,可施县丞心头都在滴血。 那些地痞流氓有好几个都是他的心腹,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尤其是为首的吕四,帮他做过不少事,可以说是用着再顺手不过。 以后少了这几个人,他到哪再找这么能干又狠心的人才。 可是左县令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就是想求情也不能,只得忍着不舍,继续与左县令敷衍。 左县令的目的已经达到,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敲打了对方一番。 他看施县丞的脸色,再待下去,恐怕要结仇了,便适时的提出了告辞。 左县令离开以后,施县丞倒在椅子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 马夫人提着裙子走过来,“县令大人怎么走了,我让厨房备了六菜一汤,都是县令大人爱吃的,你怎么就放人走了?” 施县丞还不知道这一切的祸事,都是由那个玉镯而起,只捂着心口道:“谁让你准备六菜一汤的,我看款待县令大人是假,你自己嘴馋是真。” 原本失去了几个心腹,已经很心痛了。这败家娘们又借机祸害食材,施县丞只觉得心口疼得更厉害了。 偏偏马夫人是个迟钝的,还凑到施县丞面前道:“老爷,反正都已经做好了,不如你陪我一起吃吧!要是你不吃,那一盘火腿炖肘子就都归我了。” 火腿炖肘子。 施县丞怒气上来,忍不住拍了拍一旁的茶几,“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宣威火腿是留着送年礼的。你这个败家娘们,每日肥鸡肥鸭还吃不够,竟然敢动老子的火腿。我打死你这个无知妇人。” 施县丞怒气上来,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追着马夫人便打。 可惜马夫人皮糙肉厚,又有丰富的躲避经验。 半个时辰后,施县丞追得气喘吁吁,马夫人却只发髻有些微松。 “老爷,反正你也打不着我,就是打着我,我也不觉得疼。不如歇会吧,那火腿炖肘子已经炖了一个时辰了,要是再不吃,可真炖烂了。” 施县丞面对自家这个厚脸皮的婆娘,还能说什么,只能怪自家不争气,没能在二十岁前中秀才,以至于讨了个屠夫的女儿做老婆。 当初就不该贪图马家不要聘礼,哪怕花十两银子娶个寻常的村姑,也比娶个愚蠢无知的妇人强。 施县丞一边往椅子的方向走,一边想。 可惜他刚才生了场闷气,又追着自家婆娘打了这么半天,怒气一消,整个人也没了力气。 若是他素日保养得好也行,可他只顾敛财,鸡鸭鱼肉什么都舍不得吃,难免有些营养不良。 因此不等走到椅子前,双脚就一软,整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第98章 大快人心 施县丞被气昏以后,干脆在家休息了两天。 与此同时,左县令却没闲着,既明察又暗访,很快就将事情弄得明明白白。 槐安县本来有不少地痞流氓,这几年这些地痞流氓却被人纠集在一起,不仅大肆收取保护费,还充当打手,可谓是恶贯满盈。 苗家面馆的事并不是个例。 前几个月,这些地痞流氓当街调戏良家女子,导致对方直接投水自尽。好在那女子的父兄及时救起了人,总算没闹出人命。 左县令看着这些地痞流氓的累累前科,终于忍不住用惊堂木拍了下桌子,决定对这些地痞流氓严惩不贷。 “王捕头,你派人去将这几人拿来,一个也不能漏掉。” 王捕头应了一声,马上就去召集自己手下的捕快。 几个捕快拖拖拉拉,分明是觉得这件事是个苦差事,不仅没油水可捞,说不定还会费一番手脚。 王捕头眼睛一瞪:“我可告诉你们,县令大人已经动了真火,一定要拿住这几人。你们动作拖拖拉拉,难道是想借机去给他们报信?”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几人再不敢偷懒了,忙辩解道:“哪有,我们是没吃早饭,没什么力气罢了。” “那就好。”王捕头看了眼众人,也不挑破,“快跟我去拿人吧,要是让他们跑掉,县令大人那里可不好交代。” 几个地痞流氓并没有住在一块,王捕头点了两人去东边,自己亲自带着两个捕快去拿为首的吕四。 “说来县令大人早该办这些地痞流氓了。”其中一个捕快与王捕头套近乎道,“他们最近闹得也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王捕头黑着脸道:“你又多什么嘴,县令大人的事哪容得我们置喙。” “是是是,县令大人做什么,是容不得我们多嘴。”那捕快道,“我只是替捕头不值罢了。这样小的一件差事,也值得劳动您老人家。要不,您老人家回家歇着去,拿人的事由我来办就是。” 王捕头忽然停下了脚步,冷脸道:“你收了他们多少银子,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别想蒙混过关给他们通风报信。” “我的好捕头,您给县令大人办了多少事情。可到头呢,不仅没得一点好处,反而连,连……”那捕快没敢说下去。 王捕头眼睛一瞪道:“连什么,我媳妇不愿意跟着我,那是嫌我没本事。她是自己愿意跟着县令大人的,又不是县令大人强抢过去的。 我这人生平最不愿意勉强别人,她既然愿意攀高枝,那我只能让她去。 但这事我不能赖到县令大人头上。做人得公私分明,他于我有提携之恩,我自然要好好办事报答他。“ 王捕头倒真不怨恨左县令,没有左县令,徐嫂子也跟自己过不到一起去。本来就不是一种人,勉强凑到一起,也只是一对怨偶罢了。 那捕快本来想离间王捕头和左县令,然后好去找吕四通风报信,哪知道王捕头死脑筋,被人抢了媳妇也不怒不怨。这一番算计自然落了空。 那捕快只能陪着笑,附和了王捕头几句,心下却道,吕四你自求多福吧,不是我不想帮你,委实是找不到脱身的机会啊。 吕四正在家里大吃大喝,当王捕头带着两个捕快破门而入时,吕四还想从后门溜走。 可惜王捕头的抓人功夫不是吹出来的,很快就把吕四堵在了巷子里。 经过一上午的折腾,吕四几人一个都不落,全都被提到了堂下。 左县令穿着官服,沉着一张脸坐在堂上,直接就开始问罪。 吕四等人刚开始仗着有施县丞做主,还想喊冤。 可是当左县令将他们所犯下的罪行,一一让人念出后,几个人的脸色便都变得惨白惨白的。 最关键的是从头到尾,都看不到施县丞的身影。 吕四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是被施县丞放弃了。这个念头一起,几人也不再逞强,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认了罪。 本来按着惯例,这样的案子是该放在外堂,让老百姓旁观审案的。 可是此事涉及到施县丞,而且这件事说到底也是左县令的失察,所以这事在内堂秘密进行。一等几个地痞流氓认了罪,左县令马上就判了案子,吕四和他的同伙不仅被罚抄没家产,而且被流放边关。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苗老大听说这个消息后,直接就买了一挂鞭炮,特地赶在吕四等人流放那天放了起来。 左县令虽未公开审案,可这案子的结果很快流传开来。 大家纷纷赞扬左县令真是青天大老爷,除去了这几个鱼肉乡里的地痞流氓,还了百姓一个太平。 左县令听着底下人颂扬的话,摸了摸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显然得意得很。 从县衙回到后院,温敏一看见他便笑道:“青天大老爷来了。” “夫人怎么也打趣我?”左县令上前扶温敏起身,“夫人小心着,别闪了身子。” 温敏知道他这么小心,还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不过她自己也对这个孩子期待万分,因此便没有和左县令计较这样的小事。 “我听说施县丞告了几天病假,是不是和这事有关?” 左县令正要去摸温敏的肚子,感受孩子的胎动,闻言便嘘了一声。 温敏笑笑不语,左县令虽然算不上是最好的丈夫人选,可将来肯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不过就算这样,温敏也不打算把韩良的事告诉给他,她要留着这张底牌,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说出来。 左县令想听胎动,可未出世的孩子却不给他面子,半天都没有动。 左县令也只得坐直了身子,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茶道:“施县丞是真的病了,好像还是被他的夫人气病的。” 提到马夫人,温敏忽然想起来一事,“当日我若是没看见马夫人手上的玉镯,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说到底,那玉镯到底是我给沈娘子的,我可不想再看到马夫人戴着那对玉镯显摆。”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左县令道,“改天我想个由头,提点施县丞几句。只要他不是个糊涂人,就肯定会把玉镯送回来的。” “那你可要想好再说,我可不想让施县丞记恨上沈娘子。”温敏叮嘱道,“若是将来真的由他顶你的位置,那沈娘子岂不要被他报复。” 沈娘子怎么说也是她的人,温敏护短,便叮嘱了这么一句。 左县令道:“夫人只管放心,我只说夫人相中了那对玉镯,想要把玩几日。我想他应该会明白的。” 第99章 尽人事,听天命 过后,左县令果然找了个机会,跟施县丞提了提玉镯的事。 施县丞这几日正夹着尾巴做人,虽然他摘清了与那几个地痞流氓的关系,可那几个地痞流氓仗的到底是他的势,他生怕左县令说翻脸就翻脸,因此这几日极是勤勤恳恳。 当左县令提出温敏看中了那对玉镯时,施县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下来。玉镯还会再有,可是左县令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他正想戴罪立功,这个玉镯要得正是时候。 可当施县丞来找马夫人时,马夫人却死活不肯让出这个玉镯。 施县丞也懒得与她讲理,直接让人按住了马夫人,硬是从梳妆盒里找出了这对玉镯。 为了这对玉镯,马夫人后面足足使了半年的性子。不过这是后话了。 温敏重新拿到玉镯后,便把沈秀请了过来。 “这玉镯我帮你要回来了,你这次可收好了,别再被什么人抢去了。” 沈秀含笑道:“不会了。如今街面上平静得很,大家都说是托了县令夫人的福。” 温敏淡淡笑道:“你别奉承我,我可不吃这一套。你和罗四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丫鬟说,你们似是认识,还在角落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什么罗四,夫人说的是谁?”沈秀一脸茫然道。 温敏道:“罗四是我表弟,就是上次你来,看见的那位公子。” 沈秀道:“原来是那位公子,想来是丫鬟看错了,我与那位公子也是第一次见。” 温敏有些不信,自己的丫鬟都是经过自己调教的,不会说些子虚乌有的事。 不过既然沈秀不承认,温敏也就没有再问,只是淡淡道:“我这表弟可是出了名的纨绔,你不认得他最好。” 沈秀只是一笑了之,对方纨绔不纨绔,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她日后也不会与对方打交道。 温敏有孕后容易感到疲倦,因此沈秀没坐多久就出来了。 上次她在县衙碰到罗恭,还是对方逃课出来的。不过也不会每次都这么凑巧,因此沈秀没遇到什么人,很快就出了后院。 这一日,是陆雨涵的几个小姐们来取绣品的日子,沈秀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几个小姐来之前到了铺子。 几个少女嘻嘻笑着来到沈秀的绣铺,沈秀一边招待她们,一边把她们定制的绣活取出来。 “阿秀,你这铺子怎么连个伙计也没有。”陆雨涵与沈秀最熟,说话也最无顾忌,“这里里外外都是你一个人忙活,连个帮你的人都没有。” 沈秀笑道:“我也想找个女伙计,可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 “你要找女伙计吗?”其中一个少女回头问道,“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四堂姐,你说的人选是什么人?”陆雨涵替沈秀问道。 那被陆雨涵叫做四堂姐的少女,是陆家旁支的一个姑娘,姓陆名采薇,只听她道:“我身边原来有个叫忍冬的丫鬟,后来长到十七岁便被放出去,嫁给了一个小户人家做正头娘子。忍冬嫁过去以后便生了一儿一女,过得也还算不错。 可是自从她公公死后,家里的情形便不大好了。前几日忍冬托人捎信给我,让我帮她找个差事做。 可是我一个姑娘家,哪里去给她找什么差事。如今你提起女伙计,我倒觉得忍冬是个合适的人选。她人勤快,嘴也甜,你见过就知道了。“ 沈秀听得意动,便道:“只是我做的是小本生意,就怕忍冬她嫌工钱低。” “不会的。”陆采薇道,“她现在要养活两个孩子,不会挑三拣四的。你要是觉得可行,明天我就让她来见你。” 说完了女伙计的事,沈秀便把针线篓子上的布巾打开,露出绣好的手帕。 “这是你们定制的绣帕,若是不满意,直接就可以退货。” 沈秀敢这么说,也是有底气的,因为这些帕子是她下了功夫做的,不仅用的都是蚕丝细线,而且劈丝极细,真正做到了精细二字。 绣帕上的花卉不仅鲜活,旁边还都绣了一句古诗。 这些古诗都是簪花字体,用了黑色的绣线细细绣成,而且笔墨的浓淡、轻重,都被表现了出来。看上去就和写上去的一样。 几个少女拿到帕子以后,都赞赏不已,痛快地付了银子。 陆采薇先前也定了一方手帕,花样是一丛她从未见过的兰花。 这兰花姿态优美,当初陆采薇选花样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它,觉得它有别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种兰花。 如今帕子绣好了,陆采薇捧着帕子,只觉上面的兰花绣得栩栩如生,好像轻轻一嗅,就能闻到那股清雅的兰花香气似的。 她对这帕子喜欢得很,回去以后便命身边的丫鬟把这帕子收好。 陆采薇看着丫鬟收好帕子,正准备让人给忍冬传话,改天把她带到沈秀的铺子里。 她还未发话,外面就传来一阵热闹的声音,“大姑奶奶回来了。” 陆采薇听说大姐回来了,连衣裳也顾不上换,急匆匆去了母亲的院子。 陆采薇的大姐,也就是大姑奶奶陆采莲,前年嫁到了府城。如今还是她第一次回来省亲。 她刚与母亲见完礼,陆采薇便来了。 “几年不见,四妹出落得越发标致了。”陆采莲打量了妹妹几眼,含笑说道。 陆采薇红着眼睛道:“大姐,不是说好每年都回来看我们的吗,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陆采莲眼神一暗,她在婆家不受夫君待见,也不得公婆欢喜,自然不敢提出来要回娘家。这次要不是事出有因,她也不会回来。 陆母看长女神情不自在,忙打岔道:“采薇,你大姐一路奔波,让她歇息一会儿吧!你先回去吧!” 陆采薇一走,陆采莲便露出苦笑,“娘,不是我不想回来,而是……” “我知道你的苦衷。”陆母安慰长女道,“做人媳妇哪有做姑娘时那么自在。” 陆采莲听到这话,眼圈一红,但是强忍住了泪水,过了一会儿道:“娘,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个多月后的冬至宴。” “我婆婆对这次冬至宴很是着紧。因为她想借着这个宴会,给小姑子找个好点的婆家。”陆采莲道,“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若是我能帮着婆婆办好这个宴会,也许能获得她老人家的青睐。” 陆母点头道:“你这么想是对的,日子是过出来的。只要你好好谋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采莲道:“所以我借着机会回来,一是回来看看,二来就是想采买两件府城没有的稀罕东西。” 陆母微微皱眉道:“这可就难了。府城什么好东西没有,你那婆婆眼光又高,只怕县城还没什么东西可以入她的眼。” 陆采莲道:“反正我只尽人事,其他的就听天命吧!” 第100章 名品兰花 母子两个说完话,陆采莲便回了自己出嫁前的院落。 她在房中小睡了半个时辰,等醒来时,陆采薇已经守在床旁了。 “大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 丫鬟替陆采莲梳妆的时候,陆采薇便一直围着大姐转。 陆采莲知道这个妹妹从小就爱粘着自己,便让丫鬟取出从府城带来的礼物。 “这里面的簪钗都是府城的新鲜样式。”陆采莲的丫鬟道,“大姑奶奶在府城经常想着四姑娘,除了这几样首饰,还有些胭脂水粉,回头都给姑娘送过去。” 陆采薇心头一暖,抱着大姐道:“大姐,你对我真好。对了,我也有件新鲜东西,要给你看。”说完便命丫鬟去取刚得的帕子。 陆采莲在府城,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以为就只是一方普通的帕子。 哪知丫鬟把帕子取来后,陆采莲只看了一眼,就把帕子从陆采薇手中拿了过来。 “大姐,这兰花漂亮吧!”陆采薇显摆似的说道。 陆采莲点点头:“这兰花确实漂亮,而且比我见过的任何一种兰花都要独特得多。”说完便问这帕子哪来的。 陆采薇道:“是一个绣娘绣的,那绣铺还是雨涵带我们去的。” “那你可问过那绣娘,这兰花叫什么名字?”陆采莲问道,“她是不是见过这样的兰花?” 陆采薇道:“我好像听她说过一回,说这兰花叫什么素冠荷鼎。想来她应该是见过的。” 陆采莲听到这里,心中就是一动,府城喜爱兰花的人家不少,其中尤以陶家为甚。而婆婆中意的几个青年才俊里,就有陶家的陶思谦。 素日听小姑子的意思,对这陶思谦也颇多欣赏之意。 陶家又是府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 陆采莲心里便有了个决断,若能弄到素冠荷鼎这样的兰花,说不定还真能促成两家的婚事。而如果小姑子嫁得好,那么自己在婆婆面前也有了脸面。 于是陆采莲便拉着陆采薇打听那家绣铺。 陆采薇道:“大姐你要去那绣铺,那还不简单。正好我明天要送忍冬去那里,我正好带你去看看。” 陆采莲忍不住问道:“你带忍冬去那里做什么,忍冬不是出嫁了吗?” 陆采薇道:“忍冬要我给她找个差事。而那绣铺刚好也缺个女伙计。” 沈秀原以为,怎么也要等几日才能等到忍冬过来。 没想到陆采薇办事速度很快,第二日就把忍冬带到了沈秀面前。 忍冬看着约有二十来岁,生得白白净净,尤其有一双弯弯的月牙眼,就是不笑的时候,也仿佛带着三分笑意。 沈秀当即有了几分满意。 陆采薇笑道:“你只管放心,忍冬做事很细心,不会给你添乱的。” 沈秀也知道,凡是从大家出来的丫鬟,都是经过调教的。不管是做事还是招呼客人,都不在话下。 她很快与忍冬敲定了工钱,一个月一两银子工钱,另外还包一顿中饭。 一两银子的工钱,已经算不错了。忍冬之前在陆采薇身边当丫鬟,一个月也不过一吊钱。 忍冬很珍惜这个机会,马上就要给沈秀帮忙。 沈秀道:“我知道你家里还有孩子,今天你先回去安顿一下孩子,明天再来上工不迟。反正这几天也不是很忙。” 忍冬走后,陆采薇便拉着沈秀道,“忍冬的事,谢谢你了。” 沈秀笑道:“四姑娘不用这么客气,要是真想谢谢我,多替我介绍几个客人就是。” 陆采薇道:“我今日来,确实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客人。这人是我大姐,她相中了你绣的那个素冠荷鼎。不过刚才她遇到一个熟人,去香料铺子了。估计一会儿就来。” 陆采薇这话刚落音,门口就传来说话声,跟着一个年轻的少妇走了进来。 这少妇约有二十来岁,五官生得清秀大方,只是面上笼着一层郁气,仿佛日子过得不大舒心。 陆采薇看见这妇人,便上前道:“大姐。” 陆采莲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便看向沈秀,“这位小娘子就是采薇说的沈绣娘吧!” 沈秀朝着对方点点头,微微笑道:“微末绣技,让姑奶奶见笑了。” 一般出嫁的大家姑娘,都会被称作姑奶奶。沈秀不知道她夫君身份如何,便这么称呼。 陆采莲道:“我今日来,一是为了看看沈绣娘的绣品,二来是想知道沈绣娘绣的那个素冠荷鼎,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兰花。” 沈秀没想到她对那素冠荷鼎如此感兴趣,她当初画花样的时候,为了要吸引客人,便画了许多后世的新奇花卉。 这素冠荷鼎也在其中。 沈秀能把这种名品兰花画下来,其实还多亏了后世一个爱兰如命的客人。 这位客人生性爱兰,家里又小有资产,养了许多名兰。他平生最心心念念的便是几种名贵的兰花。 这素冠荷鼎就是其中一种。 可惜素冠荷鼎价格又高,又罕见。 这位客人家里是有钱,可比起真正的富豪还差得很远。每次有了这素冠荷鼎要出售的消息,总是被别人捷足先登。 他求而不得,便退而求其次,找上了沈秀,要她帮忙绣几幅有关素冠荷鼎的兰花图。 沈秀为了绣好这素冠荷鼎,还特地飞到云南,亲眼看过以后,才开始动笔画了幅样子。 大概是因为那素冠荷鼎确实漂亮得很,所以沈秀到现在都能画出来它原本的样子。 如今陆采莲问她那素冠荷鼎的来历,沈秀不知道这兰花到底有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只能为难道:“说实话,我自己也没见过真正的素冠荷鼎,只是曾在一个破旧的兰花谱上见过几幅兰花图。其中一幅就是这素冠荷鼎。” 陆采莲心中就是一阵失望,原以为沈秀见过那素冠荷鼎,哪知道对方只是有过一本兰花谱罢了。 “那兰花谱在哪呢?”陆采莲想着兰花得不到,弄一本兰花谱回去也是好的。 沈秀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到哪给她找那本兰花谱,因此脸上的为难之色更多,“那兰花谱不慎被我弄丢了。” 陆采莲不由深吸一口气,难道这是天意。天意让她得不到这兰花和兰花谱,也得不到婆家的喜爱吗。 沈秀看她脸色不大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问了一句,“姑奶奶问这素冠荷鼎做什么?” 陆采莲叹道:“我婆家过不多久要举办冬至宴,我原本想着弄回一盆稀罕的兰花,会让婆家对我另眼相待。没想到天意如此。” 陶家的事成不成还要另说,陆采莲心思细腻,便只说冬至宴,也是怕这话会传到府城。 沈秀便道:“原来如此。其实照我说,这素冠荷鼎弄回来,也不见得能在冬至宴上大放光彩。因为它是在春天开花,不开花的时候,叶片和寻常兰花一样,根本没有多大观赏的价值。” “大姑奶奶想要获得婆家的另眼相待,我倒有个办法。”沈秀道,“既然弄不到真正的兰花,何不如绣个绣屏,在绣屏绣上不同种类的兰花。” 陆采莲听了,也有些心动,真正的兰花是弄不到了,要是弄一架绣屏回去,说不准也能讨婆婆欢心。 沈秀看她心动,便继续道:“说来除了这素冠荷鼎,我还在那兰花谱上见过不少新奇的兰花,若是能把它们都绣在绣屏上,一定能震惊四座。” 陆采莲被沈秀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好,那就绣一幅让他们震惊四座的兰花图。” “除了这兰花图,我还要定制几件冬装,这冬装上也要绣上兰花。”陆采莲觉得绣一幅兰花图的主意可行,但光有绣屏还不够,还需要再帮小姑子做几件冬装。 这个没问题,沈秀只愁没生意做,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第101章 兰花绣屏 自从接了陆采莲的这单生意,沈秀便把自己所见过的兰花都画了下来。 忍冬第二天来上工的时候,沈秀便问她:“你在陆家待过,肯定见过不少名花。你来帮我看看,这些兰花哪个可以绣在屏风上?” 沈秀的画技不错,忍冬只觉得眼都快看花了,也看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 好一会儿,忍冬才指着其中一种兰花道:“我觉得这个兰花挺漂亮。”说完又道,“其实我在陆家也没见过多少兰花,也看不出好坏。” 沈秀也不为难她,想了想,温夫人一向喜欢养花,说不准她能鉴别这兰花的好坏。 可是转念想到,温夫人是喜欢花没错,可自己却从来没在后院见过什么兰花,这么看来,温夫人应该是不喜欢兰花。而且她有身孕在身,自己不好过多打扰。 沈秀想了想,先绣几个现代品种的兰花,后面再问问卫宴的意见。 天气渐冷,不只店里,就连家里也生起了暖炕。 这暖炕是沈秀赶在冬天前,特地让人盘好的。暖炕不用烧炭,只烧干柴,这样一来不仅省下买木炭的钱,而且还不用闻炭气。 卫宴从书院回来的时候,就见外间的炉灶上炖着一锅热汤,里面的内室则安静得很。 卫宴掀起厚厚的棉布帘子,就见沈秀正在炕上描花样子,大丫在旁边做针线活。 这一幕温馨的画面落入卫宴眼中,他不由自主地就扬起了唇角,轻轻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沈秀一抬头,便看见了归来的卫宴,只见他穿着石青色绣竹叶纹的斜襟长袍,越发显得面如冠玉,风姿秀逸。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双原本细长如玉的双手却生了些冻疮。 “这冻疮是怎么回事?”沈秀皱起眉头道,这一细看就发现卫宴的每根手指上都有冻疮,那些冻疮红红紫紫,显然非一日之功。 卫宴抽回手道:“没什么,书院每年到冬日才生炭火。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书院虽收学生的束脩,可是还要减免一些贫寒学子的束脩,因此并不宽裕。 而且条件艰苦一些,也能锻炼学子的意志力。 沈秀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觉得自己在家有暖炕,去了铺子也有炭盆取火,相比之下,便觉得卫宴在书院确实是有些受苦。 卫宴却不觉得这点苦算什么,当初没进书院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苦日子,所以他不想就这个问题多说,很快转移了话题,“你在画什么,连我进来也没发现。” 大丫原本在认真地做绣活,这时候便插话道:“二婶在画兰花呢!” 说到兰花,沈秀便把自己画的一本册子,拿到卫宴面前。 “相公你帮我看看,这些兰花哪些看起来更独特一些?” 沈秀想绣一幅与众不同的兰花图,最好上面的兰花都是众人没有见过的。 可她没有养过兰花,不知道这个时代哪种兰花更稀少,更受追捧。 卫宴看了一眼,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懂这个。”说完看沈秀一脸失望,便又道,“不过子文家里好似养了几盆兰花,回头我问问他。” 沈秀听说袁子文家里有兰花,便把册子交给卫宴,“那相公你把这册子带到书院吧,等那位袁公子看过以后,你再托人把它捎给我。” 于是卫宴回书院的时候,便带来了画有兰花的册子。 袁子文看着沈秀画的兰花道:“卫兄,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兰花。家里那两盆兰花只是很普通的品种罢了。” 卫宴还没说什么,曲桓过来了,“你们背着我看什么好东西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几幅兰花图。”卫宴道,“你嫂子要绣兰花,只是拿不定哪个更好,所以便让我来问问子文,子文家里不是养着几盆兰花吗。” 曲桓道:“这些兰花我看着都一样,子文你觉得呢?” 袁子文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对着曲桓道:“你这几日不是都跟那姓罗的在一起吗,还吹嘘那姓罗的无所不知。正好我们拿不定这些兰花哪个更好,你去把那姓罗的叫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 曲桓也想知道罗恭是不是真的无所不知,便真的把对方叫来了。 罗恭打着哈欠道:“什么兰花,这小小的县城能有什么名品?” 曲桓道:“你只管跟我去就是了。” 罗恭被曲桓拽着,很快来到了这边。 沈秀画的兰花册子就在桌子上摊开着,罗恭刚开始只随便一扫,等看清那兰花的模样时,便有了点兴趣,“这雪美人画得不错啊!不过这雪美人罕见得很,只有京城才有,想不到这地方竟有人见过。” 这话,袁子文很不爱听,当下便想反驳几句,但被卫宴按住了。 接下来,罗恭将其他所画的兰花也都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点评:“这是绿蕙吧,我只遥遥瞧过一眼,果然是蕙兰中的极品。” 起初罗恭还能识得册子上所绘的兰花,但是当他翻到第三页时,忽然久久不言。 袁子文终于忍不住道:“罗公子怎么不说话了?” 罗恭却没有听出袁子文的讽刺之意,眼睛直直地盯着册子上的兰花,三人等了好半天,才听他喃喃道:“难道这就是陈梦良,可是这种兰花极难种活,早在前朝就已经绝种了。” 袁子文听到陈梦良三个字,忍不住朝那册子上看了一眼,只见那兰花的花瓣是紫色,好像确实与众不同。 罗恭喃喃自语完,便又往下翻了一页。 这一次,他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见到陈梦良更为惊异,直接就惊呼出声道:“这是白玉西施,我原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见到它的人,没想到这里还有人见过它。” 这册子上所绘的兰花一个比一个珍贵,一个比一个罕有,罗恭翻到后来,惊叹声一个连一个,因为有好些品种,他连见都没见过。 “这册子到底是何人所绘?”罗恭忍不住拉着曲桓问道。 曲桓投给卫宴一个眼神。 卫宴想了想,没有说实话,只道:“这册子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因为不识得上面的兰花是何品种,所以才拿来书院找人问问。” 罗恭本来想借阅几天的,可是终究与卫宴不熟,又欠着他一个人情,没好意思开口。 卫宴知道沈秀还等着他的消息,第二天就托人把册子捎了回去,同时把罗恭说的话也都写在了一张纸上,然后夹在了册子里。 沈秀看过以后,便放下了心。 看来后世的这些名贵兰花,放在这个时候同样也是名品。 既然都是名品,沈秀忽然有个主意,打算把这架绣屏分成十二折,每折上绣一种名品,这样便是真正的兰花绣屏了。 陆采莲在县城待了十来天,等她走的时候,兰花绣屏才只绣了三分之一。 好在县城距离府城不过三四日路程,陆采莲便跟陆母说了一声,等沈秀绣好以后,便托人告诉她,她好打发人回来把绣屏运到府城。 第102章 冬至宴会 当沈秀花了足足一个月,终于绣好兰花绣屏后,县城也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街面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沈秀做完绣活,伸了个懒腰,又在屋子里走了走,活动了一下脖颈。 外面天色不早了,沈秀看看苗家面馆也多了不少食客,便回头问忍冬和大丫,“今儿中午你们想吃什么?” “我还想吃鱼面。”大丫花了一个上午,缝好了一个帕子,一边美滋滋地欣赏着自己的绣活,一边雀跃道。 忍冬道:“我吃素面就行了。” 沈秀道:“那素面怎么能吃饱,干脆我们都吃鱼面吧!今儿下雪,天不好走,索性我们直接去苗家面馆吃吧。” 往常三人吃饭,都是去苗家面馆说一声,苗老大很快就会把做好的面送过来。 今日雪滑路不好走,沈秀不想再劳烦苗老大,便带着忍冬和大丫去了面馆。 她们三人是面馆的熟客了,这段日子几乎天天都来吃面。三人刚一露面,苗老大就热情地上前招呼。 沈秀笑道:“苗大哥,今天生意还好吧!我们要三碗鱼面,再来一盘酱羊肉。” 苗老大也笑道:“今日下雪,大家都愿意吃口热的,生意还算不错。沈娘子你们稍等,面马上就好。” 自从吕四等人被流放后,街面上安宁很多,再没人敢来收什么保护费了,闹事的混混也少了许多。 没了人闹事,面馆的生意也恢复了正常。 苗老大的手艺本来就好,又有媳妇张翠花帮忙,这面馆越开越兴旺,连带着夫妻俩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不过一炷香时间,苗老大就把三碗鱼面和一盘酱羊肉端了过来。 这鱼面是用鱼肉和面粉制成,煮熟以后浇上用羊骨熬成的浓汤,吃起来鲜美无比。 而酱羊肉则是用十几种香料慢火焖煮一晚上,最后煮出来的羊肉不仅没有膻味,而且咸香不腻。 三人吃面的时候,远在府城的陆采莲也在吃饭,只是有些食不下咽。 “大奶奶,看开点吧!”她的乳娘劝道,“大少爷还年轻,难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陆采莲拨弄着碗里的米粒道:“这世道对女人何其不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却只能在家相夫教子,还不能说夫君一句坏话。” 乳娘听这话不好,忙道:“大奶奶。” 陆采莲却放下了筷子,“县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有消息了。说是那兰花绣屏已经绣好了,过两天就会送来。” 陆母也知道长女在婆家的处境,等兰花绣屏绣好后,便亲自派了几个人运送这绣屏,这样也能节省几天时间。 陆采莲之所以想派人把绣屏运过来,无法是不想麻烦娘家人。如今听到陆母派的人已经在路上,便感叹了一声,这世上能真心待自己的也只有父母姐妹了。 雪天路滑,不好赶路。 陆母派去的人赶了比平时多一半的路程,才平安把绣屏送到了陆采莲的婆家,也就是府城的俞家。 而这时候距离俞家要举办的冬至宴,已经没几天了。 陆采莲看过兰花绣屏后,便让人打听自己的婆婆,也就是俞家大太太歇下了没有。 丫鬟回来道:“大太太正在看宴会的菜单,想必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歇下。” 陆采莲看看日头,婆婆每日都有午休的习惯,如今为着冬至宴,连午休的习惯都改了。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小姑子。 她吩咐左右,“替我梳妆,我要去见大太太。” 陆采莲让人给她梳了个时兴的发髻,又让人把沈秀做好的冬装拿来。她选了半天,最后选了件浅绿色缎绣兰花夹袄,便去见大太太了。 俞家大太太正在和身边的人商量菜品,这冬至宴会除了要把人款待好,还要让他们吃好喝好。所以这宴会上的菜品非常重要。 厨房呈上来的菜单足有好几页,俞家大太太一边看,一边划去一些中看不中吃的菜品。 菜品好容易定下来,俞家大太太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就听丫鬟们说大奶奶来了。 俞家大太太不是很喜欢这个媳妇,一方面是儿媳不得儿子喜爱,一方面则是儿媳嫁过来几年,也没有生下一男半女。 陆采莲进来时,便见婆婆脸上淡淡。 她已经习惯了婆婆的态度,照例行礼问安。 俞家大太太这才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就停在了她穿的衣裳上。 “你这衣裳上绣的是什么兰花,样子挺别致。” 陆采莲笑道:“太太也觉得这兰花好看是吧!这兰花是县城的一个绣娘绣的。我当初也觉得这兰花漂亮,便让她做了几身衣裳。同时也给淑雅做了几身。只是不知道淑雅看不看得上。” 淑雅就是陆采莲的小姑子。 俞家大太太听到这里,觉得大儿媳妇处处都想着女儿,便微微的点了点头道:“你有心了。” 陆采莲看婆婆心情不错,便上前道:“太太,除了这几身冬装,我还定制了一架兰花绣屏。就是不知道太太有没有空。” 兰花绣屏,俞家大太太看了眼儿媳。 陆采莲大着胆子道:“太太请的陶家、孟家和黄家,这几家都是喜欢兰花的。媳妇想着,若是这兰花绣屏能入得了这几家的眼,说不定对淑雅的婚事也有好处。” 俞家大太太一时没有说话,显然在思量此事。 陆采莲等了许久,才等到婆婆发话道:“左右无事,那就去看看你说的兰花绣屏吧!” 那兰花绣屏就放在一间厢房,上面还罩着几层轻纱。 当丫鬟们一齐把轻纱揭开时,饶是俞家大太太见过的绣屏不少,也被眼前的兰花绣屏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而陆采莲虽然已经见过一次,但是再看到绣屏时,那震撼并不曾减少。 原因无他,实在是眼前的这架兰花绣屏,不管是兰花还是兰叶,都绣得栩栩如生,简直就像是兰花活过来一样。 而十二折上所绣的兰花又都是兰花中的精品,有的花开淡绿,有的鲜艳异常,有的花色复杂,而有的形似蝴蝶,这一切不能不让人目眩神迷。 好半天,俞家大太太才回过神,当即就拍板决定,冬至宴会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兰花绣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第103章 大放光彩 冬至宴会那天,俞家大太太便吩咐粗使仆妇,把那架兰花绣屏放到迎客的厅堂。 那迎客的厅堂位置很巧妙,男客和女客都会从那里经过。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架兰花绣屏,更有不少人停步不前,欣赏这屏风上所绣的兰花。 这其中就包括那陶思谦。 陶思谦少有才名,十四岁那年便中了秀才,如今又拜了有名的大儒为师,大家都说后年乡试的解元非他莫属。 顶着这样的名头,陶思谦自然被很多姑娘列为了理想的夫君人选。 不过陶思谦之所以很受姑娘们喜爱,除了他本人的才华外,他温文尔雅的气质更受人追捧。 如今陶思谦往屏风前一站,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陶思谦却顾不得旁人说什么,他的注意力全被绣屏上的兰花所吸引。 他受家里人影响,从小就喜欢兰花,平时作画的时候,画的也多是兰花。 陶家在府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陶思谦从小到大见过的兰花不少,可是这绣屏上的兰花,他几乎都没见过。若说这些兰花只是不知名的品种便罢了,可是任何一种都可以称得上极品。 十二种极品兰花带给陶思谦的震撼,那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尤其对一个爱兰的人来说。 若不是从小到大的教养,让他做不出一些出格的举动,要不然陶思谦真会拉着俞家的人,问这兰花绣屏到底是哪来的。 不过陶思谦也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一会儿功夫,他又发现了这兰花绣屏的妙处。 因为从小跟着名师学习,陶思谦的鉴赏力不错,很快就发现了这绣屏与寻常绣品的区别。 寻常绣屏的匠气太重,缺少灵动,绣出来的花草都很呆板。 而眼前这绣屏不知用的何种手法,绣出来的兰花栩栩如生,尤其经过阳光的照耀,越发显得色彩鲜艳。 陶思谦在这兰花绣屏前足足停留了一刻钟,后来俞家大少爷亲自来请,他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女客所待的花厅内,当陆采莲的小姑子,俞淑雅露面时,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俞淑雅身上穿的正是陆采莲带回来的冬装,月白色的夹袄上绣着素冠荷鼎。 素净淡雅的兰花绣在月白色的缎地上,出奇的相得益彰,映衬得俞淑雅就好像是兰花仙子一样,整个人透着空谷幽兰的气质。 陶思谦的母亲,黄夫人一把将俞淑雅拉了过去,“让我瞧瞧,淑雅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俞淑雅羞涩不语。 俞家大太太笑道:“淑雅,还不给你伯母见礼。” 自家姑娘能得黄夫人称赞,俞家大太太当然高兴得很,但是却没有失了礼数。 俞淑雅便朝黄夫人弯了弯膝盖,后者马上就把她扶起来,对着俞家大太太笑道,“我看你家淑雅越看越喜欢,这样的好孩子,要是我的闺女就好了。” 俞家大太太矜持的一笑:“您太抬爱了。” 作为女方,俞家大太太尽管很想把女儿嫁给陶思谦,但是当着黄夫人的面,她表现得很矜持。就算黄夫人流露出一丝意愿,她也没有上赶着说什么。 黄夫人其实对俞淑雅的印象一直不错,俞家也算是百年世家,虽然这几年在走下坡路,但是自家儿子有出息,不需要倚靠岳家的势力,因此俞家这门亲事倒可以结得。 黄夫人有了这个意思,便私下里让人把陶思谦唤来。 府城是不如京城开放,但是未婚男女在有长辈的情况下,也是可以见面的。 黄夫人在定下婚事之前,打算问问儿子的意思,因此才想让儿子见见俞淑雅。 陶思谦很快就来了,他依礼见过俞家大太太后,便被对方夸赞了一番。 黄夫人等俞家大太太说完客套话,便让陶思谦与俞淑雅见礼。 陶思谦以前不是没见过俞淑雅,不过他一向对小姑娘们都没什么印象,最多能分清哪个是亲戚家的表妹,哪个是世交家的姑娘。 如今他见到俞淑雅,刚开始也没在意,直到看见对方的衣着和容貌。 俞淑雅的容貌本来就在中上,配着沈秀缝制的冬装,越发清雅脱俗。 陶思谦只看了一眼,就留下了印象。 黄夫人看见儿子的反应,便提出让儿子带俞淑雅出去走走。 俞家大太太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黄夫人的心思,当下便嘱咐了俞淑雅几句。 俞淑雅出去以后,才察觉到长辈的用意,不由偷偷看了眼陶思谦。陶思谦正望着不远处,察觉到有人看他,便回过头,这一来正好对上俞淑雅的目光。 为了缓解尴尬,陶思谦便提议四下里走走。 只不过他心里还想着那架兰花绣屏,因此信步就走到了放绣屏的厅堂。 “俞姑娘,你可知这绣屏是何人所绣?”陶思谦站在绣屏前,想起俞淑雅也是俞家人,便忍不住问道。 俞淑雅道:“这是我大嫂从槐安县带来的,据说是县城的一个绣娘所做。”她说完看了眼陶思谦,“陶公子也很喜欢兰花吗?” 陶思谦没回答,而是反问道:“这么说俞姑娘也是爱兰之人?” 俞淑雅点点头:“我很喜欢兰花的品格,开在幽谷,不争不抢。”说完看着陶思谦,等着他的回答。 陶思谦道:“我确实很喜欢兰花,以前还觉得自己见过不少名品,直到看见这个绣屏,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俞淑雅抿唇一笑:“陶公子也不必这样说,我听大嫂说,这些兰花是照着前朝的一本兰花谱所绘,这上面的兰花也都已经失传了。” 陶思谦问道:“前朝的兰花谱,俞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俞淑雅道:“当然是真的。这些兰花虽然已经失传,可是名字却得以保留了下来。比如我身上绣的是素冠荷鼎,陶公子面前的这两种兰花是雪美人和紫月荷。” “那这一种呢?”陶公子指着一丛开着金黄色花瓣的兰花问道。 俞淑雅道:“这是黄花素心,听说它的花瓣几乎没有什么杂色,而且比寻常的兰花都要大。” 这些兰花的名字和特性,沈秀都写在了一张纸上。 俞淑雅为了争取陶家的这门婚事,事先已经将这些兰花的名字和特性都记了下来。 她这样投其所好,为的就是与陶思谦多几个共同话题。 事实证明,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陶思谦后面又问了很多问题,俞淑雅一一都答了出来。 黄夫人打发下人,查看两人相处的情况时,底下人便说两人相谈甚欢。 于是冬至宴会的第二日,黄夫人便请媒人上门,给儿子定下了这门婚事。 这门婚事成了后,俞家大太太高兴之下,直接赏了下人们一个月的月钱。 又因为那兰花绣屏是陆采莲弄来的,因此对待陆采莲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直夸她懂事,又把儿子叫来数落了一番,让他不要太过冷落了正妻。 陆采莲有了婆婆撑腰,日子终于没那么难过了。 这天俞家大太太还把陆采莲叫去,说是未来的姑爷很喜欢那架兰花绣屏,要她写信回去再定制一个。另外有些嫁妆,也指名让沈秀来绣。 此时身在槐安县的沈秀还不知道,将来府城会刮起一股兰花绣屏的热潮。 第104章 燃眉之急 沈秀这段日子忙得四脚朝天。 陆采莲写信之前,沈秀就接到了不少单子。 自从她给几个小姑娘绣了些绣帕,因为绣帕的花样新奇,后面有了不少回头客。 这些回头客又带了不少客人过来,这一个月,沈秀光是接单子就接到手软。 为了节省时间,沈秀把铺子暂时交给忍冬打理,她自己带着大丫在家,从早绣到晚。 忍冬是当地人,一家老小都在县城,又有陆采薇做担保,所以沈秀用得很放心。 而忍冬也确实能干,有客人的时候招呼客人,没有客人的时候就把铺子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天,陆采薇拿着大姐的信来时,忍冬正在擦拭桌子。听到门口有脚步声,忍冬放下袖子,赶紧上前招呼。 “四姑娘,这么冷的天,您怎么亲自来了。”忍冬赶紧给陆采薇倒了杯热茶。 外面天寒地冻,铺子里却温暖如春,陆采薇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手脚没那么冷了。 “忍冬,沈娘子呢?” 忍冬道:“沈娘子在家赶绣活呢!这些日子,沈娘子接了不少单子,忙得不行,所以就不来铺子了。” 陆采薇有些失望,她还想问问沈娘子,那兰花绣屏到底是什么样子。 “忍冬,回头你把这信交给沈娘子,记得一定要交到她手上。”陆采薇叮嘱道。 既然沈娘子没在,陆采薇也就没多待,把信交给忍冬就走了。 忍冬等到天色不早,把铺子关好,便去了沈秀住的宅子。 沈秀正在内室做绣活,为了双手能保持灵活,外间的炉灶从来都不熄火,这样内室的火炕就能一直保持温度。 双手除了要保持灵活,还要保持水润光泽。 蚕丝绣线和缎面底子,都是最娇嫩的东西。手上稍微有点粗糙,就会刮坏绣线和缎面。 沈秀每天都要涂好几次自制的香膏,这样才能保持手的柔嫩。 香膏盛在瓷盒内,沈秀用指尖挑上一点,均匀地涂在手上,等香膏完全渗入到皮肤,她才用棉巾擦了擦手,然后开始劈线。 线还没劈好,忍冬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 沈秀让大丫去给忍冬冲杯桂圆茶,这些日子沈秀经常要做绣活,耗费眼睛多了,难免有些肝血不足,她便买了些桂圆。 大丫跟着沈秀久了,也大方起来,给忍冬冲泡的桂圆茶,足足放了十几颗桂圆。 忍冬笑着谢了大丫,端过茶,一边暖手,一边告诉沈秀,店里又接了两个单子。 “沈娘子,我看照这样下去,我们铺子很快就可以打出名气了。”忍冬当然盼着铺子的生意好,这样她才能做得长久。 沈秀笑道:“名气不名气不要紧,先立住脚跟再说。” 她对绣铺的定位很简单,就是专做高档绣品。可是高档绣品只有少数人才能消费得起,想要打出名气没那么容易。 不过沈秀自问不缺耐心,三年两年她还等得起。 “对了,四姑娘今日来过,还拿来了一封信,要我一定要交给沈娘子。”忍冬想起陆采薇交给自己的那封信,忙从怀里拿了出来。 沈秀接过信,打开看完便笑了。 “沈娘子,这信上写些什么?”忍冬在旁问道。 沈秀笑道:“是好事。这信是府城的大姑奶奶写来的,她要再定一个兰花绣屏,还要定些绣被绣枕。” 俞家想着未来的姑爷喜欢兰花,便打算多预备一些绣有兰花的嫁妆。 那兰花绣屏,沈秀当初为了打开名气,只要了陆采莲三百两银子。 其实那兰花绣屏要真论价值,可不止这个价钱。 沈秀这次打算把兰花绣屏提高到五百两银子。既然陆采莲指名要这个兰花绣屏,显然是这兰花绣屏入了府城众人的眼。 她当然要借机抬高价格,要不然对不住自己的手艺和后世的名品兰花。 那些绣枕绣被之类的嫁妆也不少,这一单生意加起来差不多能挣一千两银子。 沈秀高兴的时候又有些犯愁,生意多固然是好事。可是她手里的蚕丝绣线已经快要用完了。 好在陆采莲要的东西是嫁妆,不急于一时,明年交货也行。可是等她绣完手里的这批单子,那些蚕丝绣线就用得差不多了。 没有蚕丝绣线,她就做不了高档的绣品。蚕丝绣线和棉线绣线虽然都是绣线,可是两者有很大的差别。 沈秀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又不想在铺子生意刚好的时候歇业。 她想起当初托李妙儿捎绣品的时候,也跟她提过这蚕丝绣线的事。如今已近腊月,也不知道李妙儿什么时候回来。 如果对方能赶在腊月前回来,又给她带回来一些江南的蚕丝绣线,那么就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了。 人果然是最不经念叨的。 沈秀刚在心里念叨了李妙儿几遍,第三日清早起来,陆雨涵就派人给沈秀送了封信。 信上说李妙儿从江南回来了,还来不及回府城,就来了县城。她要给李妙儿接风洗尘,让沈秀也来。 沈秀到陆家的时候,李妙儿正在说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沈秀心里记挂着江南时兴的绣品和蚕丝绣线,表面在认真听,实际上却是心不在焉。 好容易等到陆雨涵有事离去,沈秀这才有机会问李妙儿。 李妙儿笑道:“你放心吧,我这次给你带回来不少时兴的绣品,那蚕丝绣线也带回来了一些。不过东西还收在箱笼里,等我回去以后收拾出来,就给你送去。我听雨涵说,你如今在街上开了家绣铺。那绣铺在哪,我亲自给你送过去,然后再看看你的铺子。” 沈秀觉得这样太麻烦李妙儿了,“姑奶奶随便派个人就是了,不用亲自过去。” 李妙儿却朝她挤挤眼道:“你先别跟我客气,我还有事求你帮忙呢!” 沈秀有心想问要她帮什么忙,可是李妙儿却卖了个关子,一定要等到去铺子时再说。 李妙儿去绣铺那天,刚好天色阴沉得不行,随时都可能下雪。 忍冬帮着李妙儿解开斗篷,又上了热茶,沈秀便把她支开了。 李妙儿知道沈秀就等着她揭开谜底呢,便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虽然还没回府城,但也听说府城的俞家最近大大地出了回风头。他家大少奶奶从娘家那边弄来了一个兰花绣屏,听说那绣屏上的兰花绣的活灵活现,现在登门看那绣屏的人,几乎都快把俞家的门槛踩破了。” 李妙儿说到这里,看了沈秀一眼,“我一想,那俞家的大少奶奶不就是陆采莲吗,她的娘家就是咱们槐安县。而县城能有这份手艺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沈秀笑道:“都让姑奶奶猜中了。那兰花绣屏确实是我绣的。姑奶奶说得帮忙,是不是这个?” 第105章 珍贵发绣 李妙儿的确要找沈秀定制一个兰花绣屏。 “你说对了。你尽快帮我绣一个兰花绣屏,越快越好。最好能赶在年底前绣完。”李妙儿道。 沈秀道:“这个倒没问题,我把其他绣活放一放,应该能给你赶出来的。只是我手头的蚕丝绣线不多了。” “我记得你提过此事,说是让我给你留心一下蚕丝绣线,如果蚕丝绣线没有,蚕丝也是好的。”李妙儿道,“我到江南以后,便找铺子问了问。那里几乎家家都养蚕,蚕丝绣线和蚕丝都多得是。我一样都给你买了一些。” 沈秀笑道:“多谢姑奶奶费心记挂着这事,有蚕丝绣线,我就放心多了。” “光有蚕丝绣线你就这么高兴,等你知道我给你带回来的是什么绣品,你恐怕要高兴地跳起来了。”李妙儿打趣道。 沈秀一听说李妙儿带回来了稀奇的绣品,忙道:“好姑奶奶,你别卖关子了,快拿出来吧!” 李妙儿道:“这东西还在箱笼里,我已经吩咐过了,待会儿就让他们把箱笼送过来。你可不知道,为了买这件绣品,我可是托了不少人情才弄到。” 李妙儿说到这里,也不再卖关子,“说来这事也巧得很,我一到江南,就听说有个官员犯了案子,被下了牢狱,家眷为了打点关系,便拿出来一些东西变卖。 我听当地人说,这个官员平时爱附庸风雅,尤其爱收藏些古玩字画,便想他府上也应该会有名贵的绣品。 我试着打听了一下,果然让我打听到,这个官员家里珍藏着一幅观音像绣品,这观音像绣品据说是用的已经失传的发绣,所以珍贵无比。 我想着沈娘子你让我买绣品回去,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绣技。这观音像绣品既然是用的失传的发绣,那么对你肯定很有帮助。所以我就买通了他们家的管家,又托人牵线,总算让我买到了这幅观音像绣品。 除了这观音像绣品,我还帮你买了几件时兴的绣品,都放在一个箱笼里,很快你就能见到了。” 沈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李妙儿能替她想到这么多,说明是真的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也把自己当成了朋友。 言语一时之间无法表达沈秀的心情,她便用行动表示,郑重朝李妙儿拜了一拜。 李妙儿忙把她扶了起来。 “你别跟我这么见外,要是真想感谢我,就抓紧时间帮我把兰花绣屏绣好。”李妙儿道:“只要你能在年底帮我绣好,价格不是问题。” 沈秀道:“这绣屏,我不要工钱。” 李妙儿道:“一码归一码。我帮你带回来观音像绣品,不是白送你的,买观音像绣品的钱,我是会收的。而你帮我绣兰花绣屏,我自然也要给你工钱。” 沈秀道:“姑奶奶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绣屏的工钱,我打算把它换成药材。” 李妙儿道:“你又不开药铺,要那么多药材干什么。这又不是柴火,可以一车车拉回去烧火。” 沈秀笑道:“我要的不是普通的药材,而是上好的人参和灵芝。” “姑奶奶不是外人,那兰花绣屏我也不多要,只要三百两银子就行。这三百两银子,就当是买药钱,能买什么样的人参灵芝,就买什么样的人参灵芝。” 李妙儿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你买这么名贵的人参和灵芝做什么?” 沈秀道:“我家相公明年就要参加县试了。听说县试是在二月份,那时候天寒地冻,容易得风寒。我打算在县试前,好好给他补一补,这样便能顺利考回个秀才。” 光凭实力的话,卫宴完全可以考个秀才回来。可是这时候的县试、府试、院试,拼的不光是才学,还拼身体素质。 沈秀有些不放心卫宴的身体,便想着买些补药回来,这样便能十拿九稳。 李妙儿道:“没想到你这妮子倒挺疼相公。三百两银子买不了百年的人参,不过买个十来年的人参是绰绰有余了。至于灵芝,这东西比人参要便宜,你要的话,我回头留几只好的给你。” 李妙儿家做药材生意,平日里自然没少接触灵芝这样的珍贵药物,她说留几只好的给沈秀,那自然是品质不错的灵芝。 沈秀当下便谢过了她。 不一会儿,李妙儿底下的人把一个箱笼送来,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幅观音像绣品,还有几件小点的绣品。 沈秀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箱笼,这观音像绣品来之不易,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手里有这样一件绣品。 直到回到宅子里,沈秀才小心翼翼地把这观音像绣品取出来。这绣品有些年头了,缎面的颜色都已经褪色,可是上面绣着的观音像却仍是细柔有光泽,可见这发绣的技艺水平。 当天下午,沈秀对着这绣像足足看了一个时辰。 她以前听师傅说过,古时失传的发绣,最初是信女们为了以示虔诚,便剪下自己的青丝,用来绣佛像的头发。 这是早期的发绣,整幅绣品,只有观音的头发是用的发绣。 只是发展到后来,有许多手巧的绣娘,通过洗染等处理手法,把青丝做成可与蚕丝绣线媲美的绣线,然后绣制成一幅幅精美的绣品。 这些绣品并不只限于佛像,更多的还是人物像和山水画。 沈秀面前的这幅观音像绣品,便是后期的发绣,无论是观音的头发还是眉眼,以至于衣服,都是用发丝绣成,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神来之作。 唯一可惜的是,沈秀能通过上面的针迹,勉强能辨认出这发绣所用的针法。可是将头发处理成平光柔滑的绣线,而且还要染成不同颜色的绣线,那就无法可想了。 这种处理头发的洗染方式,一般都是不传之秘,而且随着发绣的失传,这种处理手法估计也已经失传。 不过沈秀还存着几分侥幸,也许在江南的某个地方,某些人家,还留有这样的秘法。 只是她暂时脱不开身去江南,所以也只能将这个念头放下。 第106章 谋划前程 李妙儿带回来的绣品,除了观音像以外,还有几件江南时兴的绣品。 这些绣品都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绣娘所制,沈秀把这些绣品与自己的绣品相对比,不得不说,这些绣娘的绣技确实在她之上。 她抱着学习的态度,把这些绣品都拆了一遍,然后再按着原来的针迹缝好,便又多了些领悟。 有了这些领悟,沈秀再绣兰花绣屏时,越发得心应手,绣出的兰花也比从前多了些精致。 两三天的功夫,沈秀就绣好了两丛兰花。 按着这个速度,年底前应该能把这架兰花绣屏完成。 她不知道李妙儿急着要这架兰花绣屏做什么,但是对方帮她从江南捎回来了那么珍贵的绣屏,那么她也得回报一二,尽快把这兰花绣屏绣好。 李妙儿在县城只待了三天,临走前,李妙儿派人将沈秀要的人参和灵芝送了过来。 那人参有小指般粗细,须根细长,在十来年份的人参中算得上中上品质。而几只灵芝,每个都有婴孩手掌大小。 这个时候没有人工培植,这根人参和几只灵芝都算得上野生。 野生人参和灵芝的效果,沈秀曾经亲身试过,所以才特地找李妙儿买了些回来。 野生人参的药力太大,沈秀没打算把它全用掉,只取了些参须,打算等卫宴下次回来,放进鸡汤里炖煮。 至于几只灵芝,沈秀挑了两朵大的,用烧酒泡了起来。这样每天晚上服上一杯,既安神又补脑。 灵芝泡上七八天便能饮用了。 腊月十五那天,卫宴从书院回来,沈秀便给他端了杯烧酒。 “相公,喝杯烧酒吧,可以驱寒。”沈秀没说这里面放了灵芝,只把酒端到了他面前。 听说烧酒驱寒,卫宴倒没犹豫,直接就把烧酒喝了下去。烧酒刚一入口,卫宴便觉喉间火辣辣的,不过缓了一会儿,那股火辣辣的感觉就消失了,同时身上也暖和了。 沈秀这个时候从炉灶上端来了炖好的鸡汤,鸡汤是用山鸡和参须炖的。 本来沈秀想买几只老母鸡的,可是在县城的集市上遇到了来城里的女猎户。女猎户刚好猎到了几只山鸡,沈秀便把山鸡全买了下来。 山鸡是没有老母鸡肥,可它更具滋补效果。 沈秀把它和参须放在一起炖,也是想给卫宴好好补补。 距离明年的县试,已经没几个月了。 卫宴为了不辜负李夫子的期望,这些日子比往日更加用功。 “相公,你喝些鸡汤。”沈秀主动给卫宴盛了一碗,“我看你最近又瘦了。” 卫宴前段时间得了场风寒,这几天才刚好一些。他不愿意让家里人担心,便没有提及此事。 不过他没提,沈秀也看出他脸色有些发黄,眼底也有些发青,很明显是身子虚弱又用功太过。 看来她买人参和灵芝是对的,依着对方的性子,就算再不舒服也会硬抗。 沈秀后面盯着卫宴喝了三碗鸡汤,才放下心问道:“相公,你们书院什么时候放假啊?” 山鸡和参须熬成的鸡汤,最好天天喝才更有效果。 沈秀打算等卫宴放假以后,天天熬给他喝。 卫宴道:“书院一般都是腊月二十三放假,然后会放到正月十五。” 如今是腊月十五,距离二十三还有八天时间。 越是临近这一天,书院们的学子越是无心读书。毕竟马上就要到年底了,学子们想着过年时的情景,几乎都没什么心思读书了。 当然也有例外,像是卫宴和袁子文就丝毫不受影响。 卫宴是为了不辜负李夫子的期望,同时也想早点考中秀才,改变家里的境况。 而袁子文则是想早点把未婚妻娶回家。如果他明年能考中秀才,那么就能早点与陆家议亲了。 因此书院里最用功的便是两人,时常在下课以后,还常常读书到深夜。 同样熬到深夜的还有曲桓和罗恭。只不过他二人面前摆的不是书本,而是烧鸡和黄酒。 曲桓喝一口黄酒,便撕一块鸡肉,狼吞虎咽道:“我明明给了那杂役一两银子,他肯定贪墨了一半。” 罗恭却吃得斯斯文文,一边喝酒一边道:“那也没有法子,谁让咱们现下出不去呢。他要贪就贪吧,不过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对于罗恭来说是没什么,可是对于曲桓就不一样了。一两银子起码能置办一身光鲜的衣裳了。 “罗兄,你先前跟我说,不久后就有个发财的好路子,到底是真是假啊?“曲桓拿着一条鸡腿问道。 罗恭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骗你做甚。如今已有八九分准了,就算告诉你也无妨。“ 他示意曲桓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托了京城里的一个友人,让他帮我在吏部活动,等明年春天,我的任命书就会下来了。“ “什么任命书?”曲桓没有明白罗恭的意思。 罗恭给他解释道:“就是吏部任命地方官的文书。” 地方官,曲桓越发不解了,“这跟罗兄你有什么关系?” 罗恭索性直接道:“我这么跟你说吧,明年等我姐夫一离任,到时县令的位子便落在了施县丞身上。而施县丞的位子,便会由我接手。” 县丞,八品的县丞,曲桓连鸡腿都顾不上吃了,“罗兄你要当八品的县丞?” “你别大惊小怪,区区一个八品而已,又不是七品的县老爷。”罗恭道,“我倒想弄一个七品的官员来当当,可惜没那么多银子。” “这和银子有什么关系?” 罗恭道:“关系大了,只要你有银子,有门路,别说八品的县丞,买个七品的县令也不是问题。” 罗恭为了那门亲事,死活不愿意回京城。 可他也知道,这么躲在槐安县也不是办法,得找个能长期留下来的借口。 正好他从温敏口中知道,左县令明年就要离任了。而施县丞多半会接任县令的位子。 施县丞若是升为县令,那么县丞的位子便空了下来。 罗恭觉得这是个机会。 他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当下便动了捐一个县丞的主意。 县丞好歹也是朝廷官员,一旦下了任命,就得在当地待上五年。 等他爹娘知道以后,木已成舟,就是想押他回去都难了。 五年时间,他还等得起,可那位秦姑娘却等不起。 罗恭不想娶一个丑妻,便决定使一个拖字诀。看谁耗得过谁。 他打着这样的主意,又怕温敏知道以后告密,因此谁都没说。 这时候十拿九稳了,才告诉给曲桓。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罗恭再三叮嘱曲桓,“这事你先别告诉他人。等我接任了县丞的位子,到时少不了你的好处。” 捐一个八品县丞要三千两银子,罗恭手头没那么多钱,便先让友人垫上,等他坐上县丞以后再想法还这笔钱。 不过县丞到底是官身,有些事情,他不好出面。 好在曲桓和他关系不错,又是本地人,罗恭秉着肥水不外流的原则,打算带上曲桓一起挣些银子,这样也能早点还上那三千两银子。 第107章 远大志向 曲桓听说罗恭明年就能当上县丞,而且会在县城待五年,当下便举起酒杯敬了罗恭一杯。 “罗兄,多谢你的知遇之恩。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你只管放心,我曲桓以后只跟你混。你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 曲桓为表忠心,接下来又信誓旦旦表示,以后罗恭的事就是他的事。 曲家只是小康之家,曲桓知道若想出人头地,就得抓住往上爬的机会。而罗恭此人无疑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机遇。 当晚两人便喝得烂醉如泥。 好在临近年末,夫子们有很多事要忙,上午的时候经常让学子们自己温习功课。 罗恭和曲桓迟到了好一会儿,因为运气好,没被夫子发现,因此也没受到惩罚。 可是当曲桓坐在袁子文身边后,后者马上皱眉道:“你昨天晚上喝酒了,身上怎么这么大酒味?” “子文,你可真是狗鼻子,我都换过衣裳了,你还能闻得出来。”曲桓低声笑道,“也没喝多少,只喝了一点。” 他正要跟袁子文说罗恭的事,后者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道:“什么狗鼻子,你说话有没有分寸?” 语气带着些不快,明显是生气了。 曲桓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袁子文会因为这句话,会生自己的气。 他刚想解释一二,袁子文却一下子扭过了头,还是坐在附近的卫宴发现了不对劲,便与一个同窗调换了一下位置,坐在了曲桓旁边。 “子文说话一向就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三人在书院一起读书,日常起居都在一处,平时难免有失和的时候。尤其是袁子文和曲桓,闹矛盾的时候居多。往往这时候,卫宴便会出来调停。 他比两人都大一些,平时又让着两人,因此两人都会给他面子。 如今卫宴这么一说,曲桓便嗯了一声,可接着抱怨道:“我知道自己比不过他,无论是家世还是才学。行,他是大家公子,我是小门小户,我不跟他计较。可他也太过分了一些,我不过开句玩笑话,他就不依不饶。有他这么做朋友的吗?” 卫宴淡淡笑道:“你要是这么说,我连你都不如了,你好歹是小康之家,我小时候却是连饭都吃不饱。可子文却从未低看过我,所以你不用拿门第说事,他并不看重这个。” “可你不一样啊!”曲桓知道自己说不过卫宴,便低声道,“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就算家境贫寒,可照样受夫子和山长青睐。” “曲桓,你不要妄自菲薄。”卫宴开口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有的人适合读书,有的人却适合经商,有的人适合当官。你只要找准自己的路就行了。” “我知道这个道理。”曲桓忽然低下了头,“可我就怕找到了合适的路,却以后离你们越来越远了。” “不会的。”卫宴安慰他道,“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会一直认你这个朋友。” 曲桓得到这番安慰,心里好受了许多。 “卫兄,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曲桓那被袁子文打击的好心情,终于又回来了,“这话我只跟你一人说,我曲桓这辈子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天下最富有的商人。” 这是曲桓从小以来的梦想,只是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因为时下的人都以科名为重,考中功名才是最大的荣耀。 曲桓在父母的威逼下,也曾放弃过这个念头,想要考个功名回来。可他在书院几年,越读书越发现,自己压根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后来遇到罗恭后,他越发坚定了要经商的念头。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一位,可是商人除了名头不好听外,享受到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曲桓说完这番话以后,便看着卫宴的反应。 卫宴确实没有让他失望,既没有流露出轻视鄙夷之色,也没有打击他,只是含笑道:“最富有的商人,这个志向倒是高远。希望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实现这个志向。” 曲桓不知道的是,他的志向与沈秀的志向不谋而合。 只不过一个是想做最富有的商人,一个却是想做名气最大的刺绣大师。 那是卫宴上次回宅子的时候,他看沈秀从早绣到晚,有些心疼对方,便让对方去歇息一会儿。 哪知道沈秀却说自己不累,当时的情形,卫宴还记得清清楚楚。 沈秀偏头朝他笑道:“这点累算什么呢,我以后还要做最有名的刺绣大师,自然要勤奋一些。要不然怎么把别人比下去。” 沈秀说完这话,还问了卫宴一句:“相公,你以后想做什么呢?我是说你取得了功名以后。” 卫宴只是微微一笑,“等我考中举人以后再说吧!” 他的志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就连爹娘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他如此拼命读书,一方面是想改善家里的境况,一方面却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只不过这野心太大,卫宴暂时不想说出来,所以只说考中举人以后再提。 那一刻,曲桓忽然觉得卫宴的神色多了点什么东西,可它转瞬即逝,曲桓还没捕捉到,它就消失不见了。 而卫宴却已经回过神,拍了拍他的肩头,“夫子马上就要来了,快把书本拿出来吧!” 那天的书院生活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温习功课,夫子讲经,讲完经以后又是读书习字。 只不过在一天的功课结束后,李夫子给他们说了一件事。 明年县试在即,他们这些将要参考的学子,一是要找另外四个同窗互结保单,二来就是要找个秀才做担保。 若是找不到互结保单的四个人,自己落了单,又或是找不到给自己担保的秀才,那么便不能参加县试。 袁子文在进书院前,参加过一次县试。卫宴和曲桓听他说过这两件事,所以三人早就找好了另外两人互结保单。至于要找个秀才做担保,这事也包在了袁子文身上。 袁家在县城也算是大族人家,族里就出过两个秀才。 袁子文事先跟其中一个长辈打过招呼,担保的事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眼看书院马上就要放假,和他们互结保单的一个同窗,却在书院里滑了一跤,当时便摔断了腿。 消息传到卫宴等人耳边时,袁子文当即皱眉道:“我听说人伤得很重,明年的县试估计是参加不了了。可他若是不能参加,我们就得另外找个人凑数了。” 可是书院的同窗们都已经互结保单,这时候到哪去找一个落单的考生。 第108章 受人之托 若是他们几个凑不齐五个人,那么就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了。 袁子文有些焦躁,本来想抱怨一二的,可是回头看见神色平静的卫宴,便按捺住了心头的焦躁,问道:“卫兄,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次县试对卫宴来说很重要,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迫切地考中秀才,可当事情发生时,他却是最冷静的一个。 “我想去找李夫子问一问,我们书院已经没有落单的考生了。可是其他书院未必没有。”卫宴说出自己的打算。 袁子文道:“那此事就拜托卫兄你了。” 李夫子最看重的便是卫宴,看在卫宴的面上,他应该会竭尽全力帮忙的。 袁子文总算松了口气,转头看到曲桓,不由轻哼一声。 这些日子曲桓和袁子文还未和好,曲桓听到袁子文这声轻哼便有些不悦。 他表面虽没说什么,可是心里暗暗有了计较。 卫宴回来得很快,而且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太坏的消息。 “李夫子说,他会去其他书院帮我们问问。若是没有了落单的考生,那么他会向县令大人帮我们求情。” 其他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松了口气。 唯独曲桓私下里找到卫宴道:“李夫子还说了什么没有?” 卫宴就知道瞒不过他,他当时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曲桓还是察觉到了他语气的不同。 “李夫子说,县令大人其实很好说话,不过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以若是真需要县令大人帮忙,那我们这几人就得凑些银子,打点一下县令身边的人。” 卫宴道:“我想事情未必需要到那一步,所以就没有说银子的事。” 曲桓道:“卫兄,想要见县令大人,未必需要打点银子。你忘了那位罗公子了?” 卫宴并不清楚罗恭的身份,曲桓便给他解释道:“罗恭的表姐就是县令夫人,而左县令说起来就是他的表姐夫。而且罗公子如今就住在县衙后院,所以我们想要见县令大人,只要求他就行了。” 曲桓说完以后,看卫宴迟迟没有说话,便道:“这求人的事,交给我就是。你们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临放假那一天,曲桓便找罗恭说了这件事,再三求他帮忙。 罗恭道:“这事倒好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曲桓问道,“你只管开口就是,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你办到。” 罗恭道:“这事其实不难。上次你们不是让我看了本兰花册子吗,只要你们把那册子拿来,让我欣赏几天,我就答应把你们引荐给我表姐夫。” 曲桓听说只是本册子,答应得很痛快,回头便找卫宴商量此事。 卫宴却没有马上同意,“这册子是我娘子所绘,我得先问过她的意思。” 即便沈秀从来没说过,卫宴也知道那兰花册子是沈秀画的花样,他知道花样对于沈秀的重要性,因此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沈秀听说有人要看她的兰花册子,当下只是一笑:“既然相公的同窗要看,拿去就是了。” 卫宴想得要多一些,认真地问道:“这兰花册子是你绣花的花样,若是贸然借给他人,万一这样子流传出去,会影响你的生意吗?” 卫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而影响沈秀的绣铺生意。 沈秀笑道:“相公,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敢说,旁人就是把这兰花册子拿去看上一个月,也绣不出同样的兰花绣屏。” 她在绣兰花绣屏的时候,用了后世的仿真绣。这仿真绣,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人会这样的针法。 所以就算兰花册子会流传出去,她也不怕有人抄袭。因为仿真绣的绣法,她们根本抄袭不了。 罗恭很快就如愿拿到了那本兰花册子。 兰花册子上所绘的兰花,每种都可以称得上是极品。罗恭看着看着,就感叹不已,若是能弄到这些极品兰花就好了。 京城里多得是喜欢兰花的贵人,若是弄到一两盆这样的兰花,那可就发大财了。 可惜,真是可惜。 罗恭越想越惋惜,可同时一个念头也浮现了出来。 这极品兰花虽然不容易弄到,可是这兰花册子若是做得好,肯定有人会出不低的价格把它买回去。 罗恭觉得这主意可行。 只是这兰花册子怎么才能显得高档呢,要不要弄些绢布,再把颜料换成麝墨。 不过好像不大行,京城里的贵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区区绢布和麝墨,好像打动不了他们。 这时候罗恭忽然看见床头的纱帐,那纱帐上绣着虫草图案,绣工精致不说而且绣法也很新奇。 这纱帐是前几日温敏命人送来的,罗恭当时还在书院,今日回来才看见。 他的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当即把丫鬟叫了过来,“这纱帐是谁绣的?” 丫鬟道:“是沈娘子绣的,夫人屋子里的多子帐也是她绣的。” 沈娘子,罗恭想起来了,是那个曾一眼看穿假帕子的绣娘。 假帕子那事,罗恭总觉得丢人得很,可又不想丢掉这个商机,想了想,便决定把这事交给曲桓来办。 曲桓放假以后,在家也是无聊,罗恭一说要找他帮忙,他马上就答应了。 他按着罗恭所说的地址,很快来到了绣铺,刚好撞见了来铺子的沈秀。 “嫂子,你怎么也在这?”曲桓上前寒暄道。 沈秀笑笑道:“我是这家铺子的东家,曲兄弟是要买什么东西吗?” 曲桓没想到罗恭要找的人就是沈秀,他讶异道:“嫂子你什么时候开铺子的,要是早知道,我就该早点给你捧场。” “现下也不迟啊!”沈秀觉得这曲桓说话风趣,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生意人。 曲桓一边思量着该如何开口,一边恭维道:“嫂子可真是能干,这么快就开起了铺子。” 沈秀谦虚地笑道:“不过糊口而已。” 曲桓道:“嫂子快别谦虚了,这开铺子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他现在正了解做生意这一块,当然知道这里面的水深着呢,没有两把刷子可玩不转。 客套完以后,曲桓便话锋一转,“嫂子,其实不瞒你说,我是受人之托而来。” “哦,曲兄弟这话怎么讲?”沈秀说话的时候,给他倒了杯茶。 曲桓捧着茶喝了一口,便笑道:“是这样的,前两日我们不是找嫂子借了本兰花册子吗,那借册子的同窗,相中了嫂子画的兰花,想要借着这些兰花做一笔生意。” 第109章 回卫家村 沈秀听说曲桓要找她谈生意,本来想笑的,他那个同窗怎么想起做生意了。读书人不是最不愿意沾铜臭的吗。 可她还没笑出来,就看见了曲桓认真的神色。 沈秀便收了笑容,正色问道:“你们打算拿我这兰花做什么生意?” 曲桓道:“我这个同窗好友是京城人,他说这兰花册子上的兰花都极其罕有,所以想制成兰花册卖到京城。这册子不用多大,有一尺高就行,为的就是方便携带。” “他让我来问问,一本这样的兰花册需要多少工钱。”曲桓道,“如果价格合适的话,他想先定制一百个兰花册。” 一百个兰花册,曲桓的这位同窗还真是财大气粗。 沈秀想了想,这生意还真是能做。不过她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曲桓问道。 沈秀道:“这兰花册的名字得由我来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这兰花册就叫沈绣兰花册。” “沈绣”这两个名字,是借鉴了很有名的一个刺绣流派,“顾绣”。 顾绣在刺绣史上极为有名,沈秀最大的梦想就是博采众长,开创出属于自己的沈绣。 如今有人要把她的绣品卖到京城,沈秀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宣扬自己名气的机会。 罗恭和曲桓都是外行人,他们不懂得名气对于一个绣娘的重要性。 两人都觉得名字这事无伤大雅,因此曲桓和罗恭商量后,就同意了沈秀的要求。 只是价格问题,却让罗恭大伤脑筋。 沈秀开出的价格是一本册子就要五十两银子,这样一百本册子便是五千两银子。 罗恭连三千两银子都没有,怎么可能弄到五千两。 他有心想把价格压低,可是沈秀寸步不让,说价格低了,那就不能保证绣工的精致了。 罗恭只好想办法凑银子,好几天都不曾打发曲桓过来商议价格的事。 沈秀也不急,她给李妙儿绣的兰花绣屏已经绣好了。 在兰花绣屏送到李家之前,沈秀还特意让卫宴把曲桓叫了过来。 曲桓看到沈秀亲手绣的兰花绣屏后,当即赞叹不已,回头就去找罗恭。 “罗兄,你是没看见那兰花绣屏,简直比那册子上画的兰花还漂亮,而且鲜活得多。我都形容不出来了。反正比那兰花册子好看十倍,不,一百倍。” 罗恭似信非信,“那兰花绣屏真有你说得那么好?” 曲桓用力点点头:“你要是不信,就去问卫宴,他也亲眼见过。” “卫宴也去了?”罗恭随口问道,如果卫宴也觉得那兰花绣屏绣得好,那说明是真的了。 曲桓道:“你让我找的沈娘子,就是卫宴的媳妇啊!” 卫宴的媳妇,罗恭本来正在喝茶,闻言险些喝呛。 “卫宴什么时候娶亲的,我怎么不知道?”罗恭好容易才缓过气,咳嗽一声道,“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曲桓道:“你也没问过我啊!” 罗恭一时无语得很,这下丢人丢大发了。谁知道这位沈娘子既认识表姐,又是卫宴的媳妇。 他只希望沈秀没有跟卫宴提过这件事,不然在书院流传开来,他的面子又要保不住了。 不过抛开这件事,曲桓既然一个劲地夸赞那兰花绣屏,那么说明沈娘子的绣技的确是出类拔萃。 五十两银子就五十两银子吧,只是罗恭把兰花册的数量减到了二十本。 二十本兰花册就是一千两银子。 罗恭打算找左县令借这笔银子,他手里还有不少京城的小道消息,左县令肯定会感兴趣的。 只是临近年下,左县令忙得连县衙后院都不怎么回了。 而住在宅子里的沈秀,同样也忙得很,既忙着置办年货,又忙着收拾行李。 手头的绣活都已经做完,而除夕到正月十五,是不能动针线的。所以当卫宴说要回卫家村过年时,沈秀没有反对。 她知道婆婆杨氏过日子节省,就算是过年,也舍不得花钱,便自己出钱买了好些年货。 自从进入冬天以后,杨氏心疼儿子,不想让他顶着风雪回来,便说服了卫宴,等年下放假的时候再回来看他们两口子。 因此沈秀也有好长时间没见杨氏和卫父了。 几个月不见,杨氏和卫父都还是老样子。 杨氏先看了眼儿子,落后才注意到车上的年货,便瞪了沈秀一眼,嗔怪地笑道:“又乱花银子。” 沈秀淡淡一笑,跺了跺脚,跟在卫宴身后,拉着大丫一起进了堂屋。 堂屋没有火炕,但有个火盆,不过只比外面暖和一点。 好在杨氏煮了锅姜汤,沈秀喝了一碗,手脚总算暖和过来了。 中午,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堂屋,吃着杨氏早就做好的午饭。 卫父因为儿子回来,心情很是不错,便让杨氏把前几个月酿好的高粱酒拿来,准备好好喝几盅。 几杯酒下肚,卫父一高兴,便说起了卫宴考秀才的事。 “我听人说,要是考中秀才以后,会免八十亩地的田税。老二,这可是真的?” 卫宴不知道卫父是从哪听说的,但这事确实是真的。 “除了能免八十亩地的田税外,还能免去家里两个男丁的徭役。”卫宴补充道,“若是我能考中秀才,那么爹和大哥就不用再服徭役了,以后家里就可以省下这笔银子了。” 杨氏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要是每年能少交几两银子,我和你爹就能多攒些银子了。要是攒得多了,咱也置上几十亩地。” 沈秀一直认真地听着卫父和杨氏的话,这时候便问道:“娘,咱们村里还有田地可买吗?” 她原来没想过买地,因为这时候的田税太高,一亩地挣不了多少银子。 可是听了卫父和卫宴的话,沈秀才知道考中秀才是可以免田税的,而且还能免去八十亩地之多。 她不由便动了买地的心思,毕竟能免去田税的话,那么一亩地所产的粮食就都是自己的了。 杨氏道:“当然有。我听说村里的冯老实最近就要卖地,他家儿子本来是在镇上做伙计的,后来被东家相中,招为了女婿。如今冯老实要跟着儿子去镇上,便要把家里的十几亩地都卖掉。” “我和你爹倒是动过这心思,只是我们手头银子不够。” “娘,十几亩地并不算多,那冯老实要多少银子肯卖呢?”沈秀问道。 杨氏道:“他说那十几亩地都是上好的良田,最少也要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倒是不贵,沈秀完全能拿得出这笔钱。 “娘,改天你带我去看看冯家的地吧!” 第110章 买地 冯家的地在村子里的北面,十几亩地走了好久才走到头,田地的尽头便是水渠。水渠旁边还长了两棵落光了叶子的桑树。 卫父从地里捡了个土块,慢慢捏碎,又看了看颜色,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冯老实把这块地伺候得不错,是块好田。” 沈秀不懂田地的好坏,可她相中了地头的那两棵桑树。 有桑树就可以养蚕宝宝,沈秀打算把这块地买下来以后,请崔大娘教杨氏养蚕,这样以后自己就不愁没有蚕丝绣线可用了。 李妙儿从江南带回来的蚕丝绣线好是好,可是价格却有些贵。 与其高价从江南买蚕丝绣线,还不如叫家里人多帮她养些蚕宝宝。 她存了这个打算,便想尽快把这十几亩地买下来。 杨氏道:“老二媳妇,这地一时半会儿没人买,你要是想买,不如等老二考中秀才以后再说。” 沈秀担心有人会抢在自己头里,便道:“娘,田税是秋收的时候才缴纳。那时候,相公多半已经把秀才考回来了。所以田税的事根本不用担心。但要是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我们就再难买到这样好的良田了。” 沈秀对卫宴考中秀才很有信心,所以才想着尽快把这十几亩地买到手。 卫家村周围的地大多都有主,像这样好的良田,一般人是不会出手的。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沈秀只想赶快把地买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卫父也觉得沈秀说得有道理,“那就听老二媳妇的,我们这就去找冯老实谈买地的事。” 冯老实还没搬到镇上去,今年是他留在村里过的最后一个年。 卫父三人去冯家时,冯老实已经置办了些年货,正在煮猪肉,满院子都飘着香味。 冯老实是村子里有名的老实人,要不然也不会被人叫做冯老实,可是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心眼。 他听说卫父要买自家的地,便道:“你们来迟了一步,这地已经有人看过了。明天就会过来付银子。” 沈秀不知道冯老实的为人,便信以为真,当即有些失望。 卫父却没被糊弄过去,直接道:“冯老实,你也别耍什么小聪明了,什么有人来看过了。要真是有人来看地,早就有消息流出来了。” 冯老实笑道:“这事是真的,我骗你们作甚?” 杨氏道:“好你个冯老实,村里人都说你老实,我看你老实是假,奸诈是真。你这地到底卖不卖啊,不卖我们可走了。” 冯老实本来是想抬价的,看见杨氏作势要走,忙道:“急什么呢,我刚煮了猪肉,马上就熟了。” 沈秀听了半天,也听明白了。她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卫父和冯老实周旋。 卫父不客气道:“你觉得你的地是香饽饽,可放在我眼里屁都不是。你逢人就说自己的地是上好的良田,可是东边的地生生比西边高了一尺,那一下雨,雨水便都流到西边了吧! 这地一边旱一边涝,亏你还说是良田。还有地头的那两棵桑树,那桑树吸了周围的地气,只怕周围的庄稼长势没那么好吧!“ 卫父一挑就挑了两个毛病,而且有理有据,说得冯老实哑口无言。 冯老实讪讪笑了笑,“可是我那地确实肥得很,一年要收不少粮食呢!” 卫父道:“要不是看在你这地还算肥的份上,你以为我们会买啊!这样吧,我们也不跟你多还价,四十两银子买你这十几亩地,你就说行还是不行吧!” 冯老实当然嫌少,他本来最少要卖五十两银子的,哪知道卫父直接就还了十两银子。 “四十两银子太少了,最好也要五十两银子。” 卫父便开始跟冯老实讨价还价起来。 一刻钟后,冯老实伸出手指道:“四十八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四十八两银子比冯老实说得五十两银子还少了二两,卫父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便看了眼沈秀。 沈秀这个时候才发现卫父的本领,竟然比杨氏还能讨价还价,生生减了二两银子。 当卫父看过来的时候,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卫父和沈秀想的一样,都是怕夜长梦多,又怕冯老实反悔,便拉着他去了里长家里,当场就写了份契书,把冯老实的十几亩地过户到了自家名下。 契书写好后,沈秀当场交付了四十八两银子,换回来了冯老实手里的那张地契。 家里一下子多了十几亩地,卫父和杨氏回家的时候,走路都多了几分轻快。 沈秀佩服地说道:“爹,我今日才知道您原来这么会说,把那冯老实说得一愣一愣的。” 卫父笑道:“那冯老实到底嫩了点,还想着在我面前耍心眼,他也不想想我年轻时在村里的名声。” “什么名声?”沈秀好奇地去问杨氏。 杨氏笑道:“你爹糊涂了。冯老实是外地人,搬来村里也不过十几年时间,哪里知道你爹年轻时的名声。你爹年轻时喜欢给人支招,后来有了个小诸葛的名声。我看这小诸葛的名声不要也罢,自从你爹有了这个名声,大家都不爱跟咱家打交道了,生怕你爹算计他们。” 杨氏说到这里,就笑了起来。 卫父也笑道:“你这老婆子,真是什么也往外说。”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到了自家门口。 沈秀上前推开院门,刚要喊卫宴出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院子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然后露出卫平那张憨厚的脸孔。 “弟妹回来了。”卫平讪笑着和沈秀打了声招呼,看到沈秀身后的卫父和杨氏,便喊了声爹娘。 卫父神色淡淡,“你怎么来了?” 卫平讪笑道:“我听说老二回来了,想着我们兄弟好长时间没见了,便过来看看他。” 沈秀看见卫平,就知道少不了邹氏,果然等她来到院子里,就见邹氏正拉着大丫说话。栓子在旁吸吮着手指。 沈秀随便扫了一眼,目光却停在了邹氏的身上,对方穿着件粗布做的棉袄,那宽大的腰身也没遮盖住微凸的肚子。 接下来,卫平的话也证实了沈秀的猜想,“你嫂子又有身子了,都有六个月了。” 第111章 思虑深远 邹氏有孕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杨氏和卫父早就知道了。他们对于这件事是不冷不热。邹氏肚子里怀的毕竟是卫家的骨肉,杨氏和卫父做不到视而不见。但又实在不喜邹氏的为人,因此便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欢喜。 而沈秀和卫宴回来后,沈秀相中了冯老实的地,杨氏也就没有机会说这件事。 沈秀只是惊讶了一下,便对着卫平笑了笑:“大哥怎么不进屋和相公多说会儿话。” 卫平不好意思地笑道:“老二在房里读书,我怕打扰他,说了会儿话就出来了。” 这次卫平过来,其实是有事求二老的。等卫父和杨氏进了堂屋,当沈秀让他也进去时,卫平便唤上邹氏和栓子,一家三口也跟着走了进去。 杨氏很长时间没见孙子了,很快就把栓子叫了过去。 卫平看着杨氏摩挲着栓子,内心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爹,娘,有件事我想求你们帮忙。” “什么事,你说?”杨氏头也不抬道,她就知道只要邹氏过来,准没什么好事。 不过这次开口的不是邹氏,而是卫平,杨氏觉得事情应该坏不到哪去。 卫平硬着头皮道:“栓子他娘马上就要生了,家里却连个帮手也没有。栓子过了明年才三岁,也要人看着。所以我想着,把大丫接到身边帮忙。” 沈秀心中一沉,目光很快落在了大丫身上。 大丫也是一脸的错愕,继而咬唇不语。 杨氏皱眉看了邹氏一眼,开口道:“这事不行。” “为什么不行?”邹氏忍不住开口道,“大丫是我女儿,为什么不能跟着我过?” “大嫂说为什么,如果让大丫跟着你,万一你再想把她卖掉怎么办?”沈秀道,“当初我给大嫂二两银子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拿了这二两银子,大丫以后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提到把大丫卖掉这件事,邹氏确实有些心虚。 这时候杨氏开口道:“老二媳妇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放心把大丫交给你。” “可是娘……”卫平刚要说话,却被杨氏打断了。 “你们听我把话说完。”杨氏道,“大丫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老大家的这一胎虽说是在春月,可也暖和不到哪去。大丫才多大,你们就指着她伺候一个大人和两个孩子,这事怎么能行?” 邹氏两次生孩子,都是杨氏照顾的。她当然知道伺候月子的辛苦之处,不说给产妇做饭这件事,光是洗尿布就是个辛苦活。 “那依娘的意思呢?”卫平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其实更想让杨氏伺候媳妇,可是都已经分了家,这话就不好说出口了。 杨氏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遇到一个没出息的儿子,连自家的婆娘都管不住。” 卫平被说得脸上一红,但听杨氏的态度似是有所松软,便有了几分期待。 如果娘能不计前嫌,前来照顾自家媳妇,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是卫平还没等到杨氏接下来的话,卫父忽然开口了:“你娘可以去给你们帮忙,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卫平问道。 卫父淡淡道:“你媳妇把孩子生下来后,一等孩子断了奶,你就把孩子抱过来,我们老两口替你养大。还有栓子,明年也三岁了,该识字讲道理了,以后也送来我们这。 俗话说,妻贤夫祸少。老话又讲,一个蠢娘毁三代。我和你娘看走了眼,给你娶了个愚蠢的妇人,让你宁愿得罪爹娘,也要分家。可是孙子这一辈,却不能让她毁了。 你自己选吧,若是你执意要把孩子留给你媳妇,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卫父这话掷地有声,说得邹氏敢怒不敢言,说得卫平羞红了脸。 沈秀在旁看得大为过瘾,卫父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捏住了卫平的三寸。 分家这事,卫平本来就觉得过意不去,一直在后悔。如今听见卫父这么说,恨不得在地下找个洞钻进去,自然对卫平的话也无异议。 “我听爹娘的,等孩子断了奶,就把孩子送过来。” 邹氏有些不满,孩子都是她生的,为什么不能跟着她长大,她刚要说话,却被卫父瞪了一眼,于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邹氏满心期盼地想把大丫要回去,可是在杨氏和卫父的反对下,不仅大丫没能要回去,反而把栓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也搭了进去。 她越想越懊悔,连连给卫平使眼色。可惜卫平已经想通,自家媳妇就是个蠢妇,不仅过日子及不上爹娘能干,谋划前程也及不上爹娘思虑深远。 卫平虽笨,可有眼睛。 大丫跟着自家婆娘时,畏畏缩缩,连话都不敢说,整个人也长得瘦瘦小小。如今才跟着弟妹半年多,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不仅身子长高了,脸上也白白胖胖,看着喜气不少。 卫平知道这多半是弟妹的功劳。 而要是把剩下的两个孩子送到爹娘身边,说不定也能受到弟妹和卫宴的照顾。 栓子明年就三岁了,卫平也想把栓子送到学堂读书,但是自知没有这个实力。 他有心求卫宴帮忙,可是没脸说这话。但要是栓子送到爹娘身边,那就有爹娘替他打算,说不定卫宴还会抽空教栓子识字。 这估计才是卫父的真正用意。 他和邹氏执意要分家出去,已经伤了卫宴的心,可是侄子和侄女没错。 卫宴看在爹娘的份上,总会照顾侄子侄女一二的。 卫平猜得没错,卫父确实是这么想的。 卫父的这番心思,沈秀其实也猜到了几分。不过她觉得这不是件坏事,所以没有提出反对。 家里只有邹氏一个拎不清的人,总好过家里有好几个拎不清的人。 卫宴将来要往功名路上走,有些东西是一定要往远处考虑的。 相较将来,会有几个不成器的侄子成天来打秋风,沈秀宁愿这几个孩子跟着卫父和杨氏长大。 有卫父和杨氏管教,即便侄子不成器,也不会长成人品恶劣的人。 第112章 坚持原则 当天晚上,因为卫平的坚持,邹氏百般不情愿地留了下来,一家人吃了顿还算丰盛的晚饭。 卫父和杨氏根本没提买地的事,沈秀自然也不会说。 可是邹氏看到沈秀身上穿的好料子,就知道沈秀和卫宴的日子过得不错。 她心里酸得不行,可是碍着公婆在,又不好多说什么,便放开了肚子吃菜。 沈秀带回来的年货以鸡鸭肉居多,杨氏想着卫平难得回来吃饭,便做了几道荤菜,想让卫平和栓子改善一下伙食。 只是卫平拘谨得很,很少碰那些肉菜,只给儿子夹菜。 杨氏这个做娘的看着有些心酸,这时候见老大媳妇像是没事人一样,大吃大喝,不由瞪了她一眼。 邹氏却是个脸皮厚的,仗着有孕,直往自己碗里夹肉菜,连着吃了两大碗饭。 沈秀慢条斯理地吃着饭,顺便也给大丫和卫宴夹一些菜。 卫平就坐在对面,看得一清二楚,大丫和卫宴爱吃什么,沈秀都知道,她夹的菜,两人很快就吃光了。 如果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三口。 那一刻,卫平心里有些复杂的感觉,卫宴一直都比他命好,从小在读书上就有天赋,如今娶的媳妇不仅能够而且还贤惠。 若是自家媳妇能有弟妹一半能干就好了。 卫平感叹着,又给栓子夹了块肉吃,他现在只希望栓子尽快长大,将来进学堂读书,然后再考回来一个秀才。 只是要进学堂读书,就得求到自家兄弟。 卫平借着爹娘都在,便问卫宴:“老二,我听爹娘说,你明年就要考县试了。听说县试考完以后,还有府试和院试。这府试要到府城去考,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两个一起上路,也有个伴,路上出了事也好商量。” “当家的,这从县城到府城可不近,你这一走,地里的庄稼怎么办?”邹氏生怕卫宴会叫上卫平一起去,这一去可要半个来月,地里的活怎么办。 卫平狠狠地瞪了邹氏一眼,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就只盯着眼前这点利益。 卫宴听到卫平的话,面上虽没有什么变化,可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自家大哥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可当邹氏开口以后,卫宴的神色就淡了许多。 “我会和其他同窗一起结伴去府城的。大哥不用惦记我。” 府试是在四月份,那时候已经快到农忙时节,卫宴当然不会让卫平陪他一起去,他在乎的是卫平的心意。 卫平其实想表达的也是自己的心意,可是被自家媳妇这么一整,原来的那番心意立时打了折扣,不由冷冷地瞪了邹氏一眼。 杨氏也对着邹氏冷冷道:“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 老大好容易主动张口,眼看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兄弟俩可以借机缓和一下关系,哪知道,全被这败家娘们搅和了。 沈秀在旁看得很清楚,她觉得有邹氏这么一个搅家精在,兄弟俩的关系不会好到哪去。 这次即便缓和了,将来还有闹掰的时候,所以一切顺其自然吧! 只是卫平的话提醒了沈秀。 当晚,夫妻俩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沈秀便问卫宴:“我听说从县城到府城的这一路,不是很太平,你打算和谁一起去呢?” 卫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和袁子文一起去府城。到时候袁家会派几个家丁,护送我们到府城。” 沈秀这才放心,“那就好。不过我们要不要准备一份谢礼,怎么说,那也是人家的家丁。我们让人家护送,是不是要有所表示。” 卫宴道:“不用谢礼。以我和袁子文的交情,根本用不着这个。而且袁家这么做,也有自己的考量。” “什么考量?”沈秀好奇地问道。 卫宴道:“袁家就只有袁子文这一个独子,而且是三代单传。袁子文的父亲总觉得没有近亲帮衬,所以对于我和袁子文交好一事,极为上心。” 沈秀道:“我明白了。袁家这么做,也是在为袁子文铺路。将来你和袁子文若是都中了秀才,便可以互相扶持了。若是你们都有出息,将来同朝为官,那更可以互相照应了。” “娘子真聪明,把我想说的话都说了。”卫宴亲昵的捏了捏沈秀的鼻子,“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 沈秀故意说道:“当然有我不知道的,比如你对你大哥和侄子是怎么想的,我就不知道。” 提到卫平和栓子,卫宴沉默了一下才道:“大哥从小就没什么主见。从前是听爹娘的,后面是听大嫂的。 如果他心里有我这个兄弟,那我心里自然有他这个大哥。 至于栓子,一码归一码,他爹娘是他爹娘,他是他。如果他是块读书的料子,那我就好好教他,将来卫家也能多一个读书人。” 这还是卫宴第一次说出对卫平的看法。 沈秀认真的听着,她知道卫宴是个外圆内方的人,虽然他看上去很温和,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很温文尔雅,可他其实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他秉承的其中一条原则就是,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对我不好,那就别想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不过有些人对待外人的时候,很有原则,可是一碰到自己的亲人,就变得原则全无。 如今沈秀听到卫宴这么说,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卫宴不是这种人,依着他的意思,以后自己担忧的事情,比如大力提携卫平一家的事,很大可能不会发生。 至于教导栓子,这个沈秀倒是乐见其成。若是栓子真是块读书的料子,那么对卫家来说也是件好事。 毕竟家里出息的子弟多了,家族才能变得越来越好。 谈完卫平和栓子,沈秀便提起了买地的事。 “冯老实的地已经全都买下了。”沈秀道:“只是这么多地,光爹娘两人也种不完啊。以后两个孩子还要过来,那时候就更需要人手了。” 卫宴道:“这件事,在你们去买地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明年我能考中秀才,家里就可以请仆役了。我听子文说,他家为了准备一份丰厚的聘礼,变卖了一些田地,可是那些田庄上的一些佃户还没安置好。 如果我向他开口的话,应该可以从他那里请到几个会务农的佃户。” 这主意好,袁家田庄上的佃户都是积年的老人,用起来肯定顺手,而且知根知底,比从外面请人强。 “只不过袁家也算是有钱人家,怎么要卖地凑钱呢?” 第113章 过年 袁家在县城是有钱人家,可与陆家相比,就要差上一些了。 袁子文和袁父的性情都有些高傲,生怕陆家会嫌他们家的聘礼少,因此在聘礼上不惜银钱,一切都要最好的。这么一来,这几年积攒的银子便有些不够了。 而袁家多的是田地,便变卖了一些田地,这样手头便宽松许多。 沈秀听到卫宴说,袁家有很多田地,当即羡慕不已。 晚上临睡的时候,沈秀便盘算着,几时等卫宴中了举人,到时就可以免去更多土地的田税,她便也像袁家一样,多多置办一些田地。这样后世子孙守着这些田地,也能做个不愁吃喝的小地主。 沈秀想着美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起来,沈秀不用摸身边,就知道卫宴已经起来了。 虽然是年下,可是县试就在二月份,满打满算就只剩一个月了。 所以卫宴比平时还要起得早,还要用功。 杨氏也知道明年县试的重要性,让沈秀什么都不用做,只安心照顾卫宴就是。 有了杨氏的这句话,沈秀便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给卫宴做吃的,同时将带回来的参须熬成各种补汤。 有一次她往鸡汤里放参须的时候,让杨氏撞见了。 杨氏当即问道:“这参须哪来的?” 沈秀道:“娘你认得这个?” 杨氏道:“老二那次重病的时候,大夫开过一味人参。说是知道我们肯定买不起人参,买几根参须也行。那参须是我亲自买的,所以认得这东西。这东西可不便宜,一根就要好几两银子呢!” 沈秀不便说她其实是买了一整根人参,便顺势说,这参须也是从药店买的,为的就是给卫宴补身子。 “娘,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跟相公说,我怕他以后不会喝这补汤了。” 杨氏还能不清楚儿子的性格,忙道:“我知道,不会跟他说的。” 老二最不喜欢给家里人添麻烦,要是让他知道这参须这么贵,肯定不会再喝的。 除了参须鸡汤,沈秀还经常熬些黄芪党参之类的补药。 这些东西很快就起到了作用,虽然卫宴比在书院的时候还要用功,可是精神一日比一日好,身体也健壮许多。 等到除夕将至的时候,卫宴在沈秀的精心照料下,不仅没瘦,反而比回来时还胖了一些。 沈秀拿出一件新做好的暗蓝色绣银色竹叶的棉袍,让卫宴试了试,左右打量道:“幸好当初留了点尺寸,现在穿刚刚好。” 卫宴道:“以后别再让我吃那些肥鸡大鸭子了,再这么下去,你相公我就该吃成大胖子了。” 沈秀道,“相公现在刚刚好,以前那是太瘦了。不过整日喝鸡汤也确实腻得慌,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换个花样,做馄饨怎么样?” 卫宴当然不会说不好,现在他的心里装的全是明年的县试,把棉袍脱下后,就去温书了。 第二日便是除夕,杨氏和卫父一大早起来,便开始张贴对联。 对联都是卫宴亲手写的,用的是端正的柳体,每个字都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分外养眼。 老两口贴对联的时候,沈秀和大丫忙着在厨房剁馅。 趁着杨氏不在,沈秀把留下来的十斤猪肉全都剁了,再加些白菜和大葱,便拌好了肉馅。 除夕夜和大年夜都要吃饺子,除了卫宴在房里读书,一家子窝在厨房,热热闹闹地包了半天的饺子。 杨氏留了些够晚上吃的饺子,剩下的饺子全都放在外面冻上,等饺子冻好后再放进洗干净的缸里。只要天气不变暖,这缸里的饺子能一直放到正月十五。 除夕晚上,一家子围在火炉前,吃了顿丰盛的年夜饭。 卫父高兴之下,让杨氏取来高粱酒,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沈秀把大丫那杯酒拿到了自己跟前,这高粱酒是卫父自己酿的,一入口便觉辛辣无比。 卫宴忙给她夹了块鸡肉,“这酒后劲大,慢点喝。” 沈秀吃了口鸡肉,才觉得缓了过来,“爹酿的酒真甘醇,比县城卖的烧酒也不次。” 杨氏笑道:“你爹酿酒的手艺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据你祖母说,家里祖上原来是开酒馆的。” 沈秀本来想说,卫父这酒酿得这么好,大可以在县城开个酒铺。可是转念一想,卫父年纪大了,未必会有这个想法。也就把这个念头放下不提。 年夜饭还没吃完,外面已经响起了鞭炮声。 这个除夕和沈秀在后世过的除夕,没什么不同。鞭炮声过后就是守岁。 期间大丫挨不住困,靠在沈秀身上就睡着了。 沈秀前半夜还精神抖擞,后半夜被大丫感染,也快睁不开眼睛了,便眯了一小会儿。 等她醒来,天还黑着,但卫父和卫宴已经出去拜年了。 沈秀便跟着杨氏留在家里,接待一拨又一拨拜年的村民。 大家都穿着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衣,说着吉祥的话,脸上也都喜气洋洋。 沈秀和杨氏拿出瓜子花生招待众人,大家都是坐一会儿就走了,接下来还要到别家去拜年。 天快亮的时候,拜年的人才渐渐少了。 卫父和卫宴回来的时候,卫平也跟着来了。 杨氏没看见邹氏来,也不在意,叫上沈秀一起去厨房,烧火开始煮饺子。 沈秀怕把衣裳弄脏,便准备回房换件衣服。 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卫平在堂屋里问道:“这么说,家里确实买下了冯老实的地?” 接着就听卫父道:“这地是我出面买的。今日你来,莫不是就为了这事?” 卫平闷闷道:“也不全是,我来自然是给爹娘拜年的。” 卫父道:“既然是来拜年,那就什么话也别说。今日是大年初一,我不想跟你吵架。等你吃完饺子就回去吧!” 卫平有些委屈,家里买地为什么要瞒着他,难道真像外人说的那样,卫父根本就没把他当长子看。 沈秀听到这里,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知道此事不说清楚,卫平心里肯定会埋怨二老的。 “大哥,你来厨房一下,娘有事找你。”沈秀去房里换完衣服,便找了个借口,把卫平叫了出来。 第114章 拜年 沈秀本想把卫平叫出来,把话说清楚。可是卫平出来后,卫宴也跟着走了出来。 大哥的性子,卫宴比谁都清楚,耳根特别软,所以很容易受别人挑拨。 他也想把这事跟卫平说清楚,一家人没必要为了这点地闹矛盾。 沈秀看见卫宴也出来了,心想也好,卫宴还可以给她做个证人。 “弟妹,娘有什么事找我?”卫平问道。 沈秀道:“不是娘找你,是我有话想对大哥说。相公,我们去房里说话吧!” 卫平跟在他们夫妻身后,进了厢房。 房里只有两把椅子,沈秀把椅子让给他们兄弟,自己坐在床上,从容开口道:“刚才大哥的话,我都听见了。冯老实的地,是我主张买的,买地的钱也是我出的。” “这地是弟妹你买的?”卫平吃了一惊。 沈秀点头:“确实是我买的,爹和娘只是出面帮我还了价,又办好了契书。大哥若是不相信,便问相公。” 卫宴看着卫平道:“这地确实是阿秀出钱买的,用的是她自己挣的银子。” 卫平听了卫宴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自己的兄弟自己知道,卫宴从小就不撒谎,如果他说这地是沈秀买的,那这地就是沈秀买的。 “弟妹,我不知道这地是你买的。”卫平解释道,“我以为是爹娘买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瞒着我,所以才来问一问。” 有些话沈秀不好说,卫宴便开口道:“大哥,论理,我们已经分家。就算这地是爹娘买的,那也用不着告诉你,更和你没什么关系。 如果今天买地的是你,你觉得爹娘会去特地问你吗?“ 这话说得卫平哑口无言,他也确实是没什么立场来问爹娘。 卫宴看卫平脸上已经有了羞愧的表情,便缓了语气道:“大哥今日来,是大嫂说了什么还是外人说了什么?” 卫平支支吾吾道:“我听村里人说了两句,他们说爹娘如今手里阔绰了,一买就是十几亩地。” 卫宴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家大哥是受了别人的挑拨。 “大哥,家里什么情况,难道你不知道吗?”卫宴语气并未有多重,可是说的话句句都戳在卫平的心里。 “家里就只有五亩地,又分给了你两亩,产出的粮食既要还债又要交田税,还能剩下什么。 而且即便爹娘真有了银钱,手里宽绰了。可那也是爹娘辛苦挣来的。我们为人子女的,想的应该是多孝顺爹娘,而不是算计着爹娘手里的那点银子。” 卫平听到这里,越来越羞愧不安,“老二,你别说了。” 卫宴平静道:“大哥既然不想听我说,那以后就别听信外人的话。你与其相信外人的话,不如亲自来问我。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了。” 最后,卫平连饺子也没吃,就羞愧地走了。 沈秀佩服地看着卫宴,“相公,我今日才知道,你比爹还会训人。” 卫宴的心情却不怎么好,他这一两年都在外面,与大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哥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大哥了,变得越来越自私,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的小家,完全忘记了爹娘的养育之恩。 这次买地的事,虽然只是一个误会,但是卫平的话和他的态度,却让卫宴心寒不已。 所以他才会破天荒的和卫平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给对方一个警醒。 “我看大哥走时羞愧得很,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沈秀明白了卫宴的顾虑,便安慰道。 卫宴道:“希望如此吧!” 因为发生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一家子吃饺子的时候,便不像原来那样其乐融融。 沈秀几次想把气氛搞活跃一些,可是卫父生闷气,杨氏纳闷卫平的离开,卫宴没心情,最后吃饭的气氛仍是沉闷无比。 第二天就是初二,这一天是闺女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杨氏一大早起来,就给沈秀准备好了回娘家的节礼,一条大猪腿,两大块年糕,还有卫父自己酿的两坛高粱酒。 这次不用杨氏多说,沈秀主动就拿起了相对较轻的篮子。 路上都是回娘家的小媳妇和夫婿。 半路上,沈秀还遇到了翠妮和她的夫婿。 翠妮当时坐在牛车上,当即就让车夫把车停了下来。 “阿秀,我可好久没有见你了。”翠妮拉着沈秀不放,“我听我公婆说,你现在可是县令夫人面前的红人。” 沈秀笑道:“红人说不上,不过是见了县令夫人几面。” “你别谦虚了。”翠妮道,“我公公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你这是回娘家对吧,可一定要早点回来,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翠妮这次回娘家,是打算住几天的。一来她好久没回娘家了,二来这也是她公公的意思。 里长娘子听闺女说,沈秀如今得了县令夫人的青睐,不由咂舌道:“难怪卫家前几天买了十几亩地。我还纳闷,卫家之前欠了那么多的银子,哪来的钱买地,如今想想,多半是卫二家的出的钱。” 翠妮道:“这点银子算什么。我听说县令夫人曾给了阿秀一对玉镯,那玉镯是上好的白玉镯,至少也值几百两银子。” 里长娘子听了,越发惊叹不已。 翠妮道:“娘你知道就行了,可别跟外人乱说。对了,我先睡一觉,阿秀来了你赶紧来叫我。我公公有事求她呢!” 沈秀回娘家的时候,也在想翠妮的话,她知道翠妮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县令夫人,又提到有事跟她说,多半和县令夫人有关。 她心里想着这件事,回娘家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 沈母和大嫂宋氏还以为她累了,一定要她回房歇息一会儿。 沈秀再三说自己不累,不过还是被沈母和宋氏拉着去了卧室。 宋氏进到屋子后,就把门栓落下了。 接着,沈母从怀里掏出一个药包,“阿秀,娘有好东西要给你。” 什么好东西,沈秀从床上坐起来,好奇地接过了药包,可是一打开,就被那东西呛了一下。 “娘,你弄一包香灰干什么啊?”沈秀捂着鼻子道。 沈母嗔怪道:“什么香灰,这是生儿子的秘方。” 第115章 一言九鼎 那包香灰是从寺庙里求回来的,据沈母说灵验得很。 沈秀当然不想要,但又架不住沈母和宋氏的好意,只好贴身收了起来。 等她和卫宴回家的时候,沈秀便趁卫宴不注意,悄悄把那包香灰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 香灰要是有用,那她当初何必费那个精神去学养生。何况沈秀现在并不想生孩子。 这个身体过了年也才十四,根本还没长开。而且她的心思还放在开铺子上,若是有了孩子,那她还怎么精进自己的绣技。 她边走边看了卫宴一眼,决定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相公,今日我娘给我塞了一包药。”沈秀开口道。 卫宴闻言马上朝她看去,“你最近身体有不舒服吗?” 沈秀摇头:“我身体挺好的。” “那岳母给你药做什么?”卫宴纳闷道。 沈秀笑道:“说是药,也不是药,是一包从寺庙里讨回来的香灰。” “阿秀,这东西可不能乱吃。香灰吃不好,是会吃坏肚子的。”卫宴听到香灰两字,脸上便多了一种严肃之色。 沈秀看着他的脸色,忍不住问道:“相公你怎么知道香灰是会吃坏肚子,难道你吃过?” 卫宴道:“我没吃过,但是大哥有一年生病,娘去寺庙里要来了一包香灰。结果大哥吃了以后上吐下泻,折腾了好几天才好。从那以后,娘就再也不敢弄这个东西了。” 卫宴说完便道:“不管岳母大人是为了什么,总之那香灰是不能吃的,赶快扔了吧!” “哪用得着你说,我已经扔了。”沈秀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娘是为了什么?” 卫宴道:“这倒不难猜,她老人家所求无非是想让你过得平安顺遂,那香灰要么是祈求平安,要么就是祈求子嗣。” “相公你还真猜对了。”沈秀道:“我娘说那包香灰是生儿子的秘方。” 卫宴听到是生儿子的秘方,便看了沈秀一眼。 沈秀故意笑道:“相公,要是你后悔,我可以把那香灰捡回来。” 卫宴却道:“有什么后悔的。我说了香灰是不能吃的,就算是生儿子的秘方也吃不得。”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沈秀便道:“我看两边的娘都一心想抱孙子,就是不知道相公你是怎么想的。” 卫宴却定定看了沈秀一眼,直把她看得脸色发红。 “相公,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卫宴忽然笑了下,“阿秀,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吗?”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沈秀心中暗道。 她正猜测卫宴的想法,便听到对方道:“我心里所想就是你心里所想。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勉强你的。” 沈秀心里顿时就涌过一股暖流,原来他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从来没有提过圆房的事。 她这一感动,便说了句实话,“相公,我听说女子最好的生育年龄是在十六岁以后,所以……” 她没把话说下去,但是卫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上,你说了算。” 沈秀听到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人一放松,脸上便多了点顽皮,“相公,我说要等到我二十岁,你也能等吗?” 卫宴当然听出了她的调笑之意,可是却极为认真地回答道:“为夫说话一言九鼎,别说二十岁,就是三十岁也等的。” 沈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调笑下去,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杨氏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么早,便问他们吃了晚饭没有。 沈秀道:“我们吃过晚饭了。” 为了回来见翠妮,沈秀特地让沈母把晚饭的时间提早了一些,这样便能早一点回来。 她把沈母送的一些咸鸭蛋交给杨氏,便去了里长家找翠妮。 翠妮刚睡了一觉起来,正在伸懒腰,就听见外面的说话声,她一听是沈秀的声音,连头发都没整理就跑了出来。 “阿秀,你来了。”翠妮赶紧招呼道,“来屋子里坐。” 里长娘子听到动静,也赶紧过来招呼。 沈秀来里长家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从来没有感到里长娘子这么热情过。 不仅拿来炒好的花生、麦芽糖,还给她沏了一杯上好的茶。 沈秀闻着茶香,笑道:“这是上好的绿茶吧!我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好的茶叶。” 她不知道里长娘子这么热情是因为什么,便先客套了这么一句。 哪知道里长娘子笑了笑道:“你这可真是说笑了。我听翠妮说,你连县令夫人那里都是常客,还能喝不到更好的茶。快别臊我们了。” 沈秀能说什么,便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翠妮不悦地看了里长娘子一眼,“娘,我这有话跟阿秀说呢,你扯茶叶做什么。” 里长娘子这才想起来正事,忙道:“那你们坐,我去给你们煮碗甜汤。” 里长娘子去后,翠妮便把沈秀拉到了自己的屋里。 里长家多的是房子,翠妮上面就只有一个哥哥,所以她出嫁后,原来的屋子也给她保留着。 翠妮坐下来以后,便三言两语进入了正题,“阿秀,你与县令夫人到底熟不熟,能不能在她面前说上话?” 沈秀沉吟道:“说熟的话,也不是太熟。不过怎么说,我也与县令夫人有些交情,若是传几句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翠妮道:“我公公要托你的事也不难,就是想让你帮忙传几句话。” “什么话?”沈秀问道。 翠妮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公公听说县令夫人最近在物色奶娘。正好我公公的一个远房侄女,最近刚生了孩子。她家生计艰难,本来就要给富贵人家当奶娘的。要是县令夫人有意,我们就把人带来给她看看。” 这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沈秀一口应了下来。 “不过成与不成,我说了可不算。” 翠妮道:“这个我知道。我公公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肯帮忙就好。” 沈秀当然愿意帮这个忙,翠妮的公公虽是个不快,可却在县衙经营了几十年,怎么也有点人脉。 而左县令明年就要升迁了,她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要不然以后求人都找不到门路。 第116章 上门做客 沈秀知道新年应酬多,便等到正月初六才去见县令夫人。 好长时间没来走动,又是年节,沈秀便买了四色礼品,还添了两块绣好的帕子。 温敏这一胎已经有六个月了。 沈秀来看她的时候,温敏穿着宽大的夹袄,可也能看出臃肿的身形。 徐嫂子就在旁边服侍,相较温敏被养得白白胖胖,徐嫂子却是瘦了一些。 沈秀冷眼旁观,这妻妾两人相处得还算和谐,而这和谐主要靠徐嫂子能伏低做小。 温敏刚说声渴了,徐嫂子就主动接替了丫鬟的活计,取来枣花蜜,亲自给温敏调了碗甜度刚好的蜜水。 “夫人小心烫。”徐嫂子在旁还贴心地提醒道。 沈秀看得叹为观止,原来做妾不仅要守本分,还得会伺候正妻。 温敏喝了几口蜜水,又想起了几日前吃过的栗子糕。于是徐嫂子便下去张罗了。 徐嫂子一走,温敏便放下蜜水道:“你和徐卉是旧相识,看到她现在像个丫鬟一样,应该不会觉得我做得过分吧?” 过分,沈秀可没立场说这句话。 她斟酌着言辞道:“徐嫂子现在也算求仁得仁,就算夫人再为难她,恐怕她也会觉得这是求之不得的福气。” “你倒会说话。”温敏抿嘴笑道,“求仁得仁,可不是吗。她求的就是县令老爷的妾室,如今有了这个身份,自然会觉得,连被我为难,都已经算是福气了。” 温敏笑完道:“何况我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支使她做事罢了。若是落到我母亲手里。”说到这里顿了顿,“你是没有见过京城贵妇们折腾妾室的手段,一杯无色无味的茶灌下去,保管让你再也生不出孩子来。更狠的,直接留子去母。” 沈秀听得有些不自在,觉得那些京城贵妇们的手段也太狠了点。 温敏很快察觉到了,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你一向是无事不登门,今日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吧!” 沈秀定定神,便把翠妮托自己的事说了出来,“那妇人家事还算清白,身子也健壮,夫人要是有意,改天我便把人带来给您瞧瞧。” 温敏沉吟道:“那就先把人带来,我先见见。”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有丫鬟禀告道:“表公子来了。” 沈秀还来不及出去,罗恭已掀帘子走了进来,“表姐这里有客人吗?”眼睛一扫,便扫到了客首上坐着的沈秀。 罗恭脸上便闪过一丝不自在。 温敏看得真切,便朝沈秀扫了一眼。 沈秀脸上一片平静,既看不出与罗恭认识的样子,也看不出任何一丝异常。 “既然表姐这里有客人,那我待会儿再来。”罗恭正想离开,却被温敏叫住了。 “表弟,你先别走。”温敏道,“今日你不过来,我也要叫丫鬟传话过去的。你不是要求你表姐夫帮忙吗,你表姐夫说过了初八,便没什么应酬了。” 罗恭脸上一喜,“多谢表姐告知,那我回头就预备起来。” 他答应了曲桓,要把几人引荐给左县令。可是左县令年下忙得很,所以一直拖到了现在。 眼看县试在即,曲桓昨日还来催他,问他左县令何时有空。 如今从温敏这里得知了这个消息,罗恭打算过了初八,就把几人引荐给左县令。 他心情大好地从温敏这里离开,刚走到院子门口,忽然想起了托沈秀的事。 于是他也不着急去闲逛了,在县衙后院的门口找了个背风向阳的位置,一边晒太阳,一边等着沈秀出来。 半个时辰后,沈秀提着一篮子蜜橘出来了。 那蜜橘是底下人孝敬左县令的,温敏便让人装上一篮给沈秀带回去。 丫鬟都知道沈秀得温敏看重,因此把篮子装得满满的。那一篮子蜜橘足有七八斤重,沈秀提着有些手沉,正打算叫个牛车回去,就见罗恭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罗公子。”沈秀险些吓了一跳,“你在这做什么?” “当然是等你了。”罗恭笑道:“有件事,沈娘子还不知道吧!曲桓说的那位同窗就是我。那一千两银子我已经差不多凑齐了,就是不知道沈娘子什么时候开始绣那兰花册。” 沈秀听到这里,便明白过来了。原来曲桓说的那位来自京城的公子,就是眼前的这位罗公子。 “怪不得我听你称呼县令夫人表姐,原来你们都是从京城来的。” 对于这件事,沈秀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更没有什么不快。 只要给银子,就都是她的客人。至于是曲桓还是这位罗公子,对她没有太大的差别。 “罗公子恐怕要等几天了。”沈秀道,“我这人有个规矩,不出正月十五,是不会动针线的。” 这个规矩还是师傅给她定下的,师傅说做绣娘的,一年到头不得闲,所以正月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歇一歇,这样眼睛才不会累坏。 沈秀一直都记得这个规劝,所以每年到年底,都要歇上半个多月。 罗恭想了想,距离正月十五也没几天了,便道:“那一千两银子,我会托曲桓给你送过去,只是你要现银还是银票。” 沈秀道:“还是银票吧!不过罗公子不必急着把一千两银子都给我,只付一百两银子的定金就行。等兰花册都绣好以后,再给银子不迟。” 罗恭却挥挥手道:“我买东西什么时候付过定金,索性直接给你就是了。不过就是一千两银子而已。” 这口气好大,活脱脱一个花钱如流水的富家公子。难怪当初要卖假帕子换钱,一定是把钱都花光了。 沈秀想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马上掩饰道:“好,都听你的。” 谁会嫌钱少呢,既然他提前把银子给自己,那自己接着便是。 罗恭接下来又叮嘱了一番,要沈秀做绣活的时候,宁可慢一些,也要精细些,毕竟京城的贵人们眼光都高。 沈秀都应下不提,她比罗恭更希望能打开京城这个市场。若是兰花册能得贵人的青睐,那她的名气就可以打出去了。 两人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分开,临走的时候,罗恭还从沈秀的篮子里顺走了一个蜜橘。 沈秀瞪了他一眼,只换回来罗恭一个得意的笑容。 真是纨绔子弟,沈秀提着篮子往回走,完全没注意到附近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第117章 一条财路 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罗恭的小厮,长贵。 这些日子,罗恭只字不提回京城的事。长贵起初在县城待得还算新鲜,可是时间久了便想回京城。 可他在罗恭面前提了几次,罗恭却避而不答,反而有种想在县城长住的感觉。 这下长贵急了,他当初跟着罗恭出来,以为他只是贪图新鲜,过个几个月就会回去的。哪知道对方要长留在京城。 对于长贵的心思,罗恭很快就察觉到了。有些事情,他便刻意避开长贵。 而长贵呢,仍未放弃回京的心思,可也知道自家公子是个有主意的,所以便打算探听一下公子的打算。 长贵看着沈秀离去后,正想悄悄回去,却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后背。 当他转过头,直接吓了个半死,只见罗恭面无表情的立在他面前,沉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长贵颤声道:“公子,小的没做什么啊?” “没做什么?”罗恭冷声道:“那你偷偷跟着我做什么?” 长贵可怜巴巴道:“小的是公子的小厮,当然要跟着公子。” 罗恭不说话,脸上没了那种吊儿郎当的神色,反而露出冷淡无比的表情,“你是我罗恭的小厮没错,可是给你发放月银的却是罗府。以后你不用再跟着我了,回你的京城去吧!我罗恭不需要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奴才。” 不管长贵如何哀求,罗恭只让他滚蛋。 “再让我在县城看见你,我就不会再顾及主仆之情了。”罗恭最恨人背叛他,如今长贵犯了这个忌讳,罗恭自然不会再留他。 长贵收拾包袱离开京城的时候,沈秀也在收拾行李。 正月是一年中最闲的时候,卫父和杨氏的人缘都还算不错,自从过了初三,经常便有人来串门。 卫宴读书需要安静的氛围,可是进门是客,卫父和杨氏又不能撵人。 这样过了几日,卫父和杨氏终归还是担心儿子的学业,决定让他们提前回县城。 县城的宅院当然要比乡下清静很多,除了隔壁的谢三娘偶尔串一下门,家里就只有沈秀和卫宴还有大丫三人。 正月十五前不用做针线活,沈秀便和在卫家村一样,天天变着花样做吃的。 这天卫宴从外面回来,沈秀便给他端来一碗天麻乳鸽汤。 卫宴喝汤的时候,沈秀便问道:“左县令怎么说,答应替你们做担保了吗?” 他们四人少一人互保的事,沈秀也听说了。这关系到能不能参加县试,沈秀自然很在意。 卫宴喝了口汤道:“左县令已经答应替我们四人作保。” 他和袁子文都曾受过学政大人的夸赞,又是文华书院出了名的才子,左县令就算不看在山长的面子,也会看在学政大人的面子上,出面担保他们四人。 何况卫宴和袁子文都极有可能考中秀才,到时候县里考中的秀才多了,这也能给左县令增添点政绩。所以左县令答应得很痛快,直言有他在,卫宴他们四人肯定能参加县试。 沈秀听到这里就放下了心。 她这里看着卫宴喝了两碗乳鸽汤,宅子的大门便被人拍响了。 沈秀还以为是谢三娘来串门,哪里想得到竟然是卫宴的同窗,曲桓。 沈秀觉得曲桓是来找卫宴的,便把他带到了卫宴读书的房间。 “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倒茶。”沈秀刚要走,却被曲桓叫住了。 “嫂子别走,今日我来,是有件事要嫂子帮忙的。” 这话说完,卫宴和沈秀一齐把目光落在了曲桓身上。 卫宴想不明白曲桓要求沈秀什么事,便开口道:“你要我娘子帮你什么忙?” 曲桓笑道:“卫兄你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生意上的事。” 沈秀便问道:“是罗公子让你来的吗?” “不是。”曲桓道:“是我自己想做一点生意。” “什么生意?”沈秀越发不明白曲桓的意思了。 曲桓道:“嫂子,我先问你一件事。前些天你绣的那架兰花绣屏是不是卖到了府城?” 沈秀道:“你说这个啊,那兰花绣屏确实是运到了府城。” 曲桓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家有个亲戚是府城的,今年我跟着爹娘去他家拜年,听他们说起,府城最近有两户人家最出风头。一户是俞家,一户是钱家。而这两家之所以大出风头,便是因为家里有一架兰花绣屏。听说要上门看兰花绣屏的,几乎踩破了这两家的门槛。” 沈秀自己就是生意人,还能听不出曲桓的意思,她微笑道:“俞家和钱家的绣屏,确实是我绣的。只是一架绣屏要花费一个多月的时间。而我已经答应了罗公子,要给他绣制兰花册子,恐怕我最近一段时间都没什么时间了。” 曲桓听了,确实有些失望,可接着道:“那嫂子能不能多做些兰花册子,让我拿到府城去卖。” 沈秀摇头道:“这不行。这兰花册子是要卖到京城的。如果京城的贵人知道了府城也有这样的兰花册子,那这兰花册子便算不算稀有了。” 京城的贵人什么没见过,他们买这兰花册子,要的就是稀罕二字。如果府城也有同样的东西,那么兰花册子便不能在京城打出名气。 没有名气,接下来的生意也就没办法做了。 沈秀不想因为多挣一笔钱,就损失京城的这个市场。 卫宴不懂生意,可他本性聪明,很快就听懂了两人所说的意思。 “曲桓,你别为难你嫂子了。”卫宴道,“这事就算了。” 曲桓叹气道:“我只是觉得这是条财路,府城的人虽然不及京城的贵人多,可是有钱人也不少。” 他说完又不甘心地问道:“嫂子,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罗恭说是合伙跟他做生意,可是本钱全是对方出的,曲桓自己只传了几句话。就算罗恭再厚道,也不会分他太多。 而曲桓则想尽快挣到一笔银子,然后就可以自立门户。 卫宴想到曲桓的处境,便也向沈秀看来,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睛里流露出的意思,也是想问沈秀有没有其他办法。 沈秀沉吟道:“其实还真有个办法。不过用这种方式绣出来的兰花绣屏,称不上档次,估计卖不了好价格。” 曲桓道:“只要能尽快绣出来,品质次一点也没关系。” 沈秀道:“我说的绣法确实是够快,只是光我一个人还不够。需要多找些帮手。” “可是仓促之间要到哪去找绣娘?”曲桓问道,“要不要花高价到别处去请?” 沈秀道:“这些帮手是绣娘最好,没有绣娘,会女红的妇人也行。你只要帮我找两个会女红的妇人,越老实可靠越好。” 第118章 十字绣 沈秀想到的办法是十字绣。 十字绣不需要多高明的绣技,只要会针线就行。 不过十字绣需要很多准备工作,沈秀便找来了槐花帮忙染色。 槐花帮着沈秀染了很长时间的蚕丝绣线,知道什么染料不褪色,同样也知道什么染料最易褪色。 有槐花帮忙,沈秀很快选定了容易褪色的染料。 光有染料还不够,还要选适合十字绣的布料。 沈秀选了好几天,最终选中了一种市面上的粗布,只要再加工一些,就可以制成适合十字绣的布料。 染料和布料都有了,曲桓那边也找到了帮手。 老实可靠的妇人,曲桓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自己出嫁的两个姐姐,因此便把两人请了过来。 曲大姐和曲二姐,一看就知道是本分人,也都会些针线活。 沈秀在粗布上绘制好兰花,把槐花也叫上,将十字绣的绣法传授给了她们三人。 十字绣的绣法其实一点都不难,三人都做过针线活,自然上手极快。 不过几天的功夫,三人已赶制出来了一幅兰花绣屏。 沈秀看着眼前的兰花绣屏,问曲桓道:“怎么样,这兰花绣屏应该能卖出去吧?” 曲桓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兰花绣屏,这绣屏给他的感觉,并不像上一次那样震撼,少了几分鲜活与灵动,但是兰花绣屏上的兰花仍然栩栩如生,就好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他想了想道:“应该能卖出去,只是如嫂子所说,价格不会太高而已。” “这屏风怎么说也是嫂子帮忙弄好的,所以我打算和嫂子三七分账,我只要三成利润,剩下的七成利润都是嫂子的。” 屏风的本钱都是沈秀出的,自然她占大头。 沈秀觉得曲桓这样太吃亏,便道:“三七分账有点不公平,这样吧,我六你四。” 曲桓心里想的也是四六分账,不过这屏风全指着沈秀来做,所以他不敢多要,生怕对方会不愿意。 如今沈秀这么说,曲桓只一推辞就答应了下来。 依着沈秀的意思,本来是多做几架屏风再拉去府城的。不过曲桓说他想先试试水,因此第二架绣屏绣好后,他就雇马车把两架屏风拉去了府城。 私下里,沈秀便对卫宴道:“你这个同窗家里是不是出了事,所以急等着钱用?” 卫宴道:“那倒不是,只是曲桓这人本就喜欢做生意。而且他的心思我也能猜到几分,若是他这一趟顺利,那么考过县试,将来参加府试的时候,正好可以多带点绣屏到府城。”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沈秀道,“他考虑的倒也长远,是块做生意的料。” 曲桓走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十六。 沈秀看曲大姐三人已经将十字绣练得纯熟,便把心思放在了兰花册子上。 罗恭总共订了二十本册子。 当沈秀绣好两个册子后,曲桓便从府城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府城的人如今正稀罕这兰花绣屏。这两架绣屏一露面,立时就有不少人找我问价,还说以后有多少收多少。”曲桓脸上都是笑意,“最后每架屏风都卖了五十两银子,这一趟便挣了一百两银子。” 五十两银子不少了,毕竟一架绣屏的本钱才一两银子。抛去本钱,一架屏风能挣四十八两银子。两架屏风差不多就是一百两银子。 沈秀现在见多了银子,还能平静如常。 可是曲桓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银子,兴奋得不行,打算等将来考府试的时候,多带些绣屏过去。 沈秀冷静道:“这兰花绣屏最多只能卖十架,再多就卖不了这个价格了。” 曲桓本来正在兴头上,一听说这兰花绣屏只能卖十架,就好像当头被淋了一瓢凉水。 可是他细想了想,沈秀说得没错,这兰花绣屏毕竟是仿品,不是真正的兰花绣屏,能卖到这个价格已经很不错了。 可他又不甘心失去这个财路。 沈秀不等他说话便道:“兰花绣屏是不能卖了。可是我们能卖其他绣屏。” 这兰花绣屏之所以能卖好价格,她的绣技是一方面,可更多的是绣屏上绣的兰花。那兰花有一半是后世的品种,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当然觉得新奇得很。 照着这个思路,只要她画的十字绣花样够新奇,那么这十字绣的绣屏便能一直卖出去。 沈秀已经想到接下来要绣什么,除了兰花以外,这个时代的人们还喜欢梅花,喜欢牡丹,喜欢菊花。 这些花卉绣完以后,她还可以绣人物,绣金陵十二钗,绣四大美人。 沈秀没跟曲桓细说,只简单描述了一下。 曲桓一听眼睛就亮了,觉得和沈秀搭伙做生意,简直就是他人生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嫂子,我听你的。等这十架绣屏卖完,我们就绣其他的花卉。” 沈秀预料的一点没错,十字绣因为上手简单,就是粗通针线的人也能绣制出一幅兰花绣屏。 可正因为这个特点,十字绣也极为容易被模仿。 曲桓的两架兰花绣屏运到府城后,很快就被有心人注意到了。 没有几天,府城的一家绣坊就推出了同样的兰花绣屏,几乎和曲桓所卖的兰花绣屏一模一样。 无论是上面的十二种兰花,还是旁边点缀的山木草石,总之是一模一样。 曲桓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沈秀时,后者并不意外。 “既然府城已经有了同样的兰花绣屏,那我们就不能再把绣屏运到府城了。府城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是不可能争过那些绣坊的。” 曲桓道:“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些绣屏砸到手里吧!“ 沈秀道:“砸到手里那不至于。你回头在县城散播一个消息,就说府城那边正流行兰花绣屏。想必那些大户人家知道这个消息后,总会有人跟风。只要有人跟风,那我们的兰花绣屏就不愁销路。” 曲桓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在县城卖,我这就找人散播这个消息。” 光是散播消息还不够,沈秀又让人把一架绣屏放到了店里,让忍冬接待客人的时候,多推荐一下。 第119章 县试 当绣铺卖出第一架绣屏的时候,日子也溜到了二月份,县试的时间到了。 自从过了正月十六,卫宴便回到了书院。直到县试前一天,他才从书院回到了家里。 沈秀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考篮。考篮里不仅有文房四宝,还有一些可供充饥的食物。 “我听说入场之前,衙役们会把食物弄成碎渣,与其让他们动手,还不如我亲自动手。”沈秀把考篮递给卫宴的时候道。 这些事,沈秀是听翠妮说的,翠妮的公公是衙役,对县试的流程自然清楚得很。 沈秀之前帮忙给县令夫人传了话,温敏见过人以后,许是很满意,便把人留了下来。 翠妮的公公很承沈秀的情,知道沈秀的相公要考县试,便特地打发翠妮过来。 翠妮给沈秀说了很多需要注意的地方,末了偷偷问她,要不要给卫宴额外的关照。 这个关照自然指的是考场舞弊。 沈秀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以卫宴的才学,考过县试是没有问题,完全不用走这些歪路。 翠妮看着也像是松了口气,毕竟被人查到舞弊的话,他家公公也要受些牵连。 他们之所以开这个口,也是因为承了沈秀的情。要是一般人,翠妮的公公也不会冒这个险。 其实每年县试,想要通过作弊考过县试的人,并不在少数。 在左县令之前,这种事在槐安县特别常见,只要花费一百两银子,就可以考过县试。 可是自从左县令任职以来,因为左县令追求的是政绩,所以格外在乎考场舞弊的事。 他知道县衙的衙役不可靠,便在每次举行县试的时候,都在衙役内安插一两名亲信,这样衙役们便不敢轻易受贿。 经过这一番整治,县试的舞弊情况大大减少,左县令对这件事颇为自得,也因为关系到明年的升任,左县令对于今年的县试极为着紧。 县试第一天,卫宴和袁子文提着考篮进场时,几个衙役光是查看他们的文房四宝,就用来一炷香时间。沈秀准备的食物本来已经够碎了,可他们仍旧拿来小刀,把干粮切得更碎,以确保里面确实没有夹带的纸条。 光是入场就如此严格,袁子文看着一排排站着的衙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卫宴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便鼓励地看了他一眼。 袁子文没那么紧张后,心头又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感觉。他既希望自己考得能比卫宴好,但又有种奇怪的预感,觉得自己始终超越不过卫宴。 左县令已经在前面点名了,袁子文抛去脑海内的这些念头,等左县令点到时,应一声诺,然后被衙役领着去了自己的位置。 卫宴的位置和袁子文相差不远,曲桓也在他们身后。 当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卫宴和袁子文在前面奋笔疾书,曲桓却在想兰花绣屏的事。 自从他开始在县城散播消息,绣铺确实多了不少客人上门。 县试之前,已经有两架兰花绣屏卖了出去。 可是这与曲桓预想的相差甚远,如果没有绣坊模仿他们的兰花绣屏,这兰花绣屏本可以卖得更好。 虽然沈秀想到了办法,通过不断更新绣屏的花样来吸引客人,可是那些绣坊还会继续跟风模仿。 有什么办法能阻止那些绣坊跟风呢? 曲桓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连考县试的时候,都在思考这件事。 可惜这个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掉。 直到第一天考完,曲桓也没想到解决的问题。 县试一共要考五天。 第一天上,沈秀还有些紧张。 第二天第三天则是带了些期盼。 等到第四天第五天,沈秀该干什么干什么,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天提早起来给卫宴做一碗鸡汤面。 为了讨个好彩头,沈秀每天早上都会做一碗鸡汤面,面里还会卧两个荷包蛋。 卫宴不明白为什么要吃两个鸡蛋,沈秀便胡乱解释道:“这是高中魁首的寓意。” 两个鸡蛋,卫宴还能勉强吃下。 但是沈秀每天晚上还会炖一条鲤鱼,取其鲤鱼跃龙门的意思。 偏偏卫宴不喜欢吃鱼,尤其是多刺的鲤鱼。 当沈秀夹鱼肉过来时,卫宴很想摇头,可是看着对方期盼的眼神,卫宴也只能硬着头皮把鱼肉咽下去。 县试考了五天,卫宴就吃了五天的鸡汤面和鲤鱼。 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卫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袁子文觉得自己考得既好又不好,便想和卫宴比较一下各自的文章。而曲桓也刚好有事找沈秀。 于是三人在考完后,便来了宅子这边。 沈秀给他们上了一壶好茶,又端了几盘点心。 曲桓吃点心的时候,袁子文已经拉着卫宴,把考试的文章写了下来。 沈秀听着袁子文患得患失的话,看他和卫宴比较各自的文章,想到了当年中考的时候,自己和同学们也是一考完便开始对答案,猜测自己能得几分。 不过当初的自己,可没有袁子文如此在意成绩。 曲桓却是对县试的结果并不在意,他吃完点心,便拍拍手,对着沈秀道:“嫂子,这几天我想到了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沈秀问道,曲桓这时候跟她商量生意上的事,而不是和卫宴讨论县试的结果,看来是真的打算弃文经商了。 曲桓道:“那些绣坊之所以能模仿我们的花样,是因为我们的花样没有太大的难度,但若是我们能创制出一种难度很高的花样,那么其他绣坊就很难模仿了。” 曲桓说的这些,倒也是条思路。 沈秀沉吟道:“可是花样左不过是花卉人物,要创制出难度很高的花样,我还真是没有什么头绪。” 等等,沈秀忽然想到一种花样,旁人还真是难以模仿。 这个花样不是别的,正是西洋的油画。 沈秀绣制的兰花绣屏,用的还是国画的手法,所以上面的兰花图样很容易被人模仿。 可若是换成油画就不一样了。 油画与国画完全不同,若是沈秀把花样换成西洋油画,那还真是没有几人能模仿出来。 她想到这里,便看向曲桓,“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你等我两天时间,两天以后我来让你看绘好的花样。” 第120章 案首 左县令悠闲地步入到后院,就见徐嫂子正指挥着丫鬟们打扫庭院。 在左县令看来,人生第一件美事莫过于加官进爵。而这第二件美事就是贤妻美妾在侧。 如今第二件美事已经实现,至于这第一件美事,也很快就会实现。 因此左县令心情甚好,经过徐嫂子身边时,便借着宽大的袖子做掩饰,不着痕迹地捏了捏徐嫂子的右手,低声道:“今晚我去你那里。” 当着众位丫鬟的面,徐嫂子只微微瞪了左县令一眼,那一瞪不仅没有任何震慑力,反而惹得左县令扬声大笑起来。 笑声传到卧室,温敏身边的丫鬟们便道:“大人回来了。” 温敏刚把做好的活计放到一边,左县令就进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 “今儿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温敏熟悉丈夫的为人,看见左县令如此愉悦,就知道有好事发生。 左县令笑道:“县试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温敏摸着肚子道:“看你这样高兴,想必考生们写的文章不错。” “何止不错。”左县令得意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出的考题,即便难不住他们,也得让他们大费脑筋。可没想到这届考生们能人辈出,尤其是那个卫宴,不愧是被学政大人看中的人,真是做的一手好文章。还有那个叫袁子文的,文采也不错,只是比起卫宴,还是要逊色几分。” 卫宴,温敏听着这个名字耳熟,仔细一想,这个卫宴不就是沈秀的相公吗。 左县令道:“这卫宴确实就是沈娘子的夫婿。这沈娘子真是好福气啊,有卫宴这样一个才华出众的相公。” “我看是卫宴有福气才对。”温敏却不赞同这话,“有沈娘子这样一个能干的娘子。” 自从温敏有孕以来,脾气越发古怪。左县令只好一直都顺着她,这次同样也是。 “好好好,夫人说得都对,是卫宴有福气。” 温敏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你别觉得只有你们男人才有出息,我们女人离了你们男人,照样能活得很好。不信的话,我们走着瞧就是了。” 左县令苦笑道:“夫人这话真是从何说起,我可从来不敢小看女人,尤其是夫人这样的女人。” 左县令说完,便觉得话题扯远了,便再次谈起县试的事,“这卫宴确实是一个人才,我本想点他为案首。可惜陆老爷跟我打了声招呼,让我照应一下他未来的侄女婿。” “陆家的侄女婿是谁?”温敏问道。 左县令道:“就是那个袁子文。袁子文与陆老爷的侄女定了亲,虽然还没定亲,但也算是陆家的女婿了。这些年,陆老爷从来没求过我,如今他一张口,我真不好回绝。” “那卫宴呢?”温敏道:“我好像记得,学政大人特别赏识他。” 左县令道:“学政大人是很赏识卫宴,不过也只是托我赠了套史书而已。若是没有陆家的事,我肯定是会点他为案首的。” “陆家既是亲戚,陆老爷又帮过我不少忙。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把袁子文点为案首好。” 温敏对陆家没有太多好感,如今见左县令弃卫宴而选袁子文,便开口道:“我觉得这样不妥。” 左县令便问道:“有何不妥?” 温敏缓缓道来:“陆家是亲戚不假,可是陆老爷只是让你关照一二,并未一定要你把袁子文点为案首。只要袁子文能有个靠前的位置,你也算对得起陆家了。 而若是你把袁子文点为案首,他本身的才学毕竟不及卫宴。等将来县试结果出来的时候,你说山长和其他夫子会怎么想。 他们肯定会说你公私不分,偏袒陆家。这话若是传不出去还好,若是传出去,一是对你的官声有碍,二是这话要是传进学政大人那里,你岂不是要得罪对方?“ 温敏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左县令听得不住点头,“夫人说得没错,我只想到袁子文的才学不错,点他为案首并不算太偏颇,却忘了文华书院的山长和夫子们会怎么想。” 左县令是很想回报陆家一二,可他更爱自己的官声。所以他权衡过后,便下了决心,“那这案首之位,就换成卫宴吧!” 温敏道:“主意你拿就是了,我只是提醒你几句罢了。” 左县令道:“夫人不必过谦。论学识,论远见,夫人比男人也不逊色,以后我仰仗夫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温敏即便知道左县令是在拍自己马屁,可因为这话入耳,也掩不住一股骄傲之色,“你知道就好。” 当晚左县令陪温敏用了晚饭,又和对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去了徐嫂子那里。 徐嫂子住在隔壁的厢房,如今已是二月,却仍是春寒料峭。屋子里除了有炭盆外,还有一个红泥小炉,炉上炖着一锅鸭肉粥。 “我知道大人在夫人那里吃过饭了。”徐嫂子端来碗筷道,“不过夫人最近爱吃甜的,大人想必没吃饱吧?” 温敏最近特别喜欢吃甜食,连主食都是花生核桃粥。偏偏左县令不喜欢吃甜食,刚才跟着温敏用饭,确实没怎么吃饱。 当徐嫂子端上鸭肉粥后,左县令闻到香味便笑了,“这鸭肉粥闻着就好吃,要是有酱菜佐粥就更好了。” 他刚说完,徐嫂子便端来了两碟酱菜,正是左县令爱吃的酱萝卜和酱黄瓜。 左县令就着酱菜,吃着鸭肉粥,边吃边笑:“肉粥佐酱菜,这时候给我个神仙也不换。” 徐嫂子抿嘴笑道:“大人就爱开玩笑。不过一碗鸭肉粥而已。” 灯光下,徐嫂子这一笑极有风情。 左县令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臂膀,“这段日子,夫人没给你气受吧?” 徐嫂子摇头道:“没有,夫人是个大量的,对我还好。” 左县令道:“那我就放心了。”然后把和温敏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给了徐嫂子。 “这也是我尊敬夫人的原因,她毕竟出身大家,见识又多,很多地方都能帮到我。” 徐嫂子忽略了左县令的辩解,把重心放在了卫宴身上。 “大人,你说卫宴就是沈娘子的相公?” 左县令道:“没错。对了,你也认识沈娘子,以后有空邀她来县衙做客。我观卫宴的文章老道得很,已经得了八股的精髓,将来考个举人不在话下。” 徐嫂子没有想到左县令对卫宴的评价这么高,她当即动了心思,“回头我就给她下帖子。”不过后面又想到一事。 “大人,我们三月份就要离任了,这个时候再与人家交好,是不是有点多余?”徐嫂子问道。 左县令放下筷子道:“怎么会多余,若是卫宴真有出息,将来大家同朝为官,迟早有见面的机会。你按着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了。” 第121章 牡丹油画 县试发榜那日,不仅袁家的人早早就去等候,陆大老爷也派出了家丁去看榜。 这两家人都去看榜的时候,卫宴则坐在窗前读书。 沈秀一边调颜料,一边问卫宴:“留孩真的认识那两个字吗,我就怕他看错。” “看错也没什么。”卫宴道,“名次已定,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 相比沈秀这个局外人,卫宴表现得却格外镇静。 县试完全取决于县令老爷的喜好,如果左县令欣赏他的文采,那最好不过。但若是左县令不喜欢他的文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卫宴觉得自己已经尽力,至于结果,就看天意了。 沈秀却没有卫宴这么冷静,她一边心不在焉地调颜料,一边想着县试的结果,因此当门外响起敲门声的时候,直接吓了她一跳。 来人是曲桓,他看见卫宴在窗下读书,便笑道:“我就知道卫兄沉得住气。不像我这么没出息,早早就去县衙前等候了。” “怎么样,榜单出来了吗?”沈秀听说曲桓是从县衙而来,便赶紧问道。 曲桓笑道:“恭喜卫兄,得中榜首第一名。李夫子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该高兴坏了。” 竟然是榜首。 沈秀对这个结果既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内,脸上很快就浮起了笑容,“真是老天保佑。” 卫宴得知自己中了榜首,只愣了一下,就稳住了心神,含笑道:“侥幸而已。”又问曲桓其他人的成绩。 曲桓道:“子文就排在卫兄你下面,要是不出意外,你们两个就是板上钉钉的秀才了。我呢,真是侥幸过了县试,就排在最后几名。” 县试的前五名,如无意外,一般都会通过府试和院试。所以曲桓才会这么说。 沈秀不懂得其中的原因,卫宴便替她解释道:“前朝时,只要在县试时取得第一名,也就是案首,不必再去考府试和院试,直接就可以晋为秀才。本朝虽然免去了这个规定,县试的案首照样要考府试和院试。可是私下里,案首如无意外,一般都会通过府试和院试的。” 沈秀这才明白,曲桓说的板上钉钉是什么意思。她当即喜笑颜开,这么说来,卫宴考上秀才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这个时候,留孩也回来了,他兴奋地喊道:“卫相公,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留孩还不知道卫宴几人已经知道了结果,兴奋地前来报喜:“卫相公的名字在最前面,我听人说那是案首。” 即便已经听曲桓说了一次,但是再听留孩说一遍,沈秀还是高兴得很,当即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硬是塞到留孩的手里,说是让他也沾沾喜气。 沈秀打发留孩去后,回头就听曲桓对卫宴道:“子文就排在你的下面,依着他的性子,恐怕是要别扭几天的。” 卫宴和曲桓都清楚袁子文的性子,平日里他就争强好胜,更不用说这县试了。一旦让他知道自己又排在卫宴下面,想必又会不舒服几天。 卫宴沉默了一下道:“这几天我们就暂时不要去找他了,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如果这个时候前去找他,恐怕会被袁子文误以为自己是在显摆。 曲桓点头道:“你说的没错。那就过两日再去找他。反正离府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等两天,再商议动身去府城的事也不迟。” 说完县试的事,曲桓便问沈秀,“嫂子,上次你说让我等两天,如今两天时间已到,不知道你那花样画好了吗?” 沈秀道:“那花样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两笔了。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把那两笔补上,就拿过来给你们看。” 曲桓便和卫宴坐在屋子里,一边说话一边等待。 一刻钟以后,沈秀便拿着一个类似纸板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了桌上。 “相公,你也来看看,我这幅牡丹画,画得怎么样?”沈秀招呼道。 沈秀当初跟着师傅,学得最好的便是仿真绣。而仿真绣的对象,有一部分便是油画。 为了绣出更好的仿真绣,沈秀苦练过油画。 当然,有些天赋出众的绣娘,不用学油画也能表现出油画的特点。 可是沈秀自问不是那等天赋出众之人,她的绣技基本都是磨炼出来的。 当她面对油画,觉得无从下针的时候,便开始学习油画的绘制。 等她亲手绘制过油画后,果然,再下针的时候便知道了该如何表现其中的浓淡与光影。 眼前的这幅牡丹油画,就是她曾经绘制出的一幅,而画中的牡丹则是古今有名的姚黄。 油画本来就擅长展示丰富多彩的花卉,而姚黄又是牡丹中的花王,论色彩绚丽,几乎无花可比。 沈秀用的又是古典油画的表现方式,注重形似而不是神似。 这么一来,眼前的牡丹便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突,这种视觉冲突不是建立在牡丹花品种的罕有,而是建立在浓艳色彩的基础上。 大黄与大绿相互交织,在浓墨重彩的表现手法下,眼前的牡丹显得格外精神,透出一股生机勃勃的感觉。 对,就是生机勃勃。 曲桓看完这幅牡丹油画,最大的感觉就是这牡丹如此生机勃勃,好像给人一种向上的力量似的。 沈秀笑道:“我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相较国画的含蓄内敛,油画更为奔放一些,表达的主题也更鲜明。 卫宴却不是很欣赏眼前的油画,“我还是觉得水墨画更有韵味一些。” 沈秀对这个早有预料,国画富有韵味,所以读书人更为偏爱国画。而油画浓墨重彩,喜欢它的人一般都是普通人,尤其是商人。 如果是精细的湘绣,沈秀肯定会选国画来绣。 可是十字绣做的就是中等人家的生意,那么自然要偏世俗一些,所以沈秀才会绘制颜色浓艳的油画。 她相信,只要这油画版的十字绣一推出,肯定不乏买家。 曲桓也有这个信心,“嫂子,你只管放手去做,做得越多越好。等我们去府城考府试的时候,就把这些牡丹绣屏带去,好好地挣它一笔。” 第122章 争强好胜 府试是在四月份,而现在才是二月初,还有一个多月时间。 十字绣的牡丹绣屏,只需两三天就可以绣好。 沈秀得到了曲桓的肯定,接下来便画了十几幅牡丹油画,然后交给槐花和曲大姐曲二姐做。 三人的工钱都是一样的。每做好一个十字绣屏风,就有一两银子的提成。 当初沈秀提出要按提成给工钱,三人还有些不大明白。直到沈秀详细给她们说了一遍,并且强调,做得越多,得到的工钱便越多。 这么一来,便充分调动了三人的积极性。 沈秀只在一旁稍作指点,等指点完三人,便开始绣罗恭预定的兰花册子。 绣铺过了正月十六,便开始接待客人。 沈秀觉得目前的订单有点多,便跟忍冬说了一声,如果有客人下订单,那么要提前告知一下,这些订单要排在两个月以后了。 春日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在面前的绣绷上。 白色的素缎做底,上面绣着艾绿色的兰叶,修长如碧玉。 沈秀选了淡紫色的绣线,正准备绣花瓣,就见卫宴掀帘子走了进来。 “相公,你要出去啊?”沈秀抬头看了眼,发现卫宴穿了身七成新的夹袍,便问了这么一句。 卫宴点点头:“李夫子昨日派人传话给我,说今日他休息,想让我过去说会儿话。” 沈秀放下手里的针线,“既是李夫子请你去,那总不能空着手。我记得家里还有些蜜橘,再带些点心过去。” 吃水不忘挖井人。 卫宴能进书院,李夫子帮了大忙,过后又尽心尽力教导卫宴。卫宴能得中案首,李夫子得有一半的功劳。 沈秀感激李夫子的恩情,便给卫宴装了满满一篮子东西。 卫宴想说,他其实早已给李夫子备好了谢礼,是一本他修补好的古籍。 可是看沈秀表现得比他还要热心,他也就咽下了嘴边的话,笑着接过篮子:“还是娘子细心,记得夫子爱吃点心。想必夫子看见这些东西,一定很高兴。” 沈秀笑道:“只要夫子高兴就行,相公你记得少喝酒,早去早回。” 自从卫宴中了案首以后,家里便比平时热闹许多,不时有客人上门。不过卫宴不喜交际,都是能推则推。 这一次要不是李夫子派人请他,卫宴还想继续留在家里读书。 李夫子家,卫宴已经去过好几回,路径熟得很。 他本以为李夫子只请了他一人,可是刚进夫子家门,李夫子便问道:“我还叫了袁子文,怎么他和你没有一起过来?”又问,“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 卫宴道:“我只是不知道夫子还请了子文,若是知道,我该和他一起来的。” “你别瞒我了。”李夫子道:“若是你二人这两天日日见面,怎么会不知道我叫你们二人过来的事。你们从放榜以后,就没见过面吧!” 一切都被李夫子说中了,卫宴也就不再强辩,淡笑道:“子文一向争强好胜,这次又屈居于我之下,有些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李夫子道:“争强好胜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名次一事,到底还是看开了比较好。”说到这里,他就不由看了卫宴一眼,若是这次中案首的是袁子文,卫宴就不会像袁子文一样这么不舒服。 说到才华,袁子文只稍逊于卫宴。可说到胸襟,袁子文就远不及卫宴了。 这也是李夫子更看重卫宴的地方。 才华固然是很重要,可胸襟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 李夫子想到这里,看向卫宴的目光越发满意,“这次你能得中案首,不仅山长面上有光,就连我这个夫子也与有荣焉。 你师娘也高兴得很,昨日我们特地从葡萄架下挖了一坛酒,这酒是你师娘亲手酿的,已经埋在葡萄架下五年了。等袁子文来了以后,我们师生三人可要不醉不归。“ 袁子文却是在两刻钟以后才来。 当他看见卫宴也在时,脸上不由出现了一种很复杂的神情。 卫宴知道他还在介意名次的事,便主动上前招呼道:“子文,夫子等你很久了。” 袁子文便暂时放下心里的复杂情绪,先给李夫子请了安。 李夫子笑道:“你们两个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学生,今日我把你们叫来,一是庆祝你们过了县试,二来是想叮嘱你们两句。” 卫宴和袁子文都道:“学生恭听先生指点。” 李夫子笑了笑道:“这不是在学堂,不用那么拘谨。我要说的也就那么两句。府试不比县试,你们两个虽已是板上钉钉的秀才,可也要戒骄戒躁。尤其府城有不少官宦子弟,你们能结交几个最好,若是不能结交,也不要轻易招惹他们。” 卫宴和袁子文都恭声应下。 袁子文见到卫宴时,心里还有些别扭,可当李夫子提到府试,他的心里便又起了好胜心。 县试,他是没比过卫宴。可将来的府试,就不一定了。 接下来,袁子文面对卫宴时,态度便从容很多,不再那么患得患失。 卫宴和李夫子还以为他已经想开,不由都松了口气。 两个得意学生围在身侧,李夫子这一高兴之下,破天荒的便多喝了几杯。 等师娘赶来时,李夫子已经烂醉如泥。 师娘要照顾烂醉的李夫子,卫宴和袁子文不好多待下去,帮着师娘把李夫子抬到卧室后,便都提出了告辞。 从李夫子家出来后,还是袁子文开口道:“卫兄,时候还早,不如我们找个茶馆歇一会儿。” 卫宴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很快找了家临近的茶馆坐下。 伙计送上一壶热茶并两碟点心。 袁子文提起茶壶先给卫宴倒了一杯,“卫兄,你可知道我最佩服你的是什么?” 卫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知道,不过应该不是我的才学。” 袁子文笑了,“卫兄,你真坦诚。” 卫宴道:“看来我没说错。你对你的才学很是自傲,所以从未觉得应该屈居我之下。” “你说的一点没错。”袁子文道,“我是对我的才学很自傲,可有一点不得不承认,你的才学的确在我之上。” 卫宴淡淡笑了:“能得子文你这一句话,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袁子文端起茶杯与他碰了一下,等一饮而尽后,他重新说道:“我最佩服卫兄你的是,不管你处在什么样的境遇下,总能表现得云淡风轻。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在乎,还是隐藏的太深。总之我很佩服你这点。” 卫宴微微一愣,他想不到袁子文说的是这个。 他还未深思这话,袁子文已经转移了话题:“县试我输给你了,但还有府试。我不相信自己永远超过不了你。” “卫兄,我们府试的时候,再一决高下。” 第123章 邀请 卫宴和袁子文在茶馆喝茶的时候,沈秀正在招待不请自来的陆采薇。 陆采薇捧着沈秀沏好的热茶,喝了一口便道:“沈娘子,你有没有想过去府城转一转啊?” 去府城,沈秀笑道:“暂时还没想过。” 她现在忙铺子的生意都忙不过来,根本没想过去府城转一转。 陆采薇却真诚地邀请道:“我说这话并不是一时兴起。我大姐给我在府城相看了一门婚事,我娘下个月就要带着我去府城。你要是想去,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我家的车马都是现成的。正好我大姐一直想当面谢谢你,如果你肯去,她肯定很高兴。” 沈秀犹豫了一下,说心里话,她当然想出去走一走,开阔一下眼界。可是转念想到那些未完成的单子,便又觉得时候未到。 陆采薇不等她婉拒便道:“我知道你忙,不过机会难得。你大概还不知道,你的兰花绣屏已经在府城有了不小的名气,听说府城鼎鼎有名的满芳绣坊,还曾想出高价把你请过去。” “满芳绣坊?”沈秀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陆采薇道:“是我姐姐告诉他们,说你自己就开着一家绣铺,他们才作罢。对了,这满芳绣坊是陶家名下的产业。我大姐的小姑子就是和他家结的亲。” 沈秀有些被这关系绕晕,陆采薇给她解释了一下,才明白这里面的关系。 陆采薇的大姐陆采莲,嫁的是府城的俞家,而俞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俞淑雅,最近又与陶家定了亲。 陶家在府城的地位与沈秀无关,让沈秀动心的是那满芳绣坊,听说绣坊里有不少绣技高超的绣娘,其中有位白绣娘,其绣技一点也不亚于曾经的朱绣娘。 沈秀在刺绣上,没有那么强烈的好胜心,非要跟对方比个高低。 只是身为绣娘,同行之间如果能交流一番,那么会对自己的绣技很有帮助。 当初沈秀不是不想和朱绣娘交流,只是两人的立场是对手关系,这么一来,别说交流,就连坐下来一起说话,都会被两家的东家误会。 而满芳绣坊就不一样了。 自己是在县城开铺子,与满芳绣坊不是对立关系。只要有人肯帮忙,自己便可以结交那位白绣娘。 对此,陆采薇大打包票,“你放心,有我大姐在,肯定能让你见着那位白绣娘。” 这句话,让沈秀犹豫的心坚定了下来。 “好,那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陆采薇道:“我娘打算等三月底再动身。如果赶在三月中旬动身,那时候到处都是要去府城应考的考生,我们恐怕连客栈都找不到。还不如避开这波考生,等三月底再出发,这样客栈就不会人满为患了。” 沈秀算了算时间,这时候才二月份,距离三月底还有一个多月。一个多月的时间,自己应该能赶出来罗恭的订单。 这样刚好能赶得及去府城。 “那就这样说定了。等到三月底,我跟着你们去府城。” 陆采薇笑道:“那太好了。我回去就跟娘说,再给大姐写一封信,让她再给你收拾一间屋子。” 陆采薇极力想劝沈秀去府城,一方面是因为陆采莲想见沈秀,一方面则是路途无聊,陆采薇也想多个人作伴。 如今听说沈秀愿意跟着去府城,陆采薇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她离开不久,卫宴便回来了。 沈秀本想问他,李夫子说了些什么。卫宴已经先开口,把遇到袁子文的事情说了一遍。 “子文听族中的长辈说,每次府试的时候,府城会涌进不少赶考的考生。如果去得晚,别说客栈,就连可供容身的寺庙都找不到。“ 袁子文请卫宴去喝茶,当然不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后面更是商议了不少去府城的事宜。 卫宴道:“我们商议完以后,还是觉得越早动身越好。“ “那相公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卫宴道:“明天我就去找曲桓,如果曲桓那边没问题的话,我们打算后日就动身。“ 提到曲桓,沈秀不由提醒卫宴,“相公,你忘了那些牡丹绣屏了?“ 曲桓可是想等那些牡丹绣屏都做好以后,把它们拉去府城大挣一笔的。 如果提前去府城,他还怎么运那些牡丹绣屏。毕竟那些牡丹绣屏才绣了两架出来。 卫宴经沈秀一提醒,也想到了此事。 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的办法,“那我和子文先动身,等我们到客栈以后,提前给他预定一间房。这样即便他晚几天到也不会耽误府试。” 对于卫宴来说,做生意和府试,当然后者更重要。但是对曲桓来说,却是前者更重要。 卫宴能替曲桓想到这个主意,说明他是真的了解曲桓的心思,知道对方多半会选择留下来。 他并没有劝说对方提前出发,而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为对方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和退路。 “相公,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愿意与你交好了。“沈秀笑道,”你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能考虑对方的感受。“ 后面曲桓知道这件事以后,对卫宴也是一再道谢。 “多谢卫兄肯帮忙。“曲桓道完谢,便从怀中取出荷包,”这荷包里面是十两银子。卫兄不用替我定最好的房间,只要能容身就行。“ 府城的物价肯定要比县城高,而府城多了那么多考生,客栈的房价肯定会涨。 曲桓不想让卫宴帮忙的同时,又替他垫付银子,因此便提早把这十两银子交给了卫宴。 沈秀得知这件事后,还评价了曲桓两句,“这些天,我和曲桓打了不少交道。这人既精明又不失厚道,是个可交之人。相公,你挑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卫宴忍不住笑道:“娘子的眼光也不错。”说完提着手里的包袱道,“眼光好的娘子快来帮为夫看一看,这两件衣裳,我带哪件好。” 那两件衣裳,是沈秀收拾出来的。只是卫宴不想带那么多衣裳,便只挑了一两件出来。 “相公,你只带这几件衣裳,到时天冷了怎么办?” 卫宴道:“马上就要三月份了,天气不会太冷的。” 卫宴把衣裳塞进包袱里,回头见沈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耳垂,“想什么呢?” 沈秀本想跟卫宴说,自己很快也要动身去府城。可是想想,又觉得该给卫宴一个惊喜,所以忍了忍,什么也没说,只道:“相公,我有点舍不得你。” 卫宴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傻丫头,我也舍不得你。你好好在家,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秀埋在他怀里,表面伤感,实则偷笑不已。若是卫宴有一天在府城看到自己,肯定会吃惊不已。 一想到卫宴会露出吃惊的表情,沈秀对于离别的伤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124章 初进俞家 三月底的春风从车外吹来,夹杂着一股清新的草木花香。 沈秀坐在陆家的马车上,搂着大丫看车外的风景。 这次去府城,沈秀在征询过陆采薇的意见后,便把大丫也带上了。 陆家的马车很宽敞,除了沈秀和大丫,陆采薇和她身边的丫鬟半夏也在这辆车上。 陆母则和几个丫鬟婆子坐在另一辆马车上。 旅途无聊,大丫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地看着风景,后面看多了空阔的田野和官道,便安静的窝在沈秀身边,听她和陆采薇说话。 陆采薇在给沈秀讲俞家的事。 他们这次去府城相看人选,是要在俞家借住的。 既然在人家借住,当然要了解对方家里的情况。因此沈秀听得很认真。 陆采薇道:“我听大姐说,俞家老太太还在世,不过常年在屋子里养病,轻易不见人。俞家当家做主的是俞家的大太太,也就是我大姐的婆母。” “那你大姐的婆母有几个儿子呢?” 陆采薇道:“俞家大太太有两儿一女,我大姐嫁的是俞家的大少爷,听说二少爷还未娶妻。而俞家大太太的女儿俞淑雅,便是与陶家定亲的那一个。” 俞家的情况并不复杂。俞家老太太常年不见人,俞家大老爷经营着产业,白日轻易不在家。而俞家的二少爷在外游学,据说要到年底才回来。 这么一来,沈秀要面对的就只是俞家大太太和俞淑雅。 有过与温敏打交道的经验,沈秀知道这些大家族的女子并不很难相处。只要自己守着规矩,不行差踏错,待在俞家的日子应该会平安度过的。 县城距离府城并不远,只有三四日的路程。 尽管陆母有些晕车,赶车的车夫特地放慢了速度,也不过耽误了半天时间。 陆采莲一大早便派出人在门口等待,一直等到上午,才等到陆母一行人到的消息。 陆母刚下马车,陆采莲就带着丫鬟婆子们迎了上来。 “这一路辛苦娘了。”陆采莲扶着陆母的手下了马车,又问妹妹在哪。 陆母含笑拍了拍长女的手,“你妹妹在后面的马车上,沈娘子也来了。” 陆采莲听说沈秀也来了,便笑道:“沈娘子来得正好,我那小姑子正想问嫁妆的事呢!” 说话间,陆采薇已带着沈秀大丫下了马车。 陆采薇亲亲热热的拉住大姐的手,又招呼沈秀上前,一行人热热闹闹地进了俞家的门。 陆采莲一边带路,一边道:“我已经打发人告诉婆母了,等见过婆母,我再带你们去歇息的地方。” 大户人家规矩多,一般有客人上门,都要先去见家里的长辈。 陆母和陆采薇都知道这个规矩,事先在马车上就已换好了衣裳,戴了最精致的首饰。 沈秀和陆采薇同一辆马车,自然也知道有这个规矩。不过她不算是俞家的正经亲戚,因此并没有过多打扮,只换了一身七成新的衣裳。 为了不让俞家的下人小瞧,沈秀选的是一件绣满了蔷薇花的水红色春装,头上则插了一朵浅蓝色的绢花。 俞家大太太住在正院,方方正正的一个院子,点缀着一些花草,肃穆的同时又不失热闹。 沈秀暗暗打量着这院子的布置,光从这布置来看,就知道俞家大太太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当陆采莲把他们一行人请进内堂后,沈秀便见到了俞家大太太这位当家主母。 俞家大太太约有四十多岁,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要比陆母年轻得多,也富态得多。 当陆母露面时,俞家大太太马上就站了起来,“亲家母来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这些日子,陆采莲在婆母面前的地位逐渐升高,俞家大太太对待陆母的态度便客气许多。 听说他们这一路顺利后,俞家大太太便又寒暄了几句,等到丫鬟上了热茶,就殷勤地招呼他们喝茶。 “这茶是老二托人捎回来的,说是什么云雾茶。亲家母尝尝味道如何。” 陆母当然不会说不好,夸赞说满口清香。 沈秀也尝了一口,说实话,这茶确实是上等,所用的水又是山泉水,所以这茶格外清香。 她正在品茶,就见俞家大太太朝她和陆采薇看来,“这两位就是亲家母的千金了?” 陆母笑着指了指陆采薇,“这是我家的小女儿采薇。”然后替沈秀做介绍道,“这位是沈娘子。” 俞家大太太已经听大儿媳妇说过,自然知道沈秀就是绣制兰花绣屏的绣娘。 她的目光在沈秀身上停顿了一下,便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匣子,给了陆采薇和沈秀一人一个见面礼。 两人的见面礼是一样的,都是一对做工精致的镶宝石玛瑙花簪。 沈秀和陆采薇一起谢过,俞家大太太还客气地说了一句,让她们别嫌这见面礼简薄。 陆采莲就站在婆母身后,当俞家大太太拿出见面礼时,她的脸上便多了点笑容。 不枉自己替小姑子筹谋了这么多,婆母虽然面上没说什么,可是拿出的见面礼却让自己大大地长了脸。 陆母看到这两份见面礼,想得和陆采莲一样,俞家大太太能拿出这样的见面礼,说明她很认可陆采莲这个儿媳。 她不由大大松了口气,同时又暗自庆幸,自己给俞淑雅准备的见面礼比这对花簪还要贵重一些。只是俞淑雅迟迟不露面,陆母也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过俞淑雅并未让众人多等,很快就来了内堂。 俞淑雅的年纪和陆采薇不相上下,就连容貌也和陆采薇在伯仲之间。 只见她身上穿着名贵布料制成的春装,头上只插了一对碧玉蝴蝶簪,清贵又不失雅致,自然而然就把精心装扮的陆采薇比了下去。 如果说陆采薇是小家碧玉,那俞淑雅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即便两人年纪相仿,容貌不相上下,可是俞淑雅却在气质上胜了一筹。 沈秀看见陆采薇的神色明显不如方才好看,而陆母正在给俞淑雅见面礼,没有注意到女儿的这点变化。 陆母给俞淑雅准备的见面礼是一对白玉八仙纹手镯。 “我听你大嫂说,你不喜欢金银珠宝,只喜欢玉器,便特地挑了这么一对玉镯。” 这对白玉八仙纹手镯,玉色温润,雕工精致,一看就是上品。 俞淑雅便露出了笑容,“谢谢伯母。”又看向陆采莲,“大嫂有心了。” 陆母和陆采莲都笑道:“你喜欢就好。” 陆采薇在旁看着,忽然有些吃味,她心里正酸溜溜的不舒服,便见俞淑雅朝她们走来。 俞淑雅看看陆采薇,又看看沈秀,准确地在沈秀面前停了下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位就是沈娘子吧?” 第125章 小姐脾气 沈秀看俞淑雅朝自己看来,便微笑道:“我就是沈娘子。不知道俞姑娘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和陆采薇站在一起,两人年纪差不多,应该没那么容易分清她们谁是谁。 俞淑雅笑道:“我也是看到你身上穿的绣花衣裳,才确定你就是那位手艺精湛的沈娘子。” 其实俞淑雅有一点没说,沈秀戴的首饰太过普通,而陆采薇头上则带着金钗,因此很容易分辨两人的身份。 她笑着上前拉起沈秀的手,“我早就想见你了。你帮我绣的那几件冬装,我喜欢得很。可惜这时候是春天,不能再穿那些厚衣裳了。” “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我再帮你做几身春装。”沈秀看出俞淑雅是真的喜欢自己做的衣裳,便微微笑道。 俞淑雅便露出甜美的笑容:“那就多谢你了。”说到这里,又顿了顿,不好意思地笑道,“不过会不会耽误你替我绣嫁妆的时间。” 沈秀这才想起,陆采莲曾委托她给俞淑雅绣嫁妆的事。 最近她忙着赶罗恭的兰花册子,几乎没空余的时间。 不过正月十五过后,沈秀抽时间绣好了一架兰花绣屏,这次还托陆家运送了过来。 有这架兰花绣屏在,沈秀便从容道:“当然不会耽误。我已经绣好了兰花绣屏,剩下的嫁妆再有两三个月就能完成。” 俞淑雅听说自己的嫁妆已经得了一半,便露出羞涩的笑容:“那就好。” 陆采薇被冷落了这么半天,如今见俞淑雅一副待嫁娘的娇羞模样,不由得心里泛酸,便插话道:“俞姑娘的婚期是哪天啊,若是婚期就在今年,那嫁妆自然要朝前赶一赶。” 其实陆采薇是明知故问,俞淑雅和陶子谦的婚期还未商定,她这么说,无非是讽刺俞淑雅恨嫁罢了。 俞淑雅面上的涵养甚好,陆采薇这么讽刺,她也能面不改色,淡淡朝陆采薇看了一眼。 陆母和俞家大太太在说话,陆采莲忙着服侍婆母,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沈秀暗叹一声,只能出来打圆场道:“其实婚期不管早晚,嫁妆最好还是往前赶得好,这样有什么东西不喜欢了,还能及时调换。”说完赶紧朝陆采薇使了个安抚的眼神。 她知道陆采薇这是犯了小姐脾气,可她们来俞家做客,不能让主人下不来台。 陆采薇本想再讥讽几句,可是想到自己这话说出去不要紧,但若是传到俞家大太太耳边,为难的还是自家大姐,便忍了忍没说话。 俞淑雅见陆采薇不说话了,便继续拉着沈秀的手道:“沈娘子这次来府城,一定要多住几日。你不知道满芳绣坊的白绣娘一直在念叨你,如果她知道你来,肯定很高兴。” 沈秀来府城有一半是为了白绣娘,听说对方也很想见自己,当即问道:“白绣娘真的想见我?” 俞淑雅笑道:“当然是真的。我几次去满芳绣坊,她都对你称赞不已,说是你的绣技不比她低。” 沈秀没想到对方会称赞自己,想见白绣娘的心更迫切了。 俞淑雅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沈娘子若是有空,不如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满芳绣坊。”说完看一眼陆采薇,大度的说道,“陆姑娘也一起去。” 陆采薇不屑地轻哼一声,她才不愿意跟着俞淑雅去什么绣坊,便冷冷淡淡道:“不了,我明日还有事。” 俞淑雅也不勉强,只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倒是忘了。陆姑娘这次来是相看孟家公子的,当然没有空去什么绣坊。” “你”陆采薇瞪了俞淑雅一眼,没想到对方会拿这事嘲讽她。 沈秀看到这里也看明白了,这俞淑雅看似温和,其实也是个不好惹的。 先前陆采薇讥讽她恨嫁,现在她就讥讽陆采薇急于相看人家。 眼见陆采薇生气之下,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关键时刻,陆采莲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形,忙赶过来道:“淑雅,我这妹子一向心直口快,你可别放在心上。” 俞淑雅当着大嫂的面,当然不会说什么,只微微笑了笑:“大嫂别急,我们只是说笑呢!” 陆采莲却知道,这小姑子是婆母的心头肉,当然不敢再放任陆采薇与她待下去,便把陆采薇拉了过来,“那就好。四妹你跟我来吧,娘叫你呢!” 俞家大太太与陆母说了一会儿话,看出对方有些疲累,便止了话题,“亲家母赶了几天路也累了,让采莲带你去客房歇息吧!” 陆母确实累了,便顺势应了,又叫上陆采薇与沈秀。 陆采莲给她们安排的客房是一个很精致的院子,除了五间正房外,还有几间厢房。 大丫已经在厢房睡着了。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就有些困顿,陆母体谅她是个孩子,便让陆采莲先安排她去歇息。 沈秀给大丫掖了掖被子,然后去整理行李。行李整理到一半,陆采薇便气鼓鼓地进来了。 “四姑娘这是怎么了?”沈秀怕吵醒大丫,便拉着陆采薇来了隔壁的房间。 陆采薇鼓着两腮道:“你这是明知故问。” 沈秀道:“我猜到了。四姑娘是不是不喜欢那位俞姑娘?” 陆采薇噘嘴道:“我岂止不喜欢,简直是讨厌她。不过就是比我出身高一些罢了,有什么稀奇的。” 其实陆采薇就是不忿,明明两人容貌不相上下,可她与俞淑雅站在一起,却生生被对方比了下去。 沈秀知道,若是任由她抱怨下去,只怕自己今晚就不能睡好觉了。 “四姑娘,其实你二人就像是春兰秋菊,各有各的美。俞姑娘的美在于清新动人,而四姑娘你则娇美秀丽,并不输于她。” 陆采薇却不甘心被俞淑雅比下去,追着沈秀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她今日穿的那身春装,那布料我从未见过,要是有同样的布料,你觉得我会不会输给她。” 沈秀摇了摇头:“难说。俞姑娘气质出众,穿素雅的衣料自然很衬她。可若是穿在四姑娘你身上就不一定了。” 陆采薇泄气道:“那我就被她这么比下去吗?” 小姑娘的好胜心也是很强的,陆采薇不甘心被陆采薇比下去,便磨着沈秀想办法。 沈秀想了想道:“办法确实有,不过我们在俞家做客,怎么好抢了主人的风头。” 陆采薇道:“阿秀你这么想就错了,这次我来府城是来相看人家的。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这么说也对,沈秀便道:“那就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采薇忙应了下来,然后迫不及待地问道:“阿秀,你快说是什么办法吧?” 沈秀道:“我记得你来府城时,带来了不少新制的衣衫。明日一早你就把衣衫都拿来,我帮你搭配一下,保管能让你变得光彩照人。” 第126章 落了下乘 第二日一早,陆采薇便把带来的衣衫,都一股脑地堆到了沈秀的面前。 沈秀说的办法,其实就是配色。 同样的衣服,若是不懂得搭配,那么穿出去不仅没有美感,反而会暴露自己的缺陷。反而如果经过精心搭配,便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作为一个绣娘来说,要想完成一件出色的绣活,不仅要擅长各种针法,还要会配色。 沈秀自然不用说,关于配色,她曾认认真真地做过笔记,甚至还买了不少专业的书籍。 一般来说,刺绣中的配色包括四种。 第一种是同色相配。就是同样色系的颜色互相搭配,比如深黄与浅黄。 第二种是邻近色相配。就是把色系上接近的颜色互相搭配,比如湖蓝与浅绿。 第三种是互补搭配。就是色系中可以互补的两个颜色,比如红色与绿色。 第四种是主色调相配。就是以一种颜色为主,搭配一种颜色或多种颜色,比如以红色为主,搭配黑色和绿色。 沈秀与陆采薇第一次见到俞淑雅的时候,对方用的便是同色相配,刚好可以彰显她清贵的气质。 陆采薇的气质不及俞淑雅出众,不适合同色相配。 沈秀看着满床的衣衫,再仔细端详陆采薇的容貌,觉得她更适合互补搭配。 陆采薇的容貌偏于柔婉娇美,没什么攻击性,如果穿浅淡的服饰,可能人会更显得柔美,但也会沦为普通。 沈秀略微一沉思,捡了两件衣裳递给陆采薇。 “四姑娘,我觉得你穿这两件衣裳比较好。” 沈秀手里的衣裳,一件是宝蓝色绣兰草纹的对襟褂子,一件是橙色的撒花裙。 陆采薇看了却连连摇头:“不行,这两件衣裳怎么能穿到一起。” 沈秀道:“怎么不行,四姑娘你穿上试试就知道了。” 陆采薇本想拒绝,可是沈秀再三肯定,说她穿上这两件衣裳肯定漂亮,陆采薇这才似信非信。 等陆采薇换好衣裳,从里间出来,沈秀立时觉得眼前一亮。 陆采薇的容貌其实不差,经过宝蓝色与橙色的衬托,整个人顿时多了几分明艳。而这点明艳因为有柔美的底子衬托,所以并不显得艳丽,只是更突出了青春少女的明丽与娇艳。 丫鬟半夏左右端详了一番,笑道:“我们姑娘这么一打扮,确实真的漂亮许多。” 陆采薇还有些不信,当大丫也拍手说她漂亮时,陆采薇才多了些神采,“我去给娘看看。” “等一下。”沈秀叫住要走的陆采薇,“明艳是有了,可还少些端庄。” 她从床上又选了一件湖蓝色的云肩,亲自给陆采薇穿戴好,然后仔细端详一番道:“这下就完美了。” 湖蓝色的云肩与宝蓝色的对襟褂子属于同色搭配,湖蓝色可以中和宝蓝色的明亮,这样便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庄。 沈秀还特地嘱咐了一句,“头上的首饰最好以红色为主,再带点蓝色,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陆采薇穿着这身衣裳,得到陆母的肯定后,便按着沈秀说的戴了一朵珊瑚头花,右鬓上则插了一支蓝色琉璃钗。 当陆采莲过来时,便露出惊艳的神色,拉着陆采薇看了又看,“我们四妹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这身衣裳搭配得真好,头上的首饰也选得好。”又问这衣裳首饰是谁选的。 陆采薇得了沈秀的叮嘱,便只说是自己瞎弄的。 等她们一行人去见俞家大太太,在那里碰到了来请安的俞淑雅。 俞淑雅依旧是很素雅的打扮,石青色的襦裙上绣了水绿色的绣花,如果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绣花的痕迹,真正是做工繁复又低调。 俞淑雅原本在拨弄着手上的那对白玉八仙纹手镯,等到看见陆采薇一行人,尤其是看到陆采薇的装扮后,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 俞家大太太面色不见一点异样,仍旧和昨日异样,热情又不失客气地招呼她们,看到大丫,还补了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陆采薇微微扬着下巴,即便众人都没说什么,可是丫鬟们频频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还有俞淑雅惊讶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今日她终于扳回了一局,成功把俞淑雅比了下去。 沈秀将一切看在眼中,俞淑雅今日走的还是气质路线,只是气质再出众,也得靠美貌加持。 当陆采薇改变路线,转走明艳风格时,气质出众的俞淑雅就有些处于下风了。 陆采莲到底顾及小姑子的面子,说了没几句话,便把话题转到了今日要出门上香一事上。 虽然陆采莲没挑明,但也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陆采薇之所以盛装打扮,是为了出门上香,并不是要把俞淑雅比下去。 沈秀在旁暗叹,陆采莲这个儿媳妇真不好做,既要照顾娘家人,还要照顾小姑子的面子。 果然大家族的媳妇难做。 她正在感叹,陆采莲已准备带陆母和陆采薇出门了。 陆采莲正要问沈秀要不要同去时,俞淑雅插言道:“我已经约了沈娘子去满芳绣坊,大嫂还是陪亲家伯母吧!” 既然小姑子已经约了沈娘子,陆采莲也就不强求,便先带着陆母和陆采薇告退了。 俞淑雅等大嫂走后,便拉着沈秀也离开了。 刚出了俞家大太太的院子,俞淑雅便低声道:“沈娘子,陆姑娘今日的装扮,是不是你帮她弄的?” 沈秀就知道瞒不过去,微微笑道:“俞姑娘真是聪慧,你怎么知道的?” 俞淑雅调皮地笑道:“我第一次见陆姑娘时,她竟然穿着一件桃红色绣粉紫色月季的裙子,那时我就知道她不懂搭配颜色。可她今日穿的衣裳,完全是经过精心的搭配。所以我就知道是有人帮忙,而这个人,除了沈娘子你没有别人。” 一切都让俞淑雅说中了,沈秀淡淡一笑:“让我也猜一猜,俞姑娘问这个问题,应该不止是好奇吧。” “让你说对了。”俞淑雅拉着沈秀,用撒娇的语气道:“我也想让你搭配衣裳。我本来觉得这一身衣裳挺好的,可是看过陆姑娘的衣裳后,便觉得这衣裳落了下乘。” 沈秀在给陆采薇搭配衣裳时,就已经预想到了俞淑雅也会找她帮忙。 而这正是她要的结果。 曲桓很快会带着牡丹绣屏赶到府城。 这些牡丹绣屏如果卖得好,沈秀能得六成的利润。 如果没来府城,沈秀会任由曲桓自己折腾。可是自己已经来了府城,那么自然要帮曲桓一把。 而想要牡丹绣屏打出名气,就得有人帮忙。 沈秀选来选去,觉得俞淑雅这个当地的名门闺秀,最为合适。 只是求人帮忙到底落了下乘,最好的求人办法是等着对方找上门来。 沈秀便利用给衣裳配色,成功让俞淑雅开了口。只要对方开口,她就可以提出交换条件了。 第127章 有人来砸场 当俞淑雅开口要她帮忙时,沈秀便道:“俞姑娘这么聪慧,哪用得着我帮忙。” 俞淑雅却是认准了沈秀,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架子,一个劲地央求对方。 沈秀无奈道:“要我帮忙也可以,不过俞姑娘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这时候说出条件,更像是想让俞淑雅知难而退,可是俞淑雅偏偏与她较上了劲,温柔但坚定的说道:“什么条件,你但说无妨。” 沈秀道:“我手里有批牡丹绣屏,只是苦于人生地不熟,卖不出好价钱。要是俞姑娘肯帮忙想个办法,那我就教给你怎么搭配衣裳。” 俞淑雅听说是这件事,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仔细想了想。 沈秀等了一会儿,便听对方道:“这个条件我答应了。只是我答应帮你想办法,但是能不能行就不一定了。” “这件事,只要你肯帮忙就好。”沈秀笑道:“不过牡丹绣屏还没运到府城,俞姑娘还是先带我去满芳绣坊吧!” 牡丹绣屏的事不急,还是先见那位白绣娘吧! 满芳绣坊坐落于府城最热闹的一条街上。 俞家的马车停在绣坊前时,只见这家府城最大的绣坊人来人往,客人络绎不绝。 俞淑雅并肩与沈秀进入绣坊,还未来得及给她介绍这绣坊的情况,绣坊的周掌柜就迎了上来。 “俞姑娘。”周掌柜笑得格外和气。 自从俞淑雅与陶子谦定了亲,周掌柜待她的态度越发和气。这让俞淑雅害羞的同时,又多了几分甜蜜。如今有沈秀在侧,她又多了几分自豪。 “周掌柜,白绣娘在吗?”俞淑雅问道。 周掌柜道:“在,白绣娘就在楼上。” 周掌柜刚刚说完这句话,有个伙计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掌柜的,不好了,有人来砸场了。” “有话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周掌柜听到砸场二字,心头便是一跳,但他毕竟见过不少风浪,因此很快稳住了心神。 伙计道:“事情是这样的。半个月前,有个外地来的客人,想定做一幅福禄寿喜图,还指名要白绣娘来做。可是白绣娘当时正忙着给孟家的老太太绣一幅佛像,就推了这个单子。 哪知道这个客人不依不饶,非要白绣娘接这个订单。白绣娘提出由其他绣娘来绣,可是这客人不肯。两人便争执了几句。大概是白绣娘的话不好听,这客人当时走的时候撂下狠话,说白绣娘不过区区一个绣娘,有什么了不起的。 谁能想到这客人如此记仇,这次竟然请了一个绣娘过来比试,还要白绣娘出来应战。” “我看这客人也太不讲理了。”俞淑雅皱眉道,“周掌柜,这样的客人,直接赶出去就是了。” 周掌柜却摇头道:“我看不可。这客人来势汹汹,要是我们避退的话,他还以为我们不敢应战呢!” 周掌柜考虑的是绣坊的名声,一旦自己怯战,对方不知会给绣坊安什么名声。 “你去把白绣娘叫来,就说这比试我们接了。” 白绣娘很快从绣楼上下来,她约有三十来岁年纪,生得皮肉细嫩,和朱绣娘一样,是典型的江南女子。 她的目光略过俞淑雅,很快停留在沈秀身上。凭借着直觉,她很快猜出沈秀的身份。 可是这种情形下,没法多交谈,白绣娘便朝沈秀客气地点了点头,便朝周掌柜走去。 周掌柜对面,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商人旁边,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俞淑雅悄悄问沈秀,“这男子是谁,这商人不是说带来了一个绣工吗,怎么不见绣工?” 沈秀道:“眼前这个男子应该就是绣工。” 俞淑雅微微睁大了眼睛,“男人也会刺绣?” 沈秀低声道:“粤绣和蜀绣的一些传人,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男子。有的粤绣甚至是传男不传女。” 她低声和俞淑雅说话的时候,周掌柜已经客气地冲商人抱了抱拳,请问他们如何比法。 商人这次提出比试,是为了出气,所以拒绝了周掌柜私下比试的建议,选择在人来人往的大堂比试。 至于比试的内容,则由他带来的绣工决定。 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上。 男子神色坦然地朝众人抱了抱拳,“在下林晔,有幸继承了祖上的蜀绣技艺,这次来宝地,是听说满芳绣坊的绣技为府城第一。林某有些不服,便想与贵绣坊的白绣娘比试一二。” “这林晔说得好听,不就是拿钱办事吗?”俞淑雅身边的丫鬟不忿道。 俞淑雅轻声喝止道:“别乱说,仔细周掌柜骂你。” 她到底是没过门的儿媳,不好插手管这里面的事,便喝止了丫鬟的抱怨。 而能做主的周掌柜已同样抱拳道:“那就请林绣工说出比试的内容吧!” 林晔道:“周掌柜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含糊了。久闻白绣娘绣技精湛,尤其画技更是出色无比。这第一场比试嘛,就比画技。” 听说要比画技,白绣娘暗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听林晔道:“只是光比画技,有些太乏味,所以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什么主意?”白绣娘有些不好的预感,便盯着林晔问道。 林晔笑笑道:“这主意很简单。请在场擅长作画的客人当场画一幅花卉图。等花卉图画好以后,我和白绣娘有一炷香的时间记住画的内容,然后再依照所记的内容,在不动用纸笔描画的情况下,把这花卉图绣出来。” 白绣娘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没有描样,只靠记忆把一幅画绣下来,这绝不是一件易事。 描样对于绣娘们来说,不亚于将军手里的那把大刀,没了大刀,将军如何冲锋陷阵。而没了描样,绣娘如何把手下的绣品绣得栩栩如生。 林晔看白绣娘脸色变幻,就知道她没有足够的自信,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 俞淑雅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着急。满芳绣坊是陶家的产业,而她是陶家未过门的媳妇,自然不好眼睁睁看着白绣娘被一个绣工打败。 她正在着急的时候,忽然看见沈秀若有所思地看着林晔,便朝沈秀靠近一步,轻声道:“沈娘子,你可有办法?” 沈秀淡笑道:“这比试法子,能难倒旁人,可难倒不了我。只是我师出无名,只能这么看着了。” “这么说,沈娘子有信心可以赢过这个林晔?” 沈秀道:“信心谈不上,不过有七分把握。” 想当年她在后世开店铺的时候,不知道遇到过多少难缠的客户。 其中有个女客户,极其不喜欢绣娘在底料上描花样,说是怕颜料洗不干净,坚持让沈秀照着纸上的花样来绣。 可是时时看着花样太累,沈秀后面便练就了一手绝活,就是可以把要绣的花样牢牢地记在脑海里,然后下针的时候做到,手下无画而心中有画。 所以林晔提出的这个比试办法,沈秀有七成的把握可以赢过他。只是林晔挑战的是白绣娘,而不是自己,所以沈秀便只能做观众。 可是俞淑雅却不想白绣娘输给林晔,便找到周掌柜,私下里说了几句。 周掌柜有些不信,问了句:“真的假的?” 俞淑雅肯定地答道:“应该是真的。” 周掌柜便下了决心,扬声道:“林绣工要这样比画技,我们也没问题。不过我们要换人。” 第128章 答应比试 周掌柜一说要换人,林晔当即朝这边看了过来,“周掌柜要换人,难道白绣娘不是这绣坊最出色的绣娘吗?” 这话诛心得很,白绣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周掌柜暗骂这林晔不好对付,忙道:“白绣娘确实是我们绣坊最出色的绣娘。不过前两天,白绣娘不小心伤了手指,恐怕于刺绣有碍。 本来白绣娘可以带伤刺绣,不过我始终觉得不妥,这样林绣工你即便赢了,也胜之不武。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林晔的目光便落在白绣娘的手上,巧的是,白绣娘右手的食指上确实有细微的伤口。 周掌柜知道这林晔不好对付,刚好他记得白绣娘前几天划伤了手,便把这借口说了出来。 其实这伤口对刺绣并无大碍,可是除了白绣娘自己,其他人又如何知道。 白绣娘知道周掌柜要换人,多半是有他的用意,便淡淡道:“若是林绣工坚持的话,我也只好带伤与你比试了。” 林晔微微皱眉,他肯应邀前来,无非是想在府城打出名气,若是胜之不武的话,那这名声不要也罢。 他想得明白,便问也没问身旁的商人,直接做主道:“那就换人。只是不知道你们想换何人?” 周掌柜一指身旁的沈秀,“我们换这位沈绣娘跟你比。” 那与白绣娘有过节的商人,听到林晔同意了换人的请求,当即有些不悦,不过他这时候还需要对方帮忙,所以便把那不悦压下,但是面对沈秀的时候,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位绣娘是谁,我怎么从来没在绣坊见过?” 周掌柜不慌不忙道:“这是我们满芳绣坊新聘请的沈绣娘。” 周掌柜说这番话的时候,俞淑雅便低声央求沈秀,“沈姐姐,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 沈秀在周掌柜说要换人时,就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说实话,沈秀并不抗拒这样的比试。她也想试试这位林绣工的真实水平。 当俞淑雅央求她的时候,她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下来了。 满芳绣坊是府城最大的绣坊,这个时候结一个善缘,将来她要是来府城发展,便有了人脉和关系。 俞淑雅看她答应,终于松了口气。 沈秀刚应下来,林晔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只这一眼,沈秀就知道这林晔不是个善茬,便站出来微微笑道:“小妹初来府城,还请林绣工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林晔看向她的目光多了些疑惑,“敢问沈娘子多大年纪?” 这是在质疑她的资历。 沈秀平静地说道:“小女明年及笄。” “我看沈娘子还是回家再练几年吧,如此年轻,我怕胜之不武。”林晔轻视地说道。 沈秀并未动怒,淡淡道:“论资历,小女自然是比不上林绣工。可是刺绣一事,比的是技艺而不是资历。若资历高才有资格比试,那我二话不说,回头就找一个年高德重的绣娘。” 所谓年高德重的绣娘,没有六十也有七十。而刺绣这行,一般过了四十岁,眼睛便大不如前。所以绣技最好的绣娘,一般都是在三十岁左右。 这个年纪既是身体最好的时候,也是技艺最娴熟的时候。 沈秀这个时候提出要找六七十岁的绣娘,摆明要堵林晔的嘴。 林晔没想到沈秀这张嘴这么厉害,直接就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拿话堵他。 他冷冷的看了沈秀一眼,既然对方不知天高地厚,那他就出手教训一下对方,好让对方知道,不是谁都可以在他面前放肆的。 “既然沈娘子对自己的技艺这么有信心,好,那我就与你比一比。”林晔冷着脸道,“规矩不用我再说了。请周掌柜找一位擅长作画的客人吧!” 在林晔提出要与满芳绣坊比试时,绣坊的大堂已经聚集了不少客人。 当林晔提出这个要求时,这些客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动。 周掌柜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在场的客人中没有擅长作画的。他正想要派伙计去请一位画师,一回头便见自家少爷站在门口。 “子谦少爷,你何时过来的。”周掌柜忙陪着笑上前道。 陶子谦穿着月白色的江绸宽袍,眉目温润,气质温雅,只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容,从容道:“我刚来不久,听到有人要与绣坊的绣娘比试,便停下来看看热闹。” “少爷来得正好。这位林绣工要找一位擅长作画的读书人。少爷的画,连金老先生都夸赞过的。” 周掌柜正想要让陶子谦画一幅画,哪知道对方却摇了摇头。 “这事不妥。我既然是绣坊的东家,那自然不能出手作画,免得让林绣工以为我们绣坊作弊。”陶子谦一边说,一边朝林晔看了一眼。 林晔本来就存着这个心思,如今被陶子谦说破,便淡淡一笑。 周掌柜看了眼林晔的表情,觉得自谦少爷这话没错。 林晔是突然上门挑战,按理说他们不可能提前预知,那自然也没有作弊一说。可是就怕林晔输了不认账,那他们有理就成无理了。 “还是自谦少爷思虑周全。”周掌柜道,“我这就去派人找一位画师。” 陶子谦却道:“这画师不用到别处找。刚才我遇到两位赶考的学子,不如请他们过来画一幅画。” 陶子谦说完,便朝身边的书童吩咐几句,那书童出去一会儿,果然领回来两个人来。 沈秀本来正在打量陶子谦,她从俞淑雅的脸上猜到,这陶子谦就是与俞淑雅定亲的陶家少爷。 她还想打趣俞淑雅几句,哪知道俞淑雅知道陶子谦在场后,脸色立时就红了,一个劲地往她和丫鬟身后躲,一副不敢见人的样子。 俞淑雅如此害羞,沈秀也就不忍再打趣。 可她刚抬起头,看向陶子谦的方向,就见两个人迎着光走了过来。 即便因为迎着光,沈秀一时看不清这两人的长相,但是光看穿着就知道两人是读书人,只见他们身上都穿着长袍。 沈秀的目光忽然顿了顿,落在那件天青色长袍身上,这长袍上的绣纹如此熟悉,这么说来,来人竟是…… 第129章 开始比试 果然,当来人走到绣坊里面,沈秀看清他的容貌后,不由在心里哀嚎一声,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怎么最后惊到的却是自己。 卫宴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秀,他原以为自己会看错人,可是沈秀的表情让他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可是沈秀不是在县城吗,怎么来了府城。 没等卫宴提出这个疑问,陶子谦已含笑说道:“卫兄,袁兄,我使书童请你们过来,是为了求一幅画。不知道卫兄和袁兄谁来画一幅简单的花卉图?” 卫宴扫了眼场中的情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明白场中是在进行一场比试。而这比试很可能牵涉到沈秀。 为了避嫌,卫宴看向袁子文,“子文,就由你来画这幅花卉图吧!” 袁子文没料到卫宴会把这件事推给自己。 两人之中,明明擅长作画的是卫宴。自己的画不过刚刚拿得出手而已。 袁子文正要推辞,陶子谦已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袁兄不必拘谨,这花卉图不需要多精致,只是作为刺绣的花样,所以袁兄大可以放开手脚。” 原来是作为刺绣的花样,袁子文这才松了口气,应了陶子谦的请求,在周掌柜取来笔墨后,便画了一幅尺来长的月季花图。 袁子文确实不擅长作画,陶子谦要他画花卉图,袁子文起初不知道要画什么,后来想到自家书房窗前的月季花,便随手画了出来。 画上的月季花只有两朵,一朵粉红,一朵杏黄,枝叶则生得繁茂,有两个枝叶上还有含苞欲放的花骨朵。 周掌柜将月季花图放到林晔和沈秀面前,“两位有一炷香时间记住这幅画的内容,等香燃完,我就会把画收起来。” 沈秀看了眼林晔,“我倒觉得一炷香时间太长,不如改为半炷香时间。” 她对自己的记忆很自信,半炷香记下这幅画绰绰有余。 林晔同样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听到沈秀这么说,当即道:“好,那就改为半炷香时间。”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袁子文画完月季花后,便退回到原处,和卫宴站在了一起。这时候见场中的两人说什么一炷香半炷香,便有些不大明白。 陶子谦轻声给他解释道:“他们在比试绣技。在半炷香的时间内记住这幅月季花图,然后按着记忆把这幅月季花图绣出来。谁能绣得分毫不差,谁就赢了这一局。” 原来是在比试,袁子文当然认得沈秀,便看向卫宴,“嫂子”二字还未出口,卫宴便给他使了个眼色。 袁子文以为他是不想沈秀分心,便把话咽了回去,专心看场中的比试。 沈秀不等半炷香燃完,已经将月季花图默记在了心里。 她的目光从月季花图上离开,便对着周掌柜点了点头。 周掌柜会意,吩咐人把刺绣的工具取来。 当半炷香燃完,林晔闭了闭眼,将内容全都回忆了一遍,这才准备刺绣。 这个时候,沈秀已经动针开始刺绣,针下已经出现了一片月季花的叶子。 林晔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在伙计取来工具后,也开始投入到刺绣中。 袁子文所画的月季花图不大,可至少也要绣一个时辰左右。 陶子谦这个做东家的想得很周到,生怕客人会等得无聊,便令人搬来椅子和茶几,又命伙计准备些茶水和果品。 为了不打扰刺绣中的两人,陶子谦还贴心地让人搬了两个屏风,挡在两人面前。 那两个屏风都是轻纱做的绣屏,虽然经过这一遮挡,看不清里面人的面貌,可是他们的动作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么一来,即便有屏风遮挡,可里面的人要想做小动作,也会被外面的人发现。 俞淑雅坐在角落的位置,深为这一安排叫好。她原以为未婚夫是有名的才子,只肯在书本上用功,没想到在庶务方面也想得周到无比。 同样佩服的还有袁子文。 袁家的家世是不及陶家,可袁子文从小到大看着爹娘处理产业,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一些。 他拿起一个桂圆,一边剥壳一边道:“这位陶兄倒是难得的人才,既有才学又通庶务。” 卫宴只微微一笑,以他的才智,自然看出陶子谦布置的妙处。 不过他一向对庶务没什么兴趣。一方面是家境使然,家里没那么多庶务让他忧心;一方面则是没时间,他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今日他与袁子文出来闲逛,也是因为袁子文觉得,一直待在客栈闷得慌,所以便拉他来书肆挑几本诗集。 哪知道却在书肆遇到了陶子谦。 卫宴和陶子谦同时看中了一本选集。两人的手几乎同时伸向了那本选集,在看到对方后,又不约而同地缩了回去。 这个动作,使得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等笑过以后,陶子谦便与卫宴聊了几句,一会儿袁子文过来找卫宴,也加入了聊天,三人越聊越投机,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若不是陶子谦的书童出来打断,三人这会儿估计还在书肆畅谈。 陶子谦和书童走后,卫宴和袁子文接下来在书肆挑了一两本书,正准备结账回客栈,陶子谦的书童便找了过来。 本来陶子谦与两人萍水相逢,可是三人之前聊得很投机,卫宴和袁子文几乎没怎么犹豫,便跟着书童过来了。 哪知道卫宴刚走进绣坊,就看见了沈秀。 本来等袁子文画好月季花图后,他该和袁子文回客栈的。但是事关沈秀,卫宴决定留下来看看。读书要紧,可沈秀的事也很要紧。 袁子文才不愿意回客栈,客栈里住的学子不少,那样吵吵闹闹的环境别说读书,就连安静的坐一会儿都觉得吵。 只有卫宴这样的人,才能读得下书。而他早已放弃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下用功了。 所以他宁可在这里看热闹,也不想回客栈。 在袁子文将一碟桂圆吃光,卫宴面前的茶杯被续了三次水后,沈秀终于将那幅月季花图绣好了。 第130章 技不如人 沈秀的绣活一向都做得很快。 从外表来看,她只有十四岁,就算五岁开始学刺绣,到如今也只有十年的经验。 可是她的灵魂却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刺绣师傅。从十岁那年开始学刺绣,到如今已有将近二十年的经验。 而从她二十多岁出师,后面又独当一面自己开绣铺,经手过的绣活不计其数。 后世的生活节奏又快,好多客人下了单子以后,恨不得两三天就看到成品。 为了追求速度,沈秀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只能加快自己刺绣的速度。 只是有些大幅的绣品,如果加快速度,即便她再怎么注意,质量还是会有所下降。 后面沈秀便有了经验,大幅的绣品一定得精工细作,一些小幅的绣品就可以追求速度。 久而久之,沈秀也练就了一手绝活。可以花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出一件小幅的绣品。 不过这手绝活太过耗费眼睛和脑力,沈秀平时轻易不用,只有在绣活多得忙不过来时,才偶然为之。 如今与林晔比拼绣技,沈秀便用上了这个绣活,目的便在于刺激对方,让对方心神乱起来的同时,手脚也乱起来。 果然,当林晔发现沈秀已经完成绣活时,心里不由一惊,自己的绣活才完成了三分之二,对方就已完成了绣作。 尤其沈秀故意把刚绣好的月季花图拿到众人面前,林晔耳中便满是别人对沈秀的称赞。 这么看来,对方做的绣活不仅快而且还好。 林晔的心里便有了些慌乱,可他能从一个学工成为小有名气的绣工,中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浪,心性自然比一般人要沉稳。 他在短短的慌乱过后,很快就稳住了心神,同时知道沈秀这么做无非是想扰乱自己的心神。 这么一想,他便强迫自己不去听外界的生意,继续专心地绣制手下的绣活。 两刻钟以后,林晔终于完成了自己的绣活。 当他把绣活拿到众人面前时,众人是没有说什么讥讽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却让林晔尴尬不已。 就算自己出色地完成了绣活,可在速度上,他终究慢了沈秀一步。即便这一场比试赢了,他也赢得很不光彩,完全没达到他心里的预期效果。 林晔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不是笨人,把事情想清楚后,就知道对方算计了自己一把,可是自己技不如人也是事实。 他只能深吸口气,让自己更快冷静下来,然后看向沈秀的绣活。 在他看来,沈秀足足比他快了两刻钟时间,绣工肯定没有他那么精细。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沈秀的绣活上时,脸上勉强维持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这是晕针?”林晔不敢相信地看着沈秀的绣活,那幅不大的月季花图,其中一朵杏黄色的月季花,用的竟然是晕针的针法。 沈秀早就料到了林晔会有这样的反应,其实她是故意的。 她师从最有名的湘绣师傅,学的是正统的湘绣,可同时她又博采众长,不管是苏绣,粤绣,蜀绣,她都学过一些。 当知道林晔学的是蜀绣后,沈秀在刺绣的时候,便用了蜀绣最有特色的晕针。 晕针善于表现所绣花卉的质感。 那朵用晕针所绣的杏黄色月季花,不仅绣得与袁子文所画的惟妙惟肖,而且还多了几分灵动与逼真。 而另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沈秀用的是正宗的湘绣。她在绣这朵月季花时,将这时候的湘绣针法与后世的创新手法相融合,绣出来的月季花栩栩如生,比袁子文画的月季花更形象、更生动。 林晔在看到杏黄色月季花时,就已经吃惊无比,这晕针用得熟练无比,一点也不逊色于他。而在看到另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时,林晔久久无言。 他也是行家,一看这朵粉红色的月季花,就知道这是正宗的湘绣。 他之所以应邀与白绣娘比试,很大的目的是不忿苏绣排在蜀绣之上。 在他心里,蜀绣的刺绣针法是四大名绣中最为独特的,应该超越苏绣,成为四大名绣中的第一。 所以当他听说白绣娘是苏绣的高手时,便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商人的请求,前来与白绣娘比试。 哪知道白绣娘不应战,应战的却是个黄毛丫头。而这黄毛丫头用的却不是苏绣,而是湘绣。 湘绣的排名还在苏绣之下。 林晔本不以为然,他最擅长的便是蜀绣中的晕针针法,原以为能借着这晕针针法让沈秀输得心服口服,可没想到,沈秀这个黄毛丫头竟然会晕针,而且绣得不比他差。 林晔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事实比他想的还要糟糕,沈秀的晕针不仅用得熟练无比,湘绣的技法也用得出神入化。 眼前这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不仅绣得栩栩如生,而且生动无比,如果不是知道这是沈秀绣上去的,还以为这是画上去的。 不,就连最好的画工也画不了这么逼真的月季花,它几乎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林晔看了又看,发现这朵月季花之所以如此生动,是因为花朵的部位微微凸起,当阳光照过来的时候,便显得这朵月季花像是活过来一样。 这是什么技法? 林晔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好奇无比。 可他知道这是人家的不传之秘,即便自己开口问了,也会碰一鼻子灰,索性一言不发。 周掌柜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只见林晔的神色由初始的惊讶到服气再到平静。周掌柜看到这里,脸上不由露出笑容。即便林晔不说,他也知道这一局是谁赢了。 没想到俞淑雅向他力荐的这位沈娘子,还真是位高手。 当初周掌柜眼见白绣娘听到比试内容时,脸色很不对劲,就知道她没有信心赢过这一局。原本以为他们输定了,可没想到俞淑雅给他推荐了一个人选。 周掌柜当时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反正结果也不能再差了。哪里想到,沈秀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不仅只用了半炷香时间就记住了月季花图,还比林晔更快绣完绣品。 他将沈秀与林晔所绣的两幅绣品,一一摆到众人面前,“众位请看,两幅绣品已经在这里了。” 袁子文和卫宴坐在靠后的位置,当周掌柜拿来绣品时,袁子文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几步。 那月季花图是他画的,周掌柜看到他挤上前,便先问他的意见。 “袁公子,依你来看,眼前这两幅绣品,哪一幅绣得更接近于你的画作?” 第131章 主动认输 袁子文与卫宴关系那么好,自然知道沈秀会刺绣的事。卫宴后来的衣裳,全出自沈秀之手。袁子文还曾艳羡过对方,有这么一个贤惠的娘子。 只是知道沈秀会做绣活是一回事,可是对方的绣技到底有多高的水平,袁子文就不是很清楚了。 当周掌柜问他的意见时,袁子文想到与卫宴的关系,决定不管沈秀绣得好还是不好,他肯定是会站在她这边的。 袁子文心里转着这个念头,目光则停留在面前的两幅绣品上。 左边的是沈秀的绣活,右边的是林晔的绣活。 袁子文扫了几眼,如果说他心里原来还有一丝纠结,觉得这样偏帮有失公道,可是当他看到沈秀的绣活后,这一念头马上就没有了。 平心而论,林晔的绣活也不错,几乎与他绘制的月季花图一模一样,连花骨朵的大小都分毫不差。 只是像归像,却少了几分鲜活与灵动。 而沈秀所绣的月季花图就不一样了,袁子文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这月季花鲜活无比,就好像回到了自家的书房前,眼底全是这几枝生动的月季花。 如果说林晔绣的是死图,那么沈秀则是绣的活图,把月季花的生动与鲜活全展现了出来。 袁子文几乎毫不犹豫地指向沈秀的绣品,“我认为这幅绣品更好,更真实。” 袁子文这一句话落下以后,林晔的脸色便有些苍白,其实在他看到沈秀的绣品后,就知道这一场比试的结果了。 可他仍抱有几分侥幸,如今听到袁子文这个外行的话,他便知道自己确实是输了。 在周掌柜含笑点头,又请其他几位客人点评时,林晔不由得想替自己挽回些颜面。 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主动认输。 袁子文总归是外行,还看不出门道。若是内行人再点评的话,那自己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林晔想到这里,便艰难地开口道:“周掌柜,不用再找人评点了,这一局我认输便是。” 包括沈秀在内,众人都一脸惊讶地看了过来,似是想不到他竟然主动认输。 林晔看着众人脸上的表情,继续艰难的说道:“这一局我是输了,可这比试接下来还有两场。沈绣娘的绣技,我已经见识到了。接下来这一场,我想和白绣娘比一比劈线。” 林晔不等众人说话,就又道:“我知道白绣娘的手受伤了,但是受伤的话,应该不会影响劈线吧!” 沈秀在旁听得很明白,这林晔输给了自己,固然是很难堪,可他很快就调整了思路,知道比绣技比不过自己,这时候便提出下一场比试,还点明要与白绣娘比试。 看来他是怕了自己。 林晔确实是怕了沈秀,他平生最自负的有两件事,一是对画作过目不忘,二来就是自己的劈线技艺。 只是沈秀的绣技和记忆力,超出了他的认知。他不愿意再冒一次险,因此便提出与白绣娘比试。 在沈秀看来,其实他这一步也算是走对了。 沈秀学的是湘绣,而湘绣学到深处,最要紧的便是一手劈线技艺,只有当绣线被劈得比毛发还细,达到拿在手里几乎看不清绣线的地步,绣出的绣品才会具有平、齐、光、亮的效果。 这一劈线技艺,四大名绣中,几乎只有苏绣才能与之媲美。 当林晔提出要与白绣娘比试劈线时,擅长苏绣的白绣娘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好,接下来这一场比试,就由我来和你比劈丝。” 白绣娘刚才亲眼目睹了沈秀的绣技,佩服对方的同时,也为自己感到羞愧。 自己作为满芳绣坊的绣娘,当有人来挑战时,却需要借助外力才能胜过对方。 白绣娘越想越觉得不安,她倒不是怕被沈秀盖过风头,而是怕周掌柜以及东家质疑自己的能力。 正是有这样的忧虑,当林晔提出要与她比试时,白绣娘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她需要这一场比试,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能力。 当然,白绣娘能应下这一场比试,也是对自己的劈丝技艺有信心。 苏绣素来以精细著称,而劈线也是每个苏绣绣娘必备的技艺。 白绣娘的劈线技艺出自家传,可以把一根蚕丝绣线劈成三十二股,如果发挥得好,也能劈成六十四股。 她的手指是有划伤,可这完全影响不到她的发挥。 林晔看到白绣娘脸上的自信,神情平静:“既然白绣娘肯答应跟我比试,那就请周掌柜准备蚕丝绣线吧!” 不知为何,周掌柜心里总有些不安,大概是林晔的表情太过平静,那已经超出了自信的范畴,而是一种笃定,笃定他一定能赢过这一局。 沈秀也有这样的预感,她微微皱起眉头,难道这林晔真有什么劈线的特殊技艺。 她在比试完第一场后,就回到了俞淑雅身边。俞淑雅看她皱眉,便轻声问道:“沈姐姐,你觉得谁会赢呢?” 刚才俞淑雅恳求她帮忙的时候,便唤了她一声“沈姐姐”,也是为了拉拢沈秀。 如今沈秀不负她的期望,赢了第一场比试,俞淑雅觉得面子上有光的同时,对沈秀也多了些亲近之意。 沈秀当然能听出俞淑雅语气里的变化,不过她这时候顾不上对方的态度,有些忧心地说道:“我估计这一场比试,白绣娘多半要输。” 俞淑雅微微一惊,她看了眼场中的林晔和白绣娘,不解地问道:“可是白绣娘的劈线技艺,我是亲眼见过的。她可以把一根蚕丝绣线劈成三十二股。” “其实我也可以把蚕丝绣线劈成三十二股。”沈秀道:“把线劈成三十二股,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很难,但对于高手来说,就只是一般水平了。” 沈秀自己的最高水平,是能把一根蚕丝绣线劈成六十四股。而她的师傅,能把蚕丝绣线劈成128股。 听说真正的劈丝高手,能把蚕丝绣线劈成256股。 当初沈秀听师傅说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师傅所劈成的128股,已经足够细微了,若是再劈下去,那得细微到什么程度。 不过这世间,能把一根绣线,劈成256股的,少之又少。 沈秀现在只希望,林晔不在那少之又少的几个人之中。 第132章 一输一赢 周掌柜很快就让人拿来了蚕丝绣线。 伙计将两份蚕丝绣线一一摆到林晔和白绣娘面前。 林晔拈起一根蚕丝绣线,对着阳光查看了一下,确定没问题以后,便对着周掌柜点了点头。 周掌柜开口道:“既然蚕丝绣线没有问题,比试就开始吧!” 这一次比试没有时间限制,只看两人谁能将丝线劈得更细更多。 沈秀的目光一直都放在林晔身上。 林晔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尤其在拿到蚕丝绣线后,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 当周掌柜宣布比试开始后,林晔的双手便开始动了。 那根彩色的蚕丝绣线在他的手里,很快变成了两股,四股,八股…… 当林晔把手中的蚕丝绣线劈到三十二股以后,白绣娘那边才把蚕丝绣线劈到十六股。 俞淑雅这个外行也看出了门道,轻声对沈秀道:“沈姐姐,这个林绣工劈丝的速度好快啊!” 沈秀凝重地点了点头,林晔的劈丝速度确实很快。在她印象里,这样的劈丝速度,大概只有她的师傅才能与之相较高下。 如此一来,她越发有一种预感,这林晔的劈丝技艺恐怕真的远在白绣娘之上。 林晔的心神已经全都放在了劈丝上。 他家是蜀绣世家,祖上的刺绣技艺至少传了七八代。在这七八代中,出了不少天资出众的绣工。 其中有一位先祖,因不满于祖上的手艺,便外出学艺。在外出学艺的过程中,靠着勤奋和好学,学会了不少别派的技艺。 这劈丝的技艺就是其中一种。 据林晔的祖父所说,这位先祖在学艺的过程中,发现当时有一户人家极善劈丝,可惜传女不传男。 这位先祖为了获得劈丝的技艺,足足在这户人家做了五年工,才偷师到了这一技艺。 这个劈丝的技艺最为考验手指的灵活程度,林晔从八岁上就开始浸泡药液,为的就是提高手指的灵活程度。 这样泡了好几年的药液,之后又跟着父亲日夜苦练,历经十年,林晔才练出这一手劈丝技艺。 在他的双手灵活操作下,那根蚕丝绣线已经被劈成了六十四股。 可是看他平静的神色,沈秀就知道他还能继续把这根绣线劈成128股。 果不其然,林晔很快就把蚕丝绣线劈到了128股。 而这时候,白绣娘刚好勉强把手里的蚕丝绣线劈到了六十四股。 六十四股已经是她的极限,所以在看到林晔劈到128股时,白绣娘的脸色就变了。 即便她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局,她输定了。 俞淑雅也在沈秀耳边暗叹一声,“没想到这林绣工如此厉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沈秀同样感慨了一句。 林晔的劈丝技艺让她深深领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看来天下间的能人异士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依着林晔接下来的动作,恐怕劈到256股也不是很难。 不过林晔并未继续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一局已经赢定,便见好就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周掌柜道:“请周掌柜评定吧!” 周掌柜暗叹道:“这一局不用再看了,我们认输便是。” 即便很不想认输,可是林晔的劈丝技艺摆在那里,不想认输也不行。 林晔听到周掌柜认输,当即露出笑容,还未来得及说话,陶子谦作为东家已开口道:“两局比试已定,结果一输一赢,算是平手。林绣工的劈丝技艺,我们也见识到了,确实是不凡。 我们满芳绣坊有心想聘请林绣工,若是林绣工有意的话,我们到后面的静室商议一下如何。” 陶子谦这个时候开口,是不想再比试下去了。赢了固然是好事,可是若是输了,损失的便是满芳绣坊的名声。 还不如趁着这个打平手的机会,及时向林绣工示好,这样既能挽留林绣工这样的人才,也能挽回满芳绣坊的名声。 林晔未料到陶子谦会这样说,但是不得不说,陶子谦的话确实打动了他。 他自己并无十分的把握能赢下一局。赢了固然能打出名气,可若是输了,那么好容易赢来的名声便又没了。 而陶子谦提出的这两句话,是一个绝妙的台阶。他完全可以顺着台阶走下来,至于留不留在满芳绣坊,那就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了。 就在林晔犹豫不决的时候,那商人不干了。他花了高价把林晔请来,可不是为了打个平手。 商人这么一搅和,林晔又改变了主意。 如果他答应了陶子谦的求和,商人那里便有些交代不过去了。若是商人将来在他背后诋毁,说自己言而无信,那他便没了信誉问题。 一想到此,林晔便道:“贵东家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我既是人家花钱请来的,那这比试自然是要继续进行下去。只不过时间已不早,这第三场比试就留到明天吧!” 林晔说得没错,天色确实是不早了。 周掌柜看了看陶子谦,便点点头:“那好,既然林绣工一定要比,那就明日比最后一场。” 林绣工随商人离去后,陶子谦便与卫宴和袁子文客套几句,“打扰两位这么长时间,真是过意不去。” 卫宴的目光已经落到了沈秀身上,他心不在焉地应对着陶子谦的客套。 沈秀安慰了比试失利的白绣娘几句,正要同俞淑雅结伴离去,便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着卫宴唤了声“相公”。 当着众人的面,卫宴不好多说,只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府城?” 沈秀堆起笑容道:“昨天刚到,我是和陆家的人一起来的。” 在他夫妻两人一问一答时,陶子谦看了看卫宴,又看了看沈秀,等沈秀回答完以后便问道:“卫兄,这位就是尊夫人吗?” 卫宴道:“正是内人。” 陶子谦笑道:“没想到这位就是尊夫人,刚才我还在想,这是哪来的绣技出色的绣娘,原来竟是你的夫人。今日你夫人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陶某在此谢过你们夫妻二人。”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卫宴不想让别人觉得欠了自家一个恩情,便谦虚了这么一句。 陶子谦却不这么想,今日若不是沈秀出手,只怕满芳绣坊就要名声扫地了。 “卫兄不必过谦。此事我记下了。将来二位若在府城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沈秀听到这话,便想到了自己那些牡丹绣屏。她倒是很有心想让陶子谦帮忙处理那些牡丹绣屏,可这时候时机不对,便咽下了嘴边的话,打算找个机会再求陶子谦帮忙。 第133章 一笔交易 卫宴和袁子文还要回客栈。陶子谦左右无事,便提议送他们回客栈。三人很快结伴离去。 沈秀和卫宴分别没有多久,看着卫宴离开,倒没有多少离别之情,心里还在想着明天比试的事。 俞淑雅上前拍了拍沈秀的肩头,“沈姐姐,人已经走远了。” 沈秀回头一笑:“俞姑娘真有福气。我看陶公子风度翩翩,人情世故又练达得很,将来肯定会有一番作为的。” 俞淑雅笑道:“沈姐姐你的相公也不差啊!生得一表人才又有书卷气。” 陶子谦没有特意感谢她,她也没有失落之意。反而觉得这正是陶子谦把她当做自家人的表现。因此还有心情夸赞沈秀的相公。 路上,俞淑雅还提起比试的事。 “沈姐姐,明日白绣娘还要与那林绣工比试。我担心白绣娘,明日我们仍一起来好不好?” 沈秀这次来府城也没什么要事,便点点头。 俞淑雅看她答应,心里放下了一些心,可对明日的比试仍是有些忧心。 她的这些忧心,不光是为了满芳绣坊,还因为白绣娘。她与白绣娘关系不错,不忍心见对方被林绣工比下去。 “沈姐姐,你说明日林绣工会提出什么比试内容呢?”俞淑雅忧心地问道。 沈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白绣娘的手受了伤,他能想到的比试内容也不多。” 俞淑雅便叹道:“要是我们知道他明天要比什么就好了。” 沈秀脚步一顿,其实想知道林绣工要比什么不难。 “俞姑娘,你想不想帮白绣娘一把?” 俞淑雅马上道:“我当然想帮白绣娘,可惜想不到好的办法。” 沈秀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林晔住在满芳绣坊附近的祥泰客栈。 大概是这一天的比试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林晔回到客栈便回了房间休息。 伙计敲门的时候,林晔很不耐烦地说道:“晚饭我待会儿再吃。” “客官,有位客人想见您。”伙计轻声道,“她说姓沈,还说您肯定会见她的。” 伙计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有多少把握,可是没一会儿功夫,林晔真的出来了。 “她人在哪?” 伙计道:“她人在客栈对面的茶楼。” 沈秀提着茶壶,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觉得这茶楼确实是谈事的好地方。 她没等多久,林晔就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 “沈绣娘叫我来做什么,不会只为喝茶吧?”林晔没有马上坐下,而是看着沈秀,一脸嘲讽的说道。 沈秀知道他在第一局的时候输给了自己,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只是微微一笑:“当然不只是为了喝茶。我想和林绣工谈笔交易。” “什么交易?”林晔皱眉问道。 沈秀看着他说道:“你这样站着说话不累吗?坐下来吧,我们慢慢谈。” 林晔坐下来以后,沈秀给他斟了杯热茶。 “明天最后一场比试,林绣工想好比什么了吗?” 林晔浅尝了口茶水,淡淡道:“如果你来只是为了问我这个,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沈秀笑道:“我只是好奇,多嘴问一句。既然你不想说,那就算了。”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就直说了吧!今日我与你比试绣技的时候,林绣工是不是对我的针法很感兴趣?” 林晔不由得点点头:“我是很感兴趣,那朵月季花用的针法,我从来没有见过。” “你当然没有见过,这种针法传自大唐盛世,如今只有东洋人手里才有这种技法。若不是因缘巧合,让我先祖遇到了会此技法的东洋人,只怕这针法真要失传了。” 沈秀说的这话不假,她在与林晔比试时,用了一种肉入针的针法。 这种针法确实是从大唐传下来的,只是在中原已经失传。后世有一位刺绣大家去日本交流时,无意发现了这种失传的技法,便把它带了回来。 肉入针与粤绣中的垫绣相似,但比垫绣还要精细,用来绣花鸟极为传神。 沈秀这么一说,林晔对这肉入针越发感兴趣。 “这针法是如何传到东洋的?”林晔问道,“为什么我们中原人没有把这种针法流传下来?“ 沈秀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当年有一两个精通刺绣的东洋人,在大唐学会了这种针法后,便把它带回了东洋。 而大唐过后就是很长时间的战乱,想必这针法就是那个时候失传的。“ 林晔听了沈秀的解释,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等开口的时候便叹道:“也不知道有多少针法就这样失传,真是太可惜了。” 沈秀道:“林绣工能这样说,也不枉我把你找来。其实我当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可惜得很。老祖宗不知道给我们留下了多少针法,可惜传到我们手里的却只有十之七八。我们这些后人若是再不珍惜,那就太对不起他们了。” 林绣工本来与沈秀是对立面,但是沈秀这几句话确实说到了他的心里。 沈秀看他一脸的赞同,便继续道:“这肉入针的针法,我不想藏着掖着,想多找几个人把它发扬光大。我看林绣工也是真心喜爱刺绣之人,这肉入针的针法我可以传给你。” “你要把它传给我?”林晔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假的?” 沈秀道:“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也不是没有一点条件。” 林晔这个时候才知道沈秀说的交易是什么,他直接道:“你想让我拿什么来交换这肉入针的针法?” 沈秀道:“我想提两个条件。若是林绣工肯答应的话,我会马上把这针法教给你。” “哪两个条件?” 沈秀道:“第一个条件是,我对林绣工的劈丝技法很感兴趣。” 劈丝技法,林晔沉吟道:“这是我家传的技法。” 沈秀道:“这肉入针也是我家传的技法。如果大家把技法都藏着掖着,那么这些技法迟早都要失传。与其技法失传,还不如多几个传人,这样才能把技法长长久久地留下来。” 林晔仔细地想了想这话,觉得有道理,便问道:“那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沈秀道:“第二个条件就更简单了。明天的比试,林绣工能不能与白绣娘打个平手,这样大家的颜面就都能保住了。” 第134章 打成平手 沈秀从客栈出来后,俞淑雅马上就迎了上来,“沈姐姐,林绣工怎么说?” 林晔的住处是俞淑雅帮忙找到的。俞家在府城是大户,想找一个人住在哪完全不是问题。 沈秀微笑道:“他已经答应了下来,明天不会为难白绣娘的。” “沈姐姐,你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应得这么痛快?”俞淑雅好奇地问道。 沈秀道:“我只是跟他谈了笔交易。” 她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而交易的东西对于林晔来说又太过诱人,林晔最后答应下来,沈秀一点都不意外。 “只要他言而有信,明天的比试就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林晔已经答应她,明天的比试会让白绣娘一步,打成平手。 俞淑雅便松了口气,继而亲昵地挽着沈秀的胳膊,“沈姐姐帮了我们这么一个大忙,我得好好谢谢你。” 沈秀道:“谢就不必了。”她提出与林晔谈交易,其实也是看中了对方的劈丝技艺。至于帮满芳绣坊和白绣娘,则是顺手的事。 俞淑雅不明白其中的内情,心里却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给周掌柜和白绣娘,让他们领沈秀这个情。 回到俞家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陆采薇已经和陆母上香回来。 这一天,陆采莲带她们去了不少地方,两人疲惫的同时又觉得见了不少世面。 尤其是陆采薇,看见沈秀便拉着她说个不停,“我们今天去了寺里上香,那寺里的佛像真高,足有一丈来高,还有上面的金身,据说是知府夫人捐赠的……” 沈秀淡笑不语,她对寺庙没什么兴趣,对此倒没有什么遗憾。 陆采薇拉着沈秀说了半天,才被陆母打发去休息。 明日陆采薇就要和孟家公子见面,陆母怕她休息不好影响状态,早早的就打发她下去了。 陆采薇临睡觉之前,还特地摸到沈秀房里,“沈娘子,明天我去见孟公子,你同我一起去吧?“ 沈秀知道陆采薇是担忧明天见面的事,便安慰道:“我听俞姑娘说,孟公子性情不错,人也很有出息。“ 陆采薇却道:“她又知道什么了。我才不相信她说的话。“ 沈秀无奈一笑:“四姑娘,其实俞姑娘人挺好的。“ 陆采薇道:“你这样替她说话,是不是站在她那边故意气我?“ 小姑娘间的斗气其实很没道理的,沈秀知道再替俞淑雅说好话,迟早要得罪陆采薇,便笑道:“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不过我答应了满芳绣坊的白绣娘,明天要和她见面,所以不能陪你去见孟公子了。“ 陆采薇便有些不依,直到沈秀答应替她搭配衣裳,她才作罢。 第二日清早起来,俞淑雅记挂着比试的事,一大早便派人来请沈秀。 沈秀和俞淑雅到达绣坊的时候,林晔已经到了。 周掌柜和白绣娘脸上都有些忧虑,他们还不知道沈秀与林晔交易的事,生怕林晔会想出什么刁钻的比试办法。 俞淑雅不忍心看到他们两人为此忧虑,便找了个机会,把他二人悄悄叫了过去,告诉他们,沈秀已经设法摆平了林晔。 周掌柜听说沈秀摆平了林晔,不由松了口气。他倒是很想问沈秀用了什么办法,可是这个时候不是说话的好机会。 白绣娘的心情则比周掌柜要复杂得多,既惭愧又有对沈秀的感激之意。 沈秀感受到白绣娘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感激之意,她不由点了点头,回了一个善意的微笑。 林晔说到做到,这一局果然不再难为白绣娘,选了个普通的比试内容。 “这一局我想比基本功。听说白绣娘师从大家,那么应该对颜色的搭配很有研究。这一局我们就比颜色的搭配。谁搭配的颜色更娇艳,谁就获胜。“ 搭配颜色对于白绣娘来说并不难,她很快应下,“那就请林绣工多多指教了。“ 周掌柜命人取来丝线与布料。 林晔和白绣娘都选了相应的丝线和布料。 沈秀觉得没必要再看下去了,颜色搭配本来就难分得出高下。林晔能想到比试这个,就说明他已经找好了台阶。 果然,半个时辰后,林晔和白绣娘搭配出来的东西不分胜负,这一局为平局。 事情走到这一步,满芳绣坊的人都松了口气,绣坊的名声终于保住了。 林晔的神色则很平静,他遥遥看了沈秀一眼,眼里的神情很明显,意思是让她不要忘记承诺,将来把肉入针的针法传授给他。 沈秀回了他一个微笑,意思也很明显,她当然不会忘记两人之间的交易。 林晔刚离开绣坊,周掌柜便热情地迎了上来,他当然知道这件事能圆满解决,沈秀功不可没。 “沈娘子的恩德,我们绣坊铭记于心。”周掌柜道:“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娘子要是不嫌弃的话,跟我到二楼喝杯热茶吧。俞姑娘和白绣娘也来。” 绣坊的二楼有个特地留出来的房间,是专门用来招呼贵客的。 周掌柜把沈秀让到了这个房间,又让伙计去倒茶。 伙计刚一离开,周掌柜便道:“我已经听俞姑娘说过了。这次林绣工肯放过我们绣坊,多亏了沈娘子帮忙。这里是一张银票,还请沈娘子一定要收下。” 沈秀推辞道:“这可不敢当。区区小事而已。” 可是周掌柜一定要沈秀收下,俞淑雅和白绣娘也在旁劝了几句。 盛情难却,沈秀最后还是收下了银票。 周掌柜等沈秀收下银票,便笑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沈娘子,可又怕唐突了你。” “周掌柜直说便是。”沈秀道。 周掌柜道:“我有意想请沈娘子到我们绣坊帮忙,但又怕沈娘子嫌弃我们绣坊。” “满芳绣坊是府城最出名的绣坊,我怎么会嫌弃。”沈秀道,“不过我在县城经营着一家绣铺,恐怕周掌柜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周掌柜也知道沈秀开有一家绣铺,心里没抱多大期望,听到沈秀的回答,脸上并未有多少失落之色,只道:“那就太可惜了。” “不过我的人不能到绣坊帮忙,但是东西却可以运到绣坊来。”沈秀道,“我有笔生意想与周掌柜谈,就是不知道周掌柜意下如何。” 第135章 府试 沈秀要谈的生意就是那批牡丹绣屏。 满芳绣坊在府城要名声有名声,要人脉有人脉,把牡丹绣屏交给他们来卖,无疑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周掌柜相信沈秀的手艺,不过他要先看一下货色。 “这个没问题。牡丹绣屏过几天就会运到府城,到时我会把牡丹绣屏送到绣坊。” 府试马上就要到了,曲桓肯定会在府试前赶来的。 除了沈秀,卫宴和袁子文也在等曲桓。 卫宴早就给曲桓定好了房间,可是却迟迟等不到曲桓。 袁子文在旁道:“曲桓不会是不想参加府试了吧!” “我觉得不会。”卫宴手里捧着书道,“我想他应该快到了。” 曲桓是很想利用牡丹绣屏大挣一笔,可也惦记着府试。 在府试开考前的一天,他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府城。 曲桓来得太迟,还没来得及跟沈秀报信,就先被卫宴叮嘱了一番府试的规矩。第二日就进了府试的考场。 府试和县试一样,都是考五天。 这五天里,卫宴三人天不亮就要赶到考场,黄昏时分才能离开考场。 沈秀不知道府试的规矩。不过她身边有一个俞淑雅,俞淑雅不知为何,对府试的规矩门清。 她知道沈秀的相公在考府试,便和俞家大太太说了一声。 俞家大太太听说沈秀的相公与陶子谦交好,不等沈秀开口,就主动跟厨房说了一声,让他们多准备一些补汤送到客栈那边。 卫宴三人考完第一天回到客栈时,沈秀便在两个仆妇的陪同下来了客栈,还给他们带了一罐熬好的鸡汤。 曲桓考了一天已经饿狠了。他也不跟沈秀客气,端起鸡汤就喝。 袁子文秀气地喝了口鸡汤,眼睛马上就亮了,“这鸡汤里面还放了瑶柱。” 沈秀笑道:“这汤是俞家的厨娘熬的,我听她说,这鸡汤里面不仅放了瑶柱和鱼肚,还有人参,用来给你们补身体最好。” 卫宴听说这鸡汤里面放了这么多补品,不由看向沈秀。 沈秀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们只管放心喝吧!我帮了俞家一个大忙,这点汤不算什么。” “你说的帮忙,是不是那天比试的事。”卫宴将碗里的瑶柱和鱼肚都挑了出来,他不仅不喜欢荤腥,连海鲜也不大喜欢。 沈秀笑道:“是和这件事有关。” “可是那家满芳绣坊不是陶家的产业吗,这和俞家有什么关系?”袁子文不解的问道。 沈秀解释道:“俞家的姑娘和陶子谦定了亲事,那天比试的时候,俞姑娘也在。若不是为了帮她,我也不会贸然和人比试。” 原来是这样。 袁子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沈秀,他没想到沈秀的人脉竟然这么广,认识这么多人。 一罐鸡汤很快被三人喝完,沈秀叮嘱了卫宴几句,要他小心身体,自己明天还会过来送补汤。 卫宴本来想婉拒的,沈秀毕竟是在俞家做客,这些汤品也都需要麻烦俞家的人来做。 只是沈秀让他不要操心这些,只管专心考府试就行。 她帮了俞淑雅不少忙,俞家帮忙熬些补汤也是应该的。 于是卫宴三人考了五天,沈秀就送了五天补汤。 第五天是府试的最后一天,俞家的厨娘这一天特地熬了锅天麻乳鸽汤。 当沈秀把汤送来的时候,曲桓和袁子文已经累得趴到了房间的床上。 只有卫宴还强撑着坐在桌前,一勺一勺地喝着补汤。 沈秀不知道府试的情形,但是她来送汤的时候,只见遇到的考生们个个脸色发黄,脚步虚浮,就知道考试的不易。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没有用,只是劝卫宴喝些汤水再睡。 卫宴的身体是很疲惫,可他的精神还好。 沈秀走后,他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把自己刚答完的策论又默默回忆了一遍。 学政大人曾让他多看史书,还特意让左县令借给他一套史书。 卫宴起初不明白学政大人的用意,直到写策论的时候才明白,多看史书确实对写策论很有帮助。 他本来觉得自己如果发挥正常,应该能入府试的前十名。可是想到那篇发挥超常的策论,卫宴觉得,自己应该能考入前五名。 只是他并无太大把握,所以跟谁也没有说。 第二日,袁子文精神好些以后,便把自己写的文章都默写了出来,又问卫宴考得如何。 卫宴还来不及回答,沈秀提着食盒来了。 前几天卫宴等人考试,俞家大太太命人准备的便都是清淡的补汤。 如今知道他们已经考完府试,这次便送来了几道丰盛的菜肴给他们加餐。 俞家厨娘的手艺很好,既有烧笋鹅、卤煮鹌鹑这样的荤菜,又有凉拌枸杞头、虾仁炒韭菜这样的时令菜蔬。 沈秀把食盒里的菜肴一一端出来,香味立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袁子文再没心思问卫宴考得如何了,他们这五天吃喝都在考场,考场是供给饭食,可是不是馒头就是稀饭。 袁子文吃了五天的馒头稀饭,现在连客栈的饭菜都觉得是美食了。如今看到沈秀送来的丰盛菜肴,当即就把曲桓叫了过来。 卫宴不喜荤腥,主动把两盘荤菜让了出去,只吃那道凉拌枸杞头。 沈秀来之前就知道他会挑食,从食盒的最下面取出一盅煲好的玉竹鹌鹑汤。 “相公别光吃素菜,喝点热汤。” 袁子文这几天已经和沈秀熟了,当下便笑道:“嫂子好偏心,怎么卫兄就有热汤喝。” 卫宴夹了一块鹅肉递过去,“我看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一顿饭下来,袁子文和曲桓把两道荤菜吃的精光。卫宴就着素菜只吃了一碗白饭,喝了两碗热汤。 沈秀让跟来的仆妇把碗筷送回去,找了个机会把曲桓叫到一边,问他那批牡丹绣屏在哪。 “我已经跟满芳绣坊的周掌柜说好了,由他帮忙把这批绣屏卖出去。”沈秀把事情的来由告诉给曲桓,“不过他要看一下牡丹绣屏,我怕打扰你府试,就没有跟你说。” 一提到生意,曲桓马上就精神了起来,“那批牡丹绣屏我放到了附近的一个货栈。随时都可以让人把牡丹绣屏送到满芳绣坊。” 沈秀道:“那你尽快把绣屏送到绣坊吧,只需要报我的名号就行。至于绣屏的抽成问题,你和周掌柜详谈吧!” 她今天还约了林晔。 林晔已经将肉入针学得差不多了,而她从林晔那学到的劈丝技艺却还需要练习。 昨日林晔跟她说,要她早些过来,他有样东西要送给她。 沈秀不敢多耽误,把话带给曲桓后,便去了林晔所住的客栈。 第136章 低调的米家 林晔将一个锦盒推到沈秀面前,“这是我从蜀地带来的十枚绣花针。这绣花针虽然及不上苏针精细,可是不易伤手。” “这几日你说的一些话,我受益良多。这些绣花针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秀没有推脱,把针接了过来,“不知道林绣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短短几天的时间,沈秀也了解了林晔的为人。他这人一门心思想把蜀绣发扬光大,估计不会在府城久留。 果然林晔开口道:“我打算去京城。听说京城汇集了不少各地的绣娘,就算无法与她们比试,但是多看看别人的绣品也是好的。” 他说完还看向沈秀,“其实沈娘子也应该到京城看看。你的绣技还在我之上,若是去了京城,肯定能获得贵人的赏识。” 京城对于沈秀来说太遥远了。 她摇摇头:“我的绣技还差得很远,等过几年再说吧!” 林晔也不勉强,很快就把伙计叫来,退了房间。 沈秀看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送他出了客栈,才回俞家。 俞家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李妙儿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沈秀回来。 沈秀回来之前,是俞家大太太出面招待的李妙儿,如今看见沈秀回来,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好留她们二人说话。 “姑奶奶怎么来了?”沈秀含笑问道。她来府城的事,只有陆家知道,不知道如何传到了李妙儿耳边。 李妙儿道:“你来府城,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要不是我听绣坊的人说起,还不知道你来了府城。” 沈秀笑道:“姑奶奶平时忙得很,我怕打扰你,所以就没有使人报信。” 李妙儿道:“家里有你钱大哥主事,我有什么可忙的。倒是你来得正好,我本来就打算派人给你传话的。” “去年腊月,你不是帮我绣了架兰花绣屏吗?”李妙儿道:“我本来是想在婆家那边显摆一下,好挣一下面子。正月里款待亲戚的时候,这兰花绣屏确实给我挣了不少面子。” 李妙儿说到这里,觉得口干,便喝了口茶,继续往下道:“春天的时候,隔壁的朱家看中了我这兰花绣屏,说他们家要宴客,想借来摆一摆。 看在大家都是邻居的份上,我便同意了,让人把兰花绣屏送了过去。 哪知道朱家的客人中,有个姓米的老先生,看中了你绣兰花的手艺,一定要见你一面。说他家种有两株名贵的茶花,想让你把这两株茶花绣下来。 我知道你忙于铺子的事,本来不想答应的。可是这米老先生铁了心地要找你,还说只要你肯答应,他就把家里珍藏的一幅双面绣作为报酬。” 沈秀听到这里忙问道:“那米老先生手里真有双面绣。” 李妙儿道:“这米老先生的祖上据说做过大官,听朱家的人说,米老先生家里有不少前朝的古玩珍宝。那双面绣应该是真的。” 一听到米老先生手里真有双面绣,沈秀想都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姑奶奶,你回去告诉米老先生,就说我答应帮他绣茶花。” 涉及到双面绣,别说绣茶花,就是绣龙袍,沈秀也会答应下来。 李妙儿道:“米老先生说了,要是你肯答应,他过两天就会给你下帖子。茶花的花期就是这两天,要是错过花期,就得再等一年了。” 沈秀可不想等一年才拿到双面绣,因此催着李妙儿去给米老先生回信。 米老先生也想尽快让沈秀看到茶花,因此很快就送来了拜帖,正式请沈秀到米家做客。 临去米家之前,沈秀还特地找俞淑雅打听了一下米家。 俞淑雅道:“米家的事,我不大清楚。只知道他家一向很低调,不过我听母亲说,他家祖上曾出过首辅,当时权倾一时,在府城风光得很。 如今他家已经几十年没出过进士,可家里仍有不少产业。只是因为朝中无人,所以行事低调得很,子孙也都很守本分。” 沈秀听到这里,就有些放心。她还怕这米家会仗势欺人,如今听到他家的人都很守本分,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米家请客的那天,沈秀特地穿了身新衣。上身穿着浅杏黄绣蓝雪花的缎衫,下面则配了一条秋香色绣银菡萏的罗裙。 陆采薇拉着沈秀的手,直呼这一身好看。 她与孟家公子见过面以后,觉得对方温和有礼,便羞羞答答地点了点头。 陆母也对孟家公子很有好感。 而孟家那边,也觉得陆采薇家世不错,人又活泼娇俏。 双方都对彼此很满意,因此这门婚事便定了下来,只等陆母回去以后,孟家便派人上门提亲。 亲事有了着落,陆采薇的心情很不错,连对俞淑雅都少了几分针锋相对。 这次沈秀去米家做客,陆采薇不仅夸赞她的衣裳漂亮,还出主意让她戴上那对镶宝石玛瑙花簪。 那对镶宝石玛瑙花簪,是俞家大太太送的见面礼。 簪身虽是银镀金制成,可是簪子上面镶嵌的宝石和玛瑙小归小,成色却还不错,也能戴得出去。 沈秀本来不想打扮得这么招摇,随便戴朵绢花就是了。只是陆采薇劝她,既然是上门做客,那么总要戴点首饰,要不然容易被人小瞧了去。 这话倒也有理,沈秀便依了她的意思,除了戴上那对镶宝石玛瑙花簪,又往鬓上插了朵李妙儿送的时新绢花。 这次沈秀去米家,李妙儿作为牵线人,早早就等在了俞家门口。 她知道沈秀不熟悉米家的情况,便把从朱家打听来的消息,都告诉给了沈秀。 米老先生是米家的家主,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他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一向深居简出,很少出来见人。 而他的夫人则是陶家的姑娘,论辈分还是陶子谦的姑母。 米老先生的发妻早逝,米家的当家主母便是这位陶氏。 沈秀这次上门,出面招待她的,肯定是这位陶氏。 李妙儿嫁来府城不久,对米家和陶氏都不是很熟,只知道这位陶氏很贤良淑德,因为自己只生了两个女儿,便为丈夫纳了不少妾室。 陶氏如李妙儿所言,确实贤良淑德,自从知道公公请了位绣娘上门,一大早便开始张罗起来。 等她带着仆妇们布置好厅室,又拟好了菜单,便听下人们说客人到了。 第137章 米家秘辛 沈秀和李妙儿下了马车,走到米家的二门,陶氏便带着丫鬟婆子迎了上来。 陶氏约有三十七八岁,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如今仍有几分秀丽。 她脸上含着笑意,招呼过李妙儿,便看向沈秀,“这位就是沈绣娘吧。公爹派人跟我说,一定要我好好招待你。” “这倒不敢当。”沈秀道,“米老先生太客气了。” 陶氏原来还想,沈秀是公爹请来的客人,要是她仗势刁难自己,那自己看在公爹的面子上,少不得要忍耐她一二。 等真正见了面,陶氏发现沈秀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客气得很。 陶氏放下担忧的同时,便对沈秀多了几分好感。 “公爹种的茶花就在园子里。只是沈绣娘难得来一次府上,不如先用些茶点,等休息过后再去看茶花。” 陶氏想得很周到,沈秀看了眼李妙儿。李妙儿没有反对,沈秀便点点头笑道:“那就劳烦夫人了。” 丫鬟们很快送上来了茶点。 闲聊中,陶氏提起最近的府试。 李妙儿提了一句,说是沈秀的相公今年参加了府试。 陶氏听到沈秀的相公是读书人,就多问了几句。当得知沈秀的相公不仅是县试的案首,还与陶子谦认识,陶氏看向沈秀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李妙儿在旁还道:“夫人大概还不知道,沈娘子现下住在俞家。俞家的姑娘还是陶子谦未过门的妻子。” 李妙儿不提俞家还好,一提起俞家,陶氏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对劲。 沈秀马上就察觉到了,便给李妙儿使了个眼色。 李妙儿赶紧换了话题,陶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丫鬟添了第二杯热茶后,有个仆妇过来在陶氏耳边低语了几句,陶氏便说了声失陪,离开了好一会儿。 李妙儿趁着陶氏不在,便低声与沈秀说道:“刚才我提到俞家,她的脸色怎么那么不对劲,难道是和俞家的人不对付?” 沈秀轻声道:“我也不大清楚。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详情。总之我们少提俞家便是了。” 两人说完这话没多久,陶氏便回来了,脸上还带了些憔悴之色。 沈秀与李妙儿对视一眼,都不明白陶氏只去了一会儿,怎么脸色就这样差。 陶氏强打着精神陪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沈秀看陶氏实在是精神不济,便提出要去看茶花。 她来米家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绣那两株茶花,如今见陶氏心情不佳,便不想在米家多逗留。 陶氏还记着公爹的嘱咐,就算精神不济,也亲自带她们去了花园。 那两株茶花就种在凉亭的花台中。 沈秀前世见过不少名贵花卉,一眼就认出,花台中这两株茶花是很名贵的两个品种,一个是十八学士,另一个则是状元红。 她正在端详着眼前的两株茶花,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 陶氏本来在盯着茶花出神,听到这说话声,脸色就有些微变。 沈秀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好几个丫鬟围着一个少女,似是在劝说她回去。 那少女约有十四五岁,眉目秀丽,与陶氏有六七分相似。可她的神情有些不对,一脸的低落消沉,眼睛还很无神。 陶氏勉强笑道:“这是我的二女儿,因为身子不适,所以没有出来见客。”转头便吩咐丫鬟们,“园子里风大,快送心芷回去!” 丫鬟们得了陶氏的吩咐,便都去劝米二姑娘回去。哪知道米心芷倔脾气上来,根本不肯跟丫鬟们回去。 丫鬟们又不敢跟她动手,脸上都是一脸的为难。 陶氏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她正要让丫鬟们直接把米心芷送回去,沈秀忽然出声道:“夫人,我能不能跟二姑娘说两句话?” 陶氏有些勉强道:“她这几日身子不适,脾气不大好,要是冲撞了你就不好了。” 沈秀看了陶氏一眼,微微笑道:“不会的。二姑娘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我能不能跟她说几句话?” 陶氏有些复杂地看了沈秀一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婉拒道:“我看还是算了吧,等她身子好一些……” 这句话还未说完,米心芷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叫喊。 “你们不要再跟着我了。” 这句话说完,米心芷转头就走,几个丫鬟一时愣在当地。 陶氏一脸的头疼,正要叫丫鬟们赶紧跟上去,沈秀忽然开口打断道:“夫人,先不要叫丫鬟们跟上去,让二姑娘自己待一会儿吧!” 园子里都有婆子们守门,就算没有人跟着,米心芷也跑不出去。 陶氏想了想,最后还是听了沈秀的话,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就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 “夫人,二姑娘这病有多久了?”沈秀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问道。 从米心芷的表现来看,她得的应该是抑郁症。 沈秀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她的一个闺蜜曾在失恋后得过这个病。沈秀为了帮她治好抑郁症,陪了她整整半年,深知这病发作起来是什么样子。 刚才米心芷压抑的喊叫,与闺蜜发作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而且通过陶氏的表现,沈秀猜测到米心芷患上抑郁症,应该也是失恋。而米心芷的心上人,十有八九是陶子谦。 要不然陶氏不会在听到俞家后,脸色那么难看。 陶氏在听到沈秀的话后,脸上就有明显的吃惊之色,勉强说道:“沈绣娘这话,我不是很明白。” 沈秀道:“我知道以夫人的爱女之心,肯定是想让二姑娘尽快好起来。可是又怕请医问诊,会让二姑娘得病的消息传出去,将来不好许配人家。 夫人的忧虑我都明白。 只是这病越早治越好,不然这么拖下去,病会越来越严重的。 若是夫人不想走漏风声,不如让我试一试。我这个人口风很紧,又不是大夫,就算有一言半语传出去,人家也不会相信的。“ 沈秀说完便很真诚地看向陶氏,她本可以当做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想到闺蜜当年痛苦的样子,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陶氏一脸的纠结,沈秀的话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里。 她当然知道这病拖得越久就会越重,可是女儿很可能得的是疯病,若是真把大夫请来,可能病还没治好,女儿得了疯病的消息就流传出去了。 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陶氏只能私下里寻医问诊,可是大夫们看不到人,开出的药方也不怎么见效。 陶氏都已经下了决心,准备带着女儿偷偷去外地一趟,然后在外地找个名医好好诊治。 可是陶氏还没带着女儿出发,公爹就给她安排了一个任务,让她招待沈秀。 如今她听到沈秀的这番话,将信将疑道:“你说试一试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知道怎么治好这病?” 沈秀道:“我曾经见过这样的病人,而且亲手治好了她。其实令千金的病,还不算太重,只要开导得好,很快就会好起来。” “只是开导,不用吃药吗?”陶氏不相信地问道。 沈秀道:“药还是要吃的,不过只是些药膳。最重要的是疏导她的情绪。” 陶氏想了想,她还是不大相信沈秀,可是要去外地的话,未必能掩人耳目。 为了女儿的名声,陶氏最后还是下了决心,“好,那就劳烦沈绣娘了。若是你能治好心芷这病,我什么要求都肯答应你。” “我也没什么要求。只要府上那幅双面绣就行。”沈秀道,她肯为米心芷治病只是看在闺蜜的份上,并不想要什么酬劳。 陶氏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道:“既然说到这里,我也不瞒你。我公爹手上的那幅双面绣,还是从前朝传下来的。看着还好,可是一碰就碎。 我知道你要双面绣,并不只是为了观赏,而是想研究双面绣是怎么绣成的。这样吧,如果你能治好心芷的病,那我就把嫁妆里的一幅双面绣送给你。 我嫁妆里的这幅双面绣,还是我大哥那年去苏州时,花了一千两银子购得的。听说是当地最有名的一个绣娘所绣。 据我大哥回来时说,双面绣是苏绣的不传之秘,整个苏州会双面绣的绣娘,不超过三个人。” 沈秀听到这里,不由暗道难怪。那样珍贵的双面绣,米老先生说拿出来就拿出来,原来是一碰就碎的旧物。 幸好自己出于不忍,要替米心芷治病,不然真等绣完茶花,得到的也只是一幅不能碰的双面绣。 而一碰就碎的双面绣也算是双面绣,自己为此还不能说米老先生什么。 沈秀想明白米老先生打的算盘,本可以推掉绣茶花的这个活计,可是站在陶氏的立场想想,自己若是推掉了这个活计,陶氏这个告密人就要承受公公的怒火。 为了陶氏着想,沈秀只能接下这个活计。反正只要治好米心芷,她照样能得到一幅双面绣,如此一来,做人就不能那么计较了。 大不了以后不与米老先生来往便是。 第138章 芍药花宴 从米家出来,沈秀和李妙儿上了马车。李妙儿不等车子动起来,就问道:“你真的有把握治好米二姑娘?” “我怎么看米家二姑娘得的是疯病,这疯病可不好治啊!”李妙儿替沈秀担忧道,“你和她们米家无亲无故,为什么要应下这事。你要真是为了那双面绣,大不了以后我再去江南的时候,一定帮你花高价买回来一幅。” 沈秀知道李妙儿是为她好。 “姑奶奶,你不用为我担心。米二姑娘的病其实不是疯病,也并不严重。她只是受了点刺激,慢慢养着就好了。” 李妙儿道:“你有把握就好。要是治不好米二姑娘,米家的人为难你,你可一定要告诉我。我李妙儿在府城还算有点人脉,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米家欺负的。” 李妙儿性情直爽,爱憎分明,沈秀入了她的眼,她便拿沈秀当亲妹子看。如今担忧米家会对沈秀不利,便说了这么一番话。 沈秀心里一阵感动,“那倒不会。我相公与陶子谦有些交情,我自己也帮过他的忙。看在陶子谦的份上,米家人不会为难我的。” 李妙儿听她提到陶子谦,心里的担忧便去了一半,同时好奇地问道:“你见过陶子谦,他长什么样子?我可听说陶子谦是府城有名的才子,多少姑娘都想嫁给他。” 沈秀道:“长得挺俊秀的,是个温雅如玉的公子。” 如果说卫宴是块遗落在深山的璞玉,那么陶子谦就是块已经被雕琢好的美玉。 显赫的家世,养尊处优的生活,让陶子谦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气质。 而卫宴没有那么好的家世,身上的气质更偏于书卷气,整个人也同未经雕琢的璞玉一样,还保留着一股纯朴。 单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自然是陶子谦更吸引人一些。 不过沈秀却觉得陶子谦出身大家,身上少了股锐意进取的精神。 当着李妙儿的面,沈秀自然不会说出来,只夸赞陶子谦生得好,气质不错。 被夸赞的陶子谦此时正坐在卫宴房中,他是一时兴起过来的,事先并未下帖子。 而曲桓和袁子文刚好出去了,所以只有卫宴一人招待他。 陶子谦看了眼桌上摊开的一卷古籍,微微笑道:“卫兄还真是用功。我看其他人都跑出去散心了,难为你还坐得住。” 府试考完后,接着便是等待发榜。这个时候是考生们最轻松的时候,大家都三三两两地约出去到街上散心,顺便给家里人挑些礼物。 卫宴淡淡道:“街上太吵了。我这人喜静,宁愿在房里看会儿书。” 陶子谦其实也喜欢清静,不过身为世家子弟,有时候必不可免要参加一些宴会。这时候听卫宴这样说,倒有些羡慕之意,羡慕他没有应酬,可以清清静静地躲在房间里看书。 “卫兄这样用功是好事。不过用功久了,也要松泛松泛。后天我要在别院举行芍药宴。卫兄要是有空的话,不如来别院里看看芍药,也能放松一下心情。” 陶子谦说完怕卫宴婉拒,又加了两句,“这次芍药宴会,我只请些相熟的读书人,大家一起赏赏花,写写诗。卫兄你可不要推辞。袁兄要是有空的话,也可以来凑凑热闹。” 卫宴倒是想推辞,可是陶子谦都把话说到这里了,他也只能应下。 陶子谦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袁子文和曲桓回来的时候,卫宴便把陶子谦邀请他们去别院的事说了一遍。 曲桓道:“我就不去了。那些赏花作诗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 他刚把牡丹绣屏送到满芳绣坊,周掌柜看过以后很满意,立时就把曲桓送来的牡丹绣屏放到了大堂的位置。 如果牡丹绣屏卖得好,曲桓还要派人送信回去,因此没有闲心去参加什么芍药宴会。 陶子谦从客栈出来,本来是想回家的。可是想起别院那边还少一架精致的屏风,便往满芳绣坊去了。 周掌柜看到自家少爷过来,自然是含笑迎了上来。 陶子谦进来便道:“周掌柜,后日我要举办芍药宴,你这里可有精致些的绣屏?” 陶子谦刚说完这句话,余光便扫到了大堂里摆放的那架牡丹绣屏。 “这绣屏是白绣娘新近绣的吗?”陶子谦边往绣屏的方向走,边问道。 周掌柜道:“这绣屏不是白绣娘绣的,这绣屏是沈绣娘让人送来的。” 说话间,陶子谦已来到了绣屏的面前。 刚才离得有些远,他只注意到这绣屏的花样非常绚丽,离近了才发现,这绣屏上所绣的牡丹,用的并不是传统的画法,而是一种很新颖的手法。 陶子谦在绣屏前看了又看,只觉得这种画法极为侧重色彩,绣屏上的牡丹不仅浓而不艳,反而透着一股张扬。 在时下注重内敛的大背景下,这绣屏上的牡丹便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陶子谦看着眼前的牡丹,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自己那一直被礼教压抑的内心。 有些事情,自己再不想做,可是为了不辜负家族和父母的期望,也要硬着头皮来做。 这样违逆自己内心想法的事,陶子谦不知做过多少次。他的内心未尝不感到压抑和难过。 如今看到这幅张扬到令人羡慕的牡丹,陶子谦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身背家族和父母的期望,这一辈子恐怕是无法活得这么肆意张扬了。 既然自己无法活得这么张扬,那么时常看看这幅牡丹也是好的。 因此他默默地叹完气,就吩咐周掌柜把这架绣屏送到别院那边。 周掌柜本来就在想如何还沈秀一个人情,所以他才会把这架绣屏放到大堂,为的就是引起客人们的注意力。 只是没想到,还没吸引到客人,就先被自家少爷看中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 自家少爷要举办芍药宴,肯定少不了要请客人,客人请的多了,肯定会有人注意到这绣屏,到时这绣屏说不准还能打出名气。 周掌柜想到这里,特意找了两个手脚伶俐的伙计,让他们赶紧把牡丹绣屏送到别院,好在自家少爷请客那天大放光彩。 第139章 眼高于顶 天公作美,陶子谦举办芍药花宴那天是个大晴天。 别院里种的芍药开得正好,从月台上望过去,只见粉的粉,红的红,一片姹紫嫣红景象。 卫宴与袁子文到得很早,因为时间充裕,两人还在月台上欣赏了一下底下的芍药。 袁子文望着这种满芍药的别院,感叹道:“听说陶家是府城有一有二的世家。原来我还不信,看到这别院,我才有几分相信。这别院还不是陶家居住的正宅,就布置得这么精致。想来那正宅一定更轩敞大气。” 他说到这里,看向无动于衷的卫宴,便问道:“卫兄,你看到这别院,有何感想?” 卫宴只是淡淡一笑:“我没什么感想,只是觉得眼前这些芍药倒是可以入画。” 他说的是实话,当看到眼前的美景时,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是沈秀在就好了。 她可以把眼前这幅美景画下来,然后做成刺绣的花样子。 袁子文有些不信,只是也没再问下去。 两人从月台上下来,便看到了迎客的陶子谦。 陶子谦看到他们二人,便笑着迎了上来,“今日天气不错,我把宴客的地方安排在了春雨轩,既可以赏花,也可以临春风饮美酒。” 听他这么一说,袁子文顿时多了几分向往之意,“那我们今日可要不醉不归。” 陶子谦又与他们说笑几句,便先命丫鬟带他们去春雨轩。 两人到春雨轩时,轩中已坐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人是陶子谦的堂弟陶子卿,一脸的傲慢之意,正在同其他几个人谈论这次的府试。 “教我的先生说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次府试的案首非我莫属。”陶子谦颇为傲慢的说道。 其他几个人碍于他的家世,纷纷应是。 袁子文看不过去,低声与卫宴道:“说得他家先生很厉害似的,连府试的案首是谁都能知道。” 卫宴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这话还是不要再说了。今日我们怎么说也是在别人家做客,还是少说是非的好。” 袁子文只是觉得这陶子卿太狂,才说了这么一句,听到卫宴这么一说,便低声道:“我也只是同你说说而已。” 两人说话之时,又有两个客人走了进来。 陶子谦邀请的多是府城的读书人,这些人差不多都认识,很快都凑到了一起,倒让袁子文和卫宴两人落了单。 卫宴本来不喜人多,这样一来,刚好如了他的意,品着丫鬟们送来的热茶,欣赏着外面的芍药,一副不为外界所扰的样子。 袁子文也不是坐不住的人,学着卫宴的样子,边喝茶边欣赏美景。 陶子卿起先还没注意到他们,直到陶子谦过来,先与卫宴和袁子文打了声招呼,然后又向其他人介绍了两人。 “这两位是从槐安县来参加府试的。”陶子谦还特地对陶子卿说了一句,“子卿,卫兄和袁兄都是有才学之人,你们可以多交流一下。” 陶子卿一向眼高于顶,压根没将卫宴和袁子文放在眼里,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陶子谦还不知道堂弟的想法,只是当着人不好让堂弟下不来台,便没有说什么。 后面陶子谦找到机会,便对陶子卿道:“我知道你一向自持才高,可是也该知道分寸。我看人的目光一向很准,卫兄和袁兄并不是那等凡夫俗子。尤其是卫兄,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陶子卿很不服气这话,只是陶家规矩很严,做哥哥的如果要教训弟弟,那么弟弟只能虚心受教。 可是陶子卿终归有些不服气,等宴会举行到一半,他便提出以芍药为题赋诗一首。 陶子谦本就有此意,当下附和道:“子卿这主意好,以芍药为题,正好应景。” “堂兄且听我说完。”陶子卿道:“在座的都是才高八斗,只做一首诗哪能彰显各位的才学。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不如玩击鼓传花。花传到谁手里,谁就做一首芍药诗。若是做不出来,便得罚酒三杯。” 这个主意不错,大家纷纷附和。 只有卫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陶子卿,他总觉得对方说击鼓传花时,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卫宴不认为这是种错觉,他心里有了种猜想,也许陶子卿提出击鼓传花,要为难的也许是自己。 他的预感一点也没错。 陶子谦很快选了个丫鬟击鼓,又亲自从花圃里挑选了一枝开得正好的芍药。 芍药在众人手里传递起来,当丫鬟击鼓的动作停下时,那枝芍药刚好传到了卫宴手里。 卫宴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眼外面的芍药,便就着现成的文房四宝写了首芍药诗。 他写的诗并不算出彩,只能称得上中规中矩。 陶子谦没说什么,陶子卿却在心里冷哼一声,觉得卫宴的才学不过尔尔。 鼓声很快再响起来,这一次当鼓声停下来的时候,芍药花又是传到了卫宴手里。 众人都觉得这是凑巧,唯独袁子文和陶子谦觉出了一丝不对。 卫宴脸上一片平静,等丫鬟们研好墨后,他仍是一挥而就,写了首普通的芍药诗。 陶子谦看过以后,不着痕迹地看了陶子卿一眼,眼里的意思很简单,让他适可而止。 可是陶子卿哪是轻易罢手的人。 于是第三轮鼓声停下时,卫宴毫不意外地又把芍药拿在了手上。 这次就连其他人都觉出不对了。 毕竟哪有这么巧,一次两次三次都被他一人撞上。 陶子谦忍不住瞪了一眼堂弟,开口道:“这局不算,重来吧!” 他本意是想揭过此事,可是卫宴却淡淡笑道:“花既然停在了我的手上,按规矩便该由我来赋诗一首。子谦兄不用因为我是客人,就格外优待于我。” 陶子谦想说什么,可是卫宴不由分说打断了,“不管是为什么,总之这花停在了我的手上,就该由我来写一首芍药诗。” 卫宴的神情并未有多大变化,语气也很是平静,可是了解他的袁子文却知道,这样子犯犟的卫宴才可怕。 他认识卫宴这么长时间,对方从未发过脾气,可是有时候袁子文宁愿看到他发脾气,也不愿意看到他犯犟。 因为卫宴一旦犯犟,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他忍不住朝陶子谦摇了摇头,示意对方就由着卫宴去吧。 陶子谦没想到卫宴看似脾气很好,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却如此坚持。 他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看着卫宴又是一挥而就写了首芍药诗。 这首芍药诗与前两首一样,一样的不出彩,一样的中规中矩。 这下子连神经大条的陶子卿也看出来了,卫宴这分明是故意为之。他明明能写出更出彩的芍药诗,却偏偏以普通的芍药诗应付了事。 他是少年心性,看到卫宴如此不服输,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卫兄一连做了三首芍药诗,真可谓是才思敏捷。在下不才,想与卫兄比一比。” “你想比什么?”卫宴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仍是平静地看向陶子卿。 陶子卿就算再不服气卫宴,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涵养。要是他被别人这么刁难,肯定没有这么沉不住气。 不过佩服归佩服,陶子卿仍是想与卫宴比试一场。 “我们也别玩什么击鼓传花了。这样,以一炷香时间为限,我们两个谁写的诗多,谁就获胜。” 卫宴神情平静:“既然陶公子有兴趣,卫某自然奉陪。不过一炷香时间太短,不如改为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陶子卿狠狠吃了一惊,他没听错吧。 卫宴的脸上却含了一抹微笑,“陶公子不会知难而退吧?” 陶子卿当然不会,他这么爱面子的人,哪会退缩。 一个时辰的时间虽长,可是以他的才学,做个百十来首诗,应该不成问题。 “好,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 卫宴轻轻笑了,这笑落在陶子卿眼里,分外意味深长。 陶子卿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丝预感抛到了脑后,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只有袁子文看着陶子卿自负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敢与卫宴比作诗,陶子卿待会儿一定会输得很难看。 、 第140章 为人出头 陶思谦看到袁子文摇头,忍不住问道:“袁兄,依你来看,这两人谁会获胜?” 袁子文本来想说当然是卫宴,可是想起陶子卿毕竟是陶思谦的堂弟,那话便咽了下去,斟酌了一下言辞道:“我看令弟胸有成竹,也许是子卿兄胜算高一些。” 陶思谦一听就知道袁子文这是客气话,他索性直言道:“袁兄,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就别用这些话来搪塞我了。你实话告诉我,卫宴作诗作得这么快,是不是曾经下过苦功夫。” 袁子文没想到陶思谦竟然猜到了,他笑了笑道:“什么都瞒不过陶兄你。卫兄他确实在作诗上下过苦功。” 当年卫宴初进书院时,因为家境不好,没有读过几本诗集,诗做得也不算太好。 有一次同窗们私下里提议联诗,卫宴没接触过这个,一个时辰下来,他只写出了两句诗。 当时在场的同窗们倒是没说什么嘲笑的话,可是卫宴这样的人,哪里能容许自己有这么一个短板。 何况将来科举的时候,也少不了作诗。 因此卫宴从那以后便苦练作诗,直到他能毫不费力地就写出一首诗来。 这次卫宴与陶子卿比作诗,他的速度仍是和之前一样,不快也不慢,挥笔就写,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写好了一首诗。 而那边,陶子卿仗着才学出众,半柱香内就写好了早已打好腹稿的两首诗。 众人看到陶子卿领先一步,不由都相视一笑,觉得以陶子卿的才华,这一次比试应该是稳赢了。 只有袁子文知道卫宴的实力,老神在在地捧着茶喝。 陶子卿一鼓作气足足写了十首诗,这才停顿了下来。而这个时候,时间才过了一刻钟。 而卫宴那边,才只作了八首诗出来。 陶子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论才思敏捷,卫宴怎么能比得过自己。 只是陶子卿高兴得太早了。 半个时辰后,他作诗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毕竟这个时候,他已经作了四十首芍药诗,所知道的典故都已经用得差不多。 越往后,他每做一首诗都要想很久,有时候一炷香时间都过了,他还没想好这首诗要怎么写。 而卫宴作诗的速度,则始终如一,除了偶尔停下来蘸一蘸墨水,他几乎从来不停顿,很快他面前的诗作数量就超越了陶子卿。 一个时辰后,卫宴交上的诗作足有七十来首。 而陶子卿则只写了六十首诗。 陶子卿的脸色难看得不行。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会输给卫宴。 当陶思谦宣布卫宴获胜时,陶子卿觉得颜面尽失,不顾陶思谦的挽留,就以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宴会。 陶子卿这一走,宴会的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陶思谦知道这宴会再进行下去,便有些勉强了,就提议去花厅用些点心。 花厅就在春雨轩附近,一进厅堂,迎面便有一架绣屏。 卫宴一眼就认出这牡丹绣屏,正是沈秀所画。 他在绣屏前停立了一下,便引起了陶思谦的注意。 “卫兄觉得这绣屏如何?”陶思谦问出这一句话才想起来,“哦,我倒是忘了。这绣屏是尊夫人送到绣坊的。说起来,尊夫人不仅有一手好绣技,就是这画也画得好。” 陶思谦本来想借着夸赞这个绣屏,打消卫宴对陶子卿的芥蒂,哪知道有人看不过陶思谦对卫宴的另眼相待,非要站出来捣乱。 “我怎么看这绣屏平平无奇,一点韵味都没有。”插话的人是陶思谦的表弟,黄廷钰。 这黄廷钰是陶思谦外祖家的表弟,论身份应该与陶思谦更亲近,可是他不喜陶思谦的性格,反倒与陶子卿更谈得来。 如今陶子卿负气而去,黄廷钰便有心想为对方出头。 “这屏风如此俗艳,倒难为表哥你还能夸得下去。表弟真是替你为难。” “廷钰,不可胡说。”陶思谦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怎么胡说了?”黄廷钰不服气道:“这绣屏上的牡丹本来就不怎么样……” “你说这绣屏上的牡丹不怎么样,那黄公子的画技一定很出众了。”卫宴的神情在黄廷钰诋毁这绣屏时,脸色就已经微沉。 陶思谦看出不对,还想打个哈哈过去。 哪知道黄廷钰自己作死,硬着头皮道:“卫兄这么说,难不成是想与我比画技?” 卫宴神情清冷道:“今日卫某来别院做客,本来是不想喧宾夺主的。只是这绣屏是内人所做,黄公子如此诋毁,卫某倒要请教一番。” “好,比就比,怕你做什么!”黄廷钰梗着脖子说道。 卫宴道:“既然黄公子要与我比画技,那我有个提议。如果我输了,便满足黄公子一个条件。如果黄公子输了,同样要满足我一个条件。” 一听说比试还要彩头,黄廷钰不由有些犹豫。 卫宴看出了他的犹豫,轻笑一声道:“黄公子要是放弃,也没什么。只需要道一声歉便是了。” 黄廷钰这样的公子哥哪里肯道歉,而这正好上了卫宴的当。 “好,如果我输了,就满足你一个条件。不过这条件不能太过分。” 卫宴道:“我不会提什么过分的条件。内人手里还有七八架这样的屏风。如果我赢了,这些屏风的去处就交给黄公子了。” 这个条件并不算过分,陶思谦本来想阻止这个比试的,听到这样的条件,便打消了主意。 卫宴如此生气,还不如顺他的意,让他与黄廷钰比一场。一来也让黄廷钰长个教训。二来也卖沈秀一个人情。 至于黄廷钰要是赢了,陶思谦想都没想过。 刚才卫宴与陶子卿那一场比试,陶思谦也看出来了。卫宴不打无准备之仗,但凡他要跟别人比试,那一定是有万全的准备。 他吩咐底下人准备绘画工具的同时,便悄悄把袁子文拉到一边问道:“卫宴的画技和他作诗的能力相比,哪个更出色?” 袁子文手里摇着一把纸扇,微微笑了笑:“这个嘛,听说卫兄在进书院之前,曾跟着书肆的画师学过两年画。不过他始终觉得这不是正途,所以很少见他提笔作画。不过他的画技,就连我们书院的李夫子都很称道。说如果他将来科举失利的话,倒可以做个名满天下的画师。” 陶思谦便看了眼黄廷钰,这一局结果不用说了,自家表弟就等着掏钱买那些牡丹绣屏吧! 第141章 惊天秘密 卫宴与人比试的时候,沈秀也没闲着。 她既然答应了陶氏,要治好米心芷的抑郁症,便得言出必行。 沈秀花了一天时间,回忆了一下当初用的药茶和药膳。 药茶以玫瑰花和茉莉花为主,都可以帮助解郁。药膳则是以陈皮粥为主。 她写好这些药茶和药膳的方子,便亲自送到了米家。 陶氏来见她的时候,沈秀眼尖地注意到她的前襟上沾染了一些茶水。 陶氏不自在地笑道:“刚才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尽管沈秀只和陶氏接触过一次,但也知道陶氏行事稳妥,怎么会不小心打翻茶杯。打翻茶杯的一定另有其人。 沈秀没有追问下去,只是说道:“这些方子只能起到辅助的作用,归根结底要医好二姑娘的心病。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见二姑娘?” 陶氏有些犹豫,米心芷今日一早起来便开始撒脾气,到现在卧室都是一片凌乱,委实不适合见客。 “这样吧,我让人把心芷带出来。今日天气不错,我让人在凉亭准备些茶点,你们可以边吃边聊。” 陶氏想得很周到,很快就命人去准备,又让丫鬟把米心芷带出来。 底下人把茶点都准备好了,米心芷才姗姗来迟。 她穿了一件象牙色绣云纹的外衫,底下是淡蓝色的梅兰竹纹闪缎裙。 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生得秀丽端正,又长在绮罗堆里,本来应该无忧无虑,却有一张郁郁寡欢的脸。 沈秀含笑唤了她一声“二姑娘”,便问道:“二姑娘这件闪缎裙应该很贵吧?” 米心芷的心思根本不在衣裳上,陶氏让她出来陪客,她已经满心不情愿,听到沈秀这么问,敷衍地答道:“我也不知道这裙子的价格,不过这闪缎听说是贡品,想来应该不便宜。” 沈秀端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绸缎铺子的普通素缎,一丈也要好几两银子。这闪缎既然是贡品,那么一丈怎么也有几十两银子。” “我来时,车夫不小心撞了一个小乞丐。幸好那小乞丐没受伤,我让车夫给了他一块碎银子给他压惊。那小乞丐说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银子,拿到银子后便跑了,生怕我反悔。” 沈秀看着面前的米心芷道:“我说这些没什么深意,只是一时有感而已。” 米心芷听着沈秀的话,忽然感叹道:“那小乞丐好可怜!” 沈秀道:“当然可怜,看他年纪那么小,就出来乞讨,多半是已经父母双亡。我在县城住的巷子里,就有一个孤儿,因为无父无母,日子过得很苦,冬日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沈秀的话还没有说完,米心芷的泪水已经掉了下来。 她更咽着说道:“想不到天下间竟有这么多可怜的人。” 沈秀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便温和道:“其实我看二姑娘也很可怜。” 米心芷含泪看向她,“你为何这么说?” 沈秀道:“我两次见二姑娘,从来没见你笑过,想来是有说不出口的心事。” 米心芷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是我母亲请来开解我的吧,可惜我这心事无人可解。” 沈秀轻轻笑道:“我不是来开解你的,我只是有些好奇,二姑娘年纪轻轻,能有什么心事。” 米心芷不悦道:“年纪轻轻怎么了,难道就不能有心事了?” “年纪轻轻当然可以有心事。”沈秀道,“不过像我刚才说的小乞丐和那个孤儿,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靠乞讨为生。按理说,他们应该有说不完的苦楚,可我看他们却无什么心事,只有活下去的信念。” 沈秀这一对比,米心芷不由有些惭愧的说道:“和他们相比,我是有些矫情了。” “二姑娘也不算太矫情,只是生在富贵堆里,没受过苦楚而已。”沈秀慢慢说道,“如果你像我们,每天都要为生计忙碌,那就没有时间伤春悲秋了。” 这话说的米心芷脸色微红,她忍不住问道:“你也要为生计忙碌吗?” 沈秀笑道:“当然。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吧!我是你祖父请来的绣娘,你祖父要我给他绣两株茶花。本来我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不过你祖父出了高价,为了多挣些银子,我便来了。” 米心芷听说沈秀是绣娘,这才仔细打量了她几眼,“绣娘这活计应该不辛苦吧!” “若是与田间的农夫相比,确实没那么辛苦。不过绣娘要每天坐在绣架前刺绣,一绣就是一两个时辰,所以上了年纪的绣娘,不仅眼睛会慢慢变瞎,同时也会患上腰疼的毛病。” 沈秀说到这些毛病的时候,语气轻描淡写,好似不是在说绣娘一般, 可正是这样的轻描淡写,听在米心芷耳中却特别不是滋味。 她有些惭愧地在想,自己既不用为生计奔波,又有父母的疼爱,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比小乞丐还要痛苦。 沈秀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先前的话有了效果,便又一次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二姑娘也该告诉我,你的心事是什么了吧?” 米心芷这时候对沈秀已经没了防备,加上沈秀的话,又让她觉得自己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便敞开心扉道:“我的心事可以告诉给你,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讲。” 沈秀当然没什么问题,等米心芷把丫鬟挥退,她们两人便顺着花园中的一条鹅卵石小径,走到了一个池塘附近。 这池塘附近没有什么山石遮挡,倒是一个说私密话的好地方。 米心芷犹豫了两次,终于还是开口道:“你来府城后,可曾听说过陶思谦这个人?” 沈秀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米心芷的心事果然和陶思谦有关。 她看着米心芷说道:“听说过。陶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了秀才的功名,大家都说下一次乡试,他一定能得中举人。” 米心芷咬唇道:“我的心事就是和他有关。” 沈秀静静听着她往下说,想来无外乎是青梅竹马之类的话。 哪知道米心芷的话,却吓了她一跳。 “我曾亲眼看见陶思谦害死了那个丫鬟,自从知道这件事以后,我就坐立难安。可是其他人不清楚,他们以为我爱慕陶思谦,所以在陶思谦定亲后,我的病便愈发严重。” “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这事我谁都没有说过,今天告诉了你,也因为你不是府城的人,不会与陶思谦有过多的接触。” 沈秀有些不敢相信,她认识的陶思谦分明是一个翩翩公子,怎么会做出害死丫鬟的事。 米心芷看出了她的心思,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我就从头给你讲起。” 第142章 真面目 “那天是我外祖母的生辰,我和娘一大早就去陶家给外祖母拜寿。外祖母看见我很高兴,说是给我留了个好东西,还让丫鬟珍珠去把它拿过来。” “可是我等了好一会儿,珍珠都没把东西拿过来。我看外祖母忙着和其他女眷说话,便自己去找珍珠。” “可是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珍珠,问其他人,她们也没说看见珍珠。我越发纳闷,便越找越远,最后来到了外祖母住的院子后面。” “那里有个不大的池塘。深秋时分,池塘里的荷叶都已经枯萎。这也让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要找的珍珠就在池塘对面。” “我本来想开口唤她的,可是看到她身旁还有一个男子,以为是她的相好,便在附近躲了起来。” “那男子背对着我而立,起初我没认出他来。直到珍珠威胁那男子,说她肚子里怀了那男子的骨肉,那男子才开口说话。” 米心芷说到这里,还心有余悸地摸着心口道:“那男子一说话,我就认出这是大表哥陶思谦。当时我简直不敢相信,珍珠一向老实,陶思谦又一向不喜欢跟丫鬟胡闹。怎么这两人会搅到一起。” “我正在疑惑,就听陶思谦道,那孩子不是他的。珍珠却不依不饶,非说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这时候陶思谦说道,你别以为我好糊弄,这孩子分明是我堂弟陶子卿的,你怕他不肯担责任,便趁我醉酒时,设计于我,好让我去和祖母讨你。 你这番主意打得是不错,可我陶思谦最恨人利用我。你还是和祖母实话实话吧!” 米心芷道:“我听到这里才明白,原来是珍珠不老实,怀了陶子卿的孩子,却想嫁祸给陶思谦。” “我本来正想站出来,劝说珍珠去向外祖母坦白。可是珍珠却突然撒起泼来。” “我在旁看得清清楚楚,本来陶思谦想离开的,可是珍珠却拉着他不放。两人拉扯间,珍珠就被陶思谦推进了池塘。” 米心芷说到这里,忍不住闭了闭眼,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陶思谦看到她落水,不仅没有救她,反而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沉进水里。 我本来有心想喊人的,可是那一刻陶思谦的眼神太过可怕,我实在是连动都不敢动,生怕他对我也起了杀心。” 米心芷继续道:“直到他离开池塘老远,我才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吓得软了。后来陶思谦知道我曾找过珍珠,还曾在言语上试探过我。” “你不知道当初我有多怕,生怕会落得和珍珠一样的下场。”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做噩梦,梦到和珍珠一样被陶思谦推到了池塘,然后活生生溺死。” 米心芷心有余悸道:“那梦太可怕了。我到现在都忘不了。大概是我说梦话的时候,喊过陶思谦的名字。我娘便以为我得的是相思病。” “我觉得这样也好,还能帮我做个掩护,让陶思谦没那么怀疑我。” 米心芷说到这里,吐了口长气道:“今日跟你说完这些,我已经好多了。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可是却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如今一股脑的说完,我心里也轻松许多。” 她是好些了,可是沈秀却在她说完真相以后,久久不能回神。 陶思谦那样一个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公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狠毒的事。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有那么一刻,沈秀不禁替俞淑雅担心起来。有这样一个夫婿,她未来的日子会好吗? 可是话也不能这么说,陶思谦既然扮演的是温润公子,那么只要无人挑战他的底线,他应该是会继续扮演下去的。 看来她得找个机会提点一下俞淑雅。 不过当务之急,是开导米心芷。 米心芷得的是心病,而不是抑郁症,那么自己准备的东西便都派不上用场了。 沈秀对于治疗心病并无什么经验,她只能劝说米心芷尽快把这事忘掉,如果忘不掉,那就替珍珠做场法事。 米心芷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其实她做噩梦,有一半也是因为自己没能救下珍珠,导致亲眼看到对方在自己面前溺死。 “回头我找个理由,让我奶娘去寺里为珍珠做场法事。”米心芷道:“不过这件事,你千万别跟人说。” 沈秀道:“我肯定不会说的。陶公子的名声不错,就算我说了也没人会相信,我何苦惹这个麻烦。” 这倒是,米心芷找她倾诉,也是知道她不是本地人,就算把这件事说出来,府城的人也多半不会相信的。 沈秀本来是要给米心芷治抑郁症,却无端得知了陶思谦的真面目,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陪米心芷说了会儿话,便提出了告辞。 临走的时候,米心芷一再要求,让她过几天再来看自己。她把秘密分享给沈秀以后,和对方也亲近了许多。 沈秀答应得很痛快,她还要从陶氏那里得到双面绣,自然要时时过来开导米心芷。 从米家回到陶家,沈秀只想静静一个人待会儿。 可是很快,陆采薇就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沈秀躺在床上,便道:“这还没到天黑,你怎么就躺到床上去了。” 沈秀坐起来道:“不知怎么的,心口有些不舒服。四姑娘有事吗?” 陆采薇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我来是给你传句话。有位姓曲的公子下午来找过你,说运到府城的那几架牡丹绣屏,全都被人买走了。” “这么快?”沈秀听到这个好消息,便顾不上那点不舒服了,忙问道:“曲桓他还说了什么?” 陆采薇道:“我没见他,是我娘出面招待的他。那位姓曲的公子说,那牡丹绣屏之所以卖得那么快,好像是因为你家相公。” 沈秀过后才知道,卫宴和人比画技的事。 “听说那位黄廷钰还是黄家的嫡子,自幼拜了名师学画。可是那又怎样,还不是输给了卫兄。”曲桓说得兴高采烈。 “只可惜我没在场,要是知道卫兄你与人比试画技,那我一定要凑这个热闹。” 卫宴轻轻咳了一声道:“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渴了吧!”说完把茶杯往曲桓面前推了推。 袁子文知道卫宴不想多提此事,便笑道:“嫂子,你来就是为这事吗?” 沈秀看了卫宴一眼:“我只是听说某人在芍药花宴上,跟人比试了两场,一时不敢相信这是我家相公,所以来看看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这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袁子文笑道:“嫂子真会开玩笑。其实陶兄请我们参加芍药花宴,是出于好意。哪知道席上有人对我们看不过眼,卫兄也是被逼无奈。” 他看沈秀的神色,似是有话要跟卫宴单独说,便对曲桓使了个眼色,两人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袁子文和曲桓一走,沈秀便坐在了卫宴对面。 她还没开口,卫宴已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自己有分寸的。” 沈秀笑了笑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问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沈秀问道:“你觉得陶思谦这人如何?” 卫宴想了想道:“陶思谦这人就如其名,为人很谦虚,又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只是有一点我还没看透。” “哪一点?”沈秀连忙问道。 卫宴沉吟道:“陶思谦这人看似如沐春风,谦谦公子,可是我总觉得他的谦和像是一层面具。” 他说到这里,多解释了两句,“真正的君子不会太看重别人对自己的看法。而他处处替人考虑,事事追求周全,却不是出于本心,反倒像是刻意经营名声。” 卫宴道:“当然也许是我多想了。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行事自然要考虑自己和家族的名声。” 沈秀道:“相公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我来府城后,听人说陶思谦少有才名,大家私下里都在传他下一次乡试,肯定能榜上有名。” “这话不知道是从哪传来的,若是这话是陶思谦私下里命人传开的,那他确实是在沽名钓誉。” 卫宴点点头:“若真是他做的,那他可真是用心良苦。科举是看重文章和才华,可同样也看重一个人的名声。如果他的名声真能传到省城,那么主考官说不定真会留意他。” “看来这就是他的目的了。” 卫宴听到这句话,摇了摇头道:“这也许只是我们的猜想。” 沈秀想说,若是米心芷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陶思谦可能真的会做这样的事。 “相公,不管这事是不是陶思谦做的,你以后与他来往,可得多留一个心思。”沈秀始终还是不放心道。 卫宴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会留心的。” 夫妻两个说完了陶思谦,沈秀便问起放榜的事。 “我听说明日就要放榜,也不知道你们考得如何?” 卫宴道:“案首我不敢说,不过你家相公怎么也能挤进前二十名。” “那袁子文和曲桓呢?” 卫宴道:“袁子文应该考得不差,至于曲桓,落不落榜,那就要看他的运气了。” 第143章 又中案首 府试放榜那天早晨,沈秀和平日一样,跟着陆采薇和陆母,先去俞家大太太那里吃早饭。 俞家大太太知道今日是放榜的日子,看着沈秀道:“我已经命人去看榜了,沈娘子且在家等着便是。” 沈秀便谢过俞家大太太。 俞家大太太微微笑道:“这不值什么,听说你家相公颇有才学,这一次肯定是会中的。沈娘子不必太过紧张。” 沈秀其实还真不紧张,卫宴作为县试的案首,这一次府试肯定是会中榜的,就是成绩好不好而已。 早饭用完后,俞家大太太和陆母说话消食。 沈秀自然而然地与陆采薇和俞淑雅坐到了一起。 陆采薇和俞淑雅之间还是有些不大和睦。不过她们对这次的放榜很关心,因此暂时放下芥蒂,拉着沈秀问长问短。 沈秀看着俞淑雅那张年轻清丽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陶思谦。 如果对方没有定亲,那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俞淑雅。 可是俞淑雅已经与陶思谦定亲,陶俞两家又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若她贸然把这件事告诉给俞淑雅,对方肯定是不会相信的。 毕竟对俞淑雅来说,自己只是个外人,比不上陶思谦这个未来的夫婿。 要让她什么都不说,沈秀又觉得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沈秀想了想,便对俞淑雅和陆采薇道:“反正榜单一会儿才能出来。这么等着也挺无聊的,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什么故事?”陆采薇一提到讲故事,便有兴趣地问道。 沈秀笑道:“是我从前听来的一个故事。据说从前有一户姓林的人家,家里有个独生女儿,父母从小对她如珠如宝。等这女儿长到十六岁,父母便给她物色夫婿。” “林父林母心疼女儿,不想让女儿高嫁,只想找个门第相同的人家。可是找来找去,不是门第太高或太低,就是男方有这样那样的缺点。” “这样一蹉跎,林小姐便留到了十八岁。她的父母着了急,生怕女儿嫁不出去,便把条件放低了些。” 沈秀说到这里,看俞淑雅和陆采薇都听得入了神,便继续往下道:“他们把条件放低以后,便相中了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姓李,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生得仪表堂堂,家里又有好几间铺子。” “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公子曾娶过亲,不过第一任妻子没留下子嗣。林小姐的父母思来想去,觉得做续弦也没什么,反正前面的原配也没留下子嗣,不用进门就当后妈。” “不过他们还是问了女儿的意见,林小姐听说李公子颇有能力,二十岁就开始独立经营店铺,便也点了头。” “可是还没等女方过门,有一天有个仆妇跑到女方家里,非要见林小姐,说有什么秘密要告诉她。” “林小姐本来不想见她的,可是这仆妇大吵大闹,见不到林小姐不肯甘心。林小姐也只好出来见她。” “原来这仆妇是李公子原配的丫鬟,她告诉了林小姐一个秘密。说她家小姐之所以亡故,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被姑爷李公子害死的。” 沈秀看了眼俞淑雅,发现对方还没有察觉她的深意,便接着往下讲:“林小姐起初不相信,可是那仆妇又说了一件事。说她家小姐也不算无辜,因为她曾勾引过李公子的堂哥。 李公子出于气愤,下手重了些,便掐死了原配。” 沈秀说完以后,便看向俞淑雅和陆采薇,“如果你们两个人是这林小姐,那你们会不会嫁给这李公子?” 陆采薇想也不想道:“我是不会嫁的。这李公子太可怕了,我一想到他曾经杀死过自己的妻子,我就想离他远远的。” 俞淑雅起初沉默不语,想了想才道:“如果我是林小姐,估计不会退亲。” 沈秀问道:“为什么?” 俞淑雅道:“林小姐在这件事上并无错事,但若是她真的提出退亲,那么无外乎有两个结果。 第一个结果是男方同意退亲,可是因为李公子杀妻的事无人知道,那么外人肯定会对林小姐指指点点。本来她就已经十八岁,如果名声再不好,以后恐怕很难嫁出去。 第二个结果是,男方不肯退亲。一旦他们坚持不肯退亲,林家父母也毫无办法,只能就这么拖下去。可是拖到最后,林家小姐还是要嫁进李家。 但是有了退亲的事,李家人肯定不会对林小姐太好。而李公子也因为对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说不定以后还会加害林小姐。” “我若是林小姐,那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李公子杀死原配,是因为原配不守妇道,可若是林小姐行得正立得直,将来又给他生儿育女,自然会赢得人心,以后还会有公婆做主。 到时候就算李公子知道了一切,知道枕边的妻子掌握了他的秘密,可是看在儿女的份上,又有公婆给她撑腰,想来也不会对她不利。” 俞淑雅这番话说完,沈秀久久无言。她猜到俞淑雅会不计较,但没想到对方比她看得还要深远。 陶思谦是害死了那个珍珠,可是珍珠只是个丫鬟,而俞淑雅却是俞家的宝贝女儿。就如俞淑雅所说,她有俞家撑腰,将来如果生儿育女,又有公婆和儿女做靠山,陶思谦就算要对她不利,也得好好想想。 她抬起头,看着俞淑雅笑道:“俞姑娘说得不错,如果林小姐有俞姑娘的才智,就算不退这门亲事,她也能过得很好。” 俞淑雅微微笑了,她不知道沈秀说这个故事,是要表明什么深意,可她不想细究下去。就当对方真的是讲一个故事吧! 沈秀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暗中细想,可能就算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给俞淑雅,俞淑雅也不会当一回事。毕竟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小姐,生来就觉得高人一等,并不觉得死个丫鬟有什么大不了。 米心芷之所以落下心病,是因为亲眼看见了珍珠被害死的过程,才留下了阴影。 她正在感叹,俞家大太太打发看榜的人回来了。 俞家大太太听说人已经回来了,便含笑道:“这里有女客,就不让他进来了。你们去问他,卫宴卫相公中了第几名,等他说了,便快点来告诉我们。” 俞家大太太身边的丫鬟便应了一声,很快出去了。 沈秀尽管知道卫宴考得不错,可是到这个时候,还是紧张了起来。 俞淑雅抿嘴笑道:“我还以为沈姐姐一直能沉得住气呢,原来也有紧张的时候。” 沈秀顾不上与她调笑,眼睛紧盯着门口。 大概是太期盼结果,沈秀只觉得那丫鬟去了好久才回来。 只见帘子一动,那丫鬟终于走了进来,脸上含笑道:“给太太和沈娘子道喜了,卫宴卫相公高中府试第一名,听说还是案首呢!” 俞家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光芒,“竟然是案首,这可真是大喜事。”说完还看向沈秀道,“沈娘子真是好福气,嫁了个有本事的相公。” 想当初陶思谦在府试的时候,也没有考中案首。自家那个大儿子就更不用说了。所以俞家大太太这一刻真是很羡慕沈秀。 沈秀在听说卫宴考中案首,就已经惊喜万分了。 县试的时候是案首。府试的时候又是案首。若是院试的时候再考中案首,那就是读书人所称的小三元了。 沈秀心里高兴归高兴,可是当俞家大太太夸赞的时候,她还是谦虚地说道:“太太客气了。府试那么多有才学的考生,我家相公能中案首,也只是侥幸而已。” 俞家大太太笑着点点头,像她们这样的当家主母,因为出身富贵,从小便见识不俗,自来最看不惯的是,有点才学和银子便猖狂的人。 而沈秀在得知卫宴中案首后,还是不卑不亢,表现得沉稳无比,这让俞家大太太对她的印象又好了一些,跟着便提点了几句。 “你家相公若是不急着回县城,便在府城多住几日。府城的知府大人极为惜才,将来肯定是要宴请卫宴这个榜首的。若是你家相公肯多留几日,说不定还能得到知府大人的指导,将来考院试的时候便更有把握。” 沈秀知道她这么提点是好意,便笑道:“太太的话我记下了,回头就劝相公在府城多留几日。” 俞家大太太便笑道:“我知道你此刻满心欢喜,肯定迫不及待想去见你家相公,我就不多留你了。回头我让厨房做一桌好菜给你们送过去,也沾沾你们的喜气。” 如果说俞家大太太先前是看在陶思谦的面子上,那么此刻知道卫宴得中案首后,便生出了结交的心思。 沈秀已经顾不上俞家大太太的心思了,就如俞家大太太所说,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和卫宴分享这个喜悦。 在众人的打趣下,她微红着脸告了退,“那我就先去客栈了。等傍晚的时候再回来。” “其实你在客栈住一晚,不回来也不打紧的。”陆母在旁打趣了这么一句。 这下子,沈秀再也立不住了,红着脸就出了屋子。 第144章 知府请客 沈秀到客栈时,曲桓刚帮着送走一帮报喜的衙役。 “嫂子来了。”曲桓看见她便笑道,“卫兄被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们缠住了,估计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要不我们先到大堂坐会儿。” 沈秀把眼一扫,大堂内确实没什么伙计,便与曲桓捡了个位置坐下。 “嫂子脸上喜气洋洋,应该是知道卫兄考中了案首吧!”曲桓道。 沈秀笑道:“曲兄弟果然聪慧,一猜就中。” 曲桓笑道:“我可称不上聪慧,至多有点小聪明。要不然也不会挂在榜尾。” 沈秀本来不好意思问他考中没有,如今听到挂在榜尾,就知道是中了,只是名次不好而已。 “其实名次这事不用太计较,我相信曲兄弟的才学,下次应该能考好的。” 曲桓笑道:“嫂子别安慰我了。我不打算再考下去了。这次能考中童生,就已经是侥幸了。将来的院试,我多半是要落榜的。不过这样也好,考个童生回去,起码也给了我爹一个交代。” 沈秀没想到他竟会放弃将来的院试,劝说的话还没出口,曲桓就打断她道:“嫂子不用多说,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真正想要做的事是经商,而不是考什么举业。” “嫂子,我今日收到罗公子的书信,说是那批兰花册子,很得京城贵人的喜爱,已经全都卖了出去。”曲桓说道,“我有一个想法。其实我们绣制的牡丹绣屏也可以运到京城去卖。” “府城终究不及京城那边,这次的牡丹绣屏是卖了出去,可却是沾了卫兄的光。我细想了一下,府城的有钱人终归有限,不像京城那边,富商云集,又有不少贵人。” 沈秀道:“你说得好是好。可是要把牡丹绣屏运到京城,不是一件难事。除非你那位罗公子肯帮忙。” 曲桓道:“等回到县城以后,我就求他帮忙。他将来少不了要我给他做事,应该不会拒绝的。” “为什么这么说?”沈秀不明白曲桓怎么会帮到罗恭,“他要你帮忙做什么事?” 曲桓笑道:“嫂子大概还不知道吧,罗恭他谋了一个县丞的位子,等到左县令升迁后,他就是槐安县的县丞了。” “今日我收到他的书信,听他在信里说,左县令已经去了京城述职。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施县丞会接任左县令的位子。而他会接任施县丞的位子。” 沈秀最不想听到的消息,就是左县令离任的消息。 一方面她和温敏确实有些投缘,又在对方身上下了很大功夫,自然舍不得对方离开。 另一方面则是左县令还算是个好官,起码在任期间,没有鱼肉乡里,也不曾多加赋税。可要是换了新县令,那就说不定了。 有这样一个坏消息梗在心里,沈秀在半个时候后见到卫宴时,喜悦便冲淡了不少。 卫宴刚应付完掌柜和伙计们,脸上还带着一丝疲倦,看到沈秀进来,眼睛才亮了起来。 “总算不负李夫子期望,又给他挣回了一个案首。” 卫宴知道自己中案首后,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李夫子。 沈秀笑道:“我看李夫子该高兴坏了。若是相公将来在院试的时候,也能得中案首,那就是小三元了。” 卫宴微微笑道:“这次能得中案首,已经是很幸运了。至于小三元什么的,我就不多想了。” 小三元听着是不错,可是卫宴有清醒的认知。每个考官都有自己的喜好,自己不可能每次都能遇到欣赏自己的考官,所以他始终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心态。 沈秀接下来也转了话题,“我过来的时候,没看到袁子文。他考得如何?” 提到袁子文,卫宴忍不住摇摇头道:“他本来考得不错,考中了第二十名。可是隔壁有个天天出去鬼混的考生,却考得比他还好,排在第十名。” “他愤愤不平了好一会儿,后来觉得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搬出这个客栈了。” 沈秀试着问道:“他搬出客栈,不会和相公你考得太好有关吧?” 卫宴轻轻笑了笑道:“若说没有,估计这话连我也不相信。不过他既然没有表现出来,那我就当不知道。” 沈秀便道:“相公,看来和你做朋友,也得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啊!曲桓倒是有承受能力,可惜他才学不及袁子文。我看袁子文早晚会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沈秀道:“受不了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同窗啊!” 卫宴笑道:“不会的。子文好胜心是强了一些,可他知道分寸,最多只会不舒服几天,以后就没事了。” 卫宴还是很了解袁子文的,袁子文在搬出客栈第二天,就有些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终归还是沉不住气,有点挫折便发脾气。 反观卫宴,上次学政大人来书院,卫宴的风头分明被自己夺走,可他什么也没说,表现得就和平时一样。 袁子文在另外一家客栈待了几天,觉得没趣,便又搬了回去。 而住在他隔壁的那个考生,因故早早回了老家,所以袁子文便觉面子上好过了一些。 卫宴只当他未曾搬出去一样,问他可要参加知府大人举办的宴会。 袁子文道:“当然去,听说知府的府衙可比县城的府衙富丽多了。”说完没看见曲桓,便问道:“曲桓呢,他去不去?” 卫宴道:“他已经回县城了。说是家里有什么要事。” 曲桓是回去求罗恭帮忙的,他想把牡丹绣屏卖到京城去,但是他没有人脉和关系,只能像沈秀说的那样,找罗恭帮忙。 曲桓走后第二日,卫宴便和袁子文去了知府府衙做客。 知府大人姓秦,相比左县令的年富力强,这位秦知府已经年过五十,大概是因为操劳太过,秦知府的头发都已经花白,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 秦知府老归老,说话很风趣。 众位学子本来还有些紧张,如今见知府大人这么风趣,便都放开了些。 为了活跃气氛,秦知府还特地命府里的几个歌姬给大家唱几首曲子。 几个歌姬都在二十上下,个个容颜姣好,身段苗条,刚一亮相,便成功地把学子们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在座的学子们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好几年,除了出身世家的子弟,哪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就连袁子文都看得目不转睛,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秦知府一边喝着美酒,一边不忘注意这些学子的举动,很快就发现在座的学子中,唯有卫宴不为所动,只盯着桌案上的食物,看也不看那些歌姬一眼。 秦知府便朝卫宴笑道:“是不是这些歌姬容貌粗丑,所以入不得你这个案首的眼?” 卫宴抬起头,很镇静地说道:“知府大人说笑了。这些歌姬青春年少,何来粗丑一说。学生之所以不曾留意,是想到家中贤妻,不知道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秦知府笑道:“我还以为你年纪轻轻不曾娶妻,原来已有了妻室。真是可惜。若你不曾定亲,将来恐怕多的是大家闺秀任你挑选。” 卫宴道:“学生却不觉得可惜。学生当年病重在床,眼看病势一日重过一日,家母无奈之下便想到冲喜。可惜学生家贫,又无功名,所以没有几户人家肯把女儿嫁过来冲喜。 可是内人还是义无反顾地嫁了过来。当我醒来的时候,就暗暗发誓,内人在我最穷困病重的时候嫁给我,我这辈子就只认这一个妻子。” 卫宴说完,还站起身朝秦知府行了一礼,“学生一时激动,便多说了几句,还望知府大人海涵。” 秦知府在卫宴说到冲喜时,就已放下了酒杯,如今见卫宴朝自己行礼,忙道:“你说得不错,是老夫狭隘了。”说完还摸了摸胡须,“不忘糟糠之妻,很好,很好。” 秦知府听说卫宴定亲后,是真的为他感到可惜。可是当卫宴把原委说完后,他便觉得这卫宴一点都不忘本,是个品性正直之人。 秦知府想到他写的文章,那时候师爷和几个幕僚,都觉得另一篇文章更为华丽,只有秦知府觉得卫宴的文章透着一股清正之气,坚持点他为案首。 如今想来,他的眼光不错,能写出那样清正之气的文章,品性自然差不到哪去。 秦知府满意地看了一眼卫宴,这样有才华品性又好的人,已经不多见了。 他有心想把对方引荐给府城的一位大儒,只是不知道大儒归家了没有。 府城的这位大儒,是出了名的不喜俗世,每年都要到寺庙住上好几个月。 秦知府不确定他在不在家,不在家的话,又不知道他在哪个寺庙清修。 他心里暗暗盘算,打算派出一个心腹,先去问好大儒的去向,然后再带着卫宴去拜访。 不过因为暂时不知大儒的去处,直到宴会结束,秦知府也没提起此事,只是在宴会中途把卫宴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 他倒也没说要带卫宴去见什么大儒,只是让他在府城多住几日,这样自己还能指点一下他的功课。 秦知府的好意,卫宴不能不领,便点头应下来,说自己一定多留几日。 秦知府这才放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让他三天以后,一定要来府衙一趟。 第145章 抓住机会 从府衙出来以后,袁子文便问卫宴:“刚才知府大人跟你说了什么,我看他好像很欣赏你。” 袁子文已经看开了,像卫宴这样才学和人品出众的人,被人欣赏是很正常的事。 若是自己执着于此事,长久以往不利于他和卫宴的关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便很平淡,一点嫉妒也没有。 卫宴笑道:“知府大人让我在府城多留几日。说是还能指点一下我的文章。” 袁子文尽管已经想通,可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羡慕卫宴,这么快就赢得了知府大人的喜爱。 他深呼吸了一下,才开口道:“那就不巧了。我家里人写信想让我早点回去。恐怕不能陪你多留几日了。” 卫宴也没有勉强,他知道袁子文的性子,假如留在府城,日日见他进出府衙,恐怕时间长了对两人的关系也不利。 不过袁子文这一走,客栈就只剩了他一人。 好在还有沈秀。 下午沈秀来看他的时候,卫宴便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县城。 沈秀也想与他商量此事。 “陆姑娘她们打算这几日就回去,而我想在府城多留几日。”沈秀道,“陆姑娘她们走后,我打算搬过来和你一起住。” 陆采薇她们来府城,主要是为了相看人家,如今人也看了,双方口头又定了亲事,陆母便想这几日回去。 沈秀为了陶氏手中的双面绣,却不打算这么早回去。不过陆母她们要走,沈秀也不好在俞家住下去,便想来客栈和卫宴住在一起。 卫宴当然不会反对,于是沈秀傍晚的时候便把行李帮了过来,把大丫也带了过来。 俞家大太太和俞淑雅都曾挽留,不过沈秀以和卫宴团聚为由,谢绝了她们的挽留。 客栈如今很是清静,来应考的学子们陆陆续续都已经离开。 原来客栈住满了考生,如今二楼只有七八个房间住了人。 卫宴原本住的那间,光线不大好,趁着客栈空出了不少房间,沈秀给他挑了间宽敞明亮的房间。自己和大丫挑了他隔壁的房间。 晚上,沈秀等大丫睡了,便来卫宴房间闲聊。 她刚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湿,卫宴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道:“明天你要是有空的话,我们三个人出去逛逛吧。我听说府城有不少名胜古迹,正好趁着我这段时间有空,陪你们去转转。” 沈秀也有这个打算,她忙了这么多天,也想放松一下。 于是第二天,卫宴便托客栈的伙计雇了辆马车,带着沈秀和大丫,把这府城里里外外都转了一遍。 中午的时候,三人觉得肚子饿了,沈秀看了眼周围的食肆,看到一家食肆前排满了队伍,便提议去那家食肆吃饭。 三人在外面排了一刻钟的队,才轮到有座位。 这家食肆生意极好,因为人多,一张桌子需要七八个人一起做。 沈秀落座以后,才发现对面坐了个老者。这老者生得慈眉善目,衣着看似普通,可却是上好的素缎制成。 沈秀看老者捧着一碗馄饨吃得很香,便跟伙计说要三碗馄饨。 伙计问道:“我们这的馄饨有两种,一种是面粉做皮,一种是鱼肉做皮,不知道客官要哪一种?” 沈秀吃过不少馄饨,可从来没吃过用鱼肉做的馄饨,她问伙计道:“鱼肉做皮的馄饨是什么样的,不会煮破皮吧!” 伙计道:“怎么会,你看对面那位老先生吃的就是鱼肉皮的馄饨。” 沈秀看了眼老者碗里的馄饨,这才放下心,点了三碗馄饨。 “相公,你觉得这鱼肉做皮的馄饨,里面会是什么馅?”沈秀等伙计走后,便问卫宴。 卫宴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秀笑道:“我猜应该是羊肉馅的,鱼肉加羊肉,才称得上鲜美。” “小娘子猜对了。”对面的老者此时已经吃完了馄饨,一边喝汤一边道,“看来小娘子也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啊!” 沈秀笑道:“老爷子这么说,显然是同道中人,可惜这里无酒,不然我倒是想敬您一杯。” 老者含笑道:“小娘子既然能猜到这鱼肉做皮的馄饨,里面包的是羊肉馅。那我再考考你,你可知这馄饨的汤底是什么做的?” 沈秀看了一眼老者碗里的高汤,想了想道:“应该不会是鸡汤,鸡汤会掩盖住鱼肉的鲜美,应该是猪骨熬的汤,对不对?” 老者笑道:“小娘子猜得一点没错。这汤确实是用猪骨熬成,既浓香又不会夺走鱼肉的鲜味,再配上里面的羊肉馅,只要吃过一次就不会忘。老夫我本来最不喜人多,可是为了这碗馄饨,也只好每隔一段时间便来这里解一次馋。” 他说到不喜人多时,还皱了皱眉。 沈秀笑道:“我家相公也不喜欢人多,看来你们倒是脾气相投。” 老者的注意力本来都在沈秀身上,如今听沈秀这么说,才看了眼卫宴,然后问道:“你家相公应该是读书人吧?” 沈秀道:“老爷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身的书卷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者此时已经喝完了汤,便叫伙计结账,“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伙计过来结账的时候,老者从怀里掏了半天,却没掏出装钱的荷包。 老爷子便有些尴尬,可是越找却找不到荷包在哪。 眼看伙计就要说出不好听的话,卫宴从怀里掏出荷包道:“伙计,那碗馄饨多少钱,我替老爷子付了。” 伙计这才道:“一碗馄饨二十文钱。” 卫宴数了二十个铜钱递给伙计,替老者结了账。 老爷子等伙计走后,便朝卫宴拱了拱手,“多谢小相公施以援手。老夫年纪大了,这次出门的时候竟忘了带钱。” 卫宴温言道:“老爷子不用放在心上,不过一碗馄饨而已。” 这事在卫宴和沈秀看来,不过就是个小插曲。他们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等老爷子走后,伙计送来他们的馄饨,沈秀尝了一口馄饨,再喝一口汤,果然美味无比。 接下来两天,卫宴带着沈秀和大丫,不仅逛遍了府城的名胜古迹,还吃了不少府城的美食。 第四日上,便是秦知府要卫宴去府衙的日子。 卫宴一大早就去了。 沈秀觉得好长时间没去看米心芷了,便带着大丫去了米家。 米心芷很喜欢孩子,她让丫鬟给大丫端来点心和果子,还问沈秀:“怎么前几日不见你带她来?” 沈秀道:“大丫还小,没见过世面,我怕她冲撞了你们。” “怎么会?”米心芷道:“我最喜欢孩子了,可惜我大姐嫁得远,至今我也没见过两个外甥。” 沈秀看她这样喜欢孩子,觉得带大丫来倒是件好事。 陶氏处理完家务过来,看米心芷和沈秀相谈甚欢,便没有过去打扰,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 后面米心芷带着大丫去园子里放风筝,沈秀便被陶氏请了过去。 陶氏一看到沈秀,便感激地笑道:“多谢沈娘子,如今心芷比从前好多了,也肯笑了。” 沈秀当然不好透露米心芷得的是心病,只道:“二姑娘这病其实不难疏导。今日她这么高兴,是因为我把侄女带来了。她这样喜欢孩子,夫人不如常带她串门,多与小孩子接触一些,会对她的病情很有帮助。” 陶氏想了想,又有些担心,“可是我又怕她出门以后,会胡乱发脾气。” 沈秀道:“应该不会的。二姑娘如今开朗许多,那就更不该把她关在家里了。即便她撒脾气,那也是正常的。哪家小姐没有任性撒脾气的时候呢!” 这话倒也是,可是陶氏始终还是不大放心。 沈秀便又替她想了个主意,“如今夏天快到了,夫人不如带二姑娘到庄子上去避暑。” 陶氏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若是米心芷喜欢孩子,庄子上多的是孩子,她想亲近哪个就亲近哪个,就算偶尔撒脾气,底下的人也只会觉得她脾气大,不会想到其他地方去。 “那我就带她去庄子上住几日。”陶氏做完这个决定,便觉得当初让沈秀帮忙治病是找对了人。 “我公公这几日问起那两株茶花,不知道沈娘子绣好了没有?”陶氏道:“什么时候沈娘子把茶花绣好,我就把那件双面绣作为报酬送给你。” 米心芷的病虽然还未好全,可是与从前相比好了许多。 陶氏也是个大气的人,既然沈秀有办法治好她的女儿,她便打算提前把报酬送给对方。 沈秀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如果早知道陶氏会这么说,她一定尽快把茶花绣出来。 可惜她不喜米老爷子的为人,因此那茶花只绣了个开头,若要绣好,得等好几日。 陶氏道:“既然沈娘子还未绣好,那就等几日再说。反正我们这几日不会动身。” 沈秀却有些着急,她心心念念这个时代的双面绣已经很久了。 可惜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上一次是罗恭卖假帕子,这次是米老爷子打算拿前朝的双面绣充数。 幸好陶氏手里也有双面绣,还提前想把双面绣给她,她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她打算回去以后就绣茶花,绣好以后便拿茶花来换陶氏手中的双面绣。 第146章 上门拜师 沈秀在米家做客的时候,卫宴则刚从马车上下来。 今日他来府衙后,秦知府便说要带他去看一个人。这个人是谁,又是什么样的身份,秦知府什么也没说,只让卫宴放松一些。 既来之则安之。 卫宴无法探知秦知府的用意,也只好坐着马车来到了一处陌生宅院前。 这宅院与其他宅子并无不同,秦知府带来的下人敲了敲门,里面就有个老仆把门打开。 秦知府上前含笑问道:“老爷子可在?” 以他知府之尊,亲自问一个老仆,那老仆应该诚惶诚恐才对。 可那老仆却不卑不亢,微微弯腰道:“回大人的话,我家老爷子今日刚好在家。” 秦知府便朝卫宴招了招手,“走,跟我一起去拜见老先生。” 老仆在前领路,很快把他们引到了一处兰花圃前。 一个微胖身材的老者正在花圃间忙碌,不时给兰花松土除草。 秦知府也不出声,带着卫宴在旁立了好一会儿。 直到老者回头看见二人,忙呵斥老仆道:“知府大人上门,你怎么也不通传。” 老仆还未曾回答,秦知府已含笑道:“老先生不用怪他,是我不让他说话的。老先生伺候花草乃是雅事,我带客拜访乃是俗事。这俗事自然是要排在雅事后面的。” 老者不禁笑道:“秦知府还是这样风趣。”说完看一眼秦知府旁边的卫宴,“这位小相公看着眼熟,莫不是那天在食肆里替我付账的人?” 卫宴也很惊讶,没想到秦知府带他来见的人,正是那天吃馄饨的老者。 他不清楚这老者的身份,可是看秦知府的态度,就知道这老者身份不简单,回答的时候便很客气,“正是学生。” 秦知府看看两人,“你们认识?” 老者笑道:“不认识。不过我有一天去吃馄饨,身上忘了带钱,要不是这位小相公帮忙付了账,只怕老夫我,就要被当成吃白食的了。” 秦知府含笑看了卫宴一眼,“原来老先生与卫宴还有这等缘分,看来我们今日没来错啊!” 老者在老仆的伺候下,洗了洗手,又用棉巾擦干,“不用说了,我欠他一碗馄饨钱,今日怎么也是要还的。正好有人送来了一尾新鲜的鳜鱼,我让厨子好生做几道菜,以表谢意。” 秦知府便看向卫宴,“看来我们有口福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孟老先生府上的厨子可是曾经的御厨。” 卫宴本来就聪慧无比,听说老者姓孟,再联想到秦知府的态度,便猜到了老者正是府城大名鼎鼎的孟希澈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不仅是有名的大儒,据说还是孟子的后代。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秦知府在他面前,一点没有知府的架子。 孟老先生摆手笑道:“什么御厨不御厨的,我只是看他做饭手艺好,这才把他请了过来。” 他边走边道:“前几年有个学生送了我几斤白茶,说白茶存的时间越长越好。前几日我试着开了一包,味道确实不错。待会儿我让人沏一壶,我们边品茶边说话。” 秦知府本来的用意,就是想把卫宴推荐给孟老先生。如今听到孟老先生提起学生,便趁势说道:“老先生这辈子只收了三个学生,以您的才学来说,未免有些太少了。” 秦知府是官场中人,官场讲究说话含蓄。他即便心里存着那个意思,但也不会直接说出来,而是旁敲侧击。 孟老先生当然能听出他话里的含义,只是微微笑道:“我倒是也有心想再收一个关门弟子,可是才学好品行又好的人,哪有那么多。” 秦知府听到这话,知道有门,可他了解孟老先生的性子,不喜欢旁人太多插手此事,因此只含笑看了眼卫宴。 卫宴已经明白了秦知府带他来的用意,如果是旁人,可能明白这个意图后,就会有所表现,可是卫宴读过《道德经》,知道无为胜有为的道理。 孟老先生这样的资历,这样的年纪,什么人没见过,自己若是急着表现,难免落得一个急功近利的印象。 而且来时,秦知府也有意无意提点过,要他放松一些。 因此卫宴只是静静地跟在两人身后,甚少开口说话。 他表现得如此沉静,倒让孟老先生多看了他几眼。 他刚才那么说,也是试探,试探卫宴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急着表现自己。 孟老先生自己年少时,因为自持才高,性子张扬,先后得罪了不少人,前半生便过得异常坎坷。所以他后面收徒的时候,便喜欢沉稳一些的学生。 他之前收的三个弟子,便都是耐得住寂寞之人。 当然除了能耐得住寂寞,孟老先生还对弟子的品行有很多要求,不过卫宴在食肆的表现,让孟老先生对他印象不错。 他现在唯一要考察的是,卫宴的才学如何。 若是卫宴才学不错,看在秦知府亲自推荐的份上,孟老先生便会勉为其难收下这个学生。 孟老先生存着这个心思,却并不多言,只是让下人们上茶。 品完茶后,三人又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这个时候,秦知府便推有事先走一步,至于卫宴,则被他以侍奉孟老先生的理由留了下来。 孟老先生等秦知府走后,便直接把卫宴带到了书房,自己随手写了个题目,让他写一篇文章出来。 卫宴在孟老先生的宅子里待了一天时间,从孟家离开的时候,孟老先生关于收徒的事,一句也没说,反而说过几天会有樱桃上市,厨子到时会做樱桃煎。 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邀请。 卫宴回到客栈后,便与沈秀说起此事,“没想到孟老先生那样的大儒,竟然这么热衷吃喝。” 沈秀得知那日遇到的老者,就是鼎鼎大名的孟老先生,不由停了针线,问道:“相公,秦知府带你去见孟老先生,应该是想让孟老先生收你为徒吧?” 卫宴此时正脱外面的宽袍,闻言回头道:“娘子聪慧,让你猜到了。不过孟老先生的意思很含糊,也许我还未入他的眼。” 沈秀却不气馁,“相公,所谓事在人为。既然孟老先生并未有拒绝你的意思,那就是有几分希望。我看他估计还要再考察考察你。” 卫宴脱完宽袍,坐在沈秀身旁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孟老先生一辈子只收了三个学生,可见在收徒一事上是极为谨慎的。” 沈秀眼睛一转,忽然有了个主意,“相公,既然老先生那么爱吃,我们不如从这下手吧!” “你的意思是投其所好?”卫宴问道。 沈秀点点头:“你每次去见老先生的时候,可以带些吃的过去。这样既表明你的赤子之心,又能博得老先生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卫宴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老先生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我们要到哪寻好吃的东西。” 沈秀道:“这个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就去集市上买些食材,到时借用一下客栈的厨房,再把东西做出来。你们先尝尝味道,若是觉得味道不错,我就多做些让你带过去。” 第二日一早,沈秀真的去集市上买回来了些东西。 卫宴跟她提到过樱桃煎,沈秀便猜到,孟老先生应该喜欢吃甜食。 沈秀在客栈的厨房从早上鼓捣到中午,终于做出了三样点心。 第一道点心是枣糕,是用面粉加鸡蛋加红枣蒸成的,格外松香甜软。 第二道点心是核桃糖,是用剥好的核桃加上蜂蜜制成的,吃起来又香又脆,因为加的蜂蜜不多,所以吃起来不会太甜腻。 第三道点心是桃花酥,外面是酥皮,里面是红豆沙馅,外形极其好看,就像是一朵朵正在盛开的桃花。 沈秀将三道点心端上桌,然后让卫宴和大丫尝尝味道。 卫宴和大丫都觉得桃花酥最好看,可是论味道还是枣糕和核桃酥最好吃。 沈秀道:“那就把这三样点心都带上。也许孟老先生喜欢好看些的点心。” 几天后,卫宴再去孟家的时候,便把沈秀做的三道点心都带上了。 孟老先生如沈秀猜测的那般,确实喜欢吃甜食,看到卫宴带来的点心,当下就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点心?” 卫宴实话实说道:“是我家娘子猜到的。” “那小娘子还真是聪慧。”孟老先生拈起一块桃花酥,他吃过不少点心,可是做得这么漂亮的,还是第一次见。 孟老先生尝了口桃花酥,尽管这点心用的是平常的馅料,可因为外观好看,孟老先生吃了好几块。 至于枣糕和核桃糖,孟老先生也称赞不已,“你家娘子厨艺不错,这点心甜而不腻,正适合我们上了年纪的人吃。” 卫宴从始至终不曾多言,只是在旁看着孟老先生吃点心,过后又试了试孟家厨子做的樱桃煎。 “这樱桃煎酸甜得很,要是我家娘子在,应该会喜欢这味道。”卫宴在孟老先生问及时,便说了这么一句。 孟老先生对沈秀的印象不错,当即道:“等你走的时候,我让厨子给你带回去一份。不过我的东西可不白给啊,下次你来的时候,也得再给我带些东西。” 就这样,双方都没提拜师的事,卫宴再去孟家的时候,还是和上次一样,只是带了些吃食。 而卫宴到孟家做客的时候,沈秀也绣好了茶花,正准备去米家。 第147章 回县城 沈秀把绣好的茶花交给陶氏。 陶氏展开一看,只见月白色的素缎上绣着两株茶花,不仅栩栩如生,而且透着一股鲜活。 她笑着点了点头:“难怪公爹特地让你来绣这茶花,这茶花确实绣得精致无比。” 陶氏说话算话,看完了绣好的茶花,便命人去取双面绣。 丫鬟很快拿来一个锦盒,陶氏亲自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件小幅的绣品,浅色的素缎上绣着桃花野鸭图。 陶氏拿起绣品,只见这件绣品正面和反面一样,一样的图案,一样的颜色,一样的不露针迹。 这还是沈秀第一次看到这个时候的双面绣,她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肯放过绣品上的每一处。 陶氏看她这个样子,索性直接把绣品递了过去,“你好好拿去看吧!反正这绣品是要给你的。” 沈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夫人别见怪,我一看到双面绣,就什么都忘了。” 双面绣都已经是自己的了,哪还用得着在这里看,回家看岂不好。 于是沈秀很快向陶氏告别,拿着双面绣回到了客栈。 一回到客栈,沈秀便把双面绣展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她原来跟着师傅学刺绣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过师傅收藏的一件双面绣。只是师傅对那件双面绣宝贝得很,只让她看过一次,就藏了起来。 沈秀后来学习双面绣技法的时候,总是摸不到窍门。她那时候就想,等以后挣的钱多了,便买一幅真正的双面绣拿来做参考。 可惜钱还没攒够,她就来了这里。 如今她凭借自己的手艺,终于在这里拥有了一件双面绣。 看着眼前这幅双面绣,沈秀动了一个很久以来就有的念头。她要把这双面绣拆开来看一看,看看这双面绣的线头是如何藏起来的。 沈秀忙着拆双面绣时,卫宴正在陪孟老先生喝茶。 孟老先生有一边喝茶,一边品画的习惯。 这天他拿出一幅桐阴清梦图,说是前朝一位大家所作。 孟老先生一边喝茶,一边说这画的好处。 卫宴跟着一位画师学过两年画,他于绘画上极有天赋,一眼就看出这幅古画确实是精品。 只是他看着看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孟老先生在旁看得清楚,便问道:“这画是有什么问题吗?” 卫宴还不大确定,只是摇了摇头。 孟老先生便有些不悦之意:“有话你就直说便是,老夫我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 卫宴见话说到这个地步,便道:“我觉得这落款不对。” “有何不对?” 卫宴指着落款道:“我朝高祖皇帝名字中有一个‘常’字,为了避讳,不得已要写的时候便写成‘尝’字。如果是我朝的字画,那自然是要避讳的。可是这幅画既然是前朝所作,那么这‘常’字为什么要避讳写成‘尝’字呢?” 孟老先生低头一看,果然见画的落款之处本来该写成‘常’字,可是却写成了‘尝’字。 他不禁皱眉道:“果然如此。前朝时又不用避讳这个‘常’字,可见这画分明是本朝所作,因为习惯‘常’字写成‘尝’字,所以落款的时候就忘了此事。” 孟老先生说完便看向卫宴,“想不到你这么心细,连这点细微之处都能看出来。” 卫宴道:“不敢当老先生的夸奖。不过这画虽是本朝人所作,可这画确实画得不错。” “你既然说这画不错,那我就把这画送你了。”孟老先生大手一挥,直接说道。 卫宴还要婉拒,孟老先生道:“我现在看这画总觉得别扭,一想到我曾认不出这画的来历,便觉羞愧无比。所以你还是把这画拿走吧!” 孟老先生想来个眼不见为净,所以就把这画转赠给了卫宴。 卫宴把画拿到客栈后,沈秀看着这画道:“这么好的画,孟老先生为什么不要了?” 卫宴把缘由讲清楚,末了道:“孟老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不要。不过这画确实不错,虽然不是前朝的画作,可也是数一数二的佳作。” “既然你说好,那就把画收起来吧!”沈秀道,“等孟老先生想通了再还给人家吧!” 卫宴的眼光,沈秀一向是信得过的,他说这画不错,那么证明这画价值不菲。所谓无功不受禄,这样价值不菲的东西,最好是过段时间还给人家的好。 孟老先生却没打算收回那幅画,自从卫宴帮他识破了画的来历,孟老先生便把收藏的名画都拿出来,让他鉴赏了一遍。 以孟老先生今时今日的地位,他收藏的名画当然绝大部分都是真的。上次的事也只是个例外。 孟老先生现在很相信卫宴,听他说这些画应该都是真的,便露出了笑容。 看完字画,孟老先生又开始闲聊,聊茶叶聊美酒聊美食,就是不提收徒的事情。 卫宴也看出来了,孟老先生这是要考验他的耐心。 好在他这个人特别有耐心,既然孟老先生不提收徒的事,他也不会多提一句有关的事。 只是来得多了,卫宴有时候会问些学问上的难题。 孟老先生这个时候就表现得像个大儒了,有问必答,遇到他心情好了,还会从藏书楼里找出一两本书来,让他回家细读。 就这样,日子不知不觉又过了十来日。 这一日,沈秀收到了县城的一封信,是忍冬托人捎过来的。信上说,自从沈秀离开以后,铺子接了不少单子。如今沈秀迟迟不回,那些客人们都忍不住上门来催促了。 沈秀也觉得自己在府城住了不少时日了。 米心芷那边,已经和陶氏去了乡下的庄子,以后也用不着自己了。 这天晚上,沈秀便和卫宴商量要回县城的事。 “我打算过几日便带大丫回县城。”沈秀道。 卫宴本来不放心她们两个人上路,想和她们一起回去,可是沈秀觉得卫宴就这样回去的话,委实有点可惜。 孟老先生至今没提收徒的事,可也没拒绝卫宴上门,这说明卫宴还是很有希望的。 “相公,要不然这样,我请镖局的人护送我们回县城,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 卫宴自己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他之所以那么想成为大儒的弟子,倒不是为了那个名声,而是若能跟着孟老先生读书,将来考举人和进士的时候,便有了很大把握。 夫妻两个商量到半夜,最后便按着沈秀的建议,她和大丫让镖局的人护送回去。 府城的镖局有好几家。 沈秀不知道镖局的好坏,便请李妙儿帮她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镖局。镖局那边会出两个镖师送她们回去。 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女眷,所以两个镖师中有一个是女镖师,这样赶路的时候便方便许多。 沈秀还是第一次看见女镖师,等赶路的时候,便请女镖师和她们一起坐马车。 女镖师姓岑,人称岑娘子,十五岁上就开始出来走镖,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 路途无聊,岑娘子有时候便讲些亲身经历的事,有时候讲到危急之处,沈秀和大丫都不由放缓了呼吸。 这样一边赶路,一边听岑娘子讲故事,只觉没有多久就回到了县城。 最后岑娘子走的时候,沈秀和大丫都有些不舍,不仅是因为岑娘子讲的那些故事,还因为岑娘子这人极为爽快,与她相处起来也很简单。 不过沈秀很快收拾了这点不舍之意,打算回店铺好好理一理琐事。 这一次离家足有一两个月之久,去时还是春天,如今已快到初夏了。 县城比府城那边还要暖和几分,路上的行人都已经换上了春装,穿上了轻薄的纱衣或葛衣。 沈秀到店铺时,只见铺子门口停了辆轿子,便知道来了位有些身份的客人。 她便没有出声,掀起帘子走进了铺子里。 只见忍冬正在与一位夫人陪笑,“实在对不住,我们东家不在县城,要不夫人过几天再来。” 那夫人穿着七成新的玫瑰色梅花纹外衫,头上插了好几支金簪,手腕上还戴着沉甸甸的金镯子,一副暴发户的打扮。 沈秀看见这幅样子,却没有笑,反而心中一沉,她在温敏那里见过这个夫人,知道她是施县丞的原配,马夫人。 如今听曲桓说,施县丞升任为了县令,那么眼前的马夫人便是县令夫人了。 马夫人本来听到东家不在,正想撒脾气骂人,转头看见沈秀。 她也认得沈秀,捏着帕子道:“沈绣娘架子好大啊,明明就在县城,却让伙计说你不在。” 忍冬这时候也看见了沈秀,不由一阵尴尬,正要替沈秀解释几句,却被沈秀制止了。 “夫人见谅,我今日是刚从府城回来。要是知道夫人会来铺子里,我肯定会早些回来的。” 沈秀听温敏说过不少马夫人的事,知道她粗鄙无知,还喜欢被人奉承,便如此说来。 马夫人听了,脸上果然好看一些,扭着有些肥胖的身子道:“还是你会说话,怨不得温夫人那么看重你。” 沈秀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她不知道马夫人对温敏什么看法,因此不便多说什么。 马夫人也没再提温敏,只是问沈秀道:“你这里可有双面绣?” 第148章 不是好官 沈秀听到马夫人提起双面绣,脸上有片刻的怔愣。 马夫人道:“我不管你手里有没有双面绣,总之你要设法帮我弄来一件。” 这话无理霸道之极,可因她是县令夫人,沈秀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夫人怎么会想起双面绣来?”沈秀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 马夫人道:“没什么,只不过我听人说,世上最好的绣品就是双面绣。所以我想要来看看。” 马夫人说完还特地看了眼沈秀,“当初温夫人在时,我记得沈绣娘可是经常送些好东西给温夫人。可惜当初我只是个县丞夫人,眼馋也只能忍着。现下好了,这县令夫人轮到我来当了。我自然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了。” 沈秀听了这话,好一会儿才道:“双面绣这东西,我手里确实没有。不过夫人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一定会派人寻找这双面绣。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我一定将双面绣双手奉上。” 马夫人要的就是她这个态度,闻言很满意道:“这就好。那你可记得,千万别忘了。” 沈秀和忍冬一直把马夫人送到门口,看着对方离开才回了铺子里。 忍冬攒了一肚子话,如今看到沈秀便道:“东家,上个月有人来问我交保护费,我以东家不在县城,让他们宽限几日。他们答应是答应了,可却说这个月必须得交,要不然就不让我们把铺子开下去。” 沈秀一听到保护费这三个字,心中一凉。想当年她费劲心思给左县令告了一状,好容易免去了保护费这一项。 只是没想到左县令一走,事情又恢复了原状。看来这刚上任的施县令多半不是个好官。 忍冬道:“我听人说,这保护费原本就是施县令做县丞时弄出来的。原来那几个地痞流氓就是施县丞的人。施县令上任后,对面的苗家面馆生怕施县令会找他们算账,连夜就搬走了。” “这马夫人也不是个好东西。她一搬进县衙,就让绣庄那边给她做一整套的床帐被褥,还不能比温夫人的差。”忍冬继续道:“对了,她还给绣庄出了个难题,要绣庄给她做十二套四季衣裳。但是这衣裳穿上去,得显得她年轻。” “上次刘掌柜还过来问东家什么时候回来,可见这难题把刘掌柜他们都给难住了。” 沈秀没想到自己一回来,好消息没有一件,坏消息却是一件连一件。 她在铺子里缓了一会儿,觉得还是先去绣庄看看。 自从她离开绣庄后,已经很久不曾与蕙娘和刘掌柜见面了。 如今久别重逢,刘掌柜和蕙娘看到她都很高兴。 刘掌柜亲自去给她泡了壶茶,“沈娘子回来就好。我们东家昨日还念叨你呢,说马夫人出的这个难题,也只有你能帮着解决。” 沈秀喝了口茶道:“马夫人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不知道她是怎么个要求。” 蕙娘叹气道:“别提了。这样的县令夫人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倒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粗蠢难看,便想让我们给她做衣裳的时候,多花些心思,好让她显得好看一些。” “可是人长成那样,衣裳就算再美也没用啊!”蕙娘发愁地叹道。 沈秀沉思道:“人皆有爱美之心。马夫人这个要求是比较为难一些。可要是抓住这个机会,也是一个商机啊!” “这话怎么说?”蕙娘就知道沈秀有办法,听她这么说,便知道她有了思路,赶忙问道。 沈秀慢慢说道:“一个人想要变得漂亮,除了要在妆容方面下工夫,也需要有一件衬人的衣裳。如果我们能做出一件令马夫人满意的衣裳,也许我们以后就多了一项生意。” 蕙娘道:“如果真能做成这样的衣裳,绣庄确实能多一项生意。可关键是,这样的衣裳不大好做啊!” 沈秀道:“我有办法。我刚见过马夫人,她最近又发福了一些,腰身也粗了一些,抛开身材,她的容貌也确实不敢恭维。所以我们便要扬长避短,遮掩她发福的身材,帮她把优点发掘出来。” 蕙娘和刘掌柜面面相觑,他们真不觉得马夫人身上有什么优点。 沈秀一一道来:“马夫人身材偏高,皮肤呢也够白,这个就是她的优点。” 沈秀的脑海内已经有了初期的草稿,她可以借着马夫人的身高,在衣裳的长度和宽度上做文章,这样便可以遮掩她微胖的身材。 “刘掌柜,有没有纸笔,我想把衣裳的样子画下来。” 刘掌柜听到这话,忙拿来纸笔。 沈秀就着现成的笔墨,直接画了张衣裳的草稿图。 她在后世开店铺的时候,也接过不少衣裳的订单。 富家太太们有不少身材发福,为了遮掩她们发福的肚子,沈秀下过不少苦功。这次给马夫人设计衣裳的时候,便全都用上了。 沈秀把画好的样稿交给蕙娘,“这是一件夏天穿的长衫,东家不妨先让绣娘们做出来,记得上面的绣花一定得按这个样稿来。如果马夫人穿上以后满意的话,我再画下一个样稿。” 蕙娘仔细看了眼样稿,她看不懂沈秀的设计,可是对方说话的时候很有把握,显然是对样稿很有信心。 如果是其他人,蕙娘未必会相信。可这个人是沈秀,蕙娘就像从前一样,很快就相信了她。 “好,我就这让绣娘们赶制这件衣裳。” 事关马夫人,蕙娘亲自去把样稿交给了三个绣娘,又嘱咐她们一定要按着样稿来做。 蕙娘回来时,刘掌柜正在跟沈秀说施县令的事。 “我们绣庄也来了几个地痞流氓,还要我们每年交一百两银子。好在东家和陆家说了一声,陆家大老爷便请施县令吃了一顿饭,又给施县令送了一份厚礼。这事才算了结。” 刘掌柜道:“那些地痞流氓应该也去过你铺子吧,要不然让陆家再出面一次?” 沈秀摇头道:“还是不要了。陆家总归不是施县令的亲戚,施县令不可能次次都买他的面子。而且我们也不能总麻烦陆家。反正我们铺子的保护费也不多,就当破财免灾了。” 蕙娘听到这里,说道:“你说的也是。如果他们要的保护费不多,那就当破财免灾吧,如今不是左县令在任的时候了。” 沈秀却在想另一件事,曲桓曾经告诉她,罗恭给自己谋了个县丞的位子。 县丞好歹也是个官员。 自己又与他有生意上的来往。所以保护费这件事,不如求罗恭帮忙。 第149章 人靠衣装 罗恭自从当上了这个县丞,几乎天天都忙于应酬。 这日他好容易腾出一点时间,便赶紧让人把曲桓叫来。 曲桓来的时候,罗恭正在喝粥。 曲桓与他厮混惯了,知道他没什么架子,便笑道:“怎么,山珍海味吃惯了,便想起喝清粥了。只是喝粥就罢了,怎么连个小菜也没有。” “别提了,前几天喝酒太多,胃有点不舒服。这是一个大夫给我的药膳,说是什么养胃粥。”罗恭一边喝,一边捂着肚子道,“今日我把你叫来,是听说沈绣娘回来了。你替我跟她说一声,那兰花册子,我预备定上一百册,趁着京城的贵人稀罕,我们狠狠挣他一笔。” “这可巧了。”曲桓道:“沈娘子也托我求你帮忙呢?” “她要我帮什么忙?”罗恭吹了口热粥道。 曲桓道:“有几个不开眼的人到她那里收保护费,她想托你摆平这件事。” 罗恭觉得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底下的人打声招呼就是了。” 他人是吊儿郎当,办事还是很靠谱的。 第二天,沈秀的绣铺就来了几个衙役,忍冬还以为这几人是来找茬的,等衙役们说明情况,忍冬这才放下心来。 “那几个地痞流氓大概这几天就会来。还请几位大哥多帮忙。” 几个衙役道:“你只管放心,县丞大人跟我们说了,一定要我们多多关照你们绣铺。有我们在,不用将那几个人放在心上。” 几个衙役大摇大摆地在铺子门口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那几个地痞流氓消息都是很灵通的,听说绣铺有衙役在后面撑腰,便再也不敢来收保护费了。 沈秀至此才算放下这件心事。 可是马夫人那边还等着她的双面绣。 依照沈秀本来的计划,她打算把双面绣拆开后,慢慢研究里面的针法。 可是如今马夫人上门求取双面绣,沈秀只能打乱自己的计划,比照着这个双面绣,重新绣制出一件。 沈秀本来就会双面绣的基本技法,只是有些地方摸不到窍门,如今拆了一件双面绣,有很多地方的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所以绣制起来并不难,只是速度不快而已。 双面绣比寻常的刺绣更费眼睛,而且需要绣娘有极大的耐心。 沈秀每日便在上午,特地抽出来一个时辰,专门来绣双面绣。 等绣得累了,便绣罗恭要求的兰花册子,借以放松眼睛和心情。 在沈秀绣制双面绣之时,绣庄那边按照沈秀的样稿,很快缝制出了一件外衫出来。 而这件外衫在第二天,便被送到了马夫人那里。 如今的县衙后院,已是马夫人的天下。 温敏离开县衙时,把花圃里能带走的名贵花卉都带走了。 唯一没带走的便是原来的花匠。 花匠起初还有些不解,不明白温敏为什么要带走那些花卉。 可等马夫人住进来后,花匠便都明白了。 马夫人住进县衙后院第二天,便嫌弃花圃里的花华而不实,命人都铲了,另种一些扁豆和丝瓜等菜蔬。 出于不浪费任何一个劳力的原则,马夫人还把照顾这些菜蔬的任务交给了花匠。 好在这些扁豆和丝瓜等菜蔬比花卉好养得多,如今一个来月过去,院子里已经郁郁葱葱,全是瓜果蔬菜。 绣庄的伙计来送外衫,经过花圃时,还闻到了一股大粪的味道。 事实上,对于菜蔬要施肥这件事,施县令表现得也很抗拒。 不过他自从当上县令后,便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平时甚少来后院。因此马夫人悲愤之下,干脆破罐子破摔。 破罐子破摔的另一个结果便是,马夫人这个月又重了几斤。 当丫鬟们拿来绣庄做好的外衫时,马夫人一上身就觉得腰部有些紧,她正要撒脾气,却见丫鬟们笑道:“夫人,这件外衫刚刚好,穿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而且这件衣裳还显瘦。” “还有,还显得夫人皮肤白了不少。” 几个丫鬟七嘴八舌地说个不停。 马夫人听她们说得认真,便让人把落地镜拿来。 这落地镜还是温敏留下来的,马夫人本来一直不愿意用,如今为了知道丫鬟们说的是不是事实,便让人把它搬了过来。 落地镜搬过来后,马夫人对着镜子一照。 当她看清镜子里的人时,明显愣了一下。 这里面那个身材高挑又丰腴的人真的是她? 马夫人还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怎么觉得被这镜子一照,自己好像瘦了不少,也年轻了不少。 丫鬟们道:“夫人,您没看错。这衣裳确实衬得您又瘦又白。” 马夫人满意了,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回去告诉绣庄的人,这衣裳我很满意,让她们尽快把剩下的衣裳做好给我送来。” 蕙娘听说马夫人很满意送去的衣裳,不由松了口气,便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沈秀。 这件事在沈秀的意料之中,她很快把其他的样稿送到了绣庄。 十二套衣裳做好后,马夫人便办了个宴会。至于宴会上马夫人出了回风头,连带着给绣庄增加了不少生意,那是后面的事情了。 如今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回到县城后不久,卫宴便给她写了封信,说是孟老先生想带他去拜访一位旧友。 据说那位旧友住在一个深山古庙里。因为路途不便,加上孟老先生想在那里多待一段日子,因此这一去至少要好几个月。 卫宴在孟老先生问起的时候,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院试是在一年后,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卫宴在信上说,孟老先生如今待他同弟子没有区别,如果这次拜访旧友顺利的话,回来以后孟老先生就会收他为徒了。 沈秀一方面很为卫宴高兴,一方面又有些伤感。卫宴这一去至少要半年之久,她可能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卫宴了。 不过沈秀很快又振作起来,等卫宴成了孟老先生的弟子,将来无论对他考科举还是将来入朝为官都很有好处。 她应该高兴才对。 第150章 拜访故交 卫宴此刻正同孟老先生泛舟而行。 孟老先生的那位故交旧友,隐居在几百里之外的终南山。 这一路过去,既要乘舟又要坐马车。 坐马车倒没什么,可是乘舟的话,即便船夫驶得再慢,卫宴这个旱鸭子,仍觉得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这是晕船了,可是又不想给孟老先生添麻烦,因此一直强忍着。 卫宴一向话少,孟老先生又沉浸于眼前的山水美景,便没有留意到他的异状。 直到中午开饭时分,船家把午饭摆到船舱,刚好是四菜一汤。 既有菜蔬,又有清蒸的河虾鱼肉,知道孟老先生爱吃鱼,还有一大碗熬成奶白色的鲫鱼汤。 卫宴不愿意让人察觉出什么,便强忍着坐在孟老先生对面,努力扒拉了半碗饭。 孟老先生胃口不错,吃了两碗米饭,还喝了一碗鱼汤,末了直夸这鱼汤新鲜,还让卫宴也尝尝。 卫宴本来就不喜欢鱼虾的味道,当船夫替他盛了半碗鱼汤递过来,那飘过来的鱼腥味,让卫宴再也忍不住,匆匆跑到了船尾开始吐起来。 船夫和孟老先生在舱里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船夫回过味来:“这位卫相公是不是有些晕船?” 孟老先生纳闷道:“可是晕船的话,他怎么不早说呢?” 船夫道:“我去问问。如果晕船的话,我船上有配好的药,吃几副就好了。” 卫宴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刚好船夫走了过来,还给他打了盆水,拧了把毛巾递过去。 “卫相公是不是有些晕船的毛病啊?”船夫和善地问道。 卫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晕船,总之一上船就有些不舒服。” 船夫笑道:“那应该就是晕船了,卫相公且在舱里歇息一会儿。我去给你熬一副药,吃了药就好多了。” 卫宴躺回舱里没多久,孟老先生便来看他了。 孟老先生来时已经问过船夫,知道卫宴确实是有些晕船。 他让卫宴不要坐起来,好生躺着。 “你晕船这事,为什么不跟老夫说呢?”孟老先生叹气道,“你这孩子也太和老夫见外了。” 这段日子,孟老先生也了解了卫宴的为人,不仅行事稳重,而且还很隐忍。 孟老先生自问,自己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卫宴如此能忍。 卫宴躺在铺盖上,因为刚刚吐过,脸上还留有一丝苍白之色。 “我只是怕麻烦人。”卫宴轻声道,“何况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话可不能说。”孟老先生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样什么都把事放在心里,其实并不好。” “如果你一早就说了自己晕船,那么船夫早点给你熬药,那你自己也能少受点罪。” 孟老先生道:“我知道你怕麻烦人,可是若是你病了,那岂不是让关心你的人为你担心。” 卫宴听到这里,心中便是一动,他想到沈秀,若是她知道的话,肯定又要数落自己了。 “先生的话,我记下了。”卫宴道,“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孟老先生笑道:“这样才好。老夫虽然觉得少年老成固然是好,可是少年人也得有少年人的朝气。像你这样,什么时候都把事情放在心底,久而久之,便会思虑过重,于身体不利啊!” 他说这话,是真真切切地为卫宴好。 卫宴当然能听得出来,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也不是天生寡言内敛,只是父母忙于生计,为了不给父母添乱,所以从小懂事的他,便养成了遇事隐忍的习惯。 如今听孟老先生说的话有理,卫宴不由反思了一下,决定以后可以改一改这个习惯。 为了照顾晕船的卫宴,孟老先生特地让船夫尽量把船开慢一些,这样原本三天的水路,硬生生拖到了五天才到。 卫宴当然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行程。 孟老先生却开解道:“你不要事事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反正我们是出来游玩,三天也是过,五天也是过。这多出来的两天,我也多吃了两天的鱼虾。这样想想,也挺合算的。” 孟老先生天生风趣,又很随和,完全不同于书院的那些夫子。 卫宴跟他在一起,只觉得比和李夫子在一起要轻松得多。 李夫子当然也是为他好,可却对他有很高的要求,要求他出人头地。 卫宴自己也是迫切地希望出人头地,可是当李夫子也有这样的期盼时,他身上便背负了双重压力,因此每次和李夫子相处,他都很有压力。 孟老先生就不同了,他不看重功名利禄,反而注重生活的品质。 卫宴跟他在一起,一方面,并不会被那些吃食和玩物影响,心里依旧有着自己的抱负和野心;另一方面,因为孟老先生对他没有期望,所以他心里轻松很多。 这是李夫子给不了的。 卫宴也是和孟老先生相处多了以后,才知道,原来先生和弟子之间,可以这样相处。 孟老先生把他带出来拜访故交,既有避开俗世的原因,又有带卫宴出来散心的意思。 他如今是没有正式提出把卫宴收在门下,可是心里已经认可了卫宴。 这次带他出来,也是觉得他心事太重,有让他放松一下的意思。 抱着这样的目的,孟老先生带着卫宴一边赶路,一边游山玩水。 两个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来到终南山。 孟老先生的那位故交,是位地地道道的隐士,他所居住的地方,便在终南山深处。 终南山深处有不少猛兽,为了安全,孟老先生便请了两个当地的猎人护送他们进山。 这一路进山,连着几天都风餐露宿。 孟老先生起初还怕卫宴的身体挨不住,可是卫宴怎么说也是农家子弟,每日走山路虽然辛苦,可是也能坚持下来。 就这样走了几天山路,一行人终于看到了隐在山里的一处古庙。 孟老先生正在给卫宴讲说这古庙的来历,只见对面的山间小路上,走来了一个道士打扮的人。 这道士年约五十,本来是年过半百的年纪,可是头上没有一根白发,面色也很是红润,走起路来还很矫捷,体力看着比年轻人还好。 孟老先生一看见这道士便笑了,招呼卫宴道:“阿宴,来,这就是我那位故交好友。” 第151章 百感交集 孟老先生的这位故交好友,便是眼前的道人。 这道人便是终南山附近有名的无为道长,就连两个猎户也认得他,忙上来感谢他上次的赠药之恩。 卫宴听着他们的对话,再看无为道长身后还背着一个药筐,这才知道,原来这无为道长还通晓医术。 两个猎户离开后,无为道长便笑道:“今日早起有两只喜鹊在枝头叫了半天,我就知道必有贵客。没想到是孟老哥你,这位是你新收的弟子吧!” 孟老先生没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下看了他一眼,“无为子,你这是老当益壮啊!明明只比我小几岁,看样子却像是比我小十岁似的。” 无为道长哈哈笑道:“要是你和我一样住在这山里,没有俗事打扰,天天念经吃素,也会和我一样老当益壮。就只怕你舍不得这俗世啊!” 孟老先生叹道:“我是舍不得这俗世,不过却不是为了我自己。好了,不说这个了。我难得来你这里一次,你可得好好招待我,不许拿那些野菜糊弄我。” 无为子爽朗地笑道:“我怎么敢,我要真敢拿野菜糊弄你,不怕你放一把火把我这栖身的古庙烧了吗?” 卫宴在旁静静看着他们说笑,只觉得羡慕无比,羡慕孟老先生有这样的故交,羡慕无为道长住在这样的地方,也有这样开朗明快的性格。 他跟着两人越过一道溪流,在孟老先生去看溪流里有无鱼虾的时候,无为道长回头看了卫宴一眼。 “孟老哥一向喜欢沉稳一些的后辈,不过你好像比其他弟子更沉默一些。”无为道长摸着自己的胡须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走山路的时候太过劳累了?” 卫宴依着习惯,刚想说自己身体没事。可是想到孟老先生劝说自己的话,便微微点了点头。 “这山上的小路确实不好走,不过我只是有些气喘而已。”卫宴到底不大习惯把自己的所有不适都说出来,因此说了一半瞒了一半。 好在无为道长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孟老先生在溪流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条鱼或是一只河虾,难免有些失望。 “老哥,别找了。”无为道长道:“明天我带你到一处深潭,那里可以钓到不少鱼虾。” 孟老先生一听说有鱼虾可钓,马上来了兴趣,接下来这一路,便只听孟老先生说把鱼虾钓上来以后,要怎么蒸煮炸着吃了。 三人行了一刻钟时间,才终于走到了庙前。那古庙离着老远,就觉得很近,可是真正走起来,才知道看似很近的路途,却也得走上一段时间。 好容易来到庙里,无为道长把他们让到厢房歇下。 这寺庙虽处在深山,可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很干净。 无为道长还怕厢房会有蚊虫,拿来艾草给他们熏屋子。 屋子熏完以后,艾草的气味久久不去。孟老先生觉得屋子有些气闷,便出来找无为道长。 孟老先生在寺庙找了一圈,才在庙后的溪流边找到清洗火腿的无为道长。 “这火腿还是前年有个猎户送来的。”无为道长边洗火腿边道,“有这火腿待客,总可以了吧!” 孟老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问无为道长,“你看我带来的这个后辈怎么样?” 无为道长手下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才道:“刚才我已经看了他的面相,实说的话,他比你前面收的那几个弟子都要好一些。” “你指哪方面?” 无为道长道:“当然是前程。这孩子将来前程无量,看来你这次眼光不错,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将入相的人才。” “前程不前程的,我不看重。你知道我看重什么,快老实说来。”孟老先生催促道。 无为道长洗着火腿道:“我知道你看重一个人的心性,那更不用说了。这孩子心性坚忍,人品也是正直之人,将来若真的能出将入相,那倒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孟老先生听到这里,方露出笑容:“有你这几句话,我就放心了。等回去以后,我就正式收他为徒。” 无为道长这时候也洗好了火腿,站起来道:“不过你这弟子好归好,可是身体不怎么样啊!我看他面色苍白,呼吸又带气喘,可见是有些弱症在身的。” 孟老先生道:“我也知道他身体差,这一路又奔波了许久。不过有你在,想来他身体再差,也到不了无药可医的地步吧!” 无为道长不由道:“我就知道你把弟子带来,不单只是为了让我看面相,又惦记上我的好东西了。好吧,看在这孩子不错的份上,那朵百年灵芝便拿来给他入药吧!” 孟老先生又得寸进尺道:“我还记得你手里有一株几十年的野山参……” 无为道长道:“好吧,看在你的面上,那根野山参也可以拿来给他用。我再给他开些党参、五味子、黄精之类的补药。总之等你们走时,包管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弟子。” 孟老先生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忙郑重地给他行了一礼,末了笑道:“你放心,这是最后一个弟子了。以后再不会劳烦你了。” 无为道长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走吧,别让你的弟子等太久了。” 当晚,无为道长下厨,花一个时辰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这些菜肴既有草菇、木耳这样的山珍,又有风腌山鸡、野蒜炖山兔、清蒸火腿这样的荤菜。 孟老先生固然是大快朵颐,卫宴尝过几道素菜后,也觉得这些深山里长大的草菇和木耳,味道特别鲜美。 三人饱餐以后,无为道长又端来了三碗汤。 无为道长特地端了一碗汤递给卫宴,说这汤是特地给他熬的。 卫宴闻到那汤的味道,有些熟悉,尝了一口道:“道长熬的这汤水,倒和内人熬的补汤有几分相似,不过内人熬的汤水没眼前这碗汤浓郁。” 卫宴原来是随口一说,觉得无为道长可能是用了相同的食材。 没想到无为道长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难怪。” “难怪什么?”孟老先生在旁问道。 无为道长道:“难怪我看他面色苍白,脚步却不轻浮。原来是已经服过人参这类的补药。要不然以他的身体,恐怕走不了这么久的山路。” 人参,卫宴愣了愣道:“道长说的话,我怎么不大明白?” 无为道长笑道:“看来你家娘子瞒着你买了人参。你不知道,我这汤里面放了些人参。” “人参的味道比较独特,有股土腥味,你一尝就说你内人熬过一样的补汤,那就说明她熬给你的补药里,也放了这样东西。” 卫宴一时没有说话,他没想到,沈秀在背后做了这么多。 人参有多贵,他不是不知道。沈秀却舍得花高价给他买人参补身子。 卫宴只觉心里百感交集,当然最多的还是感动。 第152章 气的还是自己 无为道长和孟老先生都是过来人,看卫宴这个样子,不由相视一笑。 卫宴回过神以后,才向无为道长看去:“这么贵重的补汤,道长以后还是不要熬给我喝了。” 无为道长笑道:“人参对于旁人是稀罕物价,可是对我来说却不值什么。你只管放心服用,这深山里多的是野山参。” 孟老先生也道:“你不用过意不去,是我让无为子帮你调理身体的。以我和他的交情,区区一根山参还不在话下。” 卫宴仍是有些不安,他和无为子素昧平生,实在没道理让对方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来给自己补身体。 无为道长看出了卫宴的心思,便道:“我如今拿人参给你补身体,也是有私心的。我听孟老哥说,你已经考过了县试和府试,将来不愁考不回来一个秀才。” “正好我有个侄儿住在府城,去年来信说他添了个大胖小子。若是我那侄孙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你便帮我照应一二。” 孟老先生只在旁但笑不语,他知道无为子压根没有什么侄子,这么说,无非是让卫宴好过些罢了。 果然,卫宴听了以后,马上就记在了心里,打算从这里回去,就去打听无为道长的侄儿。 从那以后,无为道长便天天变着法地给卫宴补身子。 终南山本来就盛产药材,无为道长在深山住了这么多年,手里攒了不少珍贵的药材。 他自己身强体健,压根用不着这些药材,又因为与孟老先生交好,便拿出了大半的药材来给卫宴补身子。 无为道长的医术比沈秀这个半吊子要高明多了,加上他手里的药材都是精品。 因此卫宴在庙里住了半个多月,就觉身体一日比一日强健,有时候竟能跟着无为道长走上一天的山路。 无为道长崇尚的是自然之道,有一套独创的养生功。 他每天早起,只吃一把山里产的松子,便去山上采药。等太阳升得老高,才会回庙里,先睡个子午觉,然后再吃上一块炮制过的黄精充饥。 晚上就更简单了。一个山桃,一捧泉水,就是他的晚饭。晚饭以后,他照常要打坐一个时辰。 卫宴试着照做,发现每天吃松子和黄精,不仅不饿,反而精力还很充沛。 他试着去问无为道长,无为道长则告诉他,松子有久服身轻,延年不老的功效,而黄精有补气养阴的功效,若他能长时间坚持吃这两样东西,便能像自己一样身轻体健。 卫宴当然想和无为道长一样,能够身轻体健,所以他在山里住的这些天,便坚持吃这两样东西果腹。 两三个月以后,卫宴觉得身体又强健了许多,他还想再住下去。可是孟老先生却思念起俗世的美食来。 于是,初秋的一天早晨,卫宴便恋恋不舍地别过无为道长,和孟老先生踏上了归途。 无为道长临走之前,送了卫宴一大包松子和黄精。 卫宴无以报答无为道长的恩情,临走时郑重地向对方行了一礼。 他和孟老先生走出去老远,还见无为道长在庙里遥望他们。 无为道长发过毒誓,此生绝不下山。因此护送他们下山的事,便交给了来时带路的两个猎人。 卫宴和孟老先生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中秋节前回到府城。 而远在县城的沈秀,今年也没有回村里过节。并不是因为卫宴不在,而是因为她实在抽不出空来。 她回到县城的第二个月,便成功绣出来了一幅双面绣。 不过她深知马夫人的为人,因此拖了半个月,才把绣好的双面绣交到对方手上。 马夫人对双面绣并不了解,只是听人说起过,才指名要沈秀给她弄来一件。 如今她拿到双面绣以后,只是看了一下,便随手撂给了丫鬟。 沈秀当时被她这个举动气得不轻,自己辛辛苦苦绣出来的东西,被她这样对待。 可她也知道马夫人的为人,和她计较,最后气的还是自己。 沈秀忍下这口气后,回到店铺便让忍冬回家歇息一段时间,她打算把铺子关上一段时间,也免得马夫人再来登门。 她这个举动一点都不多余,因为马夫人后面又想起来,沈秀曾经给温敏绣过多子帐,便想让沈秀亲自绣一幅多子帐。 只是店铺关了门,马夫人扑了个空。 不过马夫人很快就又有了别的念头,所以便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沈秀后面才听说这件事,她实在是很烦马夫人这种人。 温敏那样的官家夫人,虽然不大好接近,可是还讲道理,大家熟了以后,摸清性格后,还能说说话,聊聊天。 而马夫人这样的蠢妇,只知道仗着夫君的身份,在县城里横行霸道,说一不二。 沈秀给她送去的双面绣,她不仅一分钱不出,而且态度还很轻慢。 绣庄那边就更不用说了,给马夫人做的衣裳,从来没有收到过一文钱的报酬。 蕙娘与沈秀说起,也觉得这个马夫人吃相太难看,绣庄做几件衣裳损失的不过是些料钱和工钱,还能承受得起。 可是马夫人购买珠宝首饰,却同样不付银钱,这让县城的珠铺和银铺,现在都怕了马夫人。 “我听珠铺的掌柜说起,他们打算把店铺搬到邻县去。再这么开下去,只怕迟早要赔光本钱。” 沈秀叹道:“可惜我在邻县没有人脉,若是有人脉,我也想到那边开铺子。” 蕙娘劝她道:“施县令这个县官,最多三五年就离任了。也许等施县令走后,会来一个好官呢!” 沈秀道:“但愿吧。不过要是再来一个贪官,那县城的百姓就真的倒大霉了。” 蕙娘迟疑道:“应该不会吧!” 沈秀道:“我最近在想一件事,难道就没人管管这马夫人吗?那位施县令难道就不怕这些事传到御史那里吗?” 蕙娘道:“你不说施县令还好,说起这施县令,他还真比不上左县令。最近不是要秋收吗,往年左县令只按规矩办事,可是施县令上台以后,却足足增加了两成赋税。” “两成赋税?”沈秀道,“他这样还让老百姓活吗?” 蕙娘道:“他哪管老百姓的死活,我听说他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自己的政绩好看些,这样将来说不定还能升官。只是他一个县丞出身的人,还妄想升官,我看他做到县令就该知足了。” 沈秀听到县丞二字,便想到了罗恭。 她前几天刚刚绣完了罗恭要的兰花册子,便让曲桓来取货。 曲桓来的时候,便问沈秀为什么把铺子关了。 沈秀便说起马夫人的事。 曲桓道:“罗恭那边也挺烦这个马夫人。马夫人不知从哪听说了他的身世,非要给他做媒,说得还是马夫人娘家的侄女。” “罗恭当然不同意,便婉拒了这门亲事。哪知道马夫人却给施县令告了状,如今罗恭办起事来便不大称心。施县令倒还不至于明面上为难,但是私下里不免给他小鞋穿。” 曲桓道:“罗恭气得要死,直说哪天真逼急了他,便给朝中的御史写封信,弹劾这施县令。” 不过弹劾上官,到底不是件小事。所以罗恭只能暂时隐忍不发。 如今沈秀听蕙娘提到县丞二字,忽然觉得,如果槐安县唯一能与施县令斗一斗的,便是这罗恭了。 第153章 弹劾上官 曲桓听说沈秀要见罗恭,便好奇问了一句:“嫂子见他做什么?” 沈秀不想让曲桓知道自己的打算,只道:“有点生意上的事,需要他帮忙。” 曲桓道:“他如今正忙着田税的事,前两日我去见他,也只说了一会儿话,就有衙役说乡下出事了。” “乡下出什么事了?”沈秀问道。 曲桓道:“别提了。自从施县令多加了两成赋税,这可苦了乡下的百姓们。这一户出事的人家,家里只有一个壮丁,老老小小倒有七八个之多。 本来按着往年的赋税,勉强也能交上去。可是这一多加两成的赋税,可不要了他们老命了。 那个家里的壮丁一时想不开,买了包砒霜,下到了饭菜里。” 曲桓叹气道:“这事出来以后,便激起了民愤。原来要交田税的人家也不交了。” “如果那施县令知错就改也没什么,可他却觉得这是衙役没处理好这件事,因此把这事的责任推到了衙役们身上。” 曲桓道:“罗恭觉得拿衙役顶包,不是那么回事。如今他正和施县令拧着呢!” 罗恭最近确实是气不顺。 他一个大家族的公子,在做县丞之前,根本没有料理过俗务。如今做了这个县丞,才发现这个县丞也不是好做的。 加上施县令目光短浅又吝啬贪钱,还有他那个粗鄙的夫人,罗恭最近简直要被他们夫妻给气死。 沈秀就是这个时候找上门的,罗恭还以为她是为了生意上的事,便请她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又让丫鬟们去倒茶。 罗恭这里的丫鬟们,是他接任县丞后买来的。这些丫鬟们都在十几岁左右,看着都活泼得很。 平时多的是男人来找罗恭,今日难得来了女客,丫鬟们不免多瞧了沈秀几眼,给她上的茶也是上好的君山银针。 沈秀没心情品茶,她与罗恭简单寒暄过后,便道:“今日我来,是与罗公子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罗恭听到沈秀这么说,很明显有些吃惊。 沈秀无奈地笑道:“不知道,总之我不想在县城待下去了。” 罗恭沉默了一下,大概猜到了沈秀待不下去的原因。 他还未开口,沈秀已继续道:“我原来想,马夫人就算及不上温夫人那样大方知礼,好歹也是官夫人,总归不会做得太难看。可是我料错了。” “为着怕马夫人找我,我已经把铺子关了。可是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所以我不想在县城待下去了。至于罗公子要的下一批兰花册子,请恕我最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 罗恭听到这里,打断道:“你不用再说了,我都知道了。” 沈秀叹道:“要怪就怪我们时运不好,遇到了这样的一个县令老爷。要是左县令在的话,事情怎么也不会弄成这样。” 罗恭沉默不语,他对施县令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点,沈秀说要走的消息,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娘子。”罗恭终于开口了,“你要搬走,我不拦你。不过我劝你不妨再等上一个多月。若是一个多月以后,事情仍没有和缓,那么是走是留都随你。但是我希望你现在能多等一个多月。” 沈秀当然不愿意搬走,她这么说只是想逼罗恭一把。 她知道大道理说再多,也比不上损害他的利益更让他来得心痛。所以她来了以后,既不提施县令有多不得人心,也不提马夫人做的那些过分的事,只说以后不再给他提供兰花册子了。 沈秀预料得不错,罗恭果然在涉及到自己利益时,再也不想忍下去了。 而只要他不肯再忍下去,那么肯定有打压施县令的办法。 毕竟罗恭来自京城,又是大家族出身,多多少少肯定认识几个御史。只要他往京城书信一封,求一两个御史帮忙,施县令干的那些事,就会被上面知道。 而一旦上面的人知道了施县令的所作所为,必然不可能包庇一个毫无靠山的人。 罗恭只要肯出手,施县令肯定逃不过被罢官的下场。 沈秀在见罗恭前,还特地了解了一下施县令的背景。施县令其实就是底层的一个官吏,因为资历够老,所以才能熬到现在的位子。 他身后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所谓的靠山,而因为他没有考中进士,所以朝中也没有什么同年可以帮忙。 这样的人,其实说对付也好对付。 只要御史把奏折递上去,朝中无人帮着转圜一二,被罢官是很简单的事。 沈秀能想明白的事,罗恭自然也清楚。 只是看在施县令和左县令交好的份上,罗恭不愿意与他撕破面皮。 而且官场中最忌讳的一件事,就是弹劾上官。 可是没办法,罗恭实在没办法忍下去了。 施县令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现在越来越耻于和对方同在一个县衙为官。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贪钱吝啬,又卑鄙无耻的人。 罗恭写奏折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安慰自己,反正自己也不想在官场有所作为,以后让上官忌讳就忌讳吧,总好过与施县令同流合污。 罗恭只要一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变成施县令那样的人,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罗恭虽然称不上君子,可是也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他拿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坚定地写了下去。 罗恭把信写完以后,便让心腹罗四把这封信尽快送到京城。 为了怕有人察觉,罗恭告诉罗四,若是有人问起,就说这信是他写的家书。 说完这些,罗恭才让罗四动身,并嘱咐他越快送到京城越好。 罗四从罗恭这里出来,却遇到了施县令身边的师爷。 师爷是来找罗恭商议事情的,刚好看见罗四把一封信塞到了怀里。 “你这是干什么去啊?”师爷和颜悦色地问道。 罗四吓了一跳,接着想起罗恭的话,忙道:“我们大人写了封家书,让你送到京城去。” 师爷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便让他去了。 罗四不由松了口气,辞过师爷,便赶紧骑马离开了县城。 第154章 圣旨到了 罗四把信送到京城时,刚好是七月中旬。 炎炎夏日,京城里的人不大爱出门。御史们也少了些可供弹劾的对象。 当罗四把信投到御史台时,原本懒洋洋的几个御史一下子精神了起来。 没有几天,一封弹劾施县令的奏折就被递到了御前。 当今圣上建元皇帝,如今正是年富力强的岁数,看到这封奏折,当即就把几个阁臣叫了过来。 “你们看看这封奏折。如果天下的县令都像这施县令一样,为了追求政绩,逼迫的百姓家破人亡,那么这天下还能长久吗?” 建元帝一发怒,阁臣们不免战战兢兢,知道这施县令是撞到了枪口上。等建元帝把奏折发到内阁,几个内阁大臣商议了一下,便拟好了对施县令的处置。 几个内阁大臣的意思是,免去施县令的职位,把他贬为庶民。 建元帝觉得这处置有点轻,便在罢官基础上,加了抄家二字。 施县令为了追求政绩,能逼死老百姓,想来手里也不干净。要是真抄出来钱财,便把这些银钱充公。 远在百里之外的施县令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美梦,丝毫不知皇帝下的旨意。 再过几天就是施县令的生辰,他准备借这个机会,好好敛一笔横财,因此槐安县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接到了他的请帖。 而马夫人则不甘示弱,也发出去了一些请柬。 沈秀同样收到了一份请柬。 她本来不想参加这次寿宴,可是又不知道罗恭进行到哪一步了。 正当她犹豫之时,罗恭那边给她送来了一封信,告诉她,这次施县令的寿宴,她可以选择不去,若是想去看看热闹,那么不必带太贵重的礼物。 沈秀一看这信,就明白了罗恭的意思。看来施县令离倒台不远了。 事实上,建元帝发下处决施县令的圣旨不久,罗恭就从朝廷的邸报上获得了这个消息。 只是施县令从来不看邸报,而他的师爷倒是有看邸报的习惯,只是却被罗恭暗中把邸报藏了起来。 师爷没有多想,以为是底下人不小心把它弄丢了。 就这样,直到施县令生辰那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罢官的事,一脸喜气洋洋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 罗恭为了不让施县令察觉出异样,特地带来了一份厚礼。 施县令看见以后,满意得很,以为罗恭终于对他低头,不由拉着他说了好一番话。 罗恭忍着不适,听了许久。 他今日前来宴会,一方面是不想让对方察觉出异样,一方面则是知道圣旨就快到了。 只要圣旨一到,施县令就会被罢官抄家。联想到施县令将来会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罗恭硬是忍了下来,同时还祝施县令,“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施县令当然没听出话里的讽刺意味,他招呼完罗恭,便走向陆家的大老爷。 陆大老爷不愧为久经商场的老手,他面对施县令时,脸上让人看不出一点不敬,知道施县令贪财,他特地送了一尊纯金的佛像,喜得施县令眉开眼笑,又让师爷亲自招待陆大老爷。 师爷是个长袖善舞的人,知道陆大老爷家将要过喜事,便问起婚期,说到时候还要喝杯喜酒。 陆大老爷笑道:“本来袁家想等儿子考中秀才再议婚期的,哪想到院试被推到了明年。如今袁家的儿子考过了县试和府试,想来院试也不成问题。所以前两个月,我们两家商议了一下,决定把婚期定在秋天。” “这可真是大喜事。”师爷恭维道:“我听说袁家的儿子考县试时,仅排在案首之下,陆姑娘有这样一位夫婿,想来将来少不得能挣个诰命夫人。” 陆大老爷谦虚道:“哪里哪里。”心里则在想,可惜陆雨涵嫁的不是卫宴,若是嫁给卫宴,那诰命夫人的身份便稳了。 不过陆大老爷想想袁子文也不错,县试和府试都考得不差,将来未必不能考中进士。 陆大老爷心里正在想着自家的那点事,回头便见未来亲家公走了过来。 袁父也是来参加寿宴的,袁家在县城也有些头面,因此同样收到了请帖。 陆大老爷看见袁父,忙起身招呼对方。 两人相见以后,先寒暄了一下。等寒暄过后,陆大老爷就问起袁子文来。 袁父满脸笑道:“他如今正在苦读经书,说是明年的院试,一定要考进前十名。其实依着我和他娘的意思,能考中院试就行了,不必非得考进前十。” 袁父又是欣慰,又是骄傲道:“可这孩子不听我们的,天天苦读,我和他娘都怕他熬坏了身子。” 陆大老爷笑道:“子文如今上进,这是好事啊!将来你们就等着他金榜题名吧!” 袁父微微摇头道:“金榜题名我没想过,只要他中个举人,我就觉得知足了。” 袁父没多大野心,觉得儿子考上举人就行,到时做个富家翁也不错。 陆大老爷却对袁子文有很高的期望,如今与袁父说不到一起,便转了话题,说起婚事来。 两人没说几句,便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 客人们也都发现了动静,纷纷向外看去,以为是来了身份贵重的客人。 就连招待客人的施县令,同样是这么想的。 他招呼完上一个客人,便亲自去门口迎接。 哪知道才刚走几步,几个衙役屁滚尿流过来道:“大人,您快去看看吧!” “这么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施县令整整衣衫,“外面来了什么人,让你们这么慌张?” 几个衙役结结巴巴道:“外面来了几个太监,看着像是传圣旨的。” 圣旨,这时候好好地传什么旨意。 施县令绝想不到会有人弹劾自己,一时不知道这圣旨的来由,他正要去把师爷叫来,一起商议一下。 罗恭走了过来,“大人,我听说门外来了圣旨,是也不是?” 施县令点点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同你商议,这圣旨怎么来得这么蹊跷?” 罗恭微微笑道:“不管这圣旨是为何而来,但我想总归不是什么坏事。大人还是赶紧去接圣旨吧,要是延误久了,惹得公公们不喜就不好了。” 施县令觉得这话有理,便整了整官服,去迎接圣旨了。 第155章 恶有恶报 传旨的太监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施县令前来接旨。 罢免施县令的旨意,邸报上早已写得清清楚楚。 太监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失落无比的施县令,哪知道走来的施县令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是个被罢官的人。 太监纳闷地看着施县令,想了想,以为是这施县令不大在乎官位,便直接宣了旨意。 旨意上写得很清楚,施县令不顾当地百姓死活,强征暴敛,着贬为庶民,并抄其家财。 施县令听完旨意,一下子就傻了眼。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旨意竟然是要罢他的官,抄他的家。 他不死心地抓住传旨的太监,“公公,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太监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难怪这施县令毫无异状,原来是连邸报也没看。 “这旨意是圣上亲自下的,难道施县令是在质疑圣上吗?”太监轻蔑地说道。 施县令忙缩回了手,“公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冤枉的。” 太监才不听他辩解,收了旨意,便似笑非笑道:“冤枉不冤枉,施县令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我们就此别过吧!” 罗恭在旁亲眼看着施县令由原来的春风得意,到痛哭流涕后悔万分,他心里终于升起一丝痛快。 宴会上的众人起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有官兵进来说要抄家,众人才知道施县令被罢官抄家的事。 马夫人还在房里对着镜子比来比去,不知道今日该戴哪一件首饰。 丫鬟提醒她,时间已经不早了。 马夫人道:“那就先让她们等一会儿,怎么也得让我先选完了首饰。” 可是首饰还没选完,就有官兵冲了进来,后宅立时乱成一团。 沈秀在第二日才听到施县令被罢官抄家的消息。 听说抄家那边,官兵从施县令家里抄出了几万两银钱。 这些钱财全是施县令当官这么多年搜刮来的。 有建元帝的圣旨在,这些银两全被充公。 失去万两家财的施县令还来不及痛惜银子,就被官兵勒令马上搬出县衙。 施县令搬出县衙那一天,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只见施县令和马夫人低着头,脸上的表情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起初人们只是看热闹,不知道是哪个人起得哄,把臭鸡蛋烂菜叶丢到了施县令身上。 于是众人立刻效仿起来。 施县令和马夫人走出街道时,身上被丢了不少臭鸡蛋与烂菜叶。 这件事被人们传了好久,大家都说这是恶有恶报。 要是施县令当初肯做个好官,何至于落得今日的下场。 这是众人感慨最多的话。 沈秀听到这样的感慨,最多只是一笑。 她现在正忙着把铺子开起来,马夫人这一离开,她以后开铺子再不用顾忌什么了。 当然沈秀也有忧心,担心施县令走后,会再来一个贪官。 不过曲桓从罗恭那里得到消息,说是朝廷那边也考虑到施县令之前的劣迹,所以这次派往槐安县的,肯定是个清官。 在清官上任之前,卫宴终于从府城赶了回来。 他是八月底到的县城,这时候秋风渐起,街上的行人也都换下了夏衫,穿上了秋装。 夫妻久别重逢,自然有一番欣喜。 等沈秀仔细打量完卫宴,忽然觉得对方这次回来变化好大。 卫宴本来有一身白皙的皮肤,如今皮肤却被晒成了微黄色。 而刚才他把沈秀揽在怀中时,沈秀明显感到他的胳膊结实有力,一改之前的文弱。 她向卫宴追问其中的原因。 卫宴解释道:“孟老先生找了位无为道长,帮我调理了一下身体。” 怪不得沈秀觉得他变化好大,而且变得更健壮了一些。 不过卫宴提起孟老先生,沈秀不禁关心起那个问题,“孟老先生有没有把你收到门下?” 卫宴微微一笑:“你说呢?” 沈秀看到他的笑容,就知道了答案。 “相公,你这次回来,好似比从前开朗许多。” 卫宴笑道:“这要多亏孟老先生,他一直告诉我,做人要及时行乐。我虽然学不来他那样潇洒,但是跟他在一起,却是比从前要轻松许多。” “看来孟老先生真是个良师。”沈秀原来一直担心卫宴性情内敛,如今看他受孟老先生影响良多,不由觉得拜在孟老先生门下,还真是件好事。 卫宴道:“除了孟老先生,他的那位故交,无为子道长对我帮助也很大。可惜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他的侄子。” 沈秀便问道:“什么侄子?” 卫宴便把无为道长的话说了一遍。 沈秀笑道:“相公,说你较真你还真是较真。我想无为道长根本没有侄子,他那么说,只是让你好过些罢了。不然,你这么辛苦找人,为什么孟老先生没有帮忙?” 卫宴只是身在局中,一时看不破而已。 如今被沈秀这个局外人点破,他才恍然大悟:“难怪孟老先生跟我说,一切随缘,原来是这个意思。” “相公,你要真想感激无为道长。不如将来考取举人后,亲自上山感谢对方。”沈秀道,“要是方便的话,你可以把我也带去。我也想见见那位无为道长,好谢谢他。” 卫宴觉得沈秀说得不错,“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见无为道长。” 可惜世事无常,卫宴和沈秀说这话的时候,绝想不到将来中举后会有诸多意外,导致他们再见无为道长的时候,已是七八年以后了。 不过这是后话了。 卫宴从府城回来以后,宅子里便一下热闹起来。 起初是袁子文和曲桓来看卫宴,后面连陆大老爷也来了,既是上门道贺,恭喜卫宴在府试中又得了案首,也是上门送请帖,请卫宴参加陆家的喜宴。 卫宴在袁子文上门时,就已经知道了袁子文和陆雨涵的婚期,就在下个月。 当陆大老爷邀请卫宴吃喜酒时,卫宴婉拒了,他已经答应了袁子文,到时候会去袁家,所以陆大老爷这里,只能推拒了。 陆大老爷也不生气,转而邀请沈秀去陆家参加宴席。 沈秀当时就是一愣,陆雨涵至今不知她与卫宴的关系。她就这么代表卫宴去陆家,恐怕不大好吧! 可是陆大老爷却不由分说,定下了这件事,让沈秀在陆雨涵出嫁那天,一定要来陆家。 第156章 参加喜宴 陆雨涵成亲那天,房里挤满了她的姐妹好友。 沈秀还看到了陆采薇,陆采薇的婚期也快要到了。她如今正在家里赶绣嫁妆,若不是要参加陆雨涵的喜宴,估计还窝在家里。 两人刚寒暄了几句,陆采薇便偷偷问沈秀:“你和七妹一向交好,这次她成亲,你打算送她什么好东西?” 沈秀道:“我准备了一幅送子观音绣像,保佑她早得贵子。”说完对陆采薇笑道,“四姑娘放心,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不会厚此薄彼,也会绣一幅这样的绣像给你。” 陆采薇红了脸道:“人家正经问你,你却开这样的玩笑。” 沈秀微微一笑道:“看来四姑娘是不打算要了,好吧,那我当日送一件首饰罢了。” “谁说不要。”陆采薇红着脸道,“不要白不要,我才不稀罕什么首饰。” 两人正说着话,陆雨涵的丫鬟找了过来,“沈娘子,我们姑娘请你过去呢!” 沈秀跟着丫鬟来到里面的房间时,陆雨涵正在试嫁衣。这嫁衣是老早就托绣庄做好的,上面穿戴的云肩,则是沈秀亲手缝制。 陆雨涵照了照镜子,回头看见沈秀,便不满地噘了噘嘴,“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正日子这天,也见不到你呢!” “七姑娘见谅。”沈秀解释道,“前段时间把铺子关了,也是情非得已。” 陆雨涵道:“那你后面怎么不来看我,亏我还把你当好姐妹呢!” 沈秀前段时间只顾着想怎么扳倒施县令了。 如今见陆雨涵抱怨,她只能不好意思的笑一笑道:“我心里时不时地倒想来看看你,只是一忙就忘了。看在我帮你绣了这么漂亮的云肩份上,七姑娘原谅我好不好?” 陆雨涵本来就是小姐脾气,来的快去得也快,脸上便好看了一些,“以后等我嫁去袁家,你可得常来看我。” 沈秀想到翠妮成亲的时候,也跟她提过这话,知道陆雨涵此刻也很是忐忑不安,便劝慰了几句。 陆雨涵马上就要嫁去袁家,心里自然有些紧张,被沈秀劝了几句,心情才慢慢变好。 沈秀看着她含笑的脸庞,始终没有刻意提及,自己与卫宴的身份。 她无法预料陆雨涵知道真相后的心情,可她不愿意失去陆雨涵这个朋友,便打算隐瞒到底,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日后就算陆雨涵知道了她的身份,沈秀赌她也不敢跟自己坦露心迹。 这事说到底,是陆雨涵更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暗恋卫宴的事。 所以沈秀觉得,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的好。 这样陆雨涵面对她,最多觉得有些不自在,而不会觉得她是在刻意隐瞒。 沈秀想明白以后,便和平时一样跟陆雨涵相处。 一会儿,喜娘带着人给陆雨涵梳头、上妆。 沈秀看房间里被挤得满满当当,便退了出去。 陆家和袁家这次办喜事,都极尽铺陈。 尤其是陆家,虽然只是嫁女,可排场比别家娶妻还热闹。 中午吃喜宴的时候,桌上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戏台上还有热闹的戏文杂耍。 沈秀和陆采薇坐在一起。陆采薇绣了这么多天嫁妆,早就闷得狠了。 这次难得出来,她便拉着沈秀问东问西,还问到被罢官的施县令。 “我只听说施县令被罢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秀当然不会把内幕说出来,只微笑道:“具体的缘由,我也不清楚。想来是那施县令自己倒行逆施,出了人命,也只知道推卸责任。所以才得了这样的下场。” 旁边有个人听他们谈起施县令的事, 便凑过来轻声道:“我听说是新上任的县丞,因为不满施县令的所作所为,所以便写了封奏折,弹劾施县令。” “这事是真是假?”陆采薇感兴趣地问道。 那人说道:“坊间都是这么传的。这位姓罗的县丞大人,背后可有大家族做靠山呢!” 沈秀轻咳一声道:“既然是坊间之言,那未必可信。我听说官场最忌讳弹劾上官,想来罗县丞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我想弹劾施县令的人,大概是朝廷的御史。” 弹劾上官,到底是官场大忌。 沈秀不知道罗恭在不在乎,可是她以后还有用得着对方的地方,便想着,能给他洗清一点嫌疑也好。 反正大家都知道,所谓坊间传言有真有假。 果然她这么一说,那人便犹疑起来,笑了笑道:“那看来是我听错了。” 后面的话题,便又转到了新任的县令上。 有人在席间道:“我听说新任县令,已经派仆人过来传话,说是三五天就会到县城。” “也不知道这位新县令官声如何?”有人开口道,“只希望别像施县令做得那么过分就行了。” “我倒只希望这位县令大人,别有马夫人那样的女眷就好了。” 这句话说完,大家都笑了。 沈秀笑的时候还想,这话倒说得实在。若县城再摊上马夫人那样的县令夫人,那么城里的店铺便都要赔掉本钱了。 不过新县令上任也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当新郎过来迎接新娘时,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了新人身上。 等新郎官袁子文带着一群人接走新娘,陆家这边的喜宴便也都散了。 沈秀和陆采薇一起结伴往回走,路上陆采薇提起府城的俞淑雅。 “我姐姐前日写信过来,说是陶家的长辈想早点抱孙子,因此想早点把俞淑雅娶过门。婚期已经定了,就在今年冬天。” “我大姐还让我问你,俞淑雅的那几件嫁妆绣好了没有?” 沈秀道:“已经绣得差不多了,等我过几日去府城,便把嫁妆一起捎过去。” “你过几日要去府城吗?”陆采薇问道,“你要去的话,能不能帮我捎点东西给大姐。” 沈秀当然是没问题。她要去府城,是因为卫宴以后要长居府城了。 文华书院在县城是很有名气,可是在卫宴考中童生后,帮助就不是那么大了。 原本卫宴想在考中秀才后,去县学或府学继续求学。不过后面却承蒙秦知府帮忙,把他引荐给了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把他收到门下后,便与他商量了一下,打算让他长期住在府城。一来能时时指导他的学业,二来多带他见见世面,开阔他的胸襟。 卫宴在权衡过后,也觉得跟在孟老先生身边益处良多。 只不过他离开县城很长时间,便跟孟老先生告了一个月的假,想回家好好陪陪妻子和父母。 沈秀不舍归不舍,但是很支持卫宴的这个决定。 不过她为了能多和卫宴相处几天,便提出和他一起去府城,然后再见一见孟老先生。 卫宴本来不想她这么奔波的,但是拗不过她,只能答应下来。 两人已经商议好,等参加完袁家和陆家的喜宴,便回卫家村住些日子,好好陪陪卫父和杨氏。 只是卫宴去袁家参加喜宴的时候,碰到了几个同窗。 几个同窗知道他连中两个榜首,纷纷嚷着要他请客。 卫宴不能不应酬一二,应酬完同窗,卫宴觉得,李夫子那里也不能落下,于是又去李夫子家待了一天。 这样等卫宴抽出时间,已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而这天,也刚好是新县令到来的日子。 一大早,罗恭就领着县衙的大大小小官吏,等在门口。 可是从早晨等到晌午,众人也没等到要上任的新县令。 罗恭看看天色不早,便先让众人去吃饭,等吃了饭再说。 卫宴和沈秀大丫这时候也在吃饭,而且是在县城的一个面摊前。 本来三人想早晨动身的,哪知道雇的马车没走几步,车轴就断了。 三人等了许久,那车也没修好,眼看晌午到了,沈秀觉得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 面摊前忙活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手艺比不上苗老大,好在面条筋道,分量给的也足,因此摊子上有不少客人光顾。 沈秀胃口不错,吃了一碗羊汤面后,又要了一碗。 老板娘刚把一碗羊汤面端来,摊子前又来了几个客人。 这几个客人中,以一个中年白面书生为首。等那白面书生落座后,其他人才围在他身边坐下。 这白面书生随意在摊子前一扫,目光在看到沈秀的侧颜时,不由愣住了。 沈秀半碗面还没吃完,便感受到了对面投来的视线。 她微微抬头,刚好与白面书生的目光相撞。 白面书生在看到她的长相后,不由喃喃道:“真像。” “老爷,面来了。”旁边的仆从看他对着一个小娘子愣神,不由提醒了一声道。 白面书生这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刚才那么盯着一个小娘子不放,有些失了礼数。 卫宴很快就察觉到了沈秀的异常,“怎么了,是不是吃太饱了?” 他背对着白面书生,便没看到白面书生望过来的目光。 沈秀不想多生事端,微微点头道:“我已经吃饱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动身吧!” 于是卫宴便掏出银钱付了账。 等白面书生吃了几口面,心不在焉地再朝沈秀那边望去时,只见座位上的人早已经离去了。 第157章 痴情县令 沈秀从面摊离开以后,才摆脱了那种不自在的感觉。 她觉得白面书生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不是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目光,反而目光中透着怀念,仿佛通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似的。 沈秀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等卫宴结完账,三人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马车的轮轴也终于修好了。 三人便坐上马车,朝着卫家村而去。 当初卫宴在府城得中榜首的时候,衙役们也给卫父和杨氏报了信。 此时卫宴和沈秀回到卫家村,迎接他们的便是热情的邻居和吐气扬眉的卫父杨氏。 等来贺喜的人群散去,沈秀才注意到杨氏怀里还抱着一个奶娃。 “这是二丫,刚刚满六个月,便让我抱过来了。”杨氏道。 沈秀道:“孩子这么早就断奶了吗?” 她记得卫父说过,等邹氏生了这一胎,断奶以后才抱过来。 可六个月的奶娃,恐怕不能说断奶就断奶吧! 杨氏哼道:“你那个大嫂,一向最重男轻女,这胎要是个儿子,她恐怕要拖到两周才断奶。可这胎是个女儿,她早就想把二丫送到我这了。” 沈秀逗了逗二丫,这二丫生得白白胖胖,乖巧地靠在杨氏怀里,一点也不吵人。 许是血缘天性,二丫不让沈秀抱她,却张手让大丫抱她。 大丫也很喜欢这个妹妹,两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杨氏看着姐妹俩道:“我打算让大丫回来住几日,一来是帮我带带孩子,二来也让你们清静几天。 沈秀还不明白杨氏的意思,笑道:“其实大丫懂事得很,一点也不吵闹。” 杨氏知道沈秀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便把她拉到房里,低声道:“你和老二成亲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沈秀这才会意,她红着脸道:“这事不急,反正我们还年轻。” 她怕杨氏揪着此事不放,忙道:“相公这次回来,还有事要跟你们说。” “什么事?”杨氏问道。 沈秀道:“相公以后要到府城长居了。”说着便把拜师的事告诉给了杨氏。 杨氏复杂地说道:“这是好事。”可语气却低落了下来。 沈秀知道杨氏在担心什么,“娘,你放心。府城离县城也没有多远,要是你想相公了,我就带你去看他。” “老二去书院后,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杨氏道:“他将来若考上进士,以后入朝为官,只怕会离我们越来越远。” 杨氏叹道:“我是既盼着他有出息,又担心他出门在外会遇到麻烦。” 相比杨氏的担心,卫父在知道这件事后,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兴奋,对着卫宴叮嘱道:“将来你到府城后,对先生可一定要恭敬。毕竟人家可是有名的大儒,能够收你为徒,这是我们的福分。你可一定要珍惜。” 卫父没读过书,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他知道这次机会难得,所以叮嘱了卫宴好些话。 其实孟老先生很好相处,一点也没有大儒的架子。 但卫宴还是认真地听着,以后去了府城,他再想听卫父的叮嘱,便没那么容易了。 在卫家村的日子过得很快。 卫宴除了前几日参加了几场宴请,后面便天天待在家里读书。 沈秀一边做带来的活计,一边和杨氏聊天解闷。 有时候,沈秀会去看家里新添的十几亩地。 光是卫父和杨氏,可忙不来家里这么多地。 卫宴早前便和袁子文说了一声,请了几个会务农的佃户过来。 有这几个佃户在,卫父只需要在旁做个监工即可。 原来村子里看见卫父请了几个佃户回来,还有些酸言酸语。等卫宴考中童生后,那些酸言酸语便一下子没有了。 今年因为家里多了十几亩地,足足收上来几千斤粮食。 这几千斤粮食,卫父卖掉了大半,只留了一少半。 家里条件好了,杨氏也舍得放开手脚做饭了。 偶尔卫平会带着栓子过来吃饭。 栓子本来应该和二丫一起过来的,不过杨氏带不过来两个孩子,便先让邹氏养着栓子。等栓子到上私塾的年纪再来这边。 卫平在知道卫宴考中童生后,有两三天的时间没跟邹氏说话。邹氏也知道自己理亏,如今老实了许多。 沈秀对邹氏毫不关心,只要卫平以后不犯糊涂,邹氏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期间,沈秀还回了一趟娘家。 她如今手头比从前阔绰许多,私下里给了沈母不少银子。 沈母的病仍是老样子,沈秀让她不要省钱,该吃吃该喝喝。 从娘家出来以后,沈秀还去看了看崔大娘和槐花。 春蚕吐丝的时候,她那时候在县城,没有来得及回来。 这次她来,崔大娘和槐花已经把蚕丝都给她染好了。 今年崔大娘养的蚕比去年还多,因此收获的蚕丝也多了好几倍。 沈秀欣喜地看着眼前的蚕丝绣线,有了这么多蚕丝绣线在,今年她就不用托李妙儿从江南那捎绣线了。 崔大娘却有话要对沈秀说,支开槐花后,便跟沈秀说起她的身体。 “老婆子我已是一把年纪了,今年春天养蚕的时候,就觉得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我活了这把年纪,就是马上入土,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只是槐花年纪还小,我就怕我走后,她连个伴也没有。所以我想着,你能不能帮她找个好人家。” 沈秀沉吟道:“这事我也想过。可她跟我说过,这辈子不打算再嫁人了。” 崔婆子道:“这事可不能依着她。不嫁人的话,她下半辈子怎么办。” “你只管留意着,要是遇到合适的人选就告诉我,我来说服槐花。” 沈秀道:“那好吧,我先留意着。” 话是这么说,可是沈秀一时也想不到什么人选。 她所认识的人里,只有曲桓在年纪上合适。可是曲桓家境不错,估计看不上曾经定过亲的槐花。 沈秀正想着此事,忽然抬头看见一个熟人走了过来。 “王捕头,这么巧。”沈秀远远与来人打了声招呼。 当初槐花失踪的时候,要不是王捕头,沈秀可没有那么快能找到人。所以她一直记着这份情。 王捕头依旧还是老样子,徐嫂子走后,他就一个人过日子。除了偶尔觉得孤单,日子过得还不错。 两人打过招呼后,沈秀便问王捕头怎么来了这石头村。 王捕头道:“最近县城出了一桩人命,我奉新县令的吩咐,来石头村查问些消息。” 沈秀听他说是奉新县令的吩咐而来,便好奇地问道:“新任县令如何,我听大家说,这次来的是个清官。” 王捕头笑道:“沈娘子不用担忧了。这位甄大人是个好官,他赴任那一天,我亲眼见了,除了几个仆从外,他只带了两个箱笼,一看就是极省事的人。” “只带了两个箱笼,那女眷呢?” 王捕头看了眼周围才低声道:“这位甄大人的原配好像很早就过世了,我听衙门里的人说,甄大人很是痴情,自从原配过世以后,便再也没有娶妻,身边也没有什么侍妾通房。” 沈秀难得听到有男子如此痴情,便多问了一句:“果真如此吗?” 王捕头道:“当然是真的。你没见过这位甄大人,这甄大人长得斯斯文文,一看就极受女人待见。要是他想娶妻,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适的人。” 沈秀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想起那日面摊上见过的那个白面书生。 她心里有了个猜想,那白面书生倒是如王捕头所说,长得斯斯文文,年纪也对得上。 不过应该没那么巧吧! 沈秀不敢再想下去,很快又劝说自己,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王捕头与沈秀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沈秀则怀着心事回到了卫家村。 罗恭此时也有满腹的心事。 施县令走后,他以为上面会派一个清官过来。一般清官都是寒门子弟,身后没什么背景。 罗恭觉得这样也好,没有后台的县令总比有后台的县令好。 哪知道朝廷确实派下来一个清官,可却是一个大有来头的清官。 听说这位甄良甄大人,二十岁那年就中了举,可惜在他中举第二年,原配便过世了。 寻常人丧妻,也不过难受两三年。可是甄良却足足花了十年时间才走出来。 十年后的会试中,他的文章被主考官看中,直接就被点为了探花。 据说主考官当时还想把女儿嫁给他,可惜却被他婉拒了。 主考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夸他至情至性。 一方面,甄家也是京城的大族之家,家族里面还出了个妃子。主考官自然不会和他过不去。 另一方面,甄良痴情的事,京城人尽皆知,主考官自然也不好和他计较。 甄良中了探花后,便进了翰林院。他这人没什么上进心,在翰林院一待就是好几年。 后来还是甄良自己想出去散心,便外放出去做了一任县令。 他为官期间,清廉公正,为当地做了不少好事,倒是个难得的好官。 这次建元帝想找个清廉的官员,便把他打发了过来。 罗恭在京城也听过他的名声,最近与他打了几次交道,便觉这位新县令虽然说话温和,可是城府很深,不动声色间就把县衙的人都敲打了一遍。 罗恭领教过这位甄县令的厉害之处,便知道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要难过了。有这样一个精明的县令,自己那些小伎俩,便瞒不过他了。 他正在琢磨着,以后要如何行事,便从县衙的下人中知道了一件事。 听说甄县令来县城第一天,便在街上看中了一个小娘子。 只是还没等他身边的人,打听那小娘子的来历,人家就已经走了。 为了这事,甄县令失落了好几日。 罗恭听到这件事以后,便动用人脉去找人。可惜他知道的消息不多,只了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 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罗恭找了几日,也没找到人,只好作罢。 第158章 动了心思 卫宴是在九月下旬回的府城。 沈秀和他一起上路,到府城后,便带着几样点心去见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对沈秀的印象很好,还让她品尝了厨子做的菊花糕。 “这菊花是选自上好的白菊,为了取其菊花的香味,这白菊都是在半开的时候便摘下来。” 孟老先生把这菊花糕的做法,详细地讲给沈秀和卫宴听。 “可惜花圃里的白菊不多,所以今年只做了两回菊花糕。今日厨子刚做好菊花糕,你们就来了,可见有口福。” 沈秀尝了尝这精工细作的菊花糕,美味是美味,就是太耗费成本了些。 不过孟老先生热爱美食,在他看来,花上几个月的时间种菊养菊,再等到菊花开时做糕点,才是人生的乐趣所在。 沈秀只在府城待了两天,顺便还把俞淑雅的嫁妆,送到了俞家。 俞淑雅如今已是一副待嫁新娘的样子。同陆采薇一样,她如今也不大出门,天天窝在家里。 她看见沈秀倒是很高兴,拉着她说了半天的话。 沈秀临走时,送了她一对玉葫芦耳坠作为添妆。 成亲那日,沈秀肯定是不能来参加喜宴了。她和俞淑雅认识一场,脾气还算相投,便想长长久久的来往下去。 耳坠不值什么钱,可却是她的一点心意。 俞淑雅收了东西很高兴,她也不看重东西,主要看重的是沈秀的心意。 沈秀从俞家出来,还去见了米心芷一面。 米心芷从庄子回来已有一个月了,精神比从前也好了许多。 陶氏如今正打算给她寻一门亲事。 米心芷年纪比俞淑雅还大一岁,如今俞淑雅都快成亲了,她却连婚事都还没定下。 以前是她身体不好,陶氏没这个心思。如今她身体慢慢好起来,陶氏的心思便活了起来。 她还委托沈秀,若是有合适的青年俊秀,便帮着打听一下。 沈秀当时就有些失笑,不知怎么的,大家好像都觉得她有做媒天赋似的,一个一个地都托她帮忙介绍合适的人选。 不管心里怎么想,沈秀答应得还是很痛快,如果真有合适的人选,她肯定会告诉陶氏的。 看过俞淑雅和米心芷以后,沈秀还想见一面李妙儿,哪知道李妙儿已经带着商队去了南边,沈秀只得作罢。 她回县城的时候,依旧请了镖局的人护送。 不过来时是她和卫宴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去的时候,只有她一人,偏偏这次护送她的女镖师不是上次的岑娘子。因此这一路,颇为无聊。 这日离县城只有一日路程了。 沈秀看看天色不早,便和护送的女镖师商量了一下,决定在附近的清水镇找个客栈住下。 清水镇不大,总共就两家客栈。 沈秀每次路过清水镇,总住在那家相对干净的吉祥客栈。 只是他们这次到吉祥客栈后,却被伙计告知,房间已经住满了。 沈秀委实不想到另外一家客栈,那家客栈的被褥仿佛从未清洗过,光是闻着就令人作呕。 为了不露宿野外,沈秀便从荷包里取出块碎银,想让伙计帮他们想想办法。 伙计为难道:“客栈实在是没什么空房了。有位老爷一来就要了六间房。” 沈秀看出伙计说的是实情,便有些失望,她正要转身离去,二楼上忽然有人开口道:“等等。” 沈秀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上次在面摊上见过的那个白面书生,正在二楼与一个仆从说话。 不一会儿,那仆从下来道:“我们老爷说了,原来定的六间房,可以腾出来两间让给这位小娘子。” 伙计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倒是沈秀抬头看了眼二楼,刚好对上那白面书生的目光。 那白面书生不是别人,正是槐安县新上任的甄良甄县令。 甄县令这次出来,是去府城访客的。他本来是觉得房间闷得慌,所以出来转转,哪里想到会遇到沈秀。 他看到沈秀朝自己看过来,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方让出了房间,又表现得这么客气,沈秀也不好太冷淡,也点了点头。 出乎沈秀的意料,甄县令除了和她打了个招呼,过后便该做什么做什么,既没有主动搭讪,也没有制造偶遇。 这让沈秀松了口气,她还生怕这个白面书生会纠缠自己。 看来自己真的是多想了。 沈秀在房间睡下的时候,甄县令还在隔壁房间处理案卷。 随从来升换了根蜡烛,又给甄县令倒了杯茶。 “老爷看了这么久的案卷,也该歇息了。” 甄县令提着笔道:“不急,等我看完这个案卷再说。这槐安县的治安还算不错,起码左县令在时,没积攒下多少案件。” “我听说原来的左县令很勤勉,几乎每天都要处理大大小小的案件。” 甄县令端起茶喝了一口,“听说被罢免的那位施县令,还当过左县令的下属,若他有左县令一半勤勉,也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了。” 主仆两个谈了会儿公事,甄县令忽然话锋一转道:“隔壁的那位小娘子,你们打听清楚了没有?” 来升老早就打听清楚了,只等着他这句问话了。 “回老爷的话,这位小娘子正是槐安县人,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人,是镖局请来的镖师。” 来升办事很仔细,“我还特地让伙计打听了一下,这位小娘子姓沈,夫君在府城读书。这次她去府城,正是为了送夫君去那边读书。” 来升说完,便往后退了两步,等着甄县令的回话。 甄县令却是久久没有说话,就在来升以为他没有什么吩咐时,甄县令忽然开口道:“既然能雇得起镖师,说明她家里境况不错。你回县城后,帮我打听一下,我要知道她的所有情况。” 来升轻轻应了一声,知道自家老爷始终还是放不下原来的那位夫人。 如今遇到一位长相与夫人相似的小娘子,难免心里有些波动。 来升希望甄县令只是出于好奇,想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 毕竟对方已经嫁人,甄县令又是当地的县令,若他真的强抢,只怕会对官声不利。 来升怀着种种心思退下了。 沈秀这边却睡得很香。 等第二日一早醒来,甄县令一行人已经走了。 这下子,沈秀更放下了那层担心,要了一桌丰盛的早饭,还让伙计包了些馒头和酱肉,带在路上吃。 这一路便很顺利了,平平安安到达了县城。 沈秀没有急着回家,大丫留在了卫家村,她回去也是一个人,索性直接来了店铺。 铺子里很清静,忍冬正在擦桌子。 沈秀问起这几天,都有谁来过,铺子里接了哪些订单。 忍冬道:“袁家的少奶奶昨日来过,听说娘子不在就走了。” “袁家的少奶奶?”沈秀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原来是陆雨涵来过。 “娘子,最近铺子的生意不大好。”忍冬道:“娘子既然会双面绣,为何不多绣几件出来?” 沈秀道:“我会双面绣这件事,你暂时不要跟别人说。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沈秀想把双面绣当做自己最后的底牌,这样有人找自己麻烦的时候,自己便能从容应对了。 “生意上的事不用太急。”沈秀道:“有兰花册子和牡丹绣屏这两项大头,养活我们两人完全没有问题。” 做生意,有赔有赚是正常的事。 这一段生意冷清,既是因为沈秀关门了很长时间,也是因为沈秀自春天起,就把精力放在了府城那边。 如今卫宴搬去了府城,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沈秀决定把心收一收,把心思都用在店铺上。 上次曲桓提议把牡丹绣屏运到京城,确实销路不错。 曲桓还曾与沈秀说过,想让她再画些类似的花样出来。 只是沈秀一时不得闲,如今有了时间,她打算画一幅紫藤花图。 今年春天,她住在俞家的时候,在俞家的园子里见过一架紫藤花,开得灿烂至极,给沈秀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刚好又喜欢紫色,如今便打算画一幅紫藤花的油画。 沈秀把紫藤花画完,便把花样交给了槐花她们三人,让她们三人先绣个样品出来。 而这个时候,甄县令也从府城回到了县城。 来升记着他的吩咐,回到县城第一件事就是打听沈秀。 很快,有关沈秀的一切情况,都被来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甄县令。 甄县令听说沈秀针线极好,还开着一家绣铺,便道:“正好县衙后院的帐子旧了,你去替我定做几顶帐子。记着,这事别太声张,也别让人知道你的身份。” 来升应了一声,一时不知道甄县令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过甄县令既然吩咐下来,来升第二日便来了绣铺。 沈秀当时就在铺子里,不过她对来升的印象不深,没认出他来,只当他是普通的客人。 当来升说出来意时,沈秀便问他,帐子上要绣什么花纹。 来升看了看铺子里,忽然相中了那架紫藤花的绣屏。 绣屏是槐花她们三人赶出来的,本来是要给曲桓看的,所以放在了店里。没想到让来升相中了。 “帐子上就绣紫藤花,我们老爷最喜欢紫藤花。” 第159章 找人求情 沈秀只花了几天时间,就把来升定做的帐子绣好了。 来升拿帐子时,看过以后很满意。 当天晚上,甄县令的卧室内,就挂上了一顶绣帐。 甄县令处理了一天的公事,刚进卧室时,便看到了帐子上绣的紫藤萝花。 他的脚步顿了顿,回头问来升:“这绣帐是那位沈娘子绣的?” 来升点头:“是,这位沈娘子的绣技很好,这紫藤花绣的活灵活现。” 确实绣得活灵活现,甄县令盯着那帐子看了好几眼。 来升看到甄县令脸上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错事。 甄县令是最喜欢紫藤花不假,可他喜欢紫藤花的原因,却是因为故去的夫人喜欢紫藤花。 来升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事,好好的他要沈秀绣紫藤花做什么,这不是平白给甄县令添堵吗。 “老爷,这帐子太华丽了,要不然换一顶素雅的帐子。”来升小心翼翼道。 甄县令很温和地说道:“不必了,这帐子我看很好。明日你再帮我定做一架绣屏。我想在前面处理公事时,也能看到这些紫藤花。” 来升再来绣铺时,心情就复杂了一些,总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沈秀似的。 沈秀当然不会猜到他的心思,只上前招呼他,问他那帐子可还满意。 来升道:“满意,很满意。”在沈秀没注意的时候,还苦笑了一下,就是甄县令太满意了,所以他才有点担忧。 后面来升说要再定一个绣架,花样和帐子上的一样。 沈秀问了绣屏的尺寸,随口道:“看来府上的女眷很喜欢紫藤花。” 一般只有女眷才会喜欢在绣帐上绣花绣草,沈秀这么说,也不算错。 来升哪敢说喜欢紫藤花的不是什么女眷,只打了个哈哈过去。 “这绣屏不急着用,沈娘子慢慢绣便是。” 沈秀笑道:“好,那还是老规矩,十天以后来取绣屏。” 来升来了这么两次,沈秀也看出来了,对方的穿戴是普通,可行事大方,应该是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管事。 既然是大户人家要用的绣屏,沈秀自然就不能用十字绣搪塞过去了。她打算重新画个花样,绣一幅别致些的紫藤花图。 铺子里人来人往,不好作画。 沈秀便在家里的书房,收拾了一张空桌,摆了些颜料,开始作画。 她先回忆了一遍在俞家见过的紫藤花,然后才开始落笔,一刻钟后,一幅紫藤花就绘好了。 沈秀将画放在桌上,打算等颜料干透以后再收起来。 她正洗着画笔,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 沈秀还以为是曲桓来了,可是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是王捕头。 王捕头后面还跟着两个捕快。 “沈娘子,我们向你打听一个人。” “什么人?” 王捕头道:“你可认识一个叫留孩的人。” 沈秀道:“认识,他常来我们这里。” 王捕头道:“县城最近出了件命案,昨日住在你对门的王赖子,出来作证说,曾在案发时见留孩在附近出现过。” “你最近可曾见过留孩?” 沈秀道:“留孩怎么可能会杀人,他一个孩子能制服一个大人吗?” 王捕头道:“我们也不大信,但是王赖子都说了,我们怎么也得找他问问。” 沈秀道:“我最近没见过留孩。” 她上半年一直都待在府城,等她回来以后便又回了卫家村。这些日子又忙着铺子的事,还真是没见过留孩。 “要不你们到隔壁问问,谢三娘子可能见过他。” 王捕头道:“我们已经到隔壁问过了,谢三娘说留孩已经好长时间没回来了。” 王捕头他们走后,沈秀还特地敲开了谢三娘子家的门。 “我没跟他们说实话,其实留孩几天前回来过,我还塞给了他几块干粮。”谢三娘子道,“我看王赖子分明是不怀好意,因为看留孩不顺眼,所以才这么捏造。” 沈秀道:“那命案到底怎么回事,我只听王捕头说过两次,可是具体情形却不知道。” 谢三娘子道:“这是九月上旬的事了。县城的城西有户姓蒋的有钱人家,家里有好几处产业,雇着不少伙计。其中有一个叫葛勇的伙计,有天出门以后再也没回来。葛勇的娘子派人去找,却在河边找到了淹死的葛勇。” “这葛勇的娘子说自家男人从小就会凫水,根本不可能跌到水里淹死,所以他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可是这葛勇并无仇家,所以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害死这葛勇的凶手。” 这桩案子是在甄县令上任后发生的,所以甄县令对这个案子也相当关心。 王捕头先后被甄县令叫过两次。 这次当甄县令问起这案子的进展时,王捕头便说有个王赖子提供了一个信息。 甄县令听完信息便道:“葛勇发现的时候是在河里,可那不代表就是案发现场。何况区区一个孩子,怎么可能害死一个大男人。不过事有万一,你还是去打听一下,这留孩素日与葛勇有无仇怨。” 王捕头得了吩咐便下去了,他这里刚走出县衙,几个捕快迎了上来,“头,那留孩找到了。” 留孩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祸事,如今天气渐冷,他想起自己在谢三娘子那里还放着一件棉衣,便来了谢三娘家。 可是从谢三娘家出来不久,他就被两个捕快抓住了。 王捕头问了他一下午,留孩当日傍晚确实在河边停留过,可他是肚子饿了,所以在河边抓鱼吃。 至于葛勇什么的,留孩根本没见过。 王捕头也不信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害死葛勇。不过甄县令既然说了事有万一,王捕头觉得暂时不能把留孩放了。 于是他找来一个捕快,让他把留孩带下去,暂时关押起来。 他准备等打听完留孩与葛勇的关系,再把此事禀告给甄县令。 沈秀在家正在绣紫藤花,谢三娘便焦急地找了过来。 “妹子,留孩被他们抓走了!” 谢三娘没亲眼看见留孩被抓,她是出门后,听隔壁的两个邻居议论,才知道留孩被抓走了。 沈秀听到留孩被抓,也是吃了一惊。 “三娘,你别急。”沈秀道,“让我来想想办法。” 谢三娘来找她帮忙,也是知道她认识的人多,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她身上。 留孩无父无母,而谢三娘无儿无女,平日里谢三娘几乎是把留孩当做自己的孩子。如今听见他被抓,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她知道,这个时候能帮她的只有沈秀。 而沈秀也没让她失望,“我与王捕头有些交情,我去问问他,看留孩到底与案子有没有关系。” 沈秀回家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衙门。 只是她到衙门以后,王捕头却出去了。 素日跟在王捕头身边的几个捕快也不在,其他的都是生面孔。 他们告诉王捕头不在后,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沈秀不要打扰他们打牌。 沈秀还想让他们帮忙叫一下罗恭,可是几个捕快趁着王捕头不在偷懒打牌,谁都不肯挪动一下。 其中一个捕快还朝沈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小娘子让我帮忙也行,只要你唤声哥哥,我就帮你去叫,如何?” 其他人起哄道:“对,叫声哥哥。” 沈秀还没被人如此调戏过,当即盯了那捕快一眼,扭头就走。 可那捕快却调戏上了瘾,抢上前去拦住她的去路,右手还朝她的脸颊摸去,“小娘子找县丞大人什么事啊,有什么事跟我们哥几个说也行啊!” 沈秀的右手已经攥了起来,她刚准备伸出手捏断对方的骨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跟你说,你配吗?”罗恭站在当地,眼神冷厉地看了那捕快一眼。 那捕快吓了一跳,脸色马上就变了,“罗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罗恭沉着脸道:“我要是不来,怎么知道你们平日里如此目无法纪。” 几句话吓得几个捕快都变了脸色,忙过来告罪道:“大人,我们错了。” 罗恭看也没看他们,只望向沈秀,“沈娘子,让你见笑了。” 几个捕快这才知道沈秀原来与县丞大人认识,心里不由更加忐忑不安。早知道沈秀与罗恭认识,他们刚才就不该起哄。 沈秀深吸口气:“罗大人,我们另找个地方说话吧!” 等罗恭领着沈秀来到一处静室,便道:“这几个捕快原来是施县令的人,平日里就偷奸耍滑,我老早就想撵他们出去了。只是这几个人都是当地的地头蛇,一时半会儿还离不了他们。你放心,日后我会为你出这口气的。” 有罗恭这句话,沈秀的心里舒服了一些,便说起自己的来意。 罗恭道:“这事归王捕头管,等他回来,我跟他说一声就是了。不过涉及命案,留孩应该不会那么快被放出去。不过你放心,有我关照,留孩在这里不会受苦的。” 沈秀也知道想让留孩出去,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她的目的,也只是想知道留孩的情形,以及让人关照留孩一二。 如今罗恭都这样说了,沈秀便松了口气,“那留孩的事,我就拜托给你了。” 第160章 制造偶遇 沈秀回去以后便告诉谢三娘,说是留孩暂时不能回来,但她与衙门的人打了声招呼,留孩在里面会受到照顾的。 谢三娘最怕的便是留孩被屈打成招,如今听见沈秀这么说,便松了口气,感激地说道:“等留孩出来以后,我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你。” 沈秀道:“这是应该的。平日里,留孩也帮了我不少忙。” “不过留孩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也不小了,该找份活计做了。”沈秀道,“等他出来以后,你不如问问他的打算。” 谢三娘道:“活计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店铺里收伙计,一般都是需要熟人介绍的。像留孩这样无父无母的人,没有哪个店铺愿意要他。” 沈秀想想也对,留孩无父无母,将来若是闯出了祸事,店铺的东家和掌柜连个兜底的人都找不到。所以才会没有人要他。 这时候想这些还太早,留孩还没出来。 沈秀又安慰了谢三娘几句,说自己过几日会再去县衙问问情况,好争取让留孩早点回来。 而被关押起来的留孩,因为罗恭的叮嘱,所以底下的人对待留孩还算照顾,起码一日三餐不曾短缺。 留孩正觉得住在这里也不错的时候,王捕头那边则已经查清,留孩与葛勇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捕头很快把这事禀告给了甄县令,甄县令本来都已经要释放留孩了,这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来过?”甄县令确定了一遍,便对王捕头道,“且先把留孩关着,等我见过人,问过话再说。” 王捕头退出去的时候还有些纳闷,甄县令怎么突然就改了主意。 而里面的甄县令则仔仔细细询问了一遍,“留孩是她的什么人?” 来人道:“不大清楚,但沈娘子前日来找过罗县丞帮忙,罗县丞还特地叮嘱了下面的人,要他们好好照顾留孩。” “罗县丞。”甄县令把这三个字在嘴里掂量了一遍,便淡淡道:“你去把罗县丞叫来,我有事跟他说。” “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罗恭对甄县令这个上官始终有点忌惮,于是在礼数上便做得特别周全,语气也很是恭敬。 其实甄县令对他的印象还好,罗恭弹劾上官的事,早已经传到了京城。如果是一般人,恐怕对于罗恭,多多少少会有些提防。 甄县令却觉得罗恭做得没错,像施县令那种上官,是该弹劾。 他倒是有意与罗恭拉近距离,只是对方有意无意地跟他保持距离。 罗恭问完话以后,便等着甄县令的回答。 甄县令闲话家常一般道:“葛勇的那桩案子,你是怎么看的。” 县丞作为县令的副手,在治安方面也有些职权。 罗恭当然看过这个案子的卷宗。 如今甄县令问他的看法,罗恭如实道:“我问过仵作,葛勇应该是在失踪第一天就被害了。所以下官认为,应该从他失踪的前一天查起,他见过什么人,又去过哪些地方,都是关键。” 甄县令点点头:“罗县丞说的有理。葛勇说到底是蒋家的关系,这事肯定与蒋家脱不了关系。只是蒋家有钱有势,要是派底下人去,恐怕打探不出什么。” 罗恭自小就在大家族长大,大家族有个共性,就是说话不喜欢直说,喜欢委婉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甄县令如今都把话说到这里了,罗恭怎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便开口道:“那就让下官去吧!” 甄县令含笑道:“那就有劳罗县丞了。”说完又顿了顿,“罗县丞既要查案,也就不必来回奔波了。这几天本官特许你不用回衙门了。” 罗恭没多想,以为甄县令是在体恤他,说了句多谢大人,便下去了。 来升进来的时候,甄县令一边处理堆积的案卷,一边吩咐道:“你去跟下面的人说一声,以后县衙门口由两人轮值,凡是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这个吩咐下得莫名其妙。 来升疑惑不已,但还是很快按着甄县令的吩咐照办了。 于是沈秀再来的时候,便被拦在了县衙门口,她想找罗恭打听留孩的下落,也被衙役告知,罗恭这几日不在县衙。 这两个衙役的态度,让沈秀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明明罗恭都跟人打过招呼了,怎么这两个衙役看见她,却半点情面都不讲。 难道是留孩真的被牵扯进了案子,罗恭帮不了她,所以避而不见。 沈秀觉得自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不免皱起了眉头。 罗恭避而不见,她要如何与谢三娘交代。对方还等着她的回信呢。 沈秀心里有事,不免分神了一些,等撞上人以后,才回过神来。 对面的甄县令被撞到以后,却一点都不生气,还很温和地看了沈秀一眼。 沈秀不好意思地道歉:“刚才在想事,所以没有看路。”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对方,而且自己还直直地撞了上去。 甄县令一点没怪罪她的意思,仍是温和地笑道:“我没有事。只是小娘子这样不看路,万一被马车撞到怎么办。” 他看向沈秀的目光透着一丝关心,仿佛是真的在关心她,而不是从前那种怀念的目光。 这让沈秀的感觉好了一些,面对他也没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多谢你提醒,我知道了。” 沈秀说完这句,便想离开,她还在发愁留孩的事,因此根本没有心情与人闲聊。 甄县令看她要走,便开口道:“小娘子可知道最近的茶馆在哪,我走得渴了,想在茶馆喝杯茶。” 沈秀记得不远处就有一家茶馆,可是甄县令却说自己不识路。 “要是小娘子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过去?”甄县令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道。 沈秀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可她的职业是绣娘,看一个人最先留意他的服饰。 甄县令换下了官服,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他自认为这身常服很普通,可他出身大家,如今又是县令,在他眼里寻常的衣料,放在沈秀眼里,却没那么普通。 而且前两次见面的时候,沈秀每次都看到他身后跟有好几个仆从。 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此刻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即便沈秀觉得这人做出这样的举动,多半还是因为自己的那张脸,可望着对方那带有乞求的目光,她终究还是有些心软,点了点头,“那好吧!” 第161章 处心积虑 两条街走过去,西北角位置就有家茶馆。 沈秀指了指茶馆的方向,“茶馆已经到了,我也该走了。” “等等。”甄县令挽留道,“我看小娘子面有难色,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可帮忙的地方。” 沈秀笑了笑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想办法的。” 甄县令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放她走,在她转身的时候,又加了一句:“县衙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小娘子若有难事,不妨跟我说说。” 沈秀不由回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县衙?” 甄县令道:“我老早就看到了你,所以看到你被衙役们拦了下来。” 这么说,他老早就注意到了自己,却还任自己撞上了他。 沈秀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说实话,她本不想求眼前这个人帮忙,可是想到谢三娘还在等着她的消息,便深呼口气道:“你真能帮我?” 甄县令指了指茶馆,“我们进去边喝茶边说吧!” 沈秀咬了咬唇,也只能跟着对方走进了茶馆。 甄县令要了壶花茶,他小心地斟了半杯茶,递给沈秀。 “你尝尝这茉莉花茶,既有绿茶的清香,也有茉莉的花香。” 沈秀此时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思,她只尝了一口,就放在了桌子上。 甄县令倒茶的手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倒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问道:“我们见面也有好几回了,只是我还不知小娘子的姓氏。” 沈秀淡淡道:“我姓沈,你叫我沈娘子便是。” “沈娘子。”甄县令依言唤了一句,然后道:“我姓贾,单名一个良字。你可以叫我贾员外。” 他明知道沈秀不关心这个,但还是认真地报了自己的姓名。 沈秀只嗯了一声,便问道:“你说可以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甄县令很有耐心地说道:“我认识新来的县令大人。只要事情不是太棘手,我应该都能帮你办到。” 他说话的时候,神情很认真,给人一副完全可以相信的样子。 沈秀不是真正的少女,她当然能分辨出,眼前的这位贾员外,说的确实是真的。 她只犹豫了一下,便道:“我的事情不是很棘手,只是想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她把留孩的事全盘说出,然后说道:“我现在只想知道,留孩到底有没有被牵扯进这个案子。若是没有,那他何时能出来。” 甄县令安慰道:“区区一个孩童,怎么会杀害一个壮年男子。我想他应该不会被牵扯进这个案子。你等我两天,两天以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他说话的语气仍是不高不低,只是温和中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意味。 沈秀不由就相信了他的话。 “好,那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这次她再说走,甄县令便没有挽留了。只是在沈秀离开后,他对着她的背影出神良久。 沈秀回去以后,没有把事情都告诉给谢三娘,只说留孩暂时无事。 宅子里如今只有她一人,谢三娘打探完消息离去后,宅子便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 沈秀在阳光充足的窗户下绣花,一边绣一边必不可免地想到了那个贾员外。 凭她的直觉,这个贾员外给她的感觉很危险。 沈秀细细地想了想,总觉得贾员外当时出现在那里,简直太巧了。 她再想到罗恭不在衙门,而贾员外说自己认识新任的县令大人。 等等,她记得王捕头提过,新任县令姓甄,而贾员外姓贾。 甄贾甄贾,不就是真真假假吗? 沈秀想得出神,手里的针不由得就刺到了手上。 她顾不得擦拭手指上的血滴,放下针线活就去了铺子里。 忍冬见她匆匆赶来,还有些觉得奇怪。 沈秀不等她说话,就把一封信塞给她,“你去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曲桓,越快越好。” 沈秀把信给忍冬后,便在铺子里开始等待。 傍晚时分,曲桓终于赶了过来。 “嫂子,我按照你说的,去了罗兄的家里。听说罗兄是去办案了,我再细问,丫鬟们说,县令大人体恤罗兄办案辛苦,因此让他这几天不必回县衙了。” 果然如此,沈秀觉得自己预料的一点没错。这一切都是贾员外,不,是那个甄县令在后面做的这些事。 而他的目的,沈秀不用猜就知道。 说实话,沈秀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处心积虑地算计。 而这算计的背后,目的也不是很单纯。 如果甄县令是真的看上她这个人,沈秀觉得烦恼的时候,恐怕还有些自得。 可她见过甄县令看自己的目光,他接近自己,完全不是欣赏,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像他逝去的那位夫人。 沈秀再想到王捕头对甄县令的评价,说他痴情得很,在夫人过世后,连个妾侍通房都没有。 这样痴情的男人,性格想必也很执着。沈秀想到他的处心积虑,不由打了个冷颤。 有那么一瞬间,她无端有种自己作为猎物,然后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曲桓在旁看着她的脸色变了又变,便问道:“嫂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沈秀勉强笑了笑道:“没什么。”然后问起罗恭,“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县衙吗?” 曲桓道:“罗兄没有说,我看他的意思,还要在外面待上几天。嫂子有急事找他吗?” 沈秀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等他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我有事要见见他。” 同上次的施县令一样,沈秀知道,如果说槐安县能有一个人不畏惧这甄县令,那这个人就是罗恭。 而罗恭虽然与她有利益捆绑,可在一般情况下,绝不会为了她去得罪上官。 沈秀想了想,看来她是时候把双面绣的事,慢慢透露给罗恭了。 第162章 天意弄人 沈秀还没有等到罗恭回来,留孩便回来了。 谢三娘还领着留孩过来给沈秀道谢。 沈秀看见留孩的时候,有些惊讶,她想不到甄县令竟然这么快就把留孩放了出来。 可谢三娘和留孩走后,沈秀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也算见过甄县令几次,抛开他对她做的那些事,这个人一看就不简单,而且还很精明。 如果留孩真的被牵扯进了案子,甄县令即便再想见到她,也不会拿命案开玩笑。 可是留孩这么快就被释放了出来,说明留孩根本没牵扯进去。既然没牵扯进去,可是却拖到现在才出来。 其中原因,不言自明。 沈秀深吸口气,决定以后一定要和对方保持距离。 且不说她已经嫁人,更何况甄县令找的只是个替身。以她的性情,就算此刻没有嫁人,也不会喜欢做别人的替身。 沈秀做了这个决定后,便不敢掉以轻心,尽可能地减少出门的次数。 她整日窝在家里,闲下来便绣制那架紫藤花绣屏,因此不到十天的时间,就把绣屏绣好了。 来升过来取绣屏的时候,只见忍冬一个人在店里,便随口问了一句。 忍冬道:“我们东家这段日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就留在家里了。” 这是沈秀搪塞忍冬的借口,忍冬便当真了,这时候又告诉给了来升。 来升将绣屏运回县衙,这绣屏是甄县令特意让他定做的,来升不敢做主,便去问甄县令,这绣屏要放在哪。 甄县令想都没想道:“就放到这里吧!” 甄县令现在所待的地方是议事厅,是处理案件和办公的地方。 来升还以为甄县令会吩咐,把绣屏放到旁边的暖阁,那里是甄县令休息的地方。 可是没想到,甄县令竟会将绣屏放到议事厅。 来升没有应下,而是犹豫了一下,可是他还没开口,甄县令就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来升未说出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 他微微弯着身子走了出去,然后叫了两个衙役,把这绣屏小心地抬到了议事厅。 甄县令把手头的公事处理完以后,便抬头看了一眼。 绣屏上绣的正是紫藤花,不过与帐子上绣的紫藤花不同,这里绣的紫藤花更为别致,虽然没那么绚烂,可是颜色淡雅,平添了几分韵味。 甄县令盯着紫藤花绣屏看了好几眼,很快就想起了一件旧事。 他那过世的夫人婉娘,其实并不精通针线活,每次给他缝个香包,都要缝上半年的时间。 有一年紫藤花开的时候,两人一起赏花,婉娘忽然感慨起来,说紫藤花的花期太短,短短几天花瓣就凋谢了。 甄县令便安慰她,说可以把紫藤花画下来,然后找几个绣娘照着花样绣一架屏风,这样便能时时刻刻看到紫藤花了。 只是甄县令不擅工笔画,后面又因为家里出了点事情,所以迟迟没有动笔。 等到他终于把花样画好时,婉娘的病已经一日重过一日。 那时候甄县令忙着求医问药,因此直到婉娘离世,她也没有看到紫藤花的绣屏。 为着此事,甄县令觉得一直愧对于她,连她这点心愿也没能满足。 如今看到眼前的这架紫藤花绣屏,甄县令不由得就想起了逝去的婉娘。 婉娘离世后,他曾痛不欲生。可再痛不欲生,可婉娘的音容笑貌却一年比一年模糊。 如今十年过去,甄县令再回想,他甚至都不记得婉娘长什么样子了。 直到沈秀的出现,这个与婉娘有八九分相似的小娘子,甄县令才想起了记忆深处的那张脸。 也正因为如此,甄县令才不惜制造种种机会,想要多见对方几次。 可第一次见面时,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对方明显对他生出了戒备。 甄县令再见到对方时,也只好尽力掩饰。 只是这点掩饰,却终究无济于事。 对方不仅聪明,还和婉娘一样敏感。 甄县令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出她的警惕与戒备。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好容易遇到一个与婉娘相似的女子,没想到对方却已早早地嫁人。 真是天意弄人。 甄县令回忆完旧事,便把来升叫了过来,问他去铺子里的时候,有没有见到那位沈娘子。 来升道:“沈娘子没有去铺子,听说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甄县令一听沈秀有些不舒服,忙问道:“要紧吗?” 来升道:“小的也不知道。铺子里的女伙计没有多说。” 甄县令本想即刻就让来升去请大夫,可转念一想,对方已经生出了警惕之心,自己这么做恐怕会让对方更抗拒。 “本官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件事,打听得怎么样了?” 来升没料到他会突然换了话题,他心里纳闷归纳闷,面上还是答道:“已经打听清楚了。罗县丞与沈娘子没有太大关系,两人只是合伙做些生意。另外,沈娘子的夫君和罗县丞,还是同僚关系。” 甄县令听到沈娘子的夫君,就微微皱了皱眉。 早在他让人打听沈秀的身份时,就知道了她的夫君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童生。 童生倒没什么,可是这个童生委实不简单,不仅在县试府试中都考中了榜首,还被府城的孟老先生收为了弟子。 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童生,难保将来考不中进士。 这也是甄县令至今也未采取行动的原因。 如果沈秀的相公只是个普通的书生,那他大可以让人休妻。 可卫宴不是普通的书生,甄县令不得不忌惮一二。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发话道:“回头你以罗恭的名义,送些补品给沈娘子。” “大人,这恐怕不妥吧!”来升大着胆子回道:“要是沈娘子见了罗县丞以后,说起此事……” “你不用管那么多。”甄县令道,“罗恭回来还有几日,这几日你只管把补品送过去。就是将来知道了,也不会猜到本官这里。” 而且两人既有生意上的往来,那么送些补品也很正常。想来沈秀也不会特意去问罗恭。 甄县令是这么想的,可他却不知道罗恭从来没给沈秀送过东西。 事实上,两人只有简单的生意往来,而且有事的话,一般都是找曲桓传话。 所以当有人以罗恭的名义送来一堆补品后,沈秀便把曲桓找了过来。 曲桓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沈秀便纳闷无比,谁会好好地送她补品,而且还以罗恭的名义。 难道是有人想托罗恭办事,但是又无从下手,所以才把补品送到了她这里。 第163章 有志者事竟成 沈秀最后还是没要那些补品,让曲桓把补品送到罗恭手里。 罗恭收到那些补品后,则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他如今忙着查案子,便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沈秀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留孩出来后,她和谢三娘商议了一下,都觉得这次的事提醒了她们,留孩不能再这么流浪下去了。 留孩被谢三娘叫来的时候,发现沈秀也在。 他看向谢三娘,一时还不知道她们的用意。 沈秀最先开口道:“留孩,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把留孩问住了,他低头思索了一下道:“我想做个受人尊敬的人。” 他先前跟着卫宴读书,本来是想通过读书改变自己的身份。可是卫宴委婉地告诉过他,以他的资质,恐怕很难考个功名回来。 留孩很信服卫宴这个人,既然卫宴说他读书没有天赋,留孩也只能放弃了科举这条路。 可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成为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沈秀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留孩要成为受人尊敬的人。 “你要成为受人尊敬的人。”沈秀道,“这件事可不好办。” 沈秀说完话锋一转道:“不过有句话叫做,有志者事竟成。我想只要付出足够的努力,你有一天应该会达成这个愿望。” 留孩得到鼓励,眼睛深处亮起了一丝光芒。 沈秀接着道:“我和三娘商量了一下,觉得你天天这样流浪也不是办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引荐给曲桓,在他身边历练几年。” 留孩在巷子里见过曲桓,他知道曲桓和沈秀有生意上的来往。 “他愿意要我吗?”留孩不确定地问道。 沈秀道:“只要你愿意,我来跟他说。若你有一天不愿意在他身边待下去了,那么可以到我的铺子来帮忙。” 之所以把留孩引荐给曲桓,而不是自己收留他,是因为绣铺实在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而曲桓那边,他如今正和罗恭合伙做生意,身边自然需要人手。 留孩若是跟着曲桓,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沈秀觉得留孩应该不会拒绝这个提议,而留孩在想了想以后,便答应了下来。 “那沈娘子可要说话算话,以后我不想跟着曲相公了,你可要收留我。” 沈秀笑道:“这个自然。” 于是,沈秀很快就把留孩引荐给了曲桓。 曲桓看在她的面子上,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嫂子,罗兄已经回到了县衙。我已经跟他提了那件事,罗兄听说你有事要商议,便说明天上午会抽空见你。” 沈秀等了罗恭好几天了。 第二天上午,她如约去了罗恭家里。 罗恭躺在屋子里的软榻上,右胳膊缠着布条,旁边围了好几个丫鬟服侍他吃东西。 沈秀在进屋子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药味,看到丫鬟们这副做派,就知道罗恭是受伤了。 罗恭看见沈秀来了,便挥退丫鬟们,让她们去给沈秀倒茶。 沈秀看了眼罗恭的右胳膊,“罗大人怎么受伤了?” 罗恭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伤而已。”说话的时候,左手还拿起盘子里的橘子,然后在手里抛上抛下。 他本来一贯就吊儿郎当,只是当了县丞后,整个人才正经几分。如今受了伤,便又恢复了本性。 沈秀的嘴角不由抽了抽,她还是觉得,正经一些的罗恭更为顺眼一些。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罗恭抛了会儿橘子,觉得没趣,便停了下来。 沈秀收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正色道:“我想与罗大人谈笔生意。” 罗恭果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生意?” 沈秀道:“兰花册子的销路,眼下看着还好。可是等京城人看腻以后,这兰花册子恐怕就卖不出去了。” 罗恭也有此担忧。先前靠着兰花册子,他可是大挣了一笔。自然不愿意放弃这条财路。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 沈秀道:“我其实一直都在想解决的办法。兰花册子想要卖得好,就得一直推陈出新。” “本来我是没什么思路的,但是偶然让我得到了一件双面绣的作品。我想,兰花册子为什么不能绣成双面绣呢。” 沈秀接着说道:“如果能把兰花册子绣成双面绣,那么它的价值肯定会更上一层楼。那么人们对它,也会更加追捧。” 罗恭听到双面绣二字,面色有瞬间的不自在,大概是想起了,曾卖假货给沈秀的事。 那一丝不自在,沈秀也察觉到了,不过她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罗恭很快就调整了心情,顺着沈秀的话说道:“可是双面绣不是那么好绣的。” 沈秀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手里既然有这样一件双面绣,我就拆开看了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绣制双面绣的技法。” 沈秀说到这里笑道:“大概是我的天赋还不错,总之真的让我找到了绣制双面绣的技法。”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便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这块手帕就是我用双面绣的技法,绣出的帕子。” 罗恭接过帕子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可等他看过以后,才发现这帕子确实是真正的双面绣。 不仅正反面的图案一模一样,而且反面不露一点线头,正反面同样都整齐得很。 “这帕子怎么样?”沈秀看着罗恭的表情,笑着问了这么一句。 罗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说了一句话。 “沈娘子,我罗某真是没看错人。跟你合伙做生意,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沈秀淡淡笑了:“罗大人,我这人不喜欢甜言蜜语。这双面绣的技法,我不说你也知道它的重要性。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罗恭问道,“如果你要谈分成,那没问题。” 沈秀却道:“不,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你要什么?” 第164章 义兄义妹 当罗恭问沈秀要什么,她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着罗恭问道:“罗大人,你觉得我现在最缺什么?” “反正不缺夫君。”罗恭随口道,等说完话才觉得这话轻浮了一些,忙补充道:“卫兄年轻有为,将来多半会考中进士。有这样一位夫婿,我还真不知道你缺什么。” 沈秀笑了笑道:“你也会说将来。如果相公现在考中了进士,那我确实没什么可烦恼的了。” “你这话倒也是。”罗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要一份保障,对不对?” 沈秀笑道:“罗大人果然聪明,我要的就是这个。” “我会双面绣的事,将来难保会传到别人那里。我别的不怕,就怕有人觊觎这双面绣的技法,到时我无权无势,肯定斗不过人家。” 沈秀说到这里,索性直说道:“所以我想要一份保障。可我想来想去,整个县城我能依靠的唯有罗大人。要是罗大人不嫌弃的话,我想认你为义兄,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双面绣只是沈秀抛出的一个由头,她真正的用意是想借罗恭的身份,好让甄县令那边知难而退。 罗恭当然猜不到她的意图,听她说要认自己为义兄,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沈秀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好一会儿,罗恭才开口道:“你想认我做义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将来不能仗着这层身份做出有辱罗家的事情。” 罗恭怎么说也是大家族的子弟,尽管平时表现得没那么正经,可在涉及到大事时,最先想到的还是家族的名声。 沈秀道:“这个你放心,我只是借这层身份保护自己,不会给你们罗家抹黑的。” 她觉得罗恭想得太多了。 罗恭道:“不是我多想,只是我们罗家规矩很多。家中子弟若是做了有损罗家声誉的事,是要被除去族谱的。” 沈秀听到这里,才明白了罗恭的意思。 她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立一份字据给你。将来我若做了有损罗家的事,我名下的产业可以全部抵给你做补偿。” 罗恭其实要的就是她的态度,至于字据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字据就不用了。”罗恭道:“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有个妹妹,只可惜我们罗家这一辈没有女孩。如今老天垂怜,让我多了个义妹,也算是弥补我的遗憾了。” 罗恭和沈秀都不是迂腐之人,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认亲的仪式越简单越好,至于要请的客人,当然也不用太多。 罗恭很快写了张清单,他要请的客人只有几个,除了曲桓外,其他都是衙门里的主簿捕头。 第二日,罗恭便邀请这几人参加他的认亲宴。 众人当然有些好奇,问这个义妹是怎么回事。 罗恭道:“我本来一直就想有个妹妹,这次认义妹,也算是圆我的心愿了。” 他好歹是县丞,是这些人的上官。 其他人就算有再多好奇,可是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当他是心血来潮。 县衙没什么秘密,很快罗恭要认义妹的事,就传遍了县衙。 甄县令很快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当然料不到,罗恭要认作义妹的人是沈秀,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觉得罗恭是一时兴起。 罗恭来禀告公事的时候,甄县令先看了下罗恭那受伤的右手。 “这次葛勇的案子,你功不可没。要不是你,凶手也没那么快抓住。” 甄县令说的葛勇的案子,就是之前发生的那桩命案。经过罗恭的调查,最后发现葛勇与一个有夫之妇来往频繁,而对方的夫君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只是在抓捕凶手的时候,对方仗着身强体壮,几乎要冲出衙役们的包围圈。 危急时刻,要不是罗恭上前制服了凶手,只怕凶手已经逃跑了。 这次命案的事,罗恭功不可没,甄县令体谅他受了伤,打算让他歇息半个月。 罗恭谢过以后,正要离开,就听甄县令问道:“我听说你要认义妹,有这回事没有?” 罗恭没想到这事都传到了甄县令耳边,便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本来想请大人和师爷也去吃杯酒,但是又怕大人日理万机,抽不开空。” 罗恭这话只是客套一下而已,哪知道甄县令听了这话便道:“这些日子整天面对卷宗,我也想松闲松闲。你请客的日子是哪天,若是衙门没事的话,我也去凑个热闹。” 县衙最近是没什么大事,可是每日也有处理不完的琐事。 甄县令之所以肯抽出时间去参加认亲宴,一是卖罗恭一个面子,二来则是因为他想到罗恭与沈秀的关系,罗恭要举办认亲宴,沈秀说不准会参加。 罗恭听说甄县令也要去参加认亲宴会,心里有点吃惊。不过他很快想到,自己最近立了功,甄县令这样也无非是变相地褒奖他罢了。 沈秀这边,却没多少人要请。 她只是给卫宴写了封信,告诉了他这件事,至于为什么要认罗恭为义兄,沈秀没有过多解释,更没有提甄县令的事。 卫宴如今跟着孟老先生读书,沈秀不想让他分心。 而且她觉得,自己认罗恭为义兄后,这件事多半可以解决,所以她选择了隐瞒。 沈秀把信发出去以后,没有几天便收到了卫宴的回信。 卫宴在信上说,罗恭看似玩世不恭,却行事并不乖张。沈秀认他做义兄,并不是坏事。 沈秀看到这里,松了口气,卫宴能理解她最好。 卫宴还在信上说,他过几天就要跟着孟老先生去拜访紫云书院的山长,恐怕要等到年下才能回来了。 事实上,卫宴在收到沈秀信的前一天,还在犹豫。 孟老先生觉得卫宴的文章火候还没到,院试这一关虽然没问题,可将来的乡试,要想考取好一点的名次,却是有点难。 他有心带卫宴去紫云书院,紫云书院的山长名气虽不及自己,可却擅长八股,而且押题押得也很准。 如果能得他指点,卫宴的文章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只是孟老先生与紫云书院的山长并无交情。当卫宴得知,孟老先生打算以一本珍贵的古籍,来交换紫云书院的山长对自己的指点时,他不免觉得过意不去。 孟老先生知道他的性格,让他不要将外物太放在心上。 可卫宴仍有些犹豫,但是接到沈秀的信以后,他便接受了孟老先生的好意。 原因无他,同沈秀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沈秀。如果不是事出有因,沈秀根本不会平白无故认亲。 沈秀在信上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是卫宴清楚,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他如今能力有限,沈秀不说,也是不想让他担忧而已。 如此一来,卫宴便比以往更迫切地想要出人头地。 只有他将来考中举人,甚至进士,才能更好地护住自己在意的人。 第165章 高明得很 卫宴出发去紫云书院的那天,正好也是罗恭举办认亲宴的日子。 一大早,罗恭便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换了身新衣。 簇新的宝蓝色暗花缎长袍,将罗恭衬得长身玉立,俨然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公子哥。 等丫鬟给他戴上玉冠,罗恭对着镜子自恋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沈娘子那边准备好了吗?” 他还不大习惯,称呼沈秀为义妹。 丫鬟们回道:“沈娘子已经换好了衣裳,现下正在厢房里休息。” 今日沈秀作为认亲宴的主角,自然也打扮一新。 本来沈秀想低调些,穿几件新衣裳见客就行了。 哪知道罗恭却不同意,非说这样打扮太寒酸,有损他的面子。 为了让沈秀匹配他义妹的身份,罗恭自掏腰包给沈秀置办了一身华贵的行头。 衣裳是用上好的妆花缎制成,妆花缎自带图案,这样便连刺绣都省了。 至于首饰,罗恭则亲自挑了一套金镶玉首饰。 沈秀没怎么推拒,便接受了。 之前靠着她绣的兰花册子,罗恭狠挣了一笔银子。以后加上她的双面绣技法,罗恭挣的银子还会更多。 这点银子比起他挣的那些,简直就是毛毛雨。 因此沈秀心安理得地就收下了衣裳和首饰。 不过她觉得那套金镶玉首饰太过显眼,因此只戴了一支步摇。 饶是如此,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还是觉得这一身行头太高调了。 在沈秀犹豫着要不要穿这身行头见客时,客人们陆陆续续地到了。 罗恭也从房里出来,开始接待客人。 甄县令是最后一个到的,以他的身份地位,能来就已经是给了罗恭很大的面子了。 其他人事先没听罗恭说过,甄县令也会来。因此甄县令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惊讶。 甄县令落座以后,目光便扫视了一圈。 等目光扫视完众人,甄县令不觉有些失望,沈秀竟然没来。 好在他一向内敛,即便心里失望,脸上也不曾让人发现端倪。 罗恭就没有留意到甄县令的失落,他陪着对方坐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让人去请沈秀。 认亲的仪式,罗恭已经和沈秀商量好了。在没有罗家长辈见证的情况下,沈秀和罗恭只需要祭告一下天地,然后上炷香再拜即可。 罗恭起初还曾提议,弄来一些牲畜作为祭品。 可是沈秀觉得不必这么隆重,有新鲜的果品就足够了。 于是院子当中的案几上,便依着沈秀的意思,只放了些新鲜的果品。此外还有一个古铜香炉。 甄县令看在眼中,觉得这样倒也新鲜。 他正一边品茶,一边等待认亲开始时,走廊的那一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秀穿着一袭桃粉色的妆花缎对襟上衣,下面微微露出浅碧色的罗裙,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 其实沈秀生的颇为秀美,只是她平时把心思都放在了刺绣上,很少用心妆扮。 如今她穿上了这身华服,远远看来,便如大家闺秀一般,秀美又端庄,且因为头上的步摇限制了她大幅度的动作,因此举止看起来也优雅无比。 旁人看在眼中,也只觉得罗恭这义妹生得不差,气质也好。 反观甄县令,他的目光简直像是黏在了沈秀身上。 沈秀的容貌有七八分与婉娘形似,可是却在气质上相差很多。 婉娘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一举一动都优雅无比。 而沈秀则给人一种不受任何人辖制的感觉,平和的外表下,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 因此甄县令自见到沈秀以后,虽觉得沈秀生得与婉娘相似,可是内心深处,却没有如看见婉娘一样,有悸动的感觉。 直到他在此刻看见沈秀,看见沈秀端庄又优雅地走来时,记忆深处的一个身影不由得同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那一刻,甄县令的心情激动无比,就好像他第一次看见婉娘一样,既兴奋又透着一股喜悦。 可是当沈秀与罗恭站在一起,罗恭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他的义妹时。 甄县令那激动火热的心,立时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下子熄灭了。 此时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罗恭为什么好端端会认一个义妹,他一个大家族的子弟,即便没有亲生姐妹,可也有不少表姐妹,何须认一个义妹。 若不是对方央求,罗恭根本不会找这样的麻烦。 不管沈秀用了什么条件,诱使罗恭答应认她做义妹,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自己死心。 甄县令眼睁睁看着罗恭与沈秀祭告了天地,他倒是有心想阻止,可是自己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那一刻,甄县令不由将目光落在了沈秀身上。他低估了对方的聪明才智,以为对方再聪慧,也逃不过自己的手掌心。 可是对方却给了他一个有力的回击。 罗恭不仅是县丞,还是罗家的子弟。沈秀认他做义妹,自然而然地便与罗家扯上了关系。 他如果将来要动沈秀,不光罗恭会阻拦他,罗家那边恐怕也不会放过他。 那一刻,甄县令不由不暗叹,沈秀这一招真是高明得很。 第166章 阴谋阳谋 沈秀和罗恭很快走完了认亲的程序。 等甄县令回过神,罗恭已经带着沈秀走了过来。 “义妹,这位就是我们的县令大人。”罗恭替沈秀介绍完,便道:“快给县令大人请安。” 沈秀发现县令大人就是贾员外时,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吃惊之色,毕竟她早已猜到了甄县令的身份。 她唯一没猜到的便是,甄县令竟会出现在认亲宴会上。不过这样也好,能让他更快对自己死心。 沈秀压下心中的诸多念头,中规中矩地给甄县令行了一礼。 甄县令看向她的目光却很复杂,轻声说了句,“起来吧!” 沈秀依言起身,抬头的时候,却刚好撞见对方质疑的目光。 甄县令确实是有很多疑问,他不明白沈秀是如何得知他的身份。他每次与沈秀见面,都尽可能表现得很低调,完全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可是这番疑问,他却不能当着罗恭的面问出来,因此只盯着沈秀看了两眼。 沈秀很快就觉得,甄县令的目光几乎就像是两道利剑一样,要把自己看穿。 可她毫不在意,还大大方方朝甄县令笑了笑,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甄县令的心情不由更复杂了些,他没想到沈秀如此不在意他的身份,这说明对方心里一点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大概是心情太失落,甄县令没有再藏着掖着,直接对着沈秀道:“第一次见你穿这样华丽的衣裳,倒也很衬你。” 罗恭先前见甄县令对着沈秀注目良久,就已经有了疑惑,这时候听到这句话,便问沈秀道:“你们认识吗?” 沈秀不慌不忙道:“先前见过两次,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县令大人的身份。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见谅。” 甄县令淡淡道:“是我隐瞒在先,何来失礼一说。不过我不知道罗恭的义妹是你,只准备了一点薄礼。” “等我回去以后,再让人准备一份厚礼。” 这下子,就连罗恭也听出不对了。 他不由看了眼沈秀,沈秀能说什么。她猜到了甄县令的用意,自己和他玩阴谋,他便和自己玩阳谋。 大大方方地把认识自己的事说出来,这样只要不是做得太过分,那么罗恭就不会阻止甄县令与自己来往。 发现甄县令比自己想的还要难对付,沈秀并没有气馁。 反正她已经认了罗恭做义兄,甄县令以后便不可能做得太过分。 她便大大方方地道了谢:“那就谢过大人。” “你我之间,何须多礼。”甄县令温和道:“你既然是罗恭的义妹,那也就是我甄某人的妹子。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只管来找我。我这个做大哥的,一定会关照你。” 甄县令这么说完后,罗恭原来有的一丝疑心便消散了。 既然甄县令把沈秀当做妹妹,那就没什么可疑的了。罗恭把甄县令先前的异常,解释为沈秀很合他的眼缘,所以他才另眼相待。 接下来,罗恭又带沈秀认识了衙门里的人,王捕头不用说,早就认识。至于主簿,则是个很和蔼的中年男子。 沈秀一一与他们客套了一番。在得知沈秀名下有一家绣铺时,几人都纷纷表示,以后家里若有什么绣活,一定先照顾沈秀的绣铺。 等沈秀与众人周旋完,便发现甄县令已经离席了。 丫鬟过来告诉罗恭,说衙门里出了点急事,所以甄县令先走一步。 听说甄县令已经离开,沈秀不由松了口气。 甄县令比她想的还难对付,而她暂时还不打算把真相告诉给罗恭,所以她还真怕甄县令会说些让罗恭起疑的话。 为了不让罗恭有机会问及此事,沈秀也找了个理由,准备提前离开。 罗恭没有多想,以为在座的多是男客,所以沈秀不想在这里多待。 反正认亲仪式已经结束了,罗恭便没有勉强沈秀留下,还让丫鬟替自己送送她。 沈秀离开罗家后,为了避免遇到甄县令,特意选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路径。 只是当沈秀走到一半时,还是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穿着深蓝色便服的身影。 甄县令今日穿的正是一身深蓝色长袍。 沈秀扭头就走,可是还没迈出右脚,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都已经是罗恭的义妹了,怎么还这么怕我?” 对方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沈秀当然不能再装糊涂,便停下了脚步。 巷子里一片寂静,寂静的能听到甄县令慢慢走过来的声音。 “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份的?”甄县令走到沈秀面前,缓慢而温和地问道:“我自问隐藏得很好,连真实的姓氏都没有告诉你。” 沈秀道:“大人确实隐藏得可好。可是却百密一疏,在留孩的事上动了手脚,引起了我的疑心。” “留孩?”甄县令想了想,才想起来留孩是谁。 沈秀道:“我托人打听过,知道是大人命我义兄不用再来衙门后,便猜到了大人的身份。” “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慧。”甄县令不由叹道,“若是知道此事会引起你的怀疑,当初我不该把留孩扣住。” 沈秀道:“大人如此处心积虑,实在大可不必。我已经嫁人,而且从来没有考虑过换个夫君。” 这番话,沈秀早就想说了。只是对方没有挑明,沈秀也不好直说。 如今对方就差明晃晃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沈秀便觉得时机到了,把话说了出来。 这些话能打消对方的念头最好,若是打消不了,也让对方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甄县令看上去,像是一点也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问了一个很不相关的问题:“前段日子,我听说你病了,如今好些没有?” 沈秀微微皱眉,她没想到对方竟然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可接着,她却忽然开口道:“那些补品是你送来的?” 甄县令含了一抹微笑看她,“我打着你义兄的名头,没想到还是被你看了出来。” 沈秀语气冷淡道:“那些补品已经被我送还给义兄了。大人以后还是不要送了。” 甄县令道:“既然你没收到补品,那我回头再让人送来些。若你不收,我就找你义兄告状,说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他一边说,一边朝沈秀走近了两步,“你认罗恭做义兄前,肯定没把我的事告诉给他吧。如果他知道,你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认他做义兄。你觉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冤大头?” 沈秀往后退了两步,对方竟然威胁她。 甄县令看见她气恼的样子,心中不由一软,语气也软了下来道:“我只是想关心你。只要你肯收补品,我就什么也不说。” 沈秀还能说什么,若是罗恭知道了自己利用他,即便两人再有生意往来,恐怕也会在心里存上芥蒂。 到时候,自己再想找他帮忙就难了。 她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好,补品我可以收。” 这当然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不过被人捏住把柄,尤其是被眼前的人捏住把柄,这种感觉真是太糟了。 第167章 相似的人 没有多久,甄县令果然让人送了些补品过来。 沈秀看着那些补品,怎么想怎么气郁,当然不会吃。为了眼不见为净,她把补品给谢三娘送去了一些。 槐花来的时候,沈秀也包了些给她。 自从沈秀去了府城后,槐花和曲桓的两个姐姐,便开始在自己家里绣十字绣。 这样比来沈秀这边更方便。而且三人都已经掌握了十字绣的技巧,就是没有沈秀在旁指导,也能独立完成整件绣品了。 槐花这次过来,是给沈秀送蚕丝绣线的。 沈秀把补品拿来后,她还不好意思收,沈秀硬是塞到了她手里。 “这补品也不单是给你吃的,崔大娘上了年纪,吃点补品也能强健身体。” 沈秀提到崔大娘,槐花不由沉默了。 “上次我见崔大娘,她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沈秀看着槐花的神色道,“你真就打算一辈子不嫁人吗?” 槐花低头道:“我确实不想嫁人。” 沈秀知道扫把星那件事,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 “你如果实在不想嫁人的话,那就当我没说过这话。”沈秀道,“至于崔大娘那里,由我来说。如果她实在担心,我就跟她说,凡事有我在。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槐花你可以搬来跟我同住。” 沈秀不是说说而已,槐花既能干又老实,能有这么一个好帮手,沈秀当然求之不得。 槐花心底顿时涌起一股暖流,她不由得握住了沈秀的手,感动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秀道:“你先别急着谢我。我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什么忙,你说?”槐花道,“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给你办到。” 沈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想寻一个与我容貌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孩,最好没有定亲,年纪也不要太大。” 槐花纳闷道:“你要寻一个与你长得相似的人,这是为何?” 沈秀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只要帮我找到这样的人就行。” 槐花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一个人。” “什么人,她现下在哪?”沈秀忙问道。 槐花道:“这人是我娘那边的一个远房表妹,几年前我见过一面,那时候她才十来岁大,长得挺秀气的。后来见到你以后,我就觉得你们长得很像。只不过你比我那表妹,皮肤要白一些,长得也更秀气。” “那她现下定亲了没有?” 槐花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等我回去给你打听一下。” “槐花姐,这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沈秀道,“你一定要打听清楚。若是你的表妹没有定亲,你一定要说服她的家里人,暂时不要给她说亲。” 沈秀说完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是十两银子,关键时候,他们若是不听你的,你就把这些银子给他们。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们多半会答应的。” 槐花看着沈秀掏出来的银子,终于明白了此事对于沈秀的重要性。 “你放心,回去我就帮你去问。最迟后天,我一定给你带个准信。” 沈秀道:“若是人家已经定亲,那你就什么都不用多说了。我们再找其他人便是。” 她是很想找到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但是也不想破坏人家原本的姻缘。 她现在只希望,槐花的那个表妹没有嫁人,也没有定亲。 一天后,槐花便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她那个表妹刚过十四岁,本来已经相看好了邻村的一个人家。后来嫌弃男方出的聘礼太少,亲事便作罢了。 “我那表叔和表婶,眼里只有儿子,看我那表妹生得不错,便想让对方多出些聘礼,好贴补儿子。” 槐花道:“可惜男方那边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所以只能看着亲事吹了。” 沈秀不由问道:“那他们想让男方出多少聘礼?” 槐花道:“我听说男方那边打算出十两银子。可是我表叔表婶嫌少,觉得二十两银子才差不多。” 二十两银子其实并不多,尤其对沈秀现在的身家来说。 “槐花姐,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你表妹?” 槐花道:“这个没问题。只不过他们那里有些偏僻,从石头村出发,要走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沈秀道:“一个多时辰确实有点远,这样吧,我们可以雇一辆马车过去。” 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槐花的那个表妹,看她到底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第168章 找到替身 槐花的那个远房表妹,住在离县城几十里外的乔家村。 马车行驶到乔家村的村口时,槐花指着村东的方向道:“我那表叔一家就住在那里。只是他家地方狭窄,表叔表婶又势力,我怕怠慢了你。” 沈秀笑道:“没事的。反正我只是来见人,又不是来做客,待不了多久。” “那你先在马车上等我一会儿。”槐花道:“到底是乡下地方,屋子里有点乱。” 于是沈秀便在马车上等了一会儿,等她进到乔家时,院子和屋子都已经打扫了一遍,堂屋正中的椅子也被擦了一遍。 槐花的表叔乔铁柱起先听说有贵客要来,还似信非信,直到沈秀走进乔家,乔铁柱才相信了槐花的话。 沈秀来的时候,特意打扮了一下,尤其戴了两件首饰。这两件首饰并不算名贵,可落在乔铁柱眼中,却是明晃晃的贵客了。 他忙给一旁的妇人使了个眼色。 乔铁柱的媳妇会意,忙上前招呼道:“夫人快请坐。” 沈秀含笑道:“夫人二字可不敢当,你们还是唤我沈娘子吧!” 等沈秀和槐花坐下,乔铁柱的媳妇又端来了炒花生和瓜子几样零嘴。 “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吃。你们先坐着,我去给你们煮红糖水喝。” 沈秀忙道:“大嫂不用忙了,我不渴。” 可是乔铁柱的媳妇还是去了厨房,还把女儿叫去烧火。 沈秀只看到了一个女孩的侧颜,那侧颜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等到红糖水煮好以后,槐花的表妹,乔梅儿便把两碗红糖水端了进来。 借着这个机会,沈秀仔仔细细把乔梅儿打量了一遍。 如槐花所说,乔梅儿的确与自己生得很相似,只是她皮肤不够白皙,加上没怎么见过世面,有些畏手畏脚,气质上便落了下乘。 皮肤不够白,可以养。气质不行,也可以培养。 沈秀当即就决定了,就是这乔梅儿了。 为了试探乔梅儿的心性,沈秀当场就褪下了腕间的一只银嵌绿松石手镯。 “我一看你就觉得有缘,这只手镯送你了。”沈秀把手镯塞到了乔梅儿手里。 乔梅儿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镯子。 可她还是看了看娘的脸色,等铁柱媳妇点头后,她才接过了镯子。 沈秀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乔家两口子贪财,乔梅儿倒还好一些,不过却没有什么主见。 其实这样的人家也好应付,只要银子给得足就行。 沈秀有了主意,接下来便直截了当地说,想要请乔梅儿到自己家做客。 槐花适时地取出原来沈秀给的十两银子,说这是沈秀给乔梅儿做衣裳的银钱。 乔铁柱两口子,看见槐花拿出的十两银子,眼睛立时就粘在了上面。 不过乔铁柱还有层担忧,十两银子多是多,可若是沈秀就这么把闺女接走,以后不送回来怎么办。 十两银子卖一个闺女,可亏大了。 好在槐花在旁保证,沈秀将来肯定会把乔梅儿送回来的。而且说不准还能帮她寻一门好亲事。 为了让乔家两口子放心,沈秀又给了他们五两银子。乔铁柱这才没再反对。 乔梅儿在旁什么也没说,就懵懵懂懂地跟着沈秀上了马车。 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整个人不免有些不安,在车里也有些缩手缩脚。 沈秀一路都在盘算,如何改造乔梅儿,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话。 好在旁边还有槐花,在槐花的解释下,乔梅儿这才知道,她们一行人是要返回县城。 马车行驶了半个多时辰后,便进了县城。等车停在宅子门口,槐花便先扶着乔梅儿下了马车。 沈秀事先没有想到,事情能进行得如此顺利,因此并没有给乔梅儿收拾出房间。 不过宅子里多的是房间,在槐花的帮助下,沈秀很快就收拾好了一间厢房。 尽管这也是一间普通的厢房,但对于乔梅儿来说,已经算得上很好了。 房间里不仅有柳木做的新床,还有桌椅和梳妆台。 乔梅儿刚抚摸完梳妆台的铜镜,沈秀已经给她拿来了几身衣裳。 等乔梅儿洗了个澡,换好衣裳,再走出来时,就连一旁的槐花也道:“梅儿这么一打扮,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沈秀没有说话,而是仔仔细细看了眼乔梅儿,觉得还是差了点东西。 为了让乔梅儿更符合自己的条件,沈秀从第二天起便开始帮着乔梅儿护肤,顺便培养她的气质。 为了不走漏风声,沈秀把乔梅儿接过来以后,便很少带她出门。 乔梅儿倒是很想去外面逛逛,但是沈秀不提,她也不好意思说,便每日跟在沈秀身边。 沈秀教她读书写字的同时,有时候也会教她女红。 乔梅儿在读书写字上,没有多少天赋。好在女红做得不错,在沈秀的指导下,很快就能绣出一些复杂的花样。 这日乔梅儿正在背诗书,背得磕磕绊绊。沈秀可不会因为她没有天赋,就对她放低要求,只要背不过,中午的伙食就没有肉菜。 为了能解馋,乔梅儿也只能咬着牙,背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遍,仍有几句背错。重来。”沈秀正要让乔梅儿返工重背,门外传来敲门声。 沈秀便让乔梅儿待在房里别出来,她自己去开门。 来人竟是罗恭。 沈秀开门看见他,还有些意外。 “义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沈秀把罗恭让到了待客的地方,这里离乔梅儿住的厢房很有一段距离。 罗恭进来的时候,还打量了一下宅子。 “你这宅子倒是不错。”罗恭坐下来道,“我来也没别的事情。前日是甄县令的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的,便送了他一本兰花册子。” “哪知道他喜欢得不行。听说你会双面绣后,便想请你绣一本双面绣的兰花册子,说是要送到京城,讨他们家老夫人欢心。” 罗恭道:“定金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这甄县令出手倒是阔绰,一拿就是一枚金锭。” 他说着话,把一枚约重一两银子的金锭,轻轻放到了桌上。 沈秀望着那枚金锭,微微皱眉道:“甄县令是如何得知,我会双面绣的?” 罗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这都怪我,不小心说漏了嘴。” 其实沈秀把自己会双面绣的事,告诉给罗恭后,就没想着隐瞒此事。她真正不高兴的原因是,罗恭把兰花册子送给了甄县令。 可她偏偏不能告诉罗恭,她其实很不喜欢罗恭这样做。 早知道甄县令会在这事上威胁她,当初她就不该瞒着罗恭。 沈秀深吸口气,把满肚子的不悦压了下来,看着那枚金锭道:“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活计我可以接。不过双面绣不便宜,这点定金可不够。” “不够?”罗恭道:“难道你要我去找甄县令要定金?” 其实甄县令拿出一枚金锭做定金,已经够可以了。 沈秀道:“反正我不管,双面绣的定金是二百两银子,先交定金再接单,这是我的规矩。总不能因为他是县令,我就能不顾规矩了。如果你不好意思要,那就跟他说,我暂时没空,不接单子。” 罗恭一脸的为难,看向沈秀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通融一二?” 沈秀硬邦邦道:“不能。” 罗恭不解地看着她,他当然能看出沈秀是生气了,可是却不知道生气的原因。 难道是怪自己,把她会双面绣的事,透露给了甄县令。 “你和甄县令到底是怎么回事?”罗恭想到这里,到底没能忍住,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第169章 如实坦白 沈秀听到罗恭的问话,心头就是一跳。她装着不知情的样子道:“什么怎么回事?” 罗恭定定看着沈秀道:“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我不知道的事。” 沈秀道:“你想多了。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事。” “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罗恭看了眼沈秀,再一次问道。 沈秀道:“你要这么问的话,有件事我确实隐瞒了。” “什么事?”罗恭的神色立时就有了些变化,眯了眯眼道:“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沈秀微不可见地深吸了口气,慢慢道:“我们认亲那天,你可还记得甄县令说过的话?” 罗恭仔细回想了一下,甄县令那天貌似说了很多话,他微微皱起眉头,“你说哪一句?” 沈秀道:“就是他说要送我一份厚礼。” 罗恭听到厚礼,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后面送了什么贵重的礼物?” 他以为沈秀瞒着他的,就只是收了甄县令的一份贵重礼物。 沈秀却像是见不得罗恭这副轻松样子似的,慢慢添了一句,“他后面送来了些补品,不过补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的话。” “甄县令对你说了什么?”罗恭问道。 沈秀却没急着回答,而是问道:“甄县令迟迟没有续弦,是不是因为他那过世的原配。” 罗恭不明白,她这时候提起这件事做什么,但还是道:“确实是这样。他这个人倒的确是难得的痴情。” 沈秀便艰涩地笑道:“巧了,他说我与他过世的妻子长得很像。” “什么?”罗恭本来在把玩桌上的那枚金锭,听到这话,手里的金锭不由得就落到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罗恭却顾不上这些,一脸的震惊,“你说的是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沈秀苦笑道:“我又何必拿这种事开玩笑。” 她刚开始没有跟罗恭说,是怕对方起疑心。可是现在,却是不说不行了。 一方面是罗恭已经起了疑心,一方面则是她不想再受人威胁了。 罗恭好半天才开口道:“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想想当初,他听到甄县令看中了一个小娘子,还曾替他找过人,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沈秀。 一想到甄县令看中的人竟是沈秀,而沈秀又已经嫁给了卫宴,罗恭就觉此事棘手得很。 “那你打算怎么办?”罗恭见过甄县令对待沈秀的态度,如今想想,恐怕甄县令对沈秀已经是势在必得。 他不由得不为沈秀考虑几分。 沈秀如今把这事说出来,主要还是给罗恭提个醒,让他以后不要再做牵线的事。 不过如今看对方比她还忧虑这件事,沈秀便觉得,罗恭这个义兄倒没白认,起码还肯替我分忧。 “你不用为我担忧。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沈秀道,“如今要紧的是,我不想再见甄县令,给他留什么念想。你回去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帮我把这活计推了。” “好,我会帮你说的。”罗恭都已经知道了甄县令的想法,自然不会再给他创造机会。 “只是他毕竟是一县之主,连我都得听他的吩咐。你可千万别与他起正面冲突。”罗恭想了想,叮嘱了几句。 “他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不会做出强抢民女的事。而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我在,他应该不会太为难你的。” 沈秀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这话从罗恭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到底多了几分暖意。 “我知道,我会见招拆招的。” 罗恭又叹了口气道:“事情怎么会巧到这个地步。” 沈秀到如今也看开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多想也无益了。而且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到时候肯定会让他对我死心。” 罗恭对她说的办法很好奇,沈秀没有过多透露,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这么一来,罗恭更好奇了。可是沈秀的口风紧得很,他撬了半天也没撬动,只能作罢。 罗恭回去以后,便找了个由头回绝甄县令。 “舍妹她近日身子不大舒服,所以恐怕不能完成这双面绣了。”罗恭道,“还请大人不要见怪。” 甄县令听说沈秀身子不大舒服,不由地问道:“那她身子要紧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她前段日子刚病过,难道是没有除根?” 罗恭压根不知道沈秀之前托病不出的事,甄县令这一问,他当然说不清楚,便含含糊糊道:“大概是没有吧!” 甄县令看在眼中,不由生了疑惑。 他不由看了罗恭一眼,猜到罗恭说沈秀身子不适,只是个借口而已。 能让罗恭帮忙给自己打掩护,难道是对方已经把实情告诉给了罗恭。 甄县令想到这里,便试探道:“前日有人送了我几支上好的山参,既然令妹有恙,那就把这几支山参拿去吧!反正我留着这山参也无用。” 罗恭此时根本不想让沈秀与甄县令有任何关系,听到这话,便推拒道:“舍妹只是微恙而已,根本用不着山参这等珍贵的补品。” 甄县令的脸色有些微沉,罗恭拒绝得毫不犹豫,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心思。 不管沈秀是怎么说的,罗恭能不计前嫌,帮他拒绝自己,显然自己以后再不能利用此事威胁沈秀了。 甄县令的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长这么大,很少尝过挫败的感觉。 可是沈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娘子,却能与他交锋时,丝毫不落下风,而且每次都能想到应对自己的策略。 但是这么一来,更加激起了甄县令的征服欲。 他不相信,以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和手段,会连一个小娘子也征服不了。 只要沈秀肯心甘情愿地跟他,罗恭那里自然不成问题。就是罗家也不会太反对。 甄县令知道,一切的关键在于沈秀的态度。 如今她虽然对自己抗拒无比,可甄县令相信,水滴石穿之下,她有一天肯定会接受自己。 第170章 想见真人 有罗恭帮忙应付甄县令,沈秀便过了段安静的日子。 乔梅儿自小不受父母偏爱,乔铁柱两口子心里都只有儿子,对这个女儿,只有两三分疼爱。 这么一来,乔梅儿从小到大都很懂事,也可没什么自信,做事都比较畏畏缩缩,生怕自己哪做得不好。 沈秀为了改变她的性子,一点点地纠正她的习惯。 在沈秀的潜移默化下,乔梅儿整个人由内而外,有了很大的变化。 槐花来看她们时,便惊异于乔梅儿的变化。 一方面乔梅儿日日敷那些药粉,皮肤白了很多。另一方面则是,乔梅儿的举止大方了许多,有了小家碧玉的气质。 乔梅儿去给槐花倒茶的时候,沈秀便与槐花道:“你们怎么说也是表姐妹,有件事我想让你帮忙问问。” “什么事?” 沈秀道:“我看乔梅儿爹娘的意思,大概是想让她高嫁的。正好我这里有桩婚事,男方年纪是大些,可是很有身份地位。如果她同意的话,我可以帮忙牵线。” “但是有一点我不能保证,男方因为身份比较高,不见得会娶她做正妻。” 沈秀道:“如果她不同意,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槐花听了,好长时间没有说话,再开口的时候问道:“你说的男方,身份到底有多高?” 沈秀道:“我不能跟你说得太具体,总之是朝廷命官。” 一听说是朝廷命官,槐花很明显是吓了一跳,“阿秀,你应该不是在说笑吧!既然是朝廷命官,就算是纳妾,也不会看中梅儿吧!” 沈秀道:“这里面的情形,我不能跟你细说。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乔梅儿那边肯答应,我就有办法让对方相中她。” 槐花被她说得有些糊涂了,可是她知道沈秀从来不会骗她。既然她说有把握,那这事肯定是真的了。 “那我去问问梅儿。” 槐花从房里出来,正好遇到提着热水壶的乔梅儿。 “梅儿,我有事要跟你说。”槐花把乔梅儿拉到了一旁的厢房,然后把沈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槐花道,“你若是答应,就点点头。若是不愿意,就摇摇头。我们不会勉强你的。” 乔梅儿自小在乔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当然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当初沈秀把她带到这里时,她不是没有猜测过对方的目的。可是沈秀从来没透过口风,乔梅儿猜来猜去,也始终猜不到她的想法,因此只能作罢。 如今槐花直接把沈秀的用意说了出来,乔梅儿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其实当她听到对方是朝廷命官时,就已经有些心动了,后面得知对方还没有正妻,她就有几分愿意了。 不过她还没发昏到,觉得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的地步,便问了一句。 “男方那边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吧?”乔梅儿吞吞吐吐道:“我的意思是,他一个官员,什么样的人不好找,会看中我一个乡下来的女子。” 槐花道:“我也不大清楚,阿秀没有跟我细说。不过以她的为人,男方那边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要是你不放心,我可以帮你问问。” 槐花看乔梅儿的意思,若是男方没有什么问题,那多半是肯的。 沈秀知道了乔梅儿的担忧,想了想道:“既然她放心不下,那我可以让她见见真人。” 乔梅儿一听说可以见到真人,心里的担忧便去了一半。 接下来几天,乔梅儿对自己的护肤更为着紧了,不用沈秀催促,每天就会用牛乳擦一遍全身,晚上临睡前更是会在脸上敷一层药粉。 沈秀看在眼中,内心那点愧疚终于消散了。 当初要找乔梅儿做替身时,沈秀还有些复杂的感觉,觉得自己和甄县令没有什么两样。 为此她还一再安慰自己,乔梅儿有那样一对父母,将来未必能过得多好。而她若能跟着甄县令,以甄县令对原配的深情程度,乔梅儿即便只是个妾侍,也肯定会过得很好。 而且如果甄县令够痴情,一辈子不娶正妻,那么乔梅儿或许能比一般正妻都过得好。 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沈秀才决定把乔梅儿推给甄县令。 如今乔梅儿自己也愿意后,沈秀才放下了那一丝纠结。 乔梅儿等了好几天,却始终不见沈秀带她去见男方,不免有些沉不住气了。 这日乔梅儿背了一上午书,沈秀为了奖励她,便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有红烧排骨,清炒鸡片,干烧鲫鱼,全都是乔梅儿平日爱吃的。 可是当沈秀吃饭吃到一半,却发现乔梅儿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米饭,完全不像往日那样吃得香甜。 “这些菜是不合你胃口吗?”沈秀问道,“还是你身子有些不舒服?” 乔梅儿本来在想事,听到这话忙道:“我没事,只是早饭吃得有些饱。” 沈秀觉得乔梅儿没说实话,但她不想细究,便没有再问下去。 而乔梅儿心不在焉地又吃了几口饭后,终于忍不住问道:“沈娘子,你那日说可以让我见见真人,这事是真的吗?” 大概是沈秀平日里待她很和颜悦色,乔梅儿的胆子也终于大了一些,如今心里有疑惑,便鼓足勇气问了出来。 沈秀听到这里,才明白了对方心不在焉的原因。 她忍不住笑道:“当然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那为什么到现在也没见到真人。 乔梅儿心里想问,苦于开不了口。刚才问出那一句,已经耗费掉她的大半勇气了。 沈秀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笑道:“真人不难见到,不过时机还未到?” “什么时机?”乔梅儿看沈秀没有怪罪自己,便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沈秀道:“这个你就不用知道了,总之我不会害你。等你见过真人以后,我会把一切都告诉给你。” “不过在这以前,你要好好护肤,然后按着我说的,把步态和礼仪练好。等你什么时候有了大家闺秀的气质,我就让你见到真人。” 第171章 直接拒绝 自从沈秀给乔梅儿许下了这个承诺后,乔梅儿对待所学的东西,便多了几分认真。 沈秀也知道,想要培养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需要从小就给她延请名师。 只是情况不容许她那么做。她目前能努力的,唯有让乔梅儿学个形似。 至于为什么,沈秀一定要把乔梅儿往大家闺秀的气质方面靠拢,是因为她摸到了甄县令的喜好。 认亲那天,沈秀穿上了华服,戴上了大家闺秀标配的步摇,举止也比平时优雅了许多。 然后她便发现,甄县令看自己的目光多了些炙热。 她便猜到,甄县令的原配,可能是一个很温婉很贞静的女子。 至于其他方面,沈秀则把与甄县令有限的几次接触,好好地回想了一下。 她记得甄县令曾给她点过一壶茉莉花茶。 沈秀便让乔梅儿经常喝茉莉花茶,让她借此养成习惯。 还有,她记得自己穿粉紫色衣裳的时候,甄县令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儿。 因此沈秀给乔梅儿置办了好几身粉紫色的新衣。 沈秀只能想到以上这些,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找罗恭打听一下甄县令的喜好时,甄县令那边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找了上来。 那天,沈秀把乔梅儿留在家里,自己出去采买东西。 等她提着大包小包,往回走时,便见巷子入口的地方,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对主仆,那仆从不是别人,正是来过铺子的来升。而背靠马车而立的,则是穿着便服的甄县令。 沈秀看清来人后,转身就走。 可是晚了一步,甄县令已经看见了她。 “沈娘子这是去哪?” 甄县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歹我也是你义兄的上官,你就这么慢待我?” 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但是说到“上官”时,却刻意停顿了一下。 沈秀当然能听出他的意思,他怎么说也是罗恭的上官,若是以权压人的话,罗恭不免被她连累。 罢了罢了,反正她很快就要解脱了。 沈秀便转过了身,“大人这话我可不敢当。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东西没买罢了。” “你有什么东西忘买,吩咐他就是了。”甄县令一指旁边的来升,“他会帮你办妥的。” 沈秀道:“那倒不用。东西明天再买也不迟。” “既然不急着买东西,那么陪我说会儿话吧!”甄县令道,“如果你不愿意请我进家里,那就在附近找个茶馆吧!” 沈秀当然不愿意把甄县令请进家里,她很快选了后者。 不过最近的几条街道都没有茶馆,甄县令便让沈秀上马车,与自己同乘一车。 沈秀看了眼来升的身子骨,并不像是会武之人。就算甄县令想用强,自己以一敌二,也应该不会落下风。 沈秀淡定归淡定,心里还是有几分警惕,车上的东西一概不动,坐的位置也离甄县令远远的。 马车动起来后,甄县令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他不说话,沈秀自然也不会开口。 尽管她离得甄县令老远,可是马车就只有这么大,沈秀在心静下来以后,很快就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味。 马车内并没有燃香,沈秀觉得,这应该是甄县令身上的熏衣香。 这种香味清冽中又带有醒神的功效,十分配得上甄县令的身份。 可不知为何,沈秀忽然想起了卫宴,卫宴从来不用熏香,他身上只有淡淡的墨香。 沈秀只要一想到卫宴,嘴角便弯了弯,眼里也透出一丝温柔。 她还在想,卫宴此刻不知道在做什么,身旁冷不防响起了一道声音。 “你在想什么?”甄县令脸上仍是温和的神色,可目光却有些锐利。 沈秀避开他的目光,“没想什么。” 甄县令看她避开自己的目光,不由看了她两眼,“有件事,我始终很不明白。我自问长得不差,身份也不低,可为何你每次见我,都对我不假辞色。” 沈秀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这还用问吗,大人明摆是把我当做替身。而我很不喜欢被人这样对待。何况我早已成亲,已有夫婿,更该远着大人一些。” 甄县令听到“替身”二字,神色未明,只微微叹道:“既然你猜到了,我也不瞒你。你长得确实很像我过世的妻子。” “有多像?”沈秀问道。 甄县令抬头看了她一眼,“至少有八分相似。不过在神似上,就差远了。婉娘比你要温婉一些。” “其实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发下誓言,今后会好好待你。以后也不会续弦。” 果然,沈秀就知道会这样,以甄县令的地位,即便他再痴情,也不会许以填房的位置,只会把这个位子空出来。 “大人记性不好,那我就再说一次。”沈秀很认真地说道:“我这辈子没有换夫君的打算。” 甄县令被她这样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也没有生气。 “我知道你的夫君很有才华,可是有才华的人,我见得多了,未必每个有才华的人都能考中举人,甚至是进士。” 甄县令谆谆诱导道:“若他没有考中举人,那你一辈子都只会是一个秀才娘子。一旦你被身份高的人看中,就像现在这样,你觉得自己还能再逃出别人的手掌心吗?” “至于我,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探花出身,又在翰林院待过。若是我肯,将来未必不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一个是诰命夫人,一个是秀才娘子。你这么聪慧,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甄县令不等沈秀回答,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你先别急着回答,先看看这个东西。” 沈秀憋着一肚子的话要说,什么一辈子都是秀才娘子,她才不相信卫宴将来只能中一个秀才。 所以她连看也没有看那件东西,张口就要反驳。 哪知道甄县令再一次制止了她,“你先看完这件东西再说。” 沈秀两次被打断,自然憋了一股闷气,可当她眼角余光扫到那样东西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那件被甄县令拿出来的东西,是本破破烂烂的古籍。 沈秀好歹跟着卫宴读过书,认出那两个小篆体,正是“绣谱”二字。 甄县令在旁看着,沈秀的目光几乎像是粘在了上面一样。 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温和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刺绣,便托人弄来了这本绣谱。其实这样的绣谱不值什么,只要你想要,我可以把所有关于刺绣的古籍,都拿到你面前。甚至只要你想,我可以把最好的绣娘给你请来。” 沈秀听到这里,目光立时离开了那本绣谱,脸色有些难看道:“不必了。” 此时此刻,沈秀的心里纠结万分。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收这本绣谱,可刺绣等于是她的第二生命,让她被迫放弃心爱的东西,无异于心头滴血。 所以她的脸色不由有些难看,觉得这甄县令真是找到了她的软肋。 偏偏甄县令说道:“这本绣谱我送你了,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 沈秀留恋地看了眼那本绣谱,最后还是拒绝了。 绣谱当然重要,可绣谱没了可以再找。而卫宴这样的夫君要是没有了,她以后要到哪去找。 甄县令看她一脸不舍,但又一脸坚决地拒收这本绣谱,便再一次抛出了诱饵。 “我曾听人说过,你对失传的发绣很有兴趣。正好我在外放期间,曾经见过一个老迈的绣娘,正是发绣的传人。” “若你肯答应委身于我,我即刻就会把那个绣娘接过来。” 沈秀听到“发绣”二字,确实很心动。可她能拒绝绣谱,便也能拒绝发绣。 甄县令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一沉,不由道:“你可要想好,那个绣娘已是这世上,唯一会发绣的传人。如果我不告诉你,她到底在哪,凭你的力量,绝对找不到她。或者等你找到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就算不在,那又怎样?”沈秀干脆利落地说道:“我劝大人还是死心吧。绣谱我可以再找,发绣的传人没有了,我可以自己摸索。但我绝不会为了这些,而放弃自己的姻缘。” 第172章 计划提前 沈秀拒绝的话刚落下,马车也适时地停了下来。 “大人,茶馆到了。”来升在外面道。 甄县令没有理他,而是对着沈秀道:“我这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你既然还没想明白,那就回去以后好好想想吧!” 沈秀早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淡淡道:“我话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说着就要下车。 哪知道她这里才一动,右边的衣袖就被人拉住了。 沈秀使劲往回拽了一下,却没拽动。 她警惕地盯着靠过来的甄县令,警告道:“大人,这里可是大街,只要我喊一声,只怕大人的一世英名就要不保了。” 甄县令却表现得置若罔闻,拉着她的袖子不放,慢慢开口道:“再过几日便是陆家老太太的寿辰。我有事要与陆老爷商议,那天肯定会去。我希望你也能去。” 他的语气温和归温和,可又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 沈秀有些不悦道:“我想去就去,不想去便不去。” “不行,你一定得去。”甄县令温和但坚定地说了这么一句,发现沈秀一脸的抗拒后,他软了下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多见你一面。” “你不知道,我已经记不起婉娘的样子了。”甄县令盯着沈秀道,“唯有看着你,我才能想起婉娘的模样。” “这世上唯有你一人能让我觉得,婉娘曾经活在这世上了。” 没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得住,如此痴情的男人。 沈秀心里也有些动容,即便明知道对方是把她当做了替身,但是看着甄县令此刻软语哀求的样子,还是有些心软。 “婉娘她真有那么好吗?”沈秀试着问了这么一句,“为什么你这么久都没忘掉她?” 提到婉娘,甄县令脸上多了些温柔,“婉娘她当然好。她性子好,脾气好,不管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我与她成亲三载,就几乎没见她发过脾气。” 成亲三载,婉娘就去世了,而且也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沈秀脑海内很快勾勒出一个弱不禁风的大家女子。 为了能套出更多有用信息,她忍着被甄县令抓住的衣袖,继续说道:“可我自问脾气没那么好,看来我们没什么相似之处。” 甄县令听到她这句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目光恍惚道:“你和她的确不怎么像。你给人的感觉,像山谷中绽放的野兰花,向往自由和无拘无束的生活。而婉娘则是养在温室里的名品兰花。” 沈秀默然,她没想到甄县令看得这么准,自己的确向往自由,不愿意做攀附人的茑萝花。这也是她拒绝甄县令的其中一个原因。 甄县令静静地出神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也知道,婉娘是婉娘,你是你。我这样把你当做她的替身,不仅对你不好,对她也不好。可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想把她忘掉,想让她以这种方式,永远陪在我身边。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秀突然用力抽走了甄县令手中的衣袖,淡淡开口道:“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该走了。” 甄县令本不想放她走,可是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了。 沈秀从马车上下来,就头也不回地往宅子的方向走去。 这次与对方纠缠这么久,也不是没有一点收获,起码知道了婉娘的性格。 至于甄县令提到的陆家老太太寿辰,沈秀想了想,决定还是去的好。 毕竟陆家老太太过寿辰,陆雨涵肯定是会去的。只要自己跟她形影不离,甄县令那边就不会找到机会。 可是一想到,以甄县令的权势,说不准还能有一次偶遇,沈秀就觉心里堵得慌。 看来她回去以后,得尽快把计划提前了。 本来沈秀是想多等一些日子的。毕竟乔梅儿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可是随着甄县令一步步的逼近,沈秀即便知道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可是这种被人觊觎的感觉,委实不是太好。 她又不想让罗恭和甄县令真的撕破脸,因此只能暗暗忍下这口气,准备让甄县令尽快见到乔梅儿。 乔梅儿还不知道沈秀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她在宅子里等了好半天,才等到沈秀回来。 沈秀提了不少东西回来,乔梅儿很有眼色地上前接过。 “今日没有谁来过吧?”沈秀把东西交给她的时候,问了一句。 即便知道甄县令应该不会,在她未在家的情况下登门,可沈秀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乔梅儿把东西放在桌上,“今日只有谢三娘来过,送了点秋梨。” 沈秀听说只有谢三娘来过,便放下了心,又叮嘱道:“以后要是有人敲门,不是认识的人,你千万别开门,尤其是男子。” 她的计划差不多快要完成,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岔子。 乔梅儿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她听话惯了,便点点头:“我知道了。” 沈秀当初选中她,很大的一个原因,便是乔梅儿没什么主见,如今再联系甄县令的话,她觉得自己选的人没错。 甄县令那个过世的妻子婉娘,应该也是这样没什么主见的人,即便不是,应该也不是那种很独立的女子。 她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一点,便从买来的一堆东西里取出一只锦盒。然后推到乔梅儿面前。 “这是我给你置办的两件首饰。”沈秀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两支漂亮的簪钗。 乔梅儿的眼睛马上就亮了。 这两只簪钗,做工精巧又美观,完全就是给小姑娘们准备的。 “我想过了,光有一对玉镯可不够,还得有两件首饰配玉镯才好。”沈秀把两支簪钗戴到乔梅儿头上,笑着说道。 前两天,沈秀把温敏送给她的那对玉镯,送给了乔梅儿。 事实上,在温敏把玉镯帮她要回来以后,沈秀就不打算再要那对玉镯了。 只是那时候施县令还是县令,沈秀怕被马夫人注意到,所以一直藏在箱底。 如今施县令倒台,马夫人也不再成了威胁,沈秀便大大方方地把玉镯取了出来,转送给了乔梅儿。 她给乔梅儿镯子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镯子起码也值几百两银子。将来如果乔梅儿遇到急事,便可以拿玉镯应急。 乔梅儿当时还不敢收,沈秀便告诉她,自己送她镯子,也是有原因的。只要她将来不忘记这份情谊就行。 乔梅儿并不笨,自以为猜到了沈秀的用意,是想让自己发达以后,不忘记她的恩情。 可她误会了沈秀的意思,沈秀真的是只想给她留个退路而已。 毕竟这条路,是自己替她选的。 第173章 当年旧事 陆老太太过生辰那天,正好是个大晴天。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屋子里,给这初冬时节平添了几分暖意。 陆雨涵听丫鬟说天气很好,便吩咐拿出那件薄一些的湖色团花事事如意锦缎斗篷。 丫鬟把斗篷拿来后,陆雨涵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头上的首饰少了点,便选了支金簪戴上。 她正对着镜子,看金簪有没有戴歪时,袁子文从外面走了进来。 夫妻两个自从成亲以后,感情好得很。 昨日袁子文受了点风寒,怕过了病气给陆雨涵,便搬到了书房去睡。 陆雨涵看见袁子文,便关心地问他好点没有。 袁子文笑道:“昨晚喝了点姜汤,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 陆雨涵便松口气道:“那就好。今日是祖母的生辰,你看我这样打扮好不好看?” 袁子文仔细地打量了眼妻子,眉眼温柔道:“好看,我家娘子最好看了。” “油嘴滑舌。”陆雨涵轻嗔了一句,便让丫鬟们传早饭,好早一点到陆家给祖母拜寿。 陆家在县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陆老爷又善于经营人脉,因此陆老太太这次寿辰,上门贺礼的人络绎不绝。 沈秀知道陆雨涵肯定会早早就到,便特意延迟了一会儿,等到辰时以后,才带着贺礼去了陆家。 她来陆家也有好几次了,上上下下的人都认识她。管家还特地把她送到了内院。 “七姑奶奶早就来了。”管家道:“现下正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呢!” 陆老太太住的上房内,早已坐满了来拜寿的女眷。 陆雨涵作为得宠的孙女,坐得离陆老太太最近,也不知道众人说了些什么,总之沈秀进来的时候,只见陆雨涵满脸通红。 “沈娘子来了。”陆老太太看见沈秀,便招手让她上前,“怎么这些日子都不见你来,是不是厌弃我这个老家伙了。” 沈秀含笑上前道:“给老太太请安,愿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解释道,“这段日子忙着铺子的事,所以抽不出时间来。” “我也知道你忙,铺子全靠着你一人张罗。今日你就当是在家里,好好地散散心。” 陆老太太说完,看向一旁的陆雨涵,“你们两个好久没见了,知道你们有话说,也不必去外面,就在后面的暖阁待会儿吧!” 刚才沈秀进来时,众人在说陆雨涵和袁子文,这对小夫妻的事。 所以陆雨涵才羞得满脸通红。 陆老太太心疼孙女,不想让她再被人打趣,便想把她支走,刚好沈秀来了,便给了陆老太太开口的机会。 陆雨涵此刻巴不得离开这里,得了陆老太太的话,便拉着沈秀去了后面的暖阁。 暖阁这里远离待客的厅堂,既暖和又清静。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贴心的送来茶点,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陆雨涵等丫鬟走后,便问沈秀道:“你怎么不来袁家看我?” 沈秀觉得能瞒一日是一日。 如果她真的去袁家,只要袁子文看见她,一开口叫嫂子,那么事情便瞒不住了。 为了这个原因,沈秀哪敢上袁家的门,此刻被陆雨涵抱怨,也只能随便想个借口,说自己最近太忙了。 陆雨涵瘪嘴道:“你就知道拿这个做挡箭牌,枉我还一心想着你。” 沈秀眼看陆雨涵的大小姐脾气犯了,忙哄了几句,总算哄得对方不再计较此事。 “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可别跟其他人说。”陆雨涵悄悄道:“我好像有喜了。” “真的假的?”沈秀忙看向陆雨涵的小腹,“找大夫看过没有,几个月了?” 陆雨涵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小声些,这事我还没跟人说过,因为还不确定。” “不确定的话,更该找大夫看看啊!”沈秀有些不明白道。 陆雨涵摇头道:“你不知道,我的情况有点复杂。我觉得自己有了身子,可是前几天却来了小日子。” “我婆婆本来也以为我有喜了,可是知道我来了小日子后,便说可能是我想差了。” 这情况确实有点复杂。 沈秀道:“那你觉得呢?” 陆雨涵摸着肚子道:“我觉得自己确实是有喜了。这几天我一直都犯恶心,还嗜睡。我奶娘也说,除掉来了小日子,我的这些症状确实符合。” “只是我婆婆那边言之凿凿,说我没有怀孕。我也不好请大夫,免得落人笑话。” 沈秀道:“现在既然来了这里,何不让老太太请个大夫,帮你诊一下脉。” 陆雨涵摇头道:“那更不好了。万一没有喜脉,祖母岂不是空欢喜一场,而且今日是她老人家寿辰,请大夫可不吉利。” 这话有理,寿辰当日请大夫,确实不大好。 沈秀便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雨涵道:“我想再多等几天,等更有把握了,便到你铺子里去一趟。到时候你帮我请个大夫,就知道我是不是喜脉了。” 沈秀道:“这个好办。不过你既然觉得自己有了身子,那么凡事应该小心点。” 陆雨涵笑着点了点头:“我理会的,毕竟我现在可是双身子。”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万一不是呢?”沈秀看她这样笃定,便问了一句。 陆雨涵眉眼含笑道:“等你将来有了身子就知道了。这有了身子啊,不仅从前喜欢的香味不喜欢了,就连喜欢的饭菜也吃不下去了。” 她与沈秀说了半天,有关身孕的事。 在这种事上,沈秀无法感同身受,只能全靠想象。 好在过了一会儿,陆老太太让人请她们入席,陆雨涵这才不再多说。 不管陆雨涵有无身孕,沈秀在吃宴席的时候,很照顾她。 陆雨涵不喜欢闻鱼腥味,沈秀便把她面前的那道清蒸鱼,挪到了自己面前。 宴席过后,陆雨涵觉得屋子里气闷,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出去走走。 沈秀便让丫鬟拿来斗篷,等陆雨涵披上,沈秀便陪她去了园子里。 陆雨涵走到一半的时候,想起件旧事,突然笑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 “什么事?”沈秀留心着脚下,看见小径上有未扫干净的石子,便先踢到一旁,免得陆雨涵被绊倒。 陆雨涵一边感受着暖融融的日光,一边慢慢走道:“就是我从前的那个心上人啊!” 两人身后还跟着丫鬟,沈秀回头看了一眼,好在陆雨涵不喜欢丫鬟跟得太近,这么远的距离,丫鬟应该听不见她们的对话。 “好好的,你怎么想起这事来了。” 陆雨涵对着阳光眯了眯眼道:“没什么,就是走到这个地方,想起当年我那么伤心过,觉得有些好笑罢了。” “你既然说好笑,想必是把这件事放下了。”沈秀看着陆雨涵说道。 陆雨涵淡淡笑了笑:“我确实是放下了。当年你劝我的话是对的。我成了亲以后才知道,原来我对那个人的喜欢只是欣赏,等我嫁给子文后,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沈秀在心里不由念了声佛,谢天谢地,陆雨涵终于把卫宴放下了。这么说来,以后她即便知道自己是卫宴的娘子,恐怕也不会有太大反应了。 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和卫宴的关系,和盘托出时,对面的花园小径上出现了两道人影。 陆雨涵看见那两道人影,便朝他们招了招手,“相公,我在这里。” 来人是袁子文和陆大少爷。 袁子文看见陆雨涵,脸上便浮现出了笑容,刚要说话,却看见沈秀也在旁边,便朝沈秀打了声招呼,“嫂子也在啊!” 陆大少爷懒洋洋地看了眼自家堂妹,“你这丫头眼里是不是只有你家夫君?” 陆雨涵不好意思道:“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们也会出来。”然后一脸笑容地看向袁子文,“你怎么叫阿秀嫂子,你们认识吗?” 沈秀早在袁子文唤她嫂子时,就知道这事瞒不住了。 袁子文哪里知道沈秀的心思,直接道:“当然认识。她是卫兄的娘子,因为卫兄长我一岁,所以我便唤她嫂子。以后你也跟着我唤嫂子吧!” 陆雨涵听到“卫兄的娘子”那句时,就已经不可置信地转过了头。 沈秀知道已经错过了解释的最好机会,干脆装出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嫂子就不必了,以后你还是叫我阿秀吧,我听着亲切。” 陆雨涵直直地看着沈秀,心里则纷乱之极,她怎么也想不到,沈秀的相公便是卫宴。 而她当年却不止一次,跟对方吐露过暗恋卫宴的事。 幸好她从未提名道姓,不然这个人真是丢大了。 是的,陆雨涵此刻只觉得丢人,恨不得收回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陆雨涵的异样,很快被袁子文察觉,他上前问道:“娘子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陆雨涵此刻只觉得丢人,同时也不好意思再面对沈秀。 袁子文这一问,她马上顺势道:“我头有些晕,相公你先扶我回房吧!” 沈秀便眼睁睁地看着,袁子文扶着陆雨涵走了。 陆大少爷看到他们走了,伸了个懒腰,也慢吞吞的走了。 沈秀暗叹了口气,原本想借着陆雨涵给自己打掩护的,哪里想得到会出这档子事。 她正要离开花园,一个脸生的丫鬟走了过来,恭敬地说道:“沈娘子,我们老爷有请。” 第174章 水轩约会 沈秀看了眼这个脸生的丫鬟,淡淡问了一句:“你家老爷是谁?” 丫鬟的口齿倒很伶俐,“这里是陆家,我们老爷自然姓陆。” 陆雨涵一走,便有人来相请。可见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 不管对方是不是陆老爷,自己恐怕都得走一趟了。 沈秀摸了摸袖子里的银簪,她早料到今日不会太太平平地过去,既然有人相请,那就去吧。 她朝丫鬟点点头:“那你在前带路吧!” 陆家的花园占地十分广大,丫鬟带着沈秀在里面走了好一会儿,最后把她带到了一处水轩。 水轩旁是一个不大的池塘。可惜眼下是冬日,池塘里的荷叶都已经凋谢,只余下空荡荡的水面。 初冬的风从池塘吹来,带来一股寒气。 沈秀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苦中作乐地想,看来请她前来的人没什么眼光,竟然选在这样的地方约会。 她正在胡思乱想,丫鬟已经停下了脚步,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老爷就在里面。” 丫鬟说完话以后,便退下去了。 沈秀自己推开水轩的雕花木门,便见正中的茶几旁,陆老爷正和一人品茶。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甄县令。 看见沈秀来了,甄县令没有抬头,只是低着头品茶。 陆老爷看了眼沈秀,笑呵呵道:“沈娘子来了。县令大人说罗县丞让他帮忙,给你带几句话。你们先聊,我就先走了。” 陆老爷离开的时候,顺便还把房门关上了。 其实甄县令今日前来贺寿,陆老爷是很吃惊的。 甄县令好歹也是一县的长官,自己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请对方来给自己的母亲贺寿。 不过对方来都来了,陆老爷也只能客客气气地招待。当甄县令提出要给老太太拜寿时,陆老爷连说不敢当。 好在甄县令也只是客套一下,接下来便谈起修桥的事。 陆老爷一听到修桥,就知道甄县令是想让自己出钱了。 怪不得他会纡尊降贵,原来是为了让自己出银子。 陆老爷明白了甄县令的来意,在盘算过以后,说出了一个令甄县令满意的数目。 甄县令满意以后,陆老爷便提出让对方在这里用过午饭再走。 甄县令欣然同意了,并且提出要见沈秀,说她的义兄托自己给她带几句话。不过这事不急,等沈秀何时有空了再说。 陆老爷不疑有他,便让丫鬟盯着沈秀那边,后面便把沈秀请了过来。 沈秀认罗恭做义兄的事,陆老爷多多少少也知道。 他以为罗恭真的有话要带给沈秀,因此沈秀来了以后,陆老爷便避嫌走了。 甄县令一直等到陆老爷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方才抬起头,对着沈秀道:“坐吧!” 等沈秀解下斗篷坐下,甄县令又给她倒了杯热茶。 “这是陆老爷珍藏的白茶,据说是用古茶树的茶叶制成,已经存了两三年了。今日要不是我来,他也舍不得拿出来。” 甄县令将热茶推到沈秀面前,“茶叶可以清肝明目,你经常用眼,正可以多喝这个。” 沈秀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水,她心里想,看来自己让乔梅儿天天喝茉莉花茶是对的。 甄县令如此喜欢品茶,乔梅儿如果能常常与他一起饮茶,那么也能讨得他的欢心。 她低头想着乔梅儿的事,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 甄县令看着对面的人,心里在想,如果婉娘在世的话,面对这么好的白茶,肯定不会如此辜负。 可惜斯人已逝,他也只能空对着面前的人缅怀。 两人各有心思,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沈秀放下茶叶,甄县令方才道:“这茶不好喝吗?” 沈秀摇摇头道:“不是。只不过我一个俗人,不太喜欢喝茶。” 甄县令微微苦笑了一下:“大概不是你不喜欢喝茶,而是不喜欢和我喝茶吧!” 他很难得说这样的大实话,说完以后,还自嘲地笑了笑。 沈秀听到这句实话,还有些愣住,她有些复杂地看向对方,“大人这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已经有了知难而退的念头了。” 甄县令不答话,只是喝了口茶,慢慢道:“我给你讲一件事,你就知道我会不会知难而退了。” “当年我一眼就相中了婉娘。可惜我父母觉得婉娘生得纤弱,恐怕不利于生养,所以很反对这门婚事。” 甄县令抬头看向沈秀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沈秀摇头道:“不知道。” 甄县令缓缓笑了笑道:“我自看中婉娘后,就一心认定她。不管父母怎么反对,我就是要娶她。为此我不惜在祠堂足足跪了一个月。” “我母亲当时心疼不已,这才同意了这门婚事。可是我父亲却执拗无比,说我娶婉娘可以,但是要考中秀才,才会答应这门婚事。” “而我当年沉迷于乐器,只想做个琴师,根本不想考科举。父亲知道我的志向,以为这么说,我会打消主意。” 甄县令说到这里笑了下,“可他低估了我的决心。我这人看似随和,看似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可要是真动了什么念头,谁也无法阻拦我。” “我花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将四书五经背得烂熟,最后成功考上了秀才。终于让我父亲同意了这门婚事。” 甄县令说到最后,朝沈秀笑了笑,“我知道你此刻很抗拒我,很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慢慢等就是了。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 “你不用说了。”沈秀打断了他的话。 她早知道甄县令这样的人,很难对付。如今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决,更有耐心,不由生出了一丝庆幸。 幸好让自己找到了乔梅儿,要不然以对方的执拗程度,自己恐怕迟早会沦为对方的猎物。 既然知道了对方不会知难而退,沈秀也不想再敷衍下去了。 “你让我来陆家,我来了。如今茶也品了,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沈秀从茶几旁站起身,“陆家的七姑奶奶还在等着我,请恕我失陪了。” “等等。”沈秀刚迈出右脚,甄县令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我在槐安县任满后,不打算回京。听说江南那边不仅风景美,而且当地的苏绣也极为有名。” “正好我有个同年在吏部,想要谋个苏州的县官应该不难。” 甄县令道:“你那么喜欢刺绣,如果去到苏州那边,应该会很喜欢那里。” 沈秀闭了闭眼,不可否认,甄县令说的这件事,确实很有诱惑力。 可沈秀已经下了决心,睁开眼的时候便道:“不劳大人费心了。我想去苏州的话,自己会去的。” 甄县令不死心道:“你别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想想。”顿了顿又道,“几天以后我再来问你答案。” “不用等几天了。”沈秀回头道:“三天以后,我们在义兄家见。我要送大人一份大礼。” 第175章 一份大礼 沈秀从水轩回来,却没看见陆雨涵,再问丫鬟们,才知道陆雨涵已经走了。 她大概猜到,陆雨涵是看到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和尴尬,所以才匆匆走了。 这么看来,陆雨涵最近是不会来铺子找她了。 正好借着这几天空闲,解决了甄县令这件事。 沈秀回去以后,便让乔梅儿准备一下,三天以后带她出门。 乔梅儿当即会意,知道要去见什么人,早早地便准备了起来。 沈秀让她不用太紧张,按自己说的做就行。 安抚完乔梅儿,沈秀便去了罗恭家里。 她与罗恭认了义兄妹以后,沈秀再来这里,丫鬟们的态度便热情许多,把她真的当做了姑奶奶一般。 马上到年底了,罗恭既要处理衙门的琐事,还要参加一些应酬,整个人忙得不行。 当沈秀提出,三天后要借他的地方请客时,罗恭道:“我的姑奶奶,你是不是嫌我不够忙,我在外面应酬那些人已经够累了。” 沈秀道:“义兄你听我说完,我要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甄县令。” “好好的,你请他做什么?”罗恭道:“难道你想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沈秀深吸口气,正色道:“我不是在开玩笑,是说正经话。我已经厌倦了被甄县令纠缠的事,所以打算来个一劳永逸。” “我看这事可不简单。”罗恭旁观者清道:“甄县令的样子,像是对你势在必得。要不是碍着我在,他早把你抢回去了。你怎么可能一劳永逸地把这事解决掉。” “我看你还是慢慢拖吧,拖到卫兄中了举,他就彻底死心了。” 沈秀道:“我当然不是说说而已,一劳永逸的法子,我已经想好了,就差最后一步了。而这最后一步,需要你帮我。” 罗恭好奇道:“什么法子?” 沈秀卖了个关子,“山人自有妙计。你只说帮不帮吧!” 罗恭无奈道:“帮,当然要帮。怎么说你也是我义妹,我能不帮你吗。说来你认我做义兄,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替你摆脱甄县令吧!” 不得不说,罗恭猜到了事实。 而沈秀怎么可能承认,要是承认的话,她在罗恭这里,就会落下一个心机深沉的印象。 而她还想和罗恭继续合作下去,当然不想让对方从此以后提防她。 “你怎么会这么想。”沈秀淡定道,“我认你做义兄的时候,那时候甄县令对我还没动心思。我怎么可能事先想到这里。” 罗恭只是说说而已,听到沈秀否认,便笑道:“我开个玩笑而已。” “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沈秀道,“你既然肯答应帮忙,那我们就说定了。三天以后我请甄县令在你这里吃饭。” “为了不让你说,我占你便宜。饭钱和酒钱,都算在我头上。” 罗恭摆摆手道:“你别寒碜我了,区区一点饭钱,我还请得起。至于喝的酒,就用去年埋下的荷花酒。听说甄县令酒量不大好,这荷花酒香而不浓,正适合给他喝。” 三天以后,便是沈秀请甄县令的日子。 为了这一日,甄县令前一天就处理好了杂务,就为了空出一天时间。 而罗恭这边,按照沈秀的意思,在宴客的花厅,摆下了一张屏风。 罗恭对沈秀说得一劳永逸的法子,好奇不已。 在沈秀来了以后,便问她,到底是什么法子。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保密了。”罗恭跟在沈秀身后问道,“你要是不说,我可走了。” 沈秀无奈道:“你要是走了,不就剩我一人面对他了吗?” “所以你快说,不说我真走了。”罗恭假意威胁道。 沈秀只好稍微吐露一二,“等下你见到人就知道了。” “什么人?”罗恭还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丫鬟们就来禀告,说是门口停了辆马车。 罗恭还以为是甄县令到了,正要去迎接,沈秀拦住了他,“是我带来的人到了,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接她。” 乔梅儿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头上还戴着一块面纱。 罗恭老远看见一位纤瘦的少女,越发糊涂了。 沈秀把乔梅儿引到罗恭面前,“这位是县丞大人。” 乔梅儿很恭敬地朝罗恭行了一礼,经过沈秀的指点,她这个动作做得很赏心悦目。 罗恭不由多看了她一眼,“这位是?” 沈秀道:“这位是乔梅儿,是我远房的一位表妹。” “乔梅儿,这名字不错。”罗恭想说,乔梅,乔梅,听着像是巧梅。 沈秀不想让乔梅儿与他多接触,“义兄,我先带梅儿去厢房歇息一下,等甄大人来了以后,你再让人告诉我。” 乔梅儿本来一直低着头,她原以为罗恭就是沈秀要让自己见的人,可是听沈秀话里的意思却不是。而她口中的那个甄大人,仿佛才是自己要见的人。 她一边好奇那位甄大人是何方神圣,一边跟着沈秀去了厢房。 乔梅儿在房里没有等多久,就听外面的人说甄大人来了。 接着沈秀起身出去了,临走时说,等会儿便会让她过去。 乔梅儿在房里足足等了两刻钟,便有一个丫鬟来请她。 乔梅儿还记得沈秀说过的话,在跟着丫鬟走之前,把面纱取了下来。 在乔梅儿跟着丫鬟往花厅走时,沈秀找了个机会离开了。不过她没有走多远,只是绕到了花厅旁边的耳房。 耳房有一个暗门,刚好可以看到花厅那边的情形。 沈秀就在耳房那边,静静屏息等待着乔梅儿的到来。 而花厅中的罗恭和甄县令,此刻全然不知沈秀的安排。 在罗恭的殷勤劝酒之下,甄县令已经喝了好几杯荷花酒。 几杯酒下肚,甄县令觉得自己有些头晕,但人很清醒,看看沈秀已经离席,正在想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时,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乔梅儿跟在丫鬟身后,弱柳扶风的迈过了门槛,出现在了罗恭和甄县令面前。 罗恭看到乔梅儿的瞬间,立时就明白了沈秀说的,何谓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还在感慨,沈秀竟然能想到这个法子时,旁边的甄县令已然看得痴了。 乔梅儿本来就与沈秀长得相像,自然也像极了过世的婉娘。 而沈秀这些天也没闲着,一直在培养乔梅儿的气质,尽可能地让她往大家闺秀的方向靠拢。 虽然成效没那么大,但是乔梅儿的身上确实多了几分温婉。 七分形似,加上五分神似,当即就让甄县令失了神。 有那么一瞬间,甄县令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婉娘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以为是自己喝醉了,用力地摇了摇头,可是晕眩的感觉提醒他,这不是做梦,他也没有喝醉。 在他失神的时候,乔梅儿飞快地看了眼甄县令。只这一眼,乔梅儿的脸色便微红了。 不过她还记着沈秀教的话,看了眼甄县令,便朝罗恭问道:“县丞大人,我表姐呢?家里出了点事情,表姐得跟我回去一趟。” 罗恭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正要说沈秀还没回来,沈秀已经出现在了花厅门口,看样子,神色还有些慌张。 “梅儿,你怎么来了?”沈秀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快跟我回去。” 就这样,乔梅儿只露了一面,便被沈秀匆匆拉走了。 等甄县令反应过来,乔梅儿已经跟着沈秀离开了。 “刚才那人是谁?”甄县令发现人已经走了,便来问罗恭,“她和沈娘子什么关系?” 罗恭不知道沈秀唱的是哪一出,明明把人弄来了,却只让甄县令看了一眼,便拉着人走了。 他一头雾水道:“我也不知道,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我义妹的表妹。” 第176章 欲擒故纵 沈秀本来是想直接把乔梅儿推到甄县令面前。 可她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甄县令即便再痴情,可他也是个男人。而是男人,都逃不过一个定理。那就是,主动送上来的女人,都不会得到他们的珍惜。 而一再拒绝他们,让他们苦苦追求的,反倒能让他们在得到以后珍惜无比。 沈秀既是为了自己考虑,也是为了乔梅儿考虑,便决定欲擒故纵,好好地吊一吊甄县令的胃口。 不过在甄县令找上门之前,沈秀跟乔梅儿好好地谈了谈。 她把事情的真相,全都告诉给了乔梅儿。 甄县令作为朝廷命官,沈秀为什么能笃定他能相中乔梅儿,完全是因为乔梅儿的长相。 乔梅儿的疑惑,在这一刻全都解开了。 大概是这真相来得突然,又被告知自己要作为替身,乔梅儿的脸上有瞬间的麻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秀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当初甄县令相中的是我,可我已经嫁人,和夫君的感情也很好,所以我不愿意嫁给他。不过他一直纠缠,我为了摆脱,才出此下策。” “我之所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是因为我们好歹相识一场,我不想让你蒙在鼓里。” 沈秀留意着乔梅儿的反应,“我知道让你作为替身嫁给甄县令,是委屈了你。不过你可以拒绝,如果你不愿意,我马上送你回去。” 回去,乔梅儿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她困惑地说道:“如果我不愿意,你真送我回去?” 沈秀道:“当然。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送你回去,等你在家里考虑好了,再告诉我答案。” 沈秀说到做到,过后真的把乔梅儿送回了乔家。 乔梅儿在县城住了这么多天后,再回到乔家时,只觉得一切都陌生得可怕。 低矮的茅草屋,脏乱的院子,散发着霉味的房间,这一切都让乔梅儿感觉陌生无比。 这里真的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吗? 虽然只跟着沈秀住了短短一段日子,可她觉得那干净整洁又雅致的宅子,才是她真正的家。 乔梅儿就这样茫然又无措地提着包袱,回到了原来住的厢房。 沈秀在与乔家两口子寒暄过后,便提出了告辞。不过临走时,她又塞了些银子给他们,让他们好好照顾乔梅儿。 毕竟沈秀养了乔梅儿这么久,可不希望就在乔家待这么几天,便让乔梅儿恢复了原样。 至于沈秀为什么要冒着这个风险,把乔梅儿送回乔家,那是因为她要专心应付甄县令。 从乔家回县城的路上,沈秀抱着手炉,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终于想好了应对甄县令的说辞。 她的准备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沈秀从马车上下来时,来升已经在门口等候许久了。 “沈娘子,您终于回来了。”来升上前陪笑道:“大人让我来传个口信,说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 沈秀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大人的意思。昨日我说送他一份大礼,却还没来得及给他。你等我一会儿,我把东西给你。” 来升当然知道甄县令要的不是那一份大礼,继续陪笑道:“沈娘子,我们大人不要什么大礼,只要见您一面。县衙那边不大方便,大人便让我在附近的茶馆定了个雅间,大人已经在那等您了。” 甄县令在雅间里等了许久,才等到姗姗来迟的沈秀。 沈秀一上来便致歉:“当初说好要送大人一份大礼的,没有想到出了点意外……” 甄县令此刻根本对那份大礼没什么兴趣,直接打断道:“那个女孩是谁?” 沈秀做不解状,茫然地问道:“哪个女孩?” “你不用跟我装糊涂。我知道那个女孩与你关系匪浅,还知道你不愿意让我看见她。”甄县令沉声说道,“你避我如洪水也就罢了,为什么连那女孩,你也要让她避着我?” 沈秀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既然明知道大人要找的是替身,那为什么还要把我表妹推进火坑里。” “火坑?”甄县令被气笑了,“为什么嫁给我就是入火坑?难道我就如此不堪吗?” 沈秀心平气和道:“大人本身并无不堪,但是心思却有些不堪。你心里放不下原配,便让我们来做这个替身。敢问我们生下来,就是为了做这个替身吗?这对我们何其不公!” 沈秀本来只是借题发挥,可是想到自己受到的那些纠缠,便越说越激动,索性把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们也是父母生父母养,凭什么就因为你忘不掉原配,所以就要牺牲我们的一辈子来成全你的深情。难道就因为我们无权无势,所以就要任由你摆布吗?” 甄县令被说得脸色发白,沈秀的话就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深深地插到他的心里。偏偏他半句话都没办法反驳出来,因为他知道沈秀是对的。 在这件事上,他做得确实有些不对。 沈秀说完以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甄县令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得对,这件事对你们确实不公平。不过我可以补偿。” “看来大人还没死心。”沈秀冷嘲道,“不过从前是对我没死心,如今只怕看上我那表妹了吧!” 甄县令被沈秀挑破心思,也不生气,大方承认道:“不错,我确实看上了你表妹。她比你更像婉娘。这样也好,反正你不想换夫君。” “我是不想换夫君。”沈秀干脆利落地说道:“可也不想让我表妹代替我嫁给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甄县令却不肯放弃,执着道:“你那表妹应该不曾定亲吧!只要她肯答应嫁给我,我可以许给她贵妾的身份,将来也不会娶什么填房。这辈子也只会守着她一人,这岂不比嫁给一般人做正妻好。” 这个条件,听上去确实不错。 可是沈秀却还想再吊一吊他的胃口,“我表妹是不曾定亲,可也在议亲了。她将来要嫁的人可能比不上你有权有势,但门当户对,夫妻恩爱,岂不比给人做妾强。” 甄县令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无奈道:“我说不过你。但你表妹并不是你,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愿意。你让我见她一面,我亲自问她。” 如果是乔梅儿的话,只怕没有几句话,就会被甄县令俘获芳心。这也是沈秀这么快把对方送走的原因。 “见面就不必了。今日一早我就把人送走了。要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晚才来这里。” 第177章 自有分寸 甄县令听到沈秀把人送走了,不由盯着沈秀看了好几眼。 “她人在哪?”甄县令压着怒气问道。 沈秀道:“她人已经回家了。大人要是不死心,尽可以慢慢找。恕我有事先走了。” 沈秀说走就走,留下甄县令一个人生了好长时间的闷气。 不过他知道生闷气于事无补,便找上了罗恭帮忙。 于是沈秀刚回到家,罗恭便来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罗恭问道,“甄县令既已经看中了别人,你该放手成全才对啊!难道你被甄县令打动,想自己嫁给他?” 沈秀本来正在打扫院子,闻言便举起了扫帚,“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嫁给他。” 罗恭往后退了两步,“那你把人送回去是怎么回事。” 沈秀放下扫帚道:“谁让你们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如果甄县令的原配还活着,我想甄县令对她恐怕就没那么深情了。” “他现在之所以对原配念念不忘,无非是对方去得太早,两人的甜蜜时光太短暂。” 沈秀说着拿扫帚扫地道:“所以我不能让甄县令轻易得到人,总得吊吊他的胃口。” “那你可悠着点,别弄巧成拙。”罗恭这才明白了沈秀的心思,不由提点了一句。 沈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当然自有分寸。” 罗恭明白了沈秀的用意,回去以后便跟甄县令说,在他的劝说之下,沈秀已经开始松口。 不过这事一时急不得,等沈秀想通以后再说。 甄县令听到沈秀那边有转圜的意思,方才松了口气。 从茶馆回来以后,他便让人打听乔梅儿的来历。 可惜沈秀的保密功夫做得很好,乔梅儿又很少出门,因此几乎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甄县令在打听无果后,就知道想要再见乔梅儿一面,必得过了沈秀这一关。 如今得到了罗恭的回信,他松口气的同时,便把说通沈秀的任务,交给了罗恭。 罗恭心里只觉得好笑,为了不让甄县令起疑,他表现得很为难。 甄县令为了得到佳人,便许了他不少好处。 罗恭忍住心中的喜悦,面上勉强答应了替他说情。 就这样,罗恭见了沈秀三次,带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好。 最后一次,沈秀终于同意把乔梅儿接回来,问问她的意见。 乔梅儿在乔家一共住了五天,这五天里,因为沈秀的叮嘱,乔铁柱两口子没有让她干什么粗活,但是洗洗涮涮的活计还是有的。 乔梅儿脱下了原来的绸缎衣裳,重新穿上粗布衣裳,那一刻,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她宁肯当别人的替身,也不愿意在粗陋的厨房里,天天给一家子洗衣做饭。 当沈秀如约来看她的时候,不等沈秀问她愿不愿意,乔梅儿便主动提出了此事,并且说自己愿意。 这个答案在沈秀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在她把乔梅儿接回县城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果乔梅儿从未接触过衣食无忧的生活,那她可能不会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可当她见识了富裕的生活以后,再让她回到原来的环境,她便知道自己错过的是什么了。 在这件事上,沈秀确实用了心计。 所以她后面又是赠首饰,又是给乔梅儿找退路,为的便是弥补这一点。 毕竟乔梅儿是代她受过,不得已要做别人的替身。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乔梅儿到底和自己不一样,对要做别人的替身并无太大的抵触。 这也让沈秀的心里好过了一些。 她告诉乔梅儿,那位甄大人见过她以后,便对她念念不忘,如今急于要见她一面。 “你实话跟我说,你对甄大人的印象如何?” 乔梅儿低下头道:“印象挺好的。” 甄县令其实长得不差,一副书生模样,整个人给人以文质彬彬的感觉。 乔梅儿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得这人与凡夫俗子不同,整个人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派头。 沈秀看她羞涩的样子,便知道她对甄县令很满意。 这样就好,只要他们两人郎有情妾有意,那么以后的日子便能好好地过下去。 “既然你愿意,那我就带你去见他。”沈秀道,“不过我们身为女子,到底还是要矜持一些。” 甄县令约定的地方还是在茶馆。 沈秀把乔梅儿送到二楼便走了。 她不能陪乔梅儿一辈子,话都已经提点了,路也给她铺好了,以后日子是好是坏,就看她自己的了。 第178章 圆满结局 那天乔梅儿与甄县令在茶馆,到底说了什么,见面时又是怎样的情形,沈秀不知道详情,过后也没问。 不过甄县令回去以后,便遣了媒人过来提亲。 媒人满脸的笑容,“大人说了,乔姑娘嫁过去虽然是做妾,但却是贵妾的身份,所以他已经准备了一份聘礼,让我给你们过目。” 沈秀拿过单子只看了一眼,便把它交给了乔梅儿,“你仔细收好,这聘礼以后就是你的嫁妆了。” 这甄县令做事倒是周全,知道乔梅儿出身不高,便打着聘礼的名义,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单子上不仅有各种衣裳首饰,甚至日常用的铜盆手炉都包含在内。可见甄县令的细心。 乔梅儿红着脸把单子收好,心里对未来的日子又期待了几分。 媒人将乔梅儿的神色看在眼里,便继续笑道:“大人的意思是,马上就要到年下了,县衙那边应酬又多,没个女主人主持不好,所以便想把婚期定在腊月初。” 沈秀微微笑了笑,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娶个媳妇好过年。 她当然没有立场反对,乔梅儿则顺从惯了,因此这事便定了下来。 亲事定下来以后,沈秀让槐花传话,把这事告诉给了乔铁柱两口子。 据槐花说,乔铁柱两口子还不相信有这等好事,掐了一把自己才知道没做梦。 本来乔梅儿按理是要从乔家出嫁的,不过乔家住得有些远,加上家里地方窄小,乔铁柱两口子便和沈秀商议了一下,从宅子这边出嫁。 腊月初六那日,乔梅儿便被一顶轿子接去了县衙。 临去那一晚,沈秀特地和乔梅儿说了半夜的话。 她这一嫁过去,固然是县令大人的贵妾,可是今后她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就得自己立起来。 沈秀把自己的经验都传授给乔梅儿后,又说了一番话。 “你是从我这出嫁的,以后就把我这里当做自己的娘家。你爹娘的情形,你也知道,将来要真出了什么事,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而我,怎么说也有点人脉,相公也还上进,将来肯定能帮得上你。” “你可千万别因为什么原因与我疏远,不然我可是白替你操心了。” 乔梅儿忙道:“阿秀姐,你快别这么说。我能嫁给大人,其实也是多亏了你。我怎么会做那忘恩负义的人呢!” 沈秀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忘恩负义,只是怕你与我疏远罢了。” 为着沈秀的这句话,乔梅儿临上花轿之前,特地从甄县令准备的嫁妆里取出了一对玉镯,自己戴了一只,另一只则交给沈秀,表示自己不会忘记与沈秀的情谊。 沈秀那么说,只是怕乔梅儿今后心存芥蒂,如今看她这样认真,便也郑重收下了玉镯。 乔梅儿这一出嫁,沈秀心里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这几个月,她一直被甄县令纠缠,如今此事终于有了圆满结果,以后她再不用担心此事了。 沈秀当晚便睡了一个好觉,醒来以后,只觉神清气爽。 她正要准备去铺子看看,宅子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沈秀打开大门,来升就站在门口。 “我奉大人的吩咐,来给娘子送两件东西。”来升拿出一个不大的木匣,交到沈秀手上。 沈秀纳闷不已,甄县令好好的为何会送他两件东西。她有心要套来升的话,可是来升只笑了笑,说她看过东西就明白了。 东西拿回房间,沈秀还是犹疑不定,不明白甄县令这是何意。 她的目光落在木匣上,既然来升说她看过以后就知道了,那就打开看看吧。 匣子打开以后,只见里面静静放着一封信和一本古籍。 沈秀的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那本古籍正是甄县令曾拿给她看的绣谱。 她小心地拿起绣谱,摩挲了好一会儿,才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面只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彭城青山县石桥街,徐大娘。 沈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甄县令跟她提过发绣的事,说是他在外放的时候,见过一位发绣的传人。 这信上的地址,应该就是那位绣娘所在的地方了。 沈秀看完这封信以后,内心便激动得很。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绣技有待提高,因此才想方设法学会了双面绣。 可这还远远不够,沈秀想成为真正的刺绣大师,她要走的路还很长。 所谓技多不压身,这些刺绣的技艺,当然掌握得越多越好。 沈秀此刻恨不得立时就飞到彭城,可惜此时已是腊月,不说冬天不是赶路的好时节,就说快到年下,卫宴快回来了。 在全家快要团圆的时候,她是怎么也走不了的。 她只能暂时按下这个念头,决定等过完年以后,就马上动身去彭城。 第179章 出发去彭城 时间匆匆如流水,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春天。 在一个天清气朗的日子,沈秀跟着镖局的人,踏上了去彭城的路程。 其实对于她这次出远门,杨氏是不大同意的。她还想让卫宴劝说一下沈秀,可卫宴很尊重沈秀的这个决定,他知道沈秀的梦想,支持她去彭城学艺。 杨氏颇有些伤心,卫宴这个儿子已经长居府城了,自己要到年下才能见到他。而出了正月十五,卫宴便又要走了。 全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眼下就连沈秀也要去彭城了,这一去说不准要多久。 卫父私下里也只得劝说杨氏,说孩子们上进是好事。而且沈秀去彭城的事,卫宴也是支持的,如此一来,他们又何必出来阻拦呢。 杨氏也只好收了愁绪,珍惜这难得的团聚。 等过了正月十五,卫宴便去了府城。他之所以这么早动身,是因为院试快到了,而院试要到省城去考。 为了及早到达省城,卫宴准备提前一个月便动身。 卫宴走后,杨氏又失落了好几天。 沈秀理解她的心情,便又在家里待了几日,等到二月份天气暖和一点才动身。 这次去彭城,沈秀托的还是府城的镖局,为了路上方便,沈秀特地指名要岑娘子陪她一起去。 正好岑娘子和其他几个镖师要南下,彭城正好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于是沈秀便同他们一起上路。 从府城去往彭城的路,既有水路,也有陆路。 沈秀第一次坐船,岑娘子还担心她晕船,从船娘那里讨来了晕船药。 不过这晕船药没用上,因为沈秀感觉并无不适,甚至还有心情到船头观赏风景。 船行到一半时,沈秀还遇到了南下的俞淑雅和陶思谦。 那天船停到一个码头时,沈秀在船头看风景,正好被推窗的俞淑雅看见,两人便说了几句话。 俞淑雅几个月前嫁到了陶家,正和陶思谦在蜜月期。 当沈秀问起俞淑雅南下的缘由时,俞淑雅解释道:“陶家的老宅在彭城那边,去年冬天,那边的管事写信来,说是彭城去年的雪下得有些大,老宅的好多房屋因为年久失修,好多都被压塌了。” “相公听说这事以后,便自动请缨,回去盯着管事们修补房屋。公爹体恤我们新婚,便让我与他同去。” 听说他们夫妻俩也要去彭城,沈秀笑道:“这下巧了,我也要去彭城。” “你去彭城做什么?”俞淑雅问道。 沈秀便与她说了发绣的事,“彭城那边有个会发绣的绣娘,我这次过去,是想跟她学发绣的。” “既然你也要去彭城,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大家也有个照应。”俞淑雅道,“而且相公对彭城很熟悉,应该能尽快帮你找到人。” 沈秀想的也是这样,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彭城,那么正可以一起走。 她回去和镖局的人说了一声,镖局的人倒没什么意见。 这边水路说安全,可也保不准会有水匪,多几个人一起上路,大家也有个照应。 因此第二天再上路的时候,镖局乘坐的船便和陶家的船一前一后朝着彭城出发。 而沈秀在清晨的时候,就踩着两艘船的搭板去了俞淑雅所待的船舱。 陶家雇佣的船比镖局的足足大了两倍,船舱也更宽敞。 俞淑雅所待的船舱,既有卧室,还有个干净整洁的起居室。 沈秀看了眼这里的摆设,就知道俞淑雅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俞淑雅的脸上也满是笑容,说起陶思谦来,张口相公闭口相公,显然和陶思谦的感情很好。 “相公听说你也要去彭城后,便让我请你去我们老宅住。”俞淑雅道,“老宅那边房子多的是,随便打扫几间就够我们住了。” “相公经常和我提起卫相公,说他学问好,人又谦虚。这次你到彭城,相公觉得,一定要好好招待你才行。” 陶思谦一心交好卫宴,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沈秀却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你们新婚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我怕去了会打扰你们。” 俞淑雅脸红道:“不会的,我们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沈秀打趣道:“万一耽误了你们相处,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俞淑雅脸更红了,不过却不再勉强。 后面陶思谦知道了这件事,便亲自又邀请了沈秀一次。 沈秀当然不能把应付俞淑雅的话,再拿来应付他,只是说她去彭城是要寻人的。如果寻到人以后,便要住到对方家里。 陶思谦听到这里,这才不再多说,只是让沈秀遇到麻烦的时候,可以找他帮忙。 沈秀很客气的应付了几句。 等陶思谦走后,她不由松了口气。说实话,自从知道了陶思谦的真面目以后,沈秀再面对他时,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她又不想让对方察觉出来,因此每次与对方打交道,都得时刻留心,尽可能表现得没什么异常。 如此一来,她见一回陶思谦,便跟演一场戏差不多,自然会觉得累。 好在陶思谦很懂分寸,也很避嫌,轻易不在沈秀面前出现。 船行三日后,众人弃船登陆,改乘马车。 陶思谦上岸以后,要去拜访当地的一个朋友,而镖局的人不打算在此停留,于是两拨人便就此分别。 路上,岑娘子说起陶思谦,“我在府城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位陶公子的名声,果然是谦谦君子,名不副实。” 沈秀只微微一笑。 岑娘子道:“我看这位陶公子对你很客气,难道你们是亲戚关系?” 沈秀摇头道:“不是。只是他与我相公还算相熟,因此他对我客气一些。” “原来是这样。”岑娘子道:“既然你家相公与他相熟,那么到彭城寻人一事,大可找他帮忙。” 岑娘子说完便道:“早知道我们该多留一天,和他们一起走才对。不过现下也不晚,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去和镖头说。” “不必了。”沈秀按住岑娘子的右手,“我家相公与这位陶公子并不算什么知交好友,我不想太麻烦他。毕竟他是大家公子,我们只是小户人家。” 岑娘子道:“我看你也太过谦了。人家陶公子待你不错,显然并不看重身份。” 陶思谦留给岑娘子的印象极好,因此一直说他好话。而沈秀苦于无法说出陶思谦的真面目,只能隐忍,感觉憋屈得不行。 好在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 原来是到了中午,镖局的人准备在路边的茶馆吃点东西再走。 沈秀从马车上下来时,岑娘子已经帮她占好了一个位置。 这个路边的茶馆很普通,只有热包子和米粥。 沈秀要了两屉素包子。在和岑娘子第一次赶路时,有一次她想点肉包子,却被岑娘子制止了。 岑娘子告诉她,一般像路边的茶馆和食肆,千万不要点肉包子。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吃的肉包子,到底是什么肉做的。 这句话说完以后,让沈秀有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她回到县城,也不怎么吃肉包子了。 素包子上来的很快。 沈秀随手拿了一个,刚咬了一口,桌边便来了个小乞丐。 “大姐,给点吃的吧!” 岑娘子对这样的情形已是见怪不怪,便拿起一个包子,递给小乞丐,“走吧!” 小乞丐拿了包子,脸上露出点笑容,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后面传来一道声音,“等等,你别走。” 说话的人是沈秀,她看着小乞丐转过身,便指着他腰上的一个荷包道,“那荷包能给我看看吗?” 小乞丐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还以为沈秀要夺他的东西。 沈秀直接从怀里取出一块碎银,“只要你让我看看荷包,这块银子就是你的。” 小乞丐有些发愣,他不明白自己的荷包为什么引起了沈秀的注意。不过银子摆在面前,不要白不要,小乞丐便把荷包解了下来,然后递给沈秀。 荷包递过来的时候,因为沾染了小乞丐身上的体味,味道委实有点不大好闻。 可沈秀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指尖摩挲了这荷包好一会儿,终于确定这荷包上的绣花,确实是已经失传的发绣。 第180章 猛虎出没 沈秀发现荷包的绣花,用的是已经失传的发绣,便问小乞丐,“这荷包你哪来的?” 小乞丐含含糊糊道:“是我捡来的。” 沈秀看着他说道:“这荷包真是你捡的?” 小乞丐的目光有些躲闪,“就是我捡的。” “你跟我说实话,这荷包是不是你偷的?”沈秀冷声道,“你若是不肯说实话,这块银子你也别要了。” 小乞丐一看到手的银子要飞,忙道:“我说,我说,这荷包确实是我偷来的。” “你从哪偷来的?”沈秀问道。 小乞丐道:“是从一个老婆婆身上偷来的,原本看她这个荷包做得精巧,想着荷包里应该有不少钱,哪知道却是个穷鬼。这荷包里面除了一张当票,什么也没有。” 沈秀紧接着问道:“那老婆婆多大年纪,长什么样子?” 她觉得小乞丐说的老婆婆,多半就是那个徐大娘。 小乞丐道:“我早忘得差不多了,那银子你到底给不给我。” 沈秀没能从小乞丐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有些烦躁,当即就把那块银子扔给了他。 小乞丐捧着银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沈秀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儿神。 不管怎么说,能看到这个荷包,就说明甄县令没有骗她。 只是从小乞丐的只言片语中,沈秀察觉到,那个徐大娘的处境估计不太好。 毕竟都已经沦落到要靠当东西为生了,日子过得肯定很困窘。 这也难怪,绣娘们最好的年华是在二三十岁,一旦过了这个年纪,眼睛多多少少都会有些问题。 而过了五十岁以后,情况就更糟了。 沈秀的师傅,在五十岁以后,但凡要动手绣什么东西,都得借助老花镜的帮助。 而这个时候的绣娘,还没有老花镜和近视镜,她们一旦过了五十岁,只怕就再也动不了针线了。 沈秀一想到此,就恨不得立刻赶到彭城,找到这位徐大娘。 她根本没办法想象,一个绣娘在没有了绣技以后,她要靠什么为生。但愿她还在彭城的青山县,但愿她还活得好好的。 在沈秀的焦虑不安中,镖局一行人在一天后终于到达了彭城。 镖局的人还要继续南下,沈秀从马车里取出自己的包袱,便与岑娘子等人分开了。 彭城作为古城,比沈秀去过的府城还要热闹得多。 沈秀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仔细想了想,决定先找家客栈住下,然后再向伙计打听青山县怎么走。 “客官说青山县啊,就在彭城的西北边,离这里有两天路程呢。”伙计给沈秀冲完茶,又道:“不过青山县那边可不大太平,客官要是一个人上路,可有点危险。” “为什么危险,青山县那边有劫匪吗?” 伙计摇头道:“不是,要是有劫匪倒也好办,找家镖局护送就是了。客官不知道,从彭城到青山县,要经过一片山林。本来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哪知道最近几个月,那山林突然多出了一只猛虎,伤了不少路人。” “为了这事,青山县还特地贴了张榜文,言明谁能除掉这只猛虎,便给一百两银子的赏银。可是这榜文贴出去以后,先后有几个猎户都死在了这只猛虎手里。” 伙计边说边摇头道:“如今这条路,已经鲜少有人走了。即便不得已要走,也得成群结队,免得被这只老虎所伤。” 沈秀听说去往青山县的路上,竟有猛虎伤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除了这条路,还有没有其他路通到青山县。” 伙计道:“有是有,不过要绕远了。需得从彭城绕到凤县,再从凤县到青山县。不过这一圈可绕远了,怎么也得走上十天半个月。” 沈秀只想尽快赶到青山县,当然不想兜这么一大圈。可是去青山县的那条路又有猛虎,她即便再想找到徐大娘,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正在纠结,到底要怎么走时,伙计那边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说是客栈来了几个江湖人士,听说青山县附近有猛虎伤人,便要去一探究竟。 “我看这几个江湖人士,身上都配着刀和剑,想必是有几分本事的。”伙计道,“小娘子若是去青山县,不如和他们一起上路。客栈也有一对母女要去青山县,你们正好一起上路。” 沈秀下楼吃饭的时候,便看到了伙计口中的那几个江湖人士。 如伙计所说,这几个江湖人士全都带着刀剑,身材彪悍,看上去就极不好惹。 而伙计说的要去青山县的母女,沈秀也见到了。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正好大堂坐满了吃饭的人,沈秀看她们那里还有空座位,便坐了过去。 那三十多岁的女子自称姓秦,一脸的病相,蜡黄的脸上还带着几许忧虑。而小姑娘也比同龄人要稳重得多,很少开口说话。 当沈秀问她们,是否也要去青山县时,秦娘子道:“我们只是途经青山县,等过了青山县,还要继续赶路。” 她没说几句话,便开始咳嗽。旁边的小姑娘便从一个瓷瓶里倒出一粒丸药,然后递给秦娘子。 秦娘子摆摆手道:“这药丸已经不多了,还是省着点吃吧!” 小姑娘便收了药丸,又给秦娘子倒了杯热茶。 沈秀将一切看在眼中,觉得这小姑娘倒是懂事得很。 等伙计把沈秀的素面端上来,隔壁坐着的那几个江湖人士忽然发出一阵大笑。 沈秀低头吃着面,就听对面的小姑娘轻轻哼了一声。她抬起头,刚好看见小姑娘不屑地看了那几个江湖人士一眼,轻声嘟囔了一句。 “碧莲。”小姑娘还没嘟囔完,秦娘子便沉下脸斥责道,“忘了娘说的话了。” 那叫碧莲的小姑娘便低下了头,再不敢说什么。 秦娘子这才对沈秀笑了笑道:“小孩子家不懂事,不知道天高地厚,倒让妹子看笑话了。” 沈秀看了眼那叫碧莲的小姑娘,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对母女并不简单。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过这么一句话,在江湖上闯荡,不要惹三种人,这三种人分别是僧尼、老弱、女子。 也许眼前的这对母女,或许真的身怀绝技也说不定。 第181章 打虎英雄 沈秀吃完饭刚要上楼,却被伙计拦住了。 “客官请等一等,借一步说话。” 伙计把沈秀带到了一个角落,便朝楼下努了努嘴道:“那几个江湖人士,听说你们要一起同行,便说他们骑马走得快,带上你们肯定会耽误赶路。” 沈秀心中一沉,还没等她开口,伙计已道:“我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带上你们这几个人也不是不行,不过要你们出点车马费。” 原来是要钱,沈秀松了口气,她急于要去青山县,根本不在乎这点银子。 不过沈秀掏出一块碎银后,又问了一句,“秦娘子她们是不是也要出车马费?” 得到伙计的肯定答案后,沈秀又掏出一块银子,“这银子我替她们付了,你也不用特意跟她们说。” 沈秀吃饭的时候,因为没胃口,所以只点了一碗素面。而秦娘子母子二人,同样点的也是最便宜的素面。 沈秀猜测她们应该是手头拮据,不然秦娘子不会连药丸都要省着吃。 既然对方手头不方便,沈秀便替她们把银子付了。 她没有让伙计告诉秦娘子,但是碧莲在找伙计要热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 她回房的时候,便跟秦娘子说了这件事。 “娘,他们几人一看就是外强中干,连内家的功夫都还没摸到,就好意思找人要车马费。”碧莲愤愤不平道,“明日上路时,我倒要找个机会好好磋磨磋磨他们。” “你不要给我惹祸。”秦娘子却是咳了几声道,“他们做什么,就随他们去吧!至于沈娘子帮我们垫付的那点银子,将来有机会,我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碧莲点点头,想起一事又道:“娘,我看沈娘子出手挺阔绰,你说我们要不要找她借银子……” 秦娘子摇摇头道:“还是算了。我看这位沈娘子也不是出身富贵之家,估计也不会有多少身家。” 碧莲有些忧心道:“可是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就怕不能支撑到襄阳。” “你放心,我没事。”秦娘子咳了一声道,“怎么也能支撑到襄阳的。” 可是碧莲却还是忧心无比,第二天上路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秦娘子扶到了她们的坐骑,一头毛驴上。 而几个江湖人士所骑的都是膘肥体壮的良驹,他们看见秦娘子所骑的毛驴后,还露出了轻视的表情。 沈秀雇了辆马车,她很真诚地邀请秦娘子母女,让她们与自己同乘一车。 秦娘子婉拒了,理由是她身子虚弱,经不住马车的颠簸。 沈秀没有勉强,不过却让车夫放慢速度,这样秦娘子母女也不至于掉队。 车夫道:“沈娘子倒是好心,不过前面的几位好汉骑马走得快,这么一来,我们就赶不上他们了。” “无妨。反正他们也没有走多远,我们等一等她们母女,这样前面的人也不会走得太快。” 对于沈秀贴心之举,车夫颇不以为然,放着前面几位好汉不去巴结,反倒笼络后面那对母女,这沈娘子还真是不分轻重。 马车很快就行驶到了那片山林中。 几位江湖人士再艺高人胆大,这时候也放慢了速度,一个个都警惕地盯着林中的动静。 他们这几人特意跑到这山林,为的不仅是官府悬赏的一百两银子,还有猛虎本身也很值钱。 只是那只猛虎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躲在老虎窝里睡觉。 总之几个江湖人士在林子里游荡了半天,也没看到一根虎毛,更别说老虎的影子了。 猛虎没有出现,最放松的便是沈秀了。 她巴不得老虎永远不要出现,可是事与愿违,大概是几个江湖人士的动作太大,惊扰了熟睡中的老虎。 总之当众人准备离开这片山林时,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虎啸。 在没有听到虎啸声前,沈秀觉得山中的老虎和后世在动物园见到的老虎,并无太大区别。 可当听到这声虎啸时,沈秀才知道为什么老虎被称作山中之王。 只听这一声虎啸响起后,山林中的动物纷纷朝着远处奔逃,树林中的鸟儿也被惊飞,一只只地朝着天空飞去。 沈秀则胆战心惊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她现在只期盼着,那几个江湖人士能够仗着人多,把这只猛虎拿下。 那几个江湖人士,在碧莲眼里虽然不堪一击,但好歹人多势众,在听到虎啸声时,并未有多慌乱,而是很快就四散开来,准备迎击猛虎。 沈秀不敢出马车,连车帘都只敢掀起一条小缝,生怕会殃及到自己。 随着虎啸声临近,一只吊睛白额虎出现在了沈秀的视线中。 这只白额虎比沈秀在动物园见过的老虎,要大得多,也威猛得多。 几个江湖人士仗着人多,先是用了弓箭,等射中了白额虎后,便使出刀剑,一起齐心协力来斗这只猛虎。 那白额虎的动作极其灵活,即便身上中了几箭,仍能躲开大部分的刀剑,甚至还张口咬伤了两个人。 沈秀在车里看得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这几个江湖人能不能拿下这猛虎。 她正看得入神,哪知道飞来横祸,白额虎为了躲避其中一人的大刀,竟然朝马车这里扑了过来。 眼看马车的车厢就要被白额虎扑倒,关键时刻,一只飞镖从不远处射了出来,直接打在白额虎的眉心,而那一只甩过来的飞镖直接没骨而入,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直到白额虎重重地倒在地上,众人也没发现那只飞镖,还以为是白额虎中了两刀后,力尽而亡。 沈秀在车内却看得清楚,她分明看到有什么东西没入了白额虎的额头。而那不知是镖是刀的东西,分明是从马车后掷来的。 而从那个方向掷东西的,除了秦娘子母女,没有别人。 为了验证自己有没有眼花,沈秀还下车摸了摸刚毙命的白额虎。 白额虎还张着血盆大口,看上去分外可怖,沈秀忍着恐惧,摸了摸它的额头,果然那里被人插进了一只飞镖。 她面上不动声色,借着袖子的遮掩,狠狠地把那只飞镖拔了出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掩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几个江湖人士,都在庆祝猎到了白额虎,谁都没发现沈秀的动作。 沈秀从白额虎身边离开后,便走向了秦娘子母女。 “救命大恩,无以言谢,请受我一拜。”沈秀郑重地朝秦娘子和碧莲拜了一拜。 刚才要不是她们出手,车厢一旦被扑倒,她多半会受重伤,即便侥幸受的是轻伤,也会被白额虎伤到。 秦娘子看样子还不想承认,“妹子这话,我不大明白。刚刚杀死老虎的,不是前面几位壮士吗?”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沈秀已摊开右手,右手上静静躺着一只带血的飞镖。 第182章 青山县 秦娘子看到那只飞镖,脸上才微微变色,继而虚弱地咳了声道:“雕虫小技,倒让妹子见笑了。” 碧莲扶住秦娘子,开口道:“那飞镖是我掷的,我娘说你是个好人,所以我们才出手帮你。” 秦娘子笑笑道:“我这闺女说话直,妹子别见怪。既然你已经看到这飞镖了,我也不瞒你,我们是有些功夫在身,只是不愿意惹人注意。还请妹子不要跟人说起此事。” “我的命是你们救的。既然你们要我隐瞒此事,那我绝不对第二个人说起。”沈秀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是五十两银票,各大钱庄都能兑换。算是我小小一点心意。” 秦娘子听说荷包里面是银票,执意不肯收。 碧莲的神色却有些变化,她几次张口,可是碍于秦娘子在,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沈秀看秦娘子执意不收,而碧莲的神色又透着期待,便暂时收回了荷包,打算找个机会,把银票私下里塞给碧莲。 等再上路后,沈秀便时时留心秦娘子母女的动静。 终于让她等到一个机会,秦娘子要到林子中小解,这一去至少要半柱香时间。 沈秀便趁着秦娘子不在,把荷包交到了碧莲手里。 碧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荷包收了下来。 沈秀便问道:“我早就想问了,你娘得的是什么病,要不要紧?” 碧莲摇头道:“我娘得的不是病,而是内伤。她与武当山的一个道长比拼内力,不小心受了伤。要不是娘的伤迟迟未见好,我们也不会走得这么慢。” 沈秀听到这里才明白,她有心想问,秦娘子这样一个和气人,怎么会和人动手。 可是这话却不好直接问,便换了个方式,“武当山的那个道长很厉害吗?” 碧莲道:“那个道长倒不是多厉害,只是我娘顾忌着他手中的小公子,这才投鼠忌器,让他伤到了我娘。” 她看沈秀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我们母女是吴家请来的女护卫,本来是要护送吴家的女眷回老家的。哪知道吴家老爷得罪的人太多,有人花高价请了武当山的人要他的命。我们被他连累,不仅受了伤,钱也没拿到。” 沈秀对吴家的事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她们母女的身份。 能让吴家人请去做女护卫,看来她们母女的功夫还在自己想象之上。 “吴家请你们的时候,出了多少银子?”沈秀试探性地问道。 碧莲不假思索道:“吴家许了我们三百两银子,后来吴老爷死了,我娘看剩下的女眷们可怜,就没管她们要银子。” 沈秀道:“如果我手头有三百两银子,那你们肯跟我去青山县吗?” 碧莲不信沈秀能有这么多银子,但还是认真答道:“就算你有三百两银子,我们现下也不会接单的。我娘受的伤不轻,要去襄阳找人疗伤。这一去怎么也要一两年时间。” 沈秀听说她这一去要两三年时间,便从身上解下一枚印章。 “我身上确实没有三百两银子,不过我是槐安县绣铺的东家,你拿着这枚印章,将来等你娘养好了伤,便来槐安县找我。” “如果你们肯一直留在我身边的话,我愿意每年出六百两银子,另外食宿全包。” 沈秀早在认识岑娘子后,就想身边有个会武的女护卫了。只是岑娘子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沈秀提了一次,发现她没有这个意向,也就作罢。 如今遇到秦娘子母女,沈秀觉得她们是最合适的人选。既懂得低调做人,功夫又好,还很有情义。 这样的女护卫可不多见。 沈秀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 而且六百两银子,现在对沈秀来说,并不算太多。 她先前靠着兰花册子和十字绣的屏风,挣了不少银子。 如果和槐安县的有钱人比,那当然算不上家财万贯,可是比小康之家是要强很多的,怎么说也俨然是个小富婆了。 碧莲拿着印章,还有些不太相信,“你真愿意每年出六百两银子?” 沈秀道:“当然,我这人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没那么多仇家,只是一年出几次远门。只要你们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保护我,其他时候,你们可以自由行动。” 其实秦娘子也和碧莲说过,像她们这样每年来回奔波也不是常事,最好找个有钱人家,安安稳稳地给人家长期做女护卫。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 如今碧莲听到沈秀这番话,便准备和秦娘子好好商议一下。 “我看你娘快回来了。等她回来后,你先别跟她说起银票的事。等我们在青山县分开后,你再跟她商量这件事。”沈秀说完这句话,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她相信自己的话,已经打动了碧莲。接下来就看秦娘子的意思了。 这一路没了猛虎拦路,沈秀一行人顺利出了这片山林。山林走出去不久,就是通往青山县的官道。 沈秀与秦娘子母女在一个岔路口分开,在临分开之前,沈秀意味深长地看了碧莲一眼。 碧莲明白沈秀的意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目送秦娘子母女的身影消失在官道那头,沈秀才动身前往青山县。 青山县距离彭城不远,在沈秀的预想中,青山县就算不及彭城热闹繁华,也该和槐安县差不多。 可是真正到了青山县,沈秀才发现这里的街道要比槐安县寂静得多,来往的行人有一半是穿着布衣,街道两旁的房屋也比槐安县要低矮得多。 当沈秀在一家客栈住下,问出心中的疑问时,伙计道:“看来客官是第一次来青山县,这里地处偏僻,没什么商队来往。 加上土地不好,庄稼的收成要比别处少两成,乡下人连肚子都填不饱,更别说出来闲逛了。 住在县城的人家呢,多是靠祖上的田产过活,庄稼收成不好,他们手头也不会太宽裕,因此上街买东西的人自然不多,如此一来,这县城便比别处要冷清许多。” 原来是这样,沈秀心中的担忧又多了许多。但是都已经到青山县了,她便暂时放下这份担忧,向伙计打听石桥街那边,有没有一个叫徐大娘的人。 第183章 寻人 伙计听沈秀问起石桥街的徐大娘,摇摇头道:“石桥街那边的人,我不大熟。不过客官要是想打听人,可以问我们掌柜。” 客栈的掌柜是个本地通,青山县的人,就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 掌柜的听沈秀要找石桥街的徐大娘,先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徐大娘的什么人?” 沈秀道:“我是徐大娘一位故交的女儿,听说徐大娘住在青山县,便来探望一二。” 掌柜道:“你来迟一步了。那徐大娘已经搬走了。” “搬走?”沈秀明显愣住了,紧跟着又问道:“那她搬去哪了?” 掌柜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她本来租了石桥街的一间房子,后来付不起租钱,便被房子的主人赶了出去。这是半年前的事了。” “哦,对了,我听人说过。这徐大娘在乡下有个远房侄儿,也许她说不定去投靠那远房侄儿了。” 当沈秀问起那远房侄儿到底在哪时,掌柜的却说他也不清楚。 沈秀无奈之下,又去石桥街打听了一下。 打听的结果和掌柜说的差不多。 徐大娘自从离开这里以后便音信全无,有人说她去了乡下,也有人说她离开时穷病交加,也许不在人世也未可知。 至于她那个远房侄儿,有认识徐大娘的人说,反正只知道人在青山县,至于到底是哪个镇哪个村就不知道了。 而青山县有好几个小镇,每个镇又有十几个村。 如果这么找下去,要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人。 沈秀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办法。 第二日,她便写了无数张告示,又到客栈的厨房讨了些浆糊,然后把这些告示张贴到县城各处。 不出半日,这些告示便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有认字的读书人,给众人讲解了一下这告示的内容。 “这告示上写,石桥街原来住着一个徐大娘。若是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便赏银十两。若是有人找到她,把她带到客栈,便赏银二十两。” 十两银子买一个消息,已经不算少了。更不用说找到人的话,就可以领到二十两银子。 众人不免都议论纷纷,因为青山县地处偏僻,日常没什么娱乐,因此这个告示出现以后,整个县城都有了议论的话题,没几日,就连附近来赶集市的乡下人也都知道了这件事。 徐二柱赶着牛车来县城卖布时,便听集市上的人说起了这事。 本来徐二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听人说起石桥街,脸上才有了微微的变化。 他那个姑母,好像当初就住在石桥街。 接下来,徐二柱又从其他人那里,听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一件事,有人要找他那位姑母,而且只要知道下落,便可以得到十两银子的赏银。 这下子,徐二柱有些坐不住了。 本来媳妇一再交代他,让他把这些布卖个好价钱,可是徐二柱心里装着事,也没心情讨价还价了,直接就把布处理给了一个客人,然后驾着牛车就回到了家里。 天还没过午,徐二柱的媳妇正在院子里捡豆子,看见徐二柱回来,便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徐二柱洗了把脸,便把卖布的钱递给了媳妇。 徐二柱的媳妇皱眉道:“怎么就这么点钱,不是跟你说了,让你把布卖个好价钱吗?” “你先别急,听我跟你说一件事。”徐二柱把听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给媳妇。 “我一听到十两银子,就再也坐不住了。你那些布顶破了天,也不过卖上几钱银子,能和十两银子比吗?” 徐二柱的媳妇似信非信道:“真的假的,真有人肯出十两银子买那老婆子的下落?” “你别一口一个老婆子的,那可是我姑母。早跟你说了,我那姑母早前是有名的绣娘,要不是眼睛早早地坏了,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徐二柱道:“等吃了午饭,我就去问问她,要是她以前真住在石桥街,那十两银子就是我们的了。” 徐二柱的媳妇却有些等不及,“何必吃了饭才去,你现在就去,等你回来,正好吃午饭。” 于是徐二柱便扫了扫身上的尘土,想想空着手去不好,趁着媳妇不备,偷偷从厨房顺走了几个鸡蛋,然后小心地揣在怀里,朝着村东走去。 村东有条小河在此经过,每天辰时到午时,总有姑娘媳妇在这里洗衣服。 只是如今快到中午,河边洗衣服的人已经不多。 徐二柱找了一圈,才在角落里的一个位置找到自己的姑母,也就是沈秀要找的徐大娘。 徐大娘约有五十多岁,大概是这几年过得辛苦,头发已经全都白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无比。 她眼睛不好,不敢离河边太近,便弯下腰,费力地洗着木盆里的几件脏衣服。 这几件脏衣服,就是徐大娘的生计。衣服来自在田庄干活的几个佃农,他们每天都要下田干活,家里也没有女人,便把衣服交给徐大娘洗。 洗一件衣服,便有一文钱的进账。靠着浆洗衣服,徐大娘总算也能填饱肚子。因此她洗得格外认真,洗完又漂了两三遍。 徐二柱喊了好几遍,徐大娘才听到他的声音。 “姑母,我来看你了。”徐二柱上前接过木盆,然后扶住徐大娘。 徐大娘眯了眯眼睛,才看清是侄子来了,便淡淡道:“大中午的,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姑母,你原来是不是在石桥街住过?”徐二柱没回答徐大娘的话,而是先问了这么一句。 徐大娘道:“原来是住在那里,后来不是因为没钱被赶出了吗。你问这事做什么?” 她语气淡淡,好像并不大在乎此事,也好像忘了,当初她想在侄子家里借住几日,却被他们两口子拒绝的事情。 徐二柱不免有些尴尬,觉得都怨自家媳妇,头发长见识短,就只看到眼前那点利益。 他讪讪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然后随便问问。” 接着徐二柱又把徐大娘送回了家,临走时还放下了几个鸡蛋,说是给她补身体。 徐大娘总觉得侄子今日的举动有些异常,可她仔细想想,如今自己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可图的了,因此即便知道侄子有些异常,也没理会。 而徐二柱在离开徐大娘家里后,就匆匆吃了午饭,然后再次去了县城。 第184章 徐大娘 沈秀把寻人告示张贴出去以后,就一心等着人来领赏。 为了不让领赏的人跑空,沈秀还特地叮嘱了客栈的伙计,如果有人来找她,而她不在的话,也一定要好吃好喝招待,至于花的钱,全都记在她的账上。 在她给了伙计一块碎银后,伙计便给她打了包票,若是真有人来领赏,一定尽快把人带到她面前。 而徐二柱来领赏的时候,沈秀刚好不在。她觉得不能把全部希望都放在告示上,每天总要抽出一个时辰出去寻人,也许运气好,可能真会让她碰到徐大娘也说不定。 可惜她这一日照样无功而返,不过回到客栈的时候,却见伙计一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沈娘子,好消息,有人来领赏了。” 沈秀心中不由一喜,顺着伙计的视线,就看到了大堂的徐二柱。 徐二柱此刻正狼吞虎咽吃着几盘点心,看那样子大概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伙计看徐二柱光顾着吃,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便轻咳了一声,指着沈秀道:“这位就是沈娘子。” 徐二柱刚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此时嘴里鼓鼓囊囊的,简直抽不出空来说话。 还是伙计看不下去,给他倒了碗热茶。 等徐二柱喝了口茶,把点心咽下去以后,便道:“我知道我姑母的下落,不过我得先见到银子,才能告诉你她的下落。” 沈秀听他的意思,大概他就是徐大娘的那位远房侄儿,便问道:“你说你是徐大娘的侄儿,那我问你,徐大娘原来是做什么营生的?” 徐二柱不假思索道:“我姑母原来是绣娘,早先还曾去过京城,后来眼睛坏了,便回了青山县。” 这和徐大娘的情况对得上,沈秀相信了这徐二柱的话,便痛快地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荷包里面装的正是十两银子。 “现在银子给你了,你可以告诉我徐大娘的下落了吧!” 徐二柱接过荷包,便取出了里面的银锭,还拿牙咬了咬,确定是真的银子后,才咧嘴笑道:“我姑母就住在我们村,你跟我走一趟就能见到她了。” 徐二柱来时赶的是牛车,沈秀干脆就坐上了他的牛车,一边坐着车,一边问他徐大娘的近况。 有些问题,徐二柱能答上来,有些问题,他便有些支支吾吾。 沈秀很快从他的话里,推测出来一件事,徐大娘可能并没有和他们住到一起。 她便试探着问起徐大娘的生计问题,得知对方现在靠着浆洗衣裳为生时,不由感到一阵心酸。 堂堂发绣的传人,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而徐大娘却没有诸多感慨与抱怨,她在午后小睡一会儿后,便开始在后院翻地。 当年徐大娘从青山县搬到乡下时,因为没有人收容,她起初只能在一处破庙居住。 后来有个老猎户看她可怜,便把她接回了家里。两个孤苦无依的人,便这样过起了日子。 只是好景不长,老猎户在山里猎物的时候,不小心被猛兽所伤,当场就咽了气。从那以后,徐大娘又成了孤身一人。 不过老猎户没有什么亲人,所以他居住的破院子就这样留给了徐大娘。 院子是破一些,地方却不小,后院足有十几丈长,刚好能开垦出一块菜地。 这块菜地上长出的青菜,除掉徐大娘自己吃掉一些,剩下的还能拿到县城卖些菜钱。 因此徐大娘伺候起这块菜地来,格外用心。 沈秀跟着徐二柱来到破院时,徐大娘已经把地翻好了一半。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徐大娘还以为是隔壁邻居来了,便擦了擦手,回到了前院。 当徐大娘打开门以后,便看见了徐二柱和沈秀。 徐二柱赶紧给徐大娘介绍,“姑母,这位是沈娘子,特地来看你的。” 徐大娘眯了眯眼,她不认识什么沈娘子,看向沈秀的目光便带着警惕。 沈秀上前道:“徐大娘,你可曾认得一位姓甄的大人?” 甄大人,徐大娘慢慢想了起来,“你是甄大人的……” 沈秀本来不想借用甄县令的名头,可是为了取得徐大娘的信任,也只好道:“我是甄大人的姻亲,我有个表妹嫁给了他。” 既然是甄大人的姻亲,徐大娘便放心了许多,面上也没了警惕,往里让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进来坐会儿吧!” 徐二柱把沈秀带到,自觉已经尽了本分了,不等徐大娘说话,他便走了。 沈秀一个人进到徐大娘的家里,只见北面只有三间茅草屋,院子倒是打扫得很干净,只是仍然掩不住那一股破败。 “家里太破旧,让你见笑了。”徐大娘把沈秀让到屋子里,便说了这么一句。 沈秀笑了笑,没有说话。 徐大娘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有不好意思或者羞惭的意思,反而心态很平和。 沈秀自问,若是有朝一日,沦落到徐大娘这样的下场,恐怕没有她这么心态平和。 她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徐大娘问道:“甄大人他还好吧?” 沈秀回过神,笑了笑道:“甄大人很好,如今在槐安县做县令。” “我与甄大人相识的时候,他还是我们青山县的县令。那时候他听说我会失传地发绣,便想让我帮忙绣件东西。可惜我的眼睛已经坏了。” “他那时候连说可惜,说是这门技艺失传了可惜,还问我可有收徒的打算。” 徐大娘说到这里,看着沈秀笑了笑,“我和他说,我倒是很想收个徒弟,只是哪里有那么合适的人。既要会刺绣,又要有耐性。甄大人那时便说,若他将来遇到合适的人选,便会让她来找我。” “如今想想,甄县令他倒的确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徐大娘看着沈秀道,“你就是他找来的那个合适人选吧?” 徐大娘都说到这里了,沈秀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目的,“是,我是来拜徐大娘你为师的。就是不知道大娘肯不肯收我为徒?” 第185章 过三关 徐大娘听说沈秀要拜她为师,只是笑了笑道:“你想学发绣,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要考考你。只要你过了我设的这三关,我就把发绣传授给你。” “哪三关?”沈秀问道。 徐大娘道:“这三关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你也别觉得我为难你,这三关是祖师定下来的,我也只是遵循祖师的规矩而已。” “这第一关,便是考你的绣技。我们发绣不比普通刺绣,对刺绣的技艺要求很高。你若是能在一个时辰内,绣出我指定的东西,那么这一关便算是过了。” 这个不难,沈秀道:“那就请徐大娘出题吧!” 徐大娘道:“眼瞅着春天到了,我想起去年春天,在院子里栽了一棵玉簪花。你就绣玉簪花吧!” 玉簪花,沈秀回忆了一下,脑海内便出现了玉簪花的模样。 作为绣娘,随身携带的东西里,必然包括刺绣的工具。 沈秀自然也不例外,她从包袱里取出刺绣要用的针线和绣绷,直接就在徐大娘的院子里绣起玉簪花来。 她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 春天的天色,黑得有些早,等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好在沈秀这个时候已经把玉簪花绣完,将绣绷抹平后,便交给了徐大娘。 徐大娘的眼睛不大好,可也能模模糊糊看见东西,她举着绣绷看了看,便露出满意的神色,“好,这玉簪花绣得不错。这一关算你过了。” 沈秀倒是想知道接下来两关是什么,可是天色已晚,她便顺着徐大娘的邀请,决定在这里住上一晚。 徐大娘本来想作为主人,下厨做顿饭菜招待客人的,只是沈秀看她眼睛实在不便,就揽过了做饭的活计。 她来到厨房,只扫了一眼,就发现徐大娘的存粮已经不多了。 米缸里一粒米都没有,倒是旁边的坛子里有些杂粮面。除了杂粮面,厨房就只有几个鸡蛋,一把葱而已。 沈秀已经好久没有体验过,连粗粮都吃不饱的日子了。如今看到徐大娘的厨房,她好像回到了刚穿越时的卫家。 她不由吸了口气,刚到卫家时,因为没钱,不得已只能就着咸菜吃粗粮。如今她手头有钱,自然不愿意再吃粗粝难咽的杂粮面。 为了不让徐大娘脸上过不去,沈秀说是要去后院拔几棵葱,却悄悄溜出了院子。 徐大娘附近有好几户人家,沈秀挨个敲了敲门,拿银子换了不少东西回来。 沈秀在厨下忙活了半个时辰,终于做好了一顿丰盛的饭菜。 她来叫徐大娘吃饭时,徐大娘却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沈秀笑道:“是我自己嘴馋,便花钱买了只大公鸡。听隔壁的老爷子说,这只大公鸡足有五六斤重,可以够一家子吃了。” 除了清炖鸡汤,沈秀还用鸡蛋和白面做了葱花饼。 光吃鸡汤和葱花饼有点腻,所以沈秀又做了一道小葱拌豆腐和一道蒜苗炒腊肉。 这几道美味端上桌,那香味便控制不住地往徐大娘那里飘去。 徐大娘没有动筷子,只是问道:“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沈秀笑道:“其实也没有花多少钱。这点菜钱,就当是我给大娘的房钱吧!” 她怕徐大娘不肯动筷子,便道:“大娘别担心钱的事,我好歹也是绣娘,银子没了,再挣就是了。” 徐大娘叹口气道:“我年轻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可惜那时候不明白给自己留个退路,等坐吃山空了,才开始后悔当日为何不置办些产业。” “你可千万别学我,有了银钱,不要大手大脚,要买点田地。这样老了以后,也能靠收租度日。” 这是徐大娘的经验之谈,也是她的真心话。 沈秀心里升起一股暖意,便应了一声:“大娘的话,我记下了。”说着便给徐大娘夹了个鸡腿。 徐大娘没有推辞,只是笑道:“托你的福,我老婆子可以解解馋了。” 饭后,沈秀又抢过了洗碗的活计,还给徐大娘烧了锅热水。 徐大娘在沈秀洗碗的时候,取出了一床旧被子,又给她在隔壁的房间铺好了褥子。 被子和褥子都是旧的,不过早前都被人洗过,上面还散发着皂角的味道。 沈秀躺在上面,好久都没有睡熟,她心里惦记着剩下的两关,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通过。 大概是睡得有些晚,等沈秀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而徐大娘也去了河边洗衣服。 沈秀没有看到徐大娘的身影,想着对方应该是出门了,便把院子打扫了一遍,又去后院翻了会儿地。 这些活计她做得很顺手,当年她给师傅做学徒时,不仅要帮着师傅打扫家务,有时候还要帮师傅接送孩子。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从一众学徒中脱颖而出的原因,做人徒弟不仅要勤快,还要有眼色。 等徐大娘从外面回来,就见院子不仅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后院的地都被人翻完了。 同时厨房也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徐大娘有好长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后面和老猎户住在一起,也没有多长时间。因此她早已习惯了孤独的日子,如今有人帮忙翻地,有人帮忙做饭,她的心底不由升起了一丝暖意。 等用过午饭以后,徐大娘便把沈秀叫到了身边,“这第二关你已经过了,我们接下来就说第三关吧!” 沈秀有些纳闷,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通过了第二关。 徐大娘含笑道:“这第二关其实很简单,看重的是你的心性。可我觉得不必考验了,你这孩子心性不错,我看人不会有错的。” “接下来就是第三关,这一关要考你的眼力。”徐大娘在沈秀当地稍等,她去屋子里取来了一方手帕。 徐大娘在沈秀面前展开手帕,“这里面有三缕头发,分别来自不同年纪的人,你要是能从中找出少女的那一缕头发,我就认下你这个徒弟。” 发绣这一门技艺,在刺绣中属于冷门。 徐大娘当初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过收徒的机会,只是发绣对绣娘的要求更高,同时满足绣技好又有耐心,心性和眼力好的,简直是寥寥无几。 而徐大娘遵循着祖师的规矩,又不肯把要求放松,因此至今也没收到合适的徒弟。 这次沈秀主动找上门来,徐大娘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她眼看就要是入土的人了,如果这个时候错过沈秀这个徒弟,那么发绣就真的要失传了。 徐大娘昨晚想了一整夜,到底也没下定决心,如果沈秀过不去这第三关,她要不要违背祖师的规矩。 在她犹豫的时候,沈秀已经仔细拿起三缕头发看了看,甚至还上手摸了摸。 最后,她拿起其中一缕头发,看了半天,终于确定道:“应该是这一缕头发。” 第186章 学艺出师 徐大娘看到沈秀拿的那一缕头发,上面绑着红色的丝线,便问道:“为什么你觉得是这一缕?” 沈秀摸着那一缕头发,说道:“剩下两缕头发,有一缕毛发中夹杂着一根白发,肯定不是。另一缕头发,毛色发黄,底部还有些开叉,想来是头发的主人有些气血虚弱。” 她指着手中的头发道:“而只有我手中的这一缕头发乌黑有亮泽,才符合少女的头发。” 沈秀庆幸自己学过医理,妇人生过孩子,气血会虚弱一些,而头发需要气血养护。如果气血不足的话,头发便会发黄,而且毛发也比较粗糙。 而少女正是花一般的年纪,也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所以头发大多都比较乌黑有光泽。 她说完便看向徐大娘,等着徐大娘的答案。 徐大娘笑道:“你说对了,这一缕头发确实是少女的头发。看来上天垂帘,不肯让发绣在我手上断绝,所以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这句话几乎就是定下了沈秀的身份。 沈秀内心欣喜无比,可她到底要比同龄人老成稳重,因此只微微露出一点笑容。 徐大娘接着道:“这一关之所以放在最后面,是因为对发绣来说,头发的重要性不亚于刺绣。” “不过好头发难寻,而且有些人不愿意卖自己的头发。所以有时候我们不得已也要用自己的头发。” “你既然要跟着我学发绣,便得做好这个准备。如果寻不到合适的头发,便得用自己的头发。你既然是绣娘,就应该知道,绣一幅作品,应该需要多少头发吧!” 徐大娘是怕沈秀有什么顾忌,毕竟这个时代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是每个人都肯舍去自己的头发。 出乎徐大娘的意料,沈秀却是半点不在乎地说道:“在我决心要学发绣的时候,就已经有这个决心了。别说要我几缕头发,就是要我全部的家产,我也心甘情愿奉上。” 她如此坚决,倒让徐大娘感叹不已,“好,那我如今就认下你这个弟子。你且跟我来。 沈秀听徐大娘说到这里,便知道要拜师了,她忍下激动的心情,跟着徐大娘来到了屋子里。 徐大娘走进没有人住的东厢房,只见东厢房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屋子当中只放了一个长桌,长桌上面摆着香案,再上方则是一副观音像。 “我们发绣,绣得最多的便是观音像。为了表示虔诚,每次绣之前,都要给观音上炷香。拜师的时候,也要给观音上香。”徐大娘拈起三根香在火烛上点燃,然后郑重地朝观音像拜了拜,方才把香插到香炉里。 所谓入乡随俗。每个派别都有每个派别的规矩。既然入了这个门,就要守这个门的规矩。 沈秀便学着徐大娘的样子,也拈起了三根香,然后拜了拜观音像。 不知道是因为后继有人,还是香火太大,徐大娘的眼里多了些湿润,她双手合十喃喃了好半天,方才起身。 从这一天起,沈秀便正式跟着徐大娘学习发绣。 徐大娘的眼睛已经坏了,她不能手把手地教沈秀,只能口授。 好在沈秀天赋颇高,发绣又离不开刺绣的范畴,因此她领悟得很快。 上午,她跟着徐大娘学习怎么用细细的头发刺绣。 下午,徐大娘便教她如何把头发浸软,如何给头发上色。 本来徐大娘还有浆洗衣服的活计,不过沈秀来了以后,便主动担负起了两个人的开销。 徐大娘起初还有些过意不去,沈秀便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 何况徐大娘传给她的发绣技艺,特别珍贵,她自然要好好回报对方。 在沈秀跟着徐大娘学艺的时候,徐二柱也曾来过一次。 徐大娘对这个远房侄子只有面上情,沈秀看到他们两人的相处,便知道他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不愉快的事。 “其实也不是不愉快,只是心寒而已。”徐大娘道,“当初我在京城的时候,好歹也有些名气,攒了不少银钱。后来回到青山县,我也不是没有给过他们银子。可我落难的时候,他们两口子竟能狠心把我拒之门外。从那以后,我对他们就寒心了。” 想当初,徐二柱说家里穷,连间像样的屋子都没有。 徐大娘便出钱给他盖房子。等房子盖好以后,又出钱给他买了头黄牛。 哪里想得到,对方竟然这么没有良心,连让她借住几天都不肯。 “大娘别为这种人伤心。等我把发绣学好了,大娘跟着我回槐安县吧!我来给大娘养老。” 徐大娘擦了擦眼泪道:“你别说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住着挺好的。而且青山县是我的家乡,我不走。” 沈秀说给徐大娘养老,不是说说而已。一方面就如她所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另一方面则是,徐大娘作为绣娘,到老了却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不免让沈秀有几分物伤其类的意思。 不过如今看徐大娘并不想离开青山县,沈秀也就只能另想办法。 春去夏来,转眼几个月过去。 当徐大娘的院子里开满玉簪花时,沈秀终于成功绣出了一幅发绣。 这幅发绣花了她半个月时间,为了绣这幅作品,她用了不少自己的头发,原来浓密的头发现在稀疏不少。 不过成果是显而易见的。 沈秀用徐大娘教的染色法,把头发染成了不同颜色的绣线,然后绣了一幅荷花图。 相比用蚕丝绣线绣成的绣品,发绣更为平亮均匀,绣工也更精致。 徐大娘看不到那么真切,但她上手摸了摸,便点点头,觉得沈秀已经掌握了发绣的技艺。 她感慨沈秀领悟能力强的同时,又有些伤感。 这几个月,沈秀一直陪着她,这让徐大娘已经习惯了有她的日子。如今沈秀学艺有成,肯定是要离开青山县的。而她还真舍不得对方离开。 沈秀便再次提出,“大娘,你就跟我回槐安县吧,我一定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娘一样孝顺你。” 徐大娘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我不走,青山县是我的根。你要放心不下我,一年来看我一次,我就知足了。” 沈秀却担心徐大娘的身体,她知道徐二柱两口子靠不住,便花钱在青山县给徐大娘置办了一处房产和一些田产。 为了让徐大娘安度晚年,沈秀又买了个小丫鬟伺候徐大娘。 临走时,沈秀一再叮嘱,说她明年还会来看徐大娘,要她好生将养身体。 在徐大娘的恋恋不舍中,沈秀踏上了回程的路。 第187章 机会难得 自进入初夏,树上的蝉鸣就一直叫个不停。 直到过了中秋节,烦躁的蝉鸣声才消失。 袁子文轻轻掀起竹帘,便见陆雨涵正窝在软榻上小憩。 丫鬟在旁压低声音道:“这几日天气凉爽了下来,娘子也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袁子文又看了眼熟睡中的陆雨涵,叮嘱丫鬟道:“一会儿便把娘子叫起来吧,免得下午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丫鬟在旁答应着,袁子文又道:“等娘子醒了,你告诉她,就说嫂子从外地回来了,还给她带了点土特产。” 袁子文说的嫂子,便是沈秀。 她离开槐安县回到卫家村时,陆雨涵还不大好意思见她,沈秀便没能帮她请大夫号脉。 如今她回到县城,想起陆雨涵的事,便特意上门送了些土特产。 袁子文正好在家,出面招待了她,顺便把陆雨涵确有身孕的事告诉了沈秀。 沈秀离开槐安县不久,袁子文便给陆雨涵请了个大夫,大夫很快就号出了滑脉,陆雨涵确实是有了身孕。 大夫听说了陆雨涵的情况,倒是见怪不怪,说是脉象看着很好,只要安生养胎就是了。 如此一来,陆雨涵便放下心来养胎。等三个月后,小日子终于不再到访,一家子也就放下了心。 八月上旬时,陆雨涵生了个大胖小子,把袁家人都乐坏了。 沈秀来的这一天,陆雨涵还差两天才出月子。 “她这一阵子可憋坏了。加上前段时间又热又吵,好久都没有睡个好觉了。” 袁子文说完陆雨涵,便又说起儿子来,话里话外带着一股满足。 “对了,忘记跟嫂子说一件事。”袁子文想起什么,开口道,“院试的结果早在五月份就出来了。卫兄自然是不必说,虽然不是榜首,可也入了前三名。只是有点可惜,若是卫兄能再中个榜首,那就是小三元了。” 沈秀对小三元并没有什么执念,她当初的愿望也只是想要卫宴考中秀才而已。 袁子文考得也不差,和卫宴一样,都有资格去县学读书。 不过他觉得县学不如家里自在,就没有去。而卫宴仍在府城,跟着孟老先生读书。 “院试榜单出来后,我们便约好了。等明年乡试的时候,我们再比个高下。” 袁子文仍没有失掉与卫宴竞争的心思,他打算在家里好好地读一年书,将来乡试的时候,好把卫宴比下去。 对于他的这点心思,沈秀看得很清楚。但是袁子文是把一切心思都放在明面上的,想赢卫宴,也只是想光明正大地把他比下去。 有这么一个对手,也不算坏事。 过后袁子文又提起另一件事,这才引起沈秀的不安。 “明年的乡试,陶思谦也要参加。他还跟我们提过,说是他家在省城有处宅子。将来考乡试的时候,我们可以搬到他那里去住。” “最好不要去。”沈秀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袁子文纳闷地看着她。 沈秀掩饰的笑道:“我是觉得太麻烦他了。我们和陶家也没什么交情。” 袁子文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他盛情邀请,当时我们不好推却。” 不好推却也得推却,沈秀想了想,看来乡试的时候,她得好好和卫宴谈一谈,让他提防一下陶思谦。 沈秀现下的烦恼,除了一个陶思谦,便是甄县令了。 她从袁家出来后,想了想,到底没有去县衙探望乔梅儿。 倒是罗恭知道她回了县城,特地抽空见了她一面,跟她说了不少乔梅儿的事。 “你那表妹最近过得挺好的。甄县令身边没有正妻,如今县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大半都对她恭恭敬敬。” 罗恭道:“就只一点,你这表妹的父母有点不知分寸。我听说他们仗着你表妹的势,正在跟人合伙放利钱。” “甄县令如今正在整治此事呢,我看早晚有撞破的那一天。” 对于乔铁柱两口子放利钱一事,沈秀不想多管。 她皱了皱眉道:“我知道了。等我有时间便提醒梅儿一二。” 罗恭说完这事,便说起了卫宴,“卫兄如今已是秀才了。按照本朝惯例,秀才名下的田地是可以免租的。别说我这个做义兄的不仗义,我已经帮你看好了一块良田,位置不错,主人家又急于出手,所以价格也不高。”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沈秀一副等着他往下说的神色,才道:“只不过这块良田足有三百亩地,主人家不肯分开卖,所以要买就得全买下。” “这块良田要多少钱?” 罗恭道:“这块良田是在县城的城郊,地势极好,所以一亩地就要五两银子。三百亩地就是一千五百两银子。” 一千五百两银子,沈秀算了算,自己手头好像只剩下了八百两银子。 原本是有一千两银子的,在路上花了一些,给徐大娘置办房产和田产,又花了一些。 所以如今只剩了八百两银子。 罗恭看她面露为难之色,便知道她手头没有那么多银子。 “那良田确实不错,难得的是连在一起,将来也好打理。你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将来再找这样的良田就难了。” 沈秀也知道机会难得,索性跟罗恭说了实话,“可我手头没这么多银子。” “那你手头能拿出多少两银子?” 沈秀道:“我手头只有七百两银子。”她以为罗恭要借给她银子,便少说了一百两,免得把银子都拿去买地,将来连忍冬的工钱都发不了。 哪知道罗恭却没有借她银子的打算,而是慢慢道:“那就是还差八百两银子。”然后看了沈秀一眼,“我这里倒有条财路,能尽快帮你弄到八百两银子。” “什么财路?” 第188章 购置田产 罗恭看着沈秀的脸色道:“其实我跟你提过的,甄县令想要你帮忙绣一件双面绣。价钱的事好商量。” “如今乔梅儿已经替你嫁进了县衙,我觉得,你可以把这件事放下了。”罗恭道,“不过要是你不愿意,当我没说。” 沈秀其实很不愿意再跟甄县令打交道,可是她手头确实没那么多银子。 她想了想,罗恭说得没错,如今甄县令已经有了乔梅儿,应该不会再纠缠自己了。 “要我帮忙绣双面绣可以,不过得先付银子。他什么时候把一千两银子送来,我什么时候帮他绣。” 沈秀要的一千两银子,其实也并不多。江南那边的双面绣,差不多也是这个价格。 罗恭倒没马上答应,“这我得问过他的意思。” “那你可知道他要这双面绣做什么?” 罗恭道:“你不做官不知道,这县令也不是好做的。既要笼络下属,也要巴结上司。尤其京城吏部那里,也要打点好关系。我看甄县令在槐安县待满后,应该是不想再外放了。所以才提前打点关系。” 转天乔梅儿来时,也提到了这件事。 “我们大人说,原来外放是为了散心。如今父母已上了年纪,便该回京城尽孝了。” 乔梅儿如今已是官太太的打扮,穿着银红色的暗花长衣,配湖蓝色的百褶长裙。 头上还戴了几支珠钗,娇艳中透着俏丽。 她的变化之大,直让沈秀感叹无比。 衣衫首饰倒是外物,没什么稀奇的。真正由内而外改变的,是她的气质,已经从乡下的丫头蜕变成了呼奴使婢的贵夫人。 沈秀面对这样的乔梅儿时,也不由转换了心态。 倒是乔梅儿还对她依旧是原来的态度,说完外放的事,便从怀中取出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姐姐要的银票,我已经带来了。”乔梅儿道,“大人的意思是,那件双面绣不必太繁复,花样雅致些更好。当然若能在月底前绣好,那件最好不过了。” 乔梅儿这次过来,一来是看沈秀,二来就是捎这几句话的。 甄县令能这么痛快拿出一千两银子,这倒是沈秀没想到的。 她刚把银票收好,乔梅儿却挥退了身边的贴身丫鬟,走过来坐在沈秀身边道:“姐姐,你曾经说过,若有什么难事,便可以来找你商量。如今我确实是遇到了一件难事。” “什么难事?” 乔梅儿不好意思地拧着手里的帕子道,“前几日我爹过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让我周济他们一些,最好是能给我大哥找个差事。” “那你应下了没有?”沈秀道,“这事甄县令知道吗?” 乔梅儿低声道:“我还没好意思跟大人说。其实我每个月的月银,也不过十两银子。我看我爹的意思,似是觉得十两银子太少。” “而且大人从前跟我提过,他不喜欢任人唯亲,更不喜欢别人仗着他的势为非作歹。所以我都不敢跟他提,帮我大哥谋差事的事。” 沈秀道:“你没有提就对了。我听别人说起过,你爹娘仗着你嫁给了甄县令,如今正跟人合伙放利钱。我看他从你这里要银子,无非是想多点本钱罢了。你最好不要把钱借给他。而且还要告诫他一番,若是放利钱的事被人告发了,你可保不了他。” “至于帮你大哥谋个差事,那更是不要多提。若你大哥真的进了县衙,到时候仗着大舅子的身份,为非作歹,你看甄县令会不会饶他?” 沈秀道:“你要想娘家的人平安和顺,就不要事事顺着他们,免得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 乔梅儿低头想了想,觉得沈秀说得没错。自己的娘家人自己清楚,爹娘大哥都不是那种懂分寸知道理的人,一旦真闯出了祸事,以甄县令的性格,可能真不会对他们手软。 只要想到这时候纵容他们,将来就是害了他们。乔梅儿便有了决心,打算等爹娘再来,便好好地告诫他们一番。 乔梅儿去后,沈秀便带上银票去找罗恭了。 银子都已经凑齐了,沈秀记得那块良田的主人急于出手,若是被旁人买了去,那就太可惜了。 好在那良田的主人暂时没有出手,罗恭直接就把沈秀带到了良田的主人家里。 良田的主人姓郝,祖上本不是槐安县人,只是常年在这里做生意,便购置了这一处房产。 如今他有心想回老家安度晚年,便想出手这块良田。 只是良田占地不少,槐安县能一口气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的人家,几乎屈指可数。 而且那些有钱人家,也多有田产,未必能看上他的良田。 所以当沈秀拿着银票过来时,郝员外很痛快地就把田契拿了出来。 有罗恭在场,沈秀不怕这郝员外耍什么花招,看过田契后,便把银票交给了郝员外。 “一共一千五百两银子。郝员外可收好了。” 郝员外笑着接过银票,“沈娘子痛快,我也爽快一些。当初买下这块良田的时候,为了免去麻烦,我直接把佃农的事托给了一位管事打理。如今我要走了,而这位管事却是当地人,家里老小又都在县城,所以他并不想跟着我走。” “沈娘子要是愿意用他,就把他留下。要是不愿意用他,便给他一笔银子,打发他了事。” 沈秀还没见过人,不好下定论。 那管事若是个得力的,倒可以留下。毕竟她暂时还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与其找个生人来,还不如让那位管事继续帮着打理田产。 但若是那管事的,不仅不得力,反而中饱私囊,那她就不能把人留下了。 郝员外将沈秀的神色看在眼里,继续道:“沈娘子见过人就知道了,这管事姓马,家里世世代代都给人做庄头,人很老实。别的庄头会偷奸耍滑,私下里克扣良种,欺压佃农。而这位马管事,一粒粮食也不会带回自己家,对待佃农也好。” “不过就只一点,这马管事的工钱有点高,一个人是别人的两倍。有些主顾看他工钱高,便不想用他。可我和他打了十几年的交道了,知道用他准没错。” 沈秀听到这里,便问道:“那他为何要比别人的工钱高?” 郝员外笑了笑道:“这个问题,你还是自己问他的好。” 第189章 马管事 沈秀很快就见到了那位马管事。 马管事看着约有四十多岁,肤色黝黑,一看就是长在田间地头的人。 沈秀看到他的肤色,才有些相信郝员外的话。 她在卫家村也待过一段日子,知道常年下地的人是什么样子。 马管事看外表,一点也不像是庄头,看着倒像是天天干活的佃农。 沈秀相信自己的眼睛,心里先就有了几分好感。毕竟常年待在田间地头,说明这人肯吃苦耐劳。 只不过沈秀接下来与马管事打交道的时候,发现这人特别不善于言辞,或者说特别不善于表现自己的长处。 当沈秀问他的工钱为什么要比别人高时,马管事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倔强地表示,他这人就值这个工钱。 沈秀再问起,他平时如何管理佃农时,马管事只是说自己小时候当过羊倌,这管理佃农和放羊差不多。 沈秀来见马管事的时候,罗恭也在一旁。 他听到这里不由皱眉,觉得这马管事有些不大靠谱。 “我看郝员外有些言过其实,你还是另找一个人帮你管理佃农吧!” 沈秀却不这么想,马管事只是不善言辞而已,未必不善农事,也未必管理不好佃农。 若他做得不好,郝员外也就不会向他推荐自己了。 不过罗恭的考虑也有道理。 沈秀打算私下里打听一下这马管事的为人。 如果马管事真的如郝员外所说,老实本分,那她倒可以重用对方。 沈秀一下子买下这么多田地,又没有遮着藏着,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最先上门的是乔铁柱两口子。他们自从乔梅儿嫁给甄县令后,便也搬到了县城。 沈秀买下这么多田地,必然得有人帮着打理。乔铁柱觉得自家儿子闲着也是闲着,倒是可以帮忙做个管事。 乔家一家子的品性,沈秀早就看在眼里了。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管事的已经找好了。 乔铁柱还有些不大高兴,不过他也知道沈秀是秀才娘子,还认了县丞做义兄,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只得悻悻离去。 乔铁柱之后,又有杨氏上门,说是自家有个远房侄子,特别老实本分,可以帮着沈秀管理农事。 杨氏和乔铁柱当然是不能比的。 沈秀不能用敷衍乔铁柱的那一套,来敷衍婆母。 她只能说,等她见过人以后,再好好想想。 杨氏很快便领来了那位远房侄子。人确实如杨氏所说,老实得很,看见沈秀,连头都抬不起来。 沈秀试着问了几个问题,他都答非所问,而且回答得还磕磕绊绊。 这下子,连杨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沈秀为了照顾婆母的面子,便道:“表哥既然大老远地来了,我也不好让你空跑一趟。这样吧,看在娘的份上,表哥就留下来吧!反正我这里多的是地,表哥不会说话,管理不了佃户,但是种地想来是不难的。我拨几亩地给表哥,也不要什么租子了。” 那杨家表哥也是硬着头皮来谋个差事,只是他不会说话,眼见差事要黄,没想到却听沈秀说了这么一番话。 沈秀说得没错,种地对他来说当然不难。只是他家里只有两亩地,全家老小全靠这两亩地过活,日子苦得不行。 如今能多得几亩地,还不用交租子,杨家表哥感恩戴德地谢过了沈秀。 杨氏在旁也有面子,沈秀能这么照看侄子,当然是看在她的面子上。 有这样一个照顾自己面子的儿媳,杨氏觉得这辈子值了。 过后卫平和邹氏听说了沈秀要找管事的事,邹氏便遮遮掩掩地提出要让卫平去做管事。 杨氏还记着沈秀的情,当然也知道儿子不是这么一块料,便抬高嗓门把邹氏痛骂了一顿。 沈秀此时不知道卫平两口子也看上了管事这个位子,她正在应付罗恭带来的一个管事。 罗恭总觉得马管事要的工钱又高,又不靠谱,便另外给沈秀找来了一个管事。 这个管事长的白净斯文,还说得一口官话,聊起农事也是头头是道。 沈秀试着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旱地适合种什么,春天的时候适合种什么。 这个姓周的管事不仅都能答得上来,还说自己替不少达官贵人管过田庄,在管理田地这方面很有经验。 罗恭觉得周管事这样又有礼数,又懂农事的管事,才是好管事。 为此,他朝沈秀使了好几个眼色,意思是想让她留下这位周管事。 沈秀当做没看见罗恭的眼色,没有当场做决定。 等周管事走后,罗恭便问她,“刚才你为什么没有当场定下他。这位周管事可以抢手得很,听说好几家都想请他做庄头。” 沈秀道:“我总觉得这位周管事太圆滑了一些。你也知道我平时没什么时间去打理田地,一切都要托给他们这些管事。万一他们偷奸耍滑,我是不大可能知道的。所以我得谨慎一些。” 罗恭也知道谨慎一点没坏处,他就是觉得周管事相比马管事很靠谱。 “靠谱不靠谱,不是靠一张嘴的。”沈秀道,“只可惜我最近要忙着绣双面绣,恐怕没办法检验这位周管事管理农事的能力。” 最近有不少人给她推荐了管事的人选,可是沈秀想来想去,还是想请原先的马管事。 郝员外能雇佣他十几年,当然有他的道理在。 而且她让留孩暗地里打听了一下马管事的为人。马管事的名声说不上好,大家都说他不善言辞,也不好接近。不过说起品性,邻居们都说他从来不贪别人的便宜,也从来不与人争执,家里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 这么一来,沈秀觉得这马管事倒是很符合自己的条件。 田间管事和内宅的管事不同,不需要多利索的嘴皮子,只要人稳重老实,不偷奸耍滑,让佃农服帖那就够了。 为了不再应付那些毛遂自荐的人,沈秀准备和马管事谈一谈,看能不能先定一年的契约,若是一年以后,双方都满意的话,那就再续约。 第190章 重阳节 马管事家住在城北,家里地方不大,却挤着老小好几口人。 留孩来传话时,马管事家里正准备吃午饭。 桌上摆着窝头,两碟咸菜,一人一碗稀粥。 留孩扫了眼桌上的饭菜,便和马管事说道:“沈娘子让我传句话,她想问马管事什么时候有空,好谈一谈管理田地的事。” 马管事的媳妇听出沈秀有意留下马管事,忙替他说道:“有空,我们哪天都有空。” “既然马管事有空,那等吃了饭以后就去趟绣铺吧!沈娘子在那等你。”留孩传了话就要走,却被马管事的媳妇拉住了。 她非要留孩留下来吃饭,又让大儿子去街上买点熟食回来。 大儿子知道家里没有余钱了,这熟食肯定是要赊账的,便立着没动。 留孩本来就不想留下来吃饭,看见这样的情形,忙道:“沈娘子那边还等我回信呢,我得回去了。” 马管事的媳妇这才松手,很热情地把他送了出去。 等留孩走后,马管事便沉着脸道:“我又不是找不到差事,至于你这样殷勤吗?” 马管事的媳妇早知道自家男人的秉性,当即道:“我还不是为你好,就因为你这臭脾气,你看哪个主家想雇你。当初要不是我给郝员外的儿媳妇接生,救了她们母子一命,你还找不到郝员外这样的主顾呢!” 马管事道:“那也是我本事够硬,要不是我有祖传的手艺,郝员外也不会一雇就雇我十几年。我把话放在这里了,我老马是凭本事吃饭的。谁看中我的本事,我就替谁卖命。谁要是看不中我,那是他有眼无珠。” 话虽这么说,可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马管事自然也盼着能留下来管理沈秀的这块田地。 只是他脾气倔强,即便心里在乎,面上也让人看不出来。 沈秀与人打过不少交道,但像马管事这样不会来事的,还真是不多见。 既然对方不按常理出牌,沈秀也就直接说道:“这块田地不能没有人打理,我想先和马管事签上一年的契约。若是日后我们相处得很好,那么我便会和马管事签个长期的契约。就是不知道马管事意下如何。” 一年算是个缓冲期,若是马管事管理田地得当,沈秀当然不想换人。 马管事明白沈秀的意思,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他便点点头:“那就先签一年的契约。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这个人不来虚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若是将来我要撵哪个佃户,那就是他种不好地。东家切莫干涉我这点。” “这个自然。”沈秀道:“我不懂田间农事,以后农事和佃农自然都全权交给你打理。但有一点,你不能随意欺压佃农。若是让我知道了,我是不会轻饶的。” 马管事板着脸道:“东家这话就说差了,我老马这辈子从来不曾欺负过佃农,不然你去问问原来的那些佃农,看我有没有欺压过人。” 沈秀只是提醒对方而已,哪想得到对方这么较真。 她只好放软语气道:“我也只是那么一说而已,并没有说马管事你会欺压佃农。” 马管事这才不再板着脸,沈秀看在眼中,觉得这马管事真有脾气。不过有本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脾气。 沈秀只希望他倒真是个有本事的人,这样即便有脾气,她也能容忍。 双方没有异议后,沈秀便和马管事签了一年的契约,并且按着马管事的要求,先支付了他半年的工钱。 接下来,沈秀就把良田的事全托给了马管事,她自己则一心一意绣起了那幅双面绣。 等到沈秀把双面绣绣好,送到乔梅儿手里时,已经是重阳节了。 乔梅儿如今作为县衙后院的女主人,正张罗着重阳节的事宜,沈秀来给她送双面绣时,她还送了沈秀一盒花糕。 重阳节虽比不上中秋节那么重要,可也是个节日。 沈秀看丫鬟们来来去去,知道乔梅儿要忙很多事,便很快提出了告辞。 乔梅儿确实忙得很,便命身边的丫鬟送沈秀出去。 当初左县令在任时,沈秀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后来施县令上任,她也来过一两次。 如今县衙后院的小花圃,在施县令走后,又换了模样。 原来的菜架都被人拔去,改种了各种花卉。这些花卉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如今深秋时节,百花凋谢,只有菊花还开得热闹。 沈秀看到菊花,便想起了温夫人先前种的几种名贵菊花。 听罗恭说,左县令回到京城后,靠着原来的政绩,加上温夫人娘家的势力,后来谋了个知府的位子。 想来左县令做了左知府,温夫人的日子应该会更好过才对。 她这里正想着温夫人,不防身后的丫鬟忽然唤了声:“大人。” 沈秀回过神,就见甄县令不知何时来了后院,只见他穿着常服,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秀中规中矩地唤了声大人,甄县令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离开,而是说了句:“梅儿在县城只有你这一个姐妹,闲来无事的话,常来看看她,她一个人也挺闷的。” 甄县令对着沈秀说话的神色已经变了,原来是纠缠不放,如今有了乔梅儿,他现在再见对方,便没了那份牵绊。 同时因为替身的事,两人曾经闹得很不愉快。 甄县令不愿意平白多得罪一个人,何况乔梅儿又与沈秀交好,所以便放下身段说了这些话。 可沈秀对他还有几分警惕,不会轻易就相信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甄县令也不再多说什么,最后看了眼沈秀,便抬脚走了。 他这一走,沈秀顿时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未免太小心了些。 只是当初甄县令的死缠乱打,多多少少还留给沈秀一些阴影,她如今宁可小心一些,也不愿意再被对方盯上。 从县衙出来,沈秀还在犹豫是回铺子还是回宅子,却见街头立了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正与一个问路的人说话,眉目清秀,神色和煦,正是半年多未见的卫宴。 第191章 拜会情敌 “相公,你怎么回来了?”沈秀看见卫宴,便迎了上去。 夫妻两个大半年没见,沈秀只觉卫宴浑身上下又多了些从容的气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文弱秀气的书生了。 卫宴笑了笑道:“孟老先生出门去了。我想起这几年,我从未和你好好的过一个重阳节,便从府城回来了。不过路上有事耽误了半天,所以这时候才回来。” 他说完笑着看了眼沈秀,“这次我会在宅子里住几天,好好的陪你过个节日。” 过年的时候,卫宴从府城回来的晚,等他回来,已经是腊月底了。 年节有很多事要忙,夫妻两个根本没多少时间相处,更多的是应付拜年的客人。 等到家里不用再招待客人,卫宴却要动身去府城了。 卫宴临走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对不住沈秀,好容易回来一趟,却连陪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这次孟老先生出门,卫宴便婉拒了孟老先生的邀请,没有跟着他去拜访旧友,而是打算回县城好好陪沈秀几天。 夫妻两个边走边说话,虽然久别重逢,可是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人都压抑着情感,连身体都隔着一段距离。 好容易回到宅子,沈秀刚把门插上,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秀静静地和卫宴拥抱了一会儿,便抬头看着卫宴道:“相公,你好像瘦了,是不是这段日子只顾着读书了。” 卫宴将沈秀的右手放在嘴边,挨个亲了亲手指,含笑道:“有你这样一位娘子,我哪敢不顾身体。倒是我看你好像瘦了。” “那是我长高了。”沈秀伸手和卫宴比了比,“我原来只到你肩膀的位置,如今已经快到你下巴了。” 夫妻两个腻歪了一会儿,卫宴便开口道:“阿秀,跟我回府城吧!” 沈秀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讶,“回府城?” “对,跟我回府城。”卫宴郑重地点头道:“我手头如今有两千两银子,应该够你在府城开个绣铺了。” 两千两银子,沈秀大吃一惊,“相公,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卫宴淡淡道:“我说了,你可不许恼。” 沈秀点头,“你快说。” 卫宴慢慢道:“我考院试之前,结识了一个颇有才华的世家子弟。他一早就对院试的榜首志在必得,后来知道我在县试和府试中,连中了两个榜首后,便视我为对手。” “院试前夕,他让家丁给我送了两千两银子,让我在院试的时候发挥稍微失常一些。” 卫宴道:“这种事,我以前从来都不会答应。但是我想到你上次写的信,估计你在县城的处境不是太好。所以我便收下了这笔银子。” “相公,你怎么能这样做。”沈秀的眼圈当时就红了,“你可知道你放弃的是什么,那可是小三元啊!” 当初知道卫宴没有连中三元,沈秀还以为是院试的时候高手云集,哪里想到是卫宴自动放弃了这个荣耀。 倒是卫宴看得很开,“小三元又怎样。我这么努力读书,无非是为的想让家里人过得更好一些。如今只不过放弃一点虚名,就可以把你接去府城,我觉得值得。” 他不知道沈秀面对的是什么困难,沈秀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但是他不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那不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 沈秀感动的同时,又惋惜无比。 卫宴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也就觉得,没有瞒着对方的必要了,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沈秀说到一半的时候,卫宴的脸色便慢慢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沈秀遇到的竟然是来自甄县令的纠缠。 “我想来想去,为了断绝甄县令的念头,只好去找了一位与我容貌相似的女孩。我也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我当时确实没更好的办法了。” 卫宴听到这里,深吸口气道:“这件事上,你确实做得不对,不该让乔梅儿代你受过。不过这事错不在你,错的应该是我。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该早点把你接到府城。” 沈秀道:“跟你无关,谁也不会想到会出这种事。” 夫妻两个都把错揽在自己身上,都主动认错。 最后还是沈秀拗不过卫宴,承认这事是他的错。 过后,卫宴更是直接道:“明天我想去拜会一下这位甄县令。” 沈秀有些紧张道:“相公,你要做什么?这件事已经解决了,甄县令现在对我也不再纠缠了。” 卫宴淡淡一笑道:“没什么。你放心,我只是听说这位甄县令的官声不错,想见见他而已。” 沈秀当然不相信他的这个理由,如果在自己没有说清楚之前,卫宴这么说,她还会相信。可是在说出真相以后,卫宴怎么可能对这位甄县令毫无芥蒂。 她有心想阻止卫宴,可是卫宴是那种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难改变主意的人。 沈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说服对方打消这个主意。 第二日一早,卫宴果真在穿戴整齐后,便去了县衙拜访甄县令。 沈秀昨天犹豫了一晚上,为了想阻止卫宴去见甄县令,她连下药的主意都想过了。 可是卫宴的性情,她最清楚不过。她能阻止一时,却不能阻止一世。 可是她又担心卫宴。虽然这件事上,甄县令做得很不地道,可他毕竟是一县之主,而卫宴现在还只是个秀才。 甄县令若以权势压人的话,吃亏的还是卫宴。 所以在卫宴走后,沈秀真是坐立难安,甚至有些后悔把实情告诉给了卫宴。 而卫宴此时此刻,正等在县衙的花厅。 甄县令此时正在审案,暂时没有时间去见他,便让师爷把他请到花厅。 事实上,在看到卫宴的拜帖那一刻,甄县令就已经知道了卫宴的来意。 他本来想找个借口避开的,可是看着拜帖上的簪花小体,便犹豫了一下。 他也想知道,能让沈秀一再拒绝自己,能让大儒孟老先生收在门下的,到底是怎样的人。 就是这份好奇,让甄县令有了见一见卫宴的念头。 第192章 情敌相见 甄县令把手头的案子审完,整了整衣衫,便去花厅见卫宴。 在见到卫宴之前,甄县令心里大概勾勒出一个书生的模样。 可真正见到本人以后,甄县令还是吃了一惊。 卫宴确实如他想象那般,眉目清秀,眉宇间隐着一股书卷气。可更出众的是他的气质,那种让人一见难忘的清贵气质。 本来这种气质在县城时还不太明显,后来卫宴跟着孟老先生长居府城,孟老先生带他拜会了不少有名望的人。 久而久之,随着眼界开阔,卫宴身上的清贵气质便越发明显,是个人一眼见到他都会觉得,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甄县令惊讶过后,心头便浮起了复杂的情绪。 作为男子,他当然知道卫宴来拜会他的原因。 而在这件事上,甄县令确实做得不地道,因此面对卫宴时,他本能地有些心虚,便用热情的态度掩饰内心的不安。 “我一早就听说县城里有位姓卫的学子,不仅文化书院的山长对你夸赞有加,就连陆大老爷也跟我说过你,夸你天资出众,人品端方。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面对甄县令的夸赞,卫宴只是淡淡一笑:“大人这么说,学生愧不敢当。学生这段日子一直长居府城,这次回来才知道,这段时间大人对内人颇多照顾,卫某在此谢过。” 卫宴这个时候不说学生,而说卫某,又提起内人两字,甄县令心里就是一阵不安。 看来沈秀把什么事都告诉给卫宴了,而卫宴今天来的目的,就很清楚了。 “其实一切都是误会。”甄县令有心想解释一二,可是却被卫宴打断了。 “大人对内人的照顾之恩,卫某必当铭记于心。不过卫某虽是一介书生,但也能养活妻儿。听说大人新娶了一房贵妾,卫某在这里先贺喜了。将来如夫人有添丁之喜时,卫某一定带内人从府城过来给大人道贺。” 甄县令听完这番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也是个聪明人,当然听出了卫宴话里的意思。 什么照顾之恩,铭记于心,无非是记住他的夺妻之恨。这是明晃晃地说出了自己的不满。 后面说自己是一介书生,但也能养活妻儿,意思更明显了,是让他以后离沈秀远远的。 再然后提到他纳的贵妾,几乎就是在变相地提醒他,既然他身边已有美妾,那以后就更不要纠缠沈秀了。 甄县令明白了卫宴话里的意思,心虚的同时,老脸忍不住微红,觉得内心隐秘的东西被人窥探得彻彻底底。 其实得到乔梅儿以后,甄县令已经放下了对沈秀的执念。 不过当初沈秀那么抗拒,多多少少让甄县令对她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方面,沈秀说得一点也没错。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不过甄县令将它隐藏得太好,只是偶尔才会冒出一丝想法。 如今卫宴兴师问罪而来,又说了这样一番话,甄县令彻底打消了心里的那一丝念头。 沈秀在宅子里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卫宴回来。 她先看了眼卫宴身上,才问道:“相公,你们没有动手吧?” “怎么会动手?”卫宴道,“你家相公是书生,又不是武夫。” 沈秀这才松了口气,没有动手最好。 不过看卫宴神色不太好,沈秀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你们说了什么?” “我们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你不能留在县城这里了。”卫宴说完看向沈秀,“我想让你搬到府城那边。” 真的要搬去府城吗? 这个问题,沈秀昨天晚上也曾想过,说到底她有些舍不得这里。当初施县令那么过分,沈秀也从未想过离开。 “相公,你让我考虑一下。”沈秀犹豫道,“我刚买了一块良田,就这么去了府城,我实在放心不下。而且绣铺那边的生意,也不能说放下就放下。” 毕竟她在这里经营了两年,已经有了自己的人脉。 卫宴耐心地给她分析利弊道:“我替你想过了。县城这边有绣坊,而且有钱人家并不多,你接到的生意终归有限。有时候还得考虑绣坊那边,不能大展手脚。” “但如果你去府城就不一样了。府城比县城繁华得多,有钱人也多,生意自然好做。而且我在府城结识了不少人,起码可以帮你在府城立住脚跟。”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去了府城,甄县令即便对沈秀再有心思,他也只能空留遗憾了。 要知道府城可不是他的势力范围,只要沈秀去了府城,甄县令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不过卫宴不想在沈秀面前提起甄县令,尤其不想提起他对沈秀的心思,所以只拿生意说事。 沈秀听了卫宴分析的利弊,确实是有些动心了。 去年她从府城回来以后,绣铺的生意确实不如从前。后面她又去了趟彭城,绣铺的生意更差了。 这个时候把绣铺转让出去,然后另到府城发展,也不是不可以。 “可我刚购置了一块良田。就这么离开的话,管事那边,我有些不大放心。” 卫宴问道:“那良田有多大,如果你需要管事的话,我可以让子文帮忙。” “我已经找到一个姓马的管事了。”沈秀道,“只是我还摸不清他的底细。” 沈秀把有关马管事的一切,详详细细跟卫宴说了一遍。 卫宴道:“这段时间,我跟着孟老先生住在府城,见了不少人。看人的眼光也比从前大大提高了。你要是放心不下的话,不如让我见见这位马管事。” 沈秀知道卫宴的能力,他的眼光一向不错,结交的曲桓和袁子文各有各的优点。 还有陶思谦,那样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人前人后都隐藏得很好,偏偏卫宴对他的印象不是太好。 沈秀要不是从米心芷那里知道了陶思谦的真相,恐怕也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 也正是因为陶思谦这件事,沈秀越发觉得卫宴看人很准。 她想了想,便下了决心,“好,那我就带你见一见那位马管事,如果你觉得他人品过关的话,我就跟你回府城。” 第193章 相谈甚欢 重阳节前后,田间地头正是忙碌的时候。 马管事正在田里督促佃农们干活。 重阳节过后,天气已经不是很炎热了。可是中午前后的太阳晒在身上,还是让人有些躁意。 马管事端起水壶喝了口水,就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这书生看上去约有十七八岁,生得白皙文秀,眉目清秀,穿着石青色的茧绸单袍,走在这曲曲折折的田间小径上,无形当中就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马管事以为是路过的读书人,只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还呵斥了一个偷懒的佃农。 “老哥,请问杨家村怎么走?” 书生在马管事面前停了下来,很客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马管事便指了指远处的一处村郭,“你要去杨家村的话,一直往前走便是。” 那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卫宴,本来沈秀想直接带他来见马管事的。只是铺子那边出了点事,卫宴便自己一个人来了。 他有心想多了解马管事的为人,便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只用问路做开场白。 等马管事指明了道路,卫宴便看了眼望不到头的田地,便问了几句关于种地的事。 马管事以为是这个书生出于好奇,才问了这么一句。本来若是其他人,马管事是不会多说什么的,他本来就不善言辞,更不会和外人多说。 不过卫宴的语气很温和,人又长得好,马管事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好感,如实都答了他的话,还抬头看了眼天气道:“这天马上就要降温了,这几天得尽快把麦子种上。” “老哥怎么知道马上就要降温?”卫宴抬头看着马管事,眼里透出一丝询问之意。 马管事道:“这个是我家传的看家本领,我家祖祖辈辈都给人做庄头,一代代便传下来这看天气的本事。只要看天上的云便知道几天后有无雨水,雨水是大还是小。” “那依老哥看来,几天以后是有雨水吗?” 马管事看着天上的云道:“俗话说得好。云行东,雨无终;云行西,雨凄凄。你看这云一层层地往西边走,过几日肯定有雨。” 他说得斩钉截铁,由不得人不相信。 大概是卫宴表现得很信服他,马管事接下来又说了很多话。 比如他其实最擅长的便是能在旱地上种出稻谷,只可惜郝员外觉得粟米和高粱更多产,所以他空有一身技艺,却无用武之地。 “这粟米和高粱是多产,可却卖不了好价格。反而那稻谷若伺候好了,一年能收不少稻谷。这稻谷成熟以后,一点也不耽误种麦子。稻谷和麦子都能卖上好价格,可比种粟米和高粱实惠多了。” 卫宴听到这里,便问道:“那你把这话跟东家说过吗?” 马管事道:“我刚给郝员外做庄头的时候,就说过这话。我媳妇那时候还跟我说,让我少说话多做事,东家让种什么就种什么。 我本来不服气,非要跟郝员外说个明白。可是话说明白了,郝员外不仅没听我的,反而冷了我好一阵子。从那以后,我也冷了心了。咱这一身的本事,东家根本不看重,那还说什么。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卫宴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也不见得,不是每个东家都不听庄头意见的。” “天下的东家还不都是一个样子。郝员外是这样,现在的东家估计也是这样。”马管事却不以为然道,“反正我已经冷了心了。说实话,我到底还指着这个差事吃饭,真的要为这个和东家闹翻,不值当。” 马管事说完,便看着望不到头的田地,悠悠叹了口气。 卫宴道:“老哥也别这么说。郝员外那么想,也有他的道理。就是依我来看,本地很少有种稻谷的,若是种不成,那损失就大了。” 马管事道:“你这么想也没有错。可是我既能开这个口,就有这个本事。实话跟你说,我祖上好几代,都曾在本地种过稻谷。这旱地上的稻谷叫做旱稻,若是伺候好了,产量一点都不少。” “可我听说旱稻的产量毕竟不及南方那边的稻谷。” 马管事道:“旱稻的产量是不及南边的稻谷。可是本地若能种出稻谷,那就能直接把谷子运到米铺。而南方的稻谷虽好,可是新米却需要一两个月才能运到县城,而且价钱还高。” “如果这地真能种出稻谷来,本地的米铺肯定是愿意要咱们的稻谷的。这稻谷肯定是不愁卖的。若是咱们再肯稍微降低些价格,那各大米铺就更是抢着要了。” 卫宴道:“老哥这么说的话,这稻谷确实可以种。县城的大户人家,每年要买不少上好的粳米。如果能种出稻谷的话,别说谷子不愁卖,就是开个米铺也使得。” 马管事道:“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眼前这块地大了去了,不仅可以分出一块地种旱稻,还可以种小麦,大豆,粟米,其实大可以开家米铺。这样也少了米铺盘剥利润。” 沈秀到田间的时候,就见马管事和卫宴正聊得投机。 她站在远处,没有打扰两人,心里则在想,卫宴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第一眼见到他,就对他心生好感。 这大概也是一种天赋吧! 而马管事在把自己的打算说出后,回头看见田间又多了一个身影。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看清那人正是刚与他签契约的新东家。 “不跟你说了,我那新东家来了。”马管事从地上起身道,“后生,你也赶紧赶路吧,这杨家村看着近,可也要走好久才能到呢!” 说话间,沈秀看到了这边的动静,便往前走了几步。 卫宴还没来得及告诉马管事,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边沈秀已开口唤道:“相公,你们都聊什么了。” 马管事听到“相公”二字,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不可置信地看向身边的卫宴。 沈秀叫他相公,那岂不是说,他就是那个在县试和府试得中榜首的卫相公。 第194章 意外之喜 沈秀跟马管事签订契约以后,曾经跟他商量过,把佃农的租子比郝员外在时,稍微减去一成。 那时候马管事还不理解,说郝员外让佃农们只交四成的租子,这已经是很宽厚的东家了。 毕竟郝员外自己还要另付田税。 沈秀这个时候便告诉他,自己的相公是个秀才,将来还要考举人,因此这块良田以后肯定是不用交田税的。 既然这样,还不如减免一点租子,让佃农们也好过一些。 马管事这次才知道沈秀原来是秀才娘子,又听说她的相公姓卫,想起前一阵有个中了榜首的卫相公,便知道沈秀的相公,就是那个少有才名的卫宴了。 马管事性子迂直,不懂变通,正因为如此,他最佩服的便是有本事的人,尤其是读书人。 如今知道了卫宴的身份,他的神色马上就变了,脸上甚至多了些笑容,“原来是卫相公,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卫相公快请坐。” 马管事忙让出了自己的木凳,态度可比对沈秀恭敬多了。 沈秀倒没吃味,就是好奇卫宴跟他说了什么,便看看马管事,又看看卫宴。 卫宴没有坐,而是朝着沈秀微微笑道:“阿秀,刚才我们聊到旱稻,又聊到米铺,你觉得我们在县城开家米铺如何?” 沈秀有些茫然:“什么旱稻?” 卫宴给她解释道:“马管事刚才提到在旱地种稻谷,也就是旱稻。旱稻收下来以后,脱去谷皮,就是我们所吃的白米了。” “若是我们真能种出旱稻,与其把稻谷卖给米铺,不如自己开家米铺。”卫宴道,“你若是顾不过来,可以让曲桓帮忙。” 沈秀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我们真能种出旱稻吗?” “这就要看马管事的本事了。”卫宴说完,便笑着看向马管事。 马管事听卫宴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便来了精神,郑重道:“东家要是信我,这事包在我身上,明年我保管能种出旱稻来。若是不能,我便辞去庄头这个差事。” 沈秀听马管事以差事做担保,就知道他在这事上是很有把握的了。 她本来不觉得种旱稻比种粟米和小麦更好,但卫宴都这么说了,她便说道:“我既然把这块地都交给了,那自然是信你的。” 马管事不会说话,可会察言观色,他一看就知道沈秀不怎么情愿种这旱稻,不过是看在自家相公的份上。 他对卫宴生出知遇之恩的同时,又暗暗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种出旱稻,而且还要提高产量,这样才能让沈秀说不出话来。 卫宴却了解沈秀的为人,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冒险而已。不过等他将原因告知后,沈秀就不会这么勉强了。 只是当着马管事的面,卫宴不好过多解释,便转移了话题,问起马管事家里的情况。 马管事苦笑道:“家里倒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上有高堂,下有幼子。我那大儿子倒是没有随我,不喜欢当这庄头,反而喜欢读书。” “只是上私塾要花费不少钱,为了给他掏束脩,我们全家老小只能勒紧裤腰带。” 卫宴听说他大儿子喜欢读书,便问道:“令郎多大了?” 马管事道:“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生他时,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如今他才不过十五岁。” 马管事都已经四十岁了,大儿子却才只有十五岁,比起其他人,确实是生得有些晚。 不过十五岁也不小了。 卫宴道:“就是不知道令郎读书如何,四书五经都能背下来吗?” 马管事提到儿子,脸上多了点自豪之色,“我听他们先生说,老大在读书上还是有些天赋的。他们先生跟我提过,说是明年县试的时候,可以让他下场试试。” 既然能下场考县试,就说明四书五经已经读通了。 “我也不期望他光宗耀祖,只要能像卫相公你,能考回来一个秀才就行了。” 卫宴道:“马管事也不用太谦虚,要是令郎有空的话,不如带来让我看看。我在文华书院的山长面前,还有几分薄面,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引荐令郎去书院读书。这样就可以免去一大笔束脩了。” 马管事没料到还有这意外之喜,文华书院在县城名声不小,出了不少秀才和举人。 为了大儿子的前途,马管事当然愿意把儿子送到那里。 “那就多谢卫相公了。”马管事一时感激得很,对着卫宴谢了又谢。 卫宴笑道:“马管事不用如此客气。我在微末之时,也曾受过人的提携之恩。如今不过是由己及人而已。” 等离开马管事后,夫妻两个人顺着来路往回走。 沈秀在路边摘了把野花,回头便看着卫宴说道:“相公,你这次从府城回来,变化很大。” “什么变化?”卫宴望着眼前曲曲折折的路径,觉得心情特别轻松,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回头看着沈秀问道。 沈秀把玩着手里的野花道:“从前你是不肯在庶务上费心思的,如今我看你收买人心,做得这么顺手,想来你在府城的日子未必那么容易。” 卫宴因为家境的缘故,懂事的很早。只是懂事归懂事,因为他常年埋首于书本,本质上还是一个书生。 在县城的时候,卫宴只一心读书,根本不在其他事上投入时间和精力。 如今分别一年多,卫宴在人情上的练达,和对庶务的精通,不得不让沈秀多想。 若是他在府城一切皆好,怎么可能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其实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卫宴开口道,“我在府城确实挺好的。只是那年你认罗恭为义兄后,我承认自己确实是受了一些刺激。” “后来我跟着孟老先生,拜会了不少人,那时候我才发现,一味地死读书是不行的。” 卫宴继续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多精通一些庶务,将来做官的时候,便能不被人所糊弄。反正这庶务,迟早要精通,晚精通不如早精通的好。” 甄县令那件事,对卫宴的影响竟然这么大,这是沈秀始料未及的。 但这恰恰也促成了卫宴的成长。 沈秀一时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195章 喜欢孩子 夫妻两个原本就商定好了,若是马管事靠得住,那么沈秀便跟着卫宴去府城。 如今卫宴亲自见过马管事以后,不仅觉得对方可靠,反而生出了开米铺的心思。 “我在府城听人说,南方这几年旱涝灾害不断。南方的大米运到府城,价格比从前要足足高上两倍。县城这边,我没有买过米,不过想来价格也差不多。” 说到买米,沈秀就有发言权了。 “从前我不知道,但如今一两银子只能买一石米。春冬的时候,价格还会再涨。” 一石米约有一百斤,一两银子买一百斤大米,这个价格已经算是很高了。 起码一百斤粟米或高粱卖不动这个价格。 沈秀粗粗一算,便明白了卫宴为何说开米铺合算。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得建立在马管事真的能种出稻谷来。 卫宴道:“我相信他,马管事这个人不是个说大话的人。他既然说能做到,那必然能做到。” “看不出,相公你还是他的伯乐。”沈秀道:“既然你们都说这米铺开得,那就开家米铺吧!” “我本来正想着,等我去了府城,这铺子就空下来了,而我今年的租金又已经交了,不免有点可惜。这么一来正好,这绣铺只要稍加改造,就可以改成米铺。只是曲桓那边,相公你打算怎么说?” 卫宴道:“你我以后不能常回县城,这米铺多半要靠曲桓打点。我打算和他合伙开这家米铺,至于分红多少,到时候再说。” 第二日,卫宴便请了曲桓过来吃饭。 饭菜吃到一半的时候,卫宴便提出了合伙开米铺的打算。 曲桓自然是愿意的。他这两年一直在来回折腾,无论是和沈秀做绣屏生意,还是给罗恭打下手,多多少少攒了些本钱。 一顿饭下来,两人已经商量好了分红的事。 曲桓管铺子经营和人手的事,卫宴这边负责铺子和要卖的粮食。 两人二八分成,曲桓二,卫宴八。 沈秀听到曲桓只占两股,不由问道:“这个分成是谁提出来的?” 说实话,曲桓要的分成太少了。 卫宴道:“我本来提议是四六分的。可是曲桓死活不让,还说自己只动动嘴皮子,铺子和粮食都是我们的。他不好意思要那么多钱。” 其实曲桓只要这么点分成,也是因为卫宴。 卫宴如今中了秀才,明年还要参加乡试,眼看着是要飞黄腾达了。曲桓本来就在想,如何能一直和卫宴交好下去。 合伙开铺子的事,刚好是一个契机。 别说二八分成,就是卫宴一分钱不给,曲桓也愿意给他帮忙。 这个道理,卫宴也想得清楚,因此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曲桓如今只拿两成分红,便是给将来的事留下了余地。 以后曲桓遇到难事,便能毫不亏心地来找他帮忙。 卫宴将这番道理讲给沈秀时,沈秀看着他说道:“相公,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做官的有心计了。你还只是个秀才,心眼就这么多了。等将来真做了官员,只怕谁也不能和你斗心眼了。” 她这话的打趣意味很明显,卫宴不由轻咳一声,“有这时间打趣我,你还不如留出时间整理东西。过几天我们就要到府城去了,东西该归拢了。” 沈秀还有些舍不得离开县城,最舍不得的就是离开她当初买下的这座宅子。 不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沈秀已经给牙行打了招呼,若是价钱合适的话,牙行便可以帮她把这宅子卖掉。 绣铺那边,倒没有什么需要烦心的。 曲桓已经接手了把绣铺改成米铺的事宜,只要铺子改造好,就可以开张了。 而忍冬则不准备跟沈秀去府城。她的家人都在县城这边,不可能抛夫弃子离开这里。 忍冬的事,沈秀也料到了。她不仅没有勉强对方,还额外多给了忍冬十两银子。 大概是曲桓说了什么,袁子文和陆雨涵也知道了沈秀要离开县城的消息。 夫妻俩还特地为他们准备了践行宴。 说是践行宴,其实请的客人就只卫宴夫妻和曲桓。 男人们在外厅喝酒,沈秀便和陆雨涵在内宅吃饭闲聊。 陆雨涵生的儿子已经有两个月了,长得白白胖胖,还不怕人。 沈秀逗了他一会儿,便听陆雨涵抿嘴笑道:“看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陆雨涵说到这里,还带了几分酸意,“你家相公长得那么俊,生出来的孩子若是随了他,肯定长得好看。” 如果沈秀不知道她与卫宴的事,听到这话肯定不会多想,可她既然知道陆雨涵暗恋过卫宴的事,再听陆雨涵这话,便察觉出了话里的酸意。 她微微一笑道:“我是很想生,最好生一男一女,男的像我,女的像相公。这样男俊女俏,让你们看着就眼馋。”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果然把陆雨涵气得过来咯吱她。 “好啊,显摆你有个俊相公是不是,赶明等你生了女儿,我让儿子把你女儿娶过门,看你还气不气我。” 沈秀为了躲开陆雨涵的手,在不大的房间里跑了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忙道:“未来亲家,我错了。算我说错话行不行。” 陆雨涵这才作罢,不过还记得刚才沈秀说的话,“既然你叫我亲家,那我们可说好了。将来你若生了女儿,我们就皆为亲家。要是谁说话不算话,谁就是小狗。” 沈秀只当陆雨涵在说笑,完全没放在心上。 再者她和卫宴说过,自己就算要生孩子,也要等十六岁以后了。 而她今年满打满算才不过十五岁,等到十六岁生孩子,那也是两年以后的事了。 而且这第一胎不一定是男是女呢! 不过因为见到了陆雨涵的儿子,沈秀确实羡慕得很。 当天晚上,便和卫宴聊起孩子的事情。 “相公,你说我们将来的孩子会像谁呢?” 卫宴偏头过来,就见沈秀煞有其事地在说孩子,他不禁微微笑道:“等你真的有了孩子再说吧!” 可是沈秀不肯放过他,一定要卫宴说像谁好。 她还在卫宴身边撒娇,不防一个天旋地转,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卫宴身下。 “你要真想知道的话,不如我们现在就生一个。” 沈秀望着卫宴那近在咫尺的俊颜,有那么一瞬间,她倒是真的心动了。 可是对自己身体的担忧,到底还是战胜了一切。 她往后推了推卫宴,讪讪笑道:“那还是算了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第196章 你想得美 卫宴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 倒是沈秀被压得有些不舒服,又推了推旁边的卫宴。 卫宴动了动,却是抬起手来,摸了摸沈秀的脸颊,轻轻道:“这么久不见,娘子的皮肤好像越来越好了。” 沈秀一听到这话,就知道卫宴在想什么了。她有些后悔提起生孩子的这个话题,可是后悔也晚了。 当卫宴吻下来的时候,沈秀整个人都呆住了,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他们从前也不是没有亲过,只是那时候最多只是亲亲脸颊而已,哪像这次直接动了真格。 等沈秀反应过来的时候,卫宴已经结束了这个吻,还用牙齿在她的嘴唇上留下了两个小小的牙印。 沈秀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转而便瞪了对方一眼,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故意不满地说道:“你干什么呢?” 语气虽说很不满,可是听在卫宴耳中,却更像是娇嗔。 卫宴便生起了逗弄之心,“本来我没想干什么的,谁让娘子先招惹我的。” 沈秀更加瞪大了眼睛,“明明是你先动嘴的,怎么怨我?” 卫宴含笑道:“那就要怨娘子先提起生孩子这事了。” 沈秀听到这里,便有些心虚,可她不肯示弱,轻咳一声道:“你自己喜欢胡思乱想,反倒怪我提这件事。” “娘子这话说对了,我确实喜欢胡思乱想。”卫宴给沈秀掩了掩被窝,“所以娘子以后可别轻易招惹我,不然我可是会忍不住的。” “我才不信。”沈秀道:“你都答应我了,不会勉强我的。” 卫宴低下身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是答应过你,不会勉强你。可那是指的生孩子,其他事上,我可没有保证过什么。” 他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沈秀。 沈秀脸色一红,可又死鸭子嘴硬,“我才不怕。我想招惹就招惹,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嘴就被人堵上了。 一回生二回熟。 相比初次的笨拙,卫宴这次很快掌握到了技巧。 而沈秀也不再如先前一样,整个人都呆住,反而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然后拼命的抵挡来自对方的进攻。 等到这次缠斗结束以后,双方都气喘吁吁,沈秀还掐了卫宴一把。 卫宴好脾气地笑道:“多谢娘子承让,不如我们来日再战。” 沈秀喘着气道:“你想得美!赶紧睡觉!” 明天就要动身去府城了,早点睡觉,明天便能早点赶路。 第二日一早,沈秀是被卫宴起身的动静吵醒的。 卫宴起身后,先在院子里打了套拳法。这套拳法是无为道长传给他的。据说天天打这么一套拳法,可以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 延年益寿不知道,但是卫宴坚持练了一年,身体确实比从前强健许多。 本来无为道长给他调理过身体以后,卫宴就觉得身体不再那么容易感到疲惫了。 后来练了这套拳法后,就连每年秋冬交替的时候,他也不容易感染风寒了。同时还觉得精神特别充沛,偶尔读书读到很晚,第二天起来也不觉得困倦。 沈秀起来的时候,卫宴刚好打完这一套拳法,全身微微出了点汗。 “阿秀,每日你也早起半个时辰吧。这样还能跟我一起打拳。”卫宴用棉巾擦完汗,便跟沈秀道。 沈秀却贪恋被窝的温暖,一点也不想早起。而且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很,即便不练拳法也没什么。 不过她知道卫宴的性子,一旦自己答应了,那以后天天都得早起,一天都不能偷懒的。 想当初自己跟着他读书时,便吃过这个亏,所以沈秀便含糊其辞,既不拒绝,也不应下,只道:“等到了府城再说吧。” 卫宴还能不知道她的想法,不过既然她很不愿意,就没有再勉强,只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地笑了笑。 这次赶路去府城,因为正值重阳节前后,天气刚刚好,不太冷也不太热。 而路上又有卫宴陪伴,沈秀的心情一直不错。 路上,卫宴也曾问过沈秀的打算,要开绣铺还是绣坊。 绣铺规模要小一些,只要一两个绣娘就足够。 而绣坊的规模则比较大,起码要雇佣三四个绣娘。 沈秀道:“我这次去府城,不打算再开一家绣铺了。” “那你是要开绣坊。”卫宴道,“如果两千两银子不够的话,我可以找孟老先生再借一些。” 沈秀道:“那倒不用。我不想开绣铺,也不想开什么绣坊。这次在县城开铺子,我明白了自己的短处。短时间内,我不打算自己开铺子。” 在古代开铺子,和在现代开铺子,完全是两回事。 沈秀在县城时,靠着罗恭的关系,才能勉强把铺子开下去。可是中间还有一个马夫人,几乎逼得她几度关门。 那次的经历,让沈秀得到了教训。她这人只适合幕后,并不适合抛头露面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 而府城比县城的情况更复杂,地头蛇肯定更多。 沈秀不想再把精力放在这些人脉上,所以她打算找家绣铺或绣坊,以自己的绣技入股。 这样既能是绣铺或绣坊的东家,可以有很大的发言权,同时又可以退居幕后,专心提升自己的绣技。 毕竟相比开店铺,沈秀更看重的还是自己的绣技能否得到提升,将来能否成为有名的刺绣大师。 她把这个打算说给卫宴后,卫宴也很赞同,“那就依你说的,找家绣铺或绣坊。不过你打算怎么入手?” 沈秀道:“自古以来,世人都喜欢锦上添花,而不愿雪中送炭。我呢,则刚好相反。那种门庭若市的绣坊,我是不会考虑的。我要入股的话,就选那种开不下去的绣坊或绣庄。” 像是府城最大的满芳绣坊,沈秀就从来没考虑过。自己加入不加入,丝毫不影响绣坊的运转,这样即便对方看重自己,可也没有多少发言权,根本满足不了沈秀的要求。 但若是找一家快要倒闭的绣坊,沈秀加入后,能够将绣坊起死回生,那么她的地位就牢不可破了。 第197章 来打秋风 既然决定在府城长居,沈秀和卫宴到达府城以后,便先去看宅子。 有过在县城买宅子的经验,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牙行,还找了个相对靠谱的中人。 卫宴已经跟孟老先生提过,沈秀要来府城的事。 孟老先生知道他们年轻夫妻感情好,便让卫宴白日的时候到孟家这边读书,晚上就回去和沈秀团聚。 既然卫宴也要一起住,沈秀便想挑个大点的宅院。 府城多的是宅子,在中人的带领下,沈秀和卫宴很快看中了一个两进的宅院。 这个宅院比县城的宅子要大得多,当然价钱也更高,足足要五百两银子。 沈秀本来觉得这价格偏高,想再考虑一下,可卫宴却觉得既然中意,那就干脆痛快一点,把宅子买下来。 卫宴身上就带着银票,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办好了契书。 当拿到宅子的钥匙时,沈秀还觉得太快了点。 不过有靠山的感觉真好,虽然沈秀自己也有挣钱的本事,可当卫宴花大手笔买下她喜欢的宅院时,沈秀便觉得,有时候花自家相公的钱,这种滋味也很美好。 更何况这宅子确实不错,不仅地方宽敞,还有个精致的后花园。 后花园里种了好几种果树,还有葡萄架和芍药花圃。 只是深秋时节,果树和花木都落了叶子,只余下光秃秃的树干。 卫宴看着眼前的后花园道:“这宅子宽敞是宽敞,可是太空了一些。而且我白日要去孟家,到时候只留你一人在家,我有些不放心。不如雇两个仆妇吧,有她们帮忙,你也不用那么累了。” 其实早在县城时,卫宴看沈秀那么辛苦,既要忙着绣花,还要忙着做家务,实在是太辛苦。 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中秀才,请仆妇的事也就无从谈起。 如今他有了秀才的身份,手里又有余钱,便提起了这话。 卫宴能替她考虑这么多,沈秀心里当然熨帖得很,同时也觉得,是该请两个仆妇了,要不然这么大的宅子,光她一个人可打理不了。 “仆妇的事,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主意。” 沈秀其实是想找李妙儿帮忙,请仆妇这种事,当然要找本地人。李妙儿虽不是土生土长的府城人,可好歹已经嫁到府城这么长时间,肯定有自己的人脉。 上次来府城,沈秀去过几次钱家。 这次她登门拜访,钱家的人还认得她,很快就有人把消息递到了内院。 沈秀来的时候,只担心李妙儿不在家,如今听到对方在家,便松了口气,等李妙儿派来身边的管事媳妇来迎她,沈秀便跟着对方来到了李妙儿住的上房。 钱家是大户人家,李妙儿嫁过来的时候,又带了不少嫁妆。因此屋中陈设的富丽堂皇,很符合李妙儿这个当家主母的身份。 沈秀走到门口的时候,李妙儿便迎了上来,同时还笑着解释了一句,“屋子里有客,我就没有亲自去迎你,你可不要恼我。” 这么一点小事,还不至于让沈秀不高兴。她更好奇的是,李妙儿的客人是谁。 李妙儿低声道:“是钱大哥的一个亲戚,来打秋风的。你先去厢房坐一会儿,等我把人打发走,就来陪你说话。” 李妙儿说完,便唤过身边的一个丫鬟,让她带沈秀先去厢房。 丫鬟经常跟在李妙儿身边,知道她和沈秀的关系不一般,不用李妙儿吩咐,就端来了果品点心,还给沈秀上了一壶好茶。 沈秀喝了口茶,便问丫鬟:“你们奶奶这里,经常有人来打秋风吗?” 丫鬟道:“我们奶奶和大爷心慈,出手又大方,所以一年到头来打秋风的人不少。不过这位客人倒是第一次来。” 上房内,李妙儿亲手从丫鬟手里接过一包银子,然后递给对面的妇人,“我也知道你们是遇到了难事,不然不会向我张口。这里有一百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一点心意。” 对面的妇人黄氏,三十上下,头上只戴了一支银钗,身上的衣裳也是半新不旧,大概是第一次朝李妙儿张口,接银子的时候,脸色还有些微红。 “多谢弟妹。将来我们的铺子有了好转,一定早日将这钱还给你们。” 李妙儿听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把这话当真。但凡来打秋风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将来会还钱的。可是最后还钱的,一个也没有。 只是知道归知道,李妙儿还是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了。 那黄氏出了李家,便上了辆马车。车里早有一个男子等了许久,看见自家娘子上来,便低声问道:“怎么样,银子借到了吗?” 黄氏拿出那一百两银子,“借是借到了,不过却只有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也能解一点燃眉之急。”男子叹道,“总比没有好。” “相公,要不然我们把铺子卖掉吧!这种借钱的日子,我是一天也不想过来。你不知道我今日费了多大的劲,才张出口来。” 男子叹道:“我知道借钱这事,难为你了。可这铺子是我们祖传的产业,就这么卖掉,我不甘心啊!” “而且上次的事情,只是绣娘的无心之失。若是孟老太太肯回心转意,说不定我们还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起死回生,这话我听过无数次了,可是我们绣坊的名声都已经坏了,孟老太太又是个最固执不过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回心转意?” 黄氏实在是不想再这样自欺欺人了,说到后来,声音都带了哽咽。 男子不由得沉默了,可他终究不甘心,不甘心祖传的产业,就这么毁在他手里。 “芸娘,再给我半个月时间好不好。就只半个月。若是半个月内,我不能让绣坊起死回生,我就听你的,把铺子卖掉。” 黄氏冷冷道:“既然你愿意再拖半个月,那我无话可说。但是借钱的事,我不想再帮你了。你有本事,自己张口向别人借钱吧!” 男子还要再说话,黄氏已经别过了脸,一副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男子只能默默地咽下了嘴边的话,心里也是复杂异常,恨不能立时有一个人出现,一下子解决掉绣坊的危机。 第198章 锦心绣坊 上房内,李妙儿满脸含笑地朝沈秀说道:“秀才娘子今日登门,不知有何见教啊?” 沈秀笑道:“姑奶奶别打趣我了。我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求你的。我和相公商量过了,以后准备长居府城。我们已经买下了一处宅院,就是还缺两个仆妇。” 听说沈秀要长居府城,李妙儿笑道:“这事只管包在我身上,一定给你找两个手脚勤快的年轻妇人。” 有了李妙儿这句话,沈秀便知道托她找仆妇是找对了。 她心情一放松,便问李妙儿,“刚才来打秋风的人是谁?” 李妙儿道:“那妇人姓黄,是钱大哥的一个远房表妹。本来家里也是过得去的,还开着一个绣坊。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得罪了一个老主顾,那绣坊便经营不下去了。” “我看她说得可怜,又是钱大哥的亲戚,便拿了一百两银子给她。” 沈秀这时候正要找经营不善的绣坊,听见这话便问道:“那你可知道她家的绣坊叫什么名字?” 李妙儿回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我也不大清楚,听她提了一下,好像叫什么锦心绣坊。” 府城的东大街,因为位置优越,街面上开着不少店铺。其中挨着一家点心铺的,便是李妙儿口中的锦心绣坊。 沈秀到了东大街以后,却没有急着去绣坊,而是在对面的茶馆里坐了一会儿。 这期间,锦心绣坊旁边的点心铺人来人往,而锦心绣坊却一个客人也没有。 伙计来给沈秀续热水的时候,沈秀便问他,“这锦心绣坊怎么一个客人也没有?” “没有人就对了。”伙计道,“这锦心绣坊也是太粗心,竟然在给孟老太太绣制观音像的时候,弄污了绣像,偏偏还没有人察觉,就这样把绣像送到了孟府。” “孟老太太这辈子最信神佛,看到这弄污的绣像,当即就动了怒。她这一动怒不要紧,连带着锦心绣坊也坏了名声。大家都说,他们家连观音像这样的绣品,都这样敷衍,更何况其他绣品。所以如今谁也不肯光顾这锦心绣坊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沈秀想过很多种可能,以为是锦心绣坊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原来是业务能力惹的祸。 这也说明锦心绣坊之前管理不善,若是有人肯在绣品送出去之前,检查一遍,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业务能力有问题,可以改进。只要不是什么大错误就好。 沈秀想了想,决定亲自去锦心绣坊看一看,若是锦心绣坊的东家是个能沟通的,那她倒可以帮着对方把铺子盘活。 锦心绣坊的店面很大,能看得出它也有过辉煌的时候。 沈秀一进门,便看见了立在当地的一架绣屏。 绣屏上绣着玉堂富贵的花样,上面的玉兰、海棠还有牡丹,都绣制得栩栩如生,配色也富丽典雅,看得出是出自一位出色的绣娘之手。 而守在店里的范光祖,看到有客人上门,便赶紧出来迎客。 范光祖就是黄氏的夫君,也正是锦心绣坊的东家。 他跟自己的娘子争取了半个月的时间,可心里却知道,想让绣坊起死回生是很难了。 不过人在绝境的时候,多多少少总会抱着一丝希望,期待会有奇迹发生。 而这范光祖也不例外。 当他看到沈秀上门时,虽然不知道这位客人能不能带给绣坊生意,可心里终归有了些希望。 有了希望,他的脸上也就多出了些笑容,亲自过来招呼。 沈秀的目光还落在绣屏上,她问一旁的范光祖,“这绣屏看着不像是苏绣,也不像是湘绣,更不是粤绣和蜀绣。敢问这是出自哪个绣派,又是何人所绣?” 刺绣有多种派别,当然不只限于四大名绣。只是后世的时候,刺绣已经没落。很多派别因为没有传人而转向消亡。 沈秀作为刺绣师傅中的佼佼者,也只识得四大名绣和有名的京绣。其他的派别,她就不是很清楚了。 范光祖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看她一眼就能看出这绣品不是出自四大名绣,便知道她是内行人。 他的语气便多了几分谨慎,“小娘子好眼光,这幅玉堂富贵是正宗的汴绣。至于绣它的人,是我的祖母。” “我这祖母本来是开封人,跟着家里的长辈学得一手好刺绣。后来嫁给我祖父后,因为祖父家贫,祖母便拿出自己的绣活补贴家用。后来攒了些钱,便开了家绣铺。等到我父亲长大时,绣铺便扩大成了绣坊。” 范光祖说到这里,不由叹息一声,只可惜他时运不济,绣坊传到他这里时,却出了这样的事。 若这绣坊真的开不下去,他将来要如何面对先祖。 那声叹息道尽了范光祖的辛酸无力,也让沈秀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她出声安慰道:“掌柜叹气做什么,既然祖上有汴绣这门手艺,那么大可以将它发扬光大。” “小娘子有所不知,我们倒是想把这汴绣发扬光大,只可惜我祖母只生了我父亲一人,而我膝下也无女儿。”范光祖道,“因此等祖母过世后,这汴绣在我家便算失传了。现在绣坊的绣娘,还是当初跟着祖母学过绣技的人。只是她们的年纪也大了,再有几年便干不动了。” 大概因着沈秀是内行的原因, “而我祖母传下来的家规,”范光祖便多说了几句,“如今我也只能撑几日算几日。” 沈秀原来推测,是店里的管事出了问题,如今听到范光祖说出实情,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绣娘上了年纪,所以才没有注意到污渍。 想想范家也是时运不济,连着两代人都没有生出女儿,那汴绣的技艺便传不下来。 由此可见,锦心绣坊走到这一步,不光是人为,也有天意。 只是天意让范家没有传人,但也让沈秀知道了锦心绣坊的存在。 这样想想,天意也并不想让锦心绣坊就此没落。 沈秀便开了口,“掌柜的不必如此丧气,我今日来,其实也不是为了定制绣品,而是想帮掌柜一把。” 第199章 雪中送炭 范光祖仍沉浸在伤感中,听到沈秀的话,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锦心绣坊恢复从前的辉煌。”沈秀郑重其事地说道。 范光祖以为自己听差了,可是看见沈秀满脸的认真,他不由疑惑道:“小娘子为什么要帮我?” 有一刻,范光祖甚至有些怀疑沈秀是别有用心。 沈秀看到范光祖的神色,知道他是误会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确有能力帮你,可也并不是毫无所求的。”沈秀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我是一名擅长湘绣的绣娘。” “你是绣娘?”范光祖道:“难怪你对绣品这么了解。” 沈秀微微笑道:“我本来有心自己开家绣铺的,但我这人不喜欢麻烦,便想和人合伙开家绣坊。” “那你为什么选中了我们绣坊?”范光祖不解地问道,“府城有那么多家绣坊,每个都比我们的生意要好。” 既然是要合伙开铺子,那么自然要把利益放在首位。 范光祖想不明白,沈秀不找那些生意好的绣坊,却偏偏挑中了即将要倒闭的锦心绣坊。 对于这个问题,沈秀直接解释道:“我这人不喜欢锦上添花,喜欢雪中送炭。何况那些生意好的绣坊,未必能同意我开出的条件。” “你想要什么条件?”范光祖听到这里,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便开口问道。 沈秀道:“我想把更多的时间用在绣活上,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应酬客人。还有,我要绣坊一半的分红,绣坊在生意上的任何决策,也得经过我同意。” 范光祖现在明白了沈秀找上自己的原因。她所开出的这些条件,对于一般绣坊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对于锦心绣坊来说就不一样了。目前对锦心绣坊来说,最重要的便是存活下去,至于分红和决策权,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小娘子说话直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些条件可以再议,但是我想问一句,小娘子真的能帮我们绣坊起死回生吗?” 沈秀道:“我既然夸下这个海口,自然是有几分把握的。如果掌柜的肯告诉我绣坊快要倒闭的详情,那我可能还多一些把握。” 她从茶馆的伙计那里,得到的有用信息并不多,只知道是跟孟老太太有关。 “他们说的一点没错。我们锦心绣坊落到如今这个下场,确实和孟老太太有关。” 范光祖想到今年春天发生的那件事,脸上不由带出了几分苦笑。 “我们锦心绣坊是靠汴绣起家的。汴绣不比四大名绣,招牌响,人才又多。我们汴绣靠的是口碑和乡情。” “这孟家的老太太和我祖母一样,也是开封人。大概是从小见多了汴绣,她从嫁过来后,就一直来我们绣坊定制绣品,是我们绣坊几十年的主顾了。” “今年春天,孟老太太向我们定制了一个观音绣像。我们绣坊技艺最好的是李绣娘,她绣的观音绣像也最多。所以我放心得很。” “哪知道李绣娘在绣制到一半的时候,眼睛出了点问题。其实李绣娘在前年就患过一次眼疾,这次新病加旧病一下子发作,便再也做不了绣活了。” “我只能把绣观音像的活计转交给了另一位姓谭的绣娘。谭绣娘的绣技是比不上李绣娘,可也能应付过去。这样多花了一些时间,总算在期限内,把绣像绣好了。” “她绣好那日,我还亲眼看过,整幅绣像干干净净,一点污渍都没有。可是送到孟府后,却被人发现有了污渍。” “为此我还问过谭绣娘,她跟我说,自己把绣活交给伙计的时候,绣像还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便去问伙计,伙计起先只说不知道。后来我急了,要送他去见官,他才告诉我,原来他在路上只顾着跟人说话,不小心撞了一个人,那人手里恰好捧着一块油糕。那油糕沾上了外面的包袱,然后渗到了里面,弄污了绣像。” “伙计当时不知道,也没打开包袱看一看。等孟老太太让人传话过来,那伙计才知道自己惹了大祸。” 范光祖叹道:“我看他可怜,又因为是无心之失,便只赶走了事。” “既然是无心之失,孟老太太又是信佛之人,应该慈悲为怀,掌柜的为何不跟孟老太太说清楚?” 范光祖道:“我当然派人说过,可是孟老太太恼了我们绣坊,连人都没见,就把绣娘们撵了出去。后来更是传出话来,以后再不用我们家的东西。” “我们锦心绣坊所出的汴绣,本来就不及其他绣坊出名。这话传开以后,有那嫉妒锦心绣坊的,便来落井下石。不到半年的时间,绣坊就一个客人也没有了。” 其他绣坊落井下石,也是人之常情。 沈秀觉得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那位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在府城很有地位吗?”沈秀问出自己的疑惑,“她所在的孟家是哪个孟家?” 范光祖道:“孟老太太所在的孟家,就是祖上曾经出过宰相的那个孟家。孟家在府城是大族,孟老太太生的两个儿子又都有出息,身上还有诰命。在这府城,虽然说不上独一份,但也很难得了。” 听到这位孟老太太还是诰命夫人,沈秀这才觉出问题有点棘手。 只是棘手归棘手,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沈秀记得陆采薇的婆家就是孟家。虽然不知道这个孟家和孟老太太有无关系,但是大家都姓孟,又都在府城,多多少少有些来往。 只要有来往,事情就好办。 大不了求陆采薇帮帮忙,实在不济,还能找卫宴帮忙。 卫宴好歹顶着一个孟老先生高徒的名头,想必孟老太太再高傲,也得卖孟老先生的面子。 沈秀有了主意,便对范光祖道:“你等我十天时间,若是十天后,我不能替绣坊挽回名声,那么合伙的事自然作罢。但若是我能替绣坊挽回名声,范掌柜你便得答应我提的条件。” “这个好说。只要你能帮绣坊挽回名声,别说这些条件,再多一条,我都答应。” “好,那就这样说定了。范掌柜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第200章 一个好消息 陆采薇在婆婆房里立了一个时辰的规矩,便见自己的丫鬟来到了门边。 丫鬟不敢惊扰孟太太,只朝陆采薇悄悄比了个动作。 陆采薇便瞅了个空,跟孟太太说了声,便从房里出来了。 丫鬟马上凑过来道:“少奶奶,沈娘子来了,现下就在门房等着呢!” 沈秀在门房里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一个仆妇,说是孟太太有请。 来之前,沈秀特意打听过,陆采薇嫁的这个孟家,与孟老太太所在的孟家属于同族。 只是陆采薇嫁的这个孟家,属于孟家的旁支,不是真正的嫡系。 只是能让陆采莲把妹子放心嫁过来,陆采薇婆家的家境也并不差。 一路走来,只见房舍和院落,都和俞家不相上下。 唯一不同的是,陆采薇的婆婆,也就是孟太太,不似俞家大太太那般好相处,看着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沈秀笑着给她请了安,然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说有点事要求陆采薇帮忙。 孟太太板着脸看了陆采薇一眼,便挥挥手,“既然有客来找你,那你就先去吧!下午也不用再来立规矩了。” 婆婆如此不苟言笑,陆采薇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 从孟太太的院子里出来,陆采薇便长出了口气,“阿秀,我今日才知道大姐的不易。这做儿媳妇与做姑娘,完全不一样。我都快累死了。” 她说到这里,还看了沈秀一眼,“现在想想,还是你自在,虽然也有婆婆,可是住在乡下,管不着你,你想去哪便去哪。” “话也不是这么说。”沈秀道,“我虽然自在,也得四处奔波。而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从生下来,就不用为衣食发愁,手头还有富裕的银钱。如今你是新媳妇,刚过门不久,自然要立些规矩。” “等你生了一男半女,以后就不用日日去立规矩了。” 陆采薇便笑道:“你这话说的也是。我也只是抱怨两句而已。其实细想一下,我婆婆人是严肃一些,可是明辨是非,不会偏袒儿子。” “你不知道,因着大嫂只生了一个儿子,我那大伯哥便想纳个贵妾。这事后来被我婆婆知道了,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直言有她在一日,孟家就容不得贵妾。” 陆采薇笑道:“从那以后,我再立规矩的时候,就心甘情愿多了。” “我婆婆看着没俞淑雅的婆婆好说话,可却不会给儿子塞什么妾侍和通房。”陆采薇说到这里,还幸灾乐祸了一下,“听说俞淑雅的婆婆,那位有诰命的黄夫人,在俞淑雅怀孕后,就给儿子安排了两房妾侍。” 陆采薇大概是经常在婆婆房里立规矩,憋得很了,看见沈秀这个熟人,便拉着她说了不少话,还提起了她看不顺眼的俞淑雅。 沈秀只是微微一笑:“陶思谦是长房嫡子,黄夫人对这个儿子抱有很大期望,当然希望他多子多孙。” 虽然这里是孟家,但是隔墙有耳,沈秀不想让陆采薇再说陶家的事,便提起了自己的来意。 “你们家与嫡系那边的孟家,平时走动得勤吗?”沈秀问道,“我有点事情,想见那位孟老太太。只是没有门路,便想找你帮忙。” 陆采薇道:“我婆婆不爱出门,我只是在刚成亲的时候,去过一次。他们家的规矩可多得很,而孟老太太也是深居简出,轻易不见外人。” “不过我家小姑子与他们家的九姑娘是手帕交。你要见孟老太太,过两天我便让小姑子请九姑娘过来,孟老太太最疼的便是这个九姑娘。” 沈秀却等不及两天,她只有十天的时间,这事自然要越早办越好。 好在陆采薇很好说话,马上就派丫鬟和小姑子说了声,只等九姑娘来孟家了。 为了等九姑娘,沈秀中午的时候,便和陆采薇一起用的饭。 沈秀心里有事,吃饭的时候也是一直惦记着那位九姑娘到底来不来。 这样草草用过午饭,等丫鬟端来热茶的时候,陆采薇的小姑子才命人传话过来,说是九姑娘到了。 九姑娘比陆采薇的小姑子还要小一岁,今年只有十三岁,一派天真烂漫。 她歪着头,听陆采薇介绍完沈秀,便抿嘴笑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我家的花厅,还有你绣的兰花绣屏呢,真是巧夺天工,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绣技就好了。” 那兰花绣屏是孟老太太有次去陶家,看见那兰花绣屏便爱得不行,话里话外透出了点意思。陶家的人看孟老太太实在喜欢,便把绣屏送了过去。 本来夺人所好不大好,只是孟老太太实在喜欢那架绣屏。孟家人收下后,后面特地送了一架相等价值的琉璃屏风。 沈秀听说孟家有自己的绣屏,不由纳闷不已,自己好像只绣过三架兰花绣屏,一架在俞家,一架在陶家,一架在李妙儿家。 不过兰花绣屏是谁送给孟家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孟老太太竟然喜欢自己的绣工,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九姑娘谬赞了。”沈秀谦虚道,“我那一点绣技可当不得九姑娘夸奖。” 九姑娘道:“我说的是真的。就连我祖母那样挑剔的人,也觉得你的绣工不错呢!” “九姑娘说的是孟老太太吗?”沈秀一脸的荣幸,问道,“孟老太太当真那么说过?” 九姑娘还不知道沈秀打的主意,点点头道:“我祖母确实说过这话。她说你的绣工既有湘绣的针法,又有苏绣的技艺,还有粤绣的凸绣。更难得的是,你用的技艺虽多却不杂,完全做到了兼各派之长,去各派之短。” 如果说沈秀之前只是迎合九姑娘,才故作荣幸,那么如今听到孟老太太连她所用的技艺都一一点明,她是真的多了些惊讶和被人肯定的欣喜。 她由衷地说道:“没想到孟老太太还是我的知己。可惜我不能得见她老人家一面,要不然也能向她老人家讨教一下。” “你想见我祖母,这有何难。”九姑娘直接道,“这事包在我身上。” 第201章 收到请帖 九姑娘不是说说而已。她知道孟老太太喜欢兰花绣屏,那么当然乐意见沈秀一面。 既能让孟老太太欢喜,又能卖给沈秀一个面子,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在外人眼里,孟老太太不喜见人,深居简出,好像不大乐意跟人亲近。但是九姑娘自小跟着孟老太太长大,知道老太太只是不喜欢应酬而已。 有时候她不愿意见外人,是因为不喜欢听那些阿谀奉承罢了。 所以孟老太太有时候宁可跟家里的丫鬟婆子打牌,也不愿意见那些别有目的的人。 在九姑娘归家后,孟老太太正在房里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 “祖母这是在做什么?”九姑娘过去坐在孟老太太身边,自然而然地抱着老太太的胳膊问道。 孟老太太慈爱地笑道:“马上就要到初冬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我让她们把冬天的衣物拿出来晒晒,好等到天冷的时候穿。” “这离冬天还早着呢!”九姑娘撒娇道:“祖母也不问问我,今日出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孟老太太笑道:“你能去哪,左不过是五房那边。” 五房就是陆采薇的婆家,因为早前分家的时候,是孟家先祖的第五个儿子,所以其他孟家人便称呼他们为五房。 九姑娘笑道:“祖母猜对了。不过祖母绝想不到我今日见的是谁。” “哦,让我猜猜。你见到归宁的姑奶奶了?”孟老太太想了想道。 九姑娘摇头笑道:“不是,我今日见到了那个绣兰花绣屏的绣娘。” “你说那位沈娘子?”孟老太太还记着这个名字,“听说她是槐安县人,怎么她来府城了吗?” 九姑娘点头:“沈娘子如今确实在府城。我听她们说,五房那边新娶的三堂嫂,和沈娘子关系极好。这次沈娘子来府城,便来探望三堂嫂。” “这位沈娘子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九姑娘继续道,“不仅穿戴雅致,而且谈吐也不俗。听三堂嫂说,她的夫君还是个秀才。” 孟老太太静静听着,等孙女说完才道:“既然这位沈娘子谈吐不俗,有时间倒可以把她请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呢!”九姑娘忙道:“我已经跟她说了,不日就会给她下帖子。” “明日就要帖子,有点仓促了。”孟老太太道:“这不合规矩,后日再下帖子吧!” 九姑娘却不依,她不敢说自己已经答应了沈秀,明日就请她上门,只磨缠孟老太太,非要让她改主意。 孟老太太眼看自己的袖子都要被孙女扯烂了,也只能叹口气:“那就依你,明日就请人过来。” 九姑娘马上就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祖母会答应。我这就去下帖子。” 孟家是百年世家,祖上又出过宰相,所以他家的请帖也与别家不同。 沈秀看着手里的这份请帖,暗叹这帖子做得精致,果然大族人家事事讲究。 她还在研究孟家的请帖,卫宴从孟老先生那里回来了。 沈秀走上前去,便先闻到了一股酒味。 “相公,你喝酒了。”沈秀上前接过卫宴的外袍,还摸了摸对方的脸颊,“脸色这么红,看来没少喝。”说着话,就去给卫宴倒热汤。 卫宴今日喝得确实不少,靠坐在椅子上,还觉得头有些晕。 等沈秀拿来用开水冲的蜂蜜水,卫宴灌了半杯下去,又擦了把脸,方才觉得好些。 “今日孟老先生那里来了位客人,是从京城来的。”大概是因为喝过酒,卫宴的声音比平时的要低沉一些。 “孟老先生上了年纪,我便替他陪客人多喝了几杯。” 卫宴说完,让沈秀坐在他身边,好和他说会儿话。 沈秀道:“看你这个表情,这位从京城来的客人,不会是带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吧!” 卫宴道:“也不算是不好的消息。只是听他说,如今皇帝已经年过半百,下面几个成年的皇子都有些不安分,暗地里都斗得很厉害。而太子又不得皇帝喜爱。一旦皇帝有个万一,将来朝堂上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朝堂的事,对于沈秀来说太遥远了。说到底,皇帝年迈和太子根基不稳,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听着听着,一阵困倦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卫宴不由失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了。你今日见到那位好姐妹了吗?” 沈秀要入伙锦心绣坊的事,已经跟他说了。昨日还信誓旦旦地讲,一定要把孟老太太说服。 提到这事,沈秀一改之前的困倦,马上就有了精神。 “相公,我正要跟你说呢,孟家的九姑娘已经给我下了帖子。我明日就可以见到孟老太太了。”沈秀迫不及待道,“你说我明日该如何行事呢?” 卫宴想了想道:“我觉得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你见了孟老太太以后,先不要说锦心绣坊的事。等她认同你以后,你再慢慢跟她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沈秀道,“我打算明天过去的时候,先送她一本兰花册子,表表我的心意。你觉得如何?” 卫宴道:“你既然有了打算,那就放手去做。即便不成功,也不打紧。反正府城有那么多家绣坊,锦心绣坊不成,还可以再找别的绣坊。” 话是这么说,可锦心绣坊确实是沈秀目前,能找到的最合适的绣坊。 她并不想错失眼前的这个机会。 所以孟老太太对她的态度便成了事情的关键。 为了给孟老太太留下一个好印象,沈秀第二日清晨起来,便开始挑拣衣裳。 她的衣裳其实并不多,能见客的,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 但就是这么几套衣裳,沈秀也选了半天,最后选了套颜色更雅致的衣裙。有了衣裙,要搭配的首饰就简单多了。 沈秀穿戴好衣裳后,只在发髻上插了支镶宝石玛瑙花簪。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浑身上下都妥帖了,这才动身前往孟家。 第202章 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居住的宜寿院内,一早就开始张罗待客的事宜。 九姑娘来时,小厨房正列好了菜单,然后给孟老太太过目。 孟老太太划掉了一道酱猪肝,又添了一道蟹黄狮子头。 “这时节正是吃蟹的时候,趁着今日请客,我也尝尝鲜。” 九姑娘看祖母心情不错,便在旁撒娇道:“祖母,不如再添一道蟹粉豆腐吧!万一沈娘子不爱吃荤腥呢!” “我看你为沈娘子打算是假,想自己过嘴瘾是真。”孟老太太笑着看了孙女一眼,“好,那就添上一道蟹粉豆腐。不过螃蟹性凉,你可不许多吃。” 九姑娘道:“知道了,祖母。我肯定不敢多吃的。不然回头闹肚子,祖母又该心疼我了。” 祖孙两个正其乐融融的时候,便听下面人回道:“沈娘子来了,如今正在二门处呢!” 九姑娘便起身道:“祖母,那我去接人了。回头你可要让人冲杯姜茶,给我们暖暖身子。” 不等说完这话,九姑娘就蹦蹦跳跳出了房门。 沈秀是从孟家的偏门进来的,她跟着两个仆妇走了一会儿,才到二门。 这二门里面便是内院。 而从内院到孟老太太的宜寿院,要走很长一段路。 本来沈秀是客人,是可以坐着软轿去的。但她坐不惯那个,便准备步行过去。 还没走到一半,九姑娘带人迎了上来。 有了九姑娘为伴,这一路就热闹多了。 她一边走,一边给沈秀指路边的房舍。 作为孟家的嫡支一脉,长房这边的房舍要比陆采薇所在的五房,更高大,也更轩敞。 当然内院的景致也更优美一些,随处可见高大的树木和精巧的假山。 等步行一炷香后,来到孟老太太居住的宜寿院时,沈秀才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百年世家。 宜寿院占地很宽广,足有半亩多地,先入眼的是一扇有了些年纪的院门,门匾上刻着三个大字,“宜寿院”。 九姑娘悄悄告诉沈秀,“这三个字是我曾祖父亲自题的,历来是我们家老太君的居所。” 旁边有丫鬟生怕沈秀不知道,在九姑娘后面又加了一句,“姑娘的曾祖父便是过世的文毅公。” 沈秀不清楚这文毅公的身份,但是文毅公这个名字一听就是谥号,而大臣中能获得谥号的,不是位极人臣,就是建有奇功。 她再看牌匾时,就意会到了九姑娘和丫鬟隐隐的骄傲之意。 丫鬟推开院门,和沈秀预想中不一样,她并未看到整个院落的情形,而是先看到了一座影壁。 影壁过后是一个很大的天井,里面种着两棵有好几人环抱粗的梧桐树。 过了这个天井,又过穿堂,才到了孟老太太居住的五间上房内。 不管是天井,还是穿堂,都侍立了不少下人。 可是当沈秀进入其中的时候,却闻不到一点人声,丫鬟仆妇们个个都屏声敛气,一看就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沈秀一边感叹,一边跟着九姑娘进了上房。 上房又是另一番景象。 一切和沈秀想的不太一样,房中的摆设并不富丽堂皇,除了一对古瓷花瓶和一座玉山外,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椅子上铺的锦垫也都是半新不旧。 沈秀的目光从玉山上收回来,她不懂玉的好坏,可认得那玉山下面的底座是上好的紫檀木。 这样看来,那玉山即便算不上价值连城,也应该是价值不菲。 这样低调中又透着奢华的风格,也确实是百年世家应有的做派。 她正这样想着,九姑娘已经把她领到了东侧间,那里正是孟老太太日常起居的地方。 丫鬟掀起东侧间的布帘,九姑娘便上前娇呼一声,“祖母,我把人带来了。” “稳重些,别让客人看笑话。”随着一道和蔼的声音响起,一个生得很富态的老太太映入了沈秀的眼帘。 孟老太太已经年过半百,可是因着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只有五十来岁,身体很硬朗,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 为了见客,她今日穿了身新做的石青色绣梅花的褙子。乌黑的头上则只戴了一支金簪。 这样朴素的打扮,和外面那些有体面的婆子差不了多少。 可这样朴素的打扮,配着她那身气度,却异常的和谐。 那身出众的气度,一看就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人,从小习惯了奴婢成群,习惯了发号施令。 也因此,即便不用华衣美服,金银玉饰,也丝毫不影响她天生的尊贵身份。 她的声音也很温和低沉,等沈秀行礼后,便笑道:“闻名不如见面。没想到沈娘子这样年轻,倒真是出乎我预料。” 沈秀含笑道:“老太太也比我想象中年轻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和九姑娘是母女呢!” 孟老太太笑了:“沈娘子真会夸人,我老婆子都这么老了,哪里有那么年轻。” 说是这么说,但孟老太太很高兴。 相对他人的奉承,沈秀奉承的是她的保养之术,而作为女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年轻的。 沈秀的话,正好说到了孟老太太的心里。 沈秀看到孟老太太的笑容,就知道这个方向没错。 等丫鬟端上茶水和点心,沈秀便问起孟老太太的保养之术。 这个话题,成功缓解了两人初见面的生疏。 孟老太太很有兴致地讲道:“我生九丫头父亲的时候,有人送来了些阿胶,又告诉了我一个方子,说是可以滋养阴血。从那以后,我就天天开始服用这个方子,原本有些白发的头发竟然后来都变黑了。” “除了这个方子,我还听钟大夫的话,天天泡枸杞叶水喝。”孟老太太笑道:“此外就没什么了,不过是少吃寒凉之物,多吃清淡的东西。” 多吃阿胶是很有好处,难怪孟老太太保养得这么好。 沈秀在心里暗暗记下,以后自己有时间也可以试试这两个方子。 说完保养之术,话题又转到了刺绣之上。 孟老太太对沈秀绣的兰花绣屏赞不绝口,“难为你年纪不大,绣技却如此精湛,还能融合三家之长。九丫头要是有你一半的绣技就好了。” “祖母,既然你觉得沈娘子的绣技不错,不如请她做我的刺绣师傅吧!”九姑娘在旁插话道,“你不是一直嫌我的女红不好吗,要是有沈娘子教我的话,我的女红肯定会突飞猛进的。” 孟老太太心中一动,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她便笑着看向沈秀,“那就要沈娘子的意思了,就怕沈娘子嫌你笨,不可收你这个徒弟。” 第203章 精明得多 孟老太太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思。 沈秀想了想,觉得应下这件事也不是不可以,正可以多来孟家几次,这样对自己的计划也很有好处。 于是她浅浅笑道:“我可不敢嫌九姑娘,只要她不嫌我太过严厉就好了。” 孟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闪,不由地盯着沈秀看了一眼。 沈秀不卑不亢地迎着孟老太太看过来的目光,淡淡笑了笑。 她这番话与孟老太太原来的话,有异曲同工之效。 孟老太太想让自己收下九姑娘这个徒弟,便挖了个坑给自己。只要自己拒绝,那就是嫌弃九姑娘笨。 而沈秀出于各种考量应下这件事,但又把话说在前面。这徒弟是你们让我收的,将来我要对她严厉,你们可不许插手。 九姑娘听不懂她们的暗示,只看孟老太太不说话,便扯了扯祖母的袖子。 孟老太太回过神,忽然一笑道:“俗话说,严师出高徒,严厉一些是好事。不过九丫头惫懒得很,你可得多担待。” 这是孟老太太在表明态度,希望沈秀将来教九姑娘的时候,严厉归严厉,但有时候可以适当地放宽松一些。 既然孟老太太都表明了态度,沈秀也就不再较真。 “担待谈不上。九姑娘比我小几岁,我心里是拿她当妹妹的。” 孟老太太听了,笑着点头道:“好,那我以后就把九丫头交给你了。你可要替我好好调教她。” 这算是正式同意沈秀做九姑娘的刺绣师傅了。 从宜寿院出来,沈秀长出了口气。 孟老太太比她想的还要精明得多,刚才与对方打交道的时候,沈秀是处处提着心,生怕没有意会到对方的意思,继而说错话。 果然和这些富贵人家的女眷打交道是最累的。 沈秀刚出了宜寿院,九姑娘就跑了过来,“沈娘子,我来送你。” “刚才老太太不是让你吃药膳吗,你怎么出来了?”沈秀和颜悦色道,不管怎么说,九姑娘这个徒弟还算天真,和她在一起却不用费太多心思。 九姑娘皱眉道:“我又没病,吃那些药做什么?” 沈秀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是给你调理身体用的。将来等你成亲后,就知道那药膳的好处了。” 刚才沈秀听孟老太太提了一嘴,这才知道九姑娘自从前年便开始吃药膳,为的就是给她调理身体。 沈秀说这话的时候,不无羡慕之色,孟家是百年世家,拿出来给九姑娘补身体的肯定都是好东西。 九姑娘吐舌道:“我才不要成亲,我就要一辈子留在孟老太太身边。” 沈秀笑道:“你这可真是孩子脾气,快回去吧!” 可是九姑娘为了逃避药膳,死活都不回去,一直把沈秀送到了二门,还问她什么时候再来。 沈秀道:“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就来教你做刺绣。” 九姑娘欢喜道:“那你明天一定要来啊!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你不知道,原来教我刺绣的是个苏州人,还是我祖母特地从江南那边请来的。只是那刺绣师傅人品不大好,老是想从我这里多得好处。” “要是我时常孝敬她,她就在我祖母面前说我好话。可若是我不耐烦应付她,她就找我祖母告状。所以我后来烦死她了,一点也不想跟着她学刺绣了。” 九姑娘吐槽完原来的刺绣师傅,便挽着沈秀的胳膊道:“还是沈娘子你好,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很正派。” 沈秀笑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九姑娘道:“你别不信我,我的直觉很准的,尤其是在看人方面。” 沈秀当然不相信,九姑娘这么天真,又养在深宅大院,如何会看人。 九姑娘见她不信,也不多解释,只道:“反正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处,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沈秀笑道:“你就送我到这里吧,要不然那药膳真的要凉透了。” 这次来孟家,虽然没有多大进展,但好歹摸清了孟老太太的脾气,又多了一个进出孟家的由头。 沈秀觉得,今日的收获还是很大的。 九姑娘从外面回到宜寿院以后,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推掉那难喝的药膳,就见孟老太太正捧着一本册子看。 “祖母,你在看什么?”九姑娘凑过去问道。 孟老太太看着册子道:“这是沈娘子带来的礼物,是一本绣好的兰花册子。你看看这绣工,真是精致。还有这兰花,被她绣得这样栩栩如生,简直像是亲眼见到一样。” 九姑娘也看了一眼,然后就叹气道:“也不知道我何年何月才能做出这样的绣活。” 孟老太太抬起头道:“祖母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能把女红做得像样就好。要不然明年你进京的时候,什么都拿不出手,那岂不是等着落选吗?” 九姑娘作为孟家的嫡女,将来是要进京选秀的。 其实不光是她,九姑娘前面的两个姐姐,也曾进京参加选秀。 如今一个是皇帝的婕妤,一个是闲散王爷的侧妃。 本来孟家的全部希望都在孟婕妤身上,哪知道孟婕妤进宫几年都没有诞下一男半女。 这么一来,孟家便想把最小的九姑娘也送到京中参加选秀。 所以九姑娘从小就被灌输,将来要进宫为宫妃,为孟家光宗耀祖。 大概是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是什么,九姑娘并不抗拒这件事,反而点了点头:“孙女知道的,将来一定跟沈娘子好好学刺绣。” “这位沈娘子的为人,你觉得如何?”孟老太太问道,“祖母知道你最会识人,你跟我说说。” 九姑娘道:“沈娘子挺好的,起码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很舒服。” 九姑娘会识人,是因为她有个不同寻常的本领,能凭借着直觉,判断出一个人的人品好坏。 能让她说出舒服二字,就说明这个人的人品是没什么问题的。 孟老太太道:“那就好。那你以后就好好跟着她学刺绣吧!” 第204章 老天帮忙 卫宴每日到孟老先生那里读书,有时候孟老先生会留他用饭,便会晚回来半个时辰。 今日沈秀从孟家回来时,就见卫宴比往日回来得都早,正静静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什么。 沈秀看他想得出神,连自己的出现也没有发觉,就想捉弄一下他。于是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正要扑到卫宴身上,吓他一跳,可是却突然看见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年轻的妇人。 一看见有生人,沈秀当即就收回了手上的动作,轻轻咳了一声。 卫宴听到声音,才回过头,看见是沈秀回来了,脸上露出笑容:“你怎么也不出声?” 沈秀笑道:“原本想吓你的,自然没有出声。”说着话,看了眼不远处的年轻妇人。 卫宴便招手让那年轻妇人过来,“柔娘,你过来见过主母。”说着与沈秀解释道,“柔娘是孟老先生管家的表侄女,听说我这里缺人,管家便把她荐了过来。” 柔娘本来是端着一碗茶过来,闻言便朝沈秀福了福身,“柔娘见过夫人。” “夫人不敢当,你还是叫我沈娘子吧!”沈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柔娘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生得白净又清秀,委实不像是个普通的仆妇。 “这柔娘自小父母双亡,是管家韦伯把她养大的。她在孟府长大,既通诗书,也会算账。以后家里的事,你都可以交给她做。” 沈秀明白了卫宴的意思,这柔娘既识字又会算账,正可以做她的帮手,比不得那些做粗活的仆妇。 毕竟是孟府的管家荐来的,沈秀和卫宴都没有拿柔娘当普通仆妇,待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柔娘自己倒很懂事,宅子里暂时没有做粗活的仆妇,她就把打扫宅院和做饭的活计全都包了起来。 在她打扫庭院的时候,有个不大的孩子跑了过来。 柔娘不好意思地朝沈秀笑笑:“这是我的儿子宁儿,宁儿快给沈娘子问好。” 沈秀从卫宴那里已经知道了柔娘的情况,柔娘嫁的是孟府的一个管事。如今管事还留在孟府,孩子太小,还离不开她,所以便带来了。 柔娘本来还怕沈秀会嫌弃她带着一个孩子,但是看沈秀并没有露出嫌弃,反而带着宁儿去吃东西,她这才松了口气。 宁儿长得和柔娘一样,白白净净的。沈秀很喜欢他,不仅拿点心给他吃,还陪他玩了一会儿。 柔娘那边没有儿子捣乱,很快就扫完院子,还去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柔娘和宁儿去吃饭时,沈秀便与卫宴说起今日见孟老太太的情形。 “老太太比我想的还要精明,我看怎么也要等几天,才能跟她说锦心绣坊的事。” 沈秀边说边给卫宴夹了块肉,“相公,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卫宴拨拉着碗里的红烧肉道:“若说主意,我倒有一个。只不过我帮你出主意,你能不能把肉夹回去。” “相公,你这么不喜欢吃肉,这习惯可真是不好。”沈秀说归说,可为了能听到卫宴的主意,还是把肉夹了回去。 卫宴没想到她如此听话,便不再逗她,直接道:“你如今已经跟孟老太太见了面,又成了他们家九姑娘的刺绣师傅,交情是有了,也可以说话了。但是什么时候替锦心绣坊说话,需要一个契机。” “什么契机?” 卫宴缓缓道:“锦心绣坊得罪孟老太太是因为那幅观音绣像。这契机就在观音像上。” 沈秀一点就通,“我明白了。过两日,我会寻个机会,让她们主动提起这事。然后我好替锦心绣坊做描补。” 沈秀有了主意,第二日再去孟家的时候,便带了自己用惯的刺绣工具。 九姑娘等了她一上午,看见她来赴约,很是高兴。 “沈娘子,我们今日是学苏绣还是湘绣呢?” 沈秀道:“那我要先看看你的底子如何了。” 九姑娘便让人拿来她亲自绣的手帕,“这是我去年花了好几个月绣的牡丹,你看看如何?” 不管怎么说,九姑娘到底跟着刺绣师傅学了好几年,基本功打得还算扎实,就是有些技法学得马马虎虎。 这也是少女们的通病,耐心不够。非得等到她们嫁人后,才能真正定下心来。 沈秀认真地看完,便给九姑娘指出了两处可以改进的地方。 “九姑娘的基础还是不错的。从今日起,九姑娘就跟着我学湘绣吧!” 九姑娘的刺绣工具都是现成的。 沈秀拿起一枚苏针,传授了她一种针法后,便看着她练习。 九姑娘性格活泼,只坐着绣了两刻钟,就有些不耐烦了。 沈秀适时道:“九姑娘要是觉得闷,可以起来转一转,让眼睛也休息一会儿。” 九姑娘巴不得她这一句话,离开座位以后,就笑嘻嘻地拉着沈秀道:“还是师傅疼我。对了,我想起来,祖母那里有人送来了两盆菊花,听说是很稀罕的品种。走,去看看。” 宜寿院的走廊下,确实摆着两盆绿菊。 九姑娘正拉着沈秀在廊下看花,便听房内传来说话声。 “今日有客人吗?”九姑娘问旁边的丫鬟们。 丫鬟道:“是水仙庵的云心师太来了。” “云心师太是谁?”沈秀不由问了一句。 九姑娘低声道:“她是水仙庵的住持师太,因为我祖母信佛,所以常常来给我祖母讲经。” “今年春天的时候,我祖母还给水仙庵许了一千两银子的香火钱和一幅观音绣像,把云心师太高兴得不行,连说我祖母慈悲。” 沈秀心头一跳,她想不到在这件事上,连老天都在帮她,不仅把云心师太派了过来,还让九姑娘主动提起了观音绣像。 她定定神,接着九姑娘的话道:“老太太还真是虔诚。等九姑娘学好了刺绣,便可以给老太太亲自绣一幅观音像了,这样更显得虔诚。” 九姑娘叹道:“观音绣像可不容易绣,我觉得自己有生之年都没办法绣成了。” 沈秀笑道:“你年纪还小,不要说这种话。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怕话题扯远,再次开口问道:“老太太许的观音绣像是谁绣的?” 九姑娘道:“快别提了,本来交给了锦心绣坊,没想到她们送来的却是被弄脏的绣像。至今我祖母都在为此事心烦呢!” “为何心烦?”沈秀问道:“绣像弄污了,可以再找人来绣啊!” “你不知道,我祖母觉得绣像弄污,是对观音大士不敬。前些日子,她老人家还做了好几个噩梦呢!” 沈秀至此才明白了孟老太太生气的原因,原来是怕神佛怪罪。 “其实老太太不用这么忧心,绣像弄污只是件小事,可以轻易解决掉的。” “怎么解决?”九姑娘道,“那污渍我们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洗下来。” 沈秀道:“总之我有办法。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可以让我试试。我保证不会损毁观音绣像分毫。” 第205章 去除污渍 “你真有办法去掉污渍?”九姑娘不确定地问道。 沈秀则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确实有办法。” 九姑娘看了她一会儿,终究还是相信了她,“好,那你等等,我去见祖母,如果真能去掉污渍,那就能解决我祖母的一件心事了。” 不知道九姑娘和孟老太太怎么说的,总之孟老太太很快就派丫鬟请沈秀过去。 沈秀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她整了整衣裳,才跟着丫鬟去了房间。 房间里不仅有孟老太太和九姑娘,还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师太,想来就是云心师太了。 云心师太看了沈秀一眼,先开口问道:“那幅绣像我也见过,虽然弄污的只是观音的莲座,可是也有些不好收拾,你真有办法解决?” 沈秀道:“我的师傅在传授我刺绣时,还教过我如何修补绣品和清洗绣品上的污渍,我确实有办法解决,但是要先看过绣像再说。” 孟老太太在沈秀进来时,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此时听沈秀的语气十分自信,便对旁边的丫鬟道:“那就把绣像取来,给沈娘子过目。” 丫鬟很快去而复返,手里还捧着一个锦匣,锦匣里面就是锦心绣坊绣制的那幅观音绣像。 沈秀上前看了看,如云心师太所说,这幅观音绣像确实是在莲座的位置,多了一块巴掌大的污渍。 这块巴掌大的污渍应该就是被油糕不小心沾染上去的污渍了。 “污渍倒是不大,只不过这污渍到底是什么,我还不大确定,若是能弄明白这点,我就知道该用什么东西去除污渍了。” 在座的人听沈秀提起污渍是什么,不由都沉默了。 好半天,还是孟老太太道:“绣像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弄脏的。” 沈秀道:“我听九姑娘说,这绣像是出自锦心绣坊,那么就把锦心绣坊的掌柜请来吧。他一定知道这污渍是被什么东西染脏的。” 孟老太太显然是犹豫了一下。 云心师太却没有那么多顾忌,“老太太,沈娘子说得没错,要是想知道这污渍是什么,就得把锦心绣坊的人请来,也好让他们将功补过。” 云心师太的话提醒了孟老太太,她正了正神色道:“那就去请锦心绣坊的掌柜,就说我有事相问。” 范光祖本来是在绣坊枯坐的,他还在想沈秀那边到底能不能打动孟老太太,就见绣坊来了两个熟人。 这两个熟人正是孟府的管事,范光祖可谓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问好。 两个管事可不会和他废话,直接道明了来意,说孟老太太请他到府里走一趟。 于是范光祖便提心吊胆地来到了老太太的宜寿院。 当丫鬟禀告锦心绣坊的掌柜就在院外等候时,孟老太太看了九姑娘一眼,九姑娘便避退到了屏风后。 范光祖被人带到房间时,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冲撞了女眷。 孟老太太等他行完礼,才扯着嘴角道:“今日叫范掌柜上门,是想问你一件事。那绣像的污渍是怎么回事?” 范光祖还有些不明白,旁边的沈秀轻咳一声道:“范掌柜,请你如实说出这绣线被弄脏的经过,我好配制清洗污渍的药液。” 这声音一响起,范光祖便愣住了,他不料沈秀也在这里。这么说来,自己被叫来,也是因为沈秀了。 他还在怔愣,沈秀朝他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范掌柜愣着做什么,难道是忘了绣像是怎么弄脏的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钟鼓声,把愣神的范光祖唤醒了。 沈秀明明知道污渍是怎么来的,可却偏偏把他叫过来,让他当着孟老太太的面再说一遍,无非是让他解释清楚其中的原因。 那一瞬间,他很快明白了沈秀的心思,忙收回目光,老老实实把对沈秀说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也是我不好,当初要是把绣像装到匣子里,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范光祖原原本本说完,又自责了自己一遍。 孟老太太听完这件事的始末,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她原以为是锦心绣坊的绣娘不谨慎,原来是伙计不小心撞到了人。 这么想来,锦心绣坊也是糟了无妄之灾。 沈秀看在眼中,知道自己这一步没有走错。只要孟老太太明白内情就好,这样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既然污渍的原因弄清楚了,沈秀便让人取来烧酒和米汤。 两样东西很快从厨房取来了。 云心师太更是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沈秀怎么去除污渍。 沈秀先将烧酒在污渍上擦拭了几遍,污渍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烧酒擦拭过几遍后,上面仍残留着一些污渍。 云心师太不由摇摇头,虽然没说什么,可脸上的失望却是掩都掩不住的。 孟老太太倒还沉得住气,觉得沈秀那么言之凿凿,肯定是有办法的。 沈秀神色平静地将有污渍的部分浸入到米汤中。等到几息过后,她取出绣像,等上面的米汤晾干后,让人拿出小刀,用刀刃轻轻刮去上面干透的米粉。 等米粉刮完以后,便露出下面干干净净的莲座。 云心师太不由咦了一声,“那污渍果真没有了。这法子果然见效。” 孟老太太上前几步,果然看见绣像上的底座恢复了原样,变得干干净净。 “好,这法子好。”孟老太太看向沈秀,一脸的笑容:“好孩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沈秀笑道:“这不过是件小事而已。这污渍想要去除,办法其实很多。我本来还想过,要是污渍去除不了,我再取来针线,重新在上面绣一个莲座就是了。” “绣像是死的,人是活的。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的。” 沈秀这是在不动声色地替锦心绣坊描补。 孟老太太不知道她和范光祖私下里的交易,只觉得这样一件事情,经她这么一说,确实微不足道。 一想到自己曾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迁怒于锦心绣坊,孟老太太便觉有些不过意。 加上绣像已经恢复原样,孟老太太心病尽去,便和颜悦色地让人拿来一个红封,赏给范光祖,算是请他来一趟的谢礼。 范光祖死活不肯收,他知道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便掐了一把自己,挤出两滴眼泪道:“如今能在老太太跟前说出实情,范某也就死而无憾了。” 孟老太太听他说得凄凉,想到听旁人说过,锦心绣坊如今几乎没有客人,便动了恻隐之心。 “你也别难过了。这事是委屈你们绣坊了。”孟老太太安慰道,“我已经应了云心师太,要绣十本心经给水仙庵。这十本心经就交给你们绣坊吧!只是可别再出错了。” 范光祖忙抹去眼角的泪水,赶紧保证道:“不会了,老太太放心,这次的心经肯定不会有半点问题。” 孟老太太也知道经此一事,范光祖以后肯定会更加用心,便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范光祖千恩万谢地离开后,九姑娘才从屏风后走出,笑嘻嘻地凑到孟老太太跟前道:“祖母,沈娘子帮我们解决了这么大一个难题,你要怎么谢她呢?” 第206章 挽回名声 孟老太太看向沈秀,含笑说道:“此事确实多亏了沈娘子。” 沈秀的目的已经达到,孟老太太的谢礼便没那么重要了。 她推辞道:“老太太也看到了,这去除污渍的办法确实很简单,真的不算什么难题。” “对你不是难题,可我们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能把污渍去掉。”孟老太太开口道,“你不必过谦了。九丫头,你去把我床头的那个匣子拿来,我要送沈娘子一份厚礼。” 众人想那么多办法,也没解决掉问题。大概是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污渍,再有就是有孟老太太盯着,旁人多半会束手束脚,所以才迟迟没有解决掉这个问题。 可是孟老太太不明白众人的担忧,于是她越发觉得沈秀帮了她一个大忙。 九姑娘把匣子取来后,孟老太太亲手将匣子递给沈秀,“这是我年轻时戴过的几件首饰,那日找衣裳,把它翻了出来。本来要给九丫头的,不过今日你帮了我大忙,这首饰就送你了。” 沈秀不肯收,孟老太太硬是塞到了她手里。 九姑娘在旁凑趣道:“沈娘子快打开看看,我还没见过祖母年轻时的首饰呢!” 她知道沈秀不好意思打开,便主动替她打开了匣子,只见里面静静放着一对金镶玉草虫嵌宝簪,一对金珊瑚珠耳坠,一副金宝地嵌珠宝手镯。 金是足金,上面嵌着的珠宝也都是上品,只是放了这么多年,首饰都已经旧了。 孟老太太对沈秀道:“你要是嫌花样老式,可以把上面的珠宝拆下来,把金子融了重新打一副首饰。”说完打量了一眼沈秀,“我看你这孩子总是打扮得这么素净,这可不好。女孩子嘛,总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好。” 这话,沈秀不敢苟同,可孟老太太也是好意,她便点了点头。 至于那几样首饰,沈秀回去以后便和柔娘合力,把上面的珠宝拆了下来。 柔娘和孟老太太一样的心思,问道:“沈娘子是要把这金子融了,重新打一套首饰吗?” 沈秀道:“这点金子至少也有二两重,要是戴在头上,会得颈椎病的。而且我也不喜欢戴金饰,还不如拿到钱庄,把它兑换成银子。” “娘子要是不喜欢戴金器,我倒有个主意。”柔娘开口道:“这二两银子兑换成银子有些可惜,不如拿到银楼,让他们给铸成金锞子,也就是小金锭,这样过年的时候,可以拿来当压岁钱,平时也可以应急。” “你这主意好。”沈秀觉得柔娘比她考虑的周祥,便道:“那就按着你说得做。” 柔娘笑了笑,“我也是看表叔这么做,所以拿来照搬罢了。” 当初她之所以肯到卫宴这里帮忙,是因为知道卫宴是孟老先生的弟子,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 在来之前,柔娘只知道卫宴早就娶了妻室,还有些担忧对方不好相处。 哪知道来了卫宅以后,沈秀不仅待人和气,也会听取她的意见。这样便让柔娘安下心来,准备长长久久的留在他们身边。 沈秀把剩下的珠宝收起来,忽然想起一事,“这两天李姑奶奶会把两个帮忙的仆妇送过来,等那两个妇人来了以后,我就把她们交给你了。等我过两天闲了,再请个厨娘回来。以后就不用你那么操劳了。” 本来沈秀没有打算请厨娘,可是家里添了这么几口人,总要有人专门做饭。 她交代完这件事,便嘱咐柔娘在家等着人上门,自己则去了锦心绣坊。 沈秀还记得第一次来锦心绣坊的情景,那时候绣坊真可称得上是门可罗雀。 这次再来,锦心绣坊的门口虽然还是那么冷清,但是里面却多了些人气。 范光祖已经把绣坊原来的绣娘都请了回来,他正在柜台,盘算着这一笔生意能挣多少钱,便听见有客人进门。 沈秀进门后,看到的便是范光祖的那张笑脸。 她也笑道:“范掌柜,别来无恙啊!” 范光祖看见她是,笑容不减反增,“原来是沈娘子来了,快请进来。” 沈秀随范光祖走到里面的一间静室,眼看范光祖还要张罗着倒茶,沈秀挥挥手道:“范掌柜不用忙了,我直接开门见山了。如今我已经帮你解决了孟老太太的问题,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该商量合伙的事了。” 范光祖连连点头:“是该商量一下了。这事我跟娘子提过了,她也同意让出一半的分红。” “那就好。”沈秀不管范光祖是不是妻管严,但只要他们肯认账就好。就是不认账,沈秀也有办法让他们后悔。 “既然范掌柜肯遵守诺言,那我们就签契书吧!”沈秀道,“等签完契书,我再跟范掌柜谈接下来该怎么做。” 范光祖眼睛一亮,在沈秀帮忙解决了孟老太太后,他如今对沈秀已是心悦诚服,如今听到她提起后续的做法,不由问道:“沈娘子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沈秀从容道:“我答应了范掌柜,要替绣坊挽回名声,解决掉孟家的问题,只是第一步。至于这第二步,那要等范掌柜签完契书,我才能告知。” 绣坊自然有现成的笔墨。 范光祖急于知道沈秀的办法是什么,匆匆研好墨,便提起笔,按着沈秀说的,飞快的写好了契书。 两人先后盖上了自己的手印,又签上了名字。沈秀看着契书上的鲜红指印,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此以后她就是锦心绣坊的合伙人了。 “沈娘子,现在契书也签了,你该说说那办法了吧!” 沈秀笑道:“范掌柜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我打算举办一场刺绣盛会,然后借着这场盛会,打响锦心绣坊的名头。” 范光祖不是很明白沈秀的意思,“这个刺绣盛会,要怎么举办?” 沈秀道:“这个就不劳范掌柜操心了。我在府城总算有一些人脉,认得一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若是借助她们的势力,举办这样一场盛会,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第207章 无事献殷勤 满芳绣坊内,白绣娘正聚精会神地绣着手下的叶子,就见周掌柜拿着一张请柬走了过来。 自从林晔来满芳绣坊挑战后,白绣娘但凡看见请柬之类的东西,都会心惊肉跳,生怕那又是什么战书。 她放下针线,掩去心中的不安,勉强平静道:“周掌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这是一张邀请函。也不知道是谁组织了一场刺绣盛会,遍邀府城的绣娘参加,这张请帖,便是给白绣娘你的。” 白绣娘接过请帖,只见上面写着,邀请她在十天后,带着自己最好的绣品参加刺绣盛会。 这样的请帖,府城有点名气的绣娘,都收到了一份。 本来绣娘们对这份请帖还不大在意,直到有人传出话来,说本次刺绣盛会,到时会根据绣娘们的作品,选出最好的三个来。 一旦被选中,绣娘们便可获得一百两银子的赏银。 一百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几乎相当于普通绣娘们一年的工钱。 这消息流传出去以后,确实有不少绣娘心动。 但是这还不够。 一百两银子只能吸引一些普通的绣娘,可是那些成名已久的绣娘,压根不会对这一百两银子动心。 沈秀很快使出了第二招。 她让人放出风声,说刺绣盛会那天,会请几位德高望重的人做评判。 在注重名声的当下,有些绣娘爱惜自己的名声胜过银子。 如果说沈秀之前拿银子做奖励,吸引的是爱财的绣娘,那么这一招,吸引的便是爱名声的绣娘。 这一招确实有效,以白绣娘为首的几个有名的绣娘,她们确实更在乎自己的名声,若是自己的绣品能够得贵人评点,那么对自己的名声也是件好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沈秀提笔写下最后一行字,又浏览了一遍,确定刺绣盛会的流程表没有问题后,便伸了个懒腰。 柔娘适时地端来了一碗花生酪。 “娘子用了这么半天的功,应该累了吧!”柔娘把花生酪放到她面前,“这是按着娘子教的法子做的,不知道是不是娘子说的那个味道。” 家里已经请来了一个厨娘,厨娘是山东人,做得一手鲁菜。只是不擅长做点心和汤水。 沈秀尝了口花生酪,觉得味道还行。她在这上面并不强求,只要口味能过得去就行。 “相公回来了吗?”沈秀喝了一口,便问道。 柔娘笑道:“这话娘子已经问过十遍了,卫相公还没有回来呢!” 沈秀笑了笑,没说话。她已经说通了孟老太太和俞家大太太,答应去这个刺绣盛会,做沈秀口中的评委。 可是光有这两位贵夫人还不行,沈秀今天中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那就是把孟老先生也请过去。 只要孟老先生肯参加,这个盛会吸引的人才会更多。 她心里装着这个主意,便一心盼着卫宴归家,好让他帮忙,说服孟老先生。 偏偏卫宴这日迟迟没有归家,直到沈秀忍不住亲自去找他,卫宴才踏着最后的余晖到了家。 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对面的沈秀。 “相公,你总算回来了。”沈秀笑着上前,“我已经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素什锦,还熬好了花生酪,待会儿给你盛一碗暖暖身子。” 接下来,沈秀对卫宴嘘寒问暖,殷勤得不行。 以往沈秀对卫宴也不能说是不关心,可是她每每有自己的事做,有时候一忙起来,难免会忽略卫宴。 所以像这样殷勤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卫宴猜到她有事相求,不过他一向淡定,看到沈秀如此殷勤,也只是从容受之,等着对方说出目的。 沈秀忙活了一通,看卫宴一点反应都没有,便知道这事得自己主动开口了。 “相公,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吧!”卫宴吹了口花生酪,徐徐喝了几口。 沈秀轻咳一声道:“相公应该知道我最近筹备的刺绣盛会吧!” “我听你说过这事,你说吧,要我做什么事?” 沈秀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看了眼外面,又关上了房门,满脸含笑的坐在卫宴身边,“好相公,你能不能帮我把孟老先生请来?” 孟老先生,卫宴喝花生酪的动作一顿,他沉吟道:“先生他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这事恐怕很难办。” “难办不代表一点办法都没有。”沈秀干脆抱住卫宴的肩,轻轻摇了摇,“相公这么聪明,一定能有办法。” “办法有是有,不过你要怎么谢我?”卫宴低头含笑道。 沈秀看到他这个笑容,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索性豁出去道:“只要你能把孟老先生请来,什么条件我都依你。” “这可是你说的,可要说话算话。” 沈秀重重点头,“我说话自然是算话的。” 卫宴看她如此认真,忍不住笑道:“好了,我逗你的。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哪用得着你舍身相求?” 原来他在作弄自己,沈秀便有些生气,在他身上挠了几把才出了气。 “你给我出这么大一个难题,我作弄你一下,也不算为过吧!”卫宴任由她挠了几把,仍旧好脾气地笑道。 沈秀道:“我不管,总之你得把孟老先生请过来。” 卫宴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帮你这个忙。” 沈秀知道他的性格,这事他既然答应了,那肯定是能办到的。 不过即便很相信卫宴,但沈秀心里仍有几分担心,生怕孟老先生会拒绝他们。 第二日,卫宴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等了一天的沈秀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怎么样,孟老先生肯不肯来?” 卫宴的神色和往常一样,从他的脸上,根本不能看出结果来。 这个时候,沈秀倒有些嫌弃起来,若是卫宴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只怕她此刻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卫宴还不知道沈秀此刻的嫌弃,淡淡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急什么,等我换件衣裳再跟你说。” 第208章 敢不敢应战 卫宴慢条斯理地换了身衣裳,回头看见沈秀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便笑道:“先生已经答应了。” “真的?”沈秀脸上堆满笑容道:“我就知道我家相公有办法。” “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卫宴道:“先生是答应了,可是也给你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卫宴道:“他还记挂着你做的那几样点心。” 能让孟老先生改变初衷的只有美食,卫宴请孟老先生参加刺绣盛会的时候,便拿美食来引诱。 这一招果然奏效。只是孟老先生说,之前沈秀做的那几样点心可口是可口,就是他年纪大了牙口不好,想吃更香软的点心。 更香软的东西,这个当然没问题。 沈秀很快想到了几样西式点心。 于是在她准备参赛的作品之余,又抽出时间开始尝试做这几样西点。 起初没有趁手的工具和烤箱,沈秀做的东西并不是很成功,后来她听从厨娘的建议,用了一种特制的烤炉,总算把几样西点烤制了出来。 香喷喷的西点烤出来以后,很快就被送到了孟老先生这里。 卫宴揭开食盒,只见盘子里的点心还冒着热气。 孟老先生的目光落在其中一道点心上,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点心?” “这道点心叫蛋挞。” 这几天,沈秀天天在家里烤制点心,那些不成功的点心,有一半进了卫宴的肚子。 他对这些点心,便也知之甚详。 “先生可以尝一尝,这道点心很松软,里面的馅料是用蛋黄做的。” 孟老先生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点心,便拿起来咬了一口。只这一口,孟老先生就被这味道征服了。 从地域上来讲,孟老先生应该算是北方人。可他的口味却偏近于南方,既喜欢鱼虾,也喜欢甜食。 卫宴跟着他那么久,已经摸清了他的饮食喜好。 沈秀在卫宴的指点下,做出的这款蛋挞,完全合乎孟老先生对甜食的要求,甜度刚刚好。 孟老先生吃得不亦乐乎,后面又尝试了其他几道点心。每一道点心都格外符合他的口味,这让孟老先生简直停不下来。最后直吃到有些撑,才放下了筷子。 孟老先生吃得舒服了,几天后便如约出现在了刺绣盛会上。 刺绣盛会的地点,选在了府城有名的何园。 这何园本来是何家的一处别院,因为修建得美轮美奂,风景数得上府城的头一份,久而久之便成了何家举办宴会的地方。 后来何家败落,家产被抄,这何园便被府城的一个姓韩的商人买走。 这姓韩的商人极会做生意,他知道何园名声在外,便在某些大户人家举办宴会的时候,将何园租给对方。 久而久之,这何园就成了一个有名的宴会场所。 沈秀这次举办刺绣盛会,九姑娘便给她出主意,让她租下这何园举办盛会。 这何园的美名,沈秀也曾听说过,亲自去看过以后,便听从了九姑娘的意见。 何园地方大,不仅有数不清的亭台楼阁,还有一座很精致的戏台。 戏台对面有两座楼阁,是供客人们听戏的。楼阁里面不仅宽敞,而且光线也很明亮。 孟老先生到得比较早,很快就被何园的下人迎到了东边的楼阁。 而西边的楼阁,则是绣娘们所待的地方。 此时已近初冬,百花都已凋谢。 园中看上去一片萧索,可是东西两个楼阁,却布置得花团锦簇。 楼阁内既有温室养出的花卉和盆景,还有一座绣工精致的牡丹屏风。角落里还燃着两个炭盆,让人一进去,便觉一股热气铺面而来,同时空气中还有隐隐的花香。 孟老先生在牡丹屏风前驻足了一会儿,点头道:“且不说这绣工,光是这幅画就不同寻常,我还没见过这样的画法。” 旁边的下人道:“这是沈娘子特地让人送来的,说这牡丹绣屏是什么十字绣。”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孟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来到了二楼。 孟老先生与孟老太太所在的孟家,论起来的话,其实并不算同宗。 但是大家都姓孟,孟老先生又是孟子的后代,两家地位相当,平时也有些来往。 两人见了面,便打了声招呼,只是面色都有些尴尬之意。 适逢西边的楼阁出了点状况,把沈秀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因此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形。 西边的二楼上,今日来的绣娘委实不少。 也正因为这些绣娘们平时很少聚到一起,所以如今这一相聚,便聚出了麻烦。 起因是霓裳绣坊的两个绣娘,私下里议论白绣娘,偏偏却被满芳绣坊的一个绣娘听到了。 霓裳绣坊在府城的地位仅次于满芳绣坊,两家绣坊平时本来就不大对付。 这次霓裳绣坊的绣娘被抓住说人是非,满芳绣坊的绣娘们自然不肯算了。 今日满芳绣坊一共来了三位绣娘,白绣娘自己性格文静,另外两位绣娘却是牙尖嘴利,直接就和霓裳绣坊的人吵了起来。 沈秀到的时候,刚好听到霓裳绣坊的人说道:“你说我们私下里议论人不好,这个我们认了。可是我们说的是实话,你们满芳绣坊要不是凭仗着外人,那年与林晔比试的时候,早就输了。我看满芳绣坊的名头也不过如此。” 白绣娘在劈丝技艺上,输给前来挑战的林晔,这本来就是她一生最大的耻辱。 如今被人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她的脸色就是一僵。 沈秀在外围听得真切,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圆场,就见霓裳绣坊的人已经看见了她。 “沈娘子你来得正好,那年的比试你最清楚不过了。要不是你在第一场赢了林晔,只怕那三场比试,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作甚。”沈秀很不喜欢霓裳绣坊的这种做法。 她也不想搅和进去,淡淡道:“今日是刺绣盛会,你若真是对白绣娘不服气,大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比试。” “沈娘子这个提议好。”一直不出声的白绣娘忽然开口道:“史绣娘,你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史绣娘就是霓裳绣坊为首的绣娘,刚才想把沈秀拉下水的也是她。 她没想到白绣娘真的会提出比试,有心想推却,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不应战。但若要应战,史绣娘又没有必胜的把握。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其中一个绣娘身上,眼里露出几分求救的意思。 那个绣娘姓温,和史绣娘是表姐妹关系,如今见史绣娘陷入两难的境地,便站出来道:“小妹不才,也想与白绣娘切磋一下。” 白绣娘知道温绣娘的用意,这么一来,原来的比试就变成了切磋。 不过她本来就不是多刁钻的性子,也不想把史绣娘逼得太狠,便点了点头。 谁知道史绣娘死性不改,眼见事情有了转圜,又不怕死地拉沈秀下水,“我早听说沈娘子的绣技十分出神入化,不如也来和我们切磋一下。” 沈秀没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我这人不喜欢与人切磋,只喜欢与人比试。既然史绣娘的兴致这么好,不如我们两个先比一场吧!” 在刺绣盛会举办之前,沈秀也曾想过打响名头的种种办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把颇负盛名的绣坊或绣娘比下去。 府城最好的绣坊是满芳绣坊,最好的绣娘是白绣娘。 可是沈秀自问与白绣娘交好,若是成功把对方比下去,那就是变相的得罪对方,所以她放弃了这个主意。 如今史绣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拉她下水,沈秀有了些恼意,白绣娘那里她不愿得罪,可是这个史绣娘却是不怕的。 “怎么样,史绣娘你敢不敢应战?” 第209章 两场比试 史绣娘愣在原地,她没有想到,多说的这句话给自己又惹来了一个麻烦。 这时候,连温绣娘都不打算帮她了。 其他绣娘更是在一旁看笑话。 在沈秀的逼问下,史绣娘也只能硬着头皮迎战,“比就比,我可不怕你。”说着不怕,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发虚的。 沈秀道:“好,既然你答应了比试,那我们现在就比,也让众人做个评判。” “至于要比什么。”沈秀看了史绣娘一眼,“那就请白绣娘和温绣娘各出一题吧!” 白绣娘与沈秀交好,而温绣娘则是史绣娘的表姐妹,由她两人各出一道题,正好不偏不倚。 果然史绣娘没甚话说,只闷闷点了点头:“那就由她们出题吧!” “我先来。”白绣娘知道沈秀的本事,便抢在前面道:“我素闻史绣娘绣技精湛,而且见闻广博。这第一场比试,不如就比针法。” “这针法怎么比?”史绣娘皱眉道,“难道是比我们谁会的针法多?” 白绣娘道:“当然不是。我们今日既来参加刺绣盛会,想必每个绣娘都带了自己的绣品过来。” “趁着刺绣盛会还未开始,我们把自己的绣品都一一拿出来。”白绣娘道,“我们每拿出一样绣品,由你和沈娘子写出这绣品所用的针法。谁写出的针法多,谁就赢了这一局。” 这个法子既简单又节省时间。 沈秀很赞同,“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这样比吧!” 史绣娘看了白绣娘一眼,她总觉得对方不安好心,可是没办法,自己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她只能勉强点了点头,同意了这个比法。 白绣娘等她们二人都同意以后,便取出了自己带来的绣品。 作为苏绣传人,白绣娘拿出的也是具有苏绣风格的作品。 几尺见方的素缎上,绣着一只身黄肚白的橘黄色小猫。 苏绣本来就擅长绣猫,而白绣娘作为苏绣一派的佼佼者,这次为了挽回名声,特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一幅绣品。 绣品上的小猫不仅活灵活现,而且毛色蓬松,看上去十分逼真。 沈秀赞道:“白绣娘的绣工果然名不虚传。” 她倒不是客套,而是觉得白绣娘的技艺当真不错,看来白绣娘作为府城最有名的绣娘,绝非是浪得虚名。 很快就有人拿来纸笔,沈秀盯着绣品看了一会儿,才开始写这幅绣品所用的针法。 “接针,滚针,散整针,集套针,虚实针,施毛针,乱针。” 白绣娘等两人写完,便先拿起沈秀写的针法,念了一遍。 白绣娘道:“沈娘子写的这几个针法都对,只是还少一个旋针。” 沈秀笑道:“这我倒没看出来。”她并不擅长绣猫,所凭仗的只是见识更多一些罢了。 白绣娘也笑道:“沈娘子能写出这么多针法,已经很不错了。” 史绣娘在白绣娘念出沈秀的答案时,脸色便有些难看。 白绣娘擅长苏绣,可偏偏史绣娘擅长的是蜀绣,因此只认出了五种针法。 不过好在众人拿出的绣品够多,史绣娘深吸口气,她不一定会输。 果然,第二个拿来的便是一幅蜀绣。 史绣娘精神一振,仔细地看了绣品好一会儿,然后便信心满满的写下了几行字。 相较史绣娘的信心满满,沈秀落笔则要慎重得多,有时候看一眼,才提笔写几个字。 这次不等沈秀写完,史绣娘就把手里的纸交给了绣品的主人。 绣品的主人连连点头:“史绣娘写得都对,一个都没有少。” 史绣娘便得意地看了沈秀一眼,意思很明显,显然是说对方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结果却让她失望了。 沈秀虽然没有全都写出来绣品所用的针法,可是相较史绣娘写出的八种针法,沈秀的答案只少了一种针法。 史绣娘的笑容便一下子没有了。 第三个绣品是湘绣,这个是沈秀的老本行了,她只看了几眼,就认出了绣品上所用的全部针法。 毫无意外,这一回合,沈秀又赢了。 接下来,不管是湘绣也好,苏绣也好,甚至是蜀绣和粤绣,沈秀基本上都能说出它们所用的针法。 而史绣娘那边,除了自己擅长的蜀绣外,其他三大名绣,她只能勉强认出一半的针法。 如此一来,众人只拿出了一半的绣品,结果就已经很明显了。 输了第一局,史绣娘的脸色自然很难看,她便给温绣娘使了个眼色。 温绣娘想了想,站出来道:“这第一场比试既然已经结束,那就由我来出这第二场比试的题目吧!” “我的题目很简单,刺绣离不开绘画,这一场就比绘画。今日楼阁里的寒兰开得不错,就请两位以这兰花入画,谁的画技更高超,谁便更胜一筹。” 温绣娘的心思很简单,沈秀能认出这么多针法,绣技肯定是要比表姐更出众的。 既然如此,这第二场比试自然不能比绣技了。 不能比绣技,还得比表姐擅长的方面。 温绣娘想了想,决定比画技。表姐的画技是很出众的,想来沈娘子绣技再出众,但是也输在年轻,在这画技方面肯定是不如表姐的。 须知在绘画这件事上,即便天赋再好,也是要一年年勤学苦练的。 沈娘子这样年轻,估计也只粗通绘画罢了。 哪知道她预料的完全错了。 沈秀在听到第二场比试的题目后,不仅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反而还很淡定地看了温绣娘一眼。 就这一眼,让温绣娘有些提心吊胆,她不由得反思,难道自己的题目刚好合了沈秀的意思。 其实这题目不说刚好合了沈秀的意思,但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沈秀的画技本来就不错,更不用说要以兰花入画了。 先前,她为了绣制兰花绣屏,画了很多次兰花。可以这么说,在场的众人,没人比她更擅长绘制兰花了。 要不是知道温绣娘与史绣娘的关系,沈秀还以为对方是在偏帮自己呢! 一炷香后,沈秀落下了画笔,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温绣娘心头一跳,忍不住说道:“竟然画得这么快!” 沈秀抬头,很灿烂地朝她露出一个笑脸,“这次算慢的了。毕竟我画兰花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了,就算闭着眼睛,也比一般人画得快。” 第210章 刺绣盛会 听到沈秀的话,温绣娘暗叫一声糟糕,不由看向史绣娘。 史绣娘的兰花才只画了一半。 沈秀这么快画完兰花,对她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影响。 尽管史绣娘告诫自己,这是沈秀故意为止,就是为了让自己乱了心神,可明白归明白,她下笔的时候到底带了些急躁。 绘画一事,最要紧的是专注。 史绣娘在画到后面的时候,心神已经乱了,因此后面画的兰叶和兰花,便少了几分韵致。 而沈秀所画的兰花,则形神兼备,且又透着一股生机勃勃。 众人评点过后,大部分人便都给她投了一票。 这么一来,两场比试下来,史绣娘可谓是输得彻彻底底。 如果赢一局输一局,打个平手,也还能挣回点面子。 可是现在,史绣娘连输两局。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很,嘴唇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温绣娘知道这个表姐一向争强好胜,如今她输得那么惨,少不得要替她描补一二,便向沈秀道:“今日这两场比试,我们姐妹领教了。怪不得当初连那位林绣工都输在你的手下,看来沈娘子确实是有几分本领的。” 她把林晔提出来,是想让众人知道,沈秀的技艺确实高超,那么史绣娘输给她,也并不算丢人。 可显然史绣娘没领温绣娘的情,反而瞪了她一眼,“什么本领,不过是侥幸罢了。都怪你出的那个题目,画什么不好,非要画兰花。” 这是怪上自己了,温绣娘心有不悦,她有心为史绣娘解围,没想到却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白绣娘在旁看着不语,起初史绣娘死得那么惨,她多多少少还有些不忍之心,如今见温绣娘遭了她的抢白,那份不忍之心立时就没有了。 史绣娘这样搬弄是非、不识好歹的人,有时候也确实该给她一个教训。 西楼这边如此热闹,反衬得东楼更为冷清。 俞家大太太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冷场许久了。 大概是受氛围影响,旁边伺候的下人们也不敢弄出声响,整个东楼简直一点声息也无。 俞家大太太昨晚没睡好,今日便起得有些迟,她为了赶时间,连早饭都没吃,就匆匆赶了过来。如今听到东楼这里没声音,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 可是进入到二楼,才看见孟老先生和孟老太太。 俞家大太太心头一跳,不知道什么人同时把这两位请了过来。 别人不知道,俞家大太太却是清楚的。孟老太太当年曾与孟老先生定过亲,虽然不知道为何退的亲,可是这两人一向很少碰面,为的就是避免尴尬。 孟老先生先看见俞家大太太,心内不由松了口气,总算不用一个人面对孟老太太了。 等俞家大太太上前向她二人问了好,屋子里的气氛这才活跃了一些。 不多一会儿,以陆采薇和九姑娘为首的几个小媳妇和年轻姑娘,嘻嘻哈哈地跑了进来。 她们早就到了,只是耐不住寂寞,跑到园子里玩了一会儿。 俞家大太太看见陆采薇,还把她叫过来,说了几句话。 “你婆婆呢?”俞家大太太问道:“我好长时间没见她了,她在家都做什么呢?” 陆采薇笑道:“婆婆在家也没做什么,只是这段时间懒怠出门。” 俞家大太太看着陆采薇,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说道:“可惜淑雅有了身子,不然今天这样热闹的日子,她一定会来凑趣的。” “前几天我还去见过俞姑娘。”沈秀一进来,便听到了俞家大太太的话,接着笑道,“淑雅一切都好,大太太不用担心她。” “我倒也不是担心,就是好长时间没见她,有些想她。”俞家大太太说完便转了话题,“你巴巴地把我们请了来,如今我们来了,那盛会什么时候开始?” 沈秀道:“大太太别急,等事情齐备了就开始。” 她与俞家大太太说完话,又过去招呼孟老先生与孟老太太。 孟老先生没有表现出什么,倒是孟老太太嗔怪似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看得沈秀十分纳闷,她正奇怪孟老太太为何这样看她,就见有个下人走了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沈娘子,一切都按着你的吩咐,你看让他们那些人什么时候出场。” 沈秀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就现在吧!” 不多时,东西楼对面的戏台便响起了鼓声。 这鼓声让东西楼上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伴随着鼓声,沈秀让人请的杂耍班登场了。 这东西两楼本来就是听戏用的,如今沈秀将戏曲换成了杂耍,比看戏可热闹多了。 一场热闹的杂耍看完,众人都兴起了兴致,对接下来的刺绣盛会也更期待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两个男仆抬着一架绣屏把它放到了戏台中间。 孟老先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只能看清上面绣的是一幅花鸟图。 沈秀在旁道:“先生别着急,一会儿他们还会把绣屏抬到这里来,让你们细看。” 她说到这里,扬声道:“待会儿各位看完绣品以后,我会让人发四个卡片,分别是甲乙丙丁。甲是上等,乙是中上等,丙则对应中等,丁则是下等。各位觉得绣品属于哪个等级,就把卡片投到筐子里。” “这个法子有趣。”九姑娘在旁道,“既有趣,又好玩。” 孟老太太道:“你别光顾着玩,要用心看这些绣品的精妙之处。” 九姑娘此刻却顾不上孟老太太说什么了,因为绣品已经被人抬了过来。 东楼这边的人看过以后,绣品又抬去了西楼。 西楼这边,今天来了不少绣娘。 沈秀还特地请来了三位很有资历的绣娘,这三位绣娘都已经年过四十,属于半隐退的状态。 在她们这个年纪,技艺基本上都已经纯熟,对名利也没那么大追求了。正适合做这个评判。 沈秀请她们来的目的很简单,是想让她们作为专业人士,来评判绣娘们的作品好坏。 三位有资历的绣娘看完绣品后,依次将手中的卡片放进筐子里。 白绣娘在旁看得很清楚,三位有资历的绣娘投的都是乙卡,看来第一个绣品并不是很入她们的眼。 接下来,绣娘们的绣品依次登场。 但是三位有资历的绣娘,很少投出过甲卡,最多的便是乙卡和丙卡。 就在三个绣娘,看得眼睛疲倦之时,这时候戏台上又抬来了一架绣屏。 绣屏上绣的是普通的花样,一幅很喜庆的红梅水仙。 刚才看了那么多绣品,众人都觉得这绣品无甚出奇。 直到两个男仆把反面也展示了过来。 “双面绣?”三个有资历的绣娘看到反面时,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可惜戏台距离西楼这里,到底有一段距离,她们只能隐隐约约看见,背面确实也是一幅红梅水仙,但到底是不是双面绣,就没那么确定了。 至于其他绣娘,也是议论纷纷,显然没想到她们这些人中,竟然会有人能绣出这双面绣。 第211章 夺得魁首 东楼这边,孟老太太也注意到了绣屏的不同。 “九丫头,我的眼睛没花吧!”孟老太太道:“我怎么看着这绣屏的正反面都是一样的。” 九姑娘道:“祖母没看错,这绣屏的正反两面都绣着红梅水仙,大概就是双面绣吧!” 俞家大太太在旁道:“若真是双面绣,那就真是很难得了。” 说话间,两个男仆已经把绣屏抬了上来。 众人都忍不住围上前来,只见屏风的正反面果然都不露一点线头,的确是真正的双面绣。 “竟然是真正的双面绣。” 当绣屏抬到西楼时,白绣娘最先注意到了绣屏的反面,和正面一样,同样绣着红梅水仙的花样。 作为苏州绣娘,白绣娘自然也是见过双面绣的,眼前这架绣屏,无论是线头还是针迹,都挑不出一点毛病,可见绣者的水平。 白绣娘在府城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府城的绣娘,有这一手绝技。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位绣娘,很快就又把她们否定了。 在场众人的绣技,白绣娘多多少少都了解一些,她们连自己的绣技都比不过,又遑论双面绣这样有难度的绣技。 那这个人是谁。 白绣娘的心头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也唯有这个人才有可能绣出双面绣。 在白绣娘猜想的时候,三个有资历的绣娘已经围在了绣屏前面。 有生之年能见到一件双面绣作品,是每个绣娘的荣幸。 这三个有资历的绣娘,自然也不例外。 她们仔细看过以后,便赞叹不已,觉得这绣技几乎可以与江南最有名的绣娘相媲美。 “我看后面不用比了,这些绣品中的第一名就是眼前这件双面绣了。”三个绣娘一致都推崇这件双面绣为第一名,投的也都是甲卡。 其他绣娘,虽然都很嫉妒,可是她们也输的心服口服,毕竟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双面绣。 有了双面绣珠玉在前,众人对下面的绣品,便都没了兴趣。 接下来,即便也出现了两件难得的绣品,可是三个绣娘也只有一人投出了甲卡。 白绣娘看在眼中,原来期待在此次刺绣盛会大放光彩的心思,也熄灭了下来。 她这次拿出的绣品,自问是自己这几年最好的作品,可是有了双面绣这样珍贵的绣品,便难与其争辉了。 果然,当白绣娘绣的小猫抬到三个有资历的绣娘面前时,三人赞叹归赞叹,也只是投了两个甲卡。 白绣娘安慰自己,这是三个有资历的绣娘要求比较高,也许东楼那边,会有人赏识自己的绣品也说不定。 在白绣娘的患得患失中,所有的绣品都已经被众人评判了一遍。 接下来就是统计卡片的环节。 为了彰显公正,沈秀特地把筐子里的卡片拿到人前,然后当着众位绣娘的面,一一统计众人所投的卡片。 毫无意外,那件双面绣作品获得的甲卡最多。 其次便是白绣娘的绣品。 第三名则是精通蜀绣的一名绣娘。 前三名有一百两银子的奖励。 白绣娘对一百两银子兴趣不大,她更感兴趣的是,到底是谁绣出了那件双面绣。 在沈秀与史绣娘比试的时候,有一半的绣娘拿出了自己所绣的绣品。可是也有一半绣娘,没有展示过自己的绣品。 白绣娘并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有没有错。 直到公布完结果,沈秀站了出来,白绣娘的眼里才透出一丝复杂,果然是她。 沈秀含笑着朝众人行了一礼,“小妹承认了。” 其他人和白绣娘表现得差不多,既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只有史绣娘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先前输给了沈秀,已经很不甘心了。如今对方又赢得了刺绣盛会的第一名,她就更是不甘了。 只是她先前拉沈秀下水,结果却被迫迎战,结果输的还那么惨。 如此一来,史绣娘对沈秀也多了几分忌惮,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被对方抓住了痛脚。 得知沈秀就是绣出双面绣的人,东楼上众人的反应却完全不一样。 孟老太太道:“沈娘子瞒得可真紧,要是早知道她会双面绣,我花多少银子也得把她请到家里。” “也许正是这样,沈娘子才不愿说自己会双面绣的事呢!”九姑娘道,“幸好我早早的认了沈娘子做刺绣师傅,以后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九姑娘这话不错。”俞家大太太道:“沈娘子之前瞒着这件事,恐怕也是不愿招惹麻烦。只是她以后恐怕清静不了了。以后就等着府城的那些绣坊,花高价请她吧!” 沈秀靠着双面绣,在刺绣盛会上一战成名。 这件事传到范光祖耳边后,他才知道自己走了大运,沈秀竟然会双面绣,如此一来,那自己的绣坊以后就不愁没有生意了。 他还有些埋怨沈秀不该早点把这事说出来。 沈秀笑道:“我只是想给范掌柜一个惊喜罢了。” 这倒的确是惊喜。 只是这喜明显多于惊,范光祖满脸的笑容,也不再揪着此事不放,很快换了话题,“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沈秀道:“如今我的名声已经有了。接下来就是把我的名声转接到锦心绣坊。” “我有个疑问。既然这么麻烦,当初沈娘子为何不以锦心绣坊的名义参加刺绣盛会呢?”范光祖道:“当初若是让绣娘们代表各自的绣坊,这样不更突出我们锦心绣坊的名声。” “范掌柜这话没错。可是这样一来,我们不免要得罪很多人。”沈秀道,“我是有把握可以把其他绣坊都比下去,可是这么一来,便树立了太多敌人。范掌柜是生意人,应该知道树敌太多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这的确是我考虑不周。”范光祖马上就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是沈娘子你想得周到,只以个人的名义比试,这样对绣坊们的名声也毫无损害。” 沈秀淡笑不语,在举办刺绣盛会之前,她是曾想过范光祖说的办法,可是又觉得这样会得罪同行,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现在想想,她这个决定做的一点没错。 第212章 真有福气 昨晚下了场小雨,早晨起来,空气中都多了几分寒意。 孟老太太居住的宜寿院内,已经烧上了火龙,一进到房间,一股热气伴随着果香便扑面而来。 九姑娘正在剥着蜜橘,听丫鬟说沈秀来了,便丢下没剥好的橘子,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 “沈娘子,你瞒得我们好苦。”九姑娘话里带着嗔怪之意,脸上却满是笑容,“我不管,我要你送我一件双面绣的帕子。” 孟老太太开口道:“九丫头,这话就过分了。沈娘子绣一件双面绣不容易,你可不能胡闹。” “老太太别骂她,今日我来,原本就是要送你们一件双面绣的。”沈秀道:“你们肯赏脸参加刺绣盛会,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便送你们一件双面绣,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着话,从带来的一个包袱里取出一件两尺见方的绣品。 九姑娘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然后拿给孟老太太看。 孟老太太看了半晌,点头赞道:“沈娘子的绣技的确是很出众。这双面绣,我以前倒是也有一件,和这个差不多大。只是没你这个活计精细。” 沈秀但笑不语。 孟老太太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沈秀所用的双面绣技法,虽然脱胎于这个时代的双面绣,可借鉴更多的还是后世的技法。 后世的双面绣技法,比起古代的双面绣技法,不仅不差,反而更胜一筹。 比如这个时代的双面绣技法,只能保持两面图案和颜色一致,使正反两面看起来一模一样。 但后世的刺绣大师们却在原有的双面绣基础上,发明出了双面异色绣和双面全异绣。 双面异色绣,就是同一块素缎上,在正反两面绣出图案相同,但是颜色不一样的绣品。 比如正面绣的是粉色的芍药,背面绣的则是紫色的芍药。这个就叫做双面异色绣。 而双面全异绣,则更复杂一些。 比起双面异色绣,只是颜色不同,双面全异绣,不仅颜色不同,就连绣出的花样也不同。 比如高超的刺绣大师,就可以在一块素缎的正反两面,同时绣出荷花鸳鸯和芙蓉鲤鱼,这样两种不同的花样。 沈秀的技艺还远远达不到这个地步,她只是从师傅那里学到了些皮毛。 而这些皮毛,也足够让孟老太太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而感到惊叹了。 九姑娘不懂沈秀的双面绣和别人的有何不同,她只想跟着沈秀学习这双面绣。 沈秀道:“不是我不肯倾囊相授,只是九姑娘你的针法还需要多加练习,等你什么时候学会套针了,我再教你双面绣的技法。” 九姑娘是在昨日见过双面绣以后,便动了这方面的兴致。 她本来想趁热打铁,拉着沈秀去学针法。 沈秀笑着婉拒道:“今日恐怕是不行的。我还得到孟老先生那里走一趟。” 提到孟老先生,沈秀看见孟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那一瞬间,沈秀忽然想到昨日孟老太太的那个嗔怪的眼神。 有什么东西在沈秀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难道孟老太太嗔怪自己的原因,就是孟老先生。 沈秀带着这个疑惑,便去了孟老先生那里。 孟老先生和卫宴都在书房,一个在窗下拥炉读书,一个在书桌前练字。 本来这幅画面看起来异常高雅,尤其在书房这样清雅的地方。只是炭盆里飘出的一缕烤栗子的香味,让这书房多了几分烟火气。 “沈丫头来了。”孟老先生因为沈秀也热爱美食,便把她引为同道中人,为此,孟老先生从来都只称呼她为沈丫头。 沈秀明白老先生的意思,他看重自己,并不是因为卫宴,而只是自己的缘故。 为了这份知己之情,也为了感谢孟老先生出席了刺绣盛会,沈秀这次不仅带来了几样点心,还送了孟老先生一件双面绣。 这件双面绣和送给孟老太太的一样大小,都是两尺见方。 “没想到沈丫头你的绣技这么好,比你的厨艺还要好。”孟老先生乐呵呵地收下了,回头看一眼正在练字的卫宴,“卫宴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气啊!” 旁人从来都是说她能嫁给卫宴,真是很有福气。很少有人说,卫宴娶了她,是真有福气。 沈秀脸上的笑容多了些,“冲老先生你这句话,明天我就多做几样点心,让卫宴给你带过来。” 孟老先生就喜欢沈秀这份直接,笑道:“别的就罢了,我就喜欢你做的蛋挞。” 沈秀道:“我知道了,明天我一定多做些蛋挞。只是我有一事相求。” “我先说好,出头露面的事情就免了。”孟老先生道:“老头子我年纪大了,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我知道您老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沈秀忙道:“上次的事情,就已经很不过意了。这次我只是想请您帮我刻一枚印章。” 沈秀道:“我听卫宴说,您老的字不仅好,而且还很会刻印章。我想请您帮我刻一枚印章,印章上只要有‘沈绣’这两个字就好了。” “要是您嫌麻烦的话,不如给我题两个字。我把它绣在绣品上,这样人们一看到这两个字,就知道是我绣的东西了。” 孟老先生认真地听完,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在自己的绣品上做一个记号,这样的话,不容易被人模仿对不对?” “老先生真聪明。”沈绣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孟老先生笑道:“我这人最不经人夸,既然你这么夸我,那我就帮你刻一枚印章。你放心,我做的印章都有个独特之处,那就是旁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这样一来的话,以后就算有人模仿你的绣品,只要有这印章记号在,其他人便能分别出真品和赝品。” “那就最好不过了。”沈秀含笑道,“老先生你好人做到底,再帮我题几个字吧!就写‘府城第一绣’这几个字。” 本来沈秀和孟老先生说话的时候,卫宴一直没有出声,直到听见这几个字,才开口道:“府城第一绣,这会不会太夸大了?” 孟老先生回头道:“不会,沈丫头这是实至名归。我得好好酝酿一下,再给你写这几个字。” 沈秀朝卫宴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刺绣盛会的事,已经在府城传开,只是沈秀夺得第一的事,还有好多人不知道。 沈秀便想借着孟老先生题的这几个字,彻底打响自己和锦心绣坊的名声。 第213章 一山难容二虎 孟老先生酝酿了一会儿,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便写。 很快,“府城第一绣”这五个大字便写好了。 沈秀跟着卫宴练了那么多天的字,好歹懂一些字的好坏,指着那个“一”字,说道:“这个字写得最好,流美飘逸,快要达到书圣的境地了。” 书圣就是王羲之。沈秀拿来王羲之作比,显然是在拍马屁。 孟老先生乐呵呵地笑道:“我也觉得这个字写得不差。” 卫宴在旁道:“我倒是觉得,这个‘绣’字写得最好。既有颜体的方正端庄,又有柳体的骨力遒劲,称一句颜筋柳骨也不为过。” 果然读书多有好处,连夸人的时候,都有这么多词语可用。 沈秀笑着看了卫宴一眼,她当然明白对方的含义,这么夸孟老先生的字,也是为了感谢对方肯替她题字。 孟老先生被他们夫妻二人夸得笑容满面,过后更是留沈秀在这里吃午饭。 午饭过后,孟老先生要午睡半个时辰,便由卫宴把沈秀送到了门口。 卫宴还在想孟老先生题的那几个字,“我总觉得太过张扬不是好事。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该明白这个道理。” 沈秀道:“我当然明白,只是非常之时行非常手段而已。等我把锦心绣坊的名声打响以后,就不会再用孟老先生题的这几个字了。” 从县城开铺子到如今,沈秀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 她会双面绣的事,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那以后的麻烦事肯定少不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利用这件事,一举打响锦心绣坊的名声。 当然,卫宴的担忧,她也明白。 只是她不想多谈此事,便转移话题道:“有件事,我本来想问孟老先生,可又没好意思。你有空的话,不妨私下里打听一下,孟老先生是不是和孟老太太有过节,怎么我一在孟老太太面前提起孟老先生,孟老太太就有些不对劲。” 卫宴听了这话,便轻轻咳了一声道:“这事,我知道一些。”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秀赶紧问道,“他们两人是有过节吗?” “过节倒谈不上。”卫宴低声道,“只是他们二人曾定过亲,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门亲事便不了了之。此后孟老太太嫁到了孟家,而孟老先生则一辈子没有娶妻。” 难怪沈秀来过这里几次,却从未见过孟老先生之外的主子,原来是孟老先生没有娶妻生子的缘故。 卫宴看见沈秀一脸八卦的表情,不待她问没有娶妻的原因,便又低咳了一声,“这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吧!” 沈秀明白卫宴的意思,这里到底是孟老先生的地盘,在人家的地盘上谈论人家的隐私,到底不好。 于是她笑了笑,便点点头:“那我走了。” 卫宴看着她走出去老远,方才转身回去。 而沈秀离开孟老先生这里,便慢悠悠地往回走。 一半的路程还未走完,沈秀便遇到了一个熟人,满芳绣坊的白绣娘。 路边的食肆内,白绣娘点了份什锦火锅。 冷天吃火锅最为相宜,尤其这家食肆的什锦火锅做得极为地道。 鸡肉,猪肉,再配上海参,鲜虾,竹笋,口蘑,味道鲜美无比。 沈秀闻到这诱人的味道,便先吸了吸鼻子道:“好香。” 白绣娘含笑道:“他们家最出名的就是这猪肉丸子,是用纯瘦肉加藕丁做的,吃起来有江南那边的特色。” “的确好吃。有种狮子头的味道。”沈秀依言尝了一口,夸赞道。 白绣娘微微一笑:“难怪沈娘子对苏绣也那么了解,原来是去过江南。” 沈秀伸出去的筷子顿了一顿,才说道:“我倒是很想去江南看一看,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不过我虽没去过江南,可江南的好东西,我都知道。”沈秀俏皮地笑道,“谁让我是个吃货呢!” 白绣娘没有起疑,只是笑道:“看不出沈娘子你这么喜欢美食。我在府城这么多年,好歹知道几家出名的食肆,以后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尝尝。” 她说到这里,干脆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沈娘子你的为人,可惜你以前愿意留在县城。如今我听人说,你已经把县城的铺子卖了。既然这样,你不如到我们满芳绣坊吧!” 白绣娘很恳切地说道:“周掌柜的为人,你也是知道的。如果你肯到满芳绣坊,他一定会把你奉为上宾,而我呢,也不是那种善妒之人。我们姐妹之间一定能好好相处的。” 沈秀没有说话,装作考虑的样子,沉思了一会儿。 “其实我对满芳绣坊也很有好感,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想好。” 白绣娘道:“我来时,周掌柜跟我说过了,只要你肯来我们满芳绣坊。工钱可以和我平齐,一年下来,便有八百两银子,这样高的工钱,可不是其他绣坊能给得起的。” “这工钱确实不低。”沈秀道:“我再想想吧!” 不管白绣娘怎么说,沈秀只是说要想想,如此一来,她也不好再劝说,只是不断说些满芳绣坊的事。 比如周掌柜有多和气,其他绣娘们也都是良善之辈。 沈秀听得多,说得少。 满芳绣坊再好,她也从来没考虑过。因为她不想跟陶思谦有任何事情上的牵扯。 就是上次她去看俞淑雅,也是事先打听了一下,然后挑了陶思谦不在家的一天。 俞淑雅的状态还可以,只是整个人已经没了新婚时的甜美笑容。 沈秀当时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能从言辞间感觉到,她对陶思谦已经从初时的满心爱慕,变成了现在的一脸淡淡。 偶尔谈及他,声音也没有任何起伏,好像是在谈一个稍微熟悉的陌生人一样。 这样明显的差异和变化,沈秀不可能察觉不到。 她猜测俞淑雅大概是知道了陶思谦虚伪阴狠的一面,所以才会对他敬而远之。 现在白绣娘谈起满芳绣坊的东家,说陶家人有多么礼贤下士,沈秀面上微笑,内心却不以为然。 一顿饭下来,白绣娘仍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秀自始至终都没有吐露过什么。 白绣娘失望的同时,又有些庆幸。其实沈秀不来满芳绣坊对她也好,否则对方来了,自己在绣坊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毕竟一山难容二虎。 这样想想,沈秀不来绣坊,恐怕也有这个顾虑。 第214章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绣娘之后,又有几家绣坊找上门来。 他们开出的报酬也很丰厚,有一家绣坊开出的价格,甚至和满芳绣坊差不多。 沈秀以同样的借口,婉拒了他们,只说自己要好好想想。 有几家绣坊的主事,自以为猜到了沈秀的意图,认为她是在比较各家的价格,或者说她是在等出价最高的那家绣坊。 因为沈秀与范光祖的契书,一切都是在私下里进行,因此他们都还以为沈秀是暂时没有想好。 “我的好姑奶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范光祖既不解,又着急,“我现在听说,这件事闹得好多人都知道了。就连赌场那边也开了盘,在赌你到底花落谁家呢!” “这么说,这件事已经传遍府城了。”沈秀一点也不急,反而慢悠悠地说道。 范光祖道:“可不是吗,大家都说你是在等着人抬价呢!可你早就跟我签了契书,这不是耍大家玩吗?要是被人知道真相,我们可要得罪不少人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沈秀慢慢道:“范掌柜别着急,我知道分寸。等到明天,我就给这事做个了结。” 她这么爱惜名声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得罪人,还不是因为锦心绣坊的名气太低,为了给绣坊造势,她才不得已想出了这么一招。 范光祖不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未等他说话,沈秀已笑道:“范掌柜你不必问了,最迟明天,你就知道我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沈秀说完就离开了,留下范光祖在当地愣了好半天,也没明白对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过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第二日一早,范光祖在家里用了早饭,照常在辰时前后来到了绣坊。 他正在督促绣娘们,赶紧把孟老太太要的那一批心经绣好,新招来的伙计便跑来告诉他,说是霓裳绣坊的张掌柜来了。 霓裳绣坊在府城的地位仅次于满芳绣坊,范光祖听到对方的掌柜前来,心头不由一突,直觉这事不妙。 只是当着绣娘和伙计的面,范光祖不想自乱阵脚,便勉强稳住了心神,斥责伙计道:“既然来了客人,还不将人请进来。再去沏一壶好茶。” “好茶就不必了。”张掌柜已是自己走了进来,看了眼锦心绣坊的布局后,便冷笑一声道:“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这话也并没有错。我今日真是见识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一番话说得范光祖纳闷不已,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走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范光祖待他走了,才气急败坏起来,“快去给我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掌柜的,打听到了。”伙计出去半个时辰后,便喘着气回来了,“如今街面上都在传我们锦心绣坊。” “传我们锦心绣坊什么?”范掌柜着急地问道,“你倒是说话呀!” “范掌柜不用问他了。”就在这个时候,沈秀走了进来,“我让人放出风头,说锦心绣坊愿意以一万两的工钱,聘我做锦心绣坊的掌事绣娘。” “一万两银子?”范光祖哭笑不得道:“沈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范掌柜还看不出来吗?我要锦心绣坊在短短的时间内打出名气,而这个就是我想出的最好办法。” “这个消息放出去后,很快就会在府城传开,到时候锦心绣坊的名声就一下子有了。” “可是这是假的啊!”范光祖道:“我哪拿得出一万两银子。” “还是那句话,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这是假的。”沈秀慢条斯理道,“何况一万两银子又不多。有我这个活招牌在,别说一万两银子,就是两万两银子,我们也挣得来。” 她表现得如此淡定和镇静,范光祖受她感染,也就渐渐定了心神。 “只是这个消息一出,那些同行还不得把我骂死。”范光祖现在明白了张掌柜的来意,感情是来宣泄不满的。 毕竟绣娘们的工钱,都是约定俗成的,不会给太高的价格,绣坊的红利更多的倾向于东家与掌柜。 “他们愿意骂就骂好了,比起锦心绣坊,挨几句骂不值什么。”沈秀道,“对了,我让人定做的匾额,下午会送过来。到时候,范掌柜记得挂在绣坊最显眼的位置。” “什么匾额?”范光祖很警惕地问了一句,“你又要做什么?” 沈秀笑道:“范掌柜别紧张,一块匾额而已,就只是上面的几个字特殊而已。” 范光祖放下了心,问道:“上面写的什么字?” “府城第一绣。”沈秀一字一字地说了出来,“我觉得这几个字够响亮,便求孟老先生给我题了这几个字。” 府城第一绣,范光祖脚下一软,原来放松的心情荡然无存,忙道:“不行,不行,这几个字太招摇了。” 沈秀郑重道:“范掌柜,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你是想让锦心绣坊一蹶不振还是想让它将来真的成为府城最好的绣坊?” “当然是后者。”范光祖想都不想道。 “这就行了。”沈秀道,“所以这件事上,你也要听我的。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也不会害锦心绣坊。毕竟我们现在坐在同一条船上。等时机成熟了,这块匾额,我自然会让人摘下的。” 范光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想让锦心绣坊将来大放光彩的心思占了上风。 “好,那我听你的。” 范光祖肯在这件事上听沈秀的,不仅是因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反正那一万两银子已经够得罪同行了。还因为沈秀做事确实靠谱,要不是对方,锦心绣坊现在还得不到孟老太太的原谅。 正是出于这两个考量,范光祖才把心一横,决定都听沈秀的。 等下午,匾额被人送来时,范光祖便亲自带着伙计,把匾额挂到了绣坊里。 匾额在送去的路上,因为那五个大字实在太显眼,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直到匾额抬到锦心绣坊,街上的人们才回过神,原来这匾额是锦心绣坊定制的。 只是一家快关门的绣坊,有何资格挂这几个字。 有一个行人不禁嘲笑这锦心绣坊的行为,另外一个人道:“这几个字也不是挂不得,听说锦心绣坊花一万两银子请回了一个绣娘,那绣娘的绣技据说很了不得,把白绣娘都比了下去。” “有这样一个绣娘在,这府城第一绣,也不算夸口。” 很快,这个府城第一绣的匾额,连带着一万两工钱的事,传遍了整个府城。 一时之间,锦心绣坊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管人们对这锦心绣坊是赞誉也好,是好奇也好,是冷嘲也好,总之锦心绣坊很快在短时间内有了人气。 第215章 百思不得其解 第一个来锦心绣坊的客人,便是孟府的九姑娘。 她被伙计请到二楼,便见到了这几日的风云人物,沈秀。 “我和祖母都猜你会去满芳绣坊,没想到你竟是来了这里。”九姑娘娇憨地笑道:“不过想想,你与这锦心绣坊挺有缘分的。” 沈秀笑而不语,九姑娘这样单纯,她倒不好告诉对方真相了。 “九姑娘今日来,是要定做什么东西吗?”沈秀很快转了话题,“还是老太太让你来催那一批心经的?” 九姑娘道:“祖母说心经的事不急。至于我今天来,当然是来找你的。我想让你帮忙做几套衣裳,样式最好要新鲜,越特别越好。” “九姑娘要去别人家做客吗?”沈秀拿来尺子,一边给她量尺寸,一边道,“其实上门做客,衣裳得体就行,要不然抢了主人家的风头,老太太该说你的。” “我不是要去做客,而是出远门。”九姑娘道,“这话我只跟你说,明年春天我就要去京城参加选秀了。” 选秀,沈秀吃了一惊。 九姑娘看到她吃惊的表情,微微笑道:“要是我被选上的话,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了。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可要好好给我做几套衣裳。” “这是自然。”沈秀心里复杂得很,她其实很喜欢九姑娘,对方虽然出身大家,但是性情天真又直爽,有闺阁女儿的娇气却不矫情。 只是没想到对方年纪这么小,就要去参加那什么选秀了。 九姑娘却很看得开,拉着沈秀说道:“其实你不必为我难过。我既出生在孟家,那自然是要承担起孟家女的责任的。不仅是我,我上面的两个姐姐也被送去了京城。如今一个是王爷侧妃,一个是皇帝的妃子。” “如无意外的话,我应该会被指给某个皇子做侧妃。”九姑娘一脸向往道:“侧妃多好啊!既有地位,又不用担负正妃的责任,正适合我这种懒人。” 沈秀被她这么一说,心情好了一些,也笑道:“最好能让你遇到一个端庄公正的王妃,一个是非分明的皇子。这样你的日子才会过得不错。” “你说得对。到时候我可要好好谋算谋算。”九姑娘说得一脸郑重。 沈秀不知道她的本领,只以为她在开玩笑,便拿尺子量了量她的腰,“我再给你做几身漂亮的衣裳,好让那些皇子们对你一见钟情。” 说笑归说笑,沈秀很认真地给九姑娘画了几个花样,供她挑选。 九姑娘挑选花样的时候,锦心绣坊又来了一位客人。 顾夫人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就被伙计迎到了绣坊里面。 绣坊里面最显眼的便是那块“府城第一绣”的匾额。 顾夫人看着匾额笑了笑道:“府城第一绣,这字倒是写得不错。” “回夫人的话,这字是孟老先生写的。”伙计得到过叮嘱,并不多说,只提了提这字是孟老先生写的。 顾夫人听说这字是孟老先生写的,不由仔细看了一眼,只见匾额上的字银钩铁画,的确是出自大家之手。 能够请得动孟老先生题字,看来这位姓沈的绣娘也不是徒有虚名。 顾夫人随着伙计去了二楼,坐下来喝了口绣坊提供的热茶,便道:“我听说你们绣坊的沈绣娘,绣得一手好活计,甚至连双面绣都不在话下,这事是真是假?” 伙计满脸笑容道:“当然是真的。我们绣坊的沈绣娘的确能绣出双面绣。” “那就把人请过来吧!”顾夫人道:“我想找她定制一件双面绣。” 伙计去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把隔壁的沈秀请了过来。 沈秀听说是有位夫人找她,进门的时候,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顾夫人出门的时候,打扮得很低调,只穿着莲青色的对襟长褂,下面微露出淡蓝色的长裙。 这一身低调是低调,可沈秀成日跟绸缎打交道,只扫了一眼,就看出顾夫人穿的衣裳都是好料子,腕间露出的一对玉镯,成色也极好。 沈秀不知道这是哪位大家族的当家太太,含笑上前施了一礼,“真是对不住,让夫人久等了。” “无妨,我也没等多久。”顾夫人的态度很随和,笑道:“我听人说,沈娘子绣技高超,连双面绣也能绣出来。正好我要在下个月举办暖炉会,听说沈娘子会双面绣,便想让你帮忙绣一件双面绣的屏风。” “这屏风要多大的尺寸,花样有没有要求?”沈秀问道。 顾夫人道:“屏风的尺寸就和寻常的差不多就行。至于花样,我曾在别人家里见过一幅簪花仕女图,上面的仕女画得是真好。你也帮我绣一幅仕女图吧!” 沈秀为难道:“仕女图的话,一个月恐怕不能绣出来。如果是单面绣,我还能赶出来。但是双面绣本来就要耗费时间,又是仕女图这样的花样,那就不只一个月了。” “既然仕女图要这么久,那就换个花鸟图吧!”顾夫人也不勉强,“花鸟图只要看着花团锦簇就行,这个总可以吧!” “这个自然可以。”沈秀道:“我明天便推掉所有的活计,先给您绣这屏风。” 顾夫人没想到她如此识趣,满意地点点头:“你肯放在心上就好。定金我明日就让人送来,等一个月后,我就派人来取屏风。” 沈秀送走这位顾夫人后,便舒了口气,吩咐伙计,以后这位夫人再上门,一定要好好招待。 伙计道:“我看这位夫人只带着一个丫鬟,不过是寻常人家的主母而已。”用得着好好招待吗。 沈秀道:“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总之你听我的就是。” 不说顾夫人身上的衣裳都是好料子,只听她提起簪花仕女图这几个字,就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富家太太。 簪花仕女图可是前朝的名画,珍藏它的人不是达官就是显贵。 顾夫人能见过这幅画,说明她的身份不低。 而且沈秀感觉到,这位顾夫人态度虽和善,可后面却说出簪花仕女图,明显有点给她出难题的意思。 沈秀猜测,大概是哪个绣坊背地里对这顾夫人说了什么,所以顾夫人为了给那个绣坊出头,才有意为难一下自己。 只是不知道她最后为何轻轻放过了自己。 这让沈秀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第216章 千真万确 顾夫人从绣坊出来以后,就吩咐身边的丫鬟,“你回去就让人打听一下,这位沈绣娘的来历,尤其她与孟老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定要打听清楚。” 丫鬟口里答应着,把她扶上了马车,在车上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便问道:“那夫人还要不要去霓裳绣坊?” 顾夫人缓缓摇摇头:“今日就不去了。” 今日顾夫人去锦心绣坊,的确就像是沈秀所猜测的那样,是有人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霓裳绣坊的张掌柜。 霓裳绣坊能在府城众多绣坊中排到第二名,自然是有人脉的。 顾夫人就是霓裳绣坊背后最大的后台。霓裳绣坊的东家不仅与她沾着亲,顾夫人每年还能从霓裳绣坊那里得到不少分红。 这分红当然也不是白拿的。 这才有了顾夫人来锦心绣坊的这一出。 只是顾夫人看重霓裳绣坊给她带来的真金白银,但也精明得很,发现沈秀的背景不简单后,便暂时熄了为难她的心思。 马车停到府衙时,顾夫人便扶着丫鬟的手进了后院。 丫鬟奉了她的吩咐,刚刚出去,帘子便被人掀了起来。 顾夫人刚卸掉一对耳坠,就有人贴心地把耳坠接了过去,然后帮她放到首饰盒里。 “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衙了?”顾夫人回头笑了笑道。 秦知府道:“今日衙门没什么事,我想起你昨晚没睡好,便来看看你。” 顾夫人是秦知府四十岁上娶的继室,因为是老夫少妻,所以他对这位继室,很有几分宠爱。 夫妻两个说了会儿话,秦知府便想起一事来。 “我记得你下个月要在家里办暖炉会。正好我听说卫宴的娘子也来了府城,你也给她送一张请帖吧!” “大人说的这个卫宴,可是上次提过的,那个孟老先生的弟子。”顾夫人问道。 秦知府点点头:“对,就是他。说来孟老先生能收他为徒,还是我引荐的。当时只觉得这卫宴人品出众,应该能入孟老先生的眼。如今看来,果然不差。听说孟老先生为了这个新收的弟子,还特地去拜访了紫云书院的山长。” “这么看来,卫宴比前面的几个弟子更得他的欢心。可想而知,卫宴将来的前程肯定差不了。” “这是为何?”顾夫人道:“孟老先生即便是孟子的后代,可也无官无职。纵有大儒的名声,名下也不过几个弟子,给不了卫宴多大助力。大人为何说卫宴的前程差不了?” 秦知府因为宠爱这个继室,对她也多了几分耐心,发现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耐着性子解释道:“你太小看孟老先生了。他老人家虽然无官无职,可是这些年不知道结交了多少人脉。还有他收的那三个弟子,每个都考中了进士,如今又都在朝为官。” “而依照孟老先生对卫宴的重视,将来这些人脉不都是卫宴的。还有那上面三个师兄,也必定会照拂这个师弟。所以我才说卫宴将来的前途差不了啊!” 秦知府这么一解释,顾夫人这才明白。 她正要说话,外面有丫鬟回话道:“舅夫人来了。” “既然你这里有客,那我就先去忙了。” 秦知府从房里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那位舅夫人,也就是顾夫人的表舅母张氏,便点了点头。 张氏可不敢跟他摆什么长辈的架子,客客气气地笑了笑,看着他走远了,方才走进房间。 “舅母今日怎么有空过来?”顾夫人请张氏坐下,又让丫鬟倒茶。 张氏满脸笑容道:“你这一向身子可好,你舅舅昨日还提起你,说你怪不容易的,既要操持家里,又要照顾知府大人。” “表舅好好的怎么提起我来了。”顾夫人明白张氏的来意,却始终不提及绣坊,只道:“别光惦记着我,他老人家也得保重身体。” 张氏笑道:“你说的是。”心里不由得埋怨对方只拿钱不办事。 埋怨归埋怨,话还是要问的。 “对了,你舅舅让我问你,那锦心绣坊你去过没有?”张氏索性直接开门见山道。 这个时候,丫鬟端了热茶过来。 顾夫人不忙着说话,只让张氏喝茶。等张氏喝了口茶后,她才悠悠道:“那锦心绣坊我倒是去了,只是刚好有些不舒服,所以只待了一会儿便回来了。” 张氏有些失望,但还记着夫君的嘱咐,不能把顾夫人逼得太急,否则一旦她恼了,以后再求她办事就难了。 只是看着对面顾夫人悠闲喝茶的模样,张氏就有些来气,便故意说道:“怎么不见坤哥媳妇,莫不是看你不是正经婆母,所以不来给你请安。” “我看你也太好性了。”张氏摆出长辈的样子道:“即便你不是她正经婆婆,也是她的长辈。她就该敬着你尊着你才对。” 这番话既给顾夫人添了堵,也指桑骂槐变着法把顾夫人说了一顿。 所以张氏说完这些话以后,便觉心中痛快得很,连杯中的茶水都有滋味了些。 顾夫人倒是涵养甚好,听到这番话也只是淡淡一笑:“舅母有句话说对了,我毕竟不是她的正经婆母,哪来的资格摆婆婆的架子,没得让人笑话。” 这话有力的反击了张氏,张氏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没顾夫人那样的涵养,脸色马上就难看起来,站起来道:“既然你说身子不舒服,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夫人也不挽留,只让丫鬟替自己送送张氏。 张氏走后,顾夫人揉了揉额头,心中一烦躁,直接把桌上的茶碗挥到了地上。 丫鬟们已是见怪不怪,等收拾了地下的碎瓷片后,便来回禀她,“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夫人要不要见他?” 顾夫人压下心中的那一丝烦躁,点了点头。 那被派去打听消息的,是个很伶俐的小厮。 他进来以后,便垂手恭恭敬敬道:“小的打听清楚了。那沈绣娘原来在县城开过一家绣铺,据说还是当地县丞的义妹。” 顾夫人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点细微的变化,开口道:“你接着说。” 小厮道:“夫人让我打听沈绣娘与孟老先生的关系。这个我已经找人打听了,说是孟老先生收的那个叫卫宴的弟子,正是沈绣娘的夫君。因为这个,孟老先生对沈绣娘也格外高看,前些日子还特地捧对方的场,去了那什么刺绣盛会。” “什么,你说沈绣娘的夫君就是卫宴,这事真的假的?”顾夫人不可置信的问道。 小厮很肯定的点点头:“小的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事千真万确。” 第217章 美人计 霓裳绣坊位于府城最热闹的斜桥街。 一大早起来,霓裳绣坊的东家古老爷便去了绣坊。 霓裳绣坊的张掌柜,是张氏的亲弟弟,所以不称东家,而叫了一声“姐夫。” 古老爷先给自己泡了壶茶,才慢悠悠道:“昨日你姐姐去府衙走了一趟。” “顾夫人怎么说?” 古老爷沉吟道:“我听你姐姐的意思,我这表侄女,没怎么为难那沈绣娘。” “姐夫,我们每年白送她那么多银子,还不是为了求她办事。如今有了事情,她倒充起好人来了。” 古老爷道:“你先听我说完。我这表侄女不是那种光收钱不办事之人。我琢磨着,那位沈绣娘估计有些来头,不然她不会偃旗息鼓。要知道,她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没道理突然变卦。” “即便姐夫你猜得对。可那位沈绣娘再有背景,也大不过知府大人吧!她背靠知府大人的大山,还怕一个区区绣娘。” “话不是这么说。”古老爷道:“你哪里知道给人做续弦的不容易。她到底不是原配夫人,膝下又无儿女,所凭借的无非是知府大人的那点宠爱罢了。” “若她行事不谨慎,贸然得罪了人。知府大人发起怒来,她可就没有好果子吃了。而且她那继子和继儿媳也不是善茬,巴望着她出点错,好让知府大人厌弃她呢!” 古老爷把顾夫人的处境看得一清二楚,最后叹气道:“可惜她嫁给知府大人的时候,知府大人已经年过四十,不然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这时候也就有了凭仗了。” 张掌柜却不以为然,要不是知府大人年过四十,怎么会轮到顾夫人,要知道顾夫人的娘家,也不过就是有些薄产的小康之家了。 他们这里还在猜测顾夫人打退堂鼓的原因,绣坊的一个伙计走了过来,“东家,掌柜,顾夫人来了。” 古老爷精神一振,忙道:“快请。” 顾夫人其实很少到霓裳绣坊,平时她要做什么衣裳,都是绣坊的人上门来量尺寸,压根不需要她特地跑一趟。 这次事出有因,顾夫人觉得怎么也要走一趟,才能对得起霓裳绣坊每年分给她的那些银子。 “表舅,我有件事要跟你说。能不能找间清静的房间。”顾夫人待会儿还要回去,为了不耽误时间,便直接说道。 古老爷立时道:“你跟我来。” 霓裳绣坊有很多招待客人的房间,古老爷挑了最东面的那一间,那里不仅位置偏僻,而且挨着大街,不会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顾夫人挥退丫鬟,等房中只有她和古老爷后,才斟酌着开口道:“昨日的事,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事出有因。” 她把在绣坊见到的孟老先生的题字,详细说了一遍。 “当时我不确定沈绣娘与孟老先生的关系,便没有为难她。也幸好是这样,不然我就没脸见我们家大人了。” “这是什么意思?”古老爷问道:“难道这沈绣娘认识知府大人?” 顾夫人道:“她认识不认识大人不要紧,关键是她的夫君认识大人。我昨日才知道,她的夫君卫宴不仅是孟老先生的关门弟子,而且我们大人对他极为赏识。我们大人说,卫宴当初能成为孟老先生的弟子,还是多亏了他的帮忙。” “你说,大人这么看重卫宴,我如果出面为难卫宴的娘子,那不是和大人作对吗?” 古老爷这才知道顾夫人半途改变主意的原因。 “而且我昨日又特地让人打听了一下,这卫宴能的我们大人看重,确实是个有本事的,考县试和府试的时候都是榜首,院试的时候,虽然没有考取榜首,但也是名列第二。以他的聪明才智,将来未必不能中举,以后中进士,入朝为官都是可能的。” 古老爷越听脸色越是凝重,“依你说来,这沈绣娘真是不能动了?” 顾夫人道:“若是表舅不想招惹麻烦,那最好还是不要动她的好。不然她有个好歹,只要卫宴找上我们大人,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锦心绣坊做大不成?”古老爷不甘心道:“满芳绣坊已经抢了我们很多生意了。如今再多个锦心绣坊,那我们霓裳绣坊还要不要做生意了。若是这生意真做不下去了,那我就索性关了铺子,回乡下做个田家翁罢了。” 古老爷的暗示很明显,要是霓裳绣坊生意不好,那顾夫人的那份分红自然就没有保障了。 顾夫人听在耳中,却觉得这话像是威胁。 可她也知道,只有霓裳绣坊够好,她才能从这里拿到更多的银子。 “沈绣娘这个人,是因为她的相公是卫宴,所以是不能动的。可锦心绣坊,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顾夫人给古老爷出主意道:“锦心绣坊上到掌柜下到绣娘伙计,这里面能动手脚的地方多了去了。” “只要表舅你不招惹沈绣娘,一切按商家的手段来,想来大人那边再看重卫宴,也不会插手管这铺子之间的纷争。” 古老爷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你说得对,我们不能找沈绣娘的麻烦,但可以找其他人的麻烦。我想想,那锦心绣坊的范掌柜,是出了名的妻管严。听说他年近四十,还被媳妇管得死死的,连纳妾都做不得主。” “改天我倒可以给他送一房美妾,挑拨一下他与沈绣娘的关系。” 顾夫人不愿意插手这些生意上的事,只听而不语。 古老爷自己却觉得这主意够妙,等送走顾夫人,便让人把张掌柜找来,然后对他耳语几句。 张掌柜道:“范光祖的为人,我也知道一些。可他那么怕家中的母老虎,他敢收下我们送的妾侍吗?” “你别管这些,先帮我物色一个人选,要年轻貌美,还要能说会道。” 张掌柜只得听令,很快便开始张罗起人选来。 第218章 翅膀硬了 锦心绣坊内,范光祖将一本薄薄的册子从匣子里取出来。 “这是我祖母留下的东西,上面记载了一些关于汴绣的针法和绣技。”范光祖道,“若是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们绣坊的谭绣娘。她的绣技是我祖母亲手教的,虽然赶不上李绣娘,但是也得了我祖母几分真传。” 汴绣这个流派,本来就不及四大名绣有名,若是再非子女不传,那就更难以流传下去了。 因此范光祖的祖母,为了让自己手中的汴绣能流传下来,收了不少年轻女子为徒。 而谭绣娘就是其中之一。 沈秀接过册子,并没有急着翻看,而是沉吟道:“范掌柜,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讲的。”范光祖道,“你直说就是。” 沈秀道:“这几日绣坊的生意好了许多,可这么一来,人手便显得不够了。我想招几个学徒,一边教她们绣技,一边让她们在绣坊里帮忙。你觉得怎么样?” 范光祖道:“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谭绣娘的年纪毕竟大了,以后帮不了你多少。可是学徒不是那么好招的,我就怕其他绣坊知道这件事后,会在学徒中混进眼线,这样我们的一举一动就都被别人知道了。” “你考虑的也对。”沈秀道:“既然你有这种担心,那这事的确要谨慎一点。” “要是我家老大是女儿就好了。”范光祖突然叹了这么一句,“若是女儿的话,如今十来岁大,正好能跟着谭绣娘学汴绣,我们也就不用发愁人选的事了。” 沈秀失笑道:“掌柜的你与其这么想,不如努努力,再生一个,也许下一个会是女儿呢!” “我倒是想生,只是你嫂子生不了了。”范光祖摇摇头,“大夫说她生老二的时候,伤了身子,以后很难有孕了。” 范光祖不由叹了口气。别人家里都是盼儿子越多越好,他却希望多生几个女儿。 只是老天不眷顾他,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秀只是提了提人手的事,没成想却勾起了范光祖的遗憾。 她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一抬头却看见了范光祖的媳妇黄氏。 黄氏站在门口,看情形是刚来没有多久,也许还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对话。 沈秀便觉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一声。 黄氏就是那次去找李妙儿借钱的人,她知道沈秀与李妙儿的关系,自从沈秀来了锦心绣坊,她一直对沈秀客客气气的。 这次也是,黄氏对着沈秀点了点头,然后方才看向范光祖,“当家的,你刚才说什么?” 范光祖一向惧内,听到媳妇的声音,转过身的时候,脸上便讪笑道:“没说什么。” “我刚才都听到了。怎么,你还想要个女儿?”黄氏说到这里,忽然揪住了范光祖的耳朵,“有本事你去找外面的女人给你生啊。” 黄氏当着沈秀的面,如此不给范光祖面子,若是换了其他男人,只怕早就恼了。可是范光祖是既怕黄氏,又对她存着几分愧疚,因此只道:“你快松开手,让底下人看见你这个样子,人家会笑话你的。” “我怕谁笑话?”黄氏说是这么说,还是放开了手。 范光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陪笑道:“娘子,有什么事回家去说。如今我们正在商议正事呢!” “你们说的事我也听到了。无非是觉得人手不够而已。”黄氏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当下便道:“既然你们担心,招学徒的时候,会混进其他绣坊的人。那干脆到乡下去挑几个清白人家的女孩。想来其他绣坊手眼再通天,也料不到我们会去哪挑人。” “嫂子的主意好是好,可那些清白人家若是被人收买,到头来,我们挑的那几个女孩,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的眼线。乡下人家大多清贫,要是有人许以厚利,难保他们不动心。” 沈秀也往这方面想过,可是就如她所说,清贫人家的女儿很容易就会被人收买。 如果是一般绣坊也就罢了。可如今锦心绣坊声名鹊起,难保有人不怀好意。 “那依你们说,此事该怎么办呢?” 沈秀沉吟道:“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府城有不少大户人家,这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大多会做针线。有些丫鬟的绣技比起一般绣娘也不差。” “这些丫鬟到了年纪都会被放出来嫁人,我想寻几个手艺好一些的,来绣坊做帮手。” 黄氏道:“清白人家的女儿怕被人收买,这些丫鬟就不用担心被收买吗?” 沈秀道:“这些丫鬟是大户人家的家生子,他们的卖身契还在主人家手里,轻易不会被人收买。” “你这话也有道理。只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何时放出去,我们又怎么会知道,更不用说知道她们谁的绣技好与不好了。” “这个不难。”沈秀道:“我与俞家和孟家都熟。要是你们相信我,就把这事交给我。我保管给你们带回来几个绣技出众的帮手。” 范光祖道:“我们自然是信你的。这事就交给你吧!” 黄氏原本想说话的,却被他抢先一步,只能不着痕迹的瞪了范光祖一眼。 范光祖被瞪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等沈秀走后,黄氏才上前揪了下范光祖的耳朵,“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以后用不着我了。刚才你怎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她。” “那是沈娘子,又不是别人。”范光祖捂着耳朵道:“你不是待她也挺客气的吗?” “我那只是客气而已,又不失要对她言听计从。”黄氏气哼哼道:“何况我们才是锦心绣坊的东家,就算她有一半的决策权,可也用不着事事都听她的吧!” 范光祖道:“我看你是鸡蛋里挑骨头。绣坊还有一大摊子事呢,我得先去忙了。” “你给我回来。”黄氏却把范光祖叫了回来,“我知道你对沈娘子心悦诚服,可是有些事我们不得不防。” 黄氏道:“有件事,我本来想过几日再说的,但是今日我改了主意。” 范光祖心头一跳,总觉得黄氏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好事,“你要干什么?” 黄氏淡淡道:“我觉得绣坊还缺一个账房先生。正好我兄弟现在没什么正经差事,就让他来绣坊帮忙吧!” 第219章 争权夺利 黄氏的兄弟黄子彦,二十岁上考取的童生,只是后来科举不顺,连考七八年都没有考中秀才。 二十多岁的人,因为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上,自然也无法开馆教书,所以连个活计都没有。 黄氏让兄弟黄子彦来绣坊做账房先生,一来是想拉拔他,二来就是觉得范光祖太老实,生怕绣坊会被沈秀把持住。 而她把黄子彦安插到账房,便是制约沈秀的意思。 沈秀第二天没有急着去绣坊,而是去了俞家和孟家。 这两家,她都多多少少了解一些,知道他们两家有一些要放出去的丫鬟。 沈秀提出了来意后,俞家大太太直接就把几个擅长针线的丫鬟找了过来,问她们可愿意到绣坊帮忙。 几个丫鬟都是愿意的。她们在俞家内院生活了七八年,已经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乍然要离开内院,都有些舍不得这里。 可是内院的规矩一向如此,丫鬟一到年纪便要放出去嫁人。 如今沈秀提出要她们到绣坊帮忙,几个丫鬟都是愿意的。毕竟去绣坊帮忙,还有工钱可拿,总比窝在家里好。 俞家这边是这样,孟家那边同样也是如此。 沈秀跑了两家,差不多凑齐了六个人手。这六个人手已经不少了,沈秀在回去的路上,都已经把各人要干的活计安排好了。 她怀揣着满腔的热情,回到绣坊,便去见范光祖,想要跟他商量安排人手的事。 只是范光祖还没见到,先见到了一个落魄书生。 沈秀不明白这落魄书生的来历,便去问一旁的谭绣娘。 谭绣娘在绣坊待了十几年了,早知道黄氏的为人,便低声道:“这是范掌柜的大舅子黄子彦,以后要来绣坊做账房的。”说完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沈秀满腔的热情被这盆凉水一浇,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未必每个人都如蕙娘和刘掌柜一样,对她会百分百的信任。 其实范光祖就已经很难得了。只是他有个精明厉害的媳妇。 沈秀心里百转千回,那瞬间想了很多。可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黄氏把兄弟派来,摆明是安插自己人,当然也是防备自己。 但总的来说,只要自己做得不太过分,绣坊有太多要依仗自己的地方,黄氏轻易不会和自己撕破脸。 目前最重要的是,摸清这个黄子彦的底细。如果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留下就留下吧。可若是他心术不正,妄图挑拨自己与范光祖的关系,那自己绝不能让他留下。 沈秀打定主意,便淡淡笑道:“既然是范掌柜的大舅子,以后又要在绣坊做账房,那我倒要好好认识一下。” 谭绣娘将一切看在眼中,沈秀能这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果然不是等闲之辈。也不知道绣坊有这一号人物,今后是福还是祸。 沈秀说要认识黄子彦,当然不可能单独去见他。她先去找的范光祖。 范光祖看见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安排黄子彦做账房的事,他事先并未与沈秀商量。 为了怕沈秀多想,范光祖一看见她,便解释道:“我真是没办法了。你嫂子再三恳求我,说是她兄弟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我一想,这大舅子委实可怜,快三十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有。索性便让他来这里帮忙,免得天天挨饿。” 范光祖自从惧内后,在老实的基础上又多添了一个长处,那就是会卖惨。 本来沈秀来找他,一方面是想探听黄子彦的底细,一方面确实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可经过范光祖这一卖惨,沈秀便无话可说了。 依照范光祖这么说,黄子彦如此可怜,没了这份活计便要回家挨饿。如果她死活不同意,岂不是很不近人情。 沈秀不由看了范光祖一眼,她以前觉得对方不过是普通的生意人,眼界和手段都不如她。可是再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和小聪明。 范光祖岂不知黄氏打的主意,可他既然能同意让对方留下来,说明和黄氏一样,还是对她不太放心。 这也是人之常情。 当有困难的时候,大家可以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可当事情有了起色后,便要开始争权夺利了。 “范掌柜,你要多添个账房先生,我是不会反对的。只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你会提前告诉我。”沈秀道,“毕竟我们有约在先,绣坊的任何决策,都得经过我同意。” “不过这次就算了。但是我希望不要有下次。”沈秀点到为止,“你先让我见见这位账房先生吧,正好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他。” 范光祖自觉在这件事上有些对不住她,连连说以后再不会了,然后又让人去把黄子彦叫来。 黄子彦很快就来了。 如范光祖所说,他的日子确实过得很差,身上的衣裳虽没有补丁,可是却浆洗了很多遍,都已经发白了。 尽管他的日子过得清苦,衣裳发白发旧,人也落魄,但这人眼神清正,一看就知道为人正直。 沈秀松了口气,听范光祖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绣坊的沈绣娘。” 黄子彦朝沈秀微微点了点头,他前一阵也听过沈秀的大名,当时还有些感慨,沈秀以一技之长闻名府城,还被众多绣坊争抢,而他满腹才华却无人欣赏,真是愧对祖宗。 他心里这么想,脸上便带出了几分怀才不遇的感慨。 沈秀马上就留意到了,发现黄子彦是个地道的读书人以后,她忽然有了一个拉拢对方的主意。 “我听范掌柜说,黄先生你是正经的读书人,正好我相公也是读书人,改天有空你可以到我们家做客。” 黄子彦不知道沈秀的相公是谁,淡淡道:“那就不必了。黄某不喜欢交际。” “那巧了,我相公也不喜欢交际,他的老师孟老先生也不喜欢交际。看来你们很有缘分啊!” “孟老先生?”黄子彦有些困惑,“哪个孟老先生?” 范光祖道:“府城还有哪个孟老先生啊,就是你一直想见的那个孟老先生。” 黄子彦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抬头看向沈秀,“你家相公难道就是孟老先生的关门弟子,那个连中两个榜首的卫宴?” 第220章 人心不足 作为一个读书人,谁不想早日金榜题名。黄子彦考了十几年秀才,到现在还没放弃,内心深处当然还抱着希望。 在听到沈秀的相公就是卫宴时,黄子彦内心深处忽然升起了一丝希望。 卫宴年少成名,早已成为所有童生的梦想。黄子彦自然也不例外。 黄子彦的表情,沈秀看在眼里。她就知道对于读书人来言,普通的一份活计根本是不重要的,还是功名最重要。 “黄先生有空的时候,可以到我们家做客。我相公一定会欢迎你的。”沈秀再一次说出了邀请的话。 不同于第一次的婉拒,这一次黄子彦表现得很兴奋,“有时间我一定去拜访。” 沈秀轻松搞定了这位黄子彦,回来的时候便把事情告诉给了卫宴。 “将来他若要登门拜访,看在我的面上,你好歹指点他一二。”沈秀抱着卫宴胳膊撒娇道:“这可关系到将来我在绣坊的地位。”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肯定会好好指点他的。”卫宴脸上带着对沈秀纵容的笑容,“只要他肯来的话。” 沈秀道:“我猜到他会来。毕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只要他领我这份情,黄氏的这一步棋就算白费了。” “你不气她不识好歹吗?”卫宴问道:“明明你把锦心绣坊盘活了,她却安插了自己的亲弟弟来制约你。” 沈秀道:“我没生气。这是人之常情而已。换做另一家绣坊,只怕会做得更过分。” “人心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总是不满足现状。铺子是一潭死水的时候,他们盼着有人能盘活铺子。等铺子盘活了,他们的心思便变了,变成了想要更多的利益,更高的地位。” 沈秀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卫宴笑道:“就好像我对你的期望一样。原来是盼着你考中秀才,等你现在考中秀才了,我又盼着你考中举人。以后恐怕还要盼着你考中进士,然后入朝做大官。” “所以我没什么可气的。”沈秀看得很通透,“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我挑中锦心绣坊,不仅是因为喜欢锦上添花,还是因为范掌柜这个人心思不多。现在黄氏是有小心思,可归根到底还是怕我越界。只要我谨守自己的本分,黄氏忌惮我的绣技,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沈秀说完以后,看卫宴迟迟没有说话,便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卫宴只微微一笑:“我要安慰你的话,都被你说完了。你觉得我还能说什么?” “你不用说什么,只要你这个人在这里,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沈秀知道卫宴有时候觉得自己不够需要他,便绞尽脑汁的想出些话来凸显卫宴的重要性。 “要不是我把你搬出来,黄子彦以后说不准会对我做什么。所以你的功劳是最大的。” 卫宴笑了,“你不用哄我开心。虽然我觉得,有一个太能干的娘子,显得我这个夫君没什么用处,但我并不失落。你有自保的能力这是好事,将来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也能有生活下去的能力。” “乌鸦嘴,呸呸呸。”沈秀赶紧捂住卫宴的嘴,“你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快别这么说了。” 卫宴听话的没有再说,而是把话题又转到了绣坊身上。 “如今你有了这么多帮手,以后可有什么打算。”卫宴知道沈秀搜罗了六个丫鬟做帮手的事,这时候便问道。 沈秀道:“我早就想好了。要不是黄氏这么一打岔,我已经跟范掌柜说了。我打算把这六个人分作两班,一班人跟我学湘绣,一班人则跟着谭绣娘学汴绣。” “范光祖的祖母留下了一本册子,我仔细看过了,发现这汴绣其实并不比四大名绣差,尤其擅长绣书画名作。” 沈秀一说起刺绣来,话也多了,眼睛也亮了,“我已经想好了。以后绣坊的经营方向可以朝着两个方面发展,一方面用汴绣绣制书画作品,走高端路线;一方面用湘绣绣制屏风和衣裳,走中端路线。这样便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 这番规划,沈秀不仅与卫宴说了一遍,后面又说给范光祖听。 范光祖一心想把自家的汴绣发扬光大,如今听到汴绣要走高端路线,很是赞同。 当时黄氏也在,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既然要走高端路线,这么一来,客人的范围就要小多了。只是这样的话,绣坊还能挣到钱吗?” “嫂子去过古玩店吗?”沈秀平静道:“古玩店有句话叫做,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这话我听过。”黄氏不以为然道,“可是汴绣不比古玩,起码还有真正懂行的人。而汴绣本来就及不上四大名绣,再走高端路线,只怕一年都遇不到一个客人。” “我知道锦心绣坊的汴绣,以前在府城并不知名。可我既然来了绣坊,就有这个自信让汴绣闻名府城。嫂子和范掌柜就说信不信我吧!” 范掌柜早就想插话了,奈何他既不敢得罪媳妇,也不敢得罪沈秀,因此连话都插不上。 如今听到沈秀这番话,范掌柜忙道:“我信,我们当然是信你的。” 沈秀淡淡笑道:“范掌柜相信就好。我先去忙了,回头再说。” 黄氏看着沈秀说完就走,有心想发作,可是又怕得罪对方。等到对方走远了,她才狠狠拧了一把范掌柜,压着声音道:“怎么她说什么你都信,我看她明天把你卖了,你还替她数银子呢!” 范光祖被拧得生疼,却不敢叫出声,只道:“我不信她信谁。当初要不是沈娘子,这绣坊恐怕早关门了。如今她既然有主意把汴绣发扬光大,我自然要站在她那一边。” 其他事上,范光祖可以依着黄氏。可是一旦涉及到绣坊的大事,尤其是汴绣,范光祖便寸步不让了。 黄氏当然知道他的这个脾气,便不再相逼,只是不忿道:“我就不喜欢她的态度,好像绣坊离了她活不了似的。” “你这话说对了,绣坊离了她确实不行。”范光祖揉了揉被拧疼的地方,“我看天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黄氏本来要走的,可是走到一半却回转身来,特意嘱咐道:“今晚我把子彦叫来家里吃饭,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 “今晚恐怕不行。”范光祖道:“霓裳绣坊的张掌柜约了我喝酒,我推不了,已经应下来了。” “那个张掌柜找你做什么?”黄氏道“他肯定没安好心。这酒不喝也罢。” 范光祖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家好歹是同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给对方几分面子。你放心,我到时候会小心的。” 要是对方存了想衬他酒醉,套话的心思,范掌柜一定会让他们好看的。 他哪里知道,对方倒不是要套话,而是设了美人计等着他。 第221章 山雨欲来 街边的一家酒肆内,张掌柜又给范光祖斟了杯酒。 范光祖仗着酒量好,来者不拒,连喝了十几杯酒,也一点事都没有。 反倒是张掌柜有了些醉意,大着舌头道:“最近你们锦心绣坊风光得很啊,听说接了不少单生意,都快赶得上满芳绣坊了。” “哪里哪里。”范光祖连连谦虚道,“锦心绣坊能有今天,全靠大家抬让。” “你别跟我玩这一套,我今天请你喝酒不是为了别的,是要告诉你。你们锦心绣坊现在是不错,可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要是今日张掌柜一改平时的倨傲,对着自己阿谀奉承,那自己倒要思量一下对方打的是什么主意。 可张掌柜今日不仅没有套近乎,反而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锦心绣坊的不满,这倒让范光祖放了心。 张掌柜人虽不怎么样,可菜是好菜,酒是好酒。 范光祖放下心事后,又吃又喝,最后从食肆出来的时候,可谓是酒足饭饱。 大概是有了些酒意,范光祖从酒肆出来的时候,便觉脚步有些不稳。 他刚寻思着要不要找个茶馆,喝杯热茶再回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幽幽的声音,“这位老爷,请问青竹巷怎么走?” 那时候的夜幕已经降了下来,但东边已经升上来一轮明月。 那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天上一丝云彩都没有。 皎洁的月光照到身前,范光祖清清楚楚看到眼前立着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二十上下,生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眉眼标致,穿着月白色的夹袄,象牙色的长裙,整个人打扮得十分素雅。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范光祖一眼,又唤了他一声“老爷”。 范光祖被这声老爷,叫得一下子回过了神,忙摆手道:“老爷二字,我可不敢当,你称呼我范掌柜吧!” “范掌柜。”那女子倒是从谏如流唤了他一声,便再次问道:“请问青竹巷怎么走?” 范光祖才恍然大悟,马上道:“青竹巷在城东,离这里可不远呢!” 那女子一听青竹巷离这里不远,便微微皱了皱眉,露出几分踟蹰。 范光祖本就喝了酒,加上这女子生得柔弱,便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说道:“不过我也要到城东去,要是你不嫌弃,我们可以一起做个伴。” “不嫌弃。我怎么敢嫌弃范掌柜。”那女子很懂事的说道,“只要不耽误范掌柜回家就是了。” 这女子表现得如此懂事,倒让范光祖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自己从十五岁上便娶了黄氏,初时黄氏也曾和顺无比,后来先后生了两个儿子,腰杆子便渐渐直了。尤其是因为生第二个儿子的时候导致难产,这更让她成了范家的有功之臣。 范光祖当然也很怀念黄氏刚过门时的柔顺,可是他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即便心里那么想,面上还是顺着黄氏多一些。 如今在路上遇到这个年轻的女子,长得标致不说,性子还很柔婉。范光祖便比平时多了些话,问了这女子好些问题。 原来这女子是乡下一个员外的妾侍,因为大房善妒,便趁着这几日员外不在,把她赶了出来。 这女子出嫁的时候,父母都已过世,她不想回哥嫂家,便来府城投奔自己的姐姐。 她只知道姐姐嫁到了青竹巷那边,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 眼下天色又黑,她又不认路,所以才向范光祖打听路径。 范光祖听着这女子的遭遇,倒是觉得她很可怜,不由生出了几分怜爱之意。 偏巧,他们来到青竹巷以后,那女子的姐姐一家已经搬走了。 这么一来,年轻女子不免忧愁无比,还落了几滴眼泪。 范光祖本就可怜这女子,如今见这女子无家可归,便拿出手头的那点银子,在附近的客栈给她开了个房间,让她先有个落脚之地。 黄氏在家中等到快二更时分,才等到范光祖从外面回来。 “这浑身的酒气,是喝了多少。”黄氏有些不满道,“快去洗洗吧。” 范光祖一字也没敢提那女子的事,只是洗漱的时候,眼前一直浮现那女子的模样。 一连几日,范光祖天天早出晚归。 黄氏不疑有他,以为锦心绣坊生意好了以后,范光祖的应酬也多了起来。 而沈秀这边,自己都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去注意范光祖的行踪。 谁都不知道,范光祖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安置了这么一个女子。 沈秀只知道范光祖这几日,心情特别不错,有时候还会哼一首曲子。 这段日子生意越来越好,沈秀没有多想,以为对方是心情不错的原因。 张掌柜之前喝酒的时候说,锦心绣坊的生意快比得上满芳绣坊,这话并不算夸张。 自从锦心绣坊被沈秀打出名声后,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尤其孟俞两家,本来就与沈秀交好,不仅会照顾她的生意,而且还会介绍给别人。 锦心绣坊的生意如今蒸蒸日上,绣坊内的所有绣娘和伙计,走起路来都是轻松的。 就在众人都暗自得意的时候,只有沈秀还保持着冷静。 她始终记得,自己在刺绣盛会的时候得罪过霓裳绣坊的史绣娘。而后面放出一万两工钱消息的时候,也间接得罪了一部分同行。 可是眼下,绣坊却一片安宁,平日里连个找事的小混混都没有。 这让沈秀感到十分不对劲。 不知道她是不是太过敏感,她总觉得这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也许就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暴风雨已经开始悄悄酝酿了。 第222章 我要和离 这天,沈秀正在研究范光祖给她的那本小册子。小册子上的内容,全都是汴绣的针法与绣技。 有湘绣的基础在,沈秀领悟起这些针法与绣技,可以说是相当容易。 她正在专注地研究其中一种针法,想把它用在双面绣上,门口传来脚步声,有人走了进来。 沈秀抬起头,发现来人是谭绣娘。 “谭绣娘你来得正好,那件双面绣,我打算用打子绣。” 沈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谭绣娘打断了,“沈娘子你快去看看吧,范掌柜的娘子来了,正在下面大吵大闹呢!” 一楼的大堂内,黄氏正抓着范光祖不放,范光祖身上的衣裳在她的拉扯下,有些地方已经被撕破,看上去颇为狼狈。 “这是怎么了?”沈秀从楼上下来,便上前劝架,“范掌柜怎么也是绣坊的东家,嫂子你这样当着人给他难堪,让外人看见,该怎么看我们绣坊。” “嫂子先松开手,我们去里边说话吧!” 沈秀本来是看范光祖太狼狈,而且她深知黄氏欺压范光祖惯了,所以话里话外便有些偏袒范光祖。 黄氏听了,还没说什么,范光祖已开口道:“你听听,就连沈娘子都知道给我留颜面。你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绣坊吵闹,还有个妇人应该有的样子吗?” 范光祖一改之前的懦弱,少见的硬气了一回。 黄氏却不吃他这一套,冷声道:“我没有妇道人家的样子,那你有个做爹的样子吗?都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偷偷摸摸养个外室,你对得起我吗?” 外室,沈秀无意间听到这个词,不由看了范光祖一眼。 只见范光祖脸色一红,继而嘴硬道:“什么外室,那是没有的事。我只是看人家女子可怜,所以帮她一把。” 眼看夫妻两个又要吵起来,沈秀便与谭绣娘合力劝说,总算把两人劝到了一楼的静室。 黄氏一边哭诉一边道:“我有哪点对不起他,自嫁进来以后就为他操持家务,后来生老二的时候险些送掉了半条命。前一阵绣坊快要倒闭,也是我豁出面子到处借钱。如今两个儿子大了,绣坊的生意也好了,他就看我不顺眼了,竟然在外面弄了个小的,你说我气不气。” 沈秀与谭绣娘对视一眼,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纳妾这样的事情。两人都不好多说什么,只劝黄氏想开些。 黄氏道:“我把话放在这里,我不管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总之有我没她,有她没我。范光祖,你自己选吧!” 范光祖不吭声,被逼得急了,只说:“我只是可怜那女子,给她找了个住处。什么纳妾,什么小的,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可是黄氏逼着他和那女子一刀两断,他却死活不同意,非说这么一来,那就是把那女子往死路上逼。 两口子吵了半天,谁也不让谁。 沈秀有些看出来了,黄氏猜测得没错,范光祖确实在外面置了房妾侍。只是他怕黄氏都怕成了习惯,所以自然不敢承认。 但他心里肯定有那女子的地位,所以才会坚决不同意与那女子断绝关系。 事情是看清楚了,可沈秀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一方面这是范光祖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没必要插手。一方面则是她并不喜欢黄氏的为人,这时候也没必要帮她。 她都袖手旁观了,谭绣娘就更是不想多管闲事了。 黄氏哭诉了半天,发现没一个人是向着自己的,索性赌气走了。 范光祖还没松口气,沈秀开口了,“范掌柜,本来我不想说的。只是这家事最好在自己家里解决,若是嫂子下次再来绣坊大吵大闹,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范光祖忙道:“这事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说说你嫂子,再不让她来绣坊大吵大闹了。” 沈秀道:“你们知道分寸就好。我也是为了绣坊好。” 她只字未提那个外室的事,这让范光祖松了口气。 这事是他理亏在先,黄氏那里他还能嘴硬不承认,可是面对沈秀,以对方的精明,肯定知道他说的是假话。 其实范光祖本来想瞒着黄氏的,等时机成熟了,再告诉对方。 这也是男人的通病,喜欢逃避问题,而不是直面问题。 可范光祖老实了十几年,乍然有了这样一个外室,难免在神色间露出几分异样。 黄氏跟了他十几年,早已把他了解得彻底,如今发现他的异样,便私下里跟踪了他两次。 也正是这两次跟踪,终于让黄氏发现了范光祖异样的原因。 原来他竟然在外面租了个宅子,养了个外室。 黄氏趁着范光祖不在时,曾经敲开过那宅院,发现那外室长得不仅标致,而且性情十分温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转头就找范光祖大吵大闹起来。 哪知道范光祖没有胆量承认,黄氏心灰意冷之下便回了家里。 两个儿子在私塾读书还未回来。黄氏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许久,才等到迟迟归来的范光祖。 “我们和离吧!”黄氏不等范光祖坐下,开口便说出了这句话。 范光祖听到这样的话,显然受了惊吓,坐都不敢坐了,忙上前道:“娘子,这件事……” “你不必解释了。我要和离。”黄氏理都不理他,嘴里只有这一句话。 短短一天的功夫,愁眉苦脸的人从黄氏变成了范光祖。 沈秀面对愁眉不展的范光祖,能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范掌柜,其实这件事,你的确做错了。”沈秀道:“嫂子再不好,也跟了你十几年。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就这么弃她于不顾呢?” “我没有弃她于不顾!”范光祖道:“我只是觉得莲娘十分可怜,在这府城举目无亲,若是我不收留她,她要怎么在这府城活下去。” “你帮我劝劝你嫂子,我是绝不会和她和离的。只要她不和离,我什么条件都肯答应。莲娘那里,她本来就不求名分,就是一辈子不进范家,她也是毫无怨言的。” 沈秀听完以后看着范掌柜不语,范光祖被她看得羞赧,勉强笑了笑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毫无怨言?”沈秀开口道:“但凡女子嫁人,总要图点什么。我说句不好听的,范掌柜你已经过了三十岁,不是年轻俊俏的小伙子。一个女子肯跟你,不外是看中了你的钱财。” “为了这样一个女子,你真要舍弃十几年的发妻吗?” 范光祖道:“我根本不想和离,也不想舍弃。” “你想享齐人之福,我知道。”沈秀道:“可现在嫂子明摆着让你做选择,选她还是选那个莲娘,你自己做主吧!反正我是不会去劝的。” 她再不喜黄氏,也不会去劝对方大度一点,容下那个所谓的外室。 第223章 起了疑心 一座两进的宅院内,莲娘正在细心地挑拣燕窝里的细毛,直到听到门口的动静,她脸上立时就浮现出了温婉的笑容。 范光祖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莲娘温婉的笑容,感受到的是莲娘体贴的动作。 莲娘先帮他脱下厚厚的外袍,然后端上来一盏热茶,让他暖暖身体。 范光祖喝了几口茶后,便看到了一旁的燕窝。 “这燕窝让底下人去挑就是了。何必你亲自做这样的事。” 范光祖把莲娘安置到这所宅院后,便给她买了两个仆妇,专门伺候她。 如今锦心绣坊生意不错,范光祖的手里自然宽绰许多。他知道莲娘爱吃燕窝后,便特地买了一斤回来。 燕窝挑好后,莲娘把它交给下人,让她们炖好后就送来。 “老爷,你今日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莲娘体贴地问道。 范光祖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我娘子知道我们的事了。” “知道了。”莲娘咬唇道:“老爷,她是不是容不下我?若是她真的容不下我,我还是离开府城吧!” “你一个弱女子,离开府城后,能到哪里去?”范光祖道,“你放心,她只是一时没想通而已。等她想通了,我就把你接回去。” “那我听老爷的。”莲娘温顺道,“只盼姐姐早日想明白。” 范光祖怜爱地看了她一眼,莲娘如此温顺又如此懂事,他即便知道自己不该背着黄氏金屋藏娇,可也不忍放弃有这么一个人关心自己,体贴自己的生活。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莲娘忽然开口道:“老爷,今日有人找上门来。” “什么人?”范光祖不在意的问道。 莲娘斟酌着言辞道:“他说自己姓秦,是从江南那边过来的绸缎商人。听说锦心绣坊如今生意蒸蒸日上,肯定需要不少绸缎,便找上了门,说是他手里有不少素缎。” 绣坊如今确实需要不少素缎,范光祖沉吟了一下道:“可是绣坊历来所用的素缎,都是由府城的布庄供应的。布庄的掌柜跟我是老熟人了,价格也很公道。我要是贸然换人,只怕布庄那边会不大乐意。” 莲娘温柔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得罪人。可这个姓秦的商人,手里有不少好缎子,而且愿意以低价卖给我们。” “天下间有这等好事?”范光祖摇摇头道:“你莫要被他骗了。” “我没有被他骗,他说得言之凿凿,说是知道锦心绣坊有位绣技出众的绣娘,而且还会双面绣。他的要求很简单,只要绣坊一年能供给他两件双面绣,他就会把手里的素缎以极低的价格卖给我们。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范光祖却没被莲娘的话说动心,只道:“他倒是想得不错,两件双面绣的价值足以可抵两千两银子,这不仅可以让他收回本钱,说不定还能赚上不少。不妥,不妥。” 莲娘并不气馁,继续道:“当然他是这么说,可是主动权掌握在你手里。你可以跟他继续讨价还价啊,你觉得两件双面绣太多,可以讲成一件双面绣啊!” 范光祖忽然回过味来,“你如此替这个姓秦的商人说好话,是不是收了人家的好处?” “我是收了人家的好处,不过只是一对江南时兴的发钗罢了。”莲娘正色道,“我并不是看在发钗的份上帮他说话,而是觉得这笔买卖确实做得。” 范光祖本来不为所动,可是架不住莲娘一直劝说,便答应见这位姓秦的商人一面。 范光祖与姓秦的商人见面的事,绣坊的人,包括沈秀在内,谁都被蒙在鼓里。 那天也不知姓秦的商人与范光祖说了什么,总之范光祖同意了姓秦的要求,答应每年送他一件双面绣,用来换价格很低的素缎。 绣坊所用的素缎,一般都是由范光祖亲自采买。沈秀从来没问过素缎的来处,她的身份是绣娘,并不是掌柜,不会多管职责以外的事情。 可是这天她拿着素缎比对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谭绣娘,你看这素缎是不是与平日用的不太一样?” 谭绣娘拿起手里的素缎,摸了摸料子,“好像是有些不一样。” “你去帮我把范掌柜请来。”沈秀确定这素缎不是素日所用的缎子后,便吩咐伙计把范光祖请来。 范光祖上来的时候,沈秀已经摊开了两份素缎。 “范掌柜,这是前几日所用的素缎,这是今日刚拿来的素缎。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素缎的质地为什么不一样?” 范光祖道:“原来是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府城的绸缎价格太贵了,我便另找了一个姓秦的绸缎商。他开出的价格比布庄那边低多了。” “我不管价格,只要求这绸缎的质量。范掌柜确定这素缎的质量一定不差于布庄吗?” 范光祖道:“素缎我已经验过了,确实没什么问题,不比布庄的素缎差。” “可我不明白,范掌柜你明明与布庄的掌柜很有交情,为何忽然会换一家?” 不知道是不是直觉,沈秀总觉得这里边有点不对劲。 范光祖笑道:“我也没想过要换,是莲娘劝我,说这姓秦的商人既然来自江南,那说不定还能帮我们把绣品卖到江南那边。” 莲娘,沈秀心头一跳,她头一次对范光祖的这个外室起了疑心。 疑心归疑心,沈秀当着范光祖的面,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问道:“那位姓秦的商人,真的答应肯帮我们的绣品卖到江南那边?” 范光祖连连点头:“是真的,他确实是这么说的。” 沈秀笑了笑,没说什么,可心里的疑虑更多了。 本来范光祖置办外室的事,她是不想插手的。可既然那个外室撺掇范光祖换掉了布庄,沈秀便不能置身事外了。 她决定亲自见一见那个叫莲娘的外室,也好知道对方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224章 有些蹊跷 黄氏自从说要与范光祖和离后,便不再与范光祖说话,也不管他的去向。 范光祖初时还好言好语地哄着,可时间久了就没了耐心。 因此这两天晚上,范光祖干脆就没有回家,而是去了莲娘那里。 黄氏对范光祖已经死心,对方回不回来,她现在一点也不计较了。 沈秀上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心如死灰的黄氏。 黄氏抬眼看见沈秀,身子只是微微动了动,“你来做什么?” “几天不见,嫂子怎么瘦了这么多?”沈秀关心的问了这么一句。 黄氏扯了扯嘴角:“你不用假模假样地关心我。之前我安排兄弟做账房,只怕你早就嫌着我了,如今看到我这个样子,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吧!” 沈秀道:“嫂子太小瞧我了。我这个人虽然度量没那么大,但也不会幸灾乐祸。你和范掌柜的事,我作为一个外人,是没办法插手的。今日贸然前来,当然也不只是为了看嫂子你。” 黄氏听沈秀说得诚恳,便信了几分,“那你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我来是为了那个外室。”沈秀道:“嫂子不觉得奇怪吗?范掌柜本来是个惧内的人,如今却为了一个女子甘愿舍弃你这个发妻。”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黄氏自嘲道:“男人不都是这个样子,喜新厌旧,有了点钱就不安分了。” “嫂子这么说也对。如果范掌柜只是喜新厌旧,那我是不会多管闲事的。可我如今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这个外室来得蹊跷。” 黄氏看向沈秀,脸上多了点表情,“什么蹊跷?” 沈秀道:“如果是一般的女子,被这样养在外面,肯定还是想求个名分的。可范掌柜跟我说过,说这个外室一点都不求名分。” “再有,绣坊所用的绸缎原本都是由布庄提供的。可是这几天,范掌柜却在那个外室的撺掇下,不再用府城布庄的绸缎,而是改换成了一个姓秦的商人提供的绸缎。” “虽然那绸缎暂时看不出问题,可我觉得这事不简单。”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什么不简单?”黄氏有些坐不住了,她与范光祖闹和离,是对范光祖已经死心,不想再见他。 可是绣坊却是范家的祖业,如无意外的话,绣坊迟早是她两个儿子的。如今听到有人要动绣坊的主意,黄氏本来如枯井一样的心马上就有了些波动。 谁敢动她儿子的东西,那就是跟她过不去。 沈秀最怕的就是黄氏没反应,如今看她这副样子,知道自己摸到了她的软肋。 “锦心绣坊的生意,如今越来越好,在我们自己人看来,这是好事。可落在有些人眼里,却是觉得我们绣坊抢走了他们的生意。我猜测,范掌柜的那个外室,有可能是有心人弄来,好整垮绣坊的。” “你这么说,是不是猜到了对方是谁?”黄氏问道。 沈秀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我并不确定对方是谁。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范掌柜的那个外室肯定有问题。” 一听说那个外室有问题,黄氏不由冷笑道:“范光祖这个人,本事没有多少,惹事的祸端却不少。我倒要看看,当他知道那外室有问题时,会说什么。” “嫂子,我觉得,这事最好不要告诉范掌柜。” “为什么?”黄氏不解地问道,“不告诉他,怎么让他提防那个外室?” 沈秀道:“先不说范掌柜信不信我们。就是真的信了,如果稍微露出马脚,岂不让那外室察觉到什么。” “我倒有个主意。我们先瞒着范掌柜,等那外室自己露出马脚,然后我们好抓她一个现行。到时候范掌柜肯定愧悔交加,嫂子你就可以狠狠骂他一顿了。” 黄氏想了想,笑道:“你说得对,范光祖这样的人,是该给他点教训。”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样帮我,我之前还不信你,想来真是惭愧。” 沈秀道:“嫂子别这样说,信任都是慢慢建立起来的。只要嫂子在这件事上信我就行。” “我当然信你。”黄氏道:“本来绣坊快要倒闭的时候,我自以为把人情世故都看透了。没想到绣坊生意好后,自己的男人却背着我弄了个外室。不瞒你说,我这几天思前想后,觉得这男人真是不可靠。有患难的时候,你不离不弃与他共渡难关,可情况稍好一点,他就忘了夫妻情分,转头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要不是看在两个儿子的份上,我真不想再管绣坊的事。”黄氏说到这里,悠悠叹了口气,“比起这自家男人,还是妹子你更可靠。当初这绣坊也是你盘活的,中间我那样不信任你,你也不计前嫌,还一心一意为着绣坊。你放心,以后我肯定都信你。” 沈秀淡淡笑道:“嫂子信我就好。今日我来,不仅是想与嫂子说这件事,还想让嫂子帮我个忙。” “什么忙?”黄氏忙道:“只要我能帮的,肯定都帮你。” “我想见一见范掌柜的那个外室。”沈秀道。 黄氏有些纳闷,“你要见她做什么?” 沈秀道:“我是觉得那外室有问题,可是不见到人,始终觉得有些不安。我跟嫂子实说吧,我想探探她的底细。嫂子只要告诉我,她住在哪里,剩下的事,就不劳烦嫂子了。” 黄氏道:“她住在城东的青竹巷附近,那个死鬼在那里给她租了个宅子,门口有棵大柳树的就是。” 青竹巷附近有条靠近大街的小巷,沈秀在其中转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处两进的宅院,门口就如黄氏所说,种着一棵大柳树。 她整了整衣衫,便上前敲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个仆妇,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便问道:“你找谁?” 沈秀笑道:“我来找范掌柜,听说他最近都住在这里,便来问问。” “老爷今日不在,你改天再来吧!”仆妇正要关门,却被沈秀拦住了。 “我听说范掌柜新娶了一房姨娘,见不到范掌柜,让我见见这位莲姨娘也好。” 仆妇还有些犹豫,沈秀已经闪身走了进来,还抬高声音道:“莲姨娘在家吗?” 第225章 苦苦相逼 沈秀的话音刚落下,北面三间正房的帘子被人掀了起来。 一个二十来岁,容貌标致,气质柔婉的女子走了出来。 平心而论,这女子长得并没有多美,但是眉眼生得极好,配上白皙的皮肤,温婉的气质,便一下子把绝大部分人比了下去。 沈秀看到真人,才知道范光祖宁肯舍弃黄氏,也要留下这女子的原因。 她主动上前介绍自己道:“我是锦心绣坊的绣娘,这次来是奉了范掌柜娘子的意思。” 听闻是黄氏让她来的,莲娘的目光在沈秀身上转了一圈,便笑了笑道:“既然是姐姐让你来的,那就进来吧!” 沈秀跟着莲娘进到屋子里,房间的角落燃着炭火,一进去便觉温暖如春,炭火旁的小几上,还摆放了一盆水仙。 整个房间布置得温馨又雅致。 沈秀又回想了一下黄氏的房间,炭盆是有的,可是却没有水仙这样的盆景,房中的摆设也很单调。 她正在心里感慨,莲娘已经让人上了茶,温温柔柔地笑道:“姐姐叫你来,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沈秀回过神,也露出一个笑容:“她让我告诉你,她是不会甘心把范掌柜让给你的。若是你识趣,就该早点离开范掌柜。” “姐姐真这么说?”莲娘的脸上不由带出了些苦楚之色,“我从来没有想夺走范掌柜,只是想有个安身之处。范掌柜当初也只是可怜我。”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沈秀静静地看着莲娘的这一番表演,忽然开口道:“既然你只想有个安身之处,那就开个价吧!只要你肯离开范掌柜,一二百两银子应该不成问题。” 莲娘的动作顿了顿,继而从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眼泪道:“我不要银子。范掌柜对我这么好,我已经答应他,下半生要好好照顾他。若是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他?” 这眼泪说来就来,哭得这么梨花带雨,说出的话又透着一股情意。 沈秀都想给这莲娘鼓掌了,到此时,她已经确定,这莲娘的确是很有问题。 如果换做一般外室,听到大房娘子容不下自己,最少也应该表现出一丝慌张与不安,可莲娘的表情和语气,都代表着,她丝毫不在意这种事。 她的反应更像是演戏,苦楚说有就有,眼泪也是说来就来。 沈秀淡淡道:“你走后,自然有人照顾他。莲姨娘不会以为,范掌柜真的离了你就活不下去吧!你想想他的大娘子,十几年操持家务,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他为了才认识几天的你,也是说丢就丢在耳后,说舍弃就舍弃。你以为男人的情义真的那么可靠吗?” “与其靠男人,还不如拿银子走人。”沈秀道:“你要是执意不肯,那我不妨告诉你。范掌柜的大娘子已经想好了对付你的招数。前两天,她让人物色了一个女孩子,容貌不仅在你之上,而且性格也很乖巧。只是她还没下最后的决定。” 沈秀道:“莲姨娘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莲娘定定地看着她,脸色变幻莫测。 沈秀镇定自若地坐在那里,淡淡笑着问道:“莲姨娘为何这么看着我?” “你们为什么这么容不得我?”莲娘脸上没有那种装出来的苦楚之色了,有的只是咬牙切齿,“我既不求名分,也不求银钱,只想与范掌柜好好地过日子。为什么你们要这么逼我?” 沈秀笑了笑道:“不是我们在逼你,是你自己想不开,非要跟着范掌柜。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出去两步后,又回头道:“对了,范掌柜的大娘子还让我给你带句话,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怎么说在府城也有些人脉,如果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应该不是件难事。” 沈秀说完,无视莲娘那苍白的脸色,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出了房间。 莲娘等沈秀一离开,便控制不住地摔了个茶杯。 仆妇听见动静,走进房间。 莲娘解释道:“我一时手滑,所以打湿了茶杯。” 仆妇没有怀疑,起来扫帚开始打扫。 莲娘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朝仆妇道:“我出去一下,中午不用给我留饭了。” “对了,我出去的事,你别跟老爷说。” 莲娘说完这一句,便换了身衣裳,心事重重地出去了。 她刚离开这个两进的宅院,就见一个小乞丐迎了上来,“少奶奶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莲娘此刻根本没心思搭理一个小乞丐,理都没理他,径直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一刻钟后,莲娘来到了一家客栈。 她向客栈的掌柜打听了一下,便上了二楼。 而守在客栈外的小乞丐,看见她进了二楼,便回身去找人复命。 “她进了哪家客栈?” 小乞丐道:“我不认识字,只知道那家客栈旁边就是一家药铺。” 沈秀听了,大概猜到了是哪家客栈。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交到小乞丐手里,“辛苦你了。这是你的跑腿费。” 小乞丐接了银子高兴得很,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沈秀看了眼客栈的方向,可惜留孩没有跟来,要不然就可以打听出与莲娘碰面的是谁了。 她心里有事,回绣坊的路上便一直低着头想事。 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沈娘子,这么巧!” 沈秀一抬头,发现唤她的原来是那日在绣坊出现过的顾夫人。 顾夫人命轿夫停轿,掀起帘子,露出一张含笑的脸,“我本来打算去绣坊见你的,没想到在这遇到你。” 沈秀以为她要说双面绣的事,便说道:“那双面绣已经绣了大半,再有几日就好了,一定能赶在暖炉会之前绣好。” “沈娘子误会我的意思了。”顾夫人含笑道:“我要见你是要送你一份请帖。若你有空,我想邀请你参加那日的暖炉会。” 她邀请自己参加暖炉会。 沈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婉拒道:“夫人太客气了。贵府来往的都是有权有势的客人,我一介绣娘,还是不要去添乱了。” “沈娘子不必谦虚。”顾夫人笑道:“这请帖是大人吩咐我送的。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夫君便是秦知府。秦知府一向看重卫宴,你是卫宴的娘子,自然有资格参加这暖炉会。” 第226章 豁然开朗 顾夫人竟然是秦知府的正妻。 沈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可她很快反应过来,难怪顾夫人眼下对她如此和颜悦色,原来是因为秦知府的缘故。 秦知府对卫宴的赏识看重,沈秀都曾听卫宴说过。 如果是他吩咐顾夫人给自己一份请帖,那倒是真有可能。 既然是看在卫宴的份上,送自己一份请帖,沈秀就没有婉拒的必要了。 顾夫人让丫鬟把请帖交给沈秀,“暖炉会的日期定在十天以后,希望你一定能来。” 沈秀点点头,然后目送顾夫人坐着轿子离开。 回到锦心绣坊,众人依旧各司其职,专心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沈秀找到谭绣娘,向她问起顾夫人的事。 谭绣娘道:“在你来绣坊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夫人。” 这么说,顾夫人以前从未来过绣坊。如果她上次来绣坊,是出于好奇,可为什么在见面的时候还要刁难一下自己。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当初的态度和现在的态度,有这么大的差异。 很明显,顾夫人在第一次见自己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卫宴的娘子。 那时候她对自己的态度,既有意刁难,又透着一丝忌惮。 沈秀忽然想明白了,恐怕她是在看到孟老先生的题字以后,才不敢为难自己。 可她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 她一个知府夫人,有什么原因要为难一个绣娘呢? 沈秀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直到一个绣娘推门进来,“沈娘子,原来的素缎已经用完了。现在绣坊里只有姓秦的那个商人送来的素缎。我们要不要用这些素缎?” 沈秀脑海内原本一团乱麻,始终不明白顾夫人的用意。但是当绣娘提到素缎时,沈秀忽然豁然开朗。 她思索了一下,便道:“既然范掌柜都把素缎买来了,那就用吧!” 绣娘听她这么一说,微微一愣。其实不光是沈秀,绣坊的其他绣娘对这姓秦的商人送来的素缎,都不是很放心。 绣坊原来用的都是府城布庄的素缎,可范掌柜这次却是从一个姓秦的商人买了不少素缎,即便素缎暂时看不出问题,可大家都觉得这素缎如此便宜,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而如果素缎有问题,她们用这素缎制成绣品,到时损害的就是绣坊的名声。 沈秀本来和其他绣娘想的一样,可是她在知道莲姨娘确有问题后,反而放下心来,觉得这素缎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范掌柜经营绣坊这么多年,如果素缎有问题,以他的眼力,绝对不会看不出来。而他从姓秦的商人手里买这么多素缎,说明素缎本身是没问题的。 沈秀猜想,这素缎应该只是为了麻痹范掌柜,而走的第一步棋。 只要范掌柜尝到甜头,才会跟姓秦的商人继续合作。 那么接下来,才会有第二步棋,第三步棋。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背后算计他们的人到底是谁,一切都可以从顾夫人身上找到答案。 沈秀写了封信,命人尽快送到县城。 五天后,风尘仆仆的曲桓便带着留孩来了府城。 明面上,曲桓是来给他们送过冬的粮食,所以车上装了不少粮食。而其实,沈秀真正等的是留孩。 留孩跟着曲桓一段时间,每天耳濡目染学着做生意,如今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流落街头的孤儿,眼神不再畏缩,身板也挺直了。 曲桓和卫宴互叙别后详情的时候,沈秀便把留孩叫到了一边。 “三娘那边还好吗?”沈秀没有急着说自己叫他来的用意,先提起了谢三娘。 留孩道:“三娘现在挺好的。上次我去看她,她还给我做了两双鞋。” 曲桓对留孩很好,不仅衣食照顾得很周到,每个月还给他发月钱银子。 沈秀便问他:“如果让你来府城的话,你会不会舍不得三娘?” 留孩微微一愣,但他很快摇了摇头:“不会。”顿了顿道,“府城离县城这么近,就算我偶尔想三娘,也可以回去看她。” 沈秀笑了笑道:“你说得对。其实我这次把你叫来,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帮忙的。” 留孩精神一振,沈秀本来就答应过他,等他不愿意跟着曲桓了,便可以来她的铺子帮忙。 “我愿意跟着你。”留孩不等沈秀问他,便主动说道。 沈秀笑道:“你愿意留下来跟着我最好。不过我先说一下,绣坊这边的情况有些复杂,年前我要让你办一件事,等这件事办好以后,我才能把你安插到绣坊。如果你不愿意到绣坊,可以留在家里帮忙。” 家里除了柔娘外,只有两个仆妇,如果卫宴不在的话,家里连个男丁都没有。 沈秀其实有意想把留孩安置在家里,往管家的方面培养。 可这一切都要看留孩自己的意思。 留孩只要跟着沈秀和卫宴就行,至于去绣坊帮忙还是留在家里帮忙,对他差别不大。 沈秀也没有让他马上做决定,而是跟他说起了那件事。 “我想让你帮忙查一件事。只是府城不比县城,这里情况更复杂。为了让你办事方便,我会先支一百两银子给你。如果你用完了,还可以来找我要。” 留孩眨眨眼:“沈娘子要我查什么事情?” 沈秀道:“这件事跟知府夫人有关,我想知道她的身份来历,还有和哪家绣坊关系密切。如果你没有头绪的话,可以先从霓裳绣坊查起。” 知府夫人,留孩显然吓了一跳。 沈秀道:“如果你觉得难办的话,我另外再找人就是了。” 她把留孩从县城叫来,是因为留孩之前帮她做过类似的事,既可靠办事又牢靠。 而这次事关知府夫人,留孩又还是个孩子,害怕是很正常的。 留孩是很有些害怕,不过他很快压制住了心底的恐惧道:“我不怕,就算她是知府夫人,可我只是查一下她的来历,只要不惊动她,没什么好怕的。” 沈秀没想到留孩有如此觉悟,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好,你不怕就好。那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越快越好。” 第227章 暖炉会 曲桓只在府城待了两天便走了。 留孩被沈秀留了下来,别人问起,她就说留孩是自己的远房表弟。 内宅的事,现在都由柔娘照管。她听说留孩是沈秀的远房表弟,便特地把他安排到了离正院不远的偏院。 至于留孩的衣食起居,柔娘也吩咐两个仆妇,让她们细心照应。 家里的事情有柔娘操办,沈秀则把心思都放在绣坊上。 莲娘那边自从沈秀去过以后,便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倒是那个姓秦的商人,时不时地请范光祖去喝酒,但是很少说正事,只是闲聊天。 日子就这样溜到了暖炉会那天。 府城每到冬至前后,那些大户人家都喜欢围坐一团,举办冬至宴会。 而这暖炉会和冬至宴会差不多,只是日子比冬至宴要提前一些。 日子是还没临近冬至,可是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连着几天,天色都阴沉得很。沈秀生怕赴宴的时候会下雪,便在穿戴好以后,又拿出了一件斗篷。 等她披着斗篷准备去赴宴时,天空中果然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马车行驶到府衙时,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雪天拥炉是件再惬意不过的事。 沈秀被府衙的丫鬟迎到待客的大花厅时,只见顾夫人请来的女眷们都正围着炭盆在聊天,气氛温馨得很。 丫鬟接过沈秀脱下来的斗篷,坐在上首的顾夫人便朝沈秀招手示意,“沈娘子快来这里坐。”又对旁边的周夫人道,“刚才你不是还问起,那双面绣的屏风是谁绣的吗,正是这位沈娘子。” 周夫人看了眼沈秀,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道:“闻名不如见面,我早听说府城来了位沈娘子,绣技出众不说,而且生得也好。”说着把沈秀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瞧瞧,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这次顾夫人请来的女眷,夫君全都是有官职之人,不是同知就是通判。 这些官夫人们和世家出身的太太们不同,她们说话做事一般都依从着夫君地位的高低而决定。 顾夫人的夫君是正四品的知府,而周夫人的夫君是正五品的同知,所以女眷们便隐隐以她们两人为首。 眼见她们两人都对沈秀称赞不已,其他女眷便也跟着附和。 沈秀来之前,虽然知道不会在暖炉会上见到自己想见的人,可是也没料到顾夫人请的全是官夫人。 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为了谨防出错,面对众人的夸赞,她只是微笑不语或是客套几句。 周夫人对她会绣双面绣很感兴趣,拉着她问长问短。 沈秀想起罗恭说过的话,做官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是地方上的官员,若是与上司搞不好关系,便不能得到升迁。 她猜到周夫人问双面绣,大概是想给上面的人送礼,便耐心地回答道:“一幅上好的双面绣,需要一个月,甚至更多时间才能绣好。周夫人若想要定制双面绣,可以来我们锦心绣坊详谈。如果夫人没有时间,我们上门去谈也是一样的。” 周夫人便道:“还是我去你们绣坊吧,这个月我不想出门,等下个月吧!” 沈秀这边当然没问题,她刚应下,就见有个丫鬟走了过来,对着顾夫人说了句:“少夫人来了。” 顾夫人眼睛一闪,脸色倒没有变化,异常温和地说道:“我这里不用她服侍,你跟她说一声,让她回去照顾孩子吧!” 沈秀不知道少夫人说的是谁,旁边的周夫人低声道:“顾夫人是秦知府的继室,这位少夫人的夫君则是秦知府的独子。” 简单两句话,直接道明了顾夫人与这位少夫人的关系。 原来顾夫人是续弦,难怪不要儿媳妇在跟前服侍。 沈秀扶了扶额,“不知道是不是屋子太热,总觉得头也有点晕。” “这屋子炭盆是有点多。”周夫人笑道,“你们年轻人自然是不怕冷的,既然你觉得热,那就出去走走吧!” 沈秀便与顾夫人告罪一声,从花厅慢慢走了出去。 她走出花厅不久,便见一位年轻少妇正扶着一个仆妇的手离开这里。 “少夫人就不该来的,夫人一向体恤您。” 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主仆两个只顾着看路,压根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人。 那少夫人冷笑一声:“体恤我?你这话说差了,我这位婆婆聪明谨慎得很,她知道自己是继室,要是摆婆婆的款,不光夫君心里不舒服,就是公爹那里只怕也会对她颇有微词。” “所以她从来不叫我立规矩,凡事也都顺着我,人前人后做足了样子。别人看在眼中,都觉得她是难得的好婆婆。公爹看在眼里,也觉得她识大体。” “可我呢,若我真是顺着她的意思,不来给她请安,也不立规矩,反倒我成了那个不知礼数的人。我可不会上她的当。她要好婆婆的名声,凭什么我就不要好媳妇的名声。” 仆妇道:“少夫人这么一说,奴婢明白了。只是雪天路滑,少夫人出来这一趟,可要当心风寒。” 少夫人道:“我没那么娇弱。对了,今日暖炉会,我在外面听着,却没有听到那老婆子的声音。我这婆婆每次举办宴会,不都要请她那位表舅母吗,今日怎么不见她那位表舅母了?” “奴婢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夫人也很少叫霓裳绣坊的人来上门了。就是这次暖炉会,夫人要穿的衣裳,也是请的满芳绣坊做的。” 少夫人道:“好好的,她怎么换了绣坊,还是她与那表舅有了嫌隙。” 这句话还未说完,少夫人忽然觉得背后有人,便转身向后看去。 沈秀正听得入神,就见前面的少夫人回过头来,一脸警惕的盯着自己。 “你是谁,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沈秀笑了笑,解释道:“我是顾夫人请来的客人,因为屋子热,所以出来走走。” 顾夫人的客人,少夫人盯着她看了一眼,不知道她到底听去了多少。不过她说得那些话,就是让顾夫人知道也没什么。 少夫人冷冷的看了沈秀一眼,“既然觉得热,那你就好好在这园子里走一走吧,只是别走的太远,免得迷路。” 沈秀要听的话,都已经听完了,笑道:“少夫人提醒的是,我已经出来好一会儿了,也该回去了。” 她朝少夫人抱歉的一笑,便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她这一趟没有白来,起码从这个少夫人口中知道了顾夫人与霓裳绣坊的关系。 霓裳绣坊,她猜测的没错,果然是它在背后搞鬼。 第228章 刺探消息 暖炉会的第二日,雪仍没有停。 雪天路滑,沈秀晨起的时候又觉得有些头重脚轻,许是患了风寒,便准备在家休息一天。 柔娘把药端来后,沈秀一饮而尽,为了去除屋子里的药味,她把吃剩的橘子皮扔到炭盆,房间便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正在对着炭盆发呆,柔娘进来了,“沈娘子,留孩回来了,说要见您。” “快让他进来。”沈秀知道留孩肯定是打探到了什么,所以才想着要见她。 留孩进来后,沈秀先让柔娘给他倒了杯热茶。 等留孩喝完茶,身子暖和一些了,沈秀才问道:“怎么样,你打探到了什么?” 留孩放下茶杯道:“秦知府续娶的这位夫人姓顾,大家都称她顾夫人。这位顾夫人出身不高,家里只是薄有产业。” 秦知府已经年过半百,而顾夫人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多。想来当初顾夫人嫁给秦知府的时候,秦知府怕是已经年过四十。 这个年纪的男人,已经不再算是好的联姻对象。稍微好点的家庭,根本不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一个快要半百的人做续弦。 只有顾家这样家境不是太好,但又愿意攀附权贵的人,才会舍得把女儿嫁给秦知府做续弦。 对于顾夫人的家境,沈秀并不意外。 她静静听着留孩往下讲。 留孩道:“我打听了许久,才发现顾夫人与霓裳绣坊的东家有亲戚关系。还有,霓裳绣坊每隔几个月便会去府衙一次,给顾夫人量体裁衣。” 沈秀早已从那位少夫人口中知道了霓裳绣坊,对此,她并不意外。 “霓裳绣坊的东家是不是顾夫人的一个表舅?”沈秀问道。 留孩有些吃惊:“沈娘子你知道顾夫人与那位古老爷的关系?” 沈秀道:“我昨天去见顾夫人,偶然从其他人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留孩道:“霓裳绣坊的东家,也就是古老爷,的确是顾夫人的表舅。只是这表舅在顾夫人出嫁前,从未与顾家有过来往,等到顾夫人嫁给秦知府,这表舅才冒了出来。” 沈秀明白了,古老爷虽是顾夫人的表舅,可却是一门远亲。若不是顾夫人嫁给了秦知府,古老爷压根不会与她来往。 可是能让顾夫人放下架子,与这么一位远亲来往,顾夫人图的是什么呢? 沈秀想到留孩刚才说的话,顾家只是薄有产业,她明白了。 顾家既然没有什么家底,那么顾夫人出嫁的时候,肯定没有多少嫁妆。 而沈秀听卫宴说过,秦知府为官还算清廉,宦囊并不丰厚。 而秦知府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将来的产业大半是要留给这个儿子的。 顾夫人作为续弦,膝下无儿无女,嫁过来的时候,继子也已长大成人,所以将来若是秦知府过世,继子若有良心还好,若是没有良心,那么她逃不开被扫地出门的结局。 这么一来,顾夫人自然要为后半生的生计考虑。 她与霓裳绣坊来往,多半是霓裳绣坊给了她不少银子,而为了这些银子,顾夫人便得为霓裳绣坊办事。 沈秀明白了顾夫人向着霓裳绣坊的原因,便接着问留孩:“除了这些,你还打听到什么?” 留孩道:“我按着沈娘子你的嘱咐,给了两个小乞丐一点银子,让他们帮忙盯着霓裳绣坊的张掌柜。就在昨天,两个小乞丐告诉我,他们盯了张掌柜几天,发现他偶尔会去一次吉祥客栈。但是不多待,最多只待半个时辰。” “吉祥客栈?”沈秀问道:“两个小乞丐真这么说?” 留孩点头道:“他们确实看着张掌柜进了吉祥客栈。我还怕他们认错,特地让他们带我去了那家客栈,确实是吉祥客栈不假。” “那吉祥客栈的旁边是不是有家药铺?”沈秀问道。 留孩点头的同时又有点疑惑,“沈娘子你也知道这吉祥客栈?” 沈秀道:“我本来只是猜测,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确定。” 当日莲娘去的客栈,正是吉祥客栈。 而她事后朝范掌柜打听过,那位姓秦的商人,也确实住在吉祥客栈。 事到如今,霓裳绣坊打的什么主意,沈秀已经很清楚了。 那个莲娘就是他们派来的奸细,为的就是给范光祖吹枕头风,然后做出不利于绣坊的事情。 只是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沈秀暂时还猜不到。但是他们先让范光祖占这么大一个便宜,过后又迟迟未动,说明他们所谋甚大。 沈秀的目光从炭盆上收回,然后看向留孩,“我想让你帮忙盯一个人,他每天去过哪,做过什么,我都要知道。你能否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帮我打探到这些?” 留孩想了想,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能做到。” 拜几年的流浪生活所赐,留孩的生存能力很强,应变能力也比一般人要好。所以打探一个人的消息,对他来说不是很难。 “你能做到就好。”沈秀听到留孩的回答,不由感叹,当初她把留孩从县城叫来是对的。 “我让你打探的人姓秦,据说来自江南。他现下就住在吉祥客栈。” 留孩听说那人就住在吉祥客栈,脸上又多了几分把握。 “这没问题。吉祥客栈的一个伙计,已经被我收买。我打算让他帮忙求求掌柜,让我在客栈干几天活。” 沈秀道:“你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让姓秦的察觉到什么。” 留孩的安全是一方面,打草惊蛇是一方面。 留孩道:“沈娘子放心,我会小心的。” 沈秀本来是不放心他一个半大孩子去做这种事的,可是手头实在是无人,所以也只好放手让他去做了。 留孩走后,沈秀觉得困倦上来,又小睡了一会儿。 等她睡醒,已是下午的辰光。 她正要唤柔娘,问对方什么时辰了,就见家里的仆妇进来道:“沈娘子,您快去看看吧,卫相公好像受伤了。” 什么,卫宴受伤了,沈秀顾不得自己还在患风寒,连斗篷也没披,就走出了房间。 第229章 引蛇出洞 沈秀听说卫宴受伤,疾步走出房间,刚走到长廊的一头,就见柔娘扶着卫宴走了过来。 “相公,你哪里受伤了?”沈秀上上下下把卫宴打量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右脚上。 卫宴的右脚明显有些不对劲。 她正要细看,卫宴轻咳一声:“我没事。”说完还对着不远处的陶思谦道,“多亏陶兄送我回来。” 沈秀抬起头,才看到不远处的陶思谦。她刚才的心神都放在卫宴上,所以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陶思谦朝沈秀笑了笑道:“沈娘子别担心,卫兄只是扭了一下脚,没有大碍的。这事也怨我,没有让家里的下人把院子里的雪扫干净。” 卫宴的扭伤,竟然与陶思谦有关。 沈秀差点维持不住表面的客套,赶紧让人请大夫,然后才对陶思谦勉强笑道:“这雪下得这么大,贵府的下人一时疏漏也是有的。” 陶思谦知道沈秀关心卫宴的伤势,便没有多留,客气地提出了告辞。 沈秀亲自把他送到了宅院门口,等回来时,柔娘已经把卫宴扶到了房间。 大夫还没到,沈秀先看了眼扭伤的右脚,关心地问道:“痛不痛,严不严重?” 卫宴轻轻道:“我没事。幸好陶思谦在旁扶了我一把,要不然我可能扭得更重。” 沈秀本来已经对陶思谦起了疑心,以为他嫉妒卫宴的才学,所以害他扭伤了脚。如今听到卫宴的这番话,疑心虽然没有了,可仍有些疑惑。 “相公,你好好的怎么会去陶家?” 卫宴解释道:“陶思谦的父亲与孟老先生沾着点亲戚关系。前几天陶老爷给孟老先生送了些贡桔,还请先生到家里赏梅。先生不想去,但又不忍拂却对方的面子,便让我替他前去。” “陶思谦知道我明年也要下场考乡试,便想与我探讨学问。哪知道刚走到他的院子里,我便扭伤了脚。” 沈秀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觉得可能卫宴的扭伤真是凑巧而已。 陶思谦事先并不知道卫宴会去,也就不会在路上做什么手脚。 “相公,我觉得陶家许是和你犯冲,以后你还是不要去陶家好了。” 卫宴微微一愣,觉得沈秀有些小题大做了。 “阿秀,这次的事情只是意外。” 沈秀道:“我知道是意外。可我就是有些不放心,你答应我就是了。” 她不好跟卫宴说米心芷的事,毕竟答应了对方,尽可能地保守这个秘密。 卫宴不知道沈秀为何对陶思谦如此抗拒,但他在小事上并不愿意与沈秀起争执,便温和地说道:“好,那就听你的。以后我不去陶家就是了。” “那就好。”沈秀轻轻褪去卫宴的鞋袜,好让大夫来了以后看清伤势。 半个时辰后,大夫姗姗来迟。 一番问诊后,大夫道:“不妨事,我开个方子,外敷一下就好了。” 沈秀问道:“那要多久才能好?” 大夫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伤虽不严重,但也得卧床休息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竟然要这么久。 沈秀把大夫送出门,回来的时候,就见卫宴已经从床头摸了本书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虽然雪光透过窗户照到屋子里,让屋子显得没那么黑暗,但仍不是很明亮。 沈秀点了根蜡烛,放到卫宴近旁。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好一会儿,卫宴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握了握她的手,“大夫不是说没事了吗?” 他以为沈秀是在担心自己。哪知道对方忽然朝他笑了笑。 “相公,我觉得你把脚扭了,倒也是件好事。” 卫宴道:“为何这么说?” 沈秀道:“自从我们来了府城后,你每天都要去孟老先生那里。一天时间也不肯浪费。现下好了,你把脚扭了,就不用再去孟老先生那里了。也可以陪着我了。” 卫宴笑道:“你这话说差了。自从我们来了府城后,你有哪一天是待在家里的。娘子你为了生计如此奔波,你说为夫敢不努力吗?” 沈秀掩口笑道:“算我没说。”顿了顿道,“我想找范掌柜告几天假,好好地陪陪你。相公你觉得怎么样?” 卫宴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们绣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能让你抽出时间来陪我,估计不是小问题。” “相公,有没有人跟你说过,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件好事啊!”沈秀笑道,“就比如现在,比如你装糊涂一点,也能显得我对你情深意重啊!” 卫宴笑道:“那我现在装糊涂,还算不算晚?” 说笑归说笑,等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卫宴便问道:“你对绣坊这么上心,这次为何要在家歇几天?” 沈秀道:“当然是引蛇出洞了。我觉得我在绣坊的话,幕后主使可能会顾忌我一些,不敢有所动作。所以我想在家歇几天,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引蛇出洞?”卫宴问道:“难道是有人想对绣坊不利?” 沈秀道:“确实是这样。不过你放心,我还应付得来。” “如果遇到麻烦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卫宴道:“我好歹比你多认识几个人,而且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多。” 沈秀点点头:“我知道。如果我应付不来,一定会跟你说。”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沈秀不想再瞒着卫宴了。 上一次,她为了解决麻烦,认罗恭为义兄。卫宴当时没说什么,可他竟为了两千两银子,就把小三元的荣誉拱手让人。 这让沈秀得到了一个深刻的经验教训,以后有事不能瞒着他了。要不然以卫宴的个性,他当时虽不会说什么,可却会做一些牺牲自己的事。 “你知道就好。”卫宴看沈秀的表情,明显是想到了上一次的事情,他不想让对方一直为这件事愧疚,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今日我收到一封信,改天有个朋友会上门来看我。” “什么朋友?”沈秀问道:“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卫宴微微笑道:“就是那个花两千两银子,买走我案首的那个世家公子。” 第230章 机会来了 沈秀对那个买走卫宴案首的人,印象可不怎么好,不大高兴的问道:“他来做什么?” 卫宴道:“他来府城探亲,知道我现在长居府城,顺便来看看我。” “对了,相公。”沈秀本来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得,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如今听卫宴主动提起,她便问道:“这个人最后有没有中榜首啊?” 卫宴笑道:“中了。他和我一样,在县试和府试的时候,同样都是案首,能够在这两场考试中夺得案首,说明他的确很有才学。” “那就好。”沈秀道:“不枉相公你把榜首的位子让给他。不过这么一来,小三元的名头就落在他身上了。” 卫宴笑着握住沈秀的手,“不过一个虚名而已,你不必太过在意。若是你放不下此事,将来考乡试、会试、殿试的时候,我努努力,说不定能给你挣回个大三元。” 相对小三元,大三元可就难得多了。 沈秀不想给卫宴太多压力,努力抹平脸上的惋惜之色,做出不在乎的样子道:“我没有很在意此事。大三元的事,也不必强求。相公你还是给我讲讲这个世家公子吧!” 卫宴看了眼沈秀,尽管沈秀装得很不在乎,但是卫宴知道她心里还是觉得惋惜的。 他心里暗暗下了个决心,面上却表现得风轻云淡,淡淡笑道:“这位世家公子和你一样姓沈,叫沈士奇。” 沈士奇,竟然和她一样姓沈。 沈秀不由问道:“那他来府城是探谁家的亲?” 卫宴道:“他的亲姐姐嫁给了秦知府的独子,你去过知府衙门,应该见过他的姐姐吧!” 原来沈士奇的姐姐就是那位少夫人,沈秀的表情有些复杂,“是见过,不过我认得她,她不认得我。” 她忽然对沈士奇所在的沈家有了兴趣,“相公,沈士奇是哪里人,沈家在当地是什么地位?” 卫宴道:“沈士奇是省城人,沈家在省城算是比较有势力的家族了。” 一句有势力,让沈秀想到了很多,沈家应该是有人在朝为官,除此之外也应该有不少产业。不然沈士奇不会出手就是两千两银子。 “沈家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为何会把女儿嫁到府城?”沈秀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卫宴道:“这个问题,就要问沈家人了。其实秦知府的独子也不差,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之身。只是他性格内向,不喜见人,所以才名不显。” 沈秀到底只去过府衙一次,不了解秦家的情况。不过说到秦知府的独子,她想到了顾夫人。 顾夫人眼下正在接待自己的表舅母。 张氏对于日前没有参加暖炉会一事,很不满,虽然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不高兴。 顾夫人自动将她的埋怨过滤掉,等张氏发泄完不满后,才慢条斯理道:“过几天家里会有客人来,舅母这段日子还是不要上门的好。” 张氏问道:“什么客人,这么重要?” 顾夫人淡淡道:“也不是多重要的客人,是我那儿媳的娘家人要来。” “原来是坤哥媳妇的娘家人。”张氏道:“他来他的,关你我什么事?” 顾夫人淡淡笑道:“话不是这么说。我这个儿媳仗着家世好,一向眼高于顶,她那个弟弟,听说也是出了名的高傲。舅母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再者,我不让舅母来,也是为了避嫌。” 提到家世,张氏不由讪讪,他们这等商户,在世家大族眼里,确实是不够看的。顾夫人也是好意,不想让她受人轻视。 只是避嫌是怎么回事。 顾夫人解释道:“我知道表舅一直都想对付锦心绣坊。这次沈家来人,我觉得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张氏一听说机会来了,马上睁大了眼睛。 顾夫人仍是不急不缓道:“沈家这次派人过来,总不会空手而来,加上又是临近年底,肯定会带很多年礼。” “世家大族之间最重礼尚往来。我这个做婆母的看着儿媳的娘家人送来了这么多东西,总不好没有表示。我打算让儿媳在锦心绣坊定制一件绣品,聊表一下我们的心意。” “这和对付锦心绣坊有什么关系?”张氏不明白顾夫人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顾夫人也不多说,只淡笑道:“我只把话说到这里,若是绣品出了问题,自有我那儿媳出头。她一向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如果送给娘家人的东西出了岔子,你看她肯不肯罢休。” 张氏听得有些明白,又有些迷糊。 等她回到家,把顾夫人说的话,告诉给古老爷。 古老爷就是一拍大腿,“这主意好。我本来有个大致计划,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沈家人要来,这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美人计成功后,古老爷一直在谋划下一步的动作。 这一步动作至关重要,既要一下击垮锦心绣坊,又不能让他们毫无察觉。 古老爷想了许久,本来打算在绸缎上做手脚的。可是范掌柜做了那么多年的掌柜,有问题的绸缎根本瞒不过他的眼睛。 后来还是姓秦的商人,给了他一个建议。 绸缎是不能做手脚,但是绣线可以做手脚。 姓秦的商人告诉古老爷,他手里有一批蚕丝绣线,这些绣线是用次一等的蚕丝制成的。只不过经过高手染色后,看上去与上等的蚕丝绣线没什么差别。 古老爷觉得这主意不错。 如果锦心绣坊用了这批蚕丝绣线,等绣品出了问题,锦心绣坊便会陷入危机。 只是古老爷觉得普通的客人没什么重量,不能一下子击垮锦心绣坊。 若是锦心绣坊能够得罪一个有背景的客人,他在背后再推波助澜一下,这样便能彻底整垮锦心绣坊了。 可有背景的客人不是那么好找的,而且锦心绣坊的那些有权有势的客人中,有好几个都与沈绣娘交好。 古老爷本来一直在发愁要到哪去寻一个有权有势的客人,如今听到张氏的话,顿觉机会来了。 沈家是外来人,与锦心绣坊毫无交情。而沈家的地位又够有分量,何况还有顾夫人的儿媳沈氏在背后撑腰。 只要绣品出了问题,沈氏一定不肯罢休的。 有她这么一位少夫人出头问责,锦心绣坊一定能臭名远扬。 第231章 这是秘密 沈秀说要在家里休息,过后真的歇息了几天。 这日,她正在厨房,琢磨着熬一道猪蹄汤。都说以形补形,卫宴的脚扭伤了,如果喝猪蹄汤的话,应该会好得快一些。 只是卫宴不喜欢荤腥,想要把汤熬得清淡又好喝,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 柔娘建议道:“娘子不如往汤里放点冬瓜,这样可以让汤喝起来没那么油腻。” 沈秀听了她的建议,便往汤里放了些冬瓜。 有柔娘守着炉子,沈秀正要洗手做绣活,有客人来了。 黄子彦第一次来这里,却没有四处张望,只是站在前院,对着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树发呆。 仆妇奉沈秀的吩咐,带他来了卫宴读书的地方。 本来黄子彦作为客人,应该在花厅招待他。只是卫宴扭伤了脚,不能多走,沈秀觉得黄子彦不是外人,便直接让人把他领到了内院。 仆妇掀起帘子,黄子彦一进去,便看到了半靠在软榻上的卫宴,对方手里还执着一本书卷。 沈秀就坐在卫宴旁边,她看见黄子彦的目光一直落在卫宴身上,以为他是来专程拜访卫宴的,便站起来笑道:“黄先生来了,你们先坐,我去给你们泡一壶好茶。” 听到沈秀的声音,黄子彦才把目光从卫宴身上收回,“沈娘子先别走,我姐姐让我给你传两句话。” 沈秀便停下了脚步,含笑问道:“什么话要你特地来告诉我?” 黄子彦抿唇道:“我姐姐信不过其他人,一定要我来告诉你。她说我姐夫听了那外室的话,打算从姓秦的商人手里进一批蚕丝绣线。” 锦心绣坊和府城的其他绣坊一样,大部分时候用的是棉线,只有少部分时候才用蚕丝绣线。 而这少部分绣线,也是范光祖特地让人从江南捎回来的。 不过锦心绣坊在得罪孟老太太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生意,所以绣坊的蚕丝绣线早就用完了。 范光祖本来想等明年春天的时候,再托人从江南捎回些蚕丝绣线。没想到却从莲娘口中得知,那姓秦的商人手里也有蚕丝绣线。 在莲娘的劝说下,范光祖也觉得让人从江南捎绣线有点大费波折,便准备从姓秦的商人手里购得一些蚕丝绣线。 “那蚕丝绣线,谭绣娘看过没有,她有没有说绣线有问题?”沈秀问道。 黄子彦道:“我姐夫已经让谭绣娘看了看那些蚕丝绣线,谭绣娘说蚕丝绣线看起来没有问题。” 范光祖不是傻子,他是听从了莲娘的建议,可在购买蚕丝绣线一事上,却是很谨慎。 他知道自己是外行,便让谭绣娘这个接触过蚕丝绣线的人看一看,谭绣娘说蚕丝绣线没有问题后,他才真正动了要买这些蚕丝绣线的心思。 “既然蚕丝绣线没有问题,你姐姐为何让你给我传话?” 黄子彦从怀中取出一缕蚕丝绣线,“我姐姐怀疑这些蚕丝绣线有问题,她知道谭绣娘上了年纪,眼睛未必好使,所以便让我拿来一缕蚕丝绣线,好给沈娘子你过目。” 沈秀接过那一缕蚕丝绣线,然后举起来细细看了一遍,如谭绣娘所说,这蚕丝绣线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她和黄氏想的一样,这蚕丝绣线一定是有问题的,只是她暂时还看不出来而已。 沈秀便把蚕丝绣线往怀里一收,“你姐姐的话,我已经明白了。不过这绣线有没有问题,我得过几天才能告诉你。” 她是看不出来这绣线的问题,可有人能看出来。 沈秀有了打算,便出去泡茶,好给黄子彦向卫宴探讨学问的机会。 日上三竿时分,黄子彦才提出了告辞。 沈秀本想留他吃午饭,可他说还要回绣坊那边,沈秀就没有强留。 她回到房间,卫宴已经重新拿起了书本。 “相公,你和他谈了一上午,觉得他学问如何?” 沈秀是出于好奇问的,她很想知道,黄子彦考了十几年都没有考中秀才,到底是他学问不行,还是运气不佳。 卫宴放下手里的书,说道:“他的学问倒是挺扎实,经义也没什么问题。” “那他为何迟迟考不中秀才?” 卫宴道:“我本来也有这个疑惑,直到他写了一篇文章给我。我才明白其中的原因。” “什么原因,你快说。”沈秀迫不及待的问道。 卫宴微微笑道:“这位黄兄的性情有些过于执拗,如今学子们为了得到主考官的青睐,都花费心思去练馆阁体。只有他,还依旧写得是一手漂亮的颜体。” “颜体怎么了?”沈秀不明白道。 卫宴道:“他已经考上了童生,只差院试这一步就可以考中秀才。而院试的主考官全是京城派来的官员,他们比县试和府试的主考官更为看重这馆阁体。所以黄兄能靠着颜体考过县试和府试,却没能考过院试。” 县试和府试的主考官,分别是县令大人和知府大人。 这两个大人都是地方官,不会像京城来的主考官一样看重馆阁体,所以黄子彦才会顺利通过县试和府试,而在考院试的时候则一直落榜。 “我跟他说了这其中的原因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卫宴惋惜道,“我想他素日一定是不与人来往,要不然不会一直犯这个错误。” 卫宴说对了。 沈秀听范光祖说过,黄子彦确实很少与人来往,多是在家苦读经书。 “不过这时候也不算太晚。只要他肯从今天起练习馆阁体,明年的院试,他应该是会中榜的。” 卫宴说完黄子彦的事,便问沈秀:“那蚕丝绣线你看了这么半天,有没有看出问题?” 沈秀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事,便从怀里取出蚕丝绣线,摇了摇头道:“我看了好半天,也没看出一点问题。但我就是觉得,这绣线一定是有问题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卫宴在旁问道。 沈秀道:“这蚕丝绣线的问题,我是看不明白,但有人能看出来。” “你说的是谁?” 沈秀笑道:“秘密,等留孩回来,我再告诉你。” 第232章 一箭双雕 留孩在客栈干了几天杂活,便摸清了姓秦的商人,也就是秦友贵的日常作息。 秦友贵的生活很规律,每天辰时起床,用过早饭后就在自己房间看账本。中午会午休半个时辰,等午休醒来,便去自己的货栈处理生意上的琐事。 晚上如果没有什么事,秦友贵会回来得很早。 这期间,来找秦友贵的人并不多,所以留孩对每一个来找秦友贵的人都有印象。 他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来找过秦友贵两次,每次两人都是关紧门窗在房间里密谈。 留孩有一次大着胆子在外面偷听,只听到“蚕丝”两个字。 沈秀听到蚕丝两个字,神情有了微微的变化,“你确定是这两个字?” 留孩肯定地点点头:“我没有听错,确实是这两个字。” 沈秀沉吟不语,看来她的猜测没有错,这蚕丝绣线的确是有问题的。 “对了,那个中年男子你可认得?” 留孩想了想道:“不认识。” 沈秀本以为这个中年男子会是霓裳绣坊的张掌柜,可是留孩见过张掌柜,不会不认识他。 那这个男人是谁? 沈秀忽然想到一个人,“你可见过霓裳绣坊的东家,那位古老爷?” 留孩摇头道:“没见过。那位古老爷很少去霓裳绣坊。不过我知道他家在哪。” 沈秀没有让留孩去特意认人,就算那中年男子不是古老爷,也是霓裳绣坊的人。她的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让留孩去办。 “秦友贵那边不用再盯着了。我现在另外有事让你做。你先替我跑一趟县城,把这蚕丝绣线交给一个人。” 沈秀一再嘱咐留孩,让他在得到答复后,一定要尽快返回府城。 留孩去后,沈秀觉得没有在家歇息的必要了,便回到了绣坊。 绣坊依旧是人来人往,看上去生意不错。 沈秀刚与谭绣娘说了几句话,范光祖从楼下跑了上来,即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掩不住他脸上的喜色,“沈娘子,楼下来了位贵客。你快跟我一起去迎接贵客。” “什么贵客?”沈秀站起来问道。 范光祖道:“知府夫人来了,还有她的儿媳少夫人也来了。” 雅间内,顾夫人端起伙计奉上来的热茶,浅浅喝了一口,便朝自己的儿媳沈氏道:“你也见过沈绣娘的双面绣,绣技不用说,难得的是这双面绣的技艺比起苏绣的名家也不差。我有意想让沈绣娘再绣一件绣屏,然后作为回礼,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氏面前也有杯茶盏,可她动都没有动,只是在顾夫人看过来后,轻轻笑道:“母亲既然觉得沈绣娘的双面绣技艺精湛,那就依您的意思吧!” 她与顾夫人虽为婆媳,可在心里并不认同这个继母。尤其因为顾夫人很有手段,让沈氏不得不对她防范一二。 如今顾夫人提起要在锦心绣坊定制绣品,而且是要送给自己的娘家人。沈氏便觉得这又是做给秦知府看的,好让秦知府以为她这个婆婆的对儿媳好得没话说。 因此沈氏心里只有膈应,觉得这个婆婆处处都要彰显自己的好名声。可作为晚辈,她又能说什么,只能陪对方坐在这里。 沈氏心里正是烦躁的时候,沈秀跟在范光祖后面进来了。 原本沈氏没有留意顾夫人口中的那个沈绣娘,直到范光祖上前几步,沈氏才看清了站在他后面的沈秀。 沈秀因为在绣坊,并未过多打扮,普通的衣裳,普通的妆饰。 沈氏却在看到沈秀以后,微微一愣,她认得这个女子,那天暖炉会上,这个女子曾经跟在她们后面,也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话。 一想到自己说的话,有可能会被这个沈绣娘告诉给顾夫人,沈氏不由得看了眼顾夫人。 顾夫人仍是平时的温和模样,看上去仿佛一点芥蒂都没有。 沈氏知道顾夫人一向能忍,就算她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估计也不会露出什么异样。 她深吸口气,反正话都已经说了,随顾夫人怎么想吧! 尽管沈氏这么想,可心里仍有些不安,所以面对沈秀时,脸色自然不算好看。 沈秀知道沈氏对自己有所误会,当着顾夫人的面,她不好解释,便只静静站在一旁,听着范光祖奉承顾夫人。 顾夫人耐心地听着,等范光祖倒完那些阿谀奉承之言,便笑笑道:“范掌柜不必这么客气。我这次来,是想要再定一件双面绣。至于花样和尺寸,你们问我儿媳吧!她说了算。” 沈氏站起来,还想要说什么,顾夫人摆手道:“这是送给沈家的回礼,自然你说了算。” 沈氏能说什么,只能谢过顾夫人的好意。 沈秀看在眼中,加上那天听到的话,便知道这对婆媳面上虽亲亲热热,可内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既然夫人这么说了,那就请少夫人跟我来吧!”沈秀忽然开口道:“少夫人第一次来我们绣坊,估计还没见过我们绣坊的绣品。不如请上二楼,等看过我们绣坊的其他绣品后,再商议用什么花样。” 顾夫人自然没什么意见,便劝沈氏跟着沈秀去二楼,沈氏心里很不情愿,但最后还是跟着沈秀走了。 二楼最西面的一个房间,放置着很多绣品。既有谭绣娘所绣的汴绣,又有一些沈秀后面绣制的湘绣。 “这些绣品有的是历年来留存下来的,有的是新近绣好,还没给客人送去的。” 沈秀道:“少夫人若是有喜欢的式样或花样,可以告诉我。” 沈氏根本没心思看这些绣品,粗粗扫了一眼,便随手指了一架荷花屏风。 “那架荷花屏风看起来不错。花样就绣荷花吧。” 沈秀看了眼屏风,说道:“花样有了,那尺寸呢?” “你们看着办吧!”沈氏不耐道:“难道连这等小事也要问我吗?” 她明显没什么心情,加上又以为沈秀是顾夫人这边的人,所以态度更不好了。 沈秀没有生气,她好容易把沈氏叫出来,自然不会因为这些话而忘记自己的目的。 “少夫人先别走,有件事我要跟少夫人解释一下。” 沈氏的脚都已经迈出去了,听到沈秀的话,便停下了脚步,回头道:“你想要说什么?” 沈秀微笑道:“那天我不是有意要听那些话的。” 沈氏听沈秀提起那天的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那天的事,我已经忘了。” 沈秀笑道:“巧得很,我也忘了,而且是听到就忘了,所以没告诉给任何人。” 沈氏犹疑地看了一眼沈秀,明显是不大相信她。 沈秀进一步解释道:“少夫人知道顾夫人为什么请我去暖炉会吗?” 沈氏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沈秀浅笑道:“你若是知道我夫君是谁,就会明白顾夫人为何要请我参加暖炉会了。” “你夫君是谁?”沈氏看向沈秀,好奇地问道。 沈秀道:“我夫君是卫宴,想必少夫人听过这个名字。” “卫宴。”沈氏只一想,就知道了这人是谁,“你是卫宴的娘子?” 沈秀笑着点点头:“这下少夫人明白了吧!” 她想说顾夫人是看在秦知府的面上,才给她下请帖的。所以她和顾夫人并无交情,自然也不会把那些话告诉给对方。 哪知道沈氏在知道沈秀与卫宴的关系后,却把那天的事情完全抛到脑后了,甚至换了副亲切的表情,“早知道你是卫宴的娘子,我就该在暖炉会的第二天就去拜访的。你不知道,我早就想见你了。” 沈秀有些愕然,沈氏竟然早就想见她了,这是为何。 沈氏看她的神情,便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你别多想,我想见你,为的是我那个亲弟弟。”沈氏提起自己的亲弟弟来,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他干的那件事,我都知道了。”沈氏轻声道:“我已经把他训了一顿。” 沈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沈氏的亲弟弟就是沈士奇,那个买走卫宴案首的人。 “我这弟弟从小顺风顺水惯了,从来都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事怎么可以胡来。所以我知道后,心里很是不安,一直想见你们一面。” 沈秀听到这里,明白了沈氏对她和气的原因。 这事往深里说,其实就是舞弊。而真要追究起来,沈士奇这个出钱买案首的人,便是主谋。 沈秀能明白沈氏的担忧。沈士奇有这么一个把柄捏在他们夫妻手里,作为沈士奇的姐姐,沈氏自然是知道其中厉害的。 如果卫宴将来过得好还罢,若是过得不好,把这事捅出来,沈士奇的前程就全完了。 沈秀一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再看沈氏的一脸不安,心里不由得有了一个主意。 “少夫人不必多想。就和我之前说的一样。我家相公在考完院试后,便把那件事忘了。” 沈氏还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沈秀打断了。 “少夫人,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关于你知道我是卫宴娘子的事,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尤其不要跟顾夫人说及此事。” 沈氏不解道:“这是为何?” 沈秀道:“这里边的原因,我不能细说。我只能告诉你,顾夫人其实有意想要为难锦心绣坊,而我不想惊动她。” 沈氏不是笨人,只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沈秀的意思,“我知道了。她是为了霓裳绣坊。” 沈秀点点头:“少夫人明白就好。” 她隐隐猜到了顾夫人这次来的目的,是想要借着沈氏的名义定做一件绣品,然后等着绣品出问题后,让沈氏出头问责绣坊。 所以顾夫人才未提及沈秀是卫宴娘子的事,为的就是让沈氏毫无顾忌的针对沈秀。这样还能一箭双雕,间接引起秦知府对儿媳的不满。 不得不说,顾夫人的这个主意确实不错。 只是她却没料到,自己会找沈氏吐露自己的身份,更没想到,沈氏的亲弟弟和卫宴又有共同的秘密。 这样,自然而然的,沈氏便站在了沈秀这一边。 而这一切,顾夫人却是被蒙在鼓里的。 第233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氏回到顾夫人身边时,仍是一脸不大耐烦的神色。 顾夫人看在眼中,便没有起什么疑心。 既然绣品定下了,那就再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顾夫人带着沈氏起身离开,沈秀亲自把她们送到门口。 范光祖觉得知府夫人亲自上门,这绝对是对锦心绣坊的看重。当然绣坊也得加倍用心,完成顾夫人要的绣品。 他跟在沈秀身后,一边跟着对方上楼,一边想让对方把其他绣活先放一放,尽可能把顾夫人要的绣品赶出来。 沈秀等到了二楼,忽然停住脚步问范光祖:“我不在的这几天,绣坊没什么变动吧?” 范光祖笑道:“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我有哪件事敢不经过你的允许。对了,有件小事我还没跟你说。我打算从秦友贵那里进一批蚕丝绣线。” 沈秀似笑非笑地看着范光祖。 范光祖忙道:“这事我还没有拍板,就等着沈娘子你点头呢!” 沈秀道:“如果蚕丝绣线没有问题,我当然是不会反对的。” “没有问题,没有问题。”范光祖道:“我与秦友贵怎么说也是熟人了,他不会骗我的。” “话不能这么说。”沈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蚕丝绣线真的出了问题,范掌柜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范光祖觉得沈秀的话竟有些质问的意思。本来他一个东家,被一个绣娘这样质问,应该生气的。不过他跟着黄氏时间久了,迁就惯了有脾气的女人,尤其是沈秀这样有本事的女人,他更不敢得罪。 他陪笑道:“要是蚕丝绣线真的出了问题,我当然要承担这个责任。” “范掌柜可要记着你说的话。要是蚕丝绣线出了问题,损失可都得记在你的头上。”沈秀说完话锋一转道:“顾夫人要的绣品,我可以尽快赶出来。但是这绣品既然这么重要,那么由我一个人绣制就好。” 范光祖巴不得沈秀亲力亲为,当下点头道:“从明天起,我单独给你腾出一个房间,这样也好让你专心绣制绣品。” “除了单独的房间外,范掌柜你也帮我告诉其他人,就说我这段时间要专心做绣活,所以其他人无事的话,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范光祖还以为沈秀格外重视顾夫人要的绣品,岂有不同意的,马上就把沈秀的话传给了其他人。 沈氏跟着顾夫人回到府衙,后者照样没让她在跟前服侍。 “你兄弟今日刚来,有时间的话,你还是多陪陪他吧!府城虽然不比省城,可也有些风景不错的地方,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妨带兄弟出去逛逛,坤哥要是有空,也可以一起去。” 顾夫人说的话和平时一样,既透着妥帖,又让人寻不到任何短处。 沈氏早已经领教过这个继母的厉害,自然不会在言辞上反驳她,淡淡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从顾夫人的院子里出去,就是一片宽敞的花圃。花圃的花木都已经枯萎了,看上去便空得很。 沈氏边走边看着花圃发呆,就听不远处有人在叫“阿姐”。 她微微抬起头来,就见沈士奇正抱着一只小狗朝这里走来。 沈士奇只比她小两岁,都快二十岁的人了,却一点都不稳重。 沈氏等人走到近前,便嗔怪道:“哪来的小狗,你也不嫌脏!” 沈士奇长了张容长脸,又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生得唇红齿白。这样的容貌本来就招人喜欢,再加上沈士奇从小开朗,见人三分笑,因此更是人见人爱。 沈氏因为母亲早逝,对这个亲弟弟一向很是疼爱。 只是日前听说他做过的那件糊涂事,这才觉得这个兄弟未免太天真了些。 当着旁人的面,沈氏只是嗔怪了他几句,等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沈氏便让人把小狗抱走,又让丫鬟们退下,一副要与沈士奇长谈的架势。 沈士奇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摸着鼻子讪讪道:“阿姐,你又想说什么?” 沈氏淡淡道:“今日我见到卫宴的娘子了。” “卫宴的娘子。”沈士奇想了想道:“她长得如何,我听卫宴说过,他家娘子既能干又贤惠,至于长相,却从未听他说起过。难不成他的娘子长得不怎么样,阿姐你快告诉我。” 沈氏只觉额间一跳一跳的,忍不住训斥道:“我在跟你说正事,你却提起什么长相。她长得好与不好,与你有何关系?” 沈士奇被姐姐这样训斥,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也就是这么一问,阿姐你这么凶做什么?” 沈氏深吸口气,忍下想给他一脚的冲动,“明天你就去拜访那个卫宴。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按着我教的话说。总之,务必要让对方守口如瓶。不然,这件事被人揭发出来,你的前程就全完了。” 沈士奇自己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阿姐,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卫宴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揭发我的。他揭发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沈氏道:“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以后你可以与他常常来往,他有什么难办的事,你告诉我,我来替他解决。希望看在你们的交情上,他会彻底把这件事忘掉。” 沈士奇觉得姐姐有些多此一举,但是他又知道,如果不按照姐姐说的做,她说不定会心烦得连觉也睡不好。 为了让姐姐放心,他最后还是答应下来,明天就带着礼物去拜访卫宴。 其实他给卫宴写信的时候,本来想瞒着姐姐悄悄去看他的。哪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泄露了自己得中小三元的原因,这才不得已硬着头皮答应姐姐。 卫宴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绝对算得上可靠。他是天真,可也不傻,当然知道哪些人能信,哪些人不能信。 明日带这么多东西去见卫宴,对方肯定是不会收的。可若是不收,姐姐这边又过不了关。 沈士奇少有地发起愁来,明天见到卫宴该说什么好呢? 那日榜单出来后,卫宴得知他考中了榜首,说了声恭喜,便离开了省城。 其实沈士奇大可以和卫宴正大光明的比一比,可他有种感觉,知道自己多半是比不过卫宴的。 从来顺风顺水的他,实在是想得到小三元的名头,而恰好让他发现卫宴那段时间似有心事,而这心事似乎与银子有关。 他试探着提了提,若是卫宴肯让出榜首的位置,他情愿给对方两千两银子。 本来觉得卫宴未必肯答应,没想到对方只考虑了一天就同意了。 直到他顺利考中榜首,把小三元的荣誉纳入怀中,才知道小三元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重。 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有些趁人之危了。 出于弥补的心理,他才想要见卫宴一面,想着对方如果有什么难处的话,他能帮的话就帮一把。 第234章 拿得起放得下 昨晚刮了一夜的风。 沈秀还以为又下雪了,哪知道推开窗户,才发现连着阴了半个月的天竟然放晴了。 天空一碧如洗,连一丝云朵都没有。 沈秀吩咐柔娘把被褥都拿出来晒一晒,回头见卫宴靠在软榻上读书,便过去道:“相公,我要去绣坊了。你乖乖留在家里,等我回来啊!” 卫宴没理她这哄孩子的话,只抬起右手,翻了下书页,他人长得俊秀,一双手也生得好看。十根手指纤细白皙,却又根骨分明。 沈秀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手指,一脸羡慕道:“这双手要是用来绣花,一定事半功倍。” “好,那我从此以后就不读书写字了,做一个绣工也好。”卫宴回头看着沈秀道。 沈秀故作认真地想了想,最后忍不住笑道:“还是算了吧!我们家有一个绣娘就够了,你还是安安生生读你的书,将来给我挣回个诰命吧!” 两人说笑了几句,柔娘便来回禀道:“沈娘子,外面来了个客人,说是卫相公的朋友。” 沈秀与卫宴对视一眼,后者道:“应该是沈士奇来了。” 卫宴的脚还未好全,沈秀便替他去迎那位沈士奇沈公子。 她刚走到前院,就见一位公子迎着光站在院子里,身后跟着十来个家丁。每个家丁的手上都捧着一份礼物。 不说这位沈士奇沈公子的派头,光是那些礼物就够引人注目了。 沈秀一时之间不知道这位沈公子是来干什么的,脚步不由顿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刚好沈士奇听到脚步声,转过了身。 他一眼就看到了沈秀,凭借直觉,他很快就猜出沈秀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对方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不仅长得清秀可人,还有种见惯大场面的落落大方。 “你是卫兄的娘子吧!”沈士奇热情地走上前来,“我是沈士奇,卫兄应该跟你说起过我吧!” 相比沈士奇的热情,沈秀的态度就有点冷淡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要不是眼前这个人,卫宴就会获得小三元的名誉。 于情于理,沈秀见到他,都不会感到太高兴。 沈士奇马上就察觉到了,他讪讪地笑了笑道:“怎么不见卫兄?” 沈秀带着他往内院走,“他的脚扭伤了,所以不能出来迎你。” “卫兄的脚伤没有大碍吧?”沈士奇还是很欣赏卫宴的,听到对方受了伤,语气里便带出一丝关心。 沈秀也听出来了,她的脸色有所缓和,淡淡道:“没什么大碍,再休养几天就好了。” 她把沈士奇直接带到房里,卫宴已经由人扶着坐在了椅子上。 沈士奇进来时,卫宴撑着扶手站了起来,怎么说沈士奇是客人,他怎么也要迎一迎。 还没等沈秀上前扶住卫宴,沈士奇就已抢上前去,稳稳地扶住了卫宴。 “卫兄,你既然脚伤未好,就不要这么站着了。” 沈士奇这次来,本就是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意,哪敢让受伤的卫宴站起来迎他。 卫宴也不勉强,顺着他的意思,重新坐在了椅子上,便朝沈秀笑了笑道:“娘子去替我们泡壶热茶吧,我记得沈兄喜欢喝红茶。” 沈士奇在家里受宠惯了,也不懂得谦让,直接就道:“卫兄好记性,还记得我爱喝红茶。” “我不止记得你爱喝红茶,还记得你喜欢吃甜食。我们家厨娘的点心做得还可以,待会儿你可以尝一尝。” 沈秀听懂了卫宴话里的意思,下去准备了。 她一走,沈士奇便压低声音道:“卫兄,你娘子好凶,是不是在记恨那件事。” 卫宴微微笑道:“没有,她只是不习惯见生人而已。”说完便岔开话题道:“你来见我,你姐姐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就连我带的礼物都是我姐姐让人准备好的。”沈士奇讪笑道:“我本不想带那么多礼物的,可我姐姐这个人,实在有点执拗。我为了不惹她生气,只好给你带了一堆东西。你可不许拒收。要不我姐姐不会放过我的。” 卫宴温和地问道:“你姐姐脾气有我执拗吗?” 沈士奇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没有。” “那你怎么来的,就怎么把礼物带回去吧!”卫宴淡淡道:“我已经说过了。那件事已经完结了。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可是沈士奇好歹跟他同住过几日,知道他的性子。他表面上风轻云淡,看似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在意,可一旦下定决心,谁都没办法让他改变主意。 沈士奇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有点左右为难。如果把礼物带回去,姐姐那边不好过关。而留下礼物,得罪的便是卫宴。 他正左右为难的时候,沈秀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了。 她不知道两人先前在谈什么,但看卫宴一脸的淡定,沈士奇一脸的为难,不由心生好奇,看了卫宴一眼。 卫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盏热茶递给沈士奇,“沈兄,先喝茶吧!” 茶是上好的红茶,点心味道也不错。 沈士奇终究是开朗的性子,喝完茶又吃了两块点心,便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既然卫宴不肯收,那他就把礼物带回去就是了。阿姐问起,就实话实说好了。 他心情一好,便有了开玩笑的心思,看了眼沈秀,便对卫宴道:“卫兄,你原来从不提你家娘子的长相,我还以为你娘子生得不怎么样。哪知道今日见了,才觉得你们郎才女貌,果真是天生一对。” 饶是沈秀对他很有意见,听到他这番话,也不由露出了笑颜。 没想到这个沈士奇,嘴还挺甜的。 她知道两人还有话说,自己也要去绣坊,便借着给两人续茶水,又退出了房间。 柔娘上前问道:“沈娘子,中午要不要做些好菜,款待一下这位公子?还要那些礼物,该怎么处理?” 沈秀道:“礼物的事,你去问相公。至于午饭,也不必太铺张,有个六菜一汤就行了。” 柔娘听在耳中,心里就有了数。她看沈娘子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便问道:“沈娘子今日还要去绣坊吗?” “绣坊来了个大单子,我自然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沈秀富含深意的说道。 柔娘不知道绣坊发生的事,只觉得沈秀这话说得好像话里有话。 她还没想明白沈秀话里的意思,对方已经走了。 无人打扰,卫宴又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沈士奇便朝他大吐苦水。 “早知道我就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给阿姐,她知道以后,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我本来是不服气的,可是后来想想她的话,这件事上,我确实做错了。” 沈士奇说着话,端起面前的茶杯道:“我以茶代酒,向卫兄你赔罪了。我不该趁人之危,在你需要银钱时,夺走了本该属于你的案首。” 卫宴没有举杯,只是淡淡道:“沈兄,要我说多少次,你才会明白,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了。那会让我觉得,好像我日后不会再考取魁首了。” 沈士奇听了微微一愣,继而笑着拍了拍卫宴的肩头,“卫兄,还是你会说话。听了你这句话,我终于觉得好过些了。” “你本来就不用愧疚。事情虽是你提议的,但决定权却在我。所以这件事,错不在你。我也没觉得,自己失去的小三元有多么要紧。” 沈士奇一口将茶杯里的热茶饮尽,“卫兄,我真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要是换做我,我肯定是放不下的。” “那是因为你从小顺风顺水,得到的太多,所以从来没尝过失败的滋味。”卫宴淡淡道,“而我走到今天,是因为遇到的挫折太多,所以已经懂得放弃一些东西了。” 这番话,沈士奇听得似懂非懂。 卫宴道:“你不需要明白这话的意思。有沈家在一天,你这辈子都不需要知道这话的含义。” 虽然不懂卫宴这句话的含义,可有些话,沈士奇却觉得一定要说的。 “卫兄,我这个人佩服的人不多,第一是我大伯,第二个就是你。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朋友,以后若是遇到难事,你一定要来找我。” 卫宴知道沈士奇的意思,他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归根结底,沈士奇这样的贵公子完全觉得,相比小三元的荣誉,两千两银子根本什么也不是。 他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笑了笑道:“好,我会认你这个朋友,将来若有难处的话,也一定会向你张口。” 第235章 明天有硬仗要打 绣坊内,范掌柜将一大包蚕丝绣线放到桌上。 “这些蚕丝绣线,是我从秦友贵那里买来的。价格虽比从江南捎回来的低一些,可也不便宜。” 范光祖看看谭绣娘,又看看沈秀,“我的意思是,这蚕丝绣线既然不便宜,那么普通的绣品就还是用棉线吧!至于这蚕丝绣线,最好还是留给那些有身份的贵客。” 谭绣娘没有异议,附和地应了一声。 沈秀则抬头看了眼范光祖,“范掌柜,这话是秦友贵说的吗?” 范光祖道:“秦友贵确实这么说过,他说这些蚕丝绣线是他好容易从江南带来的,就只有这么几斤,要是一下子用完的话,那就得等明年春天才能从江南那边捎来了。” 范掌柜觉得这话有理,既然蚕丝绣线的数量不多,价格又贵,那么自然要用在贵客身上。 沈秀摸了下手里的蚕丝绣线,脸上浮现出一丝富含深意的笑容:“秦友贵这话说得没错,这蚕丝绣线这么珍贵,是该用在正地方。” 还没等范光祖察觉沈秀话里的异样,沈秀已经放下手里的蚕丝绣线,“回头我就把手上的棉线换成蚕丝绣线,若是顾夫人定做的双面绣,全都用蚕丝绣线的话,出来的效果一定更好。” 范光祖道:“那这些蚕丝绣线,我留一半给你,应该够了吧?” 沈秀摇摇头道:“双面绣需要的绣线更多,这样吧,给我留下三分之二的绣线!” 范光祖有些肉痛,可是顾夫人的身份放在那里,若是绣坊能得她看重,那可比蚕丝绣线珍贵多了。 所以肉痛归肉痛,范光祖还是让沈秀把大部分蚕丝绣线都拿走了。 沈秀当然不会用这些蚕丝绣线,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把它们收了起来。 她从府城来的时候,也曾带了些蚕丝绣线。只是蚕丝绣线的数量太少,沈秀就没有跟范光祖提过。 范光祖至今不知道她手里竟然有蚕丝绣线这样的东西。 也幸好范光祖不知道,要不然莲娘很快就能从他口中知道这件事。 沈秀庆幸自己多留了一个后手,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如何破解霓裳绣坊布的这个局。 不过她带来的蚕丝绣线并不多,只能绣几片荷叶和荷花。 她现在只希望留孩能尽快赶回来,一方面他能给自己带回需要的蚕丝绣线,一方面她才能知道秦友贵手里的蚕丝绣线到底有什么问题。 留孩按照沈秀的吩咐,在镖局的护送下回到县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石头村找崔大娘。 崔大娘的身子早两年就已经不大好了,这些日子全靠槐花的照顾,才能一天天挨过去。 留孩去的时候,崔大娘刚得了风寒,正躺在床上养病。 听到是沈秀叫他来的,崔大娘拿起手里的蚕丝绣线看了看,一边咳嗽一边对槐花道:“你把火镰拿来。” 火镰拿来后,崔大娘让槐花点起一根蜡烛,然后抽出一根蚕丝绣线在蜡烛上点燃。 蚕丝绣线燃得很快,房间很快弥漫开一股难闻的味道。 崔大娘咳嗽了起来。 槐花赶紧把门窗打开,等异味散干净以后,又关紧门窗,生怕崔大娘着了凉。 崔大娘又把绣线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才咳嗽道:“这绣线的确是用蚕丝做成的。不过缫丝的时候,没有赶得及抽丝,质量不太好,所以这蚕丝是不能用来做绣线的。” “为什么不能做成绣线?” 崔大娘道:“这次等的蚕丝本来就不结实,又经过染线蒸煮,虽然看上去和一般的蚕丝绣线一样,可是不能过水,也不能受热。” “过水会怎样,受热又会怎样?”留孩问道。 崔大娘道:“这蚕丝过水会褪色,受热会断线。你想这样的蚕丝绣线能用来做绣活吗?” 她说完又咳嗽了一阵,等咳嗽完便问留孩,“这蚕丝绣线哪来的?” 留孩道:“是沈娘子让我送来的,说是从府城的一个商人手里买来的。” “你替我告诉她,就说这蚕丝绣线绝对买不得。而且今年蚕丝大丰收,房间里放着不少染好的蚕丝绣线,足够她用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崔大娘还让槐花带留孩去看那些染好的蚕丝绣线。 蚕丝绣线如崔大娘所说,确实堆满了两个大箱子。 看完这些蚕丝绣线,留孩便对槐花道:“沈娘子让我给你捎句话,若是崔大娘什么时候不好了,你可以去米铺找曲桓。他会把你带到府城的。” 槐花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勉强忍住泪水道:“我知道了。” 崔大娘的身子已经快不行了,大概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即便槐花有这个准备,可心里仍是难过得很。 留孩不懂她的心情,又一心惦记着要回府城,只在石头村逗留了一天,便又开始赶路。 府城下第二场大雪的前一天,留孩终于回到了府城,不仅把崔大娘的话带给了沈秀,还带回来了几十斤蚕丝绣线。 沈秀听到蚕丝不能过水,也不能受热,眼睛一闪,她知道霓裳绣坊那边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她让留孩下去好好歇息,天寒地冻让他跑这么一趟,沈秀其实很过意不去的。只是她手里实在无人,又不放心旁人。 留孩却没觉得有什么,在下去之前,还告诉沈秀,说是崔大娘的身体看着不大好。 沈秀心里一沉,她知道崔大娘上了年纪,说不准哪一天就走了。可是就和槐花一样,心里终究是有些难过的。 当初她第一次见崔大娘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沈秀又想到槐花,崔大娘走后,也不知道对方肯不肯跟她来府城。 有关崔大娘和槐花的事,沈秀只伤感了一会儿,就又提起了精神。 她如今要面对霓裳绣坊的阴谋诡计,根本没有时间伤感。 留孩带来的蚕丝绣线,解决了蚕丝绣线不够的问题。 沈秀便放手开始绣制顾夫人定的双面绣,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秀不敢把槐花染的蚕丝绣线带到绣坊。只在每天去绣坊的时候,将秦友贵的劣质蚕丝绣线一点点替换成槐花染的蚕丝绣线。 沈士奇在府城逗留了半个月,眼看就要到年底时,沈秀终于将手头的那件双面绣绣好了。 早在前几天,顾夫人就一直派人来催。 如今沈秀把双面绣绣好,范光祖马上就想把双面绣送到府衙。 可是府衙的人,却来传顾夫人的话,说是明日上午,她要和少夫人出门逛街,正好可以顺路来绣坊一趟,若是绣品没什么问题的话,她再让人把绣品抬回去。 范光祖没有多想,以为顾夫人是想看一下绣品。 沈秀却从顾夫人的话里听到了一些信息。 看来霓裳绣坊那边的人,觉得时机已到,该给锦心绣坊致命一击了。 沈秀不知道,他们要如何发难,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明天肯定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236章 心里有鬼 天还没大亮,沈秀就从睡梦中醒来了。 她下意识的摸了下旁边,却什么也没摸到,这才想起来卫宴的脚伤已经好了,估计去院子里打那套拳法了。 她在被窝里想了会儿事,打完拳的卫宴便回来了,脚步放的很轻,似是怕吵醒了她。 沈秀故意装睡,等卫宴走到床前换衣裳的时候,悄悄过去抱住了他。 卫宴身子一僵,但察觉到是谁在后面时,便放松了下来,回头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沈秀在他肩头蹭了蹭,“也没醒多久。” 她刚睡醒,声音里还带了些慵懒,就那么披散着头发,若有若无的蹭着卫宴的肩头。 卫宴喉结一动,目光落在沈秀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沈秀却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轻轻在他耳边道:“相公,等过了今年,明年我就十六岁了。” 她觉得自己暗示的够明显了,说完这番话,便松开了手,笑吟吟的看着卫宴。 卫宴神色不变,只是伸出右手捏了下她的脸颊,无奈的笑了笑道:“昨晚不是紧张的睡不着吗,怎么今天就兴致这样好?” 沈秀笑道:“还是有点紧张啊,所以拿你开玩笑。” “既然玩笑开了,你也不紧张了。那就赶紧起床吧!”卫宴拍了下她的肩头,“你不是说,今日有场硬仗要打吗?” 沈秀却没动,坐在床上看着卫宴换衣裳,好像从对方的动作中能获取力量似的。 卫宴换好衣裳,看她还没有动,便把她拉了起来。 沈秀笑了笑,开始从容不迫的穿衣打扮。 箱子里有套新做的衣裙,沈秀一直没舍得穿,这天便毫不犹豫的把它取了出来。 她甚至取出了几件为数不多的首饰,挑了最贵重的两支簪子戴上。 等她化好妆容,一旁的卫宴从匣子里取出一朵绢花,给她簪在鬓边,然后轻轻亲了她的脸颊,“我家娘子是最棒的,你只管放手去做,一切有我兜底。” 沈秀便绽开一个如花般的笑容,“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从宅院这边到绣坊有一刻钟的时间,沈秀从来没像今天一样,觉得路程这么短,短到她只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疏漏的地方,绣坊就已经到了。 沈秀今日到的有些晚,在她踏进绣坊时,伙计和绣娘们都已经来了。大家依旧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范光祖依旧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预料到今天会发生什么。 沈秀深吸口气,并没有急着上二楼,而是坐在范光祖身边,向他讨了杯热茶喝。 “范掌柜,怎么这几日都不见嫂子来绣坊?”沈秀慢条斯理的问道。 范光祖讪笑了一下:“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为了莲娘的事,已经恼了我了。” “范掌柜,要是莲娘这个人是看在钱的份上才跟的你,你会不会后悔呢?” 范光祖微微一愣,不明白沈秀这话的意思。 他正要开口说话,绣坊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沈秀止住他的动作道:“范掌柜,不必说了。待会儿你再告诉我答案吧!我们现在还是先处理这件事吧!” 她说完便站起身,从容不迫的走到绣坊门口,扬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绣坊门口,一个三十岁的妇人正在与伙计争执,听见沈秀的声音,便往前走了几步,高声道:“你就是绣坊的沈绣娘吧,我不管你的名声有多大,如今我定制的绣品出了问题,你们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个说法。” 平常客人遇到东西有了问题,都会进店找伙计或掌柜讨个说法,可是这个妇人却不进店,只在门口高声喧哗,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锦心绣坊的绣品有问题似的。 沈秀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说你在锦心绣坊定制了绣品,绣品又有问题。那就把绣品拿出来,我们进店再说吧!” “我不进店,像你们这样欺骗客人的绣坊,我怕进去,你们会对我下手。” 妇人的话刚落下,范光祖终于赶了过来,“马娘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绣坊何时欺骗过客人。” 范光祖眼看绣坊门口聚集了不少人,赶紧想解释清楚。 沈秀却抢在他前面道:“你称她为马娘子,这么说,是你接待的她?” 范光祖擦了擦汗道:“她是莲娘介绍来的,在绣坊定制了一套出门的衣裙。我看在莲娘的份上,还少要了她的工钱。” “既然是莲娘介绍来的,那给她缝制衣裙的时候,是不是用的蚕丝绣线?”沈秀盯着范光祖问道。 范光祖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沈秀从他的表情知道答案后,就不再理他,转身对着那位马娘子道:“马娘子,你不敢进我们绣坊,是你害怕我们对你下手,还是你自己心里有鬼?” 马娘子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我为人处事一向堂堂正正,这个街坊邻居都知道。” “既然你心里没有鬼,那你就进来吧!”沈秀道:“我们绣坊大部分都是绣娘,只有两个伙计,这些人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要是你实在不相信,可以叫两个同伙跟你一起进来。” 马娘子因为沈秀的这句话犹豫了一下,若是不进去的话,好像自己真的心怀鬼胎似的。 最后,她便带着两个一起来的街坊邻居,走进了绣坊。 沈秀等她走进绣坊,便示意请她去大堂说话。 范光祖看着沈秀成功把马娘子请进来,终于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沈秀就看了他一眼,然后对着马娘子道:“既然马娘子说绣品有问题,那就请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吧!” 提到绣品,马娘子立时理直气壮的说道:“拿出来就拿出来,不过你们看后,可要给我个说法。” 马娘子说完,便把随身携带的一个包袱打开,然后取出里面的一套衣裙。 “这套衣裙我拿回去只穿了一次,昨晚想把它洗洗,哪知道一下水,这衣裳的绣花全都变了样子。你们看吧!” 马娘子将衣裙扔到沈秀与范光祖两人面前。 沈秀没有动,而是冷眼看着范光祖拿起了衣裳。 范光祖拿起衣裳,冷汗就下来了。 这套衣裳做好时,他还亲自过目过,浅蓝色的缎地上绣的是玫瑰色的花朵。可是现在,玫瑰色的花朵已经褪色,花朵的边缘部分也有些破损,线头都露了出来。 “怎么好好的会这样?”范光祖拿出帕子想要擦额头的冷汗,可惜冷汗越擦越多,手也越来越抖。 沈秀知道他是在怕什么,孟家的事已经给了范光祖一个深刻的教训,如今再次发现绣品出现问题,范光祖慌成这样完全可以理解。 可导致眼前这一幕的罪魁祸首,还不是他自己,所以沈秀一点都不同情他,只是冷眼在旁看着。 好在范光祖抖完以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时候,他想起了沈秀,忙看向对方道:“沈娘子,这绣品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它还好好的。” 沈秀淡淡嗯了一声,相比范光祖的惊慌失措,她的表情就要淡定许多了。 “这个就要问你自己了。这件衣裳是谭绣娘绣的,她的绣技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绣线和绸缎了。我觉得你与其问我,还不如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光祖一时之间还未明白沈秀话里的意思,可没等他想明白,接下来就有伙计道:“掌柜,顾夫人和少夫人来了。” 沈秀眼睛一闪,知道这场戏的其中一个主角要登场了。 第237章 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范光祖此时心里一片乱麻,可他心情再不好,也得上前去迎接顾夫人和沈氏。 顾夫人在经过大堂的时候,自然留意到了站在当中的马娘子。她只朝马娘子看了一眼,后者便立时喊道:“大家快来看啊,锦心绣坊以次充好,这绣品只过了一天就成这样。这位夫人,我劝你不要来这里定制绣品,谁知道你定制的绣品会不会和我的衣裳一样,有同样的问题。” 马娘子是对着顾夫人说的,而顾夫人也没辜负她的期望,真的停下了脚步,看向范光祖道:“范掌柜,这是怎么回事,绣坊的绣品真的出了问题吗?” 范光祖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这次没了帕子擦汗,他只好顶着一脑门的冷汗,结巴道:“绣品只是出了点小问题。” “什么小问题,这绣品过了水以后变成这样,这是小问题吗?”马娘子直接把衣裳呈到顾夫人面前,“这位夫人,你看这绣品还能要吗?” 顾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眼沈氏。 沈氏明白她的意思,这绣品是给她娘家的回礼,自然需要她出面回应。 “这绣品看着的确是有问题。”沈氏微微皱眉道,“好像是绣线出了问题。” 听到绣线二字,范光祖脸上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马娘子的这套衣裙,用的是蚕丝绣线。 如果真的是绣线有问题,岂不是说秦友贵这个人有问题。 先不谈他供给自己次等蚕丝绣线的原因,只说秦友贵这个人就是莲娘举荐的,联想到沈秀先前说的那句话,范光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难不成莲娘她,她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 范光祖不敢再想下去,只朝沈秀看去,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沈秀的表情十分平静,而望向他的目光中,则透露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神情。 范光祖的最后一丝希望,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如果莲娘有问题的话,那他这些日子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范光祖一下子就沉浸在了自责与懊悔中,都没心神去应付两位夫人了。 眼看范光祖像是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沈秀便当仁不让地站出来主持大局。 “绣线到底有没有问题,那要等绣制衣裳的谭绣娘,看过以后才能知道。” 沈秀对着顾夫人和沈氏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两位还是跟我上楼吧!双面绣我已经绣好了,只等两位夫人看过,就可以送到府衙了。” “慢着。”眼看两位夫人就要被沈秀劝走,马娘子再一次站出来道:“两位夫人等等,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去二楼做什么?”沈秀回身道:“你的衣裳,若是谭绣娘看过后,确定是我们绣坊的原因,范掌柜自然会赔偿你的损失。” 马娘子道:“我去二楼,是想帮两位夫人掌掌眼,万一她们的绣品也有问题,那我们就合伙去官府告你以次充好。” 沈秀冷下脸来:“锦心绣坊的二楼,可不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何况你一个外行人,对绣线一窍不通,你怎么知道我们的绣品就一定有问题。” “马娘子是外行,那我呢?”随着一道声音,霓裳绣坊的张掌柜走了过来。 “你是何时进来的?”范光祖惊讶地问道,他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到来。 张掌柜笑了笑道:“我与马娘子是旧识了。今日她打发人告诉我,说是自己在锦心绣坊买的衣裳出了问题,便请我出面为她主持公道。可惜我有事耽误了一会儿,所以现在才到。” 他看向沈秀,“马娘子是外行人,那我这个内行人总可以鉴别绣品的好坏吧!” 沈秀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张掌柜今日前来,是代表霓裳绣坊来与我们锦心绣坊为难的吗?” 张掌柜笑道:“我怎么能做得了霓裳绣坊的主,我只是替马娘子打抱不平而已。” 他说完看向顾夫人和沈氏,“两位夫人的意思呢,若是想知道你们的绣品有没有问题,我这个绣坊的掌柜怎么也比别人的眼力要好一些。” 顾夫人仍旧不打算出这个头,只是看了眼沈氏。 沈氏想了想道:“既然张掌柜你愿意替我们掌眼,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张掌柜便朝沈秀笑了笑,“既然这位夫人都答应了,沈娘子应该不会再反对吧!” 沈秀淡淡道:“张掌柜想要到二楼也可以,不过你可得记住,这里不是霓裳绣坊,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对于她的这番警告,张掌柜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沈秀绣的那件荷花屏风,就放在二楼的房间。 在伙计的帮忙下,屏风很快就抬了出来。 顾夫人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面前的荷花屏风,屏风的正反两面都绣着同样的花样,单看绣技,的确是出色的双面绣绣品。 她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只可惜绣线有问题,这绣技再好也拯救不了整幅绣品。 沈氏则盯着张掌柜的表情,“怎么样,这绣品有没有问题?” 张掌柜认真地看了几眼,确定这屏风确实是用的蚕丝绣线后,便给一旁的马娘子使了个眼色。后者便开口道:“我的那套衣裳,是下过水以后才知道有问题的。如今想知道这绣品有没有问题,让它沾点水不就行了!” “这话有理。”张掌柜赶紧附和道,“想要知道它有没有问题,让它过一遍水就知道了。” “我不同意,”沈秀站出来道,“这绣品花了我半个多月的心血,虽然我确定这绣品没有问题,可是过一遍水以后,缎子会有褶皱,会影响绣品的美观。” “所以过水是不可能的。” “你不敢过水,是不是知道这绣品有问题?”马娘子反将沈秀一军,“我看你是不敢。” 沈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再说一次,绣品绝对没有问题。所以过水是万万不行的。” 张掌柜道:“我看马娘子说得没错,你就是怕绣品有问题,所以才不敢过水。” 他朝着顾夫人和沈氏道:“两位夫人,我敢肯定,这绣品绝对有问题。只要你们肯让我试一试,我保准让这绣品现出原形。” 顾夫人看向沈氏,淡淡问道:“你的意思呢?” 沈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她犹疑地看了沈秀一眼,沈秀微不可见的朝她点了点头。 虽然不明白沈秀的用意,但是既然对方做了暗示,沈氏便道:“张掌柜想要试一试的话,也未尝不可。” 张掌柜得意地看向沈秀,“沈娘子,连少夫人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秀神色冷清,冷声道:“要是少夫人执意要过水,那我把话说在前面。若是过水以后,缎子起了褶皱,这个责任,我们绣坊概不能负。” “这个自然。”沈氏说道。 张掌柜生怕沈秀反悔,急忙让人去取清水。 沈秀却出声制止道:“等一等,张掌柜一定要过水,我也没有问题。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张掌柜问道。 沈秀道:“张掌柜今天不请自来,又一再说我们绣坊的绣品有问题,若是绣品过水以后没问题的话,你待怎样?” 张掌柜一愣,但他心里认定了这屏风有问题,所以不假思索地说道:“若是绣品没有问题,我就向你和范掌柜道歉。” “光是道歉可不行。”沈秀道:“这样吧,我们签张契书。若是绣品有问题,我情愿赔顾夫人和少夫人五千两银子。但若是绣品没有问题,出于补偿,你们霓裳绣坊得赔我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银子,范光祖从自责中回过神,上楼后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赶紧上前道:“沈娘子,万万不可啊!” 既然马娘子的绣品用了蚕丝绣线,出了问题。那么顾夫人的绣品,用的同样是蚕丝绣线,肯定也是有问题的。 范光祖不想让沈秀赔了名声又赔钱,便上前阻止道。 可惜沈秀根本不听他的,只看向张掌柜道:“怎么样,张掌柜,你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张掌柜还有些犹豫,即便他很确定绣品有问题,可是事关五千两银子,他还是犹豫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顾夫人的一声轻咳,便朝对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对方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张掌柜看在眼中,便有了底气,开口道:“好,赌就赌。不过我有个条件。” 第238章 里子面子全赔光了 沈秀看向张掌柜,“你要提什么条件?” 张掌柜道:“契书我可以签。但是沈娘子敢不敢与我在大庭广众之下,验证这绣品的好坏。” 沈秀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张掌柜。 张掌柜得意地笑道:“怎么,若是你不敢当着众人的面验证这绣品,那么这契书也就不必签了。” “好。既然张掌柜一定要当着众人的面鉴别我这绣品,那我只能奉陪到底了。”沈秀最后还是答应了,而且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张掌柜看在眼中,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已经料到了沈秀会身败名裂的场面。 签契书的时候,张掌柜犹豫了一下才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而沈秀却是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签下了一个“沈”字。 顾夫人看在眼中,不禁微微皱眉,虽然事情的发展一切都按着既定的方向,既没有偏离,也没有出错,可她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她和张掌柜是知道蚕丝绣线有问题,所以才如此笃定,那么沈秀敢跟他们豪赌,又为什么敢笃定自己的绣品没有问题呢? 除非她知道蚕丝绣线有问题,而且提前换掉了有问题的蚕丝绣线。 可是顾夫人刚才也已经看过了屏风,她怎么说也是霓裳绣坊的常客,又做了几年知府夫人,屏风用的是蚕丝绣线还是棉线,她还是分得清的。 既然沈秀用的是蚕丝绣线,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手里有上好的蚕丝绣线。 顾夫人想到这一点,忽然觉得不可能。张掌柜那边打探来的消息,锦心绣坊原来的蚕丝绣线已经用完了。而范光祖最近也没有让人从江南捎回来一些蚕丝绣线。 蚕丝绣线只有江南那边才有,这东西,本地根本就没有人会养蚕和缫丝。 既然这里没有人会养蚕和缫丝,那么沈秀也就没有途径弄到正宗的蚕丝绣线。 顾夫人觉得自己是多想了,沈秀手里怎么可能会有蚕丝绣线呢! 在顾夫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秀已经和张掌柜走出了绣坊。 顾夫人和沈氏两人都不喜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便留在绣坊的二楼。 二楼的房间自然是有窗户的,婆媳二人就站在窗前,这样既能看清下面的情形,又不至于抛头露面。 早在马娘子与伙计争吵时,绣坊门口就已聚集了一些人。如今张掌柜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验证沈秀绣品的好坏,立时吸引了不少人。 沈秀站在张掌柜对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而范光祖的心情就要复杂多了,他不明白沈秀为什么执意要与张掌柜赌这一场。 既然他都知道蚕丝绣线有问题,沈秀这个曾暗示过他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范光祖不知道沈秀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事关绣坊的名誉,范光祖既紧张又忐忑不安。 张掌柜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在他的催促之下,一大盆清水很快被端了过来。 在绣坊门口的空地上,伙计正要把沈秀所绣的屏风浸到清水中,张掌柜忽然开口道:“且慢,让我亲自动手。” 沈秀知道他是怕伙计在其中做手脚,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张掌柜接过伙计手中的屏风,一点也不怜惜地就将整幅缎面绣品扔到了水中。 范光祖觉得张掌柜的动作未免有些太粗鲁,忍不住出声道:“你轻点,这可是价值不菲的双面绣。” 张掌柜没有理会他,只盯着水中的绣品。 沈秀开口道:“范掌柜不必忧心,就连两位夫人都不在意绣品会不会被损坏,我们又何须在意。” 范光祖没有说话,只是向沈秀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秀朝他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一股笃定。 范光祖有些放心了,这才敢去看水中的绣品。 只见绣品在水中泡了这么一会儿,不仅颜色没有变,线头也没有脱落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张掌柜看到水中的绣品没有任何异样,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楼上的顾夫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眼睛盯着张掌柜那苍白的脸色。 她在二楼,看不清绣品有没有问题,但是张掌柜的脸色,她还是能看得一清二楚的。 “难道这绣品真的没有问题?”顾夫人心中一沉,想到那个赌约,不由有些后悔。 “张掌柜,你看了这么半天,究竟看得怎么样了?”沈秀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一句话,我这绣品到底有没有问题?” 张掌柜一脸苍白地抬起头,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不可置信,不服输地说道:“我不相信这绣品没有问题。” 明明她用的是有问题的蚕丝绣线,为什么浸过水以后却没有褪色。 张掌柜仍不肯死心,指着水盆道:“这水有问题,我要换水。” “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伙计,换盆水来。” 张掌柜道:“我不要你们绣坊的水,我要对面茶馆的热水。” 不管张掌柜要热水冷水,沈秀任由他折腾,一副淡定平静的表情。 旁边却有人看不下去道:“明明锦心绣坊的绣品没有问题,这霓裳绣坊的张掌柜却揪着不放,还要用热水再试,难道冷水试不出来,热水就能试出来吗?” 一旁的马娘子眼看局势对自己这一边越来越不利,忙开口道:“他们绣坊的绣品明明就有问题,要不然我定制的衣裳上的绣线为何会褪色?” “谁知道你的衣裳为什么会褪色?”有个行人道:“你的衣裳是在家里自己洗的,有什么做过什么,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即便你做了什么手脚,我们也看不见。倒是眼前这个绣品,我们是亲眼看见的,下过水以后依旧没有褪色。” “对,也许绣品没有问题,是你想冤枉锦心绣坊,所以说锦心绣坊的绣品会褪色。” “霓裳绣坊一向和锦心绣坊不对付,只怕你是他们请来的人也不一定。” 这几个行人牙尖嘴利,说得马娘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众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觉得这几个行人说得有理,马娘子倒的确像是霓裳绣坊派来的人。 茶馆那边的热水,要等一会儿才能送来。 张掌柜的一颗心本来就煎熬得不行,听到马娘子如此不中用,连几个行人都吵不过,不由瞪了她一眼。 马娘子有些委屈,但也不好说什么,便讪讪地站在了一旁。 半炷香后,茶馆的伙计终于把一盆热水端了过来。 这次,张掌柜迫不及待地把绣品从水中捞起来,然后扔到热水盆中。 袅袅水汽中,只见绣品上面的荷花和荷叶仍旧鲜艳无比,根本没有一点褪色的痕迹。 沈秀不顾张掌柜如死灰般的脸色,让两个伙计把绣品从热水中捞出来,然后展示给众人看。 “众位请看,这绣品既没有褪色,也没有脱落线头,证实我们绣坊的绣品是没有问题的。”沈秀说完便看向张掌柜。 “张掌柜,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掌柜面若死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原本想借着有问题的蚕丝绣线,一举击垮锦心绣坊,哪里想到这有问题的绣线不知被人做了什么手脚,竟然没有了褪色的毛病。 如此一来,自己倒坐实了找茬的名声。而且先前还签下了那样一个契书。简直就是里子面子全赔光了。 张掌柜越想越后悔,早知道就不该签那个契书,一想到那个契书是顾夫人点头同意的,张掌柜不由得就朝二楼的顾夫人看去。 顾夫人早在确定绣品没有问题后,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等张掌柜向她求助,顾夫人直接就在二楼的窗口处,扬声说道:“既然绣品没有问题,那么这一切都是霓裳绣坊在后面搞鬼。来人啊,给我把这位张掌柜和那位马娘子带下去。以后不许你们再来绣坊捣乱,要不然我可是会不客气的。” 顾夫人的想法很简单,沈秀背后有卫宴,而秦知府对卫宴一向看重。她只能站在背后出谋划策,表面却是要站在沈秀这边的。 为了不让沈秀起疑,她只能在张掌柜开口求助之前,让人把张掌柜和马娘子带下去。 可张掌柜不这么想,他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顾夫人身上,当然不想就这么算了,忍不住喊道:“夫人。” 可惜只这一声,就被顾夫人带来的家丁捂住了嘴巴,然后被拖了下去。 沈秀看着张掌柜和马娘子被拖下去,然后便施施然的上楼,向顾夫人道谢。 “这次的事情,多亏夫人主持公道。要不然我们锦心绣坊就被霓裳绣坊陷害成功了。” 顾夫人听到这样的话,脸上的笑容险些维持不住,可她到底心思深沉,面上仍是一副温和的态度:“你们绣坊的生意这么好,有人嫉妒陷害,也在所难免。我只是看不下去某些人的所作所为,所以说了几句公道话罢了。” 沈秀道:“夫人说得没错,霓裳绣坊就是看我们绣坊生意好,所以才处心积虑的陷害我们。好在老天眷顾,站在了我们这边,才让霓裳绣坊的诡计没有得逞。” “不过为了证实我们绣坊的清白,绣品先后浸过两次水,肯定会有些褶皱。为了以表歉意,我准备了一些礼物,送给两位夫人,还请两位夫人收下。” 顾夫人能说什么,笑着点点头:“你有心了。” 沈秀让人把礼物拿上来,这些礼物既有绸缎又有一些小件绣品。 顾夫人看到那些绸缎后,眼睛微微一闪,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沈秀把她们送出了门,又让人把绣品晾干,好等绣品干透以后送到府衙。 这时候,范光祖讪讪的走了过来,“沈娘子,今日多亏了你,要不然绣坊的名声就全被毁了。” 沈秀道:“先别急着谢我,我想问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置你那位莲姨娘?” 第239章 说翻脸就翻脸 提到莲姨娘,范光祖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硬着头皮道:“秦友贵是她推荐给我的,想必霓裳绣坊陷害我们的事,她也有份。我打算回去就把她赶走。” “范掌柜别急着把人赶走。既然他们能陷害我们,我们为什么不能反将他们一军。你先别急着处置莲姨娘,这个人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范光祖问道,他想不明白莲姨娘这种奸细为什么还有留下来的必要。 沈秀看了眼周围,虽然这里是绣坊,可人多眼杂,她和范光祖说话的时候,未必不会有人偷听。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范掌柜还是跟我来吧!” 等来到沈秀平日刺绣的房间,她才低声道:“范掌柜今日可留意过顾夫人?” 范光祖的心神都在张掌柜身上,没怎么注意顾夫人,他摇了摇头。 沈秀道:“我打听到,这位顾夫人和霓裳绣坊关系匪浅。恐怕顾夫人当初定制绣品的时候,霓裳绣坊那边便已经布好了局。顾夫人就算不是幕后主使,起码也是帮凶。” 顾夫人竟然是帮凶,范光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急切的说道:“顾夫人可是知府夫人,她要为难我们锦心绣坊,以后多的是手段,那可如何是好?” 沈秀冷静道:“范掌柜不必惊慌。顾夫人与霓裳绣坊的东家虽有亲戚关系,可是这门亲戚是在顾夫人出嫁后才有所来往。顾夫人偏帮他们,估计还是因为霓裳绣坊给出的利益够丰厚。” “不过今日,我让霓裳绣坊输了五千两银子,他们多半会起内讧的。这个时候,就该用到莲姨娘了。” 范光祖有些明白沈秀的用意了,精神一振道:“你打算行反间计是吗?” 沈秀点头道:“你回去的时候,千万别露出异样,就当做不知道莲姨娘干的那些事。不仅要表现的和平时一样,还要提到顾夫人,就说顾夫人私底下收了我们不少好处,所以才会将蚕丝绣线有问题的事透露给我们,并且在最后时候偏帮我们。” “等莲姨娘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让霓裳绣坊与顾夫人之间产生了嫌隙,以后你想怎么处置莲姨娘,我都不管了。” 沈秀的目的很简单,她这次是成功躲过了霓裳绣坊的算计。可下一次,未必就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只要顾夫人站在霓裳绣坊那边,那么她迟早还会帮着霓裳绣坊对付他们。 沈秀并不怕霓裳绣坊,怕的是顾夫人背后的官府势力。 所以她要把顾夫人和霓裳绣坊拆开,只要顾夫人和霓裳绣坊闹掰,等霓裳绣坊没了顾夫人的帮助,就完全不足为虑了。 范光祖按着沈秀说的,回去以后果然和莲姨娘说了不少话,尤其把顾夫人提了又提。 莲姨娘已经知道了霓裳绣坊失利的消息,她原本想卷铺盖离开的。可是霓裳绣坊的古老爷想知道事实的真相,所以执意让莲姨娘留了下来。 莲姨娘生怕范光祖会起疑心,对方刚到家的时候,她有些提心吊胆,直到范光祖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她才松了口气。 等服侍范光祖歇下,莲姨娘便找了个机会,悄悄溜了出去。她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霓裳绣坊的古老爷,便寻到了在客栈的秦友贵,把从范光祖那里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对方。 霓裳绣坊内,古老爷铁青着脸坐在桌前,张掌柜则连头都不敢抬。 等秦友贵把莲姨娘的话带到,张掌柜这才开口道:“当初我本来有些犹豫,是顾夫人冲我点了点头,我才敢签下契书。姐夫,天地良心,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沈娘子已经知道了蚕丝绣线有问题。还想着能帮绣坊挣回五千两银子。谁知道顾夫人竟然会出卖我们。” 古老爷一时之间却不敢相信,“她为什么要出卖我们,我们每年光是分红,就给她那么一大笔银子,更不用说四季的衣裳了。我不信,这分明是对方的阴谋,想要离间我们。”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二。”秦友贵忽然开口道:“我在客栈偶然听人说过,秦知府很赏识一位叫卫宴的学子。而卫宴的娘子,就是锦心绣坊的沈绣娘。” “姐夫,今日我也见过,顾夫人对沈娘子的确很客气,不像是对待一般的绣娘。”张掌柜也道。 古老爷沉着脸不说话,如果他们说得确实是真的,那么顾夫人真有可能做出来。 毕竟她一向以秦知府为重,秦知府看重的人,她压根不敢得罪。 “我这个表侄女真是好的很啊!”古老爷有些咬牙切齿道:“她不敢得罪秦知府看重的人,就毫不客气的背叛我们。我可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 “姐夫,既然顾夫人敢背叛我们,我们干脆找上门去。她每年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不仅不办事,还帮着我们的对手,我们怎么也要让她把这笔银子吐出来。” 张掌柜想的很简单,霓裳绣坊输了五千两银子,这银子不能从柜上支,若是柜上没了流动资金,绣坊就无法运作。 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有人能拿出这笔银子来。 他能想到的这个人选,就是顾夫人。 古老爷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嫌自己命长,就自己一个人去府衙讨债吧!别连累我。” 他的表侄女怎么说也是知府夫人,身后站着秦知府这个朝廷命官。即便顾夫人拿了银子不办事,可是银子已经进了他们的口袋,还有要回来的可能吗? 就算秦知府知道顾夫人只拿钱不办事,可那是他的夫人,他怎么可能偏帮外人? 他们送给顾夫人的那些银子,是讨不回来了。 “姐夫,那要怎么办?”张掌柜道:“绣坊的账上,可没有这么多现银。” 古老爷长叹口气道:“我前几年好歹也置办了些产业,这些产业若是抵押给钱庄,怎么也能凑三四千两银子。再东挪西凑一下,应该能凑足五千两银子的。”说到这里,又朝张掌柜看了一眼。 “以后做事带点脑子,这么大的事情,当初你就该通禀我一声。” 张掌柜没敢说话,心里想的却是,就算通禀你了,只怕你也会和我一样,做出同样的决定。谁能想到,沈娘子那边竟然早有准备呢! 古老爷也不指望他说什么,叹息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准备去钱庄走一趟。 这个时候,有个伙计走了过来,“东家,掌柜,顾夫人那边派了个丫鬟来。” “让她快滚。”古老爷现在根本不想再听到这个“顾”字,一脸怒气道:“你去告诉那个丫鬟,回去告诉顾夫人,就说古某人身份低微,高攀不起她这样的贵夫人,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 那丫鬟是顾夫人的心腹,本来是想打探消息的,哪知道却受了这样一番话。 她回去以后,就把古老爷说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了顾夫人听。 “我那表舅真是这么说的?”顾夫人的脸色有些微微的变化,似是想不到古老爷那边说翻脸就翻脸。 丫鬟在那受了委屈,当然不会为他们说话,点头道:“伙计就是这么说的,话说的毫不客气,好像我们得罪了他们一样。” 顾夫人以为是自己偏帮沈秀的事,惹怒了张掌柜,所以对方向古老爷告了一状,根本没想到是沈秀的反间计起了作用。 她觉得古老爷应该是在气头上,毕竟一下子输了那么多银子,生气是应该的。 顾夫人打算过几日,再找个机会缓和一下关系。一来是对方在气头上,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二来,她也有脾气,对方都那么说了,自己没必要上赶着去见对方。 她刚下了这个决定,就听外面有人禀道:“夫人,沈娘子来了。” 顾夫人知道她是来送绣品的,可想到沈秀送给自己的那些蚕丝绣线,不由得猜到,沈秀大概是觉察到了她与霓裳绣坊的关系。 看来,她今日得好好和霓裳绣坊撇清关系,要不然这事传到秦知府那里,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顾夫人想到这里,脸上忙堆起笑容道:“快把人请进来。” 第240章 只能认栽 沈秀脱去身上的斗篷,交给一旁的丫鬟,顾夫人就带着笑容迎了上来。 “沈娘子怎么亲自来了,这绣品不拘什么人送来也就罢了。”顾夫人含笑道,“不过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杯热茶。” 沈秀点点头:“也好,正好我也有话想跟夫人说。” 丫鬟送来热茶与点心。 沈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便放下道:“我送给夫人的礼物,不知道夫人可还满意。” 她不提有问题的蚕丝绣线,只提礼物,算是婉转地在询问顾夫人,到底与霓裳绣坊有何关系。 顾夫人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沈秀到底知道多少,可面上她表现得很镇静。 “东西我已经看过了。其实沈娘子不必这么客气的,大人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相公。我早就把你看作一家人了。” 顾夫人想着尽快打消沈秀的疑虑,便把秦知府搬了出来。 沈秀轻声道:“夫人对我的看重,我也知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我听说霓裳绣坊的东家似是与夫人有些亲戚关系,不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确有其事。” 顾夫人心头一跳,即便脸上稳住了,没露出丝毫异样,可眼底还是快速闪过一丝不安。 看来沈秀是发现了她与霓裳绣坊的关系,所以才有了疑心。 顾夫人勉强笑道:“我也不瞒你。霓裳绣坊的东家是我的一个远房表舅。只是我们两家来往的并不多。前两年,为了照顾这个表舅的生意,我倒的确请霓裳绣坊的人上过门,不过这一阵就不怎么见面了。”说到这里露出了些许难为情。 “沈娘子不是外人,有些事也不必瞒你。我外面看着风光,可内里不过是个继室。别说其他人,就是我这儿媳对我也不大尊敬。我那表舅又是商户出身,我怕儿媳看不起他们,所以便不怎么与他们来往了。” 她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又适当地卖了惨,由不得人不相信。 若是沈秀不知道内情,只怕真会被她蒙混过去。可留孩打探来的消息,顾夫人却在前段时间见过她的表舅母。所以这话是完全不可信的。 她本来可以不必撒谎,直接撇清关系就是。可她却在这件事上撒了谎,说明什么,说明顾夫人的确知道霓裳绣坊的计划,而且还出谋划策过。 沈秀心里感慨这顾夫人心思深沉,面上却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夫人与霓裳绣坊关系匪浅,哪知道是我想差了。” 她并不打算揭穿顾夫人的谎言。自己就算不想拉拢她,也不能得罪她。何况自己这次来,还有另外的目的。 不管沈秀是不是真的信了,顾夫人仍旧开口道:“确实是你想差了。如果真论亲疏远近,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这话可是你说的。 沈秀笑道:“夫人这样一说,我倒真有件事求你。” “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顾夫人装作亲热的样子道。 沈秀道:“夫人也知道,昨日霓裳绣坊的张掌柜亲自签下了契书,输给了我们锦心绣坊五千两银子。我担心霓裳绣坊会不认账,所以想让夫人帮我个忙,能不能请两个衙役去霓裳绣坊走一趟,吓唬一下他们。” 沈秀看着顾夫人的脸色道:“当然只是吓唬一下,我的目的是要钱,并不是要和他们公堂上见。我也知道夫人到底与他们有亲,所以就不计较他们陷害我们绣坊的事了。但是这债,却是要讨的。夫人刚才既然说,是站在我这边的,那就请您帮帮这个忙吧!我们锦心绣坊一定会感激不尽的。” 顾夫人听到这里,忽然深悔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早知道沈秀会求自己帮忙,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可是话已经说了,对方又不能得罪,顾夫人也只能吞下沈秀递过来的这个软刀子,勉强道:“这个忙,我自然是要帮的。回头我就跟底下人说一声,到时候自然会派两个衙役过去。” 沈秀看她的脸色,知道这已经快要触及对方的底线了,也就不再相逼,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夫人歇着吧,我该告辞了。” 顾夫人已经没有力气亲自去送沈秀了,便让身边的丫鬟替自己去送送沈秀。 沈秀走的时候心满意足。 她来时就猜到顾夫人会撇清与霓裳绣坊的关系,如此一来,她便可以借机提出这个要求。 只要顾夫人肯派去衙役催债,那么她和霓裳绣坊以后再无转圜的关系了。 这才是沈秀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她算准了顾夫人行事谨慎,并不敢得罪自己,所以成功算计了对方一把,也算报了之前的仇。 她是轻松离开了,顾夫人却是缓了半天,才恢复了力气。 她自己就是玩阴谋诡计的行家,等沈秀一走,便明白自己被对方算计了。 可明知是算计,因为沈秀玩的是阳谋,她也只能认栽,硬着心肠去吩咐下面的人,让他们给府衙那边传话,派两个衙役到霓裳绣坊催债。 古老爷没有想到沈秀会来这一手,他已经去钱庄把所有的产业都押上了,满打满算才凑了三千两银子。剩下的银子,古老爷正打算从账上支一些,然后再变卖些平时收藏的古玩字画。 他正在家里,恋恋不舍地摸着那些古玩字画,哪一个都是他的心头肉,哪一个都不想拿出去变卖。 正当他难以取舍时,张氏却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老爷,不好了,绣坊那边来了两个衙役,说是奉顾夫人的吩咐来替锦心绣坊催债的。” “什么,你说奉了谁的吩咐?”古老爷不敢置信的问道。 张氏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你那个表侄女。她竟然一点不顾念亲戚之情,连衙役都派过来了。” 两个衙役站在绣坊里,只说他们奉了顾夫人的吩咐,要霓裳绣坊尽快还债。 张掌柜眼看客人们东西都不买了,只顾着瞧热闹,生怕影响绣坊的生意,忙把两个衙役请到房间,又是上茶,又是塞银子,好歹安抚住了两个衙役。 只是张掌柜还没松口气,外面忽然传来伙计的声音,“掌柜的,您快出来看看吧,那位沈娘子来了。” “什么?”张掌柜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此时深悔,早知道这个沈娘子如此难缠,当初就不该设计陷害锦心绣坊。 可惜这个时候,说什么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见不请自来的沈秀。 第241章 赶尽杀绝 沈秀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以极其悠闲的姿态踏进了霓裳绣坊。 张掌柜从房间出来后,看到的便是悠闲自在的沈秀,好像对方并不是来绣坊找茬,反而像是踏春似的。 可他已经见识了沈秀的手段,此时不敢有丝毫松懈,勉强堆出笑容上前招呼沈秀:“沈娘子来了,快给沈娘子上茶。” 沈秀不等张掌柜相让,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挥挥手道:“茶就免了。我这次来,说几句话就走。” 张掌柜便止住了伙计的动作,笑着问道:“沈娘子要说什么话?” 沈秀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这人一向信奉一个道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惜贵绣坊不懂得这个道理,所以我只好亲自来告诉你们了。” 张掌柜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沈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秀微微笑道:“没什么意思。我这人不喜欢与人为敌,尤其不喜欢与大部分人为敌。为了让大家明白我信奉的道理,以后免生事端,只好委屈你们霓裳绣坊了。” 张掌柜越发不明白沈秀的意思了。 沈秀也不指望他明白,直接道:“我要的五千两银子,你们绣坊准备好了没有?” 提到银子,张掌柜忙赔笑道:“五千两银子哪能说有就有,还请沈娘子你宽限我们一段日子。” 沈秀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要宽限你们?当初你们上门找茬的时候,对我可曾手软过?既然你们不义在先,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了。” “我老实告诉你们,今日那五千两银子,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你以为那两个派来的衙役,只是做做样子吗? 实话告诉你们,那两个衙役,是我让顾夫人派来的。我已经跟夫人说过了,如果你们拿不出那五千两银子来,我就去府衙报官,说你们霓裳绣坊陷害我们锦心绣坊。 至于人证,你们自己做下的事,不会不知道吧! 那个莲娘和秦友贵一个都跑不掉,我知道他们肯定收了你们银子,不过没有关系,等他们到了大牢,就是想不开口都难了。” 张掌柜听到这里,冷汗连连,他知道自己做不得这个主,便一叠声的让人去请自己姐夫过来。 古老爷过来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坐在绣坊大堂中的沈秀。 沈秀很快就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身材微胖的古老爷。 双方都默不作声,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 最后,还是古老爷打破了沉默,上前朝沈秀寒暄道:“久闻沈娘子大名,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不敢,古老爷太夸奖了。”沈秀淡淡笑道,“古老爷才是人中龙凤,连美人计这等计谋都能使出来,小妹我真是佩服得很。” 古老爷老脸一红,幸好绣坊现在没什么客人,否则这话给别人听去,他的面子就丢大了。 不过经此一事,古老爷也看出来了。沈秀表面看着温和,其实内里是个厉害人。 他不敢再轻视对方,笑着请对方移步到旁边的静室说话。 沈秀却开口道:“那倒不必了。古老爷能来见我,想必已经凑齐了五千两银子。我只要拿到银子就走,不会多留的。” 古老爷脸色又是一红:“五千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能说有就有,能不能请沈娘子宽限几日。” 沈秀没说话,只是看了古老爷一眼。 古老爷摸着脸道:“沈娘子这么看我做什么?” 沈秀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在想,如果那天输的是我们,古老爷会宽限我们吗?” 古老爷微微一愣,没有想到沈秀会这样说。 沈秀道:“让我替古老爷你回答吧,如果那天是我们输了。古老爷你想必不会宽限我们,说不定还会逼着我们把锦心绣坊抵押给你们,你觉得我猜的对不对?” 古老爷没有说话,沈秀猜的一点没错,他就是这么想的。 沈秀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既然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你不会宽限我们,反而会对我们赶尽杀绝,那我为何要对你手软呢?” “我今日把话放在这里,如果古老爷你今日拿不出银子,就把霓裳绣坊抵押给我们吧!”沈秀道:“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善待你们留下来的绣娘和伙计的。” “你……”古老爷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如此心狠,竟然连一天的期限都不给我们。” “我心狠?”沈秀看向他,冷声道:“心狠这两个字,我可不敢当。倒是古老爷你又是美人计,又是有问题的蚕丝,巴不得我们锦心绣坊倒霉,你才是真正的心狠之人。” 古老爷说不出话来了。 沈秀继续道:“古老爷别浪费时间了。银子你拿不出来,那就把绣坊抵押给我们吧!如果你不舍得,那我们就见官吧!” 古老爷当然不想见官,他做下的事情他知道,一旦见官,那些私底下的算计就都被抖搂出来了,到时候霓裳绣坊的名声就全都毁了。毕竟没人会光顾一个声名狼藉的绣坊。 沈秀也不说话,就等着古老爷做决定,是要绣坊还是要见官。 最终,古老爷还是下了取舍,忍着心痛道:“好,霓裳绣坊我可以抵押给你们。不过霓裳绣坊这么大,不可能只值五千两银子吧?” 沈秀上下扫了眼霓裳绣坊,“这个不消你操心,我会找满芳绣坊的周掌柜做个估价,如果他说霓裳绣坊值五千两银子以上,我就把多余的银子补给你。” 满芳绣坊的周掌柜,这个人,古老爷还是信得过的。同时他又是同行,知道霓裳绣坊的价值。 古老爷艰难的点点头:“好,那就请他做个估价吧!” 周掌柜被请来的时候,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沈秀什么也没说,只让他给霓裳绣坊估个价。 周掌柜查了下霓裳绣坊的账本,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库存的绸缎和绣品,最后估了八千两银子。 沈秀很痛快的从怀中取出三张银票,然后当场写了份契书,自己签完名字后,便请古老爷过目。 古老爷在她拿出银票后,就已经认命,对方连银票都准备好了,可见对霓裳绣坊已经是势在必得,他再恋恋不舍,也只能是自取其辱,因此很快签下了名字。 沈秀将契书拿到手里,看了一眼,确定没问题后,便把契书收了起来,然后朝着周掌柜含笑道:“今日麻烦周掌柜了。晚上我在仙客来酒楼摆桌酒席,周掌柜一定要来。对了,要是古老爷有兴致,也可以赏脸过来。” 古老爷哪里还有什么兴致,也不愿与沈秀做口舌之争,十分落寞的走出了霓裳绣坊。 张掌柜望着姐夫的背影,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有种做梦的感觉。 只有周掌柜这个旁观人,乐呵呵的与沈秀说笑了几句,这才离开。 沈秀送他到门口,回身的时候,看见霓裳绣坊的牌匾,微微笑了笑。 经过霓裳绣坊这件事,她倒要看以后谁还敢与锦心绣坊作对。 第242章 不想同情你 霓裳绣坊改换东家的事很快传到了其他人那里。 众人都是惊讶不已。 谁能想到霓裳绣坊前几天还好好的运转,今天就被抵押给了锦心绣坊。 曾亲眼见证霓裳绣坊被抵押出去的周掌柜,私下里对白绣娘道:“我原以为沈娘子只有绣技出众,没想到心计手段也不低。霓裳绣坊在背后陷害她,她干脆把人家老巢给端了。这一招杀鸡儆猴做得真利落,以后再有人想为难锦心绣坊,就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了。” 周掌柜从来没想要与锦心绣坊过不去,一来是满芳绣坊是府城最大的绣坊,客人也多是熟客,不怕锦心绣坊会抢去他们的客人;二来是他们与沈秀有些交情,更何况对方还帮过他们满芳绣坊,做人起码得讲良心。 而经过这次事情后,周掌柜更加确定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没错。 他都这样想了,其他绣坊与绣铺既没有满芳绣坊的背景与实力,也没有霓裳绣坊那样的规模,一时之间大家都不敢再对锦心绣坊有什么想法。 而这场事件中,唯一感到又惊又喜的就是范光祖了。 那天沈秀说要从账上支银子,范光祖如今正是信任对方的时候,直接就让黄子彦把绣坊能支的银子全提出来给沈秀。 如今沈秀把霓裳绣坊的房契,拿到范光祖面前,对方几乎不敢相信。 沈秀直接道:“霓裳绣坊能被抵押给我们锦心绣坊,我应该算是出了一份力的。所以我要六成的分红,应该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范光祖听到沈秀的话,才回过神,忙道:“别说六成分红,就是八成分红,我也同意。” 沈秀淡淡笑道:“范掌柜这话说差了。我只要我该得的。若是没有你给我的那三千两银子,我也要不回这霓裳绣坊。” 范光祖只能连连称是。 沈秀看着他唯唯诺诺的这副样子,忽然想起一事,“如今霓裳绣坊已经到我们手里,古老爷那边也不足为虑了。范掌柜你不必再留着那莲娘了。不过若是你怜惜人家,那么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范光祖讪讪道:“还留什么,那莲娘看情形不对,昨天就卷铺盖跑了。幸好我把自己的家当放在了绣坊,要不然我那点私房银子就全都被她卷走了。” “既然莲娘走了,那我们也该算一笔账了。”沈秀旧话重提道:“当日你执意要从秦友贵那里买蚕丝绣线时,我就说过,如果这绣线出了问题,范掌柜你得担得起这个责任。” 范光祖当然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免有些羞愧,“我记得,除了马娘子要的那一套衣裳,绣坊里还有两件客人要的绣品,也是用的蚕丝绣线。这些损失都记在我账上。” 幸好沈秀把有问题的蚕丝绣线要去了大半,要不然绣坊的损失会更多。 范光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道:“沈娘子,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蚕丝绣线有问题的,又从哪里弄来了没有问题的蚕丝绣线。” 沈秀淡淡道:“我还在县城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位养蚕的大娘。我每年都会从她那里买走不少蚕丝绣线,对这蚕丝绣线多多少少有些了解。那日你说要从秦友贵那里买蚕丝绣线,我出于谨慎,便让人把蚕丝绣线捎回县城,让那位大娘看了一眼。” “我派去的人回来以后,我才知道那蚕丝绣线是有问题的。幸好我派去的人带回来了一些蚕丝绣线,我便将计就计,配合他们演了这么一出戏。” 范光祖这才明白事情的经过,他由衷地叹道:“幸好沈娘子你多了一个心眼,要不然绣坊真要毁在我手里了。” 沈秀道:“当日我就提醒过你,是你自己沉迷于美色,所以不听劝告。不过经此一事,我想你以后对美人应该有抵抗力了。这样我们绣坊的对手,也就少了一个可用的计谋了。” 范光祖知道她是在打趣自己,摆摆手道:“以后就是天仙下凡,我也再不敢动心了。只是你嫂子那里,沈娘子,你能不能帮帮忙,替我说合一下。” 沈秀才不愿掺和他们夫妻的事,何况她也想让范光祖受个教训,因此干脆利落地拒绝道:“范掌柜,在这件事上,我知道你也是受人蒙骗,可美人计归美人计,这美人你也是享受过的。反倒是我这个合伙人,在你享受美人的时候,还要四处奔波。所以作为合伙人,我不想同情你。作为女子,我更不想劝嫂子原谅你。你想获得她的原谅,还是自己去上门道歉吧!” 范光祖听了这番话,也只能苦笑,“我倒是想上门道歉,可是你嫂子让黄子彦传话给我,说再不想看见我这个人。” 黄氏当初安插黄子彦的时候,本意是想牵制沈秀。哪知道沈秀没出问题,反倒是他们夫妻中间出了问题。 后来黄子彦听了姐姐的话,便把绣坊每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给黄氏。 因此黄氏虽然再没来过绣坊,可绣坊发生的事,她全知道。 在霓裳绣坊的人来找茬,却无功而返时,黄氏便知道范光祖该上门认错了。 因此她提前就让家里的老仆把大门关紧,范光祖回来的时候自然吃了个闭门羹。 黄子彦这边也得了姐姐的嘱咐,任是姐夫怎么说,他都不给对方传话。 范光祖也是没办法,才求到了沈秀这里。 可沈秀也不愿意帮他,范光祖也只能苦笑着叹气。 沈秀不想再跟他说关于黄氏的事,很快转了话题,“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霓裳绣坊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光是伙计和绣娘的去留,就是一个大问题。范掌柜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过去?” 范光祖光是应付黄氏和锦心绣坊,就已经够焦头烂额了,便推辞道:“霓裳绣坊那边,我就不去了吧!既然霓裳绣坊的分红,是沈娘子你占大头,那霓裳绣坊的事情,自然是你说了算的。那些伙计和绣娘,你想留谁就留谁。” 沈秀也知道,想让范光祖兼管两家绣坊有点难,便当仁不让道:“既然这样,霓裳绣坊那边的事,那我就全权做主了。” 范光祖不去也好,正好让她腾出手脚料理一个人。 第243章 是去是留 霓裳绣坊改换东家的事,最意外的就是原来在绣坊干活的伙计和绣娘了。 尤其在得知新东家要见他们时,这些人心里都有些不安,生怕自己的饭碗会保不住。 霓裳绣坊好歹也是府城排名第二的绣坊,它给绣娘们和伙计的工钱,在整个行业里还算是可以的。 谁都不想被辞掉,毕竟从这里出去以后,再找到这样一份不错的差事就难了。 在众人的忐忑不安中,唯独有两个人表现得特别平静。 一个是史绣娘,她早已从旁人口中得知,霓裳绣坊的新东家不是别人,正是锦心绣坊的沈娘子。 上次举办刺绣盛会时,她几次三番把对方拉下水,还与对方比了一场。只要对方不是得了失忆症,肯定是不会把她留下来的。 既然注定要被赶走,史绣娘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史绣娘是破罐子破摔,另一个伙计则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这个伙计姓郭,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因此人称郭算盘,后来叫他郭算盘的人越来越多,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则没几个人知道了。 本来郭算盘打得一手好算盘,记账方面也是好手,本来应该受到重用的。可惜他与张掌柜有些不对付,因此在绣坊干了这么多年,仍是一个一文不名的伙计。 如今古老爷把绣坊抵押给了锦心绣坊,郭算盘觉得新东家未必比旧东家会识人。 如果新东家真要赶他走,那就回家种地吧! 郭算盘就这样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静静地靠着墙角,眼睛则看向了窗外。 就在郭算盘把回家以后要怎么种地,都盘算好后,原本一直低声说话的伙计和绣娘们都安静了下来。 郭算盘的目光也收了回来,往绣坊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手上只拿一本薄薄的册子,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走了进来。 这样颇有些傲慢的动作,却被她做得自然无比。 事实上,沈秀在踏进霓裳绣坊,看见那么多伙计和绣娘时,自然而然地就摆出了东家应有的架子。 她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了眼众人,原本就安静的伙计和绣娘们就越发安静了。 整个绣坊,几乎听不见一点声音。 “以后霓裳绣坊的事,就归我管了。”沈秀在一片安静中,淡淡的开口道:“我想你们中的有些人,应该认识我,我就是锦心绣坊的沈绣娘。” 她的目光落在绣娘中间的史绣娘身上,淡淡扫了对方一眼,看到对方微微低下头去,才继续道:“我这人一向赏罚分明,做事也讲求公道。” 她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然后看向一个伙计道:“张占奎,我应该没记错你的名字吧!” 那叫张占奎的伙计忙道:“没有。” “你是原来的张掌柜荐来的,对不对?”沈秀看着他问道。 张占奎点头道:“是,张掌柜已经写好了辞呈,还让我把它交给您。” 古老爷都把绣坊抵押出去了,作为他的大舅子,张掌柜自然不打算留下来了。何况就算死皮赖脸留下来,沈秀也未必肯要他。所以他直接递了辞呈。 沈秀没看辞呈,直接道:“待会儿,你去账房支十两银子,就算是遣散费,以后不必来了。” 张占奎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虽然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可仍是有些不甘心。 他还要再说什么,沈秀道:“怎么,嫌十两银子少,如果嫌少的话,那这十两银子的遣散费也就不必给了。” “不,不嫌少。”张占奎忙道,十两银子的遣散费总比没有好,他明白沈秀话里的意思,最后看了眼绣坊,很识时务地离开了。 张占奎走后,沈秀又陆续念了几个人的名字,让他们以后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至于工钱则每个月多加半两银子。 伙计们走了以后,只剩下郭算盘和几个绣娘。 沈秀先看了眼史绣娘,“如果不想我给你难堪的话,就主动离开吧!” 史绣娘脸色一白,她想到过很多种可能,以为沈秀看在她绣技不错的份上,也许会把她留下来。 可是她低估了对方对她的反感,沈秀宁愿损失一个绣技不错的绣娘,也不愿意留下她。 史绣娘走后,沈秀陆续把几个绣娘敲打了一番,等几个绣娘去干活后,最后留在当地的人,只剩下了郭算盘一人。 刚才沈秀打发张占奎和史绣娘的时候,十分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这让郭算盘对她多了些复杂的感觉,没想到她年纪这么轻,处理起伙计与绣娘的去留,如此老辣熟练。 他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但过去的经历又让他习惯了被人忽视,所以他根本不敢多想沈秀单独留下他的深意。 沈秀扔掉手里的小册子,在他周围走了一圈,便开口念道:“郭维,今年二十六岁,至今还未娶妻,家里父母俱在,还有个兄弟。因为打得一手好算盘,所以人称郭算盘,我说得对不对?” 郭算盘笑道:“没想到东家把我打听得挺明白,连我的本名都打听出来了。” 沈秀道:“我这个人很不喜欢给人起外号,所以也不想称呼别人的外号。我以后就叫你郭维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郭算盘以为沈秀要赶他走,便笑笑道:“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若是东家撵我走,我就回家种地去。” “回家种地的话,岂不是糟蹋了你的这一身本领。”沈秀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我听人说,你不仅打得一手好算盘,而且很会做生意。只是因为得罪了张掌柜,所以才不受重用。我能不能问问你,你是怎么得罪张掌柜的?” 郭算盘道:“其实也没什么。我无意间发现了他贪墨绣坊的绸缎,本来我没打算告诉古老爷的,毕竟古老爷是他姐夫。可我隐下这件事不提,他却容不下我,几次三番给我难堪。我忍不下去,与他吵了一架,后来便把他得罪狠了。” 原来是这样。 沈秀只从留孩那里知道,郭算盘不受重用的原因是得罪了张掌柜。她原以为是私事,哪里想到是因为张掌柜贪墨绣坊的绸缎。 “你是怎么知道张掌柜贪墨绸缎的?”沈秀道,“为什么别人没有发现,只有你一个人察觉到了。” 郭算盘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我这人记东西很快,当初绣坊进绸缎的时候,我记着是三十二匹素缎。可半个月过去,素缎就少了十匹。我算了算绣娘们所用的绸缎,知道绝用不了这么多,就多嘴问了张掌柜一句。哪知道他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我这才知道绸缎是被他贪墨了。” 能够发现绸缎的问题,说明他记性好,能力也出色,同时他还打得一手好算盘,算得上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秀心里很快有了决断,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可愿意继续留下来,工钱我可以给你涨到十两银子。若是你做得好,以后掌柜的位子就是你的。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我这个人赏罚分明,若你做得好,工钱和分红都不是问题。可要是你做得不好,我会直接让你卷铺盖走人。” 郭算盘没想到沈秀会给他涨工钱,尤其没肖想过掌柜的位子。听到沈秀这番话的时候,还以为在做梦。 沈秀看他半天没有反应,便挑了挑眉,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郭算盘终于反应了过来,“东家这么赏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干。” 沈秀鼓励地看了他一眼,“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若你能在半年之内,让霓裳绣坊的净利润超过锦心绣坊,这掌柜的位子就是你的。” 第244章 弥补问题 沈秀把霓裳绣坊的事处理完,便让伙计们把店门打开,继续做生意。 霓裳绣坊原来是张掌柜在主事,他仗着是古老爷的大舅子,在账本上做了不少手脚。 沈秀一边看账,一边记下有问题的地方。 一本账本没有看完,有个伙计匆匆跑了过来。 “东家,乔家大太太来了。” 沈秀坐着没动,问道:“从前是谁出面招呼这位乔家大太太?” 伙计道:“从前是张掌柜亲自招待,乔家大太太是我们绣坊的老主顾,她只认史绣娘做的绣品。” 沈秀听说乔家大太太是霓裳绣坊的老主顾,便站起来道:“那我亲自去见她。” 伙计忽然欲言又止道:“刚才乔家太太问起史绣娘,我没敢说史绣娘已经离开了绣坊。” “东家,史绣娘应该还没离开府城,我们要不要把她请回来?” 沈秀淡淡道:“史绣娘人品有问题。即便她绣技再好,我也不会请她回来。你带我去见乔家太太吧!” 府城多的是大户人家,沈秀好歹跟孟家、俞家、米家这几户人家有过接触,也曾听过这乔家的名声。 相比孟家和俞家的百年世家,乔家算是新贵,最近十几年才发达起来。 新贵有个通病,就是还不懂低调,或者说完全不想低调,怎么奢华怎么铺张怎么来。 沈秀看见乔家太太的第一眼,就险些被她身上的珠宝首饰晃花眼睛。 这位乔家太太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钱,头上戴的金簪起码有小指粗细,上面镶嵌着的宝石,几乎有拇指大小。 沈秀一边暗暗想,这一头的首饰起码得有半斤重,真是难为乔家太太还能端着架子坐在那里,一边含笑上前招呼道:“这位就是乔太太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咱们府城有名的贵夫人。” 乔太太听见这句奉承,只是淡淡一笑,扫了眼沈秀,“你们绣坊的张掌柜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沈秀解释道:“张掌柜已经递了辞呈。乔太太大概还不知道,古老爷已经把霓裳绣坊抵押给我们锦心绣坊了。如今我就是这霓裳绣坊的新东家。” 乔太太有些惊讶:“这是何时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沈秀笑笑道:“也不过这两天。乔太太人多事忙,这点子小事当然不好惊动您。” 乔太太这才认真的看了沈秀一眼,说道:“霓裳绣坊换不换东家跟我无关,只要你们把我要的绣品做好,我以后会照样光顾你们绣坊。” “对了,你们绣坊的史绣娘呢,怎么这么半天也不见她?” 沈秀已经想好了托词,便说道:“史绣娘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便准了她一个月的假。乔太太要定制什么样的绣品,只管跟我说。我一定让绣娘们给您绣的漂漂亮亮的。” 乔太太有些不相信道:“史绣娘一向没病没痛,怎么会突然告假,不会是她已经离开绣坊了吧!” 沈秀婉转道:“其实除了史绣娘,绣坊还有几个绣技精湛的绣娘。” 这几乎算是变相承认了史绣娘已经离开了绣坊。 乔太太有些不悦:“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人一向眼光高,最中意的便是蜀绣,而会蜀绣的绣娘,能让我满意的,整个府城就只有史绣娘一人。我不管,你一定要把史绣娘给我请回来。要不然,我以后不会再登你们绣坊的门了。” 说完这番话,乔太太便看向沈秀,等着她的回答。 沈秀斟酌着言辞道:“我们绣坊做生意,求的是和气生财。客人们的要求,我们尽可能都会满足。只是史绣娘的情况有些特殊,要不然乔太太把要定制的绣品告诉我,我试着让人去做。若是做得不好,不用乔太太说,我们自己也不会再舔着脸接乔太太的单子了。不知道乔太太你意下如何?” 乔太太当然也不想再换一家绣坊,毕竟这里离家最近,来去都很方便。 她想了想说道:“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里了,我就给你们一个机会。马上就要到年下了,我想要定做一套冬装,颜色和花样,就不用我多说了。最重要的一点,这冬装上的绣花,得是蜀绣。其他什么苏绣湘绣,我都不要。” 这个要求有点让沈秀犯难,不过为了挽留乔太太这个老主顾,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了。 乔太太走后,沈秀便把郭算盘叫了过来。 “绣坊除了史绣娘,哪个绣娘的蜀绣绣技最拿得出手?” 郭算盘想了想道:“若论蜀绣,史绣娘的绣技是最好的,绣坊的其他几个绣娘加起来都不及她。” 沈秀微微皱眉道:“史绣娘技艺再好,我也不会请她回来的。可是乔太太认准了史绣娘,这就难办了。” 郭算盘道:“其实史绣娘除了平时有些嘴上不饶人,干起活来还是很卖力的。” 他是想劝说沈秀把史绣娘请回来。 沈秀看着他道:“我不想把她请回来,一方面是我很不喜她的人品,另一方面则是我怕张掌柜他们会在背后生事。史绣娘与我有过嫌隙,若是张掌柜他们真要在背后做不利于绣坊的事,史绣娘是最好的人选。” 这才是她一定要辞去史绣娘的原因。 史绣娘的心术本来就不正,如果张掌柜他们许以重利,她多半是会答应的。 沈秀还有锦心绣坊要管,分不出太多精力在这里,所以便干脆斩断了这个麻烦。 只是史绣娘毕竟是霓裳绣坊的头号绣娘,有好多老主顾就是冲着她的绣技来的。 沈秀得想个办法,尽快弥补这个问题。 她看向郭算盘,“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郭算盘仔细想了想道:“其实还真有个办法。史绣娘有个表妹姓温,和她一样学的是蜀绣。我听人说,这位温绣娘的技艺比起史绣娘也丝毫不差。只是她家中有拖累,没法到绣坊干活,平时只能接些小活计。要是东家愿意的话,可以把她请过来。” 沈秀听郭算盘说有个温绣娘,忽然想了起来,在刺绣盛会上,有个绣娘曾帮史绣娘解围。 事后,白绣娘跟她说起过,说这位温绣娘是史绣娘的表妹,只是人品比史绣娘要好得多。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她请过来。只是这位温绣娘家中有什么拖累?” 第245章 争一口气 隆冬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早上刚从井里打的水,中午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温绣娘用水瓢将冰打散,正准备舀水做饭,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 “谁呀?”温绣娘把门打开,就见门外立着一个长得很精神的伙计。 “你找谁呀?”温绣娘不认得对方,便问了一句。 郭算盘笑道:“我是霓裳绣坊的伙计,这次来是奉了东家的吩咐。温绣娘不请我到屋子里坐一会儿吗?” 温绣娘当然知道霓裳绣坊,她的表姐史绣娘就是霓裳绣坊的头号绣娘。 虽然不知道郭算盘上门的目的,可来者是客,温绣娘便把对方请了进来。 温绣娘住的地方是个很小的宅院,只有三间北房,两间厢房而已。 郭算盘进到北房的正屋时,就见屋子当中的软椅上坐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这男人旁边还放着副拐杖。 从他掀帘子进来,到温绣娘请他坐下,这男人头也不抬,只专心雕刻手里的木头。 郭算盘的目光多看了这男人一眼,温绣娘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家相公不喜欢见生人,还请你不要见怪。” 郭算盘当然不会见怪,他早听说温绣娘的相公在二十岁那年变瘸后,因为精神受了很大刺激,从此便不怎么开口说话了。 他不想让温绣娘难堪,便很快收回了目光,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我们东家请我来,是想让温绣娘到绣坊那边帮忙。只要您肯来,工钱方面可以商量。” 温绣娘看了眼自家相公,“我相公这边离不得人,我恐怕没办法到绣坊那边帮忙的。何况绣坊有我表姐在,她的绣技比我还要高出不少。” 郭算盘道:“温绣娘大概还不知道,我们霓裳绣坊已经换了新东家,史绣娘也已经离开绣坊了。” “离开绣坊?”温绣娘好奇地问了句,“即便绣坊换了东家,表姐为何要走?” 郭算盘道:“史绣娘的身体有些不舒服,新东家便准了她几个月假。” 温绣娘觉得这理由很敷衍,想到表姐的为人,她忽然明白了新东家辞掉她的原因。 “我们东家也知道温绣娘家里拖累,所以她让我告诉你,只要你肯答应去绣坊帮忙,她会雇人替你照顾你家相公。至于请人的工钱,当然由我们绣坊出。” 这个条件听着倒是挺不错,温绣娘有些心动,可仍是有些犹豫。 “你们新东家是哪位府上的老爷?”温绣娘问道。 郭算盘笑道:“我们新东家是锦心绣坊的沈娘子。沈娘子说,温绣娘你应该还记得她。” 记得,怎么能不记得。 原来是她,也难怪表姐会离开。 “既然新东家是沈娘子,以她是绣技,当然能支撑起霓裳绣坊,为什么一定要请我去帮忙呢!” 郭算盘道:“温绣娘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沈娘子说自己擅长的是湘绣,而霓裳绣坊在史绣娘在的时候,以蜀绣见长。为了不丢失那些老主顾,她便让我请温绣娘你来帮忙,还说论蜀绣技艺的话,整个府城只有你的绣技可以与史绣娘媲美。” 温绣娘笑了笑道:“这话过誉了。我的绣技一向比不上表姐。只不过我们二人拜的是同一个师傅,风格可能更相近一些。” 郭算盘听出温绣娘话里的松动之意,继续道:“温绣娘其实不必过谦。史绣娘的绣技也是在绣坊里练出来的。若是你没有什么拖累,专心在绣坊钻研绣技,未必比史绣娘差。” “而且我们沈娘子很赏识温绣娘你,说你和史绣娘虽同为表姐,可是性情一点都不像。” 史绣娘人品不好,性情也急躁。 郭算盘这么说,便是变着法的在夸温绣娘人品敦厚,性情温婉。 对于这一番夸赞,温绣娘只是笑了笑。 郭算盘明白她的心思,史绣娘再不好也是她的表姐,她心里虽然认同这话,可是当着外人的面,却不会多说。 他便重新游说道:“而且温绣娘你这样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啊!我听说令郎在学堂读书,光是半年的束脩就要好几两银子。一年下来怎么也要十两银子吧!” 说到银子,温绣娘最近手头确实紧张,脸上多了些忧虑。 郭算盘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我们沈娘子知道我来见温绣娘,便让我准备了一份见面礼。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算是我们沈娘子的一点心意。” 温绣娘当然不肯收,可是对方是男子,她不好与对方拉扯,只能捏着荷包道:“这如何使得?” 郭算盘道:“温绣娘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们沈娘子的心意。等你来了绣坊就知道了,沈娘子人挺好的。” 温绣娘捏着荷包,犹豫了好半天,最后道:“你让我想想。” 郭算盘道:“这么大的事,是要好好想想。那温绣娘你慢慢考虑吧,我先走了。” 温绣娘刚把他送走,还来不及把荷包收好,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表妹,你在家吗?” 温绣娘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史绣娘不等温绣娘把门全打开,就踏进了院子。 “这大白天的,你把门关得这么紧做什么。”史绣娘抱怨了这么一句,便问道:“刚才我好像看见绣坊里的郭算盘,他来做什么?” “没什么。”温绣娘没提郭算盘的来意,只道:“他是过路的,要到前面的胡同,找我问了问路。” 史绣娘没有起疑心,看了眼北房,低声道:“妹夫还是老样子?” 温绣娘点点头:“还是老样子。” 史绣娘不大喜欢这个表妹夫,便干脆和温绣娘到了厨房。 温绣娘开始烧火做饭,史绣娘靠着门框道:“表妹,你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最近有家绣坊要请我过去,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们姐妹俩也有个照应。” 温绣娘烧火的手一顿,史绣娘在霓裳绣坊风光的时候,想不到她这个表妹。如今她落了难,要另寻绣坊,就想起她这个表妹来了。 温绣娘明白史绣娘的心思,她是怕自己一个人到新的绣坊,会被人欺生,所以想拉着她一起作伴。 可是史绣娘的性情,温绣娘有什么不知道的。 将来到了新绣坊,好事全是她的,吃亏的事,便推给自己。 她将一把柴火塞到灶膛里,一边拉风箱,一边道:“不巧得很,我刚接了个大单,恐怕不能跟你一块过去了。” 炉膛里的柴火很快燃了起来,望着那燃得正旺的焰火,温绣娘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要去霓裳绣坊!不仅是为了摆脱史绣娘的纠缠,更为了争一口气。 郭算盘说得没错,她的绣技不输史绣娘,只要肯在绣坊勤加练习,将来未必不能超越史绣娘。 她已经厌倦了对方那高人一等的态度,凭什么对方想来找她就找她,不想找她就可以当没有她这个亲戚。 她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第246章 她怀孕了 温绣娘答应了来霓裳绣坊帮忙,沈秀不由得松了口气,把乔太太这个难缠的客人交给了她负责。 可她还没松闲多久,范光祖找了上来。 沈秀那时候正忙着看霓裳绣坊的账本,听闻范光祖来了,便让伙计请他进来。 账本有很多地方都做过手脚,沈秀为了找出问题,看得很仔细,连范光祖在她面前坐下都没发觉。 还是范光祖叹了口气道:“沈娘子,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你能帮帮我了。” “你要让我去劝嫂子,那还是免了吧!”沈秀头也不抬道,“霓裳绣坊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处理呢!” 范光祖难得的有些忸怩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沈秀随口问道。 “莲娘她怀孕了。”范光祖道。 “什么?”沈秀以为自己听差了,可是看范光祖难为情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听错。 “莲娘有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沈秀盯着范光祖问道:“嫂子知不知道这件事?” 范光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本来莲娘那天都卷铺盖走了。可昨天她忽然找上我,说自己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还说孩子是我的。” “我算算日子,这孩子应该是我的。”范光祖道:“本来我不打算收留她的,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也知道,我一直想有个女儿。万一莲娘这胎是个女儿,那我们家的汴绣就有人继承了。” 沈秀道:“那嫂子那边呢,你打算怎么办。” 范光祖讪讪道:“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你嫂子已经快要原谅我了。如果这时候告诉她,莲娘有了身孕,她肯定打死都不会再原谅我的。” “而我租的那个宅院也已经退了。我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安顿莲娘。想来想去,只有找你帮忙。” 沈秀道:“你想让我怎么做,就直说吧!” 范光祖道:“我记得你家地方挺大的,应该有几间空屋子。我想让莲娘搬到你那里,房租和一应花销都记在我头上。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沈秀叹气道:“说老实话,我还真不想管这个闲事。万一被嫂子知道,她肯定会埋怨我的。” “我知道这事难为你了。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了。要是我另租个宅院,就怕我不在的时候,莲娘不一定会做什么。而住到你那里,有你看着她,我很放心。” 沈秀听到这里笑了,“承蒙范掌柜看重,没想到在你眼里,我还挺可靠的。” 她话里带着轻嘲之意,可面色却有些无奈。 范掌柜就知道她是同意了,连忙朝她行了一礼,“那我就把莲娘交给沈娘子你了。” 沈秀知道范光祖什么意思,他对莲娘已经没了最基本的信任,便想找个人照顾她的同时,又把她看住。 而自己便是唯一可靠的人选了。 “先别急着谢我。”沈秀摆手道:“我先问清楚两件事,这件事你打算何时告诉嫂子,等孩子生下以后,莲娘又该怎么处置。” 范掌柜犹豫道:“这件事,我不打算告诉你嫂子。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会另请个奶妈,悄悄把孩子养大。至于莲娘,我打算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就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远走高飞。” “你不打算把这孩子告诉给嫂子,那这孩子怎么认祖归宗?” 范光祖道:“走一步说一步吧!等孩子大一点以后,我再探探你嫂子的口风。” 这还真是范光祖一贯的处事风格,什么事都喜欢拖字诀。 沈秀无奈道:“那就先这样办吧!” 有了沈秀的允准,范光祖很快把人送到了卫宅这边。 柔娘已经得了沈秀的吩咐,把房间都准备好了。 莲娘怎么说也是女眷,柔娘给她安排的是远离正院的一个小院子。 小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只是这时候正是隆冬,葡萄架都已经落光了叶子,看上去一片萧条。 院子北边是三间小小的上房,里面的布置是柔娘亲自弄的,看起来很温馨。 莲娘扶着肚子,看了眼房间的布置,浅浅笑了笑,塞给了柔娘一个荷包,“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望姐姐多多照顾。” 莲娘最大的本事就是长袖善舞,即便沦落到这个地步,也不忘拉拢柔娘。 柔娘笑了笑,又把荷包塞了回去,“我们娘子说了,要我好好照顾莲姨娘。这是我的差事,我以后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莲娘没有把银子送出去,倒是有些意外。 她是戏子出身,平时接触的人多了去了,但是像柔娘这样不爱银子的人,倒真是少数。 柔娘早已经被沈秀叮嘱过,莲娘这个人太会做表面功夫,要她千万小心一些,别被对方迷惑。 所以莲娘塞过来的银子,柔娘根本不敢要,一副不想与她太亲近的样子。 莲娘把柔娘的神色看在眼里,便不着痕迹的打探道:“你们沈娘子让你照顾我,除了这些,她还说了什么没有。” 柔娘摇头道:“没有,别的话,倒没有说。” 莲娘道:“我还以为她会怀疑我肚子里怀的不是范掌柜的孩子。” “怎么会?”柔娘勉强笑了笑道。 莲娘柔弱的擦了下眼泪道:“我也知道,自己从前被古老爷收买,做了很多错事。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我本可以把孩子打掉,可是想起范掌柜想要个女儿,所以还是回来了。即便范掌柜以后不再接受我,我也毫无怨言,只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柔娘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身为母亲,柔娘很难不被这话打动,可是心里又有些怀疑,这是莲娘的苦肉计。 好在这时候,有个仆妇过来传话,说是沈娘子和卫相公都回来了,让莲娘也过去吃顿饭。 莲娘擦干眼泪,问道:“卫相公也回来了吗?” 仆妇点点头:“沈娘子说,莲姨娘初来乍到,对宅院还不大熟悉,今日趁着他们回来的早,便先去正院那边认认门,以后有事的话,就可以去正院找她。” 莲娘早听说沈娘子的相公是个青年才俊,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好奇。只是当着柔娘和仆妇的面,莲姨娘不好表露出什么,只笑道:“既然沈娘子相请,那就请你带路吧!” 第247章 美男计 莲娘搬进来之前,沈秀当然和卫宴商量过这件事。 卫宴没有反对,家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其实对他没什么影响。 倒是沈秀看着他笑了笑道:“相公,等莲娘搬进来以后,你能不能帮我试试她?” “试什么?”卫宴很平静地朝她看过来。 沈秀忽然伸手拧了把他的脸颊,“当然是试探她的目的啊!古老爷那边可以使美人计,我为什么不能用美男计呢!” 卫宴一言不发,只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沈秀放下手,嘻嘻笑道:“相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卫宴道:“没什么,只要你肯舍得,我是没什么意见的。” 沈秀叹气道:“本来是舍不得的,可是又怕这个莲娘所图太大,所以只能牺牲一下你了。” 卫宴原本以为她在开玩笑,听她说得认真,不由问道:“那你为什么还收留她?” 沈秀道:“我也不想收留她,奈何范掌柜一再求我。再者,我总觉得这个莲娘有些不对劲,也许是古老爷他们还未死心。所以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好。” “你要我替你试探什么?”卫宴道,“先说好,我只能帮你问几句话,其他的我就不会做了。” “就算你肯做,我也舍不得呢!”沈秀笑道:“你只管坐在那里就行,也不用多说话。” 以卫宴的气质和容貌,任何女人见到他都会心生好感。 沈秀要做的,也只是让卫宴对莲娘客气一些。 夫妻两个商量好这件事后,沈秀便让人去把莲娘叫来,大家一起吃顿晚饭。 莲娘到的时候,厨房已经把饭菜送了过来。 平时只有沈秀和卫宴两个人吃饭,一般都是三菜一汤。 今日多了莲娘一个人,厨房便送来了四菜一汤。 莲娘进屋以后,第一眼便落到了卫宴身上。 卫宴正坐在椅子上看书,烛光照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柔和。暖黄色的烛光下,他的五官显得格外清隽,就好像是用墨笔精心绘就的一样,再加上那不俗的气质,玉树临风这几个字简直就是为他专设的。 莲娘的眼睛黏在他身上,都不舍得收回。 沈秀在旁轻咳一声:“既然莲姨娘来了,那我们就先吃饭吧!”说完唤了声卫宴,“相公,吃饭了。” 卫宴没有说话,只是收了手里的书卷,然后坐在了桌前。 莲娘很有心机地坐在了下首的位置,刚好是卫宴的对面。 沈秀拿起筷子,心中暗笑,没想到这美男计的确有用,莲娘这么快就上钩了。 她一边想,一边夹了一块红烧肉给莲娘。 “范掌柜让我好好照顾你,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如今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下。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跟我说。” 莲娘温柔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沈娘子你能够不计前嫌收留我,我很感激。将来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沈秀可不要她报答,只要她不给自己添乱就好。 莲娘慢慢地把那块红烧肉吃完,看卫宴一直在吃素菜,忽然出声问道:“卫相公怎么不吃荤菜?” 她这一开口,卫宴和沈秀都朝她望了过来。 莲娘柔柔道:“我的意思是,卫相公不用为了照顾我只吃素菜。我其实并不大喜欢荤菜。” 沈秀觉得好笑,恐怕莲娘是误会什么了。她正要解释,卫宴已经开口了。 “我不吃荤菜,是因为不喜欢吃肉,和莲姨娘无关。”卫宴的声音很清冷,他对待生人,一贯是这样。 沈秀又解释了一句:“莲姨娘不用管他,他不仅不喜欢吃肉,连鱼虾都不怎么碰。” 莲娘这才明白,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其实我也不喜欢吃肉,下次沈娘子可以让厨房多做些素菜。” “那可不行。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只吃素菜,那样对孩子不好。范掌柜既然把你交给了我照顾,我自然要负责。” 沈秀笑着夹给了她一块鸡肉,“你要多吃些肉才好,这样孩子便能长得白白胖胖。” 沈秀以孩子为由,莲娘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卫宴吃完饭就走了。他虽然答应了沈秀要帮她试探莲姨娘,可也不会给她太多接近自己的机会。而且他很不喜欢莲娘看自己的眼神。 莲娘在卫宴走后,眼睛里的神采便一下子消失了。 沈秀当作毫不知情的样子,问起她腹中胎儿的情况。 “范掌柜说他已经找好了大夫,每过十日会上门来给你诊脉。” 提到诊脉,莲娘没有丝毫慌张,还摸了摸肚子,笑道:“也好,这样我也能知道孩子的情况。” 其实沈秀也曾怀疑过莲娘是不是假孕,可是范光祖说,他亲自请大夫给莲娘号过脉,莲娘确实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一个多月前,范掌柜几乎天天和莲娘在一起,因此那孩子,十有八九是他的。 即便那孩子真的是范掌柜的,沈秀也不会因为这个相信莲娘。 私下里,沈秀让留孩帮忙盯着点莲娘,这样有什么异动,自己也能很快知道。 只是莲娘这次谨慎了许多,在卫宅这边住了几天,一次都没有提出过要出门。每天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是给未出生的孩子做衣裳就是和柔娘聊天。 自从第一天来的时候,沈秀让莲娘过来吃了顿饭,其他时候,莲娘都是一个人在院子里吃饭。 卫宴当然乐得这样,相比三个人一起吃饭,他更愿意和沈秀一起轻松地边聊天边吃饭。 不过他还记得沈秀说要试探莲娘的事,便问沈秀是怎么打算的。 沈秀笑眯眯道:“这事不急。” 莲娘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要让她放下对卫宴的警惕,得一点点来。 时间很快到了腊月底。 府城的铺子从腊月二十六就会关门,一直到第二年的正月十六才会开门。 锦心绣坊和霓裳绣坊自然也不例外。 绣坊关门前,既要给伙计和绣娘发工钱,还要盘账。 连着好几天,沈秀忙得像个陀螺,一边要顾着锦心绣坊的生意,一边还要去霓裳绣坊处理琐事。 这天,她又是快到天黑才回家。 刚回到后院,柔娘就迎了上来。 “相公呢,回来没有?”沈秀随口问道。 柔娘忽然看了眼周围,上前低声道:“卫相公今日回来得很早。那位在卫相公回来后,就带着熬好的汤水去了书房。” “你说莲姨娘?”沈秀回头看着柔娘道。 柔娘点点头,然后道:“她说自己整日在家里没什么事,又看你们整日辛苦,所以让厨房熬了点补汤。” “不过她去书房送了汤就出来了。卫相公也只是道了声谢。” 柔娘不知道沈秀的用意,生怕莲娘不怀好意,所以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沈秀,也是让她提防莲娘的意思。 沈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件事你做得不错,以后莲娘有什么动作,你都及时告诉我。” 书房内,卫宴正在看书,就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他头也不抬,仍旧沉浸在书本中。 忽然一道微凉的手伸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卫宴轻轻握住那双手,不让它作乱,然后无奈地抬起头道:“你又在玩什么?” “你怎么知道是我?”沈秀一边让卫宴帮她暖手,一边打趣道:“你就不怕进来的是莲姨娘啊!” 她说完就看见了桌上的一碗汤,便过去闻了闻道:“让我看看莲姨娘熬的是什么汤,原来是乳鸽汤,不对,这里面还放了杜仲。“ 沈秀朝卫宴挤了挤眼睛,“她竟然给你熬这种补汤,这暗示可够明显的啊!” 在认识沈秀之前,卫宴对于大多数药材都不了解。后来沈秀热衷于给他补身子,所以卫宴耳濡目染,知道了不少药材的功效。 这杜仲的功效,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在沈秀说完这句话之后,卫宴的耳朵不由悄悄红了,他轻咳一声道:“什么暗示,你不要多想。” 沈秀难得看见卫宴有这样羞赧的时候,她刚认识卫宴的时候,每次言语上主动一点,对方就有些害羞。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对方就没那么害羞了。其实沈秀还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卫宴。 她想到这里,不由动了捉弄对方的心思,可是手刚碰到卫宴的下巴,就被对方抓住了。 “嘘,别乱动,有人来了。” 第248章 打情骂俏 莲娘提着食盒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沈秀站在桌旁,而卫宴则正襟危坐。 本来是很正经的画面,可莲娘是过来人,只扫了他们夫妻一眼,就明白在自己进来之前,小两口正在打情骂俏。 莲娘深吸口气,看着灯光下,卫宴那清隽的五官,不由得羡慕起沈秀来。 明明她比沈秀的姿色还要出众一些,凭什么对方有这样一个既上进又清俊的郎君,而自己只配和范光祖那样的老男人厮混在一起。 那一刻,莲娘觉得上天很不公平,而对沈秀的嫉妒,让她差点连表面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她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挤出一个微微的笑容,说道:“沈娘子今日忙了一天,想必累坏了吧!我让厨房熬了些补汤,沈娘子要是饿了,可以垫补一下。” 莲娘说完便将食盒放在桌上。 沈秀笑道:“我正好饿了,不知道莲姨娘熬的是什么汤?” 莲姨娘浅浅笑道:“是红枣乌鸡汤,专门给女人补身子用的。” 沈秀揭开食盒,只见里面果然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乌鸡汤。 她没卫宴那么多顾忌,端起来闻了闻道:“好香啊!” 莲姨娘笑道:“那是厨房的人手艺好。”算是间接解释,这汤不是她熬的,可以放心喝。 沈秀拿起汤匙,果真喝了一口,热汤又浓又香,这一碗下去,沈秀觉得身上暖和不少。 莲娘看着沈秀喝完汤,眼角余光忽然扫到桌上放冷的那碗汤,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道:“卫相公怎么没有喝汤?” 卫宴本来已经拿了本书在看,听到这话正想回答,却被沈秀抢在头里道:“他不喜欢喝药膳,要是汤里有药味,他是不会喝的。” 莲娘这才明白,不由道:“那我明天让厨房熬点鸡汤。” “不用了。”沈秀笑眯眯地看了卫宴一眼道:“他这人挑剔得很,也只有我熬的汤,他才会喝一点。别人熬的汤,他是不会喝的。” 沈秀说完,还亲昵地捏了下卫宴的耳朵,“这家伙最喜欢麻烦的就是我。” 卫宴没有反驳,只是甩了甩头,不让沈秀再捏自己的耳朵。 莲姨娘看在眼中,一脸羡慕地说道:“你们夫妻的感情可真好。” “看来莲姨娘也知道我们夫妻感情好。”沈秀回头看她,脸上仍是带着笑容,“那以后再进我们房间的时候,请敲下门吧,免得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她说起这些话来,毫无羞涩之意,也毫不客气地看着莲娘。 莲娘不好意思道:“我没想太多,听说沈娘子回来了,便提着食盒匆匆来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知道莲姨娘心疼我早出晚归,不过你是客人,又怀有身孕,我可不敢让你照顾我。要是被范掌柜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而且你怀着身孕,还在晚上进进出出,万一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摔倒了怎么办。 真出了什么问题,范掌柜还以为我心怀叵测想要害你呢!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以后这些送汤的活计,就交给柔娘她们干吧!” 莲娘被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嗫嚅了半天,才道:“我知道了。以后晚上不会出来了。” “那就好。”沈秀看向门外道,“莲姨娘是和柔娘一起来的吧!我让柔娘送你回去吧!” 柔娘就在门外,她不放心莲娘一个人过来,索性就跟了过来,只是到书房后,她没有进来。 沈秀嘱咐了柔娘几句,让她好生送莲姨娘回去。 她们两人走后,卫宴在后面道:“你不是要使美男计吗,怎么这么防着她接近我?” 沈秀走过来道:“她又不傻,要是我不防着她点,她还以为这是我故意的呢。倒不如让她看不到也摸不到,她才会心痒难耐,做出一些大胆的举动来。” 卫宴道:“听你说的这样轻松,好像她觊觎的不是你家相公似的。” 沈秀笑道:“我早就知道一件事。我家相公长得这么好,平时肯定会招不少人。与其对别人严防死守,还不如只专心对付你一个。只要你没有外心,那些外面的女人,我是不会理会的。” 卫宴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说沈秀对他不够重视,可是经对方这么一说,却变成了他容易招女人喜欢。 不过沈秀对他如此放心也好,将来若真的有女子对他死缠烂打,卫宴也就不用费劲唇舌向她解释了。 两人都忙了一天,吃过晚饭,就回房歇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沈秀刚刚起床,还未梳洗打扮,就见卫宴打拳回来了。 “今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沈秀穿上鞋,便随口问道。 卫宴道:“我已经让柔娘给你备好了洗脸水,你赶紧梳洗吧,外面来了个客人。” 难怪卫宴这么早回来,沈秀一边唤柔娘进来,一边问道:“哪个客人来得这么早?” 卫宴坐在床边,随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了本书,“是范掌柜的娘子来了,你边梳洗边想怎么和她解释吧!” 黄氏找上门来了。 沈秀暗骂这范光祖做事不周全,这么快就让黄氏知道了这件事。 不过抱怨归抱怨,该解决的事还是得解决。 沈秀匆匆洗了把脸,随便挽了个发髻,连首饰都没有戴,就出去见黄氏了。 黄氏坐在花厅的椅子上,脸上还带着一丝怒气。 沈秀进来时,还未问好,黄氏便阴阳怪气道:“妹妹可真是大忙人啊,我去了锦心绣坊几次,都没有见到你人。我问那个死男人,他说他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了,只好到家里来堵你了。” 这两天,沈秀确实在霓裳绣坊那边多一点。黄氏没有见到她人,也很正常。 只是这语气,让沈秀有点不喜。 “原来嫂子要见我。其实我就在霓裳绣坊,不知道范掌柜为什么要瞒着你。” 黄氏道:“他为什么瞒着我,沈娘子你应该清楚吧!我本来以为大家同是女人,你应该是站在我这边的。没想到你却帮着他藏人。你帮她的时候,可有想过,会对不起我?” 沈秀笑笑道:“嫂子这话说差了。同为女人,大家是该互相帮忙。可是当日我初到锦心绣坊,嫂子不放心我,特地把兄弟派过来做账房,这件事情是有的吧!” “我们是同为女人,可是有时候未必能敞开心扉。”沈秀道,“范掌柜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他很信任我,一有什么问题,最先想到的便是我。若是嫂子能有他那么信任我,我也不至于和嫂子闹生分了。” 黄氏本来是带有怒气来的,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可听沈秀提到当初安插人的事,黄氏的怒气就去了十之八九,忙解释道:“那件事的确是我小肚鸡肠,还望妹子你不要见怪。” “我若是见怪,就不会和嫂子你说了。”沈秀道:“嫂子一过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我,明摆是不信任我。” 黄氏赶紧道:“我没有不信任你,只是生气而已。谁想到那个外室竟然有了身孕,那个死男人他竟然还瞒着我。” 沈秀道:“若是嫂子信任我,就该知道我帮范掌柜藏人,肯定是有我的用意了。” “当日那外室如何帮着外人陷害锦心绣坊,嫂子也是知道的。嫂子只要用心想想,就该知道我对那外室是很痛恨的,今日收留她,必定有我的原因。” 沈秀这么说完,黄氏的疑心才尽去,她开口问道:“那你收留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249章 女人很好哄的 在沈秀的一番连消带打下,黄氏对她已经没有了不满,只剩下了好奇,好奇她为什么要收留那个外室。 沈秀正色道:“我收留她,自然有我的原因。不说其他,就说当初她曾被古老爷收买,而古老爷的霓裳绣坊现在又落在了我们手里。以对方的卑劣程度,未必不会有所动作。而我把那个外室放在眼皮子底下,也是要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黄氏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她留在你这里也好。只是那个孩子真是范光祖的吗?” 沈秀道:“我也不大确定。不过她如今在我这里住着,我慢慢试探就是了。” 她看黄氏满脸的不以为然,便道:“嫂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吧,我听着。”黄氏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黄氏虽然说得很客气,可沈秀不能不斟酌言辞。 “嫂子,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范掌柜一直想要个女儿。我们可能对这孩子是否是范掌柜的,抱有疑虑。可范掌柜未必会这么想,在他心里,这孩子寄托了他的希望。所以我劝嫂子一句话,在弄清这孩子的亲爹是谁之前,嫂子先不要跟他吵。” 黄氏细细想了想沈秀说的这几句话,尤其是那句“孩子寄托了他的希望”,脸色不由一暗,“也怪我自己不争气,连生两个都是儿子,要是能生个女儿,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 范光祖纳那外室的原因,黄氏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一直想要个女儿继承家传的汴绣,所以才会执意留下那外室。 沈秀笑道:“嫂子也别这样说,世人都喜欢儿子,像嫂子这样连生两个儿子,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不过这事,范掌柜也有错。就算想要女儿,也不能找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黄氏觉得找到了知音,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一直赌气没理他。” “嫂子一直不理他,也不是个办法。”沈秀道:“我看嫂子也未必想要和范掌柜和离,只是气不过他弄出个外室。如今这外室,范掌柜是断不可能要了,倒是这外室的女儿,若真是范掌柜的,不就圆了他的梦了。嫂子可以亲自抚养这个孩子,这样范掌柜出于愧疚,以后肯定不敢再辜负你了。” “当然嫂子要是执意这么闹下去,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黄氏思索了一下,觉得沈秀的这几句话,也有些道理。可她终究气不过范掌柜做的那些事,因此一时没有说话。 沈秀也不再劝,只道:“我说这些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外人现在正想着如何对付我们,如果我们自己人再不团结的话,那么事情就真的更棘手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盆凉水,一下子浇灭了黄氏的那些愤懑。 沈秀说得没错,如今强敌环伺,她要是一直和范光祖闹下去,岂不让对方趁机而入。 眼看黄氏的脸色有所和缓,沈秀又添了几句话:“嫂子如果真气不过,等我解决了这些事,嫂子想怎么闹都行,就是你想要和离,我也会站在你这边。” 黄氏其实要的就是一个人的理解与安慰,可惜范光祖喜欢逃避,认错也认得不彻底,给不了黄氏想要的东西。所以黄氏才一直放不下。 如今有了沈秀的这句话,黄氏觉得那颗心好像有了着落似的,眼圈不由一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不好意思地拿出帕子,抹去眼泪,“我如今算明白了。男人大多数都是靠不住的,还是我们女人更能体谅女人。” 黄氏怒气冲冲而来,走的时候却一脸的释然。 沈秀回到房间的时候,便听卫宴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我看她走的时候,不仅一点怒气都没有,反而步子轻松,好像没什么心事了。” 刚才去见黄氏的时候太匆忙,连首饰都没戴。 沈秀一边从匣子里挑选首饰,一边道:“也没说什么,只是解释了一下我收留莲姨娘的原因,再就是安慰了她几句。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我当然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所以我站在她的立场上说了几句公道话。” 她说完回头笑着对卫宴道:“其实我们女人很好哄的,就看你们男人愿不愿意花心思了。” 卫宴道:“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没有哄过你似的。” “你现在会哄我,是因为我们成亲还没有几年,等我将来老了,你就会不耐烦哄我了。”沈秀道,“不过我也不会计较此事,你不哄我,我就养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儿子,到时候让我儿子哄我。” 卫宴笑道:“你又说梦话了。” 沈秀把选好的首饰戴在头上,照了照镜子,回头笑道:“也不是梦话。我本来就打算着,等过了这个年,就准备生孩子的事。只是如今被这莲姨娘横插了一杠,看来又要等一等了。” 卫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 沈秀索性走过来道:“不过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摸清莲娘的目的了。等明年过了三月份,我们就圆……” 沈秀说到这里,还是没好意思说下去,轻咳了一声道:“总之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的。” 家里有莲姨娘这个问题要解决,霓裳绣坊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 沈秀刚到绣坊,就有伙计来通禀道:“乔太太来了。“ 乔太太之前在霓裳绣坊定了一套冬装,沈秀曾经答应过她,如果她对绣品不满意的话,以后霓裳绣坊便不会厚着脸皮接她的单。 如今知道乔太太来了,沈秀便让人去请温绣娘过来。 温绣娘接了乔太太的单子后,这些天紧赶慢赶,终于赶制出了一套冬装。 如今沈秀让人去请她过来,温绣娘把这套冬装也带了下来。 冬装放在包袱里,温绣娘小心地打开,先取出一件月白色绣芙蓉花的长袄。 芙蓉花是蜀绣中绣得最多的花卉,也最能考验蜀绣绣娘的功底。 史绣娘能入乔太太的眼,便是因为她绣的芙蓉花既娇艳又传神。 如今温绣娘按着乔太太的喜好,也在衣裳上绣了芙蓉花。 她不知道乔太太能否看得上自己的绣品,心里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绣坊的其他绣娘也跟她说过乔太太的事,说她对绣品极为挑剔,只有史绣娘能满足她的要求。 而温绣娘能来绣坊,她也知道是因为要代替史绣娘在绣坊的地位。 如果乔太太满意还好,她的地位以后就稳固了。可若是乔太太不满意,温绣娘不敢再想下去。 在她的忐忑不安中,乔太太终于看完了衣裳上的绣花。 沈秀在旁替温绣娘问道:“乔太太,您还满意这绣活吗?” 温绣娘心里一紧,目光落在乔太太身上,一副又期待又不安的神色。 第250章 秦知府的看重 乔太太将衣裳放下,淡淡道:“这芙蓉花绣得还行。” 她看一眼忐忑不安的温绣娘,漫不经心地问道:“这芙蓉花是你绣的?” 温绣娘赶紧点点头:“是我绣的。” 乔太太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你的绣活做得不错,不比史绣娘的差。” 沈秀听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这一关终于过了。能留下乔太太这个老主顾,自然是件好事。 等乔太太付了银子走后,沈秀直接让人给温绣娘包了个红包。 温绣娘还不好意思收,沈秀直接将红封塞到了她手里,“这是你来绣坊的第一单生意,我给你红封,也是取个好彩头,以后我们绣坊靠着你便能红红火火。” 霓裳绣坊的格局,沈秀并不打算大动。她自己是会一手好绣活,可是锦心绣坊那边已经占据了大部分的精力,所以霓裳绣坊以后还是要靠着温绣娘这样擅长蜀绣的绣娘。 今日已是霓裳绣坊最后开门的一天,沈秀亲自盯着几个伙计把绸缎和一应工具放到库里,然后落上了锁。 她刚打算去锦心绣坊看一看,范掌柜已经来了。 他看见沈秀,便先郑重行了一礼。 沈秀道:“范掌柜这是做什么,快请起。” 范光祖直起腰道:“芸娘找过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多亏你替我说了几句话,现在芸娘再也不和我吵了。” 沈秀道:“范掌柜既然提起此事,那我就要说几句了。明明你已经说了,这事要瞒着嫂子,可是又为什么让嫂子知道了。你可知道,那天嫂子可是怒气冲冲地上门,若不是我反应快,只怕就护不住你那位莲娘了。” 范掌柜惭愧道:“这事怪我,都是我不小心,让你嫂子察觉了出来。” 沈秀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追究。只是嫂子精明得很,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要让我替你隐瞒了。我不想因为你们夫妻的事,搞得里外不是人。” “不会了,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范光祖忙保证道。 “对了,范掌柜你今日特地来这边寻我,不只是为了嫂子这件事吧!” 范光祖道:“的确不只是为这件事。顾夫人让我传话给你,说是请你到府衙走一趟。” 顾夫人要见自己,沈秀有些吃惊,自从上次她让顾夫人派两个衙役到霓裳绣坊催债,便再也没见过对方了。 如今对方想要见她,沈秀委实想不出来她的用意。 临近年节,府衙已经装扮一新,廊下也挂上了大红色的灯笼。 外面寒冷无比,顾夫人所在的房间却温暖如春,墙角的大花瓶里还插了几支从花园折来的腊梅。 沈秀进来时,顾夫人正在认真地修剪腊梅。 丫鬟递上热水与毛巾,顾夫人洗了手,边用毛巾擦拭手指,边吩咐丫鬟道:“大人送来的茶叶还有一些,给沈娘子泡上一壶,昨日刚得的贡柑也拿来一些。” 沈秀看她神色平静,不像是有事要说的样子,便安下心来。 丫鬟拿来贡柑后,沈秀尝了一个,既清甜又无渣,果然不愧是贡柑。 顾夫人笑道:“我记得你爱吃酸甜的柑橘,回头你走的时候,我让人给你装一篓。” 沈秀知道这贡柑珍贵,恐怕府衙这里也不过两篓,所以推辞了一下。 顾夫人道:“你不必与我这么客气。这贡柑,是底下人孝敬大人的,一共只有两篓。除了这贡柑,大人最近还得了两套文房四宝。一套给坤哥,另一套,大人准备送给你家夫君。所以我今日把你叫了来。” 秦知府如此看重卫宴,顾夫人也只能隐忍下所有不快,若无其事地与沈秀来往。 沈秀看在眼中,明白了一件事。只要秦知府在一日,顾夫人就不敢与自己作对。而秦知府不在了,那么顾夫人没了依仗,更不敢与自己作对了。 既然对方的依仗在秦知府身上,那么对沈秀的威胁便微乎其微。 有一刻,沈秀觉得,有卫宴这样的夫君,还真是件好事。 如果不是卫宴,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顾夫人这样的贵夫人。 当初一个马夫人就把她弄得焦头烂额。 幸好她有卫宴做靠山。 在顾夫人的授意下,丫鬟很快拿来了那一套文房四宝。 墨是好墨,笔是好笔,难得的是那一方砚台,竟然是珍贵的澄泥砚。 如此珍贵的东西,沈秀本来不想收的。 顾夫人道:“这套文房四宝,是大人特地送给你家相公的,希望他在明年的乡试中能够夺得魁首。” 如果卫宴能够在乡试中得中解元,那么秦知府作为知府,脸上肯定是有光的。 这套文房四宝不光是秦知府的心意,也是激励卫宴上进的意思。 顾夫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沈秀不好不收,只是回头就把这话转述给了卫宴。 “相公,你说秦知府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沈秀看着这套文房四宝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他说给你就给你,不会所图甚大吧!” 卫宴失笑道:“我有什么可图的。秦知府的意思我明白。他膝下就只有一个独子,而且此生大概不会再考进士了。他提拔我,也是想让我日后照拂他儿子几分。” “秦知府的儿子为什么不会考进士了?”沈秀问道,“我只知道他叫坤哥,听你的意思,他有什么隐疾不成。” 卫宴道:“你想到哪去了。这位知府公子身体好得很,只是他性情孤僻,又爱书成痴,能考回个举人,已经是秦知府再三劝说的结果了。可是这位秦公子后来也说过,此生再不会去考进士,他只想守着自家的藏书楼过一辈子。” 沈秀没料到秦知府的独子,竟然是这样的性情。 夫妻两个感慨了一会儿,卫宴便想把这套文房四宝收起来。 这套文房四宝太珍贵,平时也用不上,还不如收好。 沈秀道:“相公你先别急着收起来,我想用它来敲打一个人。” “你想敲打谁?”卫宴问道,“是那个莲娘吗?” 沈秀笑道:“相公一猜就对。今天我们两人回来得都早,离天黑还有好一会儿,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那位莲姨娘肯定在来的路上呢!” 果然沈秀说完这话没多久,书房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第251章 有没有身孕 莲娘这次终于学乖了,进房间前敲了下门。 沈秀把门打开,只见莲娘手里捧着个食盒,见她望来,赶紧说道:“这是我让厨房做的几道点心,现在还不到晚饭时分,我怕你们肚子会饿。” “我现在倒真想吃点心。”沈秀从容地接过了食盒,“莲姨娘也一起吃点吧!” 莲娘说自己不饿,然后就看到了桌上的那套文房四宝。 沈秀道:“范掌柜跟我说过,你以前好像读过书,那依你看来,这套文房四宝如何?” 莲娘看了几眼道:“我只是跟着一位秀才认过几个字而已,哪里知道好坏。不过这套文房四宝看着挺精致的,应该值不少钱吧!” 沈秀笑道:“这套文房四宝是秦知府送的,能入知府大人的眼,想必这套文房四宝应该价值不菲。” 知府大人送的,莲娘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之色。 沈秀道:“莲姨娘大概还不知道,知府大人很看重相公,这文房四宝只是他的一点小心意。” 卫宴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道:“好了,你再说下去,就该惹人笑话了。” 沈秀便看着莲娘笑道:“我家相公就是谦虚,好了,我不说了。” 莲娘的内心却是复杂得很,知府大人,那可是府城最大的官员,这样的人却对卫宴如此看重,难道说卫宴的才学已经出众到连知府大人也要拉拢的程度。 如果说莲娘从前只因为卫宴的容貌,而对他生出了好感。如今因为卫宴得知府大人看重这件事,真的让莲娘心动了。 这么年轻有为的一个俊俏郎君,即便做不了他的正妻,做个侍妾也好啊! 莲娘悄悄生出了这个心思,觉得肚子里的“那块肉”,也该让它消失了。 她心里转着这个心思,整个人便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沈秀问了她一句话,莲娘抬起头来,才发现卫宴已经出了书房,如今房里只有她和沈秀。 莲娘勉强笑了笑道:“沈娘子刚才问我什么,我没听清。” 沈秀看着她说道:“也没什么。马上就要到年下了,这些日子我要准备年礼的事。莲姨娘要是无事的话,也可以来帮帮我。” 莲娘有些惊讶,平日沈秀很防着她,连正院这边也不要她过来。如今却让自己帮忙。 沈秀道:“本来莲姨娘你怀着身孕,我不该麻烦你的。只是柔娘要打理过年的事宜,已经够忙的了。而我一个人也料理不开这些事,只好请莲姨娘帮我了。” 莲娘当然是求之不得,她才不愿意整日窝在房里,能够帮着料理年礼,对她也是件好事。 沈秀早猜到莲娘不会拒绝,便跟她商量要送孟家的年礼。 “这孟家不仅是锦心绣坊的老主顾,孟家的老太太和九姑娘都帮过我的忙,所以这年礼比别家要厚一些。” 莲娘道:“沈娘子说的孟家是哪个孟家?” 沈秀道:“就是出过宰相的那个孟家。对了,我明日就要上门去送年礼,你先待在家里,等我回来。我回来后,我们再商量给其他家送礼的事。” 她今日对莲娘的语气比平时都温和,莲娘便忍不住道:“沈娘子经常去孟家吗,他家是怎么样的呢?” 莲娘说完这句话,语气还颇有遗憾:“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真正的世家是什么样子呢!” 沈秀听出她的羡慕之意,淡淡笑道:“孟家也不过和其他人家一样,只是房子大一些,下人们更有规矩一些。你要真想见识,等将来再说。” “我这种人哪有什么将来,其实我现在的胎像挺稳的,而且大夫也说过,让我平时多走动一下。沈娘子要是不嫌我身份低微,能不能带我去孟家走一走,让我也见识一下。” 沈秀故意犹豫了一下,可是架不住莲娘再三央求,便道:“那好吧!只是你得听我的,到了那里,要少说话少打听。” 莲娘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听她的话。 晚间,沈秀与卫宴说及此事。 卫宴问道:“你为什么要带她去孟家,她如今怀着身孕,难道不该留在家里保胎吗?” 沈秀微微笑道:“我好像猜到莲娘的用意了,只是还不大肯定。等我带她见识一下大场面,真正把她的心养野了,那时候就可以收服她了。” 卫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道:“那你可要小心一些,别引火烧身。” 沈秀笑道:“你可太低估你家娘子了,也太高看这个莲娘了。她能对你起心思,说明心里还是想嫁个好郎君的。我只要摸透了她的想法,就好对付她了。” 其实她带莲娘去孟家,还有一层目的,只是不好跟卫宴说罢了。 自从锦心绣坊花高价把沈秀聘去后,沈秀已经好长时间没来孟家了。 管事媳妇进去禀告后,没多久,九姑娘就欢欢喜喜地亲自过来迎她。 “沈娘子,你好久不来,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九姑娘一见面就撒娇道。 沈秀道:“怎么会,只是我忙得抽不开身而已。” 九姑娘上前挽住她的胳膊,这时候才注意到了沈秀身后的莲娘。 沈秀替她介绍道:“这位是莲娘,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 九姑娘便对着莲娘笑了笑,但很快就又转过头:“祖母前几天才跟我提过你,说你能干得很呢!” 沈秀道:“老太太还说我什么了?” 九姑娘笑道:“你还是自己去问老太太吧,她老人家有一筐子话要跟你说呢!” 她笑得意味深长,这让沈秀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难道孟老太太是觉得她的手段太狠辣了一些。 宜寿院内,孟老太太仍旧是原来的朴素打扮,只在腕上笼了串佛珠。 等沈秀问了安,又介绍了莲娘的来历,孟老太太便对九姑娘道:“莲娘第一次来,你带她下去转转,我跟沈娘子说几句话。” 九姑娘又对沈秀笑了笑,便带着莲娘下去了。 她们两人走后,孟老太太便朝沈秀招手道:“沈娘子过来坐。” 沈秀便往前走了几步,坐在离孟老太太最近的一个椅子上。 孟老太太开口道:“我听说你和霓裳绣坊原来的掌柜打了个赌,然后轻轻松松把霓裳绣坊弄到了自己的手里,可有这回事?” 沈秀道:“是有这回事。”她已经做好了被孟老太太训斥的准备。 哪知道孟老太太笑道:“做得好。没想到沈娘子你看着温温和和的,出手如此干脆利落。那霓裳绣坊的掌柜和东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我从来不买他们家的东西。” “不过他们虽然不是东西,可也不傻,你到底是怎么让他们应下那个赌约的?”孟老太太好奇道:“你快跟我说说。” 沈秀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道:“对了,古老爷使的那个美人计,那个美人就是刚才的莲娘。” “什么?”孟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把她带在身边,这样的人还不早早打发了。” 沈秀道:“我把她留在身边,自然是有原因的。而我今日把她带到这里来,是来求老太太一件事的。” “什么事?”孟老太太问道。 沈秀道:“莲娘说她怀了范掌柜的孩子,可我怀疑她根本没有怀孕,可她的脉象又确实是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所以我想来问问老太太,您这里有没有那种有经验的婆子,能一眼看出女子有没有身孕?” 第252章 根本没有怀孕 孟老太太缓缓道:“那你可算找对人了。我这里倒真是有一个这样的人。” 沈秀知道孟家是百年世家,肯定会有那种有经验的婆子,所以她才来找孟老太太帮忙。 孟家这位有经验的婆子姓桂,人称桂妈妈。 这位桂妈妈跟在孟老太太身边已经有几十年,府中的女眷若是有了身孕,都会请桂妈妈过去照看几个月。 如今府里的几个老爷年纪都大了,底下的孙子辈却还没有成亲。这几年,桂妈妈便清闲了下来,唯一的活计便是给九姑娘熬药膳。 当孟老太太让人去叫桂妈妈时,桂妈妈正在熬一道药膳,闻言便让厨房的人帮忙看着,自己洗了洗手,才去了上房。 丫鬟掀起帘子,沈秀就见一位长相很和善,穿着秋香色比甲的婆子走了进来。 “这就是桂妈妈。”孟老太太对着沈秀说完,便让桂妈妈过来,“这位是沈娘子,她有件事要让你帮忙。” 桂妈妈听了沈秀的叙述,若有所思道:“那我得见了人才知道。” “沈娘子大概不知道,桂妈妈有一手绝活,她能从一个人的走路上判定这个女子是不是处子之身,有没有怀有身孕。”孟老太太如此说道。 沈秀有些吃惊,她看了桂妈妈一眼,“桂妈妈真有这样的本事。” 桂妈妈露出一个笑容,“老奴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只是伺候的太太奶奶姑娘多了点,所以对女人的事略知一二。” 既然桂妈妈有这样的本事,沈秀便把莲娘叫了回来。 莲娘刚和九姑娘逛完周边的建筑物,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神色。 沈秀只说时候不早了,该告辞了。莲娘虽然有不舍,可依旧跟着沈秀走了出去。 孟老太太特地让桂妈妈去送她们,莲娘不疑有他,以为桂妈妈是孟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仆妇,注意力只放在那些高大的房舍上。 桂妈妈跟着她们走了一路,等走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还不动声色地扶了莲娘一把,“这位娘子小心些,这里的路有些湿滑。” 莲娘低头看了眼脚下,还笑着向桂妈妈道了谢。 等来到二门,沈秀支开莲娘,“你到那边等我一下,我有句话要跟桂妈妈说。” 莲娘走出去老远,沈秀才低声问道:“桂妈妈,怎么样?” 桂妈妈轻声道:“这位娘子从走路上来看,根本不像是怀有身孕的样子。刚才我还特地找机会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搏没有一点滑脉的迹象。” 沈秀听明白了,“也就是说她根本没有怀孕。可为什么请来的大夫却说她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桂妈妈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这世上有不少药物,可以让人摸出滑脉。当然也许大夫是被人收买了也不一定。” 桂妈妈身在世家,见识过不少宅斗手段,莲娘假孕的手段,也无非是这两个。 沈秀回想范光祖说过的话,他曾亲自请大夫给莲娘号过脉,这么看来,大夫是没有问题的了,那就应该出在药物上。 “桂妈妈,这世上真有那种可以让女子有怀孕脉象的药物吗?” 桂妈妈道:“当然有,我就知道一两个这样的药方。” “桂妈妈,如果方便的话,你能不能帮我配一副这样的方子?” 桂妈妈有些纳闷:“你要这样的方子做什么?” 沈秀笑道:“我自然是有我的用意。” 桂妈妈想了想,看在孟老太太的面上,最后道:“好吧,那我明天托人给你送过去。” 从孟家回来以后,沈秀让莲娘回去休息,自己坐在卫宴的书房,继续写给各家的年礼单子。 孟老先生那里,自然也要准备一份礼单。 沈秀知道孟老先生爱吃,所写的礼单,多是以吃食为主。 她写到一半的时候,柔娘端来了一盏甜酒。 “这是厨娘酿制的糯米酒,如果沈娘子觉得味道好的话,过年时用的酒水就不用从外面买了。” 沈秀尝了口甜米酒,觉得甜度刚刚好,便点点头:“味道不错。” 柔娘笑道:“这糯米酒是厨娘照着方子酿的。既然沈娘子觉得好喝,那就多酿一些。” 沈秀将甜米酒小口小口喝完,“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 她将碗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一事,“柔娘,你在府城待得比我久,府城有名的大夫,你应该知道几个吧!” 柔娘道:“这个我确实知道。我在孟府时,孟老先生最信得过尹大夫。尹大夫在府城很有名气。不过尹大夫不大擅长妇科。” “那擅长妇科的是哪个大夫?” 柔娘道:“府城擅长妇科的是蒋大夫。”说完看向沈秀道,“沈娘子是身上有些不舒服吗?” 沈秀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觉得快到年下了,想请大夫提前给莲娘把一下脉。” 范光祖请的大夫,是十天来一次。前几天才刚刚来过,说莲娘的脉象很好。 柔娘有些奇怪,不过沈秀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便道:“那我明天就让人请蒋大夫过来。” 沈秀道:“我不想让莲娘知道这件事,你先别跟她说大夫的事。” 柔娘不明白沈秀的用意,但还是点了点头:“好,那我知道了。” 沈秀喜欢的就是柔娘的这份通透,该管的管,不该管的绝不多问。 而柔娘得了沈秀的嘱咐,果然瞒着莲娘那边,第二日便把蒋大夫请了过来。 柔娘去请莲娘时,只说沈秀有事找她。 莲娘以为是给各家送年礼的事,换了身衣裳就来了。 直到走进房间,莲娘才看见坐在椅子上的蒋大夫。 沈秀站起来道:“这位是蒋大夫,是我请来给莲娘你号脉的。” 莲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有些苍白,语气也有些不自然,“不是十天号一次脉吗?” 沈秀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想着让大夫提前给你请一次脉,这样免得正月里耽误大夫过年。” 沈秀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莲娘无法反驳,可她没有吃那秘药,待会儿大夫可号不出滑脉。 一时间,莲娘纠结无比,既怕沈秀察觉出异状,又不敢让大夫号脉。 偏偏蒋大夫还看了她一眼,催促道:“这位娘子站着做什么,快过来坐下,让老夫给你号号脉。” 莲娘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坐在了蒋大夫面前。 第253章 不入流的手段 蒋大夫很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莲娘的右手上。 莲娘咬着唇,强忍着心中的不安,连看都不敢看蒋大夫。 蒋大夫把完了右边的脉,又换左边,然后伸回手指,朝沈秀道:“脉象很好,大人和胎儿都没什么问题。” 沈秀笑了笑:“有劳蒋大夫了。柔娘,你替我送送蒋大夫。” 而一旁的莲娘,则已经呆住了。她明明没有吃那秘药,为什么蒋大夫会号出喜脉。 “我猜你在想,你明明没有身孕,也没有吃药,为什么蒋大夫却没有看出来不对?”沈秀直截了当的说道:“我猜的对不对?” 莲娘的脸色再一次变了,这一次的脸色比上一次还要苍白得多,“沈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大明白。” 沈秀淡淡笑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想承认,是逼着我去告诉范掌柜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莲娘终于服软道:“沈娘子既然知道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沈秀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今天中午你是不是用了一道山菌汤,那汤里我让人放了一种药物,这种药物可以让女子的脉象呈现滑脉,就好像怀孕一样。” “原来是这样。”莲娘抬头道:“既然沈娘子已经知道了我服用药的事,为何不当面拆穿我?” 沈秀微微笑道:“我这人不做赔本买卖。你用药物伪装成自己身怀有孕的样子,摆明是有所图谋。如今你的假孕被我拆破,我自然要利用这件事。说吧,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莲娘低声道:“说了又怎样,你反正不会放过我的。我又何必告诉你。” “那倒未必。”沈秀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直接把你交给范掌柜。他一直希望有个女儿,如今希望落空,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付你。但要是你肯说出实情,我可以一直收留你,将来还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 莲娘听了这些话,不敢相信地看向沈秀,“你真有这么好心?” 沈秀道:“我的好心只对朋友,不对敌人。你要是执意与我为敌,那我也没办法。” 莲娘一时没有说话,只低头思索。 沈秀知道她在权衡利弊,也不催促她。 良久,莲娘终于下了决心,抬头看向沈秀。 沈秀静静地等着她的选择。 莲娘看着她,没有说自己做的决定,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真的肯给我找个如意郎君?” 沈秀笑了,果然莲娘最在乎的就是这个。 她正色道:“我这人一向说话算话,说过要给你找个如意郎君,那就一定会帮你办到。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天下间的青年才俊,不只我家相公一个。你要找一个可与他媲美的人,这事不难办到。” 莲娘脸色一红,她没想到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想法,已经被沈秀洞悉。 既然沈秀什么都知道了,她也就不再多想,缓慢道:“好,我把实情告诉你。其实当日我都已经打算远走高飞了。可是却被秦友贵他们抓了回去。” “他们是谁?”沈秀问道。 莲娘道:“就是古老爷他们。我本来真是大户人家的一个妾侍,因为走投无路,所以才被他们骗来。他们本来说好的,只要我乖乖配合,让范掌柜对我言听计从,就会给我一笔银子让我远走高飞。” “哪知道他们最后却反悔了。”莲娘道:“他们逼着我吃下那个秘药,伪装成怀有身孕的样子,好让范掌柜对我不再提防。”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莲娘道:“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范掌柜家宅不宁,这样他们才能找到机会对付锦心绣坊。” “不过后来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范掌柜没有把我领回家,反而送到了你这里。如此,他们也就改了主意,让我等时机成熟后,假装流产,然后栽赃给你。这样你和范掌柜有了嫌隙,他们也好趁机而入了。” 这些阴谋和沈秀猜测的差不多。 她料到古老爷他们不会轻轻松松放过此事,如今看来,他们也只能利用莲娘,使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你们平时是怎么传递消息的?”沈秀知道了他们的隐瞒,便问了这么一句。 莲娘道:“范掌柜帮我请的那个大夫,已经被他们买通,每次来给我诊脉,都会给我一张纸条。” “那你假孕的事,那个大夫知不知道?” 莲娘摇头道:“不知道,秦友贵他们为了泄露秘密,并没有把此事告诉给大夫。” 沈秀听完以后,暂时没有说话。 莲娘看在眼中,有些忐忑,试探着说道:“沈娘子,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沈秀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对付他们。” 这一想就是半个时辰,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 卫宴进来的时候,就见沈秀坐在椅子上出神,连灯都没有点。 卫宴走上前,点燃油灯。 火镰打火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沈秀。 等她回过神,就见卫宴已经点燃了油灯,灯光下,他清俊的容颜看上去格外可亲。 沈秀不由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卫宴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沈秀道:“没想什么。就是莲娘跟我坦白了。”说完把莲娘的话都告诉给了卫宴。 卫宴轻轻皱眉道:“没想到他们竟然存着这么龌龊的心思。” 沈秀道:“其实生意上的事都是这样。不过他们如今没了霓裳绣坊,手上的银子也不多,对我的威胁已经不是很大了。他们现在也只能使些不入流的手段。” 卫宴问道:“难道就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吗?有这样的人一直虎视眈眈盯着你,我总觉得不放心。” 沈秀道:“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不过要等年后了。以后你对莲娘客气一些吧,我已经答应了她,要帮她找个如意郎君。只是这件事,还需要你的帮忙。” 卫宴道:“如果她真想找如意郎君的话,至少也要等到我中举。” 沈秀明白卫宴的意思,如果他能考中举人,那么自然能多认识一些青年才俊。 “我想她应该是不急的。那就等你考中举人再说。” 卫宴却对莲娘还存着一分疑虑,“她从前怎么说也帮着陷害过锦心绣坊,你对她就一点芥蒂都没有,还愿意一直收留她?” 沈秀道:“怎么可能没有芥蒂。只是大家都是女人,站在她的角度想,她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了帮凶。如果我这时候不拉她一把,难道真的看她坠入深渊吗?日后我也不图她回报我,只要她以后本本分分的就行。”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道:“不过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试探一下她。” 第254章 除夕守岁 沈秀这么说,当然是开个玩笑。卫宴也没有拿这话当真。 再有两天,便是除夕了。 今年算是小两口在外面过的第一个年。 原来在县城的时候,卫宴和沈秀都要回卫家村过年的。今年搬到了府城,杨氏和卫父都曾在之前说过,让他们不用再来回奔波,就在府城就地过年算了。 卫宴知道父母是体恤自己,不想让自己来回奔波,加上沈秀在年底的时候忙得抽不开身,夫妻两个商议了一下,便决定在府城过年。 过年的事宜,有柔娘帮忙,不仅置办了好些过年的东西,连正月里请客的菜单都替他们写好了。 对方如此尽心尽意,沈秀不仅提前包了个红封给她,还让她回孟府去与丈夫团聚,等过了正月十五再来卫宅这里帮忙。 而留孩还记挂着县城的谢三娘,便回了县城过年。 柔娘和留孩这一走,家里只剩下了厨娘和两个仆妇,外加一个做客的莲娘。 除夕那晚,厨娘使劲浑身解数,弄出了一桌极为丰盛的菜肴。 今年虽只有他们小两口,但是不用再见邹氏,沈秀觉得这个年过得还是挺不错的。 心情一好,沈秀难免多喝了几杯。 卫宴却怕她喝醉,把酒壶拿到自己手边,“这酒虽是米酒,可喝多了也是要上头的。” 沈秀笑道:“我没事的,这酒喝着度数这么低,多喝一点也没什么。” 反正席间就只有他们两口子,沈秀便坐在卫宴身边撒娇道:“好相公,让我再喝一杯吧! 卫宴禁不住她软语相求,便又给她倒了一杯,“这是最后一杯了。” 沈秀小口小口把杯中的酒喝完,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可她也知道卫宴的性子,说了不许她再喝,那就是真的不给她喝了。 年夜饭吃完,外面就响起了鞭炮声。 柔娘知道卫宴喜静,所以就没准备鞭炮。 沈秀其实也不喜欢鞭炮声,只不过新年的时候放鞭炮也是一种应景。 鞭炮声连绵不绝,这个晚上肯定是睡不好了。 沈秀靠坐在软榻上,打着哈欠。 那边卫宴坐在床前,一边翻书一边道:“既然困了,就睡吧!有我一个人守岁就够了。” 沈秀道:“外面这么热闹,我就是想睡也睡不着。相公,左右也是无事,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自从来了府城,她天天都忙着绣坊的事,夫妻两个很难得能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 卫宴从善如流地把书放下,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软榻旁,“你说吧,我听着。” 沈秀道:“去年我怎么也想不到,今年会在府城过年,而且还和人合伙开了两家绣坊。” 去年,她一心惦记着要去彭城,好学到那一手失传的发绣。 今年她就在府城立住了脚跟。 卫宴也想起了去年的事,“我记得你跟我提过,说去彭城学发绣的时候,路上还遇到了一对母女。” 沈秀道:“你说秦娘子和碧莲吗?也不知道秦娘子的内伤怎么样了,听碧莲说,这内伤最少要养一年的。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们。” 卫宴道:“若是她们真来这里做女护卫,对你也是件好事。过了春天,我就要去省城考乡试,这一去要好几个月。有她们在,我也放心一些。” 过了今天,就是新年了。而这一年又是乡试之年。 卫宴为这一年的乡试,已经准备了很久。他准备听从孟老先生的建议,过了春天就出发,这样时间上便能宽裕一些。 可他一走就要好几个月,家里又没有男丁,卫宴其实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沈秀道:“相公不用担心我,有柔娘她们和我作伴呢!大不了你走后,我请两个护卫,让他们帮着守一守门户。” 卫宴道:“那我走之前,去找秦知府要两个护卫。” 沈秀为了锦心绣坊的生意,前后得罪了不少人。 卫宴只要想到莲娘,就不由想到在背后搞鬼的古老爷他们。他真是有些放心不下,所以便想着从秦知府那里要来两个护卫,这样那些人好歹会忌惮一些。 “你再等我半年,等我考中举人,以后你就再也不用怕这些人了。” 沈秀笑道:“相公,其实你已经很争气了。要不是因为你足够优秀,我遇到的困难会更多。” 这话一点都不夸大,顾夫人宁肯舍弃古老爷给的丰厚利润,也不敢明面得罪沈秀,其原因还是因为卫宴。 卫宴叹道:“可惜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实力不够强大,一想到那些人在背后算计你,我就……” “相公,你不用说了。”沈秀温柔地打断他道:“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有你这样上进的相公做靠山,我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你要相信我。” 沈秀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了,便转移道:“留孩走的时候,我让他给槐花捎一封信。如果槐花愿意来府城的话,我身边便又能多个帮手了。” 留孩上次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听他话里的意思,崔大娘应该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只是槐花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过来,沈秀猜想她应该是想为崔大娘守几天孝。 等到明年开春,她就派人去接留孩,顺便把槐花也接过来。 沈秀想着年后的事宜,越想越困,两个眼皮也慢慢合了起来。 卫宴出了会儿神,回头一看,才发现对方竟然已经睡着了。 他把沈秀小心地抱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这才从内室出来。 外面的鞭炮声已经稀稀落落。 卫宴干脆放下书本,准备到外面走一走,驱走困意。 冷风从园子里吹来,卫宴只觉脑门一凉,精神为之一清。 他正要围着园子转一圈,就见有个身影在不远处。 “谁在那里?”卫宴冷声问道。 半晌,莲娘披着斗篷走了出来。 “卫相公,是我。”莲娘微微低头道:“今晚要守岁,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聊,便来外面转一转,打发时间。” 卫宴淡淡道:“外面太冷了,你还是回去吧!” 莲娘便应了一声是,回头就走。 卫宴看在眼中,忽然又唤住了她,“等一等。” 莲娘转过身,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叫住自己。 卫宴好半天才开口道:“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我这个人眼里绝容不下一粒沙子。从前就罢了,以后你要是敢做出不利于我娘子的事,我有千百种办法让你后悔。” 莲娘脸色一白,她没想到卫宴如此温和的人,竟会对着她说出如此严厉的一番话。 她忙道:“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绝不敢再做错事了。” 卫宴道:“你知道就好。外面风大,你赶紧回去吧!” 第255章 有钱也请不到 大年初一,挂桃符,饮合欢酒,还要祭拜祖宗。 府城与卫家村的过年习俗有些许不同,但大致差不了多少。 只是今年他们没有回卫家村,便在宅子里摆了张桌子,又放了个香炉,里面插了几把香,拜了几拜,就当是拜过祖宗了。 沈秀看卫宴眼底下一片青色,知道他昨晚一夜未睡,便让他回去补个觉。 卫宴刚要回房间,莲娘来给他们拜年了。 沈秀很快察觉到,莲娘面对卫宴时,竟有些畏惧之色,这可不是她以往的作风。 即便她现在对卫宴没了什么想法,也不用畏惧对方吧! 她很快猜到,卫宴应该是对莲娘说了些什么,所以莲娘才如此怕他。 沈秀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含笑道:“相公要去补觉,莲娘你要是不困的话,就陪我准备请帖吧!” 明天是大年初二,这本来是回娘家的日子。可惜沈秀今年回不了娘家,便想请几个客人来热闹一下。 她在府城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 俞淑雅要回娘家,米心芷已经嫁去了外地。 只有李妙儿和陆采莲陆采薇两个姐妹,因为离县城有些远,所以回不了娘家。 沈秀便想请她们过来,再加上未嫁人的九姑娘。 几封请帖写好后,沈秀便让人送去了钱家、俞家和孟家。 初二一大早,卫宴便去了孟老先生那里。孟老先生虽没有儿女,但这一天也会有不少客人来拜年,卫宴过去,便是想帮着老先生照应一下。 卫宴走后,沈秀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听仆妇说,九姑娘来了。 九姑娘笑道:“我来得不算太早吧!”说完撒娇道:“你不知道,每年的大年初二,我最无聊了。我的几个姐姐不是去了京城,就是嫁到了外地,没有一个人回来省亲。祖母呢,要忙着应酬,都没人陪我。所以我收到你的请帖后,就早早地来了。” 沈秀喜欢的就是九姑娘的天真烂漫,笑道:“也不算太早。要是九姑娘没吃早饭的话,不如在我这里用点。” 九姑娘因为起得早,没什么胃口,来的时候确实没吃多少,便点点头:“那我就试试你们家厨娘的手艺。” 沈秀道:“不敢和你们府上的厨娘比。你就当吃个新鲜罢了。” 早饭由仆妇们端上来,因为是年下,所以饭菜看着很丰盛。 有沈秀喜欢的水晶包子,肉末烧饼,还有两碟点心,四道小菜,粥是香气扑鼻的火腿粥。 九姑娘吸了吸鼻子道:“这粥闻着好香。” 沈秀好笑地给她盛了碗粥,“不过是一碗粥罢了。九姑娘你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怎么这么稀罕这粥。” 九姑娘接过粥道:“你不知道,桂妈妈不许我早上吃荤腥,说是要养脾胃。总之我每天都被管头管脚,连吃什么都做不得主。” 沈秀听九姑娘提起桂妈妈,便道:“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桂妈妈也是为你好。我要是有这样的人在身边,只怕要高兴坏了。” “那我把她送给你使吧!”九姑娘促狭地朝沈秀眨了眨眼:“也让你尝尝被管束的滋味。” 沈秀道:“我求之不得,就怕你不舍得。” 九姑娘道:“我倒是舍得,可我祖母肯定不会同意的。” 沈秀道:“桂妈妈这样有经验的人,在外面是有钱也请不到的。老太太不放人,那是肯定的。” 九姑娘尝了口粥道:“你要真这么稀罕桂妈妈,我倒是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沈秀没抱什么希望的问道。 九姑娘放下汤勺道:“桂妈妈有个侄女叫彩霞,从小跟在她身边,学了桂妈妈七成本领。你要是把她请过来,也就相当于请了半个桂妈妈在身边。” “你这话是真的?”沈秀果然动了心思。 那日她见识过桂妈妈的本领后,就一直想着,什么时候身边有这样的人就好了。 九姑娘道:“当然是真的。只不过彩霞的卖身契还在祖母手里,等有机会,我帮你跟祖母提一提。” “那我就以粥代酒,多谢你了。”沈秀举起碗道,“要是彩霞和老太太都愿意的话,我就送你一件双面绣做谢礼。” 九姑娘老早就眼馋沈秀的双面绣了,兴冲冲道:“那这事就说定了。” 两人吃完早饭,又过了半个时辰,陆采薇才上门。至于陆采莲,说是要在家招待小姑子,所以不能过来了。 陆采薇道:“我姐姐就是脾气太好了。今日本来就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她倒好,不仅回不了娘家,反而还得招待回娘家的小姑子。” 沈秀知道陆采薇与俞淑雅不对付,便打岔道:“李姑奶奶今日也没来,说是脱不开身。” 陆采薇便幽幽叹道:“这女儿家嫁人以后,确实不如在闺中时自在。”说着看了九姑娘一眼。 “九姑娘,你可要好好享受现在的日子,等你嫁人后就会明白我说的话了。” 九姑娘只嘻嘻笑了一下,没说话。她与沈秀关系不错,才跟对方说自己要选秀的事,至于陆采薇,她自觉两人的交情还没到那份上,所以什么也没说。 沈秀也知趣的没有提。 今年的正月虽然没有往年那么冷,但是寒风依然刺骨。 三人便窝在屋子里,玩了会儿投壶与双陆。 中午,厨房开出来一桌丰盛的菜肴。 陆采薇吃到一半,孟家便派人来接她,说是家里来了位表姑奶奶,让她回去见客。 等陆采薇匆匆去后,九姑娘抿唇一笑:“难怪堂嫂说嫁人后不及在闺中时自在,看来的确如此,连好好吃顿饭都不能。” 沈秀道:“其实她的婆婆已经算很不错了。” “沈娘子,明天祖母那里要摆酒请堂嫂他们一家人,你也一起来吧。” 沈秀道:“你们自家人聚会,我就不去了。而且明天我还要到别人家做客呢!” 这话并不是推辞,范光祖一早就邀请过她,让她初三的时候,一定到家里来吃杯薄酒。 沈秀本来不打算去范家的,可是从莲娘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她打算把这事告诉给黄氏。 第256章 不信也不行了 大年初三是走亲串友的日子。 街上人来人往,等沈秀坐的马车到达范家时,已是日上三竿时分。 自从黄氏上次来卫宅,沈秀推心置腹地与她说了一番话,黄氏终于不和范光祖置气了。 这次沈秀过来,黄氏亲自到门口迎她,脸上带着这些天少见的笑容。 沈秀含笑道:“嫂子过年好,范掌柜呢?” 黄氏道:“今天一早,有人把他请去吃酒了。不过我已经嘱咐他了,要他晌午的时候务必回来。” 沈秀笑道:“其实范掌柜不在也好,我和嫂子正好说说话。” 哪知道这话刚刚说完,范掌柜就回来了。 “沈娘子来了。”范光祖吃酒吃得满面红光,喷着酒气道:“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黄氏没理他的问话,只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快下去漱漱口,一嘴的酒气熏死人了。” 范光祖好脾气地笑了笑,便去一旁的净室洗漱了。 沈秀不动声色地拉了一下黄氏的手,“嫂子,待会儿你把范掌柜支开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黄氏看了眼沈秀,从对方的眼中,猜到了点什么,便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锦心绣坊的生意蒸蒸日上,范家今日招待沈秀的酒席便格外丰盛。 沈秀存着心事,没怎么动筷子。 饭后,黄氏果然找了个机会,把范光祖支走了。 沈秀跟着黄氏来到内室,后者便拉着沈秀的手问道:“你说有话跟我说,是不是关于那个外室的事。” 沈秀笑道:“嫂子猜得没错。我今日要说的正是这件事。我已经摸清了对方的目的,还知道了她其实没有怀孕的事实。” “没有怀孕?”黄氏吃了一惊,“这事难道还能作假。” 沈秀能明白黄氏为何这么吃惊,便解释道:“那个外室手里有一种秘药,可以让脉象看上去就像是喜脉。” “什么?”黄氏的眼里全是惊讶,“世上竟然有这种药物!” 沈秀道:“我也是特地找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世上有这种秘药。据那外室说,她的秘药是古老爷他们弄来的,为的就是挑拨你和范掌柜的关系。后来又想让外室流产,然后嫁祸给我,好挑拨我和范掌柜的关系。” “还好嫂子你听了我的话,没有跟范掌柜再闹下去,不然就正好如了他们的意。” 黄氏好半天才回过神,然后咬牙切齿道:“那些人真不是东西,竟然想出这么龌龊的手段。” 沈秀道:“这手段虽然龌龊,可若非我察觉到真相,否则还真有可能会中他们的计。” “不成,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黄氏道:“他们使这么龌龊的手段,我们也得还以颜色。” 沈秀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那外室已经被我收服,对我唯命是从。我说东,她绝不敢往西。所以我便想出个计策,好好整一整他们。” “什么计策,快说来听听。”黄氏赶紧问道。 沈秀道:“他们愿意自甘下流,使那些龌龊的手段。但我却不能和他们一样。不过反击是一定要的,免得他们总与我们为难。” “妹子,你快说要怎么做吧!”黄氏着急道。 沈秀道:“古老爷是个生意人,我端掉了他的霓裳绣坊,他无生意可做,自然盯着我不放。既然他这么闲,那我就帮他牵个线,让他做一笔生意,这样他自然就没有精力对付我们了。” “他这么对付我们,你还要给他生意做?”黄氏一时没明白沈秀的意思,便很不解地问道。 沈秀笑道:“嫂子想差了。我说的这生意,自然是赔本生意。当然我不会让他赔掉全部家产,只要他吐出来那三千两银子就是了。” 黄氏道:“我们与他结着仇,他如何会信我们?” 沈秀道:“所以要找个生人来牵线。这个就不用嫂子操心了。我自有人脉和关系。” 黄氏道:“那就好。也让他们好好的得个教训,这样以后就不敢与我们作对了。” 沈秀道:“还有一事。既然这外室没有怀孕,范掌柜那里,就由嫂子跟他说吧!我知道范掌柜一直想要个女儿,所以要是当面戳破他的这个期望,他多半是不会相信的。” 黄氏明白沈秀的意思,这件事由她这个外人来说不大好,不如由自己这个枕边人,徐徐告知,顺便还能安慰对方一下。 “你不用管了,这事交给我就是。就算他要找那外室算账,我也会拦着他。” “那就好。”沈秀道:“那这事就托付给嫂子了。” 果然如沈秀所料,等晚上就寝的时候,黄氏徐徐把这事告诉给范光祖,范光祖怎么也不肯相信。 黄氏与他说了半天,说那外室是吃了种药物才有了怀孕的脉象,还说那外室是古老爷他们派来挑拨离间夫妻关系的。 范光祖听到这里,是不信也不行了,整个人萎靡不少。 黄氏冷笑道:“你做出这副死人脸给谁看呢,是不是嫌我没能给你生个闺女呢?” 范光祖叹气道:“我是气我自己没有这个命。以后我认命了,没有闺女就没有闺女吧!” 黄氏道:“你早就该死心了。要不是沈娘子精明,你在这外室上得吃多少亏。以后我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范光祖忙道:“再也不敢了。以后我要是再有纳小的心思,就让我天打雷劈。” 黄氏满意地哼了声:“你知道错就好。以后老老实实守着锦心绣坊吧!大事上,多听沈娘子的。” “咦,这话从你口中说出,真是意想不到。”范掌柜即便心情不好,也打趣了一句,“你不是要我一直防着她吗?” “防什么防,你个死鬼!”黄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前是我糊涂,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早想明白了。所谓日久见人心,沈娘子是什么人,我已经知道得不能再知道了。以后就是她把锦心绣坊卖掉,我也绝无二话。” “再者,我还指着我那兄弟明年能考回个秀才呢!”黄氏说道:“我那兄弟一直想得孟老先生的指点,改天我找个机会,跟沈娘子提一提,看能不能让子彦见孟老先生一面。” “原来你是为了自家兄弟。”范光祖摇头道:“子彦考了那么多年,都没考上秀才,见一面孟老先生就能考上了,我看悬。” 黄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子彦考不上,他要是明年还考不上,那我就赖你,谁让你乌鸦嘴的。” 第257章 尝一尝苦头 沈秀从范家回来时,卫宴正在书房练字。 正月里,不能动针线,也无事可做。沈秀也取来了纸笔,打算跟着卫宴练字。 卫宴道:“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主动练字。” 沈秀道:“我想写封信,又怕字难看,拿出去会丢了你这个相公的脸,所以便先练练字。” 卫宴提笔蘸了下墨道:“你要给谁写信?” 沈秀道:“我想给曲桓写封信,让他帮我个小忙。” 卫宴道:“你提起曲桓,倒让我想起那个马管事。若是今年他能种出旱稻来就好了。” 沈秀道:“我记得你当日很信服他,你看人的眼光一向是没错的,这旱稻应该能种出来。不过你怎么关心起农事来了?” “我在孟老先生那里多看了几本书,也听人说了一些事。”卫宴道,“我们这里还好。听说有些偏远的地方,缺水缺土,乡民连吃饭都是问题。” “若我将来能考中进士,与其在京城熬资历,还不如到地方上历练一番。我看重马管事,也是因为他懂种地。如果我能外放到地方,便想请他帮我的忙。” 沈秀明白卫宴的意思了,“这事太遥远了。还是等你考中进士再说吧!” 夫妻两个练了会儿字,便有仆妇来说,有位陶公子来访。 陶思谦站在花厅内,看着墙上挂的一幅画沉思不语。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陶思谦回过身便笑道:“卫兄,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卫宴客气地请他坐下,又让人上茶。 陶思谦道:“这几日我天天在家里陪客,喝酒喝得都胃疼了,便来你这里躲躲。”说完指着墙上的那幅画道:“这画是卫兄画的吗,真是好丹青。” 卫宴道:“不过是随意之作,谈不上好字。” 陶思谦道:“卫兄你就是太谦虚了。” 两人在花厅里说着话,沈秀在厨房打发人去了两趟,一趟是送点心,一趟是续茶。 厨娘笑道:“陶公子又不是第一次来,沈娘子你这么着紧做什么?” 她以为沈秀是把陶思谦当成了贵客,哪知道沈秀的心思。 沈秀笑了笑没说话,她也知道自己紧张太过了,这是自己家里,陶思谦能做什么。 陶思谦待了半个时辰就走了。 等卫宴回来,沈秀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便问道:“他来做什么?” 卫宴笑了笑,沈秀的目光好像在检查自己有什么损失似的。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陶思谦是文人,又不会对我做什么。” 卫宴接着笑道:“他来只是躲会儿清闲而已。” 沈秀不信:“真的没别的事?” 卫宴道:“对了,他约我一起去省城赴乡试,我已经婉拒了。” 沈秀松口气道:“那就好,我们最好少和他来往。不过你用什么借口回绝的呢?” 卫宴道:“我说自己已经与沈士奇约好,所以不能陪他一起去省城了。” “沈士奇不是省城人吗?”沈秀道:“你怎么会和他约好?” 卫宴道:“沈士奇过了正月,会来府城。等他在府城住上一个多月,我们就一起起程。” “他来府城做什么,又是来看他姐姐?” 上次沈氏帮了沈秀一个小忙,双方碍于顾夫人,私下里虽然有些交情,可是明面上却不怎么来往。 沈秀对沈氏说不上喜欢,但也谈不上讨厌。只是觉得他们姐弟的感情真的是不错。 卫宴道:“也不全是。沈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就是在府城这里也有些商行。沈士奇前几天给我的信里说,去年省城一带有好多棉花田被淹,估计今年的棉花肯定会大涨。他这次来府城,一是来看姐姐,二来就是奉父命来府城收购棉花的。” 沈秀听了,心中就是一动,“棉花真的会涨价吗?” 卫宴道:“沈士奇在信里是这么说的。他虽然只会读书,可他父亲却精明强干,这消息应该做不得假。” 沈秀半天没有说话,默默思索该如何利用这个消息。 她昨日才和黄氏说过,想要让古老爷他们做笔赔本买卖,为此才写信给曲桓,让他提供些思路。 哪知道却从卫宴这里,得知了这样一个消息。 不管沈家的猜测是不是真,她总归要利用这件事,让古老爷他们尝一尝苦头。 沈秀很快拿定了主意。 正月十五之前,府城没有一家铺子开张,人们一心顾着松闲快活,无人在这个时候讨论生意上的事。 沈秀按捺住性子,干脆趁着这段时间,盘点自己的身家到底有多少。 她把年底的分红银子,曲桓从县城捎来的米铺的利润,全都加在一起算了算,足有两千多两银子。 银子虽不多,但是如果全买成棉花的话,那也尽够了。 她还在筹划着写信让曲桓来一趟府城,一来是把槐花和留孩都带来,二来则是和他商议棉花的事。 只是这信还没写完,黄氏找上门来了,还带着她的兄弟黄子彦。 卫宴不在,沈秀便一个人出面招待了他们姐弟。 黄氏知道弟弟脸皮薄,直接问道:“卫相公去哪了?” 沈秀笑道:“还能去哪,孟老先生最近有些不舒服,他去探病了。” “孟老先生不舒服?”黄氏忙道:“是不是病了?” 沈秀看着黄氏如此关心孟老先生,也就猜到了她的来意,便笑笑道:“倒不是生病,就是孟老先生贪吃,多用了些荤腥之物,所以这几日有些上吐下泻。” 怎么这么不巧,黄氏脸上有些失望,“原来是这样。” 沈秀道:“可惜卫宴不在,要不然有他陪着黄先生,也不用和我们在这里枯坐了。” 黄子彦倒没表现出失望,只道:“卫兄是大忙人,又得孟老先生看重,我也没期望他一定在家。” 黄氏则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兄弟,然后对沈秀道:“我这兄弟为人就是太实在了一些。不瞒妹子你说,我们今日上门是想求你帮忙的。” “嫂子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黄先生过些日子就要考院试了,是不是想见孟老先生一面,得他指点一下?” 黄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不知道卫相公那边,会不会答应?” 沈秀道:“我回头跟相公说一声就是了。其实孟老先生很平易近人的,轻易不会拒绝后辈们拜访。不过他最近身子不舒服,要等几天了。” “等几天无妨。”黄氏道:“反正离院试还早,不差这几天。” 黄氏得到了满意的回复,便又拉着黄子彦向沈秀道谢。 沈秀忙虚扶了一把,“嫂子你们不用这么客气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在你是一句话的事。可我这兄弟考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考中秀才。我这个做姐姐的,难免替他着急。” 黄氏还是让黄子彦给沈秀行了一礼,“你家相公早早考中了秀才,将来举人只怕也是不在话下的。只希望你看在我的份上,让卫相公有机会多拉拔他一把。什么时候他能考中个秀才,再娶个弟媳,我就对得起逝去的爹娘了。” 黄氏说到弟媳,黄子彦不由有些脸红。 黄氏道:“脸红什么,等你考中了秀才,我还要让沈娘子帮你找个好姑娘呢!” 提到好姑娘几个字,沈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她仔细盯了黄子彦一眼,觉得两人倒也相配。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了。 第258章 宜早不宜迟 过了正月十五,天气便一天天暖和起来。 正月十七是两个绣坊开门的时候,沈秀在外面忙了一天,回到家,柔娘就笑着迎了上来,“沈娘子总算回来了。曲公子和留孩他们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姑娘。” 沈秀进到内院,就见卫宴正招待曲桓一行人。柔娘口中的那个姑娘,就是槐花了。 槐花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在鬓边插了朵白花。 沈秀看见那朵白花,就知道槐花是在替崔大娘戴孝。 她先与曲桓打了声招呼,知道槐花在这里拘束,便拉着她去了内室说话。 “崔大娘是腊月时走的,走前还拉着我的手,直说放心不下我。”槐花一提到崔大娘,眼睛就含了泪水。 沈秀也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安慰槐花道:“逝者已矣,槐花你也要看开一些。以后崔大娘不在了,你就跟着我住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房间。” 她给槐花准备的住处,就在莲娘隔壁。 正好莲娘从房间出来,看见沈秀领着一个年轻女子过来,便问道:“这位妹妹是?” 沈秀替她介绍道:“这是槐花,和我是同乡,以后就在这里长住了。我经常不在家,相公又是个男人,有空的话,你多来陪陪她。” 莲娘点头道:“我正愁没有人作伴呢,槐花妹妹这么一来,也就解了我的寂寞了。” 槐花腼腆地笑道:“你叫我槐花就好了。” 她不习惯莲娘那亲热的称呼。 莲娘也只好从善如流地喊了声“槐花”,“你刚来这里,要不要我带你四处转一转。” 沈秀还有话要和曲桓说,便让莲娘先带着槐花四处走走,自己又回了花厅。 曲桓一见她便笑道:“沈娘子,你可给我派了个苦差事。你不知道,光是说服槐花跟我上路,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不是有留孩在,槐花是死活不会跟我来的。” 沈秀笑道:“我知道这一趟难为你了。所以我要送你一个挣钱的生意。” “什么挣钱的生意?”曲桓眼睛一亮,马上提起了精神。 沈秀便对着卫宴笑了笑,“这事还 曲桓看向卫宴,想不明白这生意如何跟卫宴有关。 只听卫宴道:“我有个友人是省城人,过年前他给我写了封信,说是省城一带的棉花田被淹,所以今年省城的棉花肯定是要大涨的。” 曲桓听了,没做声,只是看向沈秀。 沈秀道:“相公的这个友人,是省城大家族的公子。这消息肯定是做不得假的。不过要是曲兄弟你不放心,可以去省城打听一下。” 曲桓道:“既然这样,那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沈秀道:“何至于这么急,你在府城住几天再走也不迟啊!” 曲桓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沈娘子大概不知道,槐安县的布庄里卖的细棉布,还有府城的细棉布,都是从省城那边运来的。若是省城的棉花田真的被淹,那我们要尽早把棉花运过去。不然等其他地方的商人得到这个消息,棉花就卖不了好价格了。” 曲桓自从弃文从商后,经常和不同行业的人打交道,因此对这生意上的事,自然要比一般人多知道一些。 沈秀便没有再阻拦,“那我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食,好让你带在路上吃。” 她本来还想和曲桓商议,如何给古老爷下个套,不过既然曲桓这么急着去省城,那么等他回来再说也好。 省城与府城足有七八天的路程,曲桓走后,沈秀算计着路程,等对方回来以后,差不多便是二月份了。 那时候沈士奇也该来了。 她在霓裳绣坊正想着心事,郭算盘已经算好了一笔账。 “沈娘子,如果今年的生意和去年一样的话,那么一年需要六十匹素缎,一百斤棉线。还有一些绣架已经不能再用,需要重新购置。这些东西差不多要一千两银子。” 沈秀回过神,听完郭算盘的话便道:“绣坊的绣线,是不是只有棉线,没有蚕丝绣线?” 郭算盘道:“如果客人没有要求的话,绣坊一般用的都是棉线。原来绣坊也进过蚕丝绣线,只是要从江南那边捎回来,至少要两三个月。” 沈秀道:“我手里还有一些蚕丝绣线,应该足够用上一两个月。等这些蚕丝绣线用完,正好有新的蚕丝补上。” 郭算盘纳闷道:“沈娘子哪来的蚕丝绣线,这蚕丝只有江南那边才有啊!” “这桑树和缫丝的技艺,并不只有江南人才有。”沈秀道,“我就认识一个会养蚕和缫丝的人。总之,蚕丝绣线你就不用管了。以后霓裳绣坊和锦心绣坊的所有绣品,尽可能都用蚕丝绣线。” 蚕丝绣线绣出来的绣品,远不是棉线可比的。 沈秀想把霓裳绣坊和锦心绣坊做大,一方面要提高这两家绣坊的绣技,一方面就是要突出这两家绣坊的特色。 而蚕丝绣线,就是她想出的一个妙招。 槐花从县城来的时候,自然带了些蚕种。 沈秀打算多给她找几个帮手,跟她一起养蚕,养的蚕越多越好。 缫丝的技艺,崔大娘都传授给了槐花。所以完全不用担心缫丝的问题。 只是沈秀唯一要考虑的就是,蚕宝宝每天要消耗不少桑叶。 这件事,自然要请教本地人。 刚好黄氏有天来串门,还送了沈秀一筐蜜橘和一袋风干栗子。 黄氏送这些礼物,是因为卫宴在正月十五前,把黄子彦引荐给了孟老先生。 孟老先生已经不打算收徒了,看在卫宴的面子上,只看了看黄子彦写的文章,又指出了几点不足。 黄子彦大着胆子,请教了几个问题,孟老先生也都回答了,临走时还送了他一本字帖。 黄子彦高兴得很,回来跟黄氏说了许多话。黄氏很是感激,便时不时地过来串门,多数时候都带些东西。这些东西,也不贵重,纯粹就是心意。 沈秀不好不收,让仆妇把蜜橘和栗子搬下去,便对黄氏道:“嫂子以后快别这样了。上次你送来的东西,还都没有吃完呢!” 黄氏笑道:“不值什么,你们慢慢吃就是。”说完又问道:“怎么不见槐花姑娘?” 上次黄氏来串门,正好碰见了槐花。她便向沈秀打听了几句,听到槐花至今没有许配人家,黄氏便有几分心动。 只是沈秀说槐花这辈子不想嫁人,黄氏便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提上一句。 沈秀道:“她正在房里照顾蚕种。说到这里,我还想问嫂子,府城可有大片的桑树林?” 黄氏道:“当然有。我们家祖田的旁边就有一片桑树林。” 范家的祖田是范光祖的祖父在世时置办的,就在城郊。 “那片桑树林就长在山脚下,差不多有百十来棵桑树。一到夏天,落的桑葚果到处都是。” 黄氏说完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秀道:“我想养蚕,所以才问问这里有没有桑树林。” 黄氏道:“那应该够了,只要你养的蚕不是太多,那百十来棵桑树应该足够了。” 沈秀想了想道:“那我得问槐花,她应该知道养蚕需要多少棵桑树。” 提到槐花,黄氏忽然压低了声音道:“这位槐花姑娘,这辈子真的不打算嫁人了吗?” 沈秀道:“我提过两次,她每一次都说自己不想嫁人。” “你就这么由着她,难道真就一辈子不嫁人?”黄氏道:“你现在没有儿女,还好一些。等你将来有了儿女,她每天看在眼里,我就不相信她不会羡慕。这女人啊,有没有夫婿不打紧,可自己的孩子,是一定要有的。不然,等老了该怎么办呢?” 第259章 配不配得上 沈秀一直都不愿意勉强别人,所以槐花说不想嫁人,她就由着对方。 可她内心也知道,槐花其实也需要一个家庭,有个疼爱她的夫君,和一两个可爱的孩子。 只是当着黄氏的面,她不好多说,只道:“看来嫂子真是被范掌柜伤了心了,连没有夫婿不打紧的话都说出来了。” 黄氏道:“你别打趣我,我是认真的。我们女人生来就命苦,这辈子能依靠的人不多,不过是在家依靠父母,出嫁后依靠子女,什么男人,什么公婆,那都是靠不住的。这辈子,只有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才是最靠得住的。” 黄氏说这话,是有深切体会的。 沈秀笑道:“我明白嫂子的意思了。只是槐花的情况不同,她以前定过亲,因为对方诬陷过她,所以导致她对嫁人有阴影。” 黄氏道:“你跟我说过,这没什么。既然我把话说到这里了,你觉得我兄弟如何?” 沈秀道:“黄先生老实稳重,当然是个好人。” 黄氏问道:“那你觉得他配不配得上槐花?” 沈秀其实也觉得槐花和黄子彦挺相配的。黄子彦一看就人品正直,可以给槐花缺乏的安全感。而且黄子彦父母双亡,槐花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这对槐花来说也是件好事。 “黄先生当然配得上槐花,只是槐花那里……” 黄氏道:“你不妨跟槐花姑娘提一提。改天我打发兄弟过来一趟,你让他们两人见一面。若是我兄弟愿意,那么等我兄弟考中秀才后,你再试着帮我提一提。” “你也知道,我这兄弟无父无母,只有我这个姐姐。只要槐花她愿意,等我兄弟考中秀才后,我们便来下聘。我兄弟那真是个老实人,槐花姑娘嫁给他,享福虽不一定,但肯定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沈秀道:“嫂子既然跟我提了,那我好好劝劝槐花。如果真能成就这样一桩婚事,对槐花也是件好事。” 黄氏道:“我就是这个意思,那你好好劝劝槐花姑娘,我先走了。” 温暖的房间内,槐花正忙着孵化蚕种。 蚕种特别娇弱,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槐花带来的蚕种虽多,可是沈秀既然要她大范围养殖,那么一个蚕种也不应该浪费。 槐花刚忙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敲门的是沈秀。她知道养蚕有很多讲究,所以没有直接推门进来。 槐花很快从蚕室出来了。 “阿秀妹妹,你有事找我?” 沈秀笑道:“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们到别处去说吧!” 那天的天气不错,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两人在园子里找了个向阳的亭子,然后坐在了栏杆上。 槐花问道:“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 沈秀道:“刚才范掌柜的娘子来过,她说范家的祖田附近,有一大片桑树林,里面足有百十来棵桑树。这对我们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吧!有了这么多桑树,我们就能养更多的蚕宝宝了。” 槐花道:“百十来棵桑树已经不少了。如果省着吃的话,应该能养不少蚕宝宝。” 槐花按着从前的经验,粗粗算了一下道:“一棵桑树能养六七百个蚕宝宝。六七百个蚕宝宝刚好能出一斤蚕丝。这么算下来的话,能出一百来斤蚕丝。” 上次留孩从县城带来了几十斤蚕丝绣线,如果今年春天再产一百来斤蚕丝,那么应该够两个绣坊用上一年了。 槐花道:“其实不光春天能养蚕,夏天同样也可以。崔大娘跟我提过夏天养蚕的事。若是一百斤蚕丝不够的话,我再养些夏蚕。只是夏蚕容易生蚕病,不如春蚕产出的蚕丝多。” “既然夏蚕容易生病,那还是算了吧!”沈秀道:“养蚕不是件易事,要你从春天忙到夏天,我会过意不去的。” 槐花想说自己愿意每天忙碌,却被沈秀打断了,“你现在不能趁着年轻,就不拿身子当回事。夏蚕的事就算了。府城不可能只有一片桑树林,我会让人再找找。” 说完蚕丝的事,沈秀想起黄氏的嘱托,便问道:“你觉得范掌柜的娘子为人怎么样?” 槐花对黄氏印象不深,想了想道:“好像是个很和气的妇人。” 沈秀笑道:“她今天来,送了我一些东西,又提到了她的兄弟。她的兄弟,就是锦心绣坊的账房先生,姓黄叫子彦。” 槐花听到这里,就知道沈秀要说什么了,红着脸,微微低了低头。 沈秀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还是继续道:“这个黄子彦,是个很正直的人。你不知道,当初范掌柜的娘子对我可不和善,她怕我独揽绣坊的大权,所以把兄弟派过来,其实就是安插亲信的意思。” “黄子彦他明知道自己姐姐的心思,可他在黄氏面前,一句我的坏话都没说过。平日也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绝不打听那些有的没的。” 沈秀道:“这样的人,虽然不说世间罕有,可也是百里挑一了。而且他父母双亡,谁嫁给了他,那便连公婆都不用伺候的了。” “既然他这么好,为何至今都没有成婚?”槐花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沈秀笑道:“那是因为他一心想着考中秀才,以前是因为某些原因,所以他才迟迟未中。如今他的文章已经够火候了,今年多半能中的。” 她说完,看了槐花一眼,“要是谁能嫁给他,以后就是秀才娘子了。” “秀才娘子也没什么稀奇的。”槐花低头捏着衣角道。 沈秀笑了笑,从前她一提起嫁人,槐花便百般不情愿,这次倒比从前强上一些。沈秀猜测,这大概是崔大娘临终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所以槐花才有了些转变。 “槐花,你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沈秀觉得槐花应该是有些犹豫了,所以索性逼她一逼。 “你若是真的不愿意嫁人,那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但是这门婚事错过后,以后你要是再想嫁人,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婚事了。” 第260章 肯定要涨价 崔大娘在临终之前,确实劝说过槐花。她知道槐花的心结是什么,便说世上既有崔三郎父母的那样的公婆,但也有好公婆和好夫君。 她还把沈秀拿出来做例子,说沈秀就遇到了不错的公婆和夫君。 可见这世上还是有好公婆和好夫君的。 这件事,槐花无法否认,在崔大娘浑浊的眼睛注视下,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大娘,若是将来有好人家,我会嫁人的。” 如今沈秀再次提起这件事,槐花想了想道:“你让我再好好想想。” “有什么好想的,若我是你,有这样的好婚事,我肯定会答应的。”莲娘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含笑说道。 槐花马上羞红了脸。 沈秀看向莲娘,“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莲娘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孟家来人了,柔娘正忙着,便让我来告诉你一声。” 沈秀听到孟家来人,想起了九姑娘要进京选秀的事。 她便顾不上和槐花说什么了,换了身衣裳便去了孟家。 果不其然,九姑娘的行李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着出发去京城了。 沈秀来的时候,九姑娘正看着自己住了十几年的屋子,说是不舍,那肯定是有的。只是再不舍,也得为了家族进京。 丫鬟来禀告时,九姑娘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换上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去见沈秀。 “我还以为你忙得没有空来看我呢!”九姑娘嘻嘻笑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沈秀道:“当然舍不得了。对了,这是我准备的一点心意。”说完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这双面绣的手帕是我年前绣好的,绣的也是你最喜欢的花样。” 九姑娘笑着接过,“沈娘子你对我真好。你放心,那件事我已经跟祖母说了。祖母已经应了,等我走后,祖母便会把彩霞连同她的卖身契,都会给你送过去。” 沈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握着九姑娘的手道:“九姑娘进京以后要多保重,可千万别让我们这些人担心。” “我知道的。”九姑娘做出一副活泼的样子道:“你别这么恋恋不舍,我们将来肯定还会有见面的机会的。” 沈秀道:“这话没错。等相公考进士的时候,我便跟着他一起进京。估计到时候,九姑娘就是王府的侧妃了。” 九姑娘笑道:“承你吉言。我就盼着做皇子的侧妃呢!” 临走的时候,九姑娘还拿出了一个首饰匣,说是里面有一对簪钗和耳环,让沈秀拿回去做个念想。 九姑娘道:“要是将来你想见我。门房又不认识你的话,你就把簪子给他们。我见到簪子,自然会出来见你的。” 沈秀便收下首饰匣,“好,等我进京以后,一定先去看你。” 九姑娘笑道:“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二月初一,宜出行。 在孟家两位少爷的陪同下,九姑娘带着两个丫鬟踏上了去京城的路程。 九姑娘走后第二天,曲桓也从省城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沈秀不着急问他省城的情况,只让柔娘多准备些热水,先让曲桓洗漱一番。 曲桓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去见沈秀。 卫宴不在,沈秀为了避嫌,特意让留孩也来旁听。 曲桓第一句话就道:“卫兄的那个友人没说错,省城的棉花田确实被淹了,而且淹的还不少,足有上百亩地。” “棉花喜旱不喜涝。偏偏省城在去年夏天的时候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所以导致棉花田被淹。而且棉花这东西,最怕阴雨天,因为阴雨天容易生虫病。我还特地去找几个农人问了问,得知那些没有被淹的棉花田,因为阴雨天的缘故,棉花也大大减产。” 曲桓兴奋道:“所以省城今年的棉花肯定是要涨价的。不过省城的棉花田虽然被淹,可是周围的县城却还是有不少棉花田的。我们得趁其他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时,就提前把棉花运到省城。” 沈秀没有曲桓那么兴奋,很冷静地说道:“那你手头能调动的银子有多少?” 曲桓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算过了。我差不多能凑上八百两银子,只是这点银子还远远不够。我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罗恭,让他也出点本钱。一来他手头宽松,二来他是官府中人,肯定知道哪的棉花更好更便宜。” “你要把这件事告诉给罗恭,我不反对。”沈秀道:“我手头还有两千两银子,这些银子都交给你,全买成棉花。只是有一条,你把棉花买回来以后,要把我的那一份棉花,全都交给我。” “沈娘子不打算把这些棉花运到省城吗?”曲桓问道。 沈秀道:“我确实不打算把这些棉花运到省城,我有另外的发财办法。” 曲桓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有心要问,沈秀却不肯说。 “你只管放开手脚,去买棉花。等你把棉花买得差不多后,把棉花运去省城的时候,就帮我一个忙,放出消息说省城的棉花一定会涨价。” 曲桓不明白沈秀想做什么,纳闷道:“你这是要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吗?” 沈秀道:“你不用知道原因。反正那些商人知道消息后,就算要收购棉花,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肯定会落在你后面。等他们把棉花运到省城后,你的棉花应该都已经出手了。横竖这件事不影响你们挣钱,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曲桓觉得沈秀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对他没什么影响,便道:“好吧,那我再去省城的时候就帮你散播这个消息。” “你记得,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我才能便宜行事。” 沈秀说了这么多,曲桓也大概猜到她的意图了,“你是不是想利用手中的棉花,囤积居奇,然后大挣一笔?” 沈秀含含糊糊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打算。” 她囤积棉花,挣银子倒是其次,最关键的则是想给古老爷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第261章 一金难求 沈士奇是二月初旬到的府城。 等沈士奇去府衙见自己的姐姐时,沈氏便交给了他一张单子。 “这是沈娘子让人送来的,这上面写的人家,手里都有不少棉花。你按着这些地址去找,能省你不少功夫。” 沈士奇笑道:“这位卫兄的娘子还真是位妙人。她知道我要买棉花不稀奇,稀奇的是竟然帮我找好了路子。” 沈氏道:“她帮你这些,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沈士奇好奇地问道。 沈氏道:“霓裳绣坊原来的东家一直与她过不去,她从我们家听说了棉花要涨价的事,便决定给那些人一个教训。不过为了怕连累我们,所以她提前来告诉我,让我嘱咐你,这些棉花越早运到省城越好。” “哦,我明白了。”沈士奇道:“她要给那些人下套是不是?” “不过就算她不说,我也会让人尽快把棉花送回去的。爹一再嘱咐我,让我收到足够多的棉花后,就尽快送回去。” 沈氏道:“既然爹已经嘱咐你了,那就好。你尽快去收棉花吧!” 沈士奇这次带来的人,都是得力的管事。在他的吩咐下,管事们按着单子上的地址去上门买棉花,省了不少力气。 棉花收得差不多后,沈士奇便让几个管事带着棉花先回省城,而他则打算在府城多留几日。 在沈士奇逗留的日子里,府城渐渐传开一个消息,说是省城那边的棉花田被淹,今年省城的棉花一定会大涨的。 自从丢掉了霓裳绣坊,古老爷无事可做,便常去茶馆消磨时间。 没有多久,他便从几个客商口中知道了这件事。 这天,他从茶馆回到家里,就看到自己的大舅子,也就是张掌柜正在等他。 “姐夫,外面都在传省城的棉花要涨价。”张掌柜道:“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 古老爷道:“这事,我也听人说过。只是不知道真假?” “应该是真的。我听人说,前段日子,省城的沈家便来府城收棉花了。这个沈家不是别家,正是顾夫人儿媳的娘家。姐夫要想知道这事是真是假,让我姐去一趟府衙不就是了。” 古老爷摆手道:“罢了,我这辈子是不想再与我这表侄女打交道了。”顿了顿道,“既然沈家派人来收棉花,那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 “姐夫,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张掌柜提议道:“若能趁着这股东风挣他一笔,今年的生计就有着落了。” 古老爷也有些心动,但还是觉得谨慎一点为好,“你去市面上打听一下,看如今的棉花行情怎么样。” 事关生计问题,张掌柜不敢怠慢,马上就去打听。 府城的周边有不少棉花田,原本一斤棉花的行情在一百文钱左右。如今隆冬已过,棉花本该有所降价,哪知道如今因为省城那边的消息,棉花已经涨到了一斤一百二十文钱。 古老爷听到这个行情,沉吟道:“一斤一百二十文钱,十斤就是一两银子。这么算下来,一百斤棉花就要十两银子。” 当然一百斤棉花不值得送到省城,要运的话,起码也得五千斤棉花。 五千斤棉花,便是五百两银子。这笔银子并不多,古老爷自问掏得起。 可他还想再等等,万一省城的棉花并未涨价,那么买这么多棉花回来,岂不是要亏本。 张掌柜觉得古老爷未免太小心了些。 可是这事自己做不了主,也只能听古老爷的。 只是两天以后,因为有不少行商来府城买棉花,府城的棉花行情又是一变,从一斤一百二十文钱涨到了一斤一百五十文钱。 张掌柜有些坐不住了,赶紧来与古老爷说这件事。 古老爷道:“这棉花再涨还能涨到哪去,再说府城买不到棉花,周围的县城难道也买不到棉花吗?” 可是古老爷低估了棉花要涨价的消息。 自从这个消息传遍府城,几个消息灵通的行商把府城和周围县城的棉花买去了一半。 等张掌柜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古老爷时,古老爷才下决心,准备在棉花大涨之前赶紧下手。 只是如今市面上的棉花越来越少,已经涨到了一斤两百文钱,几乎是从前的两倍。 古老爷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棉花涨得这么快,当时就该早点下手。如今他倒是想下手,可惜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棉花了。 古老爷正后悔的时候,张掌柜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姐夫,我最近在茶馆认识了一个行商,他手里倒是有不少棉花,也愿意出手。” 张掌柜道:“他在消息刚开始的时候,就囤了不少棉花。本来想运去省城的,哪知道家里出了些事,所以便想把这些棉花转手出去。” “那他手里的棉花,打算卖多少文钱?” 张掌柜轻咳一声道:“他说现在市面上的棉花可谓是一金难求。他也不多要,一斤棉花只要两百二十文钱。” 古老爷道:“这还不叫多要,这可比市面上的棉花还要贵。” “可市面上如今已经买不到棉花了。而这位行商手里,则有两万斤棉花。” 张掌柜道:“姐夫,这可是挣钱的最后机会了。我听人说,如今从省城回来的几个行商,都狠挣了一笔。省城的棉花,已经涨到一斤三百文了。” “一斤三百文,这事是真是假?” 张掌柜道:“此事千真万确。省城有好多人家以织布为生,所以每年需要不少棉花。如今省城周围的棉花田被淹,棉花本就减产,加上去年隆冬要做冬衣又用去了一些,所以棉花才会涨价。” 古老爷犹豫了好半天,可终究没有下定决心。 张掌柜不由道:“姐夫,你可不能再犹豫了。你等得,那行商可等不得了。要是他把棉花卖给别人,那就没我们的事了。” 古老爷道:“两万斤棉花便是四千两银子,这笔银子数目太大,我得好好想想。” 张掌柜道:“姐夫,你要是再想下去,那行商还会借机抬价的。” 在张掌柜的不断游说下,古老爷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先买一万斤棉花。” 一万斤棉花是两千两银子,这个还在古老爷的承受范围之内。 可惜张掌柜见过那个行商后,回来的时候为难道:“那个行商说了,姐夫你要买,就干脆把两万斤棉花全买下来。只买一万斤棉花,他是不会卖的。” “这位行商是哪里人?”古老爷忽然起了疑心,“你可清楚他的底细?” 张掌柜道:“这位行商是槐安县人,听说还与县衙的县丞沾着点关系,来历肯定是没问题的。” 古老爷这才放下心来,然后摸着胡子好半天才道:“好,两万斤就两万斤。”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古老爷和张掌柜还特地看了眼棉花的成色。 那行商道:“不用看了,这些棉花都是上等货色。” 古老爷看了眼手里的棉花,的确成色不错,便看了眼张掌柜。 张掌柜从怀中取出四张银票,然后给行商递过去。 四千两银子到手,行商便痛快地让手下人把棉花搬到古老爷带来的车上。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古老爷和张掌柜商量了一下,准备由张掌柜带着车队,第二天便出发去省城。 只是张掌柜上路没几天,就听说省城周围的县城风闻省城的棉花卖到了一斤三百文,于是越来越多的行商拉着本地的棉花去了省城。 等张掌柜走到一半的时候,省城的棉花已经从一斤三百文跌到了一斤两百文。 张掌柜得知这个消息,脸都变了颜色。为了挣回本钱,他带着人快马加鞭往省城的方向赶。 只是棉花的价格涨起来快,跌起来更快,几乎是一天一跌。 等张掌柜来到省城,棉花已经跌到了一斤一百文钱。 张掌柜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几乎一黑。可更打击人的,还在后面。因为行商们运来的棉花太多,如今棉花就是跌到了一百文钱,销路也很成问题。 张掌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手里的两万斤棉花售卖出去。可是这一买一卖,几乎亏掉了两千两银子。 一想到古老爷得知这个消息的后果,张掌柜连回府城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262章 都被她猜到了 两千两银子不是笔小数目。 以前还有霓裳绣坊的时候,两千两银子也是绣坊半年的收入。 如今没了霓裳绣坊,古老爷本来就在坐吃山空,现在又亏掉了两千两银子,当即就气病了。 沈秀根本不用去刻意打听,就知道古家的情况好不到哪去。 倒是顾夫人听说了古老爷亏本的事,让人去打听了一下。 听说古老爷是从槐安县一个行商手里买的棉花,顾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槐安县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哦,她想起来了。 沈秀和卫宴就是槐安县人。 她当初让人打听沈秀时,还听说她与槐安县城的县丞有些关系。 如今再联想此事,顾夫人猜到了事实的真相,恐怕这个行商是沈秀安排的,目的也是为了整垮古家。 顾夫人抿了抿嘴唇,沈秀的手段,她是领教过的。如今古家又与她决裂,那她更犯不着去提这个醒。 只是她想来想去,都觉得沈秀做事太不留情面了些。 即便她与古家已经决裂,可古老爷到底与她沾着亲戚关系。沈秀如此不客气地对付古老爷,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顾夫人眼底闪过一丝恼色,以她的身份是对付不了沈秀,可她不信没人能治得了沈秀。 秦知府跟她说过,卫宴过了春天便会出发去省城考乡试。等他一走,沈秀没了靠山,她便可以从长计议了。 沈秀还不知道顾夫人的想法,她此时正从曲桓手里接过那四千两银票。 当时为了不引起古老爷的怀疑,曲桓把棉花卖给古老爷后,便回了槐安县,等张掌柜上路后,才悄悄返回了府城。 沈秀手中的棉花是用两千两银子买来的,如今卖了四千两,这一笔生意可以说是整整挣了两千两银子。 曲桓笑道:“我这一趟辛辛苦苦把棉花运到省城,才不过挣了一千多两银子。早知道这银子会挣得这么轻松,我当初就该和你一样,把棉花留在府城算了。” 沈秀道:“你要这么做的话,那就不一定了。我是算准了古老爷的脾气,在棉花开始涨价的时候,他一定会选择观望,后面为了不错失机会,他才会冒险花高价买棉花。但如果换了其他人,我这个主意就不灵了。” 曲桓道:“你对这个古老爷很了解吗,知道对方一定会上当?” 沈秀微微笑道:“说不上太了解,只是我与他交手过,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本事,小心思不少。以他多疑又谨慎的性情,是不会在棉花刚涨价时,就孤注一掷的。非得等棉花涨到一定程度时,他才会下决心出手。” 沈秀猜得一点没错,古老爷所走的每一步都被她猜到了。 曲桓佩服地看了她一眼:“嫂子,要不你别开什么绣坊了,跟我们一起经商吧!你有这样的手段与见识,只当一个绣娘太屈才了。” 沈秀笑道:“你快别夸我了,我会当真的。” 曲桓道:“我真不是夸赞,是真觉得嫂子你有经商天赋。” 沈秀知道自己的本事,她只是比这里的商人多了些营销手段,又多了些见识。真论起经商的本事来,她可就差得远了。 她很快转了话题:“我听相公说过,省城比府城还要热闹得多,只是没机会去见识。” 曲桓见她不愿就经商的事多谈,也不勉强,顺着她的话说道:“这次我去省城,的确开了眼界。嫂子你不知道,省城比府城大多了,那里的百姓也比我们这里富裕很多。” “这是为何?” 曲桓道:“原来我不是跟嫂子说过吗,我们府城和县城的细棉布,都是省城那边出产的。省城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台织布机。那织布机的式样听说是从江南那边传来的,织起布来又快又好。听说这样用织布机织出来的上等细棉布,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爱穿。” 沈秀有些不信,“这省城的细棉布真有那么好吗?” 曲桓道:“是真的。听说江南最近时兴起一种松江棉布,质地光洁细 密,已经被朝廷定为贡品了!而省城的细棉布虽不及松江棉布有名,但质量不比松江棉布差。” 作为绣娘,沈秀对布料不可谓不了解。她在后世也曾听说过松江棉布的美名,只是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也能听到松江棉布这个名字。 她的念头飞快地转了起来,既然连宫里的娘娘如今都热衷穿细棉布,可以想见在不远的将来,各地一定会刮起一阵细棉布的热潮。 昨日郭算盘还跟她说过,霓裳绣坊的绣品主要以蜀绣为主,品种太过单调。 要是绣坊能多做些精美的绣裙就好了。 沈秀也有这个打算。 大户人家每年需要的绣品是不少,可像是绣屏和绣帐,一年也不过采买一两次。但是刺绣精美的衣裙,才是一年四季都需要的东西。 去年范光祖在没有遇到莲娘之前,沈秀就有这个打算的,打算用湘绣的技艺绣制衣裳。 只是古老爷的一连串阴谋诡计,打乱了沈秀的节奏。 如今锦心绣坊没有了对手,自己手上还多了一个霓裳绣坊,沈秀便想在霓裳绣坊实施自己的这个规划。 本来她还想着,如果是用绸缎做出一些精美的衣裙,名贵是够名贵了,可却不够特色。 毕竟其他绣坊也能定制精美的绸缎衣裳。 今天听了曲桓的话,沈秀忽然有了个主意,她可以用上等的细棉布来做衣裳。 曲桓走后,她便去了绣坊,跟郭算盘商议这事。 郭算盘想了想道:“细棉布好是好,可就是没有绸缎看起来华美。” 沈秀沉吟道:“我听人说过,江南这两年一直涝灾不断。稻米的价格也一直在涨。既然稻谷的价格涨了,绸缎的价格肯定也会再涨的。” 郭算盘道:“沈娘子这话说对了。今年进的这一批绸缎确实比去年进的价格更高一些。” 沈秀道:“绸缎的价格年年在涨,而有名的细棉布则被列为了贡品。我想,以后细棉布说不定会取代绸缎的地位。就是取代不了,细棉布的地位也会大大抬高。” 郭算盘道:“要是真像沈娘子你说的那样,我们以后第一个用细棉布做衣裳的话,那么霓裳绣坊肯定会成为府城最有名的绣坊。” 沈秀道:“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明天我就派人去省城买上等的细棉布。” 同时,她还得跟范光祖说一声,若是对方同意用细棉布做衣裳,那么锦心绣坊也可以同步进行这件事。如果范光祖不同意,那么她就专管霓裳绣坊好了。 第263章 反倒适得其反 还没等沈秀找上门,黄氏就把黄子彦打发了过来。 “我姐听说沈娘子要找桑树林,便帮着打听了一下,说是城外的玉泉寺附近就有一片桑树林。” “正好我对玉泉寺很熟,所以我姐让我带沈娘子去那里看一看。” 其实黄氏让黄子彦带路是假,最重要的是想让他和槐花见一面。 沈秀很快猜到了黄氏的用意,便笑道:“那就请黄先生等一等,我再带上一个人一起去。” 槐花听说玉泉寺附近就有桑树林,二话不说,就跟着沈秀出来了。 黄子彦就在院子里等她们,听见动静,便转过了身。 他穿着半旧的青色棉袍,人是落魄了一些,可是看着斯斯文文,眼神也很清正。 沈秀带着槐花走过来时,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人倒是很守礼,这是槐花对黄子彦的第一印象。 玉泉寺在城外,乘坐马车的话,起码要半个时辰。 黄子彦没有和她们一起坐在车厢里,而是和车夫坐在了外面。 沈秀掀起帘子看了眼车外的风景,回头见槐花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便凑过去道:“这位就是范掌柜的小舅子,你觉得他怎么样?” 槐花红着脸道:“我不知道。” 沈秀笑眯眯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你脸红什么?难道是不好意思了?” 槐花忍不住掐了她一下,“叫你笑话我!” 沈秀笑着求饶,“好姐姐,饶了我吧!” 坐在外面的黄子彦正在欣赏外面的风景,就听车厢里面传来说笑声。 今天他来卫宅的时候,黄氏也跟他提了几句,说是沈秀身边的那个槐花姑娘,长得不错,人也能干。 黄子彦知道姐姐的好意,从前他还有不考中秀才就不成亲的决心,可自己如今都快三十岁了,再不成亲的话,恐怕就是大不孝了。 沈秀带着槐花来见他的时候,黄子彦便认真地打量了对方一眼,虽然只有一眼,可黄子彦也能看出姐姐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个槐花姑娘看着既文静又懂事,确实是做妻子的不二人选。 黄子彦心里有了几分意思,等来到玉泉寺后,便显得格外周到。 沈秀看在眼中,就知道黄子彦这是相中了槐花,所以才会这么表现。 可她知道槐花容易害羞,所以只当什么也不知道,拉着槐花,跟在黄子彦后面去看了那片桑树林。 黄子彦道:“这片桑树林到底有多少棵树,我也没数过,不过应该不下一百棵。” 沈秀不说话,只看向槐花。 槐花走向一棵桑树,比画了一下道:“这些桑树应该有几十年的树龄了,想必夏天的时候,应该能长出不少桑树叶。” 黄子彦开口道:“我以前来过这里,只知道一入夏天,这里的桑树林便会茂密无比,在这里乘凉十分凉爽。” 既然可以在树下乘凉,说明树叶长得十分繁茂。 槐花心里想着正事,便忘记了羞涩,主动问道:“那这里的桑树是野生的,还是专门有人种的?” 黄子彦道:“我听寺里的僧人说过,这些桑树是为了养蚕,特意移栽过来的。寺里原来有个从江南来的僧人,带来了些蚕种,为了不让那些蚕宝宝饿死,便特意移栽了两棵桑树。后来日久天长,这两棵桑树落下的种子越来越多,就长成了这一片桑树林。” 沈秀听到这里,便问道:“那寺里现在还有蚕种吗?” 黄子彦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们可以问寺里的方丈。” 槐花从县城带来的蚕种,并不是很多。而沈秀需要的蚕丝绣线又是越多越好。 槐花曾提议要养夏蚕,可是沈秀不想让她太过劳累。如今听到玉泉寺可能有蚕种,沈秀便让黄子彦带她们去见方丈。 如果玉泉寺这边真有蚕种的话,那她们今年就可以养更多的蚕宝宝了。 玉泉寺的方丈是慧真大师,他听黄子彦说了来意,便慈和地笑道:“我们寺里确实是有些蚕种。” 本来寺里养蚕,只是为了不让那些蚕宝宝活活饿死。毕竟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后来蚕宝宝养得多了,得到的蚕茧也越来越多。 那位来自江南的僧人便教寺里的僧人如何缫丝,最后抽出来的蚕丝既可以拿来做薄被,也可以拿来代替棉花做冬衣。 寺里的僧人都觉得用这蚕丝制成的薄被和冬衣既轻还暖和,所以这蚕便一年年地养了下来。 沈秀听着听着,眼睛就是一亮。蚕丝既然可以代替棉花做被子,那么自然可以做冬衣,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慧真大师的性情相当随和,听说他们要借用桑树林的桑叶,很痛快地就答应了。 至于寺里的蚕种,慧真大师也送了他们一些。 桑叶就罢了,可蚕种不能白要。沈秀为了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给寺里捐了点香火钱。 从玉泉寺出来的时候,沈秀觉得这一趟收获很大。 她跟郭算盘商量用细棉布做衣裳的时候,虽然觉得细棉布将来一定会风靡一时,可也知道任何新事物都需要一些时间,才能被人们接受。 在新事物没有被人们接受之前,她能做的只有等。 如今来了一趟玉泉寺,沈秀忽然有了个主意。 她知道如何将这细棉布做的衣裳,推广开来了。 她一路都在想着心事,自然没有注意到槐花的变化。 而槐花在上车后,一直都在想着刚才与黄子彦对话的情形。 因为有过那样的阴影,槐花其实对陌生男子是有很深的抵触的。 沈秀的相公长得那么好,槐花却一眼都不敢多看。曲桓的性情那样随和,可槐花连一句话都不敢跟他说。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见到黄子彦后,却不像对其他男子那样抵触,反而觉得这个人看上去很可亲。 大概是他的年纪比自己大一些,也大概是他的眼神很清正,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槐花想到他说话的样子,越想越脸红,忍不住红着脸低下了头。 沈秀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好后,终于留意到了槐花的异样。 看来槐花也不是对黄子彦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槐花的性情太内向了些,如果催得太急的话,反倒适得其反。 因此沈秀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心里却在计较,看来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要成了。 第264章 比她想的还要棘手 自从沈秀要照管霓裳绣坊的生意,她便多数时候都待在霓裳绣坊。 这日,她有事要与范光祖商议,一大早便来了锦心绣坊。 范光祖正在清点库存的货物,抬头的时候看见沈秀,忙丢下册子道:“沈娘子你来得正好,我正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巧了。”沈秀笑道:“我今天来也是跟范掌柜你商量事情的。不过我说的事情不急,还是范掌柜你先说吧!” 范光祖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年的绸缎比往年的价格还要高出一些。我算了算,一尺素缎就要三两银子,一件大幅的绣品,光是布料就得花费几十两银子。” “我们绣坊是这样,其他绣坊也是这样。听说满芳绣坊已经在涨价了,原来一件小幅的绣品只要十两银子,如今已经涨到了十五两。” 范光祖道:“沈娘子,你说我们要不要涨价?” 沈秀道:“其实我要说的这件事,也跟绸缎涨价有关。” 范光祖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沈秀道:“前段时间,我家相公的一个同窗去了趟府城。这位同窗回来的时候说,省城有一种细棉布,光密细洁,不比一般的绸缎差,而且这种细棉布,就是京城的贵人也喜欢穿。” “所以我想着,我们可以试着用这细棉布做些绣花衣裳来卖。范掌柜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 范光祖想了想道:“可我没见过这细棉布,也不知道这细棉布的好坏。” 沈秀道:“我已经让人去采买这种细棉布了。如果这种细棉布的质量不错,我打算用这细棉布做些夹衣。” 范光祖笑了笑,没说话。他还是觉得细棉布再好,也不及绸缎的地位。 他虽然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可沈秀光是从他的神色就可以看出,他其实并不认同用细棉布做衣裳这件事。 这个在沈秀意料之中。范光祖本来就不是有魄力之人,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在情理之中。 既然范光祖不愿意用细棉布做衣裳,沈秀便按原来计划的那样,把精力放在霓裳绣坊这边。 她回到霓裳绣坊,便把郭算盘叫了过去。 “沈娘子找我有事?”郭算盘问道。 沈秀道:“上次我让你去说服温绣娘来我们绣坊。这件事你办得不错。现在我再交给你一件事,如果你把这件事办好了,我就升你为霓裳绣坊的掌柜。” 郭算盘想做掌柜很久了,听到沈秀这么说,便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说道:“沈娘子只管说是什么事,我一定尽量办到。” 沈秀道:“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我知道玉泉寺有一批蚕丝,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你想方设法帮我买回来。只要你把这事办成,等你回来,你就是霓裳绣坊的掌柜了。” 玉泉寺竟然有蚕丝,郭算盘马上明白了,“我这就去。” 沈秀道:“别急着走,你去玉泉寺之前,先去账房那里支十两银子。所谓有钱好办事。” 郭算盘走后,沈秀又把温绣娘和几个绣娘叫了过来。 “你们这些人中,谁会补画绣?” 沈秀望向几个绣娘,就见这些绣娘都摇了摇头。 沈秀继续问道:“那剪贴绣和高绣呢?” 其余几个绣娘仍是摇了摇头,只有温绣娘道:“我会一点剪贴绣,但是高绣就不会了。” 沈秀道:“好,我知道了。从明天起,我教你们补画绣和剪贴绣。等你们学会补画绣和剪贴绣后,我们就开始用细棉布做一些绣花衣裳。” 几个绣娘面面相觑,用绸缎做绣花衣裳,她们还好理解,可用细棉布做绣花衣裳,她们简直闻所未闻。 沈秀看到了她们脸上的神色,却并未多解释,只让她们先去忙手头的活计。 温绣娘本来已经跟几个绣娘离开了,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却突然又回来了。 “沈娘子,这用细棉布做绣花衣裳的主意是谁提的呢?” 对于她的质问,沈秀一脸平静地回答道:“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温绣娘原本以为这是郭算盘想出的主意,还想劝说一下沈秀,如今听到这是沈娘子自己的主意,她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秀看在眼中,便道:“温绣娘想说什么就说,我这个人自问还能听进去别人的话。” 温绣娘这才开口道:“沈娘子,我只知道府城那些大户人家,最讲体面。他们用来做衣裳的布料,都是最好的绸缎。” 为了不触怒沈秀,温绣娘把话说得很委婉。 “我也知道细棉布穿起来比绸缎舒适,可是富贵人家多是讲体面,不讲什么舒适的。” 沈秀微微笑道:“温绣娘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这样吧,等细棉布从省城买回来,我亲自做一身绣花衣裳。如果你们都觉得这绣花衣裳不会有人买,那我就放弃这个主意。你觉得怎么样?” 温绣娘当然不会反对,她觉得是沈秀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所以才会有这个提议。 沈秀在绣坊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等到郭算盘回来。看来蚕丝的事情,比她想的还要棘手一些。 当初沈秀之所以没有在玉泉寺直接跟慧真大师提这件事,一来是已经借到了桑叶和蚕种,再借东西难免觉得过意不去;二来就是寺里的僧人已经习惯了用蚕丝保暖,估计不大会同意把手里的蚕丝转让出去。 既然这件事已经交给了郭算盘,沈秀也就不再多想。他要是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那霓裳绣坊的掌柜人选,沈秀就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散去时,沈秀回到了自己家里。 柔娘第一个迎了上来,“沈娘子,家里来了位叫彩霞的姑娘,说是从孟府来的。” 沈秀想起九姑娘临走时说的话,原本以为彩霞很快就会来的,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你把人带来,让我见见。”沈秀道:“她来的时候没有不情愿吧!” 柔娘道:“不情愿倒看不出来,只是脸色有些不大好,好像刚生了场病。” 第265章 希望一切进展顺利 彩霞很快提着一个小包袱来到了沈秀面前。 她人长得娇小,皮肤白皙,还生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脸上嵌着一对清凌凌的大眼睛。 等她朝沈秀福了福身,便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了沈秀一眼。 沈秀哪知道这个彩霞竟然生得这么漂亮,她还以为桂妈妈的这个侄女,只是个姿色普通的丫鬟呢! 她含笑问道:“你多大了?” 彩霞道:“奴婢今年十八岁。” 沈秀道:“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彩霞道:“没什么人了,奴婢的爹娘去得早,奴婢是跟姑妈长大的。” “我把你要过来,你没有不愿意吧?”沈秀看着彩霞问道。 彩霞咬了咬唇才道:“没什么愿意不愿意的。奴婢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既然把奴婢给了沈娘子,以后奴婢就是沈娘子的人。” 沈秀道:“其实我这个人不喜欢勉强别人,你若是真的不愿意来我这里。我可以跟孟老太太说,让你回去。” 彩霞道:“我没有不愿意。” “那你为何拖到今天才来?”沈秀问道。 彩霞道:“奴婢之前生了场病,所以才来迟了。还望沈娘子见怪。” 沈秀道:“既然你的病刚刚好,那你就先在这里住下。我会让柔娘给你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另外我每个月会给你二两银子的月钱。” 彩霞既然学到了桂妈妈的六七成本事,那沈秀以后用她的地方多了去了。对于有用的人才,沈秀从来不会吝惜银钱。 二两银子的月钱,即便放在孟府也不算少了。 这一刻,彩霞终于相信了姑母的话。老实说,她其实是不愿意来的,毕竟她在孟府长大,那里才是她的家。 只是她的容貌长得太出众,孟家的几个少爷又渐渐大了。姑母一早就告诫过她,要她万万不能走做妾这条路。 而彩霞自己也不愿意做妾,正好沈秀来求人,彩霞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姑母知道她的决定后,便跟她说了一番话,大概意思是,沈娘子看着是个厚道人,也有一定的家底。只要她肯尽心为对方做事,沈娘子亏待不了她。 彩霞想着姑母的那番话,等沈秀说完便开口道:“其实我已经养好了身子,不用休息的。倒是我来时,姑母跟我说起过,说是沈娘子看着还是处子之身……” 沈秀脸上有一丝惊讶,没想到桂妈妈连这个都能看出来,她轻咳一声道:“桂妈妈还说什么了?” 说起这事,彩霞也有些脸红,但还是说道:“姑母说,女子晚一点圆房也好,尤其像沈娘子这样身形纤弱的人,最好喝些补药调养一番,这样生孩子的时候才不会太受罪。” 沈秀的身形确实算得上苗条了,可是怎么会和纤弱扯得上关系。 彩霞看她不信,便道:“我姑母仔细看过沈娘子的气色,说您这两年大概保养得好,所以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可是您的耳朵小而瘦,这一看就是先天不足,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沈秀一时没有说话,桂妈妈说的一点没错,原身生下来的时候只有小猫大,那确实是有些先天不足。 她问道:“先天不足,会对生孩子有什么影响呢?” 彩霞道:“影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先天不足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先天不足。往小了说,先天不足就意味着肾精不足,生完孩子后,身体肯定会很虚弱。” 沈秀不由抿唇道:“那喝药调理的话,需要多久?” 彩霞道:“我手上有不少调理身体的方子。只是大部分的方子,都要喝上一年半载才会有效,而且还忌夫妻同房。” 沈秀自己就自学过中医,当然知道喝药期间,夫妻是不能同房的。 她不由舒了口气,看来这圆房的日子又得往后推一推了。 她很快看向彩霞:“既然要调理身体,那你明天就开始准备药材吧,缺什么你就和柔娘说。” 那天卫宴回来得有些晚,发现家里多了个漂亮的丫鬟,他还有些吃惊。 沈秀道:“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彩霞?” 卫宴道:“她就是那个彩霞?” 沈秀笑着点点头:“我也没想到她长得这么漂亮。” 卫宴的关注点却不在彩霞漂亮不漂亮上,而在她学的那些本事。 “她今天来了以后,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沈秀道:“说了很多。总之一句话,圆房这件事,又要往后推了。” 卫宴问道:“为什么,她到底说了什么?” 沈秀尽可能轻描淡写道:“她说我有些先天不足,所以要喝药调理,才能生孩子。而喝药期间,夫妻是不能同房的。” 卫宴道:“原来是这样。既然喝药期间有这样的忌讳,那圆房一事就等以后再说吧!” 沈秀挑眉看他,“真这么算了,你不是等了很久吗?” 卫宴轻轻笑道:“你想多了,我现在每天忙着读书,哪有时间想其他的。其实晚点圆房也好,等我考中举人后,说不定还要进京,等我们进京以后,再生孩子也不迟。” 沈秀觉得这话有理,“那就听你的。”说完笑道,“其实现在不生孩子也好。我每天都忙着绣坊的事,若真是有了孩子,那就顾不了绣坊这边了。” 卫宴道:“绣坊虽然重要,但你的身体更重要。这些日子,你每天忙着绣坊的事,我看你又瘦了。” 沈秀道:“现在多了个霓裳绣坊,要我管的事更多了。不过等我把这两个绣坊做大,以后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卫宴却不以为然,绣坊做大以后,沈秀只会更忙。 不过他却没有说出来扫兴,只道:“彩霞来了也好,正好让她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沈秀道:“我已经让她准备药材了。不过采买药材,也得花费时间。大概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她应该就准备好药材了。” 沈秀现在一心惦记着细棉布的事,她想的是,等细棉布做成衣裳,得到众人的认可后,她就可以安下心,慢慢给自己调理身体了。 现在只希望,郭算盘那边进展一切顺利,等细棉布运回来以后,她就可以用细棉布和蚕丝做夹衣了。 第266章 确实是个人才 郭算盘从外面回到绣坊,顾不上一身的灰尘,就先去见沈秀。 沈秀正在教几个绣娘剪贴绣,这剪贴绣是用各种绫罗绸缎以及棉布,再经过缝缀、堆贴、剪裁等技艺,做成各式各样的造型,既有浮雕感,色彩又明艳大方。正适合用在色彩单一的细棉布上。 几个绣娘都学得很认真,她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学的蜀绣。而剪贴绣则是湘绣的一种技法,所以除了温绣娘外,她们这些人连听都没听过。 温绣娘虽会一点剪贴绣,可是并不精通。 沈秀打算先把她教会,然后由她将剪贴绣传给其他几个绣娘。 她正在给温绣娘讲,如何裁剪布料时,郭算盘闯了进来。 “其实这剪贴绣说起来无非就是,用布头代替颜料,用剪刀代替画笔,你把它想成绘画就简单多了。”沈秀叮嘱完温绣娘,便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她让郭算盘跟自己出来,然后找了个安静的房间,便坐下来问道:“蚕丝的事情怎么样了?” 郭算盘道:“总算没有辜负沈娘子的托付,慧真大师已经同意把寺里的蚕丝卖给我了。”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绣坊。 沈秀就知道自己没找错人,这郭算盘办事确实靠谱。而且他还知道此事不该大张旗鼓,没有以绣坊的名义买蚕丝,而是用的自己的名义。 沈秀微微笑了笑道:“据我所知,寺里的僧人已经习惯了用蚕丝,你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郭算盘道:“本来我刚去玉泉寺的时候,他们确实不想把蚕丝卖给我。后来我想方设法说服了他们,又买来了些棉花与他们交换蚕丝,这样才弄到了几十斤蚕丝。” 几十斤蚕丝不少了,起码可以做几十件夹衣。 沈秀很满意郭算盘的办事速度,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这时候是该兑现诺言了。 “从明天起,你就是霓裳绣坊的掌柜了。以后我要专心做细棉布衣裳,绣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沈秀说到做到,很快就把绣坊的伙计和绣娘召集了过来,跟他们说了这个消息。 众人知道这段日子,郭算盘很得沈秀重用,因此并不觉得意外,都纷纷向郭算盘道喜。 郭算盘笑着一一回礼,并不因为当上了掌柜就傲慢起来。 只是郭算盘当掌柜的消息传到锦心绣坊时,范光祖还特地过来了一趟。 “这个郭算盘年纪这样轻,是不是该让他历练几年再做这掌柜的?”范光祖看着沈秀的脸色道:“当然,霓裳绣坊这边,是你说了算。我只是觉得郭算盘太年轻了一些。” 沈秀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拿起手中的一块细棉布看了又看,然后开口道:“范掌柜,你看我手中的这块布料如何?” 范光祖随意扫了一眼,敷衍道:“这细棉布的颜色倒是雅致。” 沈秀道:“这就是从省城捎来的细棉布,一共有四种颜色,一样是藕荷色,一样是水绿色,一样是银灰色,还有一样是天青色。” 范掌柜对这细棉布一点兴趣都没有,便哦了一声,又问道:“郭算盘做掌柜这事,沈娘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秀放下布料,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让人把郭算盘叫了过来。 郭算盘如今已是郭掌柜了,换下了做伙计时穿的粗布夹袄,穿上了长袍,因为人长得精神,那身长袍穿在他身上便显得格外合身。 “沈娘子,范掌柜。”郭算盘进来看见范光祖也在,心里不由有些忐忑。 沈秀招呼他上前看布料,“郭掌柜,这是从省城捎回来的四色细棉布。” 郭算盘听到细棉布这几个字,便上前认真地看了一眼,又摸了摸布料。 “沈娘子,眼下正值二月,是穿夹袄的季节。这藕荷色和银灰色,颜色既大方又耐脏,肯定会好卖。至于这水绿色和天青色两种颜色,这个季节穿太浅的衣裳不大合适,不如等到夏天的时候,多进一些。” 沈秀点头:“你说的有理。我也觉得这两样细棉布适合做夹衣。只可惜去省城买布的人,只捎回了这四样颜色。光是这几种颜色,未免太单调了些。” 郭算盘开口道:“沈娘子要是嫌细棉布的颜色太单调,我们下次可以多买些白色的细棉布回来。府城有不少染坊,我们可以让他们帮忙染颜色。” 这个时候,范掌柜插言道:“染坊帮忙染颜色,也是要花不少钱的。”言下之意是有些不赞成。 郭算盘道:“我问过从省城买布的人,听他说,白棉布是一尺四十四文,有色布是一尺五十八文。一尺就相差十四文。” “府城的染坊染布是论匹计价,一匹要三百文钱。 一匹是三丈,三丈是三十尺。 而我们在省城买的有色布,一匹就要比白棉布高出四百二十文钱。 这样算下来的话,我们不仅不会多花钱,而且每匹布还能节省下120文。” 郭算盘打得一手好算盘,就连心算也厉害,很快就把差价给算了出来。 沈秀笑着点点头:“经你这么一算,好像确实是这样。那以后我们就买白棉布回来吧,然后交给染坊染布。”她回头看向范光祖,“范掌柜觉得如何?” 范光祖已经无话可说了,勉强道:“就依你们说的意思办吧!” 沈秀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郭掌柜,你去忙你的吧!我和范掌柜还有话要说。” 郭算盘走后,沈秀看向范光祖道:“刚才的话,范掌柜你也已经听到了。郭掌柜无论是做生意,还是算账,都算得上一个人才。这样的人才,就算年轻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范光祖看到这里,也明白她的意思了。沈秀没有直接跟他解释,自己任用郭算盘做掌柜的原因,而是直接把人叫来,当场展示了一番郭算盘具有的能力。 而郭算盘的能力,范光祖也是看在眼里的。 他最终也只是道:“这郭算盘确实是个人才。” 沈秀就知道他是同意了。 她淡淡笑道:“范掌柜不像是关心这些事的人,是不是有人在你跟前说了些什么?” 她成功说服了范掌柜同意郭算盘做掌柜的事,便想弄明白是谁在他面前提到了这件事。毕竟以范光祖的性格,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范光祖笑笑道:“也没人跟我说什么,就是听绣坊的几个伙计念叨了几句。” 沈秀本来以为是黄氏说了什么,如今听到是几个伙计多嘴,便松了口气。 既然是伙计多嘴,那就没什么了。 第267章 说话算话就行 史绣娘偷偷摸摸地来到一个小宅子,然后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有人开了门,先看了眼史绣娘身后,发现她身后没有人后,才把史绣娘让了进来。 “你今天怎么又来了?”胡福道:“不是说了,我们最好应该少见面。” 史绣娘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胡福道:“你让我说的话,我已经告诉给范掌柜了。范掌柜也去找过沈娘子,只是不知道沈娘子说了什么,总之范掌柜回来以后没说什么。郭算盘那边依旧做他的掌柜。” 史绣娘咬唇道:“郭算盘当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伙计,现在却成了掌柜。要是张掌柜还在的话,岂容他这样一个穷小子做掌柜。” “你说的那是过去的事了。”胡福道:“你今日到底找我为什么,赶紧说吧!要是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旁人会说闲话的。” “你家娘子死了几年了,而我嫁人没几年也守了寡。我们两个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史绣娘似嗔似喜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给你当娘子怎么样?” “当然好。”胡福眉开眼笑道:“就只怕我一个伙计没这个福气。” 史绣娘道:“既然你有这个意愿,那我就把话挑明。我是被霓裳绣坊的沈娘子赶出去的,这口气我一直咽不下去。可惜我一个绣娘无权无势,根本奈何不了她。要是你肯帮我做内应的话,等事成之后,我就给你做续弦。” 胡福想了想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史绣娘道:“你不是锦心绣坊的伙计吗,应该能打探到不少事情。我每隔十天来看你一次,你可以把打探的事情告诉我,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 “你放心,我不是要整垮锦心绣坊,只是想给那个沈娘子一点教训。只要让我出了这口气就行。” 胡福犹豫了一下,望着史绣娘那风韵犹存的脸,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好,那我帮你。只是事成之后,你要是敢戏弄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起誓。”史绣娘伸出手道。 胡福道:“起誓就算了,只要你说话算话就行。” 为了不惹人怀疑,史绣娘只待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 从胡福家出来,没走多久就是条热闹的大街。 史绣娘刚避让开两个醉醺醺的大汉,一个丫鬟就走到了她面前,“你是史绣娘吧,我们夫人想见你。” 史绣娘稀里糊涂的就跟着这个丫鬟来到了一家茶馆的二楼。 丫鬟推开雅间的房门,史绣娘便看见有个妇人正凭窗而立,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史绣娘不清楚这妇人的身份,便看了眼领她来的丫鬟。哪知道丫鬟什么也没说,还退出了房间。 这个时候,那妇人终于转过身来,含笑道:“史绣娘,好久不见。” 史绣娘讶然道:“顾夫人,怎么是您?” 顾夫人笑着走上前道:“今日我闲来无事,便想着出门买点东西。刚才有些口渴,所以才来了茶楼。我在二楼看见你,想着我们许久未见,便让丫鬟请你过来叙叙旧。” 顾夫人以前的衣裳,大部分都是出自霓裳绣坊。而霓裳绣坊最好的绣娘是史绣娘,两个人也有些交情。 史绣娘没想到顾夫人还记得自己,当下有些感动,“顾夫人如今风采依旧,只可惜我再也不能为夫人效劳了。” “说到这里,我想问你一句。”顾夫人道:“我听说你如今已经不在霓裳绣坊了,这是为何?” 史绣娘叹气道:“还能为什么,我与那个沈娘子有些不对付。她把张掌柜他们赶走后,就把我也赶了出去。” “那你离开霓裳绣坊后,去了哪里?”顾夫人问道。 史绣娘道:“府城这么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如今我在梅香绣坊做绣娘。” 顾夫人道:“以你的本事,想找到一家绣坊的确不难。只是这梅香绣坊,我从未听过,只怕是家小绣坊吧!” 史绣娘脸上有一丝窘意,“确实是一家小绣坊。” 她当初在霓裳绣坊时,本来也算是府城有名的绣娘。可是哪想到霓裳绣坊的东家会换人,而且换的还是与她不对付的沈秀。 沈秀上任后,只辞退了两个人。一个人是与张掌柜有亲戚关系的伙计,另一个就是她。 如果沈秀把所有的绣娘都辞退也罢,可她偏偏只辞退了她一人。这事落在别人眼里,都有些疑心她是不是做了不利于绣坊的事。 如果史绣娘平时人缘好也就罢了,可她曾经仗着自己的绣技,得罪了很多同行。 因此这次落难后,很少有绣坊肯收留她。 要不是梅香绣坊实在是没有多少绣娘,估计也不会请她过去。 可梅香绣坊虽小,内里的争斗却不少。史绣娘来了这么多天,吃了不少暗亏。 这也是她近来想找沈秀麻烦的原因,若不是因为对方,她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顾夫人将史绣娘的窘迫看在眼中,脸上忍不住露出同情之色,“你我总算是相识一场,如今见你过得如此不如意,我也有些不忍。正好我最近要做几件春装,我是知道你的手艺的。明天我就让人去梅香绣坊请你。” 顾夫人还顶着知府夫人的名头,她派人去梅香绣坊请史绣娘,既是给史绣娘面子,也是替对方撑腰的意思。 史绣娘的眼底马上就有了感激之意,“多谢顾夫人。”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顾夫人道:“其实我对那个沈娘子也有些看不惯。只是知府大人很看重她的夫君,我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在霓裳绣坊出事的时候,也只能袖手旁观。” 史绣娘神情微动,她没想到顾夫人也不喜欢沈秀。 顾夫人继续道:“沈娘子的绣技,我也见识过。她所凭仗的,无非就是双面绣罢了。可是双面绣能用在屏风上,在衣裳上就发挥不了效果了。” “三月初三是上巳节,那一天,城里的女眷都会到水边踏青。你好好帮我做几件春装,若是春装做得出彩,我穿在身上,也能帮你扬名。” 史绣娘很快明白了顾夫人话里的含义。 沈秀擅长的是双面绣,可是论做衣裳,她就远不如自己了。 等她为顾夫人好好地做几件春装,以顾夫人的身份地位,肯定能将她的美名传出去。 到时候,她就能把沈秀比下去了。 第268章 衣裳可真漂亮 第二日,顾夫人果然如约派了人,去梅香绣坊请史绣娘,到府衙给她做春装。 梅香绣坊的掌柜这才知道史绣娘与顾夫人的关系,他对史绣娘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 听说顾夫人要史绣娘帮着做几身春装,掌柜的当即就发话,让她只管放手去做。 史绣娘毫不客气地要名贵的杭缎做布料,掌柜的也答应了。 在史绣娘抓紧时间给顾夫人做春装时,府衙的少夫人沈氏则在沈士奇的陪同下,来了锦心绣坊。 范掌柜当然认得沈氏,赶紧迎了上来,殷勤地招呼二人:“少夫人,沈公子,快请进。” 沈氏淡淡一笑:“沈娘子呢?马上就是上巳节了,我想请她为我做几身春装。” 范掌柜道:“沈娘子现下不在锦心绣坊,去了那边的霓裳绣坊。” 霓裳绣坊内,沈秀正拿着剪刀在裁剪布片,就听说府衙的少夫人来了。 沈秀收拾了一下,便去见这位少夫人。 沈氏坐在静室里,正品尝着伙计端上来的热茶。 “这茶倒是不错。”沈氏看见沈秀,没有急着说出自己的来意,而是评点了一番茶叶。 沈秀笑道:“这是去年的白茶。白茶越放越陈,滋味也会越来越好。” 沈氏微笑道:“果然还是沈娘子会做生意。这白茶不仅比绿茶便宜,而且经放,这样一来,就算茶叶用不完,也可以放到明年。这样便能省下一笔茶叶钱。” 沈秀道:“少夫人说笑了。这主意不是我想的,是我们的郭掌柜想出来的。” 自从郭算盘做了掌柜后,沈秀才知道他最大的本事不是拨弄算盘,而是省钱。 用白茶来招待客人,也确实是他想出来的主意。 按照郭算盘的说法,这里省一笔,那里省一笔,每个月便能省下不少开支。 “少夫人今日来霓裳绣坊,不是只为了喝茶吧!” 沈氏道:“当然不只是为了喝茶。我本来和士奇先去的锦心绣坊,想让你帮着做几身春装。后来范掌柜说你不在,我们便来了这里。刚才士奇看见了一家书肆,便走不动路了。” “反正他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讲究的。我就干脆一个人来了。” “这春装是少夫人做,还是给沈公子做?” 沈氏道:“我们两个都做。我这人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颜色,而我弟弟呢,最喜欢天青色。” 不喜欢花里胡哨的颜色,这个倒是好说。至于天青色,刚才省城买回来的细棉布,有几匹就是天青色。 沈秀忽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试探着问道:“少夫人和沈公子做这几身春装,是不是打算在上巳节的时候穿?” 沈氏道:“让你猜对了。那天我们全家都会一起到郊外的河边踏春。衣裳的料子不必太贵重,花样也不必繁琐,简单淡雅就好。” 据说那天公爹也会去,沈氏不想打扮得太过华丽,免得让公爹觉得她这个儿媳生活奢靡。 沈秀道:“少夫人和沈公子的这几身春装,既然是要在上巳节的时候穿,那我不收分文。这几身春装,就算我送给你们的。” “不收钱?”沈氏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沈秀笑道:“我想让少夫人和沈公子帮我一个忙,只要你们肯帮忙,这衣裳我情愿白送给你们。” “什么忙,你说?” 沈秀道:“我从省城进了一批细棉布,打算用这些细棉布做些夹衣。只是府城的人还不大习惯穿细棉布做的夹衣,所以我想让少夫人和沈公子帮个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沈氏道:“我倒是听士奇说过,省城的细棉布如今很有名。有些人家,也会拿这细棉布做衣裳。只是这细棉布做出来的衣裳,会好看吗?” 沈秀道:“这个就不用少夫人担心了。等我把衣裳做好后,会送给您过目。若是您觉得不好看,大可以不穿。” 沈氏笑道:“听你这么说,好像对这细棉布做的衣裳很有信心似的。” 沈秀也笑道:“我的手艺,少夫人也是知道的。这细棉布虽然普通,可再普通的东西,只要经过我的手,照样可以变得不普通。” 沈氏道:“那我就等着你的细棉布衣裳了。只是我那弟弟不喜欢在衣裳上绣花卉,只喜欢松柏竹叶,这就需要你多费心了。” 沈秀道:“这个要求倒是没问题。” 卫宴同样也不喜欢那些花卉,沈秀做给他的衣裳,便是以竹纹为主。 上巳节在府城,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这一天,城里的男女老少都会到郊外的河边踏青游玩。 秦知府一向自诩是个雅人,这种节日,当然是不会错过的。 一大早,他就吩咐小厮准备马车,他要带着全家去郊外踏青。 今日是上巳节,也是沐休日。 沈氏不敢怠慢,一大早便来向公婆问安。 秦知府没看见儿子,便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坤哥?” 沈氏道:“夫君有些不舒服。” 秦知府轻哼了一声,没说话,知道这是儿子不想外出而准备的借口。 为了不扫大家的兴,秦知府什么也没说,只让厨房早点摆饭。 等沈氏伺候完公婆用饭,自己随便吃了一点,便回房换衣裳准备出门。 顾夫人也换了身衣裳,这身衣裳是史绣娘为她量身定做的,用的是上等的杭缎,又用各色绣线掺杂着银线,绣了大大小小几十朵芙蓉花,当阳光照过来的时候,只觉得这衣裳流光溢彩,映衬得人都娇艳了几分。 秦知府用手摸了摸胡子道:“这衣裳倒是挺漂亮。” 顾夫人笑道:“这是梅香绣坊史绣娘的手艺。” 秦知府点点头没说话,这衣裳漂亮归漂亮,只是太华丽了一些。不过既然夫人高兴,秦知府也就不忍扫她的兴。 很快,沈氏也换了身衣裳过来,只是外面穿了件斗篷,让人看不见里面穿的是什么衣裳。 顾夫人没有看见沈士奇,便问道:“你兄弟呢,怎么不见他人?” 沈氏当着秦知府的面,对顾夫人这个继母,表现得便比平时更恭敬几分,“回母亲的话,我弟弟已经出门访友去了,说是要和朋友一起结伴去踏青。” “年轻人喜欢自由自在一点。”秦知府开口道:“我们就不用管他了。” 顾夫人这才没说什么,笑了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秦知府和顾夫人坐了一辆马车,而沈氏则独自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上车后,丫鬟低声对沈氏道:“今日夫人穿的那身衣裳,可真漂亮。” 沈氏白了她一眼,“漂亮是漂亮,可是太显眼了一点。只怕公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丫鬟看了眼沈氏掩在斗篷里面的衣裳,抿唇笑道:“要我说,夫人的衣裳漂亮归漂亮,可是也俗气得很,远没有少夫人身上穿的这一身别致,映衬得您像是花仙子一般。” “花仙子几个字,我可不敢当。”沈氏微微笑道:“不过一会儿到水边后,我倒真期待,我那婆母看到我衣裳后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