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变成一隻猫》 01 同居人是猫（1） 当那个男人蹲下身子，把装着矿泉水的瓷碗放到她面前的瞬间，在这单调黯淡的世界，他全身都散发着圣光，圣洁的白中带了高贵的金，就像佛祖一样。 据说人类不吃不喝三天，就会因为脱水而死。她可没打算拿自己做实验，毕竟她现在是一隻三花猫，一点参考价值也没有。她上前，用粉色的小舌头舔着碗中的水，恨不得瞬间就把整碗喝完。然而水面还没下降多少，她的小肚子就在跟她抗议了。 意识稍微恢復，正襟危坐后，她抬头，应该能把那位佛祖看得更清楚一些。 虽然映入眼里的是没什么色彩的世界，但以人类的审美观而言，他长得很好看。他的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翘，眼瞳就像琉璃珠一样闪着温柔的光亮，十分迷人。他的鼻樑高挺，嘴角含笑，修长的手指朝她的脸靠近—— 要做什么？她立刻跳起来，后退好几步，露齿哈气。说起来，他也是趁她在又饿又渴头昏眼花的情况下把她抱回家的，根本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即使是长得再好看的佛祖也不能这样——她开口，但发出来的声音只剩凶狠的喵喵喵。 凶狠甚至是她自己想像的，因为那个男人笑了。「等我一下，你一定饿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像是钢琴最左边的琴键奏出的和弦，温柔而安稳。 男人说完，便转身到厨房去，而后传来碗橱开啟关上，还有什么颗粒状物品落入瓷碗的声音。而后他端着同样洁白的瓷碗出来，放到她面前，碗中是浅浅的猫饲料，散发出海洋的鲜香。 她愣住，嘴巴微啟，那诱人的香气不断飘到她的鼻子里。她确实很饿，打从莫名其妙变成猫之后流落街头，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可是那是猫饲料欸，给猫吃的吔！这男人是在看不起她吗？她喵了几声，爪子从小小的掌缝露出来，向前几步，直接一掌拍翻那碗猫饲料。 男人愣住了，半晌又露出笑容，「真是有趣，你不吃饲料吗？」他把散落的猫饲料捡回碗里，又走回厨房，不晓得这次又在忙什么。 男人又端着同一碗瓷碗出来，还没抵达她面前，她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鮭鱼香味。碗放下，那鲜味加倍窜入鼻子，无法抵挡，那是罐罐，还是鮭鱼口味的！ 不行！那是猫罐头，那是给猫吃的！她后退好几步。 但她现在是猫呀！而且，鮭鱼口味的罐罐，比人类早餐配的鮪鱼罐头还要高级吧？吞了吞口水，她的双眼瞪得比铃鐺还大，慢慢走近那碗不断诱惑她的猫罐头，每次呼吸都像在鼓励她进食。 把头凑近碗，她缓缓张开嘴，伸出短短的舌头。 不行！要是吃了猫食，从此变不回人类怎么办？她牙一咬，猛地抬头，还是用小小的手掌拍飞那碗鮭鱼，眼泪几乎要飆出来。 她真的好饿啊！ 男人呆住了，低头看着洒在地上的鮭鱼肉块，眉头微微皱起，吶吶：「就算没有食慾，有至于这样吗？」他思索了片刻，「我现在带你去看兽医。」 兽医是怎样？她瞪大双眼，立刻拔腿逃跑，躲在沙发底下，缩在墙边。就别说给猫打的药物能不能打进她身体了，要是顺便被植入晶片或做节育手术怎么办？她还怎么当人呀？ 还在震惊中，那男人的手就伸进沙发下。她张嘴迅速咬了他一口，匆匆跑出沙发，越过茶几，跳到电视旁较高的橱柜上缩成一团。她没有咬太大力，毕竟那男人对她还有一水之恩。但现在，作为一隻猫，她要怎么有效表示自己不能去看兽医？ 男人手掌上只有浅浅的齿痕，没有见血。他抬头，橱柜上的三花猫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猛摇头。他偏头，食指轻扶着侧脸轮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猫咪猛点头。 「真是有趣……」他勾起嘴角，露出饶有意味的笑，「你不想去看兽医？」 猫咪点头。 「你不喜欢猫饲料？」 猫咪点头。 「猫罐头呢？」 猫咪摇头。 「你会饿吗？」 猫咪猛点头。 「我知道了。」男人走近橱柜，伸长手，稍稍踮起脚尖，便把来不及反应的猫咪抱下来了。 这男人多高啊？她挣扎着跳到地上，对着他，全身的毛的蓬起来加倍放大体型。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今天也不会带你去看兽医。」男人蹲下身子，对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我现在去买菜，做点鲜食给你吃，能答应我不捣乱吗？」 他对她伸出食指，她点头，也伸出手掌粉嫩肉球，与他的食指相触。 那瞬间，彷彿有什么电流窜过全身。 01 同居人是猫（2） 思绪清楚后，她坐在客厅茶几上，毛茸茸的尾巴不耐烦的甩来甩去。 她为什么会变成猫呢？脑中的记忆被截去大部分，她只记得自己是被那台小货车引擎发动的轰隆声吵醒的，惊愕的从车底鑽出来，待在电线桿旁，突然觉得景色彩度下降，而且视野起点变低。 她走了一段路才在便利商店玻璃门的反射中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她变成一隻瘦小的三花猫。脸蛋并不圆润，黑色和橘黄色的毛皮像瀏海一样中分于头顶至眼尾，橘黄色右耳上方有三个黑点，黑色左耳上方则有三个白点。 她知道她本来不是长这样的，但她却想不起自己本来的样子或名字。 她跳下茶几，环视那个男人以极简北欧风装潢的家，以木头色地板搭配白灰色调的家具，东西没有很多，看起来应该是一个爱乾净的人。 她一边行走，一边摇着尾巴，走到玄关，跳上门边的鞋柜，降落在几封信上头。她挪开自己小小的脚掌，眼神锁定收件人：申寂然。光看名字就觉得是很边缘的人，难怪家里一点生气也没有。 要不是被狗追，她也不会逃离原来的地方太远，连回去的线索都没有，只能用自尊充饱肚子毫无目的的流浪。天亮天黑循环两次，她头晕目眩的在夜里行走，也就是在那时遇见他的。 那个人的气质静好得比水晶透明，大概因为晕眩效果，所以路灯看起来很像圣光落在他身上。她楞楞的抬头，与他对上眼，他笑了，然后她就被捡回家了。 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申寂然打开门，看到鞋柜上的她笑了一下，「你在等我吗？」 并没有，话说他也去太久了吧？一切抱怨变成几声不满的喵，她跳下鞋柜，后头传来几封信落地的声音。她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尾巴便走到厨房，跳上餐桌等他。 申寂然随后进到厨房，把超市的提袋放到餐桌上，对着坐得直挺挺的三花猫露出笑容，慢慢朝她伸出食指，而后如他猜想被哈气了。 猫咪不耐烦的用尾巴拍击白色大理石纹桌面，申寂然从塑胶袋里拿出鮭鱼和花椰菜，对她微微笑，转身走到流理台，开始处理食材。而猫咪跳下餐桌，又跳上流理台，喵了一声，而后用闪着兴奋亮光的大眼盯着他作业。 申寂然从橱柜里拿出平底锅，开火，涂上一层薄薄的无盐奶油，温润的奶油香味瀰漫整个厨房，而猫咪的小嘴不自觉的张开。 猫还真是可爱的生物。申寂然忍不住又朝她伸手，却直接被躲过，换来鄙视的眼神，还有不悦的喵喵声。他收回手，笑了笑，「对不起。」 猫咪撇过头，就像听得懂一样。 一边用汤锅烫切成碎块的绿色花椰菜，一边用平底锅煎着鮭鱼。申寂然瞄了三花猫一眼，她就这么静静的坐着，专注盯着逐渐变色而香气四溢的鮭鱼。 鮭鱼起锅，申寂然仔细的挑去鱼刺，把一部分盛入小瓷碗中，与花椰菜一起拌成碎块。而猫咪已经站起身，摇着尾巴在碗前等待了。 申寂然端起小瓷碗，放到身后的餐桌上，才看向猫咪，便感受到猫咪恶狠狠的眼神。她跳下流理台，走了一段路，又从地板起跳到餐桌上。 「等等，饭还很烫。」申寂然立刻把那碗鮭鱼拌花椰菜从她面前拿走。 她凶狠的喵了一声。把饭还来，她已经饿很久了吔！ 申寂然对她的不满视若无睹，只是轻轻的对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吹气，过了一会儿才把碗放到她面前，拉了餐桌旁的椅子坐下，笑着望着她进食。 终于，终于可以吃人吃的东西了！她瞇起双眼大快朵颐，舌头还不太习惯这个温度，但她可以忍受。虽然没有调味，但反而能吃出食物的原味，总之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真的太令人感动了。 申寂然突然拿出手机对着她，她眼神一变，立刻举起掌按住镜头。 「太聪明了吧……」申寂然吶吶，嗓音依旧低沉温柔，收回自己的手。 讨厌，这样她怎么好好吃饭？一边进食，她一边用眼角馀光注意申寂然的动静。突然手机萤幕在她面前放大，出现一排猫咪睡窝的图片。 她满脸黑线，但申寂然明显没有发现，依然提问：「你喜欢哪一种呢？」 这是打算收编她的意思吗？她抬头望着申寂然，那双如琉璃曖曖内含光的眼眸沉稳得令人安心，皮肤白皙，算是美型男，而且还会煮人类的饭给她吃，不给摸也不会怎样……算了，反正现在当猫一时也无处可去，就暂且寄居在这里骗吃骗喝吧。 她仔细端详购物网中猫窝的图片。窝在汉堡形状猫窝里的宾士猫也太可爱了吧！还有鯊鱼嘴形状猫窝里的虎班猫，猫咪真的好可爱，幸好她不是变蟑螂……她不自觉的用肉球滑动手机萤幕。 「真的在看……」申寂然的双眸稍稍放大，嘴角笑意越来越浓，「真是有趣。」 看了申寂然一眼，她摇摇头。正常猫咪不会像她这样，不可以露出破绽。话说到目前为止都不觉得她怪的申寂然也挺怪的……等等……他不会是某种心理变态吧？ 她收回猫掌，用警戒的眼神盯着他。 「怎么了吗？」申寂然微微偏头，眼眸温柔带笑。 算了，这男人长太好看了，判定无罪。她用肉球点开一张藤编猫窝的图，看起来很舒服，色泽和形状感觉起来也比较能融入这个家。 申寂然选定猫窝尺寸，加入购物车，而后又在搜寻栏输入新的关键字，「接下来是猫砂盆。」 嗄？她的表情瞬间定格。对喔，她现在是猫，需要处处被人类服侍，但这样也太害羞了吧？ 算了，反正申寂然不会知道。有点羞涩的选了一个太空舱形状的白色猫砂盆，她觉得浑身开始发烫，偏过头，不敢直视申寂然。 「明天时间已经晚了，但明天一定要去兽医院做健康检查喔。」 猫咪立刻朝着他哈气，跳下餐桌，迅速跑到客厅去了。 申寂然愣了一下，而后化为一抹浅浅的笑。 感觉捡到一隻有趣的猫了。 01 同居人是猫（3） 作为一隻三花猫的型态，她卧在客厅角落，毛茸茸的小肚子露出来，玻璃珠般清澈的双眼望着那男人手里的《我们为什么要活着》，饶有兴味的尾巴一下下的拍在原木色地板上。 申寂然穿着白t恤和灰色长裤，侧身坐在沙发上，背脊轻靠扶手，长腿微微弓起枕在另一边的扶手上，看起来很专注在阅读手中的书，读着读着眉头会不自觉的皱起来。 这样一个看起来像佛祖一般的男人也会怀疑生命的意义吗？是说每个人都会怀疑啦，无缘无故来这世界当人受折磨有什么意义，还是当猫好……她偏头，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她记得她是人，应该是吧？印象中她是人类的，因为自己所遭遇的一切都让她不快乐。但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遭遇了什么，而现在卡在猫的身体里回不去。 当申寂然再次抬头与她眼神交会时，她跟前几次一样瞇起眼，张嘴露出小小的利齿哈气。 申寂然并不以为忤，只是又一次的对她微笑。但这次，他没有低头，只是用那双像琉璃手珠一样闪着温柔光芒的眼眸盯着她，用低低的嗓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立刻皱眉，如果她有眉毛的话。这个问题值得她思考一段时间，她叫什么名字呢？她也不知道，而且这男人想得到什么回答？她用一连串喵喵声表示抗议。 申寂然偏头，略微思索了会儿，闔上书，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开啟记事本app，走向角落的猫，蹲下身子，挡住部份灯光。「你可以打字吗？」 猫咪满脸黑线。 这人脑回路不正常！虽然她不是正常的猫，但正常人会这么问猫吗？再说，她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没办法回答。「滚！」她用猫语回答，顺带一掌想把申寂然凑得太近的脸推走，但是推不动，只能任掌心静静的这么贴在他的额头上。 「这是让我帮你取名的意思吗？」申寂然眼睛一亮，轻轻握住猫咪小巧的手掌。 「不是！你有什么毛病呀？还老是动手动脚的！」猫咪不悦的喵了几声，抽回手，匆匆跳上不远处的柜子上，对着底下的申寂然哈气。 申寂然站起身，对于突然冷淡的猫咪露出满脸问号，食指撑着脸颊，他恍然大悟，露齿一笑，「是我不懂礼貌，我应该要先自我介绍的。」 呃……猫咪无语了。 申寂然站直身体后，视线没有距离柜子上的她太远。「我是申寂然，神少了示字旁，寂寞的寂，果然的然。」他沉沉的嗓音无比郑重。 「我知道，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介绍得那么可怜呀……」猫咪用猫语咕噥着。明明是带着圣光的人类，为什么把自己说得像没有神力的普通人，果然註定寂寞？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申寂然望着她，一笑。 这是在跨服聊天吗？他们的对答完全对不上呀！ 但算了，猫咪盯着申寂然，静默了半晌，也喵了几声：「很高兴认识你。」 申寂然锁紧眉，像在认真分析她的话语。良久，他摇头，「我暂时还没办法理解。」 「你是打算理解什么啦？」她的喵喵声听起来很崩溃。 「对不起……」申寂然愧疚一笑，「我会再努力一点的。」 真的不用，她本来就没奢望有人可以理解她的猫语……他愿意带她回家，她就已经很感谢了。猫咪默默的望着申寂然一会儿，跳下来，尾巴抬得高高的，蹭着走过他的脚旁。 申寂然受宠若惊的瞪大双眼，而后逐渐笑弯眼眸，表情显得特别温柔。但当他弯下身子，试图抚摸那隻三花猫的背脊时，猫咪回头恶狠狠的朝他哈了一口气。 「别得寸进尺了！」猫咪瞇起眼喵了几声，警戒的对他弓起身，准备好随时防御或攻击。 申寂然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握手可以吗？」 嗄？猫咪愣住，她又不是狗！但是……作为人类，礼貌性的握个手是理所当然的吧？她有点迟疑的伸出毛茸茸的短小手掌，把肉球搭在申寂然的手上。 「你真的很有趣。」申寂然一笑，轻轻握了猫咪的手一下，柔软温暖的小掌瞬间疗癒了空洞已久的内心。他很快就松开手，他知道这隻猫还不习惯人类的过度亲暱。「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的声音像大提琴一样温柔踏实，令人安心。 猫咪眨眨眼，圆圆的瞳孔逐渐放大，如黑曜石闪着光。 「在我能听懂你的话以前，就先叫你……」申寂然思索了会儿，「叫prism吧。」 猫咪瞪大双眼，退后了好几步。这人是变态，居然用监狱帮她命名？是想永远囚禁她吗？她现在是不是要先考虑怎么逃狱？ 申寂然在手机记事本里输入英文，将萤幕放在猫咪面前。 猫咪满脸黑线。英文拼错了，这个人英文也不好。她伸出手掌，艰难的切换输入法，花了一段时间，在手机记事本上输入一个「滚」字。 「你果然很特别。」申寂然恍然大悟，笑了出来，「你叫滚滚呀。」 朽木不可雕也。她还没习惯用猫咪的眼睛翻白眼，只能背过身子回到客厅角落生闷气。 「滚滚——」申寂然提高音调。 猫咪回头，凶狠的哈了一口气。 申寂然偏头，他做错什么了吗？ 无奈一叹，他的百般情绪最后还是化为一抹微笑。感觉要跟这隻猫亲近，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01 同居人是猫（4） 夜深了，客厅熄了灯。猫的夜视力很好，黑暗中每个角落她都看得清清楚楚。而她的不安始于那个把枕头和毯子从卧室拿出来的男人。 她原本在沙发上找了个柔软的角落，乔了个舒适的位置，打算自己替自己取暖着入睡，但那男人为什么要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狭缝中铺下寝具，还侧躺下来望着她？ 「回去你房间睡啦！」猫咪不悦的喵喵叫。 申寂然狭长的眼微微放大，了然的点头，「我想也是。」他从地毯上起身，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到柜子前，拿出一条全新的灰色浴巾，稍稍摊开，轻柔的盖到猫咪身上。 猫咪满脸黑线，摇了摇身子，把头露出浴巾外，对着重新躺下的申寂然哈气。 「滚滚，晚安。」 「不要叫我滚滚！」但她的抗议就只是语气高亢的喵喵喵。 申寂然勾起嘴角，轻轻的闔上眼，吶吶：「如果能听得懂你说什么就好了。」 望着呼吸逐渐平稳的申寂然，猫咪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没再说话了。她如果还是猫，就永远无法跟这个怪人沟通吧？但如果她不是猫，她又是谁呢？ 拒绝怀疑自己的身份，猫咪摇头，顺便打了一个哈欠。感觉已经好久没有在一个安稳的环境睡觉了，虽然现在有点像是被监视的囚犯就是。 申寂然虽然怪，但意外的令人安心。她就暂且把这里当成临时的栖身之处吧，至于她是怎么变成猫的，她又是谁之类的问题，就等明天再想吧。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人，她肯定是人！ 最后瞄了一眼地上的申寂然，猫咪在心里喃喃重复着同样的句子，也慢慢闔上双眼，呼嚕嚕的发出平稳的呼吸声，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她是个女孩，奔跑时，长度在颈间浅棕色波浪短发蓬松的飘逸在空中，回头时露出耳垂戴了两个鑽，耳骨上穿了一个环的右耳，灵动的大眼蒙上一层水雾，小巧的鼻尖红润。 一手抹去脸上泪痕，咬着颤抖的下唇，她跑过斑马线，一台大车朝她驶来，她楞着停下脚步，而后被一团光亮围绕，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大概因为距离猫咪很近，申寂然这晚并没有失眠。据说听猫咪睡着的呼吸声有助眠效果，今天亲身体验，证明效果超越他的想像。 申寂然睁开眼，把头转向沙发上的猫咪，轻轻叫了声：「滚滚……」睡眼矇矓中，他看到一个女孩弓着娇小的身躯，睡在猫咪应该在的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 刚睡醒，申寂然的脑袋还没法迅速反应过来眼前景况。坐起身，他盯着那个有着可爱娇丽脸庞的陌生女孩，尝试接回断线的思绪。 胸口还有起伏，还活着。 原以为是旧疾復发，看来自己还是有点长进，至少没再看到相同的人事物。申寂然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朝着陌生女孩的头伸出手，轻声道：「滚滚……变回来吧。」 女孩不耐烦的嘖了一声，「滚你妹！」她抬手挥掉申寂然的手。 申寂然一愣。 感受到别人的温度，女孩闭着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猛然睁眼，一双灵动的浅棕色眼眸映出申寂然的身影。彩度提高了？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吃惊的盯着自己五指分明的双手，一时说不出话。 两人面面相覷，申寂然闭上双眼，再度睁开，女孩依旧睁着惊愕的大眼睛盯着他。他无奈一笑，「等我一下，我立刻去准备早餐。」语毕，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被毯枕头，走回自己卧室。 女孩更错愕了。如果她没记错，她昨天还是一隻猫呀！申寂然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吗？ 卧室的门再度被打开，申寂然看了呆坐沙发的她一眼，又闔上眼做了个深呼吸，睁眼，半晌，他苦笑，又转身走向浴室。 申寂然花了比平常更久的时间洗漱，镜子中反映出来的影像并没有扭曲变形，没有从前那么严重。他深呼吸，闭着眼，走出浴室，睁眼，那个女孩还是在沙发上。 「我能喝水吗？」女孩开口，声音像是透着光的蜜糖，空灵中带了点甜。 申寂然点头，而女孩也从沙发上跳起来，尾随他走进厨房。申寂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600毫升的矿泉水，还没来得及扭开瓶盖，便被女孩一把抢过，开瓶，咕嚕嚕的喝起来。 申寂然愣了一下，良久，一笑，「真是有趣。」他摇摇头，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猫鲜食，放到微波炉里，自己则用一旁的咖啡机煮咖啡。 女孩转紧矿泉水瓶盖，望向他，眨眨眼，「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申寂然盯着流入马克杯里的咖啡，思索了会儿，恍然大悟，「大概是因为我太希望听懂你在说什么的关係，原来如此……」他回头，对着女孩一笑，「昨天我做的饭好吃吗？」 微波炉发出叮声，女孩望向申寂然拿出来的猫鲜食，「我饿了满久，吃起来是很好吃啦，但是如果能加一点……」她扫视调理台上的瓶罐，伸手去拿盐罐。 「不行。」申寂然先一步抢过盐罐，把装着鮭鱼和青花菜的保鲜盒放到餐桌上，转身低头望着女孩，举高手中的盐罐，「加盐对猫的肾脏负担太重。」 「我是人！」女孩抬头，试图伸手去抢。 「我知道。」申寂然微笑，端起自己的咖啡，「你是主子，我是奴才。」 他根本不把她当人看……「你是有什么毛病啊？」女孩慢慢垂下手，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我现在很明显是人形吧？」她可是连自己身上的宽松白色连帽衫和牛仔短裤都看得清清楚楚，哪隻猫会这么穿搭？这甚至跟她之前的花色完全不同。 这些总不会是她自己脑中的幻觉吧？如果是这样，那跟她对话的申寂然也是幻觉吗？女孩楞楞的看向在餐桌前坐下的申寂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滚滚，来吃饭了。」申寂然笑得和蔼。 听到这个名字，女孩的火气立刻盖过疑惑，「我不叫滚滚！」 「欸？」申寂然偏头，「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要叉子。」女孩拉开申寂然对面的椅子坐下。 申寂然愣了一下，起身走到橱柜抽屉拿出一把叉子。而女孩迅速抓起被遗落在桌上的盐罐，往保鲜盒里撒盐，若无其事的又放回原位。 申寂然将叉子递给女孩，坐回自己位子，望着她，「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女孩戳起盒里的鮭鱼块，抬眼看向申寂然，「你不吃吗？」 「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 「是吗……」女孩把鮭鱼放入嘴里咀嚼，立刻露出幸福的笑容。果然食物还是得加盐才能让美味更加昇华啊！ 申寂然也笑了，啜了一口咖啡，「我等等要出门上班，你能答应我不搞破坏吗？」 「谁会那么无聊？我又不是猫……」女孩咕噥着。 申寂然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我大概下午五点半会回到家。」 「不用跟我报备！」 申寂然勾起嘴角，「你真的很有趣呢。」 女孩不满的竖起眉，「你现在是看不起我吗？」 申寂然摇头，低下眼啜饮杯中的咖啡。他一定是寂寞太久了，大脑才会用幻觉把无法沟通的猫变成一个活泼的少女。 不过……如果是这种幻觉，存在久一点也无伤大雅吧？ 01 同居人是猫（5） 镜子里的这张脸还有刷牙的动作，既熟悉又陌生。作为一个人，她有着猫一般清亮灵动的双眼，小巧挺直的鼻皱着，膨润白嫩的脸颊上有几颗水珠，粉嫩的嘴唇微噘，嘴角沾了白色的泡沫，眉头深锁如打结的绳。她知道这是她的脸，却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女孩吐出口中的泡沫，用手捧水漱口，盯着漱口杯里的白色牙刷，又看向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牙刷，撇了撇嘴，随便放在洗手台上的一个角落。 申寂然似乎对她很放心，只要她不搞破坏就好……走出浴室，环视一片狼藉的客厅，女孩很认命的走到储物柜前，把翻出来的东西放回去。 只要恢復原状就不算搞破坏吧？而且她要找日常用品，这个理由也算正当吧？话说回来，她也需要换洗的衣服……总不能跟申寂然借吧？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一直以来，遇到问题她都是跟谁讨论的呢？这个时候谁能帮她呢？她脑里只有想到申寂然，偏偏那个捡到她的男人不知道跑到哪里上班了……坐在地上，女孩弓起背，把头埋在膝盖里，眉头越皱越深。虽然变回人形了，主要的问题却还是没有解决呀！ 报警好了！女孩抬头，得意一秒之后，背脊突然升起一阵寒意，环抱膝盖的手臂上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跳加速，额角冒出几滴汗水。 这种惴惴不安是怎么来的？女孩按住自己心脏，站起身，在客厅来回踱步。 说起来申寂然到底到哪里去了？都已经把她捡回来了，怎么可以放她一个人在家里手足无措！她得知道他到哪里上班了，她得联络上他。 女孩看向通往卧室那扇紧闭的门，抬起眉，蹦蹦跳跳的到门口，小心翼翼的转动门把，躡手躡脚走进空无一人的房间，目光立刻被墙角的装着乐器的黑色袋子吸引。 是吉他还是贝斯？她的双脚无意识的挪动，似乎有股强大的引力领着她触碰那个黑色袋子。拉开拉鍊，女孩从中拿出一把黑得发光的电吉他，双眼越瞪越大。 「是fender……」女孩一愣，她荒谬的忘记自己名字，却记得这个她还没捨得买下手的吉他品牌。左手熟稔的搭了一个c和弦，右手彷彿捏着弹片对着空气往下刷，果然她记得这个感觉。 看不出来那个像佛祖一样感觉只会听经文的傢伙居然也会弹电吉他……女孩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指缘的茧，慢慢把那把电吉他抱在怀里，把头靠在琴颈上头。 「对不起……」女孩低声吶吶，鼻头一酸，她红了眼眶。这种突然涌上来的哀伤是怎么回事？女孩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把打转的泪水扼杀在眼眶，轻轻的把电吉他收回袋子里。 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她深呼吸，走到另一边洁白的书桌，桌上是电脑萤幕，左边有盆绿得没什么精神的虎尾兰，右边是笔筒还有一本桌历。女孩眼睛一亮，拿起桌历，翻看有特别标记的日期。 期中考、期末考、作业抽查、学测指考，还有一些不知所以然的星形记号……申寂然出门前说是要去上班，所以他是高中老师吗？女孩若有所思的把桌历放回原本位置。 那他是去哪所学校呢？女孩瞄了桌子下方抽屉一眼，撇撇嘴，一边拉开最上层抽屉一边喃喃自语：「我对你的隐私真的没兴趣……」为了知道申寂然的位置，找找有没有相关资料应该不过份吧？ 毕竟申寂然也说过，这里之后就是她家了，即使知道……也不会介意吧？ ※※※ 眼前的空间，迄今为止都还没扭曲，顏色也没有失真。冷气和电扇的嗡嗡声充斥安静的办公室，没有其他声音传入耳里，一切正常。 从都市逃到乡下的这所高中任教，过了这学期，就要迈入第三个年头。已经快三年没有復发的精神疾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呢？ 果然越想越担心。 盯着考卷上的龙飞凤舞的铅笔字跡，申寂然放下手上的红笔，揉了揉紧皱太久的眉头，轻闔双眼，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申老师，你还好吗？」隔壁一位绑着低马尾的女老师挪动办公椅，凑近申寂然身边，浓黑色眉毛也跟着皱起，「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申寂然舒展五官，嘴角上扬，细长的眼眸带点笑意，「只是有点心事。」 「是……班上学生的成绩不理想吗？」女老师瞄了一眼考卷上的班级与姓名。 「不是，他们这次段考考得不错。」申寂然在考卷上打上60分，轻轻一笑，整理好考卷，整叠对摺收进透明文件夹中，无意识的又叹了一口气。 女老师望着申寂然，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半晌，她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垂下头，脸颊微红，「申老师如果不在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看困扰你的是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够帮上忙。」 这些事要怎么说呢？申寂然垂下眼。他妄想猫咪变成一个女孩，自己打开矿泉水喝，又看到她要了叉子吃饭……但现实中的猫咪真的有正常吃喝吗？他越想越担心。 半晌，他抬头，低沉嗓音中难得带了一丝兴奋，「卓老师家里有养猫对吧？」 「欸？」卓怡雪一愣，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常常看到你的衣服上面有猫毛，所以这样推测。」申寂然笑得温柔。 「申老师……你原来一直在观察我……」卓怡雪低声吶吶。 「什么？」 卓怡雪连忙摇头，「我是说……」她露出笑容，「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昨天捡了一隻三花猫回家，她不太亲人，但很特别，也很有趣。」回想起昨晚的点点滴滴，申寂然慢慢勾起嘴角。 「猫咪一开始都是这样的，慢慢培养感情就好，熟了牠就会主动跟你撒娇了喔。」卓怡雪拿出手机，轻点几下，一隻有着蓝色圆滚滚大眼，纯白圆润波斯猫便出现在锁定萤幕上。「这是我家的雪宝，是个活泼的小男生，现在已经三岁了，刚来也是不给人摸，但现在跟我感情超好的。」 「这是你帮他取的名字吗？」申寂然望着那隻呆萌的猫，又想起家里那隻总是对他哈气的三花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办法帮她拍到一张照片呢。 卓怡雪点头，「他是怡雪的宝贝，刚好是白色的，就取名叫雪宝了。」她一笑，关掉手机萤幕，「每天回家看到他，再累也都会被疗癒……对了，申老师，你家的猫咪取名了吗？」 申寂然摇头。 「要早点决定喔，帮她取名，她才算正式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嘛。」卓怡雪对申寂然眨眨眼，「不管是什么名字，只要是你的心意，叫她的时候又总是充满爱意，慢慢的她就会接受那个名字了。」 他的心意吗……申寂然出了神。 「你有什么想法了吗？」 「prism。」 卓怡雪偏头，「什么？」 「稜镜。」申寂然笑了笑，「光透过稜镜会色散，就像她身上的花色一样，而且……」也许捡到她，人生可以多点其他有趣的色彩吧？ 「我觉得你家猫咪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的。」卓怡雪道，「申老师，你的猫也很会挑时间喔。最近这附近开了一间宠物医院，卖了不少宠物用品，还有附设宠物沙龙，如果猫咪有什么需要，都不用再大老远的跑去市区了。」她打开办公桌最下层抽屉，从背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申寂然。 申寂然接过名片。名片设计以橘棕色调为主，正面是狗与猫的剪影，写着「路克斯宠物医院」，下面是英文翻译，而边缘有灰色的猫狗脚印点缀。 盯着名片，申寂然的瞳孔放大又缩小。调整呼吸，他翻到背面，看到兽医师名字时愣住了，下方的地址、网页与联络电话在眼中模糊成一团。 跟乐团名称一样的宠物医院，跟他一样的名字，是同一个杜朗星吗？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在想……我们可以找一天一起去看看……」卓怡雪垂着头，脸颊泛红，越说越小声。 上课鐘声刚好响起，申寂然把名片还给她，扯开笑容，「谢谢你告诉我，我还有课，先走了。」语毕，他拿起桌上的课本讲义，站起身，靠上椅子，很快的离开办公室。 望着申寂然离去的背影，卓怡雪只能无奈叹气。 这朵搆了三年都搆不着的金桃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属于她啊…… 02 她才不是猫（1） 她真的只是想要找出申寂然在哪里上班的线索，没有窥探隐私的打算。 只是当她翻到乐谱，自然跟着五线谱上的音符位置哼出曲调时越哼越喜欢，于是盘腿坐在地上，花了一段时间读着那些没有填上歌词的曲子，让音乐自然在大脑中播放。 一张乐谱读过一张，中间掉出一张边缘泛黄的照片。女孩捡起落在一边的照片，轻轻哼着旋律。那是三个穿着制服的男孩在舞台前的合照，她认出看起来还很青涩的申寂然，背着黑色电吉他站在左边，对着镜头笑弯双眼。中间的男孩矮了申寂然一颗头，笑容灿烂，站成大字型，把握着鼓棒的双手举得高高的。右边的男孩笑容靦腆，偏头闪过鼓棒，怀里抱着一把白色的贝斯，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眼熟，说不定她认识，她得问问申寂然。 肚子传来的动静打断女孩脑中的思绪，回过神来，桌上的数位时鐘显示已经过了中午。她匆匆把乐谱和照片收回乳白色的文件夹，塞回最下层抽屉的最下层。 每个抽屉里头装的东西都不多，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资讯，环视四周，顶多知道他是个极简主义者，东西少得像直接搬家也无所谓似的。 到头来，她还是不知道申寂然在哪里。 女孩叹了一口气，顺手拿走桌上那盆无精打采的虎尾兰，拉开床边的灰色遮光窗帘，把它放在阳光洒落的窗台上，慢慢走出申寂然的卧室。 哼着陌生却不知怎么喜欢上的曲调，女孩在客厅漫无目的的打转，停在白色层柜前，眼神从架上看起来难懂的书飘到摆设的沙漏。她替沙漏转了一圈，米白色沙子开始流过中间狭小的缝落下。 旁边是装在黑胡桃木相框的团体照，申寂然长得很高，即使站在边边也能瞬间被定位。女孩双眼一亮，嘴角越咧越大。照片是在校门口拍的，大大的南阳高中招牌就在她眼前。 她知道要去哪里找申寂然了。 ※※※ 申寂然的鞋子没有一双合她的脚，只能赤着脚走出他的住处，人类光裸的脚踩在柏油路上没有猫咪的肉球来得舒适，有阳光的地方烫脚，阴凉处却有种湿答答的噁心感。 这个地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申寂然住的公寓房子外观看起来十分陈旧，周遭的房子楼层不高，即使走出巷口，经过的车流也没有想像中的多。 女孩闔上眼，脑里不知为何浮现车水马龙的景象，她站在宽阔的人行道中间，眼看着小绿人从奔跑变成静止的小红人，车辆喇叭声刺穿耳膜，她捂住耳朵。 睁开眼，彷彿恶梦甦醒，一切归于平静的街景。 一位穿着红花上衣，提着几个装了蔬菜肉类的塑胶袋，有着一头灰白色短捲发的婆婆路过时看了她一眼，停下脚步，道：「妹妹，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吔，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女孩点头，嚥了口口水，微笑，「请问你知道南阳高中怎么走吗？」 「南阳高中……」婆婆露出狐疑的眼神，「妹妹，你是刚转来吗？现在才要去上课喔？」 女孩扯了扯嘴角，「我已经不是学生了……」说到这里她一愣，她怎么会知道呢？ 「哦——」婆婆点点头，转身指向右手边，「南阳高中很近，从这边直直走，看到便利商店左转之后就会看到了。」她上下打量女孩一回，「你要去南阳高中做什么？」 女孩回神，望着婆婆，吶吶：「找人。」 「找谁？」 「欸？」 婆婆露出期待八卦的表情，「你要去找谁？要不要我带你去？」 女孩嘴角抽搐几下，「不……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语毕，她拔腿就跑，沿着那位过度热心的婆婆指示的道路，在便利商店左转时被玻璃映出自己的倒影吸引了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女孩停下脚步，伸手抚上自己头上冒出的猫耳朵，嘴唇微张，瞪大双眼。用手指用力掐了那对猫耳一下，女孩吃痛呻吟出声。 眼前的景象明度与彩度都降低，她不是已经恢復人形了吗？不好了，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女孩转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高中校门口，奋力的奔跑起来。她得在变回猫之前找到申寂然。 跑过校门口前的人行道，逐渐缩小的女孩衝进大门，警卫室里穿着浅蓝色制服的伯伯站起身，正要出声遏止时皱起眉，揉了揉眼，目送那隻三花猫跑进校园。 在校园里头奔跑，申寂然会在哪栋楼？这视线低得她停下脚步，女孩低头，映入眼帘的是她小小的猫掌，四周的树木建筑都变得无比高大，甚至有三隻狗虎视眈眈的望着她，从喉咙发出低吼。 该死的。 「谁准你进来我们地盘的？」中间那隻黑色立耳土狗皱起鼻子，露出尖锐的牙齿，对她吠了一声。另外一隻黄狗和白狗也跟着吠叫，而后朝她衝过来。 「你们冷静一点啊！」她尖叫着奔跑，暂时没时间思考自己听得懂狗语的问题。她还不想死，不想用猫的姿态死去，更不想死于狗狗的利齿下。「申寂然！申寂然！」她大声喵喵叫，急速奔跑中，她没有馀力仔细闻出他的方位。 学生朝窗外投去好奇的目光，注意力从黑板上的算式剥离到室外的动静上。申寂然放下手中的粉笔，转头看向那隻飞速奔跑，爬上一棵苦楝树瑟瑟发抖的三花猫。 「下来，你这个无耻的侵入者！」树下三隻狗疯狂对着树上的猫吠叫。 她整隻猫蓬成圆滚滚的毛球，双眼无助的四处张望，突然，她看到熟悉的高大身影从一楼教室走出来。「申寂然！我在这里！」她喵喵叫，双眼含泪。 穿着深蓝色衬衫和西装长裤的申寂然走出来，狗群转移目标朝着他狂吠，「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这个侵入者我们来赶走！」 「嘘——」申寂然在嘴唇前竖起食指，依然朝着那颗苦楝树前进。狗群的吠叫越来越失去底气，随着申寂然越来越接近，牠们吁出一口气，停止吠叫，离开树下。 这是什么气场？他甚至不用跟狗狗沟通，对方就走了欸……树上的猫咪愣住。 申寂然稍微踮起脚尖，伸长手便把枝干上还蓬成一团的三花猫抱下来，盯着她的双眼，他也愣住了，「prism？」 现在她眼中的申寂然就像佛祖一样散发圣光。惊魂未定的心脏慢慢平復，猫咪的皮毛逐渐恢復成原本柔顺的模样，溼润的眼睛眨了眨。 待在他的怀里，她没有力气觉得过于亲暱而挣扎。算了，即使是囚犯也无所谓了，只要还能活着就好……当佛祖的囚犯，也算是某种求道之路吧？ 这样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02 她才不是猫（2） 原本以为是无伤大雅的幻觉，但分不清现实和想像果然会造成困扰。申寂然望着办公桌上缩成一团，用小小的猫掌盖住整张脸的三花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她是怎么跑出来的呢？申寂然朝prism伸出食指，而prism动了动耳朵，抬头，瞇起眼朝他哈气。 申寂然无奈一笑，「我们回家吧。」 猫咪闻言，站起身弓起背伸展四肢，走向申寂然，尾巴左右摆动。她已经按照申寂然吩咐乖乖等很久了，期间要忍耐把手机对着她的学生和老师们吵吵闹闹，连补眠都做不到。幸好申寂然还会帮她挡住别人伸来的咸猪手，笑着遣离过于喧闹的人群。 她偶尔会抬头看一下申寂然，改作业的他表情认真，即使皱眉也皱得很好看。当他教学生时，那种和蔼的微笑还有散发圣光的气质也是令人移不开眼光，只听一道数学习题彷彿都能悟道。偶尔他会放下笔看着一个定点出神，琉璃珠一样的眼眸蒙上一层忧鬱，那个时候，她也会跟着难过。 奇怪，这是什么救命恩人滤镜吗？所以申寂然收拾好背包，用外套把她抱在怀里时，她忘记挣扎哈气，又一次楞楞的盯着他的脸看。 申寂然的眼里不知道藏着什么思绪。穿着制服的学生有些会热情的跟他说再见，有些则是成群结队望着他窃窃私语。她在他怀里四处张望，从校园走到街上，彷彿有什么光罩把他们与世隔绝。 「神寂然？」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这个无形的壳。 男人刚从便利商店走出来，手上拿着一瓶可乐，望着申寂然的表情有点诧异。猫咪看向那个男人，他有着蓬软的棕发，像狗狗一样圆滚滚的双眼皮大眼睛，鼻子高挺，矮了申寂然一个头，嘴唇颤抖着拉成上扬的弧度。 他是照片里头拿鼓棒的男生！只是那个时候的笑容相较之下灿烂多了，现在……是怎么回事？申寂然抱着她的手紧了一点，猫咪抬头，看向申寂然，他的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朗星，好久不见。」申寂然深吸了一口气，微笑，低沉的嗓音刻意压住不安翻腾的情绪。 「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在这里？」杜朗星露齿一笑，声音爽朗不少，「而且还抱着猫。」 「嗯。」申寂然垂下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妈娘家在这里，刚好外公家附近有空房出售，就想说可以回来乡下开业……」杜朗星顿了顿，「你是调来这边的医院，还是已经自己出来开诊所了？」 欸？猫咪瞪大眼，抬头看向申寂然。 申寂然摇头，「我现在在南阳高中教书。」 「教书？」杜朗星瞪大双眼，看向不远处的南阳高中，「怎么……不当医生了？」 申寂然微微一笑，「就是……不当了。」 猫咪感觉申寂然又抱得更紧一些，「你还好吗？」她抬头喵了一声。 申寂然低头望着她，又看向杜朗星，「不好意思，猫咪饿了，我先回去了。」 「喔……」杜朗星点头，「呃……我现在，已经是很棒的兽医了喔，如果之后猫咪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络我，我……」他微笑，嘴角有浅浅的梨涡，「我手机号码没换过……」 申寂然点点头，「谢谢。」说完，他抱紧怀中的猫咪，迈动长腿，用比平常快上许多的速度，往自己住的公寓房子走去。 「寂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杜朗星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 ※※※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镜像扭曲，没有血淋淋的人，prism也还是猫咪。用溼纸巾轻柔的替prism擦去手脚沾上的泥沙，去超市购物，从一楼房东家那里领回昨晚订的猫窝猫砂盆，眼中场景变换好几次，但一切都还很正常。 最近才回来帮房东顾房子的婆婆对他笑得和善，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望着他手中的猫咪用品，她道：「有猫咪陪，跟别人没办法说的话就能跟牠说了吧？」 他不明白为什么房东婆婆会突然说这句话，若有所思的回到自己家里，而prism在玄关的鞋柜上等着他，对他喵了几声，跳下柜子，摇着尾巴走进室内。 「prism……」申寂然开口，而猫咪回头，偏头看着他。他微微一笑，「再等等就能吃饭了。」 猫咪露出鄙视的表情，扭头便走向厨房。还以为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呢，亏她那么担心，光顾着想突然变得奇怪的申寂然，没心思想自己又变回猫的事情。 再复习一次手机上的食谱，申寂然穿上围裙，开始着手今晚一人一猫的晚餐。而猫咪就斜卧在餐桌上看着他的背影，尾巴一下一下的拍着大理石桌面。 用小碗把未经调味的滑蛋牛肉和胡萝卜炒青花菜装在一起，申寂然望着开始用餐的猫咪，吶吶：「怎么这个时候就变回去了呢……」 她也很想知道！猫咪抬头，对着他喵了一声。 申寂然微笑，用盘子盛了自己调过味的餐点坐到餐桌前，轻声道：「如果可以对话就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猫咪停止进食，直勾勾的望着申寂然。 「我其实很想关心朗星过得怎么样的，但他应该不想跟我说话吧……」申寂然勾了勾嘴唇，用筷子夹起一块胡萝卜，又放回盘中。 猫咪疑惑的偏头。刚刚的场面，那个叫朗星的男生，很明显很想跟申寂然对话呀！她望着眼神落寞的申寂然，叹出一口气，走到申寂然手边，用脸颊蹭了一下他的手背。 申寂然双眸微微放大，盯着难得对他亲暱的猫咪，有些迟疑的把手放到她的头上。 「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让你摸一下，不要再忧鬱了啦！」猫咪喵了几声，瞇起眼，偏头蹭着他厚实的掌心。 摸着猫咪的头，申寂然露出一抹笑容，柔声道：「谢谢。」 突然发现，她很喜欢申寂然低沉醇厚的声音，还有从他掌心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不不不，她是人，怎么可以像猫一样沉醉其中！ 可是……「再一下下而已喔。」猫咪喵了一声，舒服得闔上双眼。 02 她才不是猫（3） 他的房子不一样了。申寂然拿起放在洗脸台角落的新牙刷，狐疑的双眼盯着那支牙刷不放。他无法肯定是遭人入侵，或是自己无意识拿来放的。 把牙刷放回原位，穿着简便居家服的他走出浴室，用毛巾擦着还掛着水珠的头发，皱眉思考着回到自己卧室，开灯后，他看到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玻璃窗洒在床边的虎尾兰上。 他完全没有拉开窗帘或动过盆栽的印象，再这么出现记忆断片，不去掛精神科不行了。 拿着盆栽放回原先的位置上，申寂然看了跟在旁边的三花猫一眼，蹲下身子，微笑着正要朝她伸出手，猫咪便立刻张口哈气。 「不要得寸进尺！」猫咪喵了几声。虽然申寂然看起来好了不少，但她还是有点不安，除了进浴室之外总是跟他形影不离，怕他会出什么意外。 申寂然拿了昨晚读的那本书上了床，而猫咪也跟着跳上柔软的床垫，踏着铁灰色的天丝被单到他枕边卧着，抬头望着他手中那本《我们为什么要活着》。 申寂然翻了几页，叹出一口气又把书闔上，望向一旁的三花猫，轻声唤着：「prism——」 就算是不怎么喜欢的名字，被用这种像大地般低沉稳重的嗓音叫着，她也是会不自觉恍神的……不行，她作为人的自尊心呢？猫咪连忙对他哈气。 申寂然不以为意，朝她伸出手，温柔的抚着她的头，问道：「你想睡我旁边还是新买的猫窝？」 猫咪的双眼瞪大，心跳加快。别问这种会让人误会的问题呀！即使她现在是猫的型态还是会多想的！她甩开他的手，匆匆跳下床，穿过只是虚掩着的门。 申寂然也走向客厅，对着在藤编猫窝中蜷成一团三花猫微笑，「门我不会关，今天我们早点睡吧。」说完，他便关上客厅的灯。 猫咪抬头，发现申寂然还没走，在黑暗中背靠着墙，眼中带了一丝落寞，望着窗外好一阵子，才慢慢踱回自己房里。 齁呦，这样要她怎么睡得着？真是的，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她担心……猫咪爬起身，弓起背伸展了四肢，躡手躡脚溜进申寂然的卧室，灵巧的重新跳上床，没发出多馀的声响。她走到他的脸旁，望着闭着双眼的他，用小小的猫掌贴着他的脸颊。 感受到颊上传来的柔软触感，申寂然睁眼，与prism对上眼时笑了起来。 「笑屁啊！我是关心你才又进来的吔！」猫咪不悦的收回手掌，喵着抱怨几声便卧躺在他身边。要不是他救了她，管他忧鬱什么的，她才不会在这里照顾他。 申寂然伸手便把猫咪搂入怀里，而猫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来不及挣扎。 「prism，谢谢你……」他闭着眼，轻语呢喃，「真的谢谢你……」 谢什么呀？说出来她什么也没做呀。猫咪吁出一口气，放弃了扭动身躯或使用利爪攻击，就这么静静的让他抱着，以自身温暖伴他入睡。 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喔。 ※※※ 又来了，prism又变成同样的女孩。 一开始他先感觉到手臂的麻木，还有与猫咪不相符的重量。慢慢睁开双眼，申寂然发现昨天那个女孩头贴着他的胸口，蜷在他怀里，手还抓着他的衣服，呼吸起伏有致。 他的心思为这过于真实的幻觉紊乱几分鐘，半晌化为一丝微笑。要叫醒她吗？申寂然温柔的摸着她及颈微捲的短发，轻声唤道：「prism……」 「嗯？」女孩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昂起下巴，对着申寂然的双眼还是闭着的。 「今天掛得到精神科门诊吗？」申寂然吶吶。 「嗄？」女孩睁开双眼，申寂然的脸突然映入眼帘，过度明晰的色彩让她愣住，双颊瞬间刷红。回神，她立刻推开申寂然，跳到床下，匆匆夺门而出。 衝进浴室，锁上门，女孩先洗了好几次脸，平復过度躁动的心脏。镜子里的她再度恢復人形，只是脸现在红得不像话。深呼吸，她一边漱洗一边整理情绪，把颊边一綹散发塞到耳后，露出耳朵上三颗闪着光的鑽。 开门，申寂然正站在门口等她。女孩抬头，才对上他的眼便立刻移开目光，「我好了。」说完，她便走到客厅沙发上，抱着腿坐着，瞄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神，手指不安的敲着膝盖。 什么好了？申寂然楞楞的走进浴室，大脑似乎暂时无法运作。走到角落的猫砂盆前蹲下，他拿起铲子翻找，却没有找到排泄的痕跡。 这样不正常。 站起身，申寂然却看到洗脸台水槽里有水珠痕跡。 一边漱洗，他一边整理已知现况还有自己的思绪。良久，他闭着眼走出浴室，扶着门框，睁眼，客厅沙发上的女孩也睁着大大的杏眼望着他。 「我们去看兽医吧。」 「嗄？」女孩一愣。 「你的健康比较重要。」 「我很健康啊。」看着逐渐朝她靠近的申寂然，女孩站起身，摆出防备姿态。 「听话，过来。」 「不要。」女孩眨眨眼，「我都已经变回人形了，是要怎么看兽医？」 会出言诱惑，扰乱思绪的幻觉呀……还是精神科的顺序比较优先呢？申寂然敛眉思索，又望向眼前的女孩，道：「prism，你是猫。」 「我很明显是人吧？」女孩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看着申寂然，皱起眉。难道只是她觉得自己变回人，其实她还是猫的样貌吗？不对，这样申寂然要怎么跟她对话？ 「prism，听话。」 女孩思考了会儿，问：「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吧？」 申寂然点头。 「那我怎么可能是猫，你看看我，哪里是猫的样子？」 申寂然望着女孩，眼中的prism确实就是一个可爱女孩的样子。但昨天在他怀里睡着的明明是隻柔软的三花猫，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变成人！ 他叹气，露出无奈的笑容，道：「这是我的幻觉，跟那时候一样。」 「这不是幻觉！」 「prism，过来。」 女孩咬着唇，左右张望，突然灵光一闪，「你昨天遇到的朋友不是兽医吗？如果你担心，叫他过来检查不就好了吗？」 申寂然一愣，「朗星？」 「对！你有他的联络方式吧？」女孩一边说话，一边向后靠。 他的幻觉居然叫他主动联络朗星……申寂然扯了扯嘴角，蹲下身子，「他不会想跟我说话的。」 女孩偏头，看着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的申寂然，吞了吞口水，慢慢走到他身边，也蹲下，拍了拍他的背脊，轻声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误会，但昨天的状况看起来，他感觉很想跟你说话啊。」 申寂然看向女孩，摇头一笑，「我在自欺欺人。」 女孩皱眉，直接用手指弹了申寂然的额头一下。 申寂然吃痛，摀住自己额头，望着女孩，「prism……」 「这不是幻觉！一隻猫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弹你额头？」女孩站起身，双手插腰，「如果你朋友来了，我就让他检查，这样也算看兽医了吧？」 申寂然没有说话。 女孩吁出一口气，拍了拍申寂然的脸颊，「这是真的！现在的我是人！」 望着女孩闪闪发亮的双眼，还有那抹甜甜的笑容，申寂然楞楞的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而女孩的脸颊瞬间变得烫手，这种温度差无比真实。 如果幻觉都到了这种程度，联络朗星也不算太疯了吧？都要掛精神科了，还怕病情太轻吗？申寂然勾起一笑，站起身，道：「我知道了，我问问看他能不能过来。」 女孩松了一口气，走到一旁，转过身，跟申寂然保持距离。 啊，心跳又不受控制了呀…… 02 她才不是猫（4） 在老旧的公寓房子外头等着，申寂然抬头，天空无比湛蓝，除了变成女孩的prism外，一切到目前为止都很正常……朗星很爽快的答应赴约这点也许也得放在不正常的栏目下。 「寂然！」杜朗星的声音从巷口传来，他穿着t恤和牛仔裤，一点也不见岁月的痕跡，外貌就像青春的大学生一样。他提着工具箱，露出爽朗的笑容，对着申寂然挥手。 旁边没有其他人的影像，一切正常。申寂然也微笑，「不好意思麻烦你跑一趟。」他领着他走进公寓里，踏上陈旧的阶梯。 「不会，我今天刚好休假。」 申寂然回头，瞪大双眼，「那——」 「看完你家猫咪你请我吃饭就扯平了啊，好久没吃到你煮的东西了……」杜朗星笑了笑，「总之，你能叫我过来我很开心，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申寂然垂下头，低声道：「谢谢。」 「不要那么见外啦……」杜朗星吶吶，话锋一转，恢復元气饱满的声调，问：「对了，你家猫咪叫什么名字？怎么突然找我来检查？」 「她叫prism，肠胃可能有点问题，但就是不肯出门看兽医。」申寂然顿了顿，「我是昨天捡到她的，她罐头饲料都不吃，只吃鲜食，还有……」她会跟他要叉子的部份还是略过好了。 「还有什么？」 申寂然摇头一笑，「没什么。」 打开住处大门，他跟杜朗星一起走进客厅，女孩正趴在沙发上翻着他昨晚没看完的书，见他们进来，迅速闔上书，对着杜朗星眨眨眼。 杜朗星扯了扯嘴角，扭头看向申寂然，「这位是？」 「prism。」 「嗯？」杜朗星偏头，看向那个拉着宽松帽t衣角，看起来有些跼促不安的女孩，又看向申寂然，「prism？prism不是你家的猫吗？」 申寂然点头，指着女孩，「在那里。」 杜朗星愣了一下，「你……在放闪吗？」他笑着拍了申寂然的背一下，就像从前一样，「我知道了啦，要介绍女朋友不用用这种方式啦！昨天那隻猫咪呢？」 「在那里。」申寂然依然指着眼前的女孩，望着杜朗星，他偏头，「你看到什么？」 「你女朋友啊。」 女孩半举起手，开口：「我不是他女朋友，我就是prism，你昨天看到的那隻猫。」 申寂然和杜朗星看向那个女孩，又转向彼此面面相覷。 「昨天那隻猫呢？」杜朗星问。 「在那里。」申寂然又指了女孩一次，而女孩耸了耸肩。 「那是一个女生欸！」杜朗星噗哧一笑，「好了啦，不要开玩笑了啦！先看完猫咪，你再跟我说那个女生的事情……猫呢？」 「你看到的是女生……」申寂然吶吶，望向那个笑着点头的女孩，「这不是我的幻觉……」 「什么幻觉？」杜朗星看向女孩，友好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寂然的猫呢？」 「prism。」女孩把手搭在自己胸口。「猫就是我。」 「嗯？」杜朗星笑容僵在脸上，转向跟他同样困惑的申寂然。 思索半晌，申寂然露出笑容，「不是幻觉就太好了……」他转头看向女孩，嘴角僵硬的抽搐几下，脸颊慢慢红了起来，顿时丧失语言能力。 「寂然？」 申寂然用手摀住嘴，另一隻手阻止杜朗星继续发问，「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这些。」 「欸？」 女孩叹了一口气，看向杜朗星，道：「总而言之，我是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猫，在街上流浪的时候被他捡到，然后这傢伙一直觉得变回原状的我是他的幻觉。」她顿了顿，「麻烦你告诉他，我是活生生的人类，不是幻觉。」 「等一下，如果这是玩笑也太……」杜朗星看向跟他一样错愕的申寂然，「不会吧？是真的？」 申寂然嚥了一口口水，点头。 「等等！这怎么可能是幻觉？怎么看都是人啊！哪有猫会趴在沙发上看书的？」杜朗星望向申寂然，「你到底要神经多大条才会觉得是幻觉，不是……」他扭头看向女孩，「你怎么会变猫？」值得放上问号的事情太多了，他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件事情开始。 「如果是人的话……你原本叫什么名字？」申寂然问。 「忘记了。」 「你现在几岁？成年了吗？被大叔捡回来养是合法的吗？」杜朗星也拋出好几个问句。 「我不记得……」女孩垂下头，扭着手指，「应该是成年了。」 「应该？」杜朗星看向申寂然，「你有没有对人家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什么不可描述之事？」申寂然偏头，望向女孩，「不过……挺有趣的。」 「你有什么毛病……」杜朗星吶吶，放下手中的工具箱，看向申寂然，「我需要水，我们好好讨论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申寂然望着杜朗星，突然露齿一笑。 杜朗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两个人是有什么毛病？女孩皱起眉，熟门熟路的走向厨房，道：「我去帮你们拿水……」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在笑什么，但他们却是她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从冰箱里拿出三瓶冰凉的矿泉水，她轻轻一叹，望向窗外飘过的云朵，突然觉得前途茫茫。 02 她才不是猫（5） 坐在沙发上把自己变成猫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当然她略过了对申寂然过多的情感活动，但由于疑点过多，有说就像没说一样。女孩叹气，把塑胶瓶里的矿泉水一饮而尽。 杜朗星凑向申寂然耳边轻声道：「她这么喝水，你还能觉得她是猫也是不简单。」 申寂然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望着女孩，他问：「你有考虑报警吗？」 女孩猛摇头，全身不自觉颤抖起来，「我这种情况，如果被抓去做研究怎么办？」 「所以你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要变猫，什么时候要变人吗？」杜朗星问。 女孩点头。 「有什么人事物是你有印象的吗？也许可以从那里开始调查。」申寂然对着女孩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我们会帮你的。」 「我们吗？」杜朗星咧嘴一笑，望向申寂然。 申寂然也看向他，眼神恳切，「可以吗？」 「就说了不要见外！」像从前一样，他用力的拍了拍申寂然的背。 女孩也笑了，看向申寂然，抿着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垂下头，她吞了一口口水，低声道：「我……我那时候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所以看到你的乐谱还有你们高中时候的照片。」 「什么照片？」杜朗星转头看向申寂然。 申寂然垂下眼睫，看着自己交叉的手指，道：「我们三个在园游会结束时拍的照片。」 「那个时候的照片啊……」杜朗星笑着点了头，眼神中却透出一丝落寞。 「那个拿贝斯的人，我看了觉得很眼熟，说不定他认识我！」女孩道，双眼放出光亮，「如果能联络得到他，也许我就能知道自己是谁了！」 望着女孩良久，申寂然摇头，「不会的。」 「怎么说？」 「寂然跟尹挚是一起长大的，所以不会有谁尹挚认识寂然不认识的……」杜朗星顿了顿，「而且……尹挚他……去世很久了。」 女孩愣愣的眨了眨眼，「很久是指多久？」 「十几年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申寂然扭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握着瓶身的手指微微颤抖。 注意到申寂然的异常，女孩深呼吸，微笑，「没关係，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她灵光一闪，把五指摊开亮在他们面前，道：「你们看我手上的茧，我应该会弹电吉他。」 申寂然望着眼前小小的手掌，还有指缘上的薄茧，一笑，「我的电吉他让你想起这件事了吗？」 「你还有在弹吉他吗？」杜朗星眼睛一亮。 申寂然摇头一笑。 「太可惜了，你不是吉他之神吗……」杜朗星吶吶，而后望向申寂然，握住他的手，问：「你要不要弹首曲子给她听？说不定她能记起什么。」 「我……很久没弹，都生疏了。」申寂然抽回自己的手，望着女孩，道：「我会问问看同事那里能不能让你借住一阵子——」 女孩一愣，「什么意思？」 「你住在这里一定有很多不方便，应该还是找女同事——」 「你要把我丢掉吗？」女孩怔怔的望着申寂然。 杜朗星看看申寂然，又看向女孩，扯开嘴角，问：「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叫你？」 女孩玻璃珠一般晶亮的双眼稍稍游移，低声道：「prism。」 「寂然，这是你取的名字吧？」杜朗星把头转向申寂然，「既然取名了，就要好好负责到底，不管是人还是猫都一样，不能始乱终弃。」 「我……」申寂然一时语塞，「可是……」 「可是什么呀？」杜朗星笑了笑，「换洗衣物还是什么女生要用的东西，今天是假日，你可以带她去买呀！就算她是猫，你也会去添购猫咪要用的东西吧？」 申寂然皱着眉，「她是女孩子，这样——」 「我完全不会介意！」女孩打断申寂然，对着他双手合十，道：「钱的话，等我找回自己的身份会还的，写借据也完全没问题，我会……我可以帮你打扫家里，也能……」她的鼻头一酸，某种委屈感突然爬上心头，咬住下唇，没再说下去了。 她为什么要这么巴着申寂然不放？ 「你看人家都这么说了。」杜朗星用手肘撞了一下申寂然，「你还要推託吗？」 「我……」申寂然望向女孩，欲言又止。 女孩站起身，眼眶微微泛红，却硬是扯开一个笑容，道：「你愿意收留我两天就已经很好了，谢谢你的饭还有水，我先走了。」深呼吸，她走向大门。 「等等。」申寂然追了上去，「你打算要去哪里？」 女孩故作轻松的耸了耸肩，「没有目的地的话也好，只要前进就可以了。」她微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赤着脚跑下楼梯。 「你就这样让她走吗？」杜朗星走向申寂然，「如果她突然变回猫……」 想到昨天被三隻狗逼到树上瑟瑟发抖的三花猫，还有她回到家后蹭着他撒娇的模样，申寂然吁出一口气，然握紧拳，匆匆追了上去。 杜朗星微笑，对着他的背影，轻声道：「我顾家。」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但还是先缓缓吧。那个因为课业工作忙得喘不过气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申寂然，似乎因为这个女孩的缘故慢慢恢復原状了呢。 这样很好，他乐见其成。 03 猫与人的生存之道（1） 奇怪的是她，明明才被捡到两天，就觉得那里真的是自己家了。肯定是当猫的时间太长，都忘记自己也有办法靠自己活下去了……即使是猫也是可以的，路上的流浪猫都能顺利长大了，更何况是有人类智慧的她。 一个人也做得到的，本来活着就是自己的事。 女孩赤着脚在路上走着，路上小碎石很扎脚，反正漫无目的，就逕直前行，总会看到有印象的景物，总会有勾起她记忆的东西在路边出现。 脚痛了，她似乎没有赤脚走那么远过。几隻麻雀站在电线桿上聊着自己刚刚吃了什么虫，她赫然发觉自己肚子又饿了起来。啊……流浪野外又身无分文的话就得自己猎食了吧？ 等等，她听得懂麻雀说什么？女孩抬头，看着麻雀露出惊愕的表情。 「欸，那个人类在看我们欸，不会是要把我们打下来吃吧？」 「那我们赶快走！」 脑中响起的话语方落，电线桿上的三隻麻雀立刻飞往他处。 女孩扯了扯嘴角，这是变成猫的后遗症吗？如果听得懂动物在说什么，变回猫要猎食的时候怎么办啊？她怎么忍心…… 「prism！」申寂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女孩心口一紧，鼻头又酸了起来。没有回头，顾不得足底传来的不适，加快脚步奔跑。为什么要来找她呢？反正她也只会给人添麻烦，不如尽早离开自立自强…… 她停下脚步，为眼眶打转的泪水感到疑惑。环顾四周，这些骑楼建筑都是那么陌生，到底什么勾起她的情绪？她看到申寂然朝她走来，一个走神，她的手腕便被抓住。 女孩抬头，用红着的双眼望向申寂然，抿了抿唇，甩开他的手。 「你打算去哪里？」 「我不是说了——」 「回家吧。」 女孩摇头，纤巧的脚趾向下勾紧地面，想抓住自己仅存的自尊。 「我说过，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那里就是你的家了。」申寂然垂下头，嘴角衔着一抹愧疚的笑，「是我不好，没好好问过你的意见。」 女孩撇过头，「那里是你家，你觉得麻烦是正常的，没必要考虑我这个陌生人怎么想。」 申寂然沉默了会儿，一笑，「我并不觉得麻烦，甚至觉得很有趣。」 女孩皱起眉，吶吶：「你真的很奇怪。」 「你如果不介意这样的我，就住下来吧。」申寂然望着女孩，琉璃珠般的双眸闪着真挚的光亮，整个人就像捡到她那天一样散发出圣光。 「我……」女孩别开脸。差一点点就答应了，被拯救太多次，还真的把自己当成落难的公主了。握紧拳，她道：「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管我。」 申寂然垂下双肩，轻声道：「我还是会担心的。」 「那就不要担心！」女孩扭着手指，转过身子，「我先走了。」 没走几步，申寂然便再度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就当是包容过度担心的我，留下来吧。」 女孩垂着头，没有说话。 「至少，在你找回自己名字之前，你还是我的prism。」申寂然微笑，「留下来吧。」 他的……吗？女孩抿了抿唇，转过头，看向申寂然，扁了扁嘴，道：「我又不是猫……」手腕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她又脸红了，把手收回自己胸前。 「唉呦，妹妹你怎么没穿鞋子就跑出来？」一个穿着粉红色格纹上衣的阿婆从他们身边经过，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吵架了啊？」 「没有。」女孩望着那位阿婆，尷尬的扯了扯嘴角。这位不就是昨天很热心替她指路的人吗？ 「房东婆婆。」申寂然对她露出和善的笑容，「我们没有吵架。」 「你认识？」 「房东先生去国外出差，他妈妈过来帮他顾房子。」申寂然望向婆婆，「我们没事。」 「哦——妹妹，你昨天就是去找申老师齁？」阿婆笑了笑，握起申寂然的手，道：「这个年轻人很好，你要好好把握。」 「欸？」女孩愣了一下，「婆婆，我们不是那种关係。」 「对呀，我们年纪差那么多，房东婆婆，你误会了。」申寂然也跟着解释。 「有跟我差得多吗？」阿婆挑起疏淡的眉，摆了摆手，道：「哪有那么多藉口，你说的话她听得懂，她说的话你也听得懂，这样不就够了吗？」 「欸？」女孩嘴角抽动几下。 阿婆对他们笑了笑，「开心或难过的时候都有人陪着不是很好吗？」说完，她便背着手缓缓走远。 「房东婆婆真是个有趣的人呢……」望着阿婆佝僂的背影，申寂然吶吶。 「有趣吗？」女孩抬头看向申寂然，「你真的是个怪人。」 申寂然望向她，「要回去了吗？」 为什么直接帮她预设答案呀？这样不就不能拒绝了吗？女孩的脚趾不安的纠结扭动。暂时有个避风港也不错，而且她的救命恩人都这么拜託她留下来了……思索半晌，她点了头。 申寂然微笑，蹲下身子，「上来。」 「欸？」 「你不是没有鞋子吗？我背你回去。」 「不用。」 「prism，快点上来。」那低沉醇厚的声音透露出不容拒绝的坚定。 「我……」女孩吁出一口气，弯下腰，把手臂搭上申寂然的肩膀，让他把自己背起来，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离地面那么远。「我很重吔。」 「跟猫的型态比，确实是重了点。」申寂然缓缓移动脚步，走向自己住处。 「我可以自己走的……」女孩吶吶，「你那么瘦，如果没力了就让我下来吧，我也能背你的。」 申寂然勾起嘴角，「别逞强了。」 「这是我要说的话。」女孩顿了顿，「我能问你一件事吗？为什么要帮我取prism这个名字？」 「够过稜镜，可以看见光的不同色彩。」 「稜镜？」女孩噘起嘴，「我还以为是监狱那个prison，原来是我英文太烂。」 申寂然微微一笑，「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嗯。」与其说喜欢这个名字，不如说喜欢他叫她时的语调……女孩稍微把申寂然搂得更紧一些，连忙补充：「比滚滚好多了。」 听到这句，申寂然笑了起来。 「别笑了！」女孩重重吁出一口气，脸颊越来越红，碎唸道：「那个婆婆怎么走那么快，都没看到人影了，我们不是就住在房东家楼上吗……」 原来她是稜镜，不是监狱呀……申寂然难道期待她让他看到光的不同色彩吗？想到偶尔会面露愴然神情的他，女孩陷入沉思。 要看到不同色彩，也得要先看到光吧？那么申寂然世界里的光是什么呢？ 03 猫与人的生存之道（2） 「你在担心prism吗？」看向若有所思的申寂然，杜朗星微微一笑，「她的脚底只是一点小伤，你处理得也很专业，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在想这个。」申寂然勾起无奈的笑容，「她能吃人类的食物吗？」 「你思考的问题一直都很与眾不同吔。」 「这个问题不重要吗？」申寂然偏头皱眉。 「她是人的时候就吃人的食物，是猫的时候就吃猫的食物，这样就好了吧？」杜朗星笑着走下阶梯，出了公寓，他把手放在额前挡去过于灿烂的阳光。 为了感谢他特地跑一趟，还帮忙顾了一会儿门，申寂然答应负责煮出一桌菜当午餐。把没有鞋子的prism留在家里，就他们两个出门购物，刚好，他也有些问题想问。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默默并行在僻静的街道，申寂然望着前方直行，半晌，他勾起唇角，道：「没想到我们现在居然又住到同一个城市了。」 杜朗星望向他，「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搬到这里来。」 沉默良久，申寂然望向他，「你呢？」 「乡下的房子便宜多了，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竞争对手，刚好可以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杜朗星用手肘撞了申寂然手臂一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一样。」 「哪部份？」 「全部。」 杜朗星看着申寂然，「你在敷衍我吗？」 申寂然摇头，「我是认真的。」 杜朗星撇了撇嘴，「你能有什么竞争对手，你是神寂然吔。」 「别这么说，我也只是普通人。」申寂然虽然笑着，眼中却有一丝落寞。 杜朗星一叹，话锋一转，「怎么不当医生了？」 「就是觉得……不适合。」 「是吗？」杜朗星低下头，吶吶：「那不是你们的梦想吗？」 申寂然没有回应，只是逕直向前走。 「一定是太忙太累，压力太大了吧？」杜朗星跟上他的脚步，笑了笑，「看你那时上大学之后都没有时间去看尹挚，也没有时间约出来吃饭……」高中毕业后，他们似乎只在尹挚的告别式上见过面，其馀时候，都只能从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申寂然有多厉害。他只能默默骄傲，在传闻中那个神一般的人物是他的好朋友。 「嗯。」申寂然停下脚步，握紧拳，望向杜朗星，道：「对不起。」 杜朗星有点错愕，「对不起什么？」 「一直没回你的讯息。」申寂然垂下头，「对不起。」 「啊……」杜朗星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我那时候还像被拋弃的小女生一样说之后不要再理你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全都是气话。」 「只是气话？」申寂然愣愣的望着杜朗星。 「我们都认识多久了你还不知道我那句话是气话吗？」杜朗星用力的拍了申寂然的背一下，「不可能不理你啦，你想那么多做什么？尹挚走了之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吔！」 「是吗？」申寂然扬起嘴角。 「你这样笑会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杜朗星满脸黑线。 看向近在咫尺的超市，申寂然的眼中百感交集，「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到超市买菜了？」 「十几年了，我不想算，你也不要用你神一般的心算告诉我答案。」 「十七年……」申寂然向前迈开步伐，吶吶：「如果没有prism，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无奈一叹，杜朗星跟上去，「那我们买些礼物回去感谢她吧。」 ※※※ 「你们不是去买菜的吗？」愣愣的从杜朗星手中接过一双藤编厚底拖鞋，女孩抬头看着他，又看向提着两大袋购物袋走向厨房的申寂然，有点不知所措。 「穿看看合不合脚，等等吃饱饭去市区逛街总不能不穿鞋吧？还是你打算让寂然背你？」杜朗星对她眨了眨眼，也跟着跑进厨房，「啊，真的好久没吃到寂然煮的东西了……」 「谢谢你特地跑一趟，还帮我顾门。」申寂然穿上围裙，望向杜朗星，一笑，「不过你开的菜单我已经很久没做了，不确定煮出来好不好吃喔。」 「能吃到神寂然做的午饭我已经很感谢了。」看到女孩也走进厨房，杜朗星露出爽朗的笑，「怎么样，prism，鞋子合脚吗？」 女孩点头，「谢谢。」 「我才要谢谢你。」杜朗星轻声道。微笑摇摇头，他在餐桌前坐下来，向女孩招手，「你也别站着了，脚底不是有伤口吗？」 「别提了。」女孩喃喃。拉了餐椅坐下，垂着头，她望着桌面的大理石纹，脸颊慢慢红起来。回到家时，她没有心思注意自己脚上扎进碎石流了血，只是望着申寂然。而申寂然发现了，厚实的大手握着她的脚丫，帮她用碘酒消毒然后包扎，而她只是默默出神，心跳速率失常。幸好后来他们一起出门买菜，否则她的心跳不知道该怎么平復。 洗菜洗到一半，申寂然回头，望着餐桌前的两人，记忆里类似的画面突然袭上心头，他愣住，用力眨眼，不让女孩的身影被另一个少年取代。 「怎么了？」女孩对着他眨眨眼。 申寂然勾起笑容，「只是突然想到，如果你生病了，要看兽医还是一般的医生？」 杜朗星思索了会儿，道：「是猫的时候给我看，是人的时候给你看。」 申寂然转过身子，继续洗菜，「我还是需要专业器具的。」 「我的借你。」 「你不是兽医吗？」女孩看向杜朗星，满脸惊恐。 「差不多啦。」 女孩嘴角抽搐几下，「可以先不要预设我会生病吗？」 「对了，你变回人形之后，会有哪里不舒服吗？」杜朗星问。 女孩摇头，「全部都很正常，只是……」她顿了顿，「我好像开始听得懂动物说什么了。」 杜朗星瞪大双眼，「这个技能也太棒了吧？」 「是吗……」 杜朗星略加思索了会儿，「寂然，你平常上班不能带prism去吧？」 申寂然点头，回头看向杜朗星，「怎么了？」 杜朗星看向女孩，微笑，「你平时待在家里也会无聊吧？」 女孩小心翼翼的点了头，「所以呢？」 「你要不要来我的宠物医院打工？你是人的时候可以帮我传达动物的想法，是猫的时候待在里面也很正常安全，而且……」杜朗星笑了笑，「不错吧？」 「而且什么？」女孩问。 「听起来不错。」申寂然点点头，望向女孩，「你怎么想？」 女孩也看向申寂然，「你觉得呢？」 「你可以相信朗星。」申寂然露出一抹令人安心的笑。 女孩轻轻点了头，「那就这样吧。」 「你还真听他的话……」 「我只是……」女孩别过脸，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只是单纯相信申寂然罢了。 03 猫与人的生存之道（3） 「这样在街上逛，有想起什么吗？」申寂然看向走在身边的娇小女孩。 女孩提着几个提袋，左右看着商店街上的摊贩，摇头。「我感觉我应该不常逛街……」心里总觉得有更重要的事等她去做，她却想不起来对她而言更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还有……杜朗星突然接到紧急电话，匆匆赶回去帮一隻出了车祸的狗狗进行手术。让申寂然单独陪着逛街，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尷尬感。 幸好买内衣裤的时候，杜朗星还在，拖着申寂然去另一间店看鞋了。不过，当申寂然回来帮她买单的时候，她还是羞得抬不起头。 挑衣服的时候徵询他意见，挑鞋的时候也问他哪双更适合自己，问完就开始觉得想挖地洞躲进去。这是什么情绪？她没有经验过吧？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而且为什么申寂然可以很认真的思考并给予意见呢？这样显得胡思乱想的她更荒谬了。 这时候，倒觉得当猫比较自在了。 「我也不常逛街……」申寂然看向成列的服饰店，又看向女孩，「你是不是有点发烧？」 女孩猛摇头，抚着热烘烘的双颊，别开眼神。 「你的脸从朗星走了之后就开始变得很红。」申寂然弯下腰，把脸凑近女孩的脸。 女孩退后一步，摇头，慌乱的扯开笑容，「没事，我没事。」只是申寂然如果离她太近，心脏就会开始慌张，呼吸也会变得紧促。 「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申寂然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知道……」女孩点头，目光在经过的店家上头游移，突然，她在一家乐器行前停下脚步，看着玻璃橱窗里一把亮红色的电吉他发呆。 闭上眼，她脑里闪过凌乱的房间，还有飞散的红色碎片。再度睁眼，电吉他还好好的待在橱窗里。女孩按住自己心脏，突然有种很难过很委屈的感觉涌上心头，无法言喻。 「你还好吗？」 女孩回头，苍白着脸对申寂然点头一笑，「我很好。」 申寂然双眼微微放大，发现乐器行里有个背着乐器，戴着鸭舌帽的人朝他们看过来，连忙按住女孩的肩膀，把她转了个方向。 女孩心跳加速，脑中突然空白，忘记刚刚浮现的记忆断片。「怎……怎么了？」 「我们得回去了。」申寂然拉起女孩t恤后头的帽子，盖住突然冒出来的猫耳朵。 耳朵碰到帽子布料时无意识的动了一下，女孩伸手摸了摸头上那对猫耳朵，瞬间理解申寂然动作的含意。别开过红的脸，她道：「回去吧。」 啊……稍微失望了的她是怎么回事？ 往商店街出口走去，女孩感觉眼中的景色不再鲜明，自己的双手慢慢缩小。深呼吸，她把申寂然拉进一条小巷，把手中的提袋都交给他。「我的时间不多了……」 申寂然正要开口，一个眨眼，眼前女孩变成三花猫，坐在拖鞋上，抬头对他喵了一声。他愣住，亲眼目睹这样的事情在眼前发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的。他深呼吸，一手抱起猫，一手把那双藤编拖鞋放入装鞋的提袋里。走出巷口，他吶吶：「我们回家吧。」 「不好意思。」 申寂然回头，看着叫住他的鸭舌帽少年，瞪大了双眼。 他有着一双柔和的下垂眼，颧骨和嘴角带了瘀伤，嘴唇张了又抿紧。握紧胸前的乐器背袋，他抬头，对上申寂然的双眼时也愣住，「寂然哥？」 这张脸，是他想永远铭记却又想快点遗忘的脸。瞬间，申寂然呼吸不到空气，彷彿陷入只有他的黑暗中，隔绝外界的耳膜嗡嗡作响。 怀中的猫咪喵了一声，唤回他的意识。眨眨眼，他看清楚了，这个少年的下垂眼柔和多了，不像他的有种撒娇的孩子气，少年的鼻子更挺，嘴型也不太一样，而且，少年看起来比他成熟多了。 申寂然吁出一口气，思索了会儿，「你是小琛？」 「好久不见。」尹琛微笑，望着申寂然怀里的猫，「你养猫了？」 申寂然点头，「她叫prism。」他顿了顿，看着尹琛，「你的脸怎么了？」 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猫咪抬起头，睁着大大的双眼望着那个无比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少年。对了，他跟照片上那个据说已经过世了的少年长得很像。 尹琛别开脸，「没事。」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一个朋友……刚刚我还以为我看到她了。」他望着申寂然怀里的猫，勾起嘴角，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大概是幻觉吧。」 猫咪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对他哈气。 「朗星也在这里开了一间宠物医院，找一天去让他看看吧，你都长那么大了。」申寂然微笑，眼中却染上一丝忧伤。顿了顿，他问：「你住哪里，要我送你一程吗？」 「不用，我还有事情要办。」他低下头，对着猫咪一笑，「再见，prism。」 「你这没有礼貌的傢伙还是滚一边去吧！」猫咪恶狠狠的对他露齿哈气。 「她似乎不喜欢我。」尹琛站直身体，面露无奈。 「她只是怕生。」申寂然望着尹琛，微笑，「我们先走了。」 尹琛点点头，对他们挥手，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就像月牙般温柔。 03 猫与人的生存之道（4） 「今天变成猫的时间比昨天晚，变成猫前会有脸红、体温升高的跡象，然后从耳朵开始变化，身体逐渐缩小……」坐在客厅地毯上，申寂然停下笔，望向茶几上的猫咪，「时间的变因是什么呢？」 猫咪眨眨眼，喵了一声。 「你也不知道吧？只能继续累积数据观察了。」申寂然盖上笔记本，微微一笑，朝三花猫伸出手，后来略觉不妥又收回了手。 「为什么要把手收回去？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猫咪喵了几声，走向申寂然，蹭了一下他的手。人类摸猫咪的时候会觉得疗癒吧？这是今天陪她逛街帮她买单的谢礼，没有别的意思。 申寂然噗哧一笑，搔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你变成猫的时候有做为人类的自觉吗？」 该死，申寂然有意识到他的重低音用这种方式轻轻说出来很犯规吗？她的理智呢？猫咪全身僵硬了一秒，但抬头看见申寂然的笑顏，他的手又摸得她很舒服……不管，她决定装傻装到底。 不会有人知道的。 「prism，你真的很有趣。」他温柔的揉着猫耳朵，望着她的眼里都是宠溺。 讨厌，她喜欢他的眼神。 「你今天想睡哪里呢？」申寂然瞅着眼前翻出雪白柔软肚子的猫咪，轻轻一笑，「睡猫窝的话变回人形的时候会不舒服，睡床上的话……」他的笑容逐渐凝结。 床上？猫咪回过神，翻回趴姿，大大的眼盯着申寂然。 申寂然思索了会儿，「我睡沙发吧。」 欸？猫咪连忙摇头，她这样不就变成鳩佔鹊巢的行为了吗？她跳到沙发上，尾巴拍了拍皮革椅面，坐直了身体看着申寂然。她还是得保有身为人类的品格。 申寂然偏头，「你要跟我一起睡沙发？」 这人有病！猫咪露出不屑的表情，直接趴在沙发上。 「你不睡床吗？」 猫咪摇头。 「是吗……」申寂然垂下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反正我很常失眠，睡哪里都一样。」虽然这么说，但听着prism的呼吸声，似乎可以顺利获得一夜好眠。 猫咪皱了皱鼻子。说这种话不是让她更担心了吗？这样她要怎么放他一个人去房里睡呀？长期失眠对身体不好吧？如果申寂然身体不好，她找回记忆还能依靠谁？ 但她能做什么呢？她现在是一隻猫，即使唱摇篮曲也是只有喵喵喵。 「prism……小琛……长得跟他哥哥好像。」申寂然朝她伸出手，轻轻的摸着她的头，眼里却没有她，「我今天大概又要睡不好了。」 「给我清醒一点呀！」猫咪偏头，一口咬上申寂然的手指，然后放开。她的力道很轻，他的手指没有见血，只有一个小凹痕。「长得跟他哥哥像又怎么样？不是说他已经走很久了吗？不要拿这种小事来害自己睡不着！」 猫咪义愤填膺的喵喵叫着，而申寂然只是愣愣看着，半晌吶吶：「你真的很有趣。」 他真的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猫咪重重的吁出一口气，在沙发趴下。 「我们组乐团的时候，小琛还那么小。」申寂然在自己额前的空气比划，眼中的笑意有些寂寥，「现在他已经长得比哥哥高了，不知道他玩的是什么乐器……」 猫咪只是静静望着他。 「我是不是太囉唆了？不该拿这些事情烦你的。」申寂然站起身，对着猫咪微笑，「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我要回去睡觉囉。」 猫咪撇过头，没有理他。 申寂然关了灯，回到卧室里，而房门只是虚掩着。 她其实很生气，气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申寂然心里明显有什么槛过不去，她却帮不上忙，连确切的问题在哪里都不清楚。 申寂然帮了她那么多，她也想对他有点贡献呀。 生了一会儿闷气，猫咪站起来，伸展躯干，跳下沙发，摇着尾巴，娉娉嫋嫋的走进卧室。停在床下，盯着闭着眼的申寂然，她跳上床，卧倒在他的颈间，用头蹭了几下他的脸颊。 「prism……」申寂然笑了出来，「这样很痒……」 「混帐，你果然还没睡！快点睡啦！」猫咪一边蹭着他，一边不悦的喵喵叫着。「别再想着那些让自己困扰的事情，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prism……」轻轻抚着猫咪的背，申寂然勾起嘴角，「谢谢。」 听到这句，猫咪吁出一口气，停止蹭脸，就这么靠着他，轻轻闔上双眼。 只是报恩而已喔，没有别的意思。 ※※※ 即使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今天早上睁眼，依然无法习惯以人类女孩的型态跟申寂然脸贴脸相视无语面面相覷的情况。没办法，变成猫之后，就是会自然而然的放心不下，然后自然而然的陪他睡觉……等等，为什么猫能做的事，变回人之后再做就那么奇怪？ 她迅速滚下床，飞奔到浴室洗漱更衣。换上新买的白t恤和深色牛仔吊带短裤，平復几乎要从嘴巴跳出来的心脏之后，她吐出一口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加油打气，打开门，她用甜甜的嗓音向申寂然道早安，而后换他使用浴室。 她绝对是装没事高手，申寂然也是，彷彿变成猫之后做什么事都不算数似的。 门铃声响起，看来今天早上尷尬的沉默可以提早结束了。女孩笑了笑，蹦蹦跳跳的打开门，杜朗星灿烂的笑容便映入眼帘，她偏头，「还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上班。」杜朗星摇了摇手上提着的那袋食材，「还有蹭寂然做的早餐。」他的鼻樑上多了一副细框眼镜，黑色的衬衫让他肤色显得更加白皙。 「专程来接我上班呀……」女孩有点受宠若惊。 「专程来吃早餐的，接你上班是顺便。」杜朗星回眸一笑，拍拍女孩的肩膀，走进厨房。「你们昨天有出去玩吗？」 女孩摇头，「只是在家里看书看电影。」 「很有寂然的风格。」杜朗星笑了笑，「你们看了什么电影？」 「《乐来乐爱你》。」 「那你有想起什么吗？」 女孩摇头，「但是……」她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没事。」 「不要学申寂然的坏习惯。」杜朗星放下手中的食材，敛起笑容，「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们才能帮你想办法找回记忆呀。」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我看到一半哭了。」女孩越说越小声，「看到他们为了追逐梦想受了那么多苦就觉得很难过。」 「是吗……」杜朗星沉吟了会儿，「那你记得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吗？」 女孩摇头。 浴室的门被打开，申寂然换好灰色衬衫和九分西装裤走出来，额前的发丝还有几颗水珠。他看到杜朗星时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起床的时候突然很想念你煎的完美半熟太阳蛋，所以就买了食材来了。」杜朗星笑弯了双眼，「顺便接我的新员工上班。」 申寂然莞尔，走进厨房，「你还真有心。」 「我怕你不放心，捨不得去上班。」杜朗星在餐桌前坐下，「对了，我有个提案。」 「请说。」申寂然穿上围裙，一个个拿出塑胶袋里的食材。 「prism不是对你的吉他有感觉吗？反正你假日也没什么事情，要不要来我家练团？prism听了我们的音乐，说不定能想起一些东西。」朗星望着寂然，犬一般晶亮的双眼发着光。 拿着一袋鲜奶土司，申寂然的手停在空中，彷彿被按下暂停键。半晌，他道：「我很久没弹了。」 「有什么关係？只是练习，又不是正式上台表演。」 「不会吵到邻居吗？」 「早上练就好了吧？」 「没有贝斯。」 杜朗星抿了抿唇，很想说没关係，但又好像不能这么轻易的说出口。 望着陷入沉默的两人，女孩扭着手指，开口：「我饿了。」 「我现在就准备早餐。」申寂然吁出一口气，对着女孩露出温柔的笑，又看向朗星，「你的咖啡跟之前一样放放三匙糖吗？」 杜朗星撇过头，咕噥道：「今天可能要加倍。」 03 猫与人的生存之道（5） 她老闆在生她救命恩人的气。 诊疗台上是一隻叫可可的腊肠狗，今天是来打疫苗的，女孩瞄了一眼杜朗星的毫无表情的侧脸，轻声道：「可可很紧张，他需要再心理建设几分鐘。」 「又不是第一次打了，告诉他现在就做好准备。」拿着针筒，杜朗星的语气毫无起伏。 女孩无奈的摸了摸可可的头，「抱歉啦，医生心情不好，很快就好了。」望着狗狗惊恐的眼神，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件事情似乎是因她而起。 结束疫苗施打的流程，跟饲主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诊间暂时迎来空间时间。女孩望着杜朗星，扁了扁嘴，「你不要生申寂然的气嘛。」 「我没有生他的气。」坐在椅子上，杜朗星撇过头，「我连要生谁的气都不知道……」 「那你就不要生气呀……」 「哪有那么简单。」 女孩沉默了一下，开口：「你们朋友是怎么过世的？我感觉……申寂然很在意。」 杜朗星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不要学申寂然的坏习惯吗？说出来我才能帮忙想办法呀。」 「你能想什么办法？」 「多一个人思考，就能多一种可能性吧？」 杜朗星看向女孩真挚的大眼睛，叹气，「自杀。」 女孩一愣，「为什么？」 杜朗星耸耸肩，眼带哀戚，「明明就不是申寂然的错，他却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跟其他人交流，只是一直忙一直忙……」他扯了扯嘴角，「都那么多年了。」 「难怪……」 「不过，捡到你算是他的重大进步了吧？至少……」望着女孩，他的笑容又恢復往常的爽朗，「其实我僱你是有私心的，这样申寂然就没办法刻意避开我了。」 女孩也望着杜朗星，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他避开你的。」 「你已经失败了。」杜朗星拍了拍她的肩膀，低下头滑着手机里的新闻，他轻声道：「你去柜台跟我姐聊天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提出的邀约被申寂然驳回，他一定很失落。走出诊间，女孩看见杜朗星的姊姊正拿着口红对着小镜子补妆。她是杜琉星，在这间宠物医院担任美容师，穿着贴身的杏色v领螺纹无袖上衣搭配黑色紧身牛仔裤，虽然年近四十却依然美丽。 他们家的人好像都有不老基因似的，明明跟申寂然一样年纪，杜朗星看起来就像大学生，还要刻意戴一副眼镜，才能突显自己的专业感。 「朗星还在不开心吗？」一边端详自己嘴唇的艳红，杜琉星一边漫不经心的问着。 「我好像把他弄得更不开心了……」女孩到琉星身边坐下，叹了一口气。 「叹气会老得快喔。」琉星对她眨眨眼，「放心，他虽然已经这个年纪了，但个性就像小孩一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要放在心上。」 望着玻璃门外经过的行人，女孩用手掌托着自己下巴，双眼也蒙上忧鬱的色彩。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站在门口凝视，女孩皱起眉，这不是那天在街上碰到的那个人吗？ 柜台的琉星看着那个少年瞪大双眼，匆匆站起身走出柜台。而少年推开玻璃门，直直的走进来，门上黄铜铃鐺叮噹作响。 「我不是说不要到我工作的地方——」 完全略过琉星，尹琛走到柜台前，双眼直视着女孩，「裴渺渺，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瞪大双眼，望着眼前面熟的少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他认识她吗？他刚刚叫的是她的名字吗？但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身体就產生一股强烈的不适感？那三个音节就像指甲用力刮过黑板的声音一样。 「裴渺渺，你还好吗？」尹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却被她一掌拨开。 「你认错人了。」女孩撇过脸，微捲的短发挡住脸上表情。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认错人了，我是prism！」女孩站起身，握紧拳，抿了抿嘴唇，再度重复：「我是prism，不是什么裴渺渺。」 「嗄？」尹琛皱起眉。 「琉星姐，帮我跟朗星说我要早退。」语毕，她急忙跑出柜台。 「等等……」琉星看看女孩，又看看尹琛，「怎么回事？」 女孩没有解释便夺门而出，像要逃离什么可怕的怪兽，她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还快。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能离那个名字多远就离多远，这是她脑里唯一的念头。 但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04 追上来的过往（1） 被门外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杜朗星从手机萤幕移开目光，拉开诊间的门，走向柜台，自己姊姊和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都看着慢慢闔上的玻璃门，他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鸭舌帽少年转过头来时，看到那双温柔中带点哀伤的下垂眼，杜朗星愣住了，双眼瞬间瞪大，「尹挚？」 「我是尹琛。」尹琛吁出一口气，露出一抹像草食动物一样温和的笑容，「朗星哥，好久不见。」 「小琛？」杜朗星提高音调，走近尹琛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那种斯文乖巧的气质感觉起来成熟帅气多了，但哥哥还是比较可爱……他微微一笑，「你都长得比我高了。」 杜琉星僵直身体站在一旁，望着和自己弟弟相认的尹琛，嘴角抽搐着说不出话。 「前天见到寂然哥，他说你也到这个城市来了，没想到今天会碰上。」 「你跟寂然见过了？他居然没告诉我……算了……」杜朗星吁出一口气，望着尹琛，露出招牌的爽朗笑容，「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的脸怎么了？」 「说来话长。」尹琛低下头。 「先别管那些。」杜琉星转过身子，扶着柜台，握着柜台桌面边缘的手颤抖着，另一隻手指着门外，故作镇定的道：「他一来，prism就跑走了。」 「跑走了？」杜朗星瞳孔放大，「不好了……我会被申寂然杀掉。」 「prism……跟寂然哥……」尹琛思索着皱起眉头，看向杜朗星，「刚刚那个女生是我朋友。」 「你认识她？」杜朗星双手握紧了又放开，抿了抿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人，其他的等之后再讨论。」他转向杜琉星，道：「姐，这里让你顾，如果有急事或是prism回来了……你还好吗？」 杜琉星点头，扯开尷尬的笑容，像驱赶蚊虫一样挥手，「有事我再打电话给你，快去找吧。」 这时尹琛才转头，看清楚身边女人的长相，「琉星……姐？」 「嘘！」杜琉星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制止尹琛继续说下去。 无暇注意其他事，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联络申寂然。不，申寂然把自己的猫交託给他，还说他值得信赖，怎么可以让他失望？杜朗星拿了车钥匙和手机，匆匆跑出诊所。 必须在她变回猫之前把她带回来。 「朗星哥，我跟你去。」尹琛也跟了上去，拉开玻璃门时，回头看了一眼双手扶着柜台桌面，故作镇定拉出笑容的杜琉星。 ※※※ 公车站牌前停了一台绿色公车，彷彿曾经做过同样的事似的，她没有多想便搭上去，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回过神来，公车已经爬上弯弯绕绕的山路，按了下车铃，公车停在荒凉的路边，而她站在车门前，摸着空空如也的口袋，默默望着司机大哥，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也在这里下车呀？」穿着碎花外套，戴着斗笠的房东婆婆从公车后头走到前头，脸上带着和蔼笑容，投了两个人的车资进去零钱箱。「真巧啊。」挽着女孩的手，走下公车。 「谢谢……」女孩吶吶，「婆婆，你怎么会来这里？」环视这附近的荒烟漫草，她又看向一脸平和的婆婆，「这里很偏僻吔。」 「我来爬山运动啊，顺便採些野菜回去煮。」房东婆婆笑了笑，拍了拍女孩的手背，「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抿了抿嘴唇，低声道：「prism。」 「嗄？」 深呼吸，女孩又说了一次，「我叫prism。」 房东婆婆笑了笑，「菩立森？」 算了，prism扯了扯嘴角，点头。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缓缓走在山间小径，房东婆婆看向prism，「你来採菜给申老师补身体齁？我看他现在跟你住在一起之后看起来便开朗很多捏。」 「呃……」她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嗯。」 申寂然的心情真的有因为她的到来好转吗？这样就算有所回报了吧？但是……她还能回去吗？如果她是裴渺渺，她就不能继续是申寂然捡到的prism了吧？ 「喔，你看，那个过猫长得很漂亮对吧？炒起来一定很好吃。」房东婆婆拉着她的手，到路边的翠绿蕨类植物前蹲下身子，从霹靂腰包里拿出小镰刀和折叠整齐的塑胶袋，开始挖起菜来。 prism也蹲在旁边，看着过沟菜蕨细嫩捲曲的茎叶发呆。为什么她现在在这里呢？她在这里做什么？难道真的要跟房东婆婆一起採菜吗？採完菜之后呢？ 「啊你今天没有上班吗？」房东婆婆若无其事的问。 她翘班了。prism低下头，「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嗄？」婆婆停下手边的工作，「身体不舒服还跑来採菜喔？」 「没有……」prism连忙摇头，「我现在好多了。」 房东婆婆用肩膀撞了prism一下，「我看你只顾着照顾申老师，自己的事情都不管了。」 「我……」prism一时语塞，咕噥道：「他对我很好，所以……」 「啊，你看，那边有鬼针草。」婆婆站起身，拉着她的手到另一区的草丛前。 prism尷尬的掣动嘴角，「呃……这不是杂草吗？」 「这种草不是只会随便黏人而已喔。」婆婆蹲下身子，用小镰刀割草，「这种草可以泡成青草茶，炒一炒也很好吃喔。」她笑了笑，「就跟人生一样。」 「人生？」 「看起来是杂草，但可能只是还没找到处理的方法。」婆婆把鬼针草放到prism的手上，面带笑容，「啊，我看等等回去我把这些泡成青草茶给你喝好了，对身体很好喔。」 「呃……回去吗……」prism扯了扯嘴角。这是什么难以推辞的展开？ 「不然呢？我们採完这些菜不就是要回去煮吗？」房东婆婆站起身，继续物色其他隐身在草丛间的野菜，「不回去，难道你要一个人待在这边吗？那申老师怎么办？」 申寂然……他会担心她吗？prism望着前方山景出神，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把群山云嵐看得如此清晰……算了，不管申寂然担不担心，她就是会不放心放他一个人失眠。 叹了一口气，她勾起笑容，「婆婆，我来帮忙。」 04 追上来的过往（2） 望着在街上来去的学生与家长，杜朗星握紧方向盘，「寂然下班了……」 根据路人的目击情报，prism搭上了19路公车。打电话问了值班司机，得知她在哪站下车，但那是山区，沿路搜寻问人，就是找不到她，这下他要怎么跟申寂然交代？ 循着原路开回市区，夕照逐渐转换成黑夜，依然没有看到找了一整天的女孩。尹琛把目光从窗外的景物移回杜朗星身上，「寂然哥跟裴渺渺是什么关係？」 「裴渺渺吗……她现在跟寂然住在一起。」杜朗星看了尹琛一眼，把车停在路边，拨通了申寂然的手机号码，「总之她现在不记得自己是谁，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逃走？」 「我就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尹琛吶吶，「为什么会失去记忆呢……」 电话那头接通了，听到申寂然低沉稳重的声音，杜朗星深呼吸，道：「不，不用来宠物医院接她，你先冷静听我说……」他的手在发抖，他需要心理建设几分鐘。 尹琛看着杜朗星苍白的脸孔，从他手里抢过手机，对着话筒说道：「寂然哥，我是尹琛，跟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女生逃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鐘，「有方向吗？」 「只知道她搭19路公车，在园田村那站下车——」通话直接断线了。 杜朗星愣愣的看向尹琛，「你怎么……」 「还是得早点告诉他吧？」尹琛把杜朗星的手机还回去。 「你这点真的跟你哥一模一样，明明看起来亲和力更高的……」就跟以前一样，他习惯逃避，但总是会有人逼他面对。杜朗星叹了一口气，重新发动汽车。 ※※※ 停在红灯前，申寂然敲着方向盘。街上路灯已亮，prism应该也变回猫的型态了。园田村……那里更偏僻了，如果遇上饿了好多天的流浪狗怎么办？ 突然有人叩了他的车窗玻璃，申寂然皱眉，而穿着碎花外套的房东婆婆对他笑得和善。他摇下车窗，「婆婆，马路上很危险。」 房东婆婆一笑，直接打开后座车门，坐进车里，关门。「申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反正我们住同一栋楼，让我搭一下便车吧。」 「欸？」从后视镜看着满脸笑容的婆婆，申寂然扯了扯嘴角，「呃……婆婆，我现在急着去其他地方，还没有要回去——」 「你还要去哪里？那个菩……菩立森在家里等你等很久了吔。」婆婆拍了拍申寂然的座椅，「绿灯了，快点走。」 「prism在家？」申寂然皱起眉头，踩下油门，望向后视镜里的婆婆，问：「你怎么知道？」 「我们今天一起去园田那里採野菜啊，中午我就炒了那些菜请她吃，吃饱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申寂然顿了顿，「婆婆，那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来找朋友啊，刚好看到你，就想说不用搭公车了。」婆婆笑了笑，「申老师，我都请菩立森吃饭了，你不会嫌麻烦吧？」 「不会。」申寂然微笑，在前方的路口回转，「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了。」 ※※※ 看到变回猫咪型态的prism好好的在玄关鞋柜上对他摇尾巴时，申寂然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脱下鞋子，他把她抱在怀里走进怀里，「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担心她吗？prism用耳朵蹭了几下申寂然的下頜，「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她喵了一声。 「对了……」申寂然把prism放到玻璃茶几上，「我得告诉朗星，他一定也很担心。」 啊……她倒没有考虑过杜朗星的心情。上班第一天就闹这齣，她还能继续工作吗？prism跳下茶几，到正在拨打电话的申寂然腿边，抬头看向他遥远的脸庞。 申寂然蹲下身子，轻轻搔了搔prism的脸颊。跟杜朗星报平安之后，他对着prism一笑，盘腿席地而坐，「我很想问你为什么会突然跑走，但你现在也没办法告诉我吧？」 即使她是人形，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办法说出一个所以然。就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不是对尹琛那个人，而是裴渺渺那个名字。 据称，那属于她。 「听说你今天跟房东婆婆去採野菜了。」申寂然摸着她的头，眼中含笑，「你不喜欢喝她煮的青草茶，她觉得心里有点受伤喔。」 「那个味道真的很噁心，你喝一口就知道了，冰箱还有一大瓶，婆婆硬塞给我的，说什么对身体很好……」prism停止发言，她发现自己说了一堆，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喵喵喵。 好想……正常的跟申寂然说话聊天。 见prism的眼里有些落寞，申寂然偏头，「怎么了？」 「抱抱我吧。」prism喵了一声，跳上申寂然的腿，用头蹭着他的腹部。 申寂然微微一笑，「你今天特别会撒娇呢。」他把prism抱入怀里，轻轻摸着她的头。真是神奇，光是这样，就觉得一整天的疲倦都被治癒了。 prism舒服得瞇起眼。申寂然的胸口好温暖，稳健的心跳声令人好安心，即使就这样一辈子当猫也无所谓了……好恐怖，她居然会萌生这种可怕的想法。 04 追上来的过往（3） 打开大门，看见门口九十度弯腰的杜朗星，还有被逼着压下头道歉的尹琛，申寂然连忙把他们两人扶起来，道：「你们不用特地过来的。」 「你那么相信我，我还把prism弄丢，真的很抱歉。」杜朗星把上半身弯得低低的，盯着自己的鞋尖，「我真的没有脸见你。」 尹琛朝家里探头，「寂然哥，我能见她吗？」 「她？」申寂然回头，原本好奇张望玄关状况的prism立刻拔腿衝进他卧室。他转头看向尹琛，「能先跟我说说她今天为什么会突然逃跑吗？」 杜朗星立刻站直身体，「小琛认识prism，但prism一听到小琛叫她就跑了。」 申寂然偏头沉思了会儿，「你们先进来吧。」 替两人倒了水，路过卧室时，申寂然顺手带上了房门。而沙发上的尹琛直勾勾的盯着他，眼眸中的情绪复杂，接过那杯冰开水时，尹琛开口问：「所以……你们睡一起吗？」 这傢伙也太直接了吧？杜朗星双眼不自觉的放大。这点也跟他哥哥一样，明明长得那么人畜无害的……但他也很想知道申寂然的八卦，手中的冰开水却无法冷却激动起来的好奇心。 那可是申寂然啊，举手投足都像可以直接得道升天的申寂然吔！ 「情况有点复杂。」申寂然语气平淡，沉沉的嗓音一点曖昧元素也没有。琉璃珠般的双眼看向尹琛，他问：「你和prism是什么关係？」 prism不是他养的猫吗？还是他记错猫的名字了呢？尹琛皱起眉头。 「不会……是你女朋友吧？」杜朗星摀住嘴唇，吶吶：「我会不会是在造孽？」 「不是，我们是朋友，高中大学都同班，还在同一个地方打工，所以比较亲近，就这样而已。」 「所以prism成年了，你没有犯罪……」杜朗星拍了拍申寂然的肩膀。 「什么犯罪？」申寂然向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尹琛的瞳孔稍稍放大，做了一个深呼吸，他表情严肃的看向申寂然，清了清喉咙，郑重的问：「寂然哥，你现在在包养她吗？」 「呃……就像申寂然刚刚说的一样，情况有点复杂。」杜朗星看了一眼认真分析现况的申寂然，扯了扯嘴角，「就说有点复杂了，寂然你就不要再思考了。」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们还会忌讳谈论这种话题吗？」尹琛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望着申寂然的眼神略显冷淡，「就算是寂然哥，有这种需求也不奇怪。」 「不不不，你的推论很奇怪，他是神寂然吔！」杜朗星摇头帮忙否认，喝了一口冰水压惊。 结束漫长的分析，申寂然点头，「算是吧。」 「不是，申寂然，你真的有在思考吗？」杜朗星立刻被那口水呛到狂咳嗽，看向尹琛，他连忙解释：「就像我刚刚跟你说的，她失去记忆了，所以申寂然才会帮忙照顾她。」虽然他私心期待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就是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尹琛握紧拳，「我能见她吗？」 望了一眼卧室的房门，申寂然摇头，「我觉得她现在可能还没准备好。」他顿了顿，「你能告诉我们一些关于prism的事吗？也许这样可以推测出她失忆的原因。」 「她……她叫裴渺渺，渺茫的渺。」尹琛低下头，双手交握，「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看起来情绪不太稳定，后来我去她家找她，房东说她已经搬走一段时间了。」他抿了抿唇，「我想到她之前说过这里的南阳高中有开缺，也许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会来这里。」 「渺渺……」申寂然皱起眉头，「走投无路是什么意思？」 「一个地方待不下去，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的时候。」尹琛扯了扯嘴角，「哥哥说过你们都是一路顺遂的那种人，大概没有经歷过那种时候吧？」 申寂然的拳头瞬间握紧。 杜朗星朝申寂然投去一个担忧的眼神，拍了拍他的手，深呼吸，望向尹琛，勾了勾嘴唇，「prism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没有说。」尹琛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申寂然，「寂然哥，裴渺渺她不是这种人，可能是因为我……」他低下头，双手紧握，「能不能请你不要包养她。」 「呃……」杜朗星看看申寂然，又看看尹琛，「小琛……你真的误会了，情况真的很复杂，其实prism……渺渺她会——」 「你对她做了什么吗？」申寂然打断杜朗星的话。 尹琛摇头。 「我知道了，我会问她什么时候愿意跟你谈谈的。」申寂然勾起一抹笑，「你这几天还会待在这里吗？我再联络你。」 「寂然……」杜朗星欲言又止，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而申寂然只是轻轻摇头。 「天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申寂然站起身，又看了一眼卧室房门，「我也有点担心prism。」 尹琛站起身，向申寂然点了头，便逕自离去。 「小琛……」杜朗星望着他的背影和缓缓关上的大门，叹了一口气，又看向申寂然，「你不告诉小琛吗？他们是朋友吔。」 「那是小琛说的，而且prism在躲他。」申寂然也望向杜朗星，「我觉得应该要先经过prism本人同意，才能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是这样没错啦……」杜朗星的眉头越皱越深，「但是包养……你也替prism想想吧，好好一个女孩子被说成这样，虽然严格说起来你真的在养她就是了。」 「啊……」申寂然这时才会过意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没有考虑那么多。」 04 追上来的过往（4） 不想被找到，prism选择鑽进棉被里躲在黑暗中。外头的动静听得不怎么清楚，只是门和灯一起被打开了，薄被子缝线间隙中透入一点光亮。 申寂然走到床边，坐在天丝薄被小隆起的旁边，轻声道：「你叫渺渺呀。」 别这么叫她……prism用双手把自己的脸还有耳朵一起压进黑暗里。她不想面对，不想回想，她不记得确切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每条神经都在抗拒回忆。 「prism……」申寂然一笑，「我想我还是习惯叫你prism。」 一声呜咽传来，prism抖落盖在身上的薄被，走到申寂然手边蹭了蹭。 温柔的抚着prism柔软的头，申寂然的眼神温柔，声调就像大提琴一样沉稳温和，「一定是很想忘记的过去吧？不用勉强自己没关係的。」 prism抬起头，望着申寂然，双眼不知为何溼润了起来。 申寂然把prism抱进怀里，「什么时候准备好都没关係，我会陪着你的。」他的嗓音醇厚，抚着prism后背的掌心温暖，「就像你陪着我一样。」 ※※※ 她以人形起床了，双手揪着申寂然的t恤，额头贴在他的胸口，双眼闭着。拒绝对眼的话，感觉就能维持这样的状态久一点。 似乎比平时更晚……申寂然睁开双眼，稍微低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的女孩，直视前方靠着墙壁的那把电吉他。prism还是猫的时候他不会多想，但现在……昨天还扯了包养的话题。 突然觉得自己很罪恶。 感觉到申寂然的动静，prism把他身上那件棉质t恤抓得更紧，糖蜜般的嗓音带了一点委屈，吶吶：「我还不想起床。」 「那你再睡一下。」申寂然刚起床的嗓子有点沙哑，下意识的想伸手摸她的头，但最后只是轻轻拉开prism紧握t恤布料的手，逕自下了床，离开卧室。 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不是猫就不行吗？她是人的时候就不可爱了吗？不是说会陪着她的吗？prism坐起身，抱住自己的腿，弓起背，侧脸靠在膝盖上，扁了扁嘴。 骗子！ 在床上枯坐了一段时间，申寂然推开房门，张嘴欲言又止，半晌，他吁出一口气，微笑，「prism，漱洗完就来吃早餐吧。」 prism皱了皱鼻子，眼眶突然有点溼润。「今天早餐吃什么？」她跳下床，像精灵一样踩着轻盈的步伐尾随申寂然出了卧室。 「欧姆蛋捲……」申寂然突然转身，而prism直接撞在他的胸前，「你能吃洋葱吗？」 「我现在是人，不用担心。」往后站了一步，prism抬头看向申寂然，「那个……」抿了抿唇，她撇开头，「我不喜欢洋葱的味道，不要加太多。」 跑进浴室里，整理情绪顺便打理仪容。洗完澡，她换上一套宽松的奶白色连帽衫搭配深蓝色格纹短裙，身上是和申寂然相同的沐浴乳香气……等等，她在想什么啊？ 望着镜中的自己，脸又慢慢红了起来。深呼吸，她整了整眉上瀏海，把一綹捲发塞到有着三个耳鑽的耳朵后头。她睁着猫一般的上挑的大眼望着自己，扯起一边的嘴角，眉头皱得极深。 就人而言，她是长得好看的吗？ 她似乎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问题，她在乎的是……是什么来着？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就得去找尹琛谈谈吧？但是面对过去，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 走出浴室，prism到厨房的餐桌前坐惯的位子坐下。洋葱与奶油的香气飘在空中，她用双掌托着脸颊，望着申寂然的背影，吶吶：「你今天还是要去学校吧……」 为什么变成人之后，能跟他相处的时间那么少呢？ 「你也要去帮朗星的忙不是吗？」申寂然关掉瓦斯，把塑型完美的欧姆蛋捲盛盘，和叉子一起放到prism的面前，「你要咖啡吗？」 prism摇头，「但是我昨天翘班去摘野菜了……」她越说越小声，几乎被咖啡机运作的声音掩盖。 「朗星不会因为那种小事生气的。」申寂然端着咖啡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望着她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我们担心的是你为什么逃走。」 prism低下头，用叉子切了蛋捲的一小角，「你不吃吗？」 「你知道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的。」申寂然端起咖啡，眼神温柔，「不想说没关係。」 prism放下叉子，咬着下唇而后松口，抬头，她道：「我不喜欢那个名字。」 「渺渺吗？」 prism点头，「听到就觉得不舒服，我不想要有人这么叫我，但是……」她握紧拳，望着申寂然时眼中闪着泪光，「如果我找回原本的身份，就得一直被这样叫了。」 「你能继续是prism呀。」申寂然偏头，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伸出手抚着她柔软的头发了。他轻咳一声，收回手，「只要你想要，你能一直是prism。」 他的prism吗？她扁着嘴，「我还能继续留在这里吗？」 看她泪光闪闪的样子，申寂然无奈的勾起笑容，「当然，如果你没有其他地方能去的话。」他喝了一口咖啡，「更何况，你会变成猫的问题还没解决不是吗？」 「我倒忘了。」prism露齿一笑，脸颊上的微涡显得特别可爱。 不知为何，看着prism的笑容，他有点出神。回神，他喝了一口咖啡，让脑袋清醒一些，申寂然问：「你会排斥跟小琛谈谈吗？」 prism沉默了，叉了一小块欧姆蛋送入嘴里咀嚼。吞下那口食物，她道：「我排斥的不是他。」 「你不想谈从前的事？」 prism点头。 「即使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係吗？」 prism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会怕……」她望向申寂然，「但我还是得见他，毕竟……我对他有点印象，他也在担心我。」 而且，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现在根本就只是死皮赖脸的在申寂然家里骗吃骗喝。 「太好了。」申寂然微笑，「我会转告他的……」他的笑容逐渐僵硬。 他根本没有小琛的联络方式！ 04 追上来的过往（5） 「怎么样？欧告有什么想说的？」轻拍着黑色土狗的背，杜朗星睁着殷切的双眼看着prism。 「呃……」prism看了一眼那隻夹着尾巴，紧张得不断骂脏话的黑色土狗，又看向杜朗星，「他什么都没说，我们速战速决吧。」 昨天突然消失的事情大概给杜朗星留下心理阴影了，愧疚和害怕旧事重演的情绪让他现在对申寂然和她都必恭必敬的，昨天生的闷气完全拋到九霄云外。 因为她的缘故，工作量累积到今天来。忙了一个早上之后的午休时间，他们点了外卖，在大厅候诊区的圆桌一起用餐。吃到一半，杜朗星突然放下竹筷，看向杜琉星，「姐，你跟小琛是怎么认识的？」 「嗯？」杜琉星瞪大双眼，嚥下口中那一口饭，嘴角上扬的弧度异常，「谁？」 「别装傻了，你们认识吧？」杜朗星双手合掌，「不管怎么样，能不能拜託你叫他过来一趟？昨天他走得太急，我和寂然都没有他的联络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哪里。」 「呃……」杜琉星扯了扯嘴角。 「趁中午休息有空，可以让prism跟他聊聊。」杜朗星低下头，语气恳切的说道：「拜託，看你最近喜欢哪个包包我送你。」 杜琉星吁出一口气，望向prism，「你跟他是什么关係，昨天为什么直接逃跑了？」 「姐……那个不重要。」 「哪里不重要？尹琛是不是恐怖情人，吓到你了？」杜琉星表情严肃的看向自己弟弟，「你知不知道当老闆的要好好关心底下员工？连劳健保都还没帮人家保……」 「我只是来帮忙的，不算员工啦……」她的情况复杂，身上没有证件，连真实身份都不清楚，虽然跟尹琛聊过之后就能真相大白了，但也许，她还不想找回那个自己。吁出一口气，prism道：「我觉得尹琛是很好的人，应该说……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但她会害怕他的关心。 对，就是因为这样，再加上过去不想碰触的回忆太多，她才会跑走的。 总觉得很对不起尹琛。 「拿你们没办法……」叹气，杜琉星站起身，拿起背壳贴满水鑽的手机，到一旁拨了电话。 杜朗星对着prism笑弯了眼，「太好了。」 「真的吗……」prism扯了扯嘴角。她一点也不确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探究过去真的对她有利吗？她其实很怕，怕到双手会不自觉的发抖。 而申寂然不在。 ※※※ 休息时间还没结束，尹琛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提袋，身上背着一把乐器在宠物医院门口出现，看着prism欲言又止，两人只是默默相望。 「你们就好好聊聊吧。」杜朗星把他们推入诊间，留给他们一个隐密的空间，关上门前他附在prism耳边小声叮嚀：「如果发生什么事了就大声尖叫，我们都在外面。」 是要发生什么事才会大声尖叫呢？prism扯了扯嘴角。现在，只剩她和尹琛，还有过于安静的空气。 望着prism良久，尹琛放下手里的提袋，顾不得还背着乐器，他立刻走向prism，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prism倒抽一口气，耸起肩，身体僵直三秒鐘，双眼迅速眨动。 尹琛很快便放开她，一笑，「再久一点就要被你过肩摔了吧？」 「我会吗？」 「你不会。」 prism噗哧一笑，而尹琛也跟着笑起来。 总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抬头看着尹琛的脸，眉眼温和，气质斯文，笑起来时亲和力十足，但她知道他内外不符……她就是知道。 「所以……听说你失忆了？」 prism点头。 「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 prism点头。 「还被寂然哥包养？」 「欸？」prism一愣，抬头，双颊立刻涨红，「谁说的？」 「寂然哥说的。」 「嗄？」prism提高音调，「怎么可能？我……我怎么可能被人包养！」虽然事实看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但是……但是他们之间清清白白，而且……她什么都没有付出，只是单方面被照顾。 该死，好像真的是被包养。 「注意你的声带，不要太大声。」尹琛笑了笑，「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想努力了。」 「我……」prism摸着自己脖子，抿了抿唇，「声带……」 「你想要我直接告诉你，还是靠自己想起来？」尹琛的声音柔和。 她想起来了，做作业她要尹琛cover她时，他总是会这么问。prism闭上双眼，她看到穿着高中制服的尹琛揉了揉她的头发之后，立刻被她踹了一脚。 她看到练习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个，她弹着那把红色电吉他哼唱着什么，而尹琛用一把白色贝斯替她伴奏……prism嘴唇微啟，把记忆中的旋律哼了出来。 「你想起来了？」尹琛抓着prism的肩膀，露出惊喜的表情。 prism摇头，「记得的不多。」她拨开尹琛的手，「不要碰我肩膀。」 啊……连这句都那么熟悉。 「因为你没有写完那首歌。」尹琛道。 「是吗……」 尹琛微笑，「这是好的开始，至少你想起一些东西了不是吗？」 prism双手按住自己的脑壳，偏头，尝试再从脑里倒出一些什么。关于吉他，关于乐团，关于她的音乐还有最宝贵的声音……突然，她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柔软触感。 耳朵冒出来了！ 尹琛瞪大双眼，嘴角抽搐了几下，「你……刚刚有戴猫耳吗？」 prism咬了咬下唇，眼前景色变得黯淡起来。「这就是我们说的，情况有点复杂。」她拉开门，对着柜台大喊：「老闆！我需要你！」 「注意你的喉咙……」尹琛越说越小声，他发现prism似乎比刚才矮了一些。 「发生什么事了？」杜朗星急忙衝进来，看见prism头上的猫耳朵，立刻把诊间的门拉上，隔绝杜琉星的视线，「姐，没事，我来就好。」 「发生什么事了？」杜琉星拍着门。 「没事！」杜朗星把门拉开一个小缝，对着杜琉星微笑，「我来处理就好。」再度把门拉上，他转过头，原本女孩的位置站着一隻三花猫，而另一头的尹琛露出惊愕的表情。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杜朗星吶吶，蹲在prism面前，抬头看向尹琛，「现在你应该能理解情况有多特殊了吧？」 05 回忆令人畏惧（1） 那隻三花猫卧在柜台桌子上，尾巴百无聊赖的拍着桌面，双眼动也不动的盯着墙上的时鐘。尹琛默默的朝她后背伸手，但还没碰到，猫咪便转头对他哈气。 她不喜欢渺渺这个名字，现在的她是寂然哥养的prism……尹琛收回手，拄着自己下巴，望着猫咪，问：「变成猫之后，你都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你怎么会觉得我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prism喵了一声，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四肢，转了一个方向，面对他趴了下来。 但她倒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变成猫的日子并不长，流浪时期忙着赶路，赖上申寂然之后会跟他待在一起，即使什么也不做，只是望着他也不会觉得无聊。如果申寂然不在，她就休息睡觉，看着秒针的每一步，时间流逝慢得很安静。 这个时候杜朗星在看诊，而杜琉星去帮一隻博美犬洗澡，大厅只剩她和尹琛坐在柜台。无法交谈的状况下，她只能望着鐘发呆……高中生们不是已经放学了吗？申寂然怎么还没来呢？ 才这么想着，玻璃门便被推开，门上的黄铜铃鐺响声吸引了prism的注意力。看见来人那张自带圣光的脸庞，穿着深蓝色衬衫更显挺拔的身材，她立刻从柜台跳下去，走到申寂然脚边蹭着。 申寂然微微一笑，蹲下身子抱起prism，走向柜台，「我看到朗星传来的讯息了。」他看向尹琛，问：「小琛，你跟prism把话都讲开了吧？」 看了申寂然怀里的猫咪一眼，尹琛愣愣的点了头。现在的裴渺渺，完全就是爱撒娇的宠物猫，明明刚刚那么排斥别人触碰的。 杜朗星送着一位提着猫笼的老太太从诊间出来，看到申寂然抱着prism，立刻衝上前，把手上的三道伤痕亮在他面前，「你看看你家的猫对我做了什么！」 申寂然偏头，而怀里的prism恶狠狠的对着杜朗星哈气。他望向尹琛，「发生什么事了？」 尹琛笑容亲和的帮那位老太太结帐，对着走出动物医院门口的她躬身后，眼神才放回申寂然身上，恢復原本淡然的表情，道：「是朗星哥硬要摸prism的。」 申寂然沉默了会儿，疑惑的皱起眉，看回杜朗星，「那不是你活该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杜朗星委屈的垂下肩膀，「我对她那么尽心尽力……」 申寂然笑了出来，双眼微弯，道：「这点我很感激。」 「你感激我吗？」杜朗星眼睛一亮，「我有一个提案，这个礼拜六日一起来我家练团怎么样？」 申寂然的双瞳稍稍放大，笑容显得僵硬，「这个……你之前不是提过了吗？」 「那时候你不是因为没有贝斯驳回了吗？但是，现在我们有小琛，小琛会弹贝斯！」杜朗星笑容灿烂的看向尹琛，「对吧？」 尹琛点头，申寂然脸上微妙的表情让他有点在意。 「我……很久没有弹吉他了，可能不太适合——」 「只是练习而已，而且我们的音乐说不定可以让prism想起些什么！」朗星道。 申寂然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寂然哥，你不弹也没关係，能把吉他借给她试试看吗？也许她可以想起来自己写的曲子。」尹琛看了prism一眼，而prism的眼里现在只有申寂然。 「prism会写歌？」杜朗星瞪大双眼，嘴角越来越上扬，「寂然，这样你还要拒绝吗？」 申寂然低下头，prism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而后瞇起眼，用头在他的胸口蹭了几下。他不自觉勾起一笑，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看来只能这样了。」 「真有你的啊prism……」杜朗星把脸凑近prism，低声道：「撒娇鬼。」 prism脑中的理智线瞬间断裂，露出犬齿，朝着杜朗星挥动爪子，却被他即时敏捷后退一步避开了，她只能张牙舞爪的对他哈气。 明明她就只是想安抚申寂然不安的情绪，才没有撒娇呢！ 「别这样……」申寂然轻轻拍着prism的背，望向朗星，「年纪都不小了，还这样闹别人……」 那隻猫一点都不介意申寂然的触碰……尹琛看着prism和申寂然，垂在身边的手慢慢握紧。 「总之，我们约好了喔！不准放我鸽子！」杜朗星双手一拍，看向坐在电脑前的尹琛，「小琛，帮我把这件事情登记在我的行事历上。」 他只是代班，什么时候变成秘书的……尹琛叹了一口气，还是乖乖打开杜朗星的云端行事历，把练团标註在这个週末。 但愿练团的情景，能让裴渺渺早日回忆起自己身份，还有被她搁置的重要梦想。 05 回忆令人畏惧（2） 除了清走吉他袋上的灰尘外，申寂然已经想不起来最后一次打开这个袋子是什么时候了。握着电吉他琴颈，他吁出一口气，拉下袋子拉鍊，拿出那把被忽视已久的黑色吉他。 猫咪型态的prism踩着轻巧的步伐，用脸颊蹭了蹭申寂然的腿。她抬头，他那略带愁绪的眼眸让她心情也跟着沉下来。如果约定练团会让申寂然不开心的话，这样还要坚持吗？ 要找回从前的记忆有很多方法，不见得要练团的。更何况，她其实不急着想起一切，还想这样子跟申寂然多相处一些时间……但这些想法，以猫的型态根本无法传达。 申寂然在地上席地而坐，摸了摸prism的头，「你想听吗？但现在晚了，我怕练习会吵到邻居。」轻抚着黑色琴身，他的嗓音低沉，嘴角微微上扬，「这还是那时我们一起挑的。」 申寂然口中的我们是指合照里的杜朗星还有尹挚吗？prism跳上他的腿卧着，喵了一声。好朋友选择结束自己生命，肯定很难受吧？明明都已经过那么久了。 「真的已经很久没碰，手指都不灵活了。」申寂然的左手手指无声的在絃上爬着格子，而后垂下手，「明明那个时候说大考完要一起参加表演徵试的，结果后来也是不了了之……」 prism蹭了一下他的手，心情也被他的失落感染。想要安慰他，却不知道能怎么做，即使变回人形，她也不晓得能说什么。 望着prism，申寂然一笑，「谢谢你，我没事的。」他搔了搔她的脸颊，语气温柔。 「别让我担心嘛！」prism喵了一声，很想对他哈气表示不满，但双眼却不受控制的瞇起来。 算了，这次就放过他吧。 ※※※ 看了在柜台前画画的尹琛一眼，杜琉星把自家弟弟拉到一旁，「为什么他今天也在这里？」压低声音询问，她的语气中带了不悦。 「我们又还没找到人顾柜台，让小琛在这里帮忙不好吗？」杜朗星满脸无辜，「而且小琛长得帅，超适合当门面。」 「门面什么的……这里是动物医院，你要放的是猫猫狗狗或其他可爱动物吧！」杜琉星用力搥了他的肩膀一下，「再说，你不是已经雇prism了吗？」 「她是我的助手，又不会一直待在柜台。」杜朗星眨眨眼，「而且小琛长得也很有可爱动物的感觉呀，你不喜欢他吗？」 「怎么可不喜欢他呢？」杜琉星吁出一口气，嘴角异常上扬，「我只是觉得，他对动物的东西什么都不懂，你也没有给他职前训练，这样要我怎么接受他在这里工作？」 「放心吧，他只是为了感谢我让他有个地方住，所以愿意在这里帮忙，不算工作，不用劳健保或付薪水。」杜朗星看向尹琛，还有好奇张望他绘画内容的prism，微微一笑。 杜琉星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他就不用做自己的工作了吗？」 「他说他的工作在哪都能做。」朗星垂下眼睫，微笑带点苦涩，语带感慨：「太好了，可以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当工作。」 「可以好好养活自己的事情才能当工作。」杜琉星撇过头，横了尹琛一眼，默默走到角落的等候区长椅坐下，播放手机上的播到一半的影集。 prism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望向朝他们走来的杜朗星，问：「琉星姐怎么了吗？」 「琉星就加『姐』，叫我就直接连名带姓，学学小琛吧。」杜朗星在柜台前的圆椅坐下，把手背上已经结痂的伤痕亮在她面前，「现在你可以说话了，是不是应该要对我说些什么？」 冷漠的看了杜朗星的伤口一眼，prism看向尹琛，「你惹琉星姐不开心了吗？我看她看你的眼神不太一样，发生什么事了？」 尹琛停下笔，摇头微笑，「我什么都没做。」 盯着尹琛温柔的双眼，prism在脑中搜寻一切蛛丝马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尹琛……为什么会认识琉星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那么尷尬…… 之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吗？她的脑中浮现不同时期，尹琛嘴角那抹神祕的笑。 「虽然我也没什么钱，但你要多少我都可以借你……」prism说出记忆中的话语，愣愣的看着尹琛，偏头，「你做了什么？」 「你想起来了？」尹琛挑起眉。 「什么什么？」朗星看看prism，又看看尹琛，「想起什么了？小琛你做了什么？」 「我想不起来。」prism皱起眉，满脸疑惑，记忆中的画面又出现断片，「你不能直接跟我说吗？」 尹琛把嘴唇凑到prism耳边，低声道：「跟你一样。」 脑中当机一秒而后高速运转，prism的双眼瞬间瞪大，转头看着尹琛，一时说不出话。「琉星姐？」 尹琛耸了耸肩。 「不要说悄悄话。」杜朗星摇了摇尹琛的肩膀，「你跟prism说了什么？我也要听！」 prism吞了一口口水，扯开笑容，转移话题，「你在画什么？」 「不准忽视我啊！」杜朗星放大音量。 尹琛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铅笔，「客人委託的粉专横幅，还在构思阶段。」画本上的铅笔线条简洁，看起来清新舒服。 「好啊，你们都排挤我……」杜朗星瞄了尹琛的画作一眼，双眼瞬间发亮，「你的风格感觉起来跟我们名片招牌的设计很像吔，你如果再早一点出现就能委託你了。」他看了杜琉星一眼，「也不知道她找的设计师是谁……」 prism的双瞳稍稍放大，笑容僵硬。 而尹琛勾起唇，「我还是比较喜欢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他把画纸往前翻了几页，一隻三花猫速写跃然纸上，只是这幅画的线条繁复，给人的更加深沉的情感。 prism从尹琛手里接过画本，「这是我吗？」仔细看着画面上舒服趴在桌上的猫咪，她吶吶：「我还没有仔细看过自己变成猫之后长得怎么样……」 「你从以前就不喜欢拍照或录影。」尹琛道。 prism偏头，「好像是这样没错。」之前申寂然想拿手机拍变成猫的她，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明明长得那么可爱，却不喜欢拍照吗？」杜朗星望向prism，「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把画册递回去，prism道：「但是画好像就比较能接受了。」 尹琛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啟相簿，往下滑了会儿，点进很久以前的长发女孩画作，「这是第一张，一开始你也是觉得不习惯。」 长头发的自己？prism望着画中的女孩，像是看着别的次元的自己。画中的她一头黑色长发，耳上还没有打洞，穿着制服，双眼像猫一样闪着好奇光亮，偏着头，口中似乎在说些什么。 prism皱起眉，望向尹琛，「你画我做什么？」 「你每次都问这个……」尹琛收回手机，回避掉眼神，吶吶：「只是练习，我什么都画。」 「那你能画我吗？」杜朗星指着自己，双眼像隻大狗狗一样闪着光。 「要收费喔。」 「欸——」杜朗星满脸委屈，「差别待遇吔。」 05 回忆令人畏惧（3） 申寂然人如其名，平时总是安安静静的，完全没打算跟她有多馀的对话。她甚至会觉得申寂然在她当猫的时候话还比较多，是人的时候就不能聊天吗？ prism扁着嘴，拿起酪梨鲜虾土司，静静望着餐桌对面穿着素面黑色上衣，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申寂然。大概是在想等等去杜朗星家练团的事情吧？她也很在意申寂然排斥的原因，明明很期待，却要顾虑他的心情什么都不敢问，而申寂然却什么都不说。 明明天天都是在他的怀里起床的，为什么感觉起来距离会那么远呢？ 申寂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感受到不寻常的视线，他望向prism，偏头，「怎么了吗？」 「没什么。」prism别开视线，咬了一口抹着酪梨的土司，眉头紧皱着，又把视线移回他身上。「为什么你都不跟我说话？」 「嗯？」申寂然的双眼稍稍放大，疑惑的望着她，「有吗？」 扁了扁嘴，prism放下手中的土司，「明明住在一起，你都没有跟我分享一些工作上遇到的趣事，也没有跟我分享自己的事情。」 申寂然沉思了会儿，眉头皱起，「我没有吗？」 「没有！」即使有，也是跟当猫的她说的，而且只说一点点，确切发生什么事她也问不出来。虽然光是被他抱着，当猫的她就很没志气的很满足了。 「大概是没有特别有趣的事。那么……」申寂然勾起嘴角，一手托着下頜，「你想听什么事？」 头偏八度，还有这个略带慵懒笑意的上挑眉眼，太犯规了吧？prism低下头，端起马克杯中的热牛奶喝了一口，吶吶：「你可以说关于自己的事啊……我连你教哪一科都不知道。」 「我教数学。」申寂然顿了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你不是会写歌吗？而且写得很好听，我那天有看到你的谱。」她闭上眼，在记忆中搜寻那首曲子的谱，把未填上的歌词用「啦」唱了出来，那嗓音轻柔，空灵清甜。 申寂然的瞳孔震盪，紧握咖啡杯把手，呼吸变得急促。 「我觉得最后那里可以改成这样……」prism哼出自己的版本，「感觉更能表达出那种为朋友加油打气的感觉。」察觉到申寂然表情的变化，她抿了抿唇，「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就翻你的东西……」 申寂然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嘴角的笑容颤抖着，「尹挚也这么说。」 啊……一定勾起他难过的回忆了。prism清了清喉咙，「不说这个了，你能跟我说说学校的事情呀，学生跟你的互动状况之类的……」 申寂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杯里的黑咖啡。 良久，prism扭着手指，低声道：「对不起……」 申寂然摇头，对她重新展露笑容，「有个学生说我上课很像在超度眾生。」 prism怔了一下，噗哧一笑，「你上课很无聊吗？」 「我不那么觉得呀。」申寂然眉头深锁。 「我就很有趣，学生都说我上课很好玩……」被自己的话吓到，prism愣愣的把手放上喉头，吞了一口口水，「隔壁班的同学都被吵到上不了课，但是……」她的声带就此发炎受损，失声了一个月。 那是她最宝贵的声音。 而且，为了把时间花在追逐梦想上，她从来没当过正式教师，而是补习班老师。 「你还好吗？」申寂然的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prism点头，微笑，「我没事，你继续说。」他们都有不想被碰触，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但她比较幸运，那些不愉快全部都封印在记忆深处，只要没有契机，就不会想起。她喝了一口牛奶，「你们学校最近有什么活动吗？」 申寂然望着prism一会儿，「最近吗……」他陷入沉默的思考中，过了一段时间才开口：「下礼拜我大学同学好像会过来我们学校演讲，她最近出了一本书。」 「你大学同学感觉很厉害吔。」prism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就像玻璃弹珠一样晶亮。 申寂然点头一笑，慢慢啜了一口咖啡。 「我很好奇，你读大学的时候是怎么样的人呀？」prism眨着眼，上半身更倾向申寂然。 大学吗……尹挚昏迷不醒，而他修了一堆课，用忙碌麻木自己，高中时期嚮往的大学生活完全没有体验到。日子以年为单位消磨，时间淡然无味。 门铃声响起，把申寂然从神游中拉回来。「我是很没存在感的人。」他对prism勾了勾嘴角，站起身便走到玄关应门，结束这个话题。 打开门，尹琛有礼貌的向他頷首，而杜朗星笑容灿烂，道：「我带小琛过来蹭早餐了。」 申寂然无奈一笑，侧身让他们进来，「prism已经开始吃了。」 「你觉得今天演奏什么曲子好？」杜朗星兴奋的搓着双手，「你觉得演奏什么曲子会让prism恢復记忆？演奏我们的歌怎么样？」 「主要目的不是帮prism找回记忆吗？」申寂然走到厨房，从冰箱里需要的食材。 「是这样没错啦，但我想既然prism对尹挚有印象，会不会看过我们的表演？」 「是吗？」申寂然吁出一口气，煮水烫熟虾子，「我们表演的时候prism和小琛才几岁，小琛跟哥哥长得像，应该是这样才觉得他眼熟的。」他回头看向尹琛，一笑，「应该要演奏prism自己写的歌。」 「但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尹琛也看向申寂然。 申寂然在另一个炉上放上平底锅，抹上奶油后开火，把土司放进里头，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这个只要有乐谱就行了吧？」 「寂然哥，那你要弹吗？她可能连基本指法都不记得了。」尹琛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 杜朗星在餐桌下默默替尹琛比讚。果然有交代过有差，这次练团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prism的记忆，不如说是为了申寂然，一定要让他重新拿起吉他。 「我……」prism看着尹琛和杜朗星，目光又回到申寂然身上，手指不安的交缠。「指法的话，只要摸到吉他就会想起来了吧？」苦练过的身体记忆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她埋葬。 「不一定。」杜朗星向prism使了一个眼色，「你应该也需要寂然先弹一遍唤回记忆吧？」 「呃……」prism看向申寂然。 申寂然深呼吸，用刀将酪梨对半切开，挖出中心的籽，转头，「这跟当初说的不一样。」 「弹哪首歌的事情不重要，我来帮你。」prism站起身，从橱柜拿出汤匙和盘子，走到申寂然身边，把散发奶油香气的土司盛盘，拿起一片将酪梨果肉抹在酥脆表面。「如果他不想要的话就不要勉强他了，再喜欢的事情，被逼着做就不有趣了。」 杜朗星和尹琛对望一眼，没再说下去。 「谢谢。」垂着头，申寂然低声道。 抬头，对上申寂然满是愁绪的双眸，prism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甜暖暖的笑，「没事的。」 她只希望申寂然一直是开心的，别被过去的忧伤影响。 05 回忆令人畏惧（4） --推开重重的隔音门，走进杜朗星家的练习室，prism的双眼不自觉的放大。这根本就是一间专业乐团练习室！踏上胡桃木色地板，她环视四周。墙上贴了灰色吸音棉，有电视与音响，角落是一组酒红色的爵士鼓，谱架、音箱一应俱全，中央立着一把麦克风，而另一边是键盘，墙上还掛有黑色贝斯还有一台亮红色的电吉他，那台吉他长得就跟她的一样。 「在这里练习很尽兴喔。」尹琛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把头凑到prism的耳边轻声道。 prism移不开放在吉他上的目光，心脏在骚动，既害怕又兴奋，汗毛因而竖起，双手不自觉发抖。 看到这个布置，背着吉他的申寂然也愣住，看向杜朗星，「我以为你只打鼓。」 「打鼓是最开心的啦，但练习室只有放鼓总觉得有点孤单。」杜朗星打开空调开关，「所以装潢完之后就把想要的东西买来放，至少看起来比较热闹。」他走到立式麦克风前，握住握把，笑容灿烂，「我甚至买了卡拉ok组，这样想唱歌就不用跑去市区ktv了。」 prism扭头看向杜朗星，双眼处于惊愕状态，回不去原本的大小，「兽医那么好赚？」 「嗯……只能说外公留了不少遗產给我们，不用奋斗买房，还可以开宠物医院、弄练习室之类的。」杜朗星笑了笑，「甚至还有剩。」 「真好……」prism吶吶，「有钱真好……」 申寂然看了墙上那把亮红色吉他一眼，望向杜朗星，「其实我不用带吉他吧？」 「你的吉他比较高级呀。」杜朗星拿下墙上那把吉他，按了几个和弦，「这些只是买来摆的，我弹没几次，吉他贝斯都一样难，还是打鼓简单多了。」 「可以让我摸摸看吗？」prism走到杜朗星面前，取过那把亮红色吉他，爱怜的抚摸琴身与琴弦，手指颤抖着。即使拥有同样型号和相同顏色，摸起来却不如自己的亲切。 然而她的已经坏了，是被自己砸碎的。 尹琛望着prism，从自己背袋里拿出一把洁白的贝斯，问：「你吉他想拿朗星哥的还是寂然哥的？」 prism把那把亮红色电吉他还回去，转头看向申寂然，「我能拿你的试试看吗？」 而申寂然楞楞的看着尹琛那把白色贝斯，他的脸再度跟尹挚的笑脸重叠，就像过去的时光从未走远。他还是在那里，背着一起挑的贝斯，对他说话。 那时的他还是快乐的，还是享受人生的。 「寂然哥！」尹琛放大音量，「你还好吗？」 「他没事。」杜朗星拍了拍申寂然的肩膀，对着尹琛笑了笑。 申寂然回过神，露出一抹愧疚的笑，「抱歉，我刚刚恍神了。」他放下吉他背袋，打开拉鍊，把那把黑色电吉他取出来递给prism。 prism转向杜朗星，用眼神拋去疑问。他走近她，在她耳旁低声道：「那是尹挚的遗物。」 「那……」prism看向申寂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没事。」他走到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电视萤幕前，看着他们三个。同样的乐器组合，却不是同样的成员，往事已成云烟，他得分清楚过去的幻影与当下情景。「不用担心我。」 杜朗星吁出一口气，重新展露灿烂笑容，拍拍手，「那我们开始吧。」 熟稔的将电吉他连结音箱，prism眼中只有吉他。拿着pick拨动琴弦，她侧耳倾听，慢慢调整琴弦音调到正确位置，弹了一段旋律，手指没有从前来得灵活。 她也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弹了吧？ 杜朗星拿着鼓棒，楞楞的看着prism，又看向旁边背起贝斯的尹琛，「她不用调音器？」 「绝对音感，比调音器还准。」尹琛的笑容带了一丝骄傲，「她还不只这样呢。」 prism很自然的走到中间的麦克风前，调整支架高度，望着前方，嘴唇微啟，鼓声和贝斯的声音糊在一起在耳畔嗡嗡作响。她望向尹琛，一如既往的站在她的左后方。 他们组的团维持的不久，团员不断变动，她无法忍受不认真练习的傢伙，跟人起衝突的机率太高，所以后来就放弃组团，独自签了经纪公司…… prism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深呼吸。 「你还好吗？」尹琛一脸担心的看向她。 「没事。」prism摇头。 把尹琛提供给各个乐器的谱都放上谱架，杜朗星看向prism，「那试试看吧。」 申寂然席地而坐于前方，对着prism露出令人安心踏实的笑容。 prism也勾起嘴角，望着眼前的吉他谱，脑中浮现长发的自己一边在乐谱上做记号，一边哼唱着的样子。鼓声进来，她彷彿回到穿着制服的高中时期，在台上，她笑得很开心，所以忽视了另一台落拍的吉他。深呼吸，张开嘴巴，她唱着：「爱丽丝跌进兔子洞，发现荒诞不是梦……」 prism的嗓音一出，申寂然立刻瞪大眼睛。像是透着光的琥珀，空灵中带着甜蜜，却穿透力十足。那是可以深入人心，有着天使治癒能量的歌声。 杜朗星也楞楞的看着prism的背影，不可置信的跟谱敲鼓，不小心落了几拍。 这才是他们的主唱！尹琛则露出笑容，拨动贝斯琴弦，不必看谱，手指完全记得如何行动。 「……把现实当成梦，就能由自己掌控——」回忆卡住喉咙，prism的声音戛然而止，脑里出现自己把吉他砸在墙上的画面。她垂下双手，吉他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高中时期的她对未来自信满满，现在的她只想砸碎一切，包括自己。 申寂然立刻站起身，走到prism的面前，看着那滑落的两行泪，他有点手足无措，「你还好吗？」 「我有点不舒服，不要让吉他碰到眼泪……」prism赶紧把电吉他拿离自己身前，还给申寂然，用手背拭去泪水，勾起微笑，「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换你。」自己怎么样她不想思考，但她想治癒申寂然心里的伤口。自己一个人碎着就好，她不想看到另一个人同样对弹吉他有阴影。 「我……？」 杜朗星握着鼓棒，看向申寂然，试探的问：「还是我们改唱卡拉ok？」 「寂然哥。」尹琛握紧贝斯琴颈，「你能弹弹看吗？把这首歌弹完。」 「我已经很久没有……」申寂然低下头，手搭在吉他弦上。但是刚刚prism直入人心的演奏与演唱，却唤醒了他心中沉睡已久的热情。曾经他也是满怀希望与梦想，只要跟伙伴一起，就能一起治癒这个拥有太多苦痛的世界。但是现在，一切跟他想的都不同，只剩一个人，他的力量变得太渺茫。「我不觉得我有办法弹好这首歌。」 「弹不弹得好不是重点，就当是为了prism的回忆嘛。」杜朗星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也没有打好啊，但开心就好，音乐不就是这样吗？」 prism吸了吸鼻子，看向朗星，「基本的还是要顾一下，你刚才落拍得有点严重。」 「喂，我第一次跟这首歌欸！而且……你很让人分心啊！」杜朗星坐下来，看着鼓谱，手指敲在鼓棒上打节奏，「不然再来一次嘛。」 走到谱架，读着乐谱上的符号，申寂然背起电吉他，试弹了一段。乐曲写得流畅活泼，这就是prism的风格啊……他望着prism露出笑容，「如果弹不好请见谅。」 就当是为了prism。申寂然回头看向杜朗星，朝他点头。目光经过尹琛身上时，他深呼吸，闭眼再睁眼，把尹挚的幻影从脑中甩开。 以鼓声开啟整个乐曲，他读着乐谱，握紧pick，刷下第一个和弦。 prism站在不远处，双眼慢慢睁大。那是她的歌，申寂然是第一次弹吧？这个读谱速度正常吗？他不是很久没碰电吉他了吗？为什么这把吉他在他手下声音听起来更厚实稳重？曲调是她的曲调，但电吉他的声音比她演奏的更有力量，更呈现出要克服一切追逐梦想的坚定决心。 这个人是天才吧？ 即使只有乐器，也能感受到那满溢的能量，要不是乐谱不熟，申寂然的solo部分一定可以弹得比她更好。prism眨了眨眼，奇怪，申寂然的气质明明不像会玩音乐的，为什么现在帅得彷彿在发光？ 那是她的梦想，这样闪闪发光的站在台上，把内心的话语用音乐传达给所有人。说是很久没碰吉他的申寂然那么轻易就做到了……那她在做什么？ 她连自己的歌都没办法弹完，说什么梦想呢？ 结束弹奏，申寂然的笑容有些羞涩，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笑容，不自觉又出神了。 「手指还是不太灵活，弹错了几个音。」申寂然道。 「那你全盛时期是要弹多好啊……」prism走到他面前，抬头，眼中闪着光，「超帅的！」 申寂然楞了一下，半晌，才慢慢露出一抹浅笑，「谢谢。」 「我就说吧！」杜朗星替自己的话打了一段激亢的节奏，露出骄傲神情，「看到没有，这就是神寂然，这就是我们路克斯的吉他之神！」 「你太夸张了。」申寂然取下吉他，递给prism，「你要继续试吗？」 prism摇头，把那把吉他推回去，「我想拿那把试试。」她指着墙上那把亮红色的吉他，对着申寂然露出笑容，「我们看看两把吉他可以做出什么变化吧。」 05 回忆令人畏惧（5） 这么练团，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把平底锅里的鮭鱼翻面，申寂然的眉头轻皱着。原本以为，尹挚走了之后，就再也没办法跟人合作了。但是刚刚跟prism互相讨论练习，修改乐谱，加入另一把吉他旋律，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但为什么后来和小琛一用贝斯配合，他就会弹不下去呢？ 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还是会看到尹挚的影子。 prism维持人形的时间有限，得趁着还是人，饮食比较没有限制时赶紧用完午餐。他刚好能以此为由，先去买菜准备午餐，暂时逃离练习室。 餐桌上，prism读着满是註记的乐谱，一边哼着旋律一边用铅笔敲桌角打节拍，然后又在谱上加上其他记号。看到申寂然把自己的歌演奏得更出色，她太不甘心，一时忘了她对梦想绝望的原因，就这样跟大家一起弹弹唱唱，彷彿丢失的热情又回来了。 杜朗星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可乐，笑瞇了双眼，「你们不觉得很棒吗？啊……」他看向prism，露出惋惜的表情，「可惜你下午又要变成猫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猫的？」尹琛望向prism，「你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记得了。」prism从乐谱中抬起头，「把记忆全部找回来，应该就能知道了吧。」 尹琛沉默了一会儿，「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要不要想起来好像也不是我能决定的」prism望向尹琛与朗星，又看向申寂然，「但是练团我很开心，虽然唱从前的歌很恐怖……但很开心。」 「你们从前组的团叫什么名字？有到学校以外的地方表演过吗？」杜朗星的眼中闪着好奇的光。 尹琛和prism互望一眼，微微一笑，「我们在想团名之前就会有人员变动，因为根本没有正式成团过，所以也没办法去哪里表演。」 「这样的声音也太可惜了吧……」杜朗星看着prism，满脸疑惑，「没人邀你去当主唱吗？」 prism看向尹琛，而尹琛勾了勾嘴角，「她看不上。」 「欸——」杜朗星皱了皱鼻子，「我们那个时候想找主唱都找不到适合的，只能一直当纯演奏乐团，如果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那时候他们三个轮流试唱写好的歌，他的声音太低不适合，朗星唱歌鼓就会打不好，尹挚则是节奏会跑掉，后来就放弃了。申寂然一笑，「我们组团的时候prism才几岁？」 「那又不是重点……」看了申寂然一眼，prism扁着嘴咕噥着，又扭回头。 「啊……这该死的年龄差。」 「对了，你们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把团名取做路克斯？」尹琛看向朗星。 「lux在拉丁文里是光的意思，你看我的名字里面有星星月亮，寂然是神本来就闪闪发亮，有光的地方就会有尹挚，就这样取叫路克斯了。」 「好牵强……」prism吶吶。 「别人还有更烂的名字，我们还有意境已经不错了。」杜朗星灌完杯中的可乐，突然灵光一闪，「我们现在凑在一起，prism的声音加上寂然的吉他根本无敌，小琛贝斯弹得很稳，我也还不错，不然直接结合组团好了！」 尹琛思考了一下，替杜朗星满上可乐，看向prism，「你觉得朗星哥合格吗？」 「朗星哥的鼓点踩得很准，节奏稍微改过之后，那首歌变得更顺了。」prism点头，「超合格。」 「你刚刚是在我名字后面加『哥』了吗？」朗星眼带感动，望向申寂然，「你家prism懂事了！」 申寂然只是勾了勾嘴唇，把鱼盛盘端上桌，又转过身把备好的蔬菜丢入锅中翻炒。 「我们之前练完团都会到寂然家，让寂然煮饭给我们吃，就像现在这样。」杜朗星望着申寂然的背影，双手托着下巴，「不觉得很怀念吗？寂然，我们重新组团好不好？」 申寂然没有回答，只是翻炒着蔬菜滋滋作响。过去的快乐与悲伤在脑中走马灯播映，最后画面停格在尹挚离开前的那个回眸，责怪、委屈、愤怒……他分不清楚那些情绪了。 闭上双眼又睁开，他吁出一口气，「我没办法的。」 尹琛看向他，「是因为我拿哥哥贝斯的关係吗？」 「小琛……」杜朗星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申寂然回头，眼眸带着苦涩，「不关你的事，全部都是我的问题。」 prism注视着他，没有说话。这样的天赋才华未免太浪费了，而且，申寂然明明也很热爱吉他，练习时总是时不时露出享受的表情，让她移不开目光…… 「我只是说说而已啦，不要放在心上，今天能够重新听到寂然的吉他演奏我就已经心存感谢了。」朗星扬起笑容，「更何况，prism一到下午就会变成猫，也没办法真的去哪里演出啊，只是……」他垂下头，「那时候说要一起去参加音乐祭徵试的，结果也没去成，总觉得心里有个结。」 音乐祭徵试……都是那么久远的事情了，为什么还那么歷歷在目呢？明明那么期待，明明那么希望可以一起站上舞台，透过音乐疗癒世界的。想到这些，申寂然不禁面露哀戚。 尹琛望着机械搬翻炒锅中蔬菜的申寂然，开口：「寂然哥，菜是不是炒太久了？」 「不好意思。」申寂然关了炉火，把蔬菜盛盘，放到桌上。 而prism望着申寂然，千言万语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看他这么难过，好想关心他让他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好想安慰他让他心情好受些，好想抱抱他……那么多想做的事情，她却不知所措。 申寂然看向prism，瞳孔放大了一些，转身拿了碗到电锅前盛起白饭，放到她的面前，「快吃。」 「欸？」prism偏头。 杜朗星噗嗤一笑，「你的耳朵冒出来了。」 prism抚上头顶那对柔软的猫耳朵，仰天长叹，「讨厌啦——」 06 记忆拼图（1） 申寂然一拉开那沉重的隔音门离开后，杜朗星立刻放下手中的鼓棒，看向prism，「昨天申寂然回去之后有跟你说什么吗？」 週日上午，即使看起来不怎么情愿，申寂然还是带着prism来杜朗星家的练团室，这次没有带上自己吉他，只是在一旁看着，在有人提问的时候回答。快到中午，便向逃难似的独自买菜去了。 prism垂下捏着pick的手，摇头。昨天申寂然比平时安静，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抚着她在沙发上阅读，时常停下来，眼带寂寥的望着一个定点罢了。 她帮不上忙，只能静静陪伴，偶尔加点喵喵声吸引注意，让他稍微展露笑顏，仅此而已。「我觉得……尹琛哥哥的事情一定给他留下很大的阴影。」 尹琛耸了耸肩，「但是我哥在医院躺两年，寂然哥一次都没来看过。」 杜朗星叹了一口气，「医学系很忙的，你要体谅他。」 「医学系吗？」prism偏头，「我一直很想问这个，他之前当过医生吗？」 「不只这样，他还是很厉害的那种，被人家叫做外科界的神，病人要预约他的门诊还要抢名额，网路上还有帮忙掛号……我这些也是听说的啦。」杜朗星顿了顿，「毕竟毕业后他就不理我了。」 「那么厉害……他有什么不会的呀？」prism吶吶。 「所以他被叫做神寂然啊，没什么他办不到的事。」杜朗星弯下腰，从鼓架下方拿起两本黑色资料夹，走向prism和尹琛，把资料夹递过去，「我们之前的曲大部分都是他写的，你们看看。」 「寂然哥唯一不会的，大概就是把心事说出来吧？」尹琛翻开那本资料夹，勾了勾嘴唇，「我哥那边有，我一开始就是拿这些歌练习的。」 「我之前从申寂然的抽屉里面翻出来过……」prism把一綹捲发塞到耳后，稍微翻阅了一下，露出疑惑的神情，「这跟我看到的不一样。」 杜朗星也皱起眉，「你看到什么？」 「我还满喜欢那段……」prism闭上双眼，哼唱了记忆里申寂然乐谱上的一小段，而后她睁眼，「虽然没有歌词，但是我能感受到作曲者的情感。」 杜朗星楞楞的又重复一次那段旋律。 「那不是你们乐团的歌吗？」prism望向尹琛，「你哥哥应该有听过，他还有给申寂然建议。」 尹琛思索了会儿，「但我没练过这首。」 杜朗星的嘴角颤抖着，低下头，「那是为尹挚写的歌，但是我鼓都还没编完，他就……」 「我能问……」prism小心翼翼的开口，「他为什么会选择结束自己生命吗？」 「一定是很多事情压得他喘不过气吧？人都已经走了，谁知道呢？只是真的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杜朗星扯了扯嘴角，「不要看申寂然这样，他有些时候还满两光的，想到什么就直接去做，虽然大部分时候都能做好啦，但都是我和尹挚在瞻前顾后的。」 尹琛看向prism，低声道：「我哥是说他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没办法让人放心。」 「所以团长是他当啊。」杜朗星笑了笑，眼神带着愴然，「那个时候真的很开心。」 尹琛勾起一边嘴角，「我哥没有留遗书，所以我们都不知道确切原因，只能推测，大概是因为没能跟寂然哥一起考上医学院，加上我爸妈很不谅解，所以很绝望吧。」 「欸？」prism楞了一下，「你哥哥也是想考医学院的吗？」 「那是他们两个的梦想啊……」杜朗星语带感慨，摇摇头，他一笑，道：「不管怎么样，尹挚都走那么久了，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不然他会放心不下，他最爱放心不下了！」 「你觉得哥哥只放不下寂然哥吗？」尹琛望向杜朗星。 「不然呢？」杜朗星笑了笑，「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帮忙，让申寂然回到从前那样……虽然还是不知道他的脑回路是怎么运转的，至少还能开开心心的玩音乐，如果……」他越说越小声，「如果能一起参加一次没能参加的音乐祭就好了。」 「我知道了，把从前的歌弹给他听，让他想起来当初喜欢音乐的初衷对吧？」如果能跟申寂然一起参加音乐祭的话肯定很棒！她握紧拳，翻开其中一页，读着乐谱，随着谱上记号哼出旋律。 杜朗星的双眼瞬间瞪大，抢过她手上的资料夹，吶吶：「这首先不要……」 「怎么了？」prism眼中带着错愕。 「〈mysuperstar〉呀，你还真会挑。」尹琛翻到同一页，露出一抹笑，「这首是我哥写的。」 「啊……练这首给申寂然的刺激会太大对吧？」prism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我们选别首好了。」 望了杜朗星一眼，尹琛道：「嗯，选别首吧。」受不了刺激的，可不止申寂然一个。 06 记忆拼图（2） 她试着弹了他写的谱，风水轮流转的被杜朗星笑还差申寂然一大截。不甘心的她只能重复练习刷弦推弦，直到申寂然回来才放下吉他装没事。 音乐祭，她想跟申寂然一起参加音乐祭！感觉上台表演时，身后如果是这些成员的话，她就能够放下过去，更有力量追逐被她放弃的梦想。 但她是为什么放弃来着？ 算了，现在不重要，即使想起来了也不见得能破除变猫的诅咒，她在意的是申寂然。 还是人形的时候，她用殷切期盼的眼神望着他，但是看着申寂然忧伤的表情，她就说不出口了。变成猫的时候，她用同样期望的眼神看着他，想说也没办法以语言表示。 「我们组团吧。」变猫的时候，她就敢光明正大的嘮叨了。但明明一直这么碎碎唸着，从她嘴里出来的只是音调不同的喵喵喵。 面对她的千言万语，申寂然面露担心请杜朗星帮她看看是不是身体有什么异状。而她满腹不悦与委屈只能化成兇狠的哈气声衝着杜朗星发洩了。 週日夜里，申寂然很安静，彷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她是猫，能做的事情不多，满肚子问号都问不出口，只能蜷在他的腿上睡觉。醒来的时候，他还在本子上写着笔记。 prism扶着茶几站起来，阅读上头清朗的字跡，瞪大眼睛，抬头看向陷入沉思中的申寂然。他居然把每次变成猫的时间、当天发生什么，甚至她提过的记忆片段都记下来了！ 「当过老师、对音乐有热情……会逃避什么呢？」申寂然喃喃着，放下手中的笔，搔了搔她的头，「你也发现了吧？礼拜天和礼拜一你能维持人形久一点。」他皱起眉，「但这是为什么呢？」 她完全没发现！ 把呈现惊愕状态的猫咪抱到茶几上，申寂然微笑，「明天再观察看看吧。」他顿了顿，摸摸她的鼻尖，「prism，明天你要对朗星友善一点喔。」 谁理他啊！prism甩了甩头，对申寂然哈了一口气，背过身子坐下理毛。 ※※※ 取得他的同意之后，这几天早上，prism总是会很快的吃完早餐，在去宠物医院报到之前，拿着他的电吉他接上音箱，盘腿坐在地板上，拨着弦哼着自己的歌曲，眼里闪着光。 他远远的站在门口看着，害怕离得太近，尘封的回忆会再甦醒。今天prism停下来，向他招手时，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在她的身边坐下。 「你能帮我听听看这段哪个版本比较好吗？这是原版。」prism看着谱，弹了一段轻松活泼的旋律，停手，她望向申寂然，「这是改过的版本。」她加快拨弦的速度和力道，表现出更强烈的情绪。「但我觉得放在这首歌里面，这么弹有点太过了。」 申寂然沉吟半晌，拿过吉他和弹片，指着谱上的音符，「这边调整成这样，你听听看。」他的手指轻巧的在弦上跳跃着，奏出一段活泼却更有力道的旋律。 那么轻易就把她想追求的感觉表达出来了，保留原本的青春活泼，但却更有情感传达力。prism皱起眉，抓过申寂然的手，又看看自己的手，「是手的大小差太多的关係吗？」 「你在说什么？」申寂然笑了笑，把吉他递回去。 「你有这种天赋不弹吉他太可惜了。」prism握紧吉他琴颈，抬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我想我可能知道我要怎么恢復正常了！」 申寂然挑起眉，「说说看。」 「我们一起组团参加音乐祭吧！」prism抓住他的手，「我的梦想是站在舞台上，把心中想说的话用音乐表达出来。我之前不知道为什么逃避了，所以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我想，只要这个梦想完成，也许就能变回正常人了！」 申寂然抽出自己的手，「这没有道理呀。」 「会变成猫这件事本身就没有道理。」prism扁扁嘴。 这么说倒合理起来了。申寂然别开眼神，「你们组团，该有的都有，就算没有我也能参加吧？」 「才不能。」prism捧着申寂然的脸，双眼直视着他，「你的吉他是必须的，你的技巧和感染力太强了，虽然很不甘心，但我没办法达到那种程度。」 申寂然也捧起prism的脸，望着她的双眼，「你的歌声已经超出这些太多，只要这样就够了，听见你的声音，甄试评审一定会让你们入选的。」 「欸？」prism楞了楞，「真的吗？」 「真的。」申寂然郑重的点头。 两人默默注视彼此良久，同时放下手别过脸。 prism的脸颊红了起来，吶吶：「可是，两台吉他听起来会有更多变化……」 「有你的歌声就够了，更何况，还有朗星和小琛陪你。」申寂然站起身，清了清喉咙，「我该去学校了，你继续弹吧。」语毕，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间。 「讨厌……」prism扁着嘴，用力的将资料夹里的乐谱往后翻了几页，随着谱上的音符记号，赌气弹起从前申寂然为路克斯做的曲子。 那里不是这么弹的，节奏太快了……申寂然在玄关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卧室的位置，开口之前便制止住自己，深呼吸，他打开大门离去。 06 记忆拼图（3） 他想了一个上午，是不是原来的乐谱标示有哪里出错，prism才会弹成那样。又或者就像她音乐中表达的，她在生他的气？申寂然握着红笔，双眼失了焦。 参加音乐祭，上台表演，一定是有满肚子的话想向世界倾诉吧？但现在那是prism的梦想，难道他要再一次夺走某人的梦想吗？ 不，这个乐团，没他也可以的。 朗星一直以来打鼓的节奏都准确稳定，也能很好的跟乐团其他人配合，带动大家的情绪。小琛的贝斯技巧甚至在尹挚之上，跟鼓的配合虽然还是差了一点，但是默契可以靠时间培养……最重要的是prism那彷彿天使吻过的嗓音，空灵中带点甜，穿透力十足。 那个时候，他们在追求的就是这样的主唱吧？ 虽然处于失忆状态，但prism吉他的技巧和音感依旧维持在水准之上，只是……为什么今天早上她会这样詮释他的曲子呢？是在生他的气吗？ 「申老师。」隔壁的卓怡雪唤回他的注意力，她把手提包放入最下层的抽屉，在灰色办公椅上坐了下来，把椅子滑近申寂然，「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跟路克斯宠物医院的杜医生是高中同学？」 申寂然露出一抹困窘的笑，「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早上请假带我家雪宝去打疫苗时，稍微有跟医生聊了一下，他说你家prism也是都带去那里看。」她眨眨眼，「听说你们家prism不吃饲料罐头只吃鲜食，而且脾气不太好，」 「朗星这么说吗？」申寂然摇头，「真是的……」 「你这样在照顾上会不会很辛苦呀？」卓怡雪扭着手指，「也许——」 「不辛苦，有她在很好。」申寂然顿了顿，嘴角稍微上扬，「应该说，她的出现让我的生活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养猫真的会这样齁！」 申寂然一笑，话锋一转，「你觉得杜医生怎么样？」 「欸？」卓怡雪一愣，「呃……杜医生虽然长得很好看也很温柔，对待害怕的雪宝也超有耐心，但长相太幼态，不是我的菜。」 「嗯？」申寂然带着笑容眨眨眼。 「嗯？」卓怡雪的稍加思索，笑容僵硬在脸上，「我的意思是，杜医生很好，之后雪宝有事不用特地带到市区，直接去找杜医生就好了。」 申寂然点头，微笑，「朗星听到一定会很开心。」 「杜医生旁边那个很可爱的助理妹妹听说可以听懂动物在说什么，感觉也很厉害。」卓怡雪压低声音，「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她的表情不太友善，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啊……」他现在不确定prism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因为朗星胡乱败她名声而愤怒。 午休结束的鐘声响起，卓怡雪笑了笑，「等等你要一起去听巫心昀医生的演讲吗？主题是分享自己如何追梦，还有完成梦想之后发现与现实不符的感受。」她顿了顿，「她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吔，高中的时候就组团出道，长得漂亮键盘弹得又好……后来却因为工作退团了，真的很可惜。」 「这个主题呀……」申寂然一笑，「应该会说得很精彩。」 「我也这么觉得！」卓怡雪猛点头，「一起去吧！」 「不了。」申寂然摇头。这个主题，他已经有太深刻的体会。 06 记忆拼图（4） 那隻该死的肥猫……用筷子戳着餐盒中的排骨，prism咬着指甲，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你再不把握时间吃饭就只能吃没有调味的东西了喔。」一旁的尹琛开口。 prism恶狠狠瞪了尹琛一眼，戳起那块排骨，用力的咬了一口。 今天的杜琉星依然坐在角落，朝那张圆桌的三人投去好奇的目光后又迅速收回眼神。 「朗星哥，你做了什么事？」尹琛立刻看向杜朗星。 「我是无辜的！」杜朗星连忙放下竹筷摇手否认，「看完那隻波斯猫就开始这样了，那隻猫还是寂然同事带来的……啊……」他的嘴角扯了几下，「我道歉。」 「谁理你说了什么啊。」咀嚼着口中的排骨，prism咬牙切齿道：「那隻该死的肥猫，居然给我看申寂然的照片，炫耀说那是他主人的对象。」 「你看得到照片？」杜朗星瞪大眼。 「有时候牠们会传影像到我脑里。」prism横了他一眼，「谁叫你们那个时候聊到申寂然，害他也跟着兴奋起来，哪有猫像他一样那么八卦的……」 「可是我看他一直在发抖，没有兴奋的样子欸。」杜朗星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跟他说再跟我多说一句废话，我就会要你多打一针。」prism又咬了一口排骨。还有，申寂然是她的，叫他主人不要痴心妄想了！ 「欸？」杜朗星楞了楞，「我雇你来当助手，不是要你威胁我的病人欸。」 「所以……」尹琛看向prism，「你生气的点是什么？」 「嗯？当然是……」prism愣住。对呀，她在气什么？为什么牵扯到申寂然火气就上来了？还有她跟雪宝讲的是什么鬼话啊？不……严格说起来不算鬼话，她姑且算是申寂然养的猫吧？所以……说申寂然是她的，很正常吧？ 「是什么？」尹琛偏头，露出饶有意味的笑。 「我又没有生气。」prism低下头，默默吃着便当里的饭菜。 杜朗星摀嘴窃笑着，而杜琉星又朝这里望了一眼。 尹琛勾了勾嘴角，「是因为寂然哥……」微妙的不悦涌上心头，他把手中的竹筷握得紧紧的。 「关申寂然什么事啊？」艰难的嚥下口中满满的食物，prism连忙否认。 「还是从前的你比较好。」尹琛叹了一口气。 「嗄？」prism抬起头。 尹琛勾起笑容，温和的下垂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至少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眼中只有音乐，直直朝着目标前进，不会被其他事情干扰。」 杜朗星踢了尹琛的脚一下。 prism放下筷子，表情也变得冰冷，「你是想吵架吗？」 「裴渺渺。」 「不要这么叫我！」prism握紧拳。 「这才是你的名字。」尹琛站起身，直视着prism，「连自己在逃避什么都不知道，就想帮别人面对过去的阴影，会不会太自以为是了？」 「小琛……」杜朗星拉了拉他的手，低声道：「别说了。」 尹琛把脸凑近prism，「你打算逃避到什么时候？明明都已经签经纪公司，却说太辛苦算了不当歌手了，逃到这里应徵老师的职缺……你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才会失忆吧？」 「那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prism咬紧下唇，抓住尹琛的衣领，大大的眼中泪水盈眶，「四处陪睡的你就有比较好吗？连梦想都没有的人凭什么说我！」 「等……等一下。」杜琉星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放下便当站起身，「你们冷静一点。」 「对啊，不要吵架。」杜朗星连忙把他们两个分开，陪着笑脸，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搞成这样嘛，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我一点都不记得了。」prism撇过头，拉了玻璃门便走出去，门上的黄铜铃鐺随之叮噹作响。 「等一下，已经过中午了吔！」杜朗星看了尹琛一眼，无奈的摇头，连忙追出去。 「喂！你等等不是有预约吗？」杜琉星走到门边，但自己弟弟却已经跑远，她回头看向尹琛，双手环抱胸前，「好好的你发什么神经呀？这下我们医生和助手都不在了，下午的诊怎么办？」 「对不起……」尹琛扯了扯嘴角，「我也不知道。」语毕，他收拾好东西，拿起自己背包，拉开门，也跟着离开宠物医院。 ※※※ 她想起来了，尹琛背着贝斯来找她的时候，自己刚把那把电吉他砸碎，强忍着崩溃，平静的告诉他自己太累了，不当歌手，不玩音乐了。听了这些，尹琛还在发楞，就被她赶出去了。 确切发生什么，她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想起来。 「prism！」跟在快步走着的prism身后，杜朗星喊着，「你打算去哪里？」 prism咬着下唇，回头，泪光闪闪的双眼望着杜朗星，哽咽着说不出话。 「都过中午了，有什么话回来再说……不能说也没关係，至少待在那里比较安全。」杜朗星走上前，拍拍prism的肩膀，「没事的。」 「我不知道……」prism拨开他的手，眼泪随之滑落。难过与委屈交缠在心脏上，每一次跳动都感觉要她的命。与其说气尹琛，她更气自己。明明事情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但她居然没有一句能反驳的，最多只能互相伤害。 这样一点都没有比较好。 她不想记得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尹琛说的没错，她就是在逃避现实。 「别哭啊，我不会安慰女生。」杜朗星焦急的四处张望，乡村地方没有人能让他求助，只能手足无措的揽着prism的肩膀，轻声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prism摇头，拨开杜朗星的手。她现在不想看到尹琛，说起来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对她发脾气呀？ 「小琛没有那个意思啦，一定是误会了——」 「他就是那个意思。」prism皱了皱鼻子，想起尹琛说的，眼泪流得更急了。 「你的耳朵都已经冒出来了……」看到prism头上的一黑一黄的猫耳朵，杜朗星加倍心急如焚。看中一个街道中间的防火巷，他把prism拉到狭窄的巷子里，「还是我带你去找寂然？」 prism泪眼汪汪的望着杜朗星，身体正慢慢缩小，色彩鲜明的世界都变成灰阶的。除了找申寂然，她似乎无处可去了。 这样的她好无用，她好讨厌自己。 06 记忆拼图（5）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prism愿意待在猫笼里头，申寂然愣愣的从杜朗星手中接过那个粉红色的猫咪外出笼，小心翼翼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跟小琛吵架了，不想看到他。小琛也真是的……」杜朗星叹了一口气，「她变成猫之后又不给人碰，只能请她进去笼子了。」 「为什么吵架了？」申寂然看着里头把自己脸埋进小手臂里的prism。 「小琛突然提起prism过去的事情……说来话长，明天你自己问她吧，我还有预约，要赶快回去了。」杜朗星严正的叮嚀道：「她心情不好，不要放她一个人，好好看着她。」 杜朗星的话让他很在意。 下午没课，全校都去听演讲的时间，申寂然把猫笼放在桌上，食指扶着下頷，略微偏头，透过缝隙盯着动也不动的prism，总觉得不能这么放着不管。 皱起眉，他打开笼子的门，抚摸她的背，轻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prism动了动耳朵，抬头，看着申寂然，眼中无光，又垂下头，把自己更塞往笼子内部一些。 「你想一个人静一静的话，我就不吵你了。」申寂然顿了顿，「但如果你需要我，我都在。」 prism没有回应。 备课、批改作业和小考考卷，申寂然看向笼子里的prism，吁出一口气。他太习惯prism主动过来撒娇讨摸了，这样一蹶不振的样子总是让他静不下心。 下课鐘声响起，演讲结束了，他能听见窗外学生的聊天声音。说好不打扰prism的，但他没忍住，又伸出手触碰她的背，「你可以不用待在笼子里的。」 prism只是缩着身子，更往里头躲。 「申老师。」 熟悉的女人声音从身后传来，申寂然回头，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柳叶眼时，他楞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那是巫心昀，捲发绑成马尾，一样容貌美丽，身材姣好。 「我来演讲，但你没连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看到桌上的猫笼，巫心昀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你居然养猫了吗？」 「说来话长。」 「那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巫心昀勾起一笑，「都那么久没见了。」 ※※※ 「要说你变了，还是要说你都没变呢？」坐在树下的小凉亭里，巫心昀直勾勾的盯着申寂然看，「脸是都没变老，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变猫奴，上班就算了，连出来聊天也要带着猫。」 申寂然看着猫笼里的prism，无奈的勾起嘴角，「她不舒服，我放心不下。」 「那你呢？」巫心昀偏头，勾起唇角。 申寂然看向巫心昀，「我很好。」 「不当医生之后还会看到幻觉吗？」 彷彿又被拉回过去，申寂然的心脏一紧，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半晌，他深呼吸，摇头，「搬到乡下之后，就没再看过了。」 尹挚过世之后，他总是会在各种时刻与各个地方看见他，尤其是在手术时，他指责的话语和汩汩流出的鲜血会跟病患的血混在一起，他总是要很努力的忽视。 偏偏他去了最能发挥所长的外科，几乎每天都在和尹挚的幻觉斡旋。原本以为自己偽装得很好，却被巫心昀发现，心力交瘁的当下，他把一切全盘托出。 他其实不怎么想跟巫心昀见面，因为她是知晓他一切伤痛的人。看了prism一眼，申寂然发现prism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这样就好。」巫心昀微笑，「既然治好了，有考虑回来当医生吗？」 申寂然看向巫心昀，「这样不算不尊重病患吗？」 「你的话无所谓，能把人治好，病患家属都满意就好。」巫心昀望向远方，「你走了之后，我常想是不是我太鸡婆，让世界少了一个优秀医生。」 「我很感谢你建议我离开。」申寂然勾起笑容，「我现在过得很好。」 「是吗？我那时候语气可没有多好。」巫心昀笑了笑，把目光放到申寂然脸上，「既然你这么说，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你希望我怎么做？」 巫心昀把上半身倾向他，轻声道：「今天请我吃晚餐？」 「今天不行。」申寂然看着prism，吶吶：「她身体不舒服，我得照顾她。」 「你真的是猫奴吔。」巫心昀露齿一笑，「没关係，之后我都在这里，你不能当作没这回事。」 「你不是在——」 「我申请调到这里的医院了。」巫心昀站起身，「在城市弄出医纠什么的太麻烦，还是到乡下比较凉。更何况……你在这里不是吗？」 申寂然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在外科的话，我会觉得很安心的。」巫心昀望着他，一笑，「寂然，回来当医生吧！这样我如果出了什么事，就有人可以帮我cover了。」 ※※※ 他很感谢夜里prism终于愿意鑽进他的怀里让他抱着睡觉，虽然他怀着各种思绪，抱着猫依旧失了眠，而怀里的猫，就这么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变回人形。 prism也没睡。变回人时，她抬头与他四目交接，而后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都有各自的过去要面对。 而天一如往常的亮了，他们也一如既往的起床漱洗，一起在餐桌前面面相覷。 垂着头，prism打破沉默：「我今天想请假。」 申寂然点头，「我帮你跟朗星说。」他顿了顿，「那我早上也请假吧。」 「欸？」prism抬头，「不用担心我——」 「我今天真的不太舒服。」申寂然微笑，「刚好可以陪你。」 「是因为昨天见到那个女生的关係吗？」prism试探着询问。 「你都听到了？」 prism点头。「幻觉……是怎么回事？」 喝了一口热咖啡，申寂然望着prism，「你先说你跟小琛怎么了。」 prism扁了扁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说我放弃梦想，逃避过去，逃避真正的自己。」 「这样啊……」 「我确实放弃音乐了。」prism抬头看着申寂然，勾起一抹凄然的笑，「可是遇见你们之后，听见你演奏我的歌，我就觉得……好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真的很不甘心，所以想要重新努力看看。」她低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尹琛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就还没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prism深呼吸，「恢復裴渺渺的身份。」她握紧拳，「我更气的是他没说错，当prism我很开心，当你的猫我很开心，不用考虑其他事情，这样的生活很安心踏实……但是……我确实是在逃避。」 「再多逃避一下又怎么样呢？」申寂然望着她，「我也是为了逃避现实才到这里来的。面对现实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需要很大的勇气。」 「你也还没准备好吧？」prism吶吶。 申寂然勾起一笑，握着马克杯握把，轻声道：「一起逃吧。」 「如果我说……」把申寂然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握到手里，慢慢移到自己面前，prism道：「我们一起……不要逃了呢？」 申寂然的目光温柔，「你准备好了吗？」 prism摇头，用手指从咖啡杯壁吸取暖意，不自在的低头咕噥着：「但是看你这样，我会难过。」 申寂然一愣。 「我最不想面对的事情被我自己忘记了，但你不一样，你每天都要面对同样的过去。」prism深呼吸，「告诉我，为什么你对尹琛哥哥的死那么耿耿于怀？」 申寂然的手指颤抖着，从prism手中拿回自己咖啡，他站到流理台前，轻声道：「你吃早餐吧。」 都已经说那么多了，结果他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她……垂下头，prism咬了一口抹上用橄欖油煎过的法国麵包，用叉子拨弄着盘子里的炒蛋。 望着厨房墙壁上的某个角落，喝完咖啡，申寂然把马克杯放入水槽，双手握着流理台边缘。深吸一口气，他道：「是我害死他的。」 prism的双眼稍稍放大，「他不是自杀吗？」 申寂然摇头，「小时候，他说想要当医生拯救世人时，看起来闪闪发亮的，我就也把这个目标当成自己的梦想。结果后来，我考上了，他没有。」他扯了扯嘴角，「我还自以为是的告诉他没关係，完全没有考虑他的心情还有他父母给他的压力。」 prism放下手中的麵包，「那不能怪你。」 「他跳下去之前来找过我，一开始聊天都还很正常，如果我没有提起关于未来的打算，一切都很正常的……」他望向prism，勾起颤抖的笑，「他说是我夺走他梦想的。后来大家都知道，他选择跳楼结束自己生命。他掉下来的时候，我刚好打算去他家找他道歉，他就掉在我面前。」申寂然低下头，红了眼眶，「那个画面，我一直看见，不管过了多久，不管我在哪里，尹挚还是一直以那个型态出现在我面前，我忘不掉。他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 沉默了好一段时间，prism站起身，走向申寂然，「梦想这种东西，是别人夺不走的。」她顿了顿，「梦想只有自己放弃，没有别人夺走的。」 申寂然看着prism坚定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 「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prism深呼吸，握紧拳，一把抱住了申寂然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轻柔，说道：「他已经走很久了，别再用这种方式记得他了。」 申寂然低头，望着prism，喉头哽着，发不出声音。 「你要怀念的，应该是开心做着喜欢的事的他。」prism顿了顿，「你们当初玩乐团的时候不是很快乐吗？既然如此，你就不应该因为他排斥跟乐团有所接触。」 「prism……」申寂然稍微弯下腰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谢谢你。」他低声道。 这样抱着，就能得到很大的力量，感觉可以再继续前行……这是谁跟她说的来着？prism皱起眉，脑中的记忆断片又开始交错放映。 相拥良久，申寂然闷着声音说道：「我们组团吧。」 「欸？」prism放开他，抬头，眼中又惊又喜，「你答应了？」 申寂然点头，微笑，「但你得先去找小琛把话说开。」 「明明是他先找我麻烦的……」prism越说越小声，吵架的场景在脑中重演，她赫然发现自己说了很不得了的伤人话语，特别是对尹琛，不该这么说的。 记忆中的断片慢慢清晰起来，她看见自己闭着眼睛，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抱住尹琛，拍着他的背脊，她说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prism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尹琛需要她，她却这么对他。 她得去找他道歉。 07 有音乐的地方就有光（1） 为什么他会说出那种话呢？尹琛坐在便利商店外头的露天座椅，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冷静下来想想，裴渺渺肯定也是受到什么打击才会忘记一切吧？ 明明都已经重新拿起吉他开始唱歌，甚至有组团想法了，他说了这些话之后，会不会让她又对音乐有阴影？尹琛重重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他会说出那种话呢？ 「欸？」一位穿着橘色碎花上衣，灰白色头发烫成米粉捲的婆婆提着一篮菜经过，停在露天座位前，偏头瞇眼看着尹琛，「帅哥，我是不是看过你？」 尹琛看向那位婆婆，勾起嘴唇，「不好意思，我没印象。」 「有啦！」婆婆拉了桌子旁另一张椅子坐下，「你是不是去找过申老师？我是住楼下的房东啦！你长那么帅，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喔……」尹琛愣愣的点头，「呃……有什么事吗？」 「我看你的脸很忧鬱捏，发生什么事了？来，告诉婆婆。」婆婆把椅子更拉近尹琛一些。 「我没事。」尹琛露出一抹尷尬的笑。 「齁，你们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啦。不跟婆婆说，也要跟信赖的人说。」婆婆拍了拍尹琛的手，对他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你需要的人也会需要你，不要再找你不需要的人了。」 尹琛一愣。 「我看改天叫申老师带你们一起来让我请好了，捡到猫之后，他家就变得好热闹喔。」婆婆微微一笑，站起身子，「我最喜欢大家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了。」语毕，她便提着菜篮离开了。 「小琛！」看见便利商店前的尹琛，杜朗星立刻奔向他，给了他一记手刀，「你是跑去哪里了？怎么整晚都没有回来也没有接电话？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尹琛回神，看向杜朗星，「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想吃的东西附近便利超商卖完了，所以就跑远一点到这里……」杜朗星吁出一口气，在刚刚房东婆婆坐过的位置坐下来，「今天prism请假，你又不在，不就幸好今天早上很间，不然靠我跟我姐怎么撑？我是因为有你们才没有多请别人的吔……快回去顾柜台啦，prism也很担心你。」 「她担心我？」尹琛的双眼微微睁大。 「对啊，大家都在担心你，你检讨一下好不好。」杜朗星叹气，「你不止是尹挚的宝贝弟弟还是prism的好朋友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照顾者要怎么跟大家交代？」 「照顾者？」尹琛笑了起来，「你明明都在指使我。」 杜朗星横了他一眼，「意见不要那么多，等等先去找prism道歉。」 尹琛点头。 「所以，你为什么要突然对prism发脾气？」 「忘了。」他撇过头。 杜朗星望着尹琛的侧脸，没有说话。 被盯得心里发寒，尹琛转向杜朗星，语气有点无奈，「我也不知道。」 「跟你哥哥一样吔。」 「什么？」 「连自己都不记得发火的原因，但是伤害已经造成了。」杜朗星抿了抿唇，勾起嘴角，「要快点道歉喔，不然后悔就来不及了……」他突然呆住，「prism是不是快变回猫了？」 「她现在在家吗？」 杜朗星点头，「你快去吧！」 ※※※ 结束通话，申寂然看向盘腿坐在地毯上咬手指的prism，道：「没事，朗星找到小琛了。而且，小琛已经往这里来了。」 「往这里来？」prism猛的站起身，瞪大双眼，「我还没想好道歉台词吔。」 「你还有……」申寂然瞄了客厅的白色掛鐘一眼，又看向prism，一笑，「五分鐘左右。」 prism洩气的蹲下身子，戳戳申寂然的膝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你不能请一整天的假吗？」 「就算我在，道歉的话还是得由你自己说，我在你不会更难为情吗？」他顿了顿，「如果这样你还是希望我留下来，我就请整天假陪你。」 思索了片刻，prism垂下头，「你还是去上班吧。」她想起来的事，尹琛不见得希望别人知道。「但是……你有没有什么道歉的范本可以参考？」 「只要把心里的话好好说出来就好了。」申寂然提起背包站起身，「我先走了。」 「申寂然——」prism叫住他，走到他面前，低着头拉住他的衬衫布料，却说不出话。 申寂然望着prism半晌，勾起笑容，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做得到的。」 「不是！」prism抬头，扁了扁嘴唇，「你没事了吗？」 「我很好。」 「是真的很好的很好吗？」 「这个……我也不确定。」申寂然的嗓音温柔，「不过，如果我又不好了，你会陪在我身边吧？」 prism坚定的点头，用力的搂着他的腰，把头贴在他的胸口，「我会陪着你的。」 申寂然楞住，心跳开始快起来。他把手放在prism肩膀上，轻轻推开她，「谢谢。」他转过身，踏着比平时大的步伐，头也不回的走向玄关。他似乎没有拿捏好与prism相处的分寸，虽然她会变成猫，但她终究还是人……还是个小女孩。 打开大门时，正要按门铃的尹琛楞了一下，「你不是在学校吗？」 「我早上请假。」申寂然对他露出略微侷促的笑，「既然你来了，我就能放心去上班了。」他侧身让尹琛进来，拿起玄关上的钥匙，道：「prism就拜託你了。」说完他便匆匆离开。 目送申寂然离开，尹琛按着自己的心脏，深呼吸，走进客厅。而prism抬头，也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双手张开，如猫一般上勾晶亮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尹琛一愣，「这是要做什么？」 「道歉。」prism用力闭上双眼，「来吧。」 「嗄？」 prism叹了一口气，走向尹琛，抱住他。「我想起来了，我不该跟你说那种话的。你一定很难过，但是我不知道怎么道歉，只能让你抱了。」 尹琛楞了一下，轻轻笑了起来，「你都起鸡皮疙瘩了。」 「我知道，够了没有？」prism的声音闷闷的，「你身上的香水味好重，你是跑去哪里……」她放开尹琛，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尹琛噗嗤一笑，「猫当习惯，嗅觉变灵敏了呢。」他摇头，「害我忘记我要说什么了。」 「那我先说。」prism扭着手指，「对不起，拋下你逃来这里，虽然我还没想起来到底是为什么逃跑的。一直以来你都陪在我身边支持我，当我最忠实的粉丝，但是我一点都没有想过你的感受……对不起。」她低下头，「还对你说了那种话，真的很对不起。」 她的梦想，只有尹琛愿意认真以待，但她却忘了。 「你想起来我的事了？」 prism点头。 她记得高中时期唱自己写的歌时，尹琛双眼发光的看着她，自愿弹贝斯为她伴奏。她记得发现尹琛会去陪睡赚外快时，即使肉痛还是抽了好几张钞票给他。她记得尹琛就此进入工作模式吻了她，然后被大发火的她踹了一脚，还拿谱架打了好几下。 但尹琛要的从来不是金钱。 拥抱可以给人很大力量，凭藉这股力量就能继续前行。但他说哥哥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会珍惜他和抱他了，他只能利用这种方式找到存在价值感和前进的力量。 那时的她说，她来珍惜他，她来抱他，她来陪着他。 但她食言了，是她的错，尹琛生气是应该的。 尹琛垂下头，摇头，吶吶：「我才要说对不起。我知道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还没准备好说出来，明明已经重新拿起吉他唱歌了，我还说那种话……」 「既然这样就算扯平了吧？」prism露齿一笑，「我们和好然后组团吧！」 尹琛也微笑，「你还要邀请寂然哥吗？」 prism摇头，「他已经答应了。」 「哦？」 「还有……」prism按住心脏，深呼吸，「你叫我渺渺吧。」 尹琛愣住，「可是——」 「总有一天还是要面对的。」她的手颤抖着，硬是勾起嘴角，「我不逃了。」 尹琛点点头，「渺渺——」 裴渺渺抬起头，双眼如玻璃珠般澄澈。 不再是别人的prism，他的裴渺渺回来了。望着她，尹琛不自觉的出神，而后将她拥入怀里。 「不行，我觉得今天的抱抱扣打用完了。」大概是某人在尹琛身上留下的香水味太强烈，她感觉自己的鼻子又开始发痒。 「再一下子就好。」尹琛低声道，「再一下子。」 07 有音乐的地方就有光（2） 「快告诉我这不是作梦。」杜朗星握着鼓棒，看着申寂然背上那把黑色电吉他调音，过去练团的情景又重新在脑中浮现。prism告诉他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即使之后再三跟申寂然确认，还是要在练习室里看到这幅光景才真的有实感。「prism，你到底施了什么法术？」 「是渺渺。」尹琛调好音，用贝斯弹了一段低音节奏。 「啊，我又忘了。」杜朗星扶额。 「没关係，我也还没习惯。」渺渺笑了笑，弹了一段自己的歌试音。 跟尹琛大吵一架和好之后，她和申寂然约定好一起面对自己的心魔。她从自己的名字开始练习，而申寂然则是要习惯尹挚留下的一切：弟弟、贝斯还有歌曲。 低头看着电吉他的弦还有自己颤抖的手指，申寂然用力握紧拳而后张开，深呼吸，弹了一段尹挚作曲的〈mysuperstar〉。 杜朗星瞪大眼，吶吶：「要练这首吗？」 申寂然点头，回头看他，露出一抹微笑，「这首完成后我们没练过几次吧？尹挚一直说我抓不到这首歌要传达的精髓。」 「我……跟贝斯配不起来。」杜朗星在指间转着鼓棒，咕噥着：「这首我就没打好过。而且，练这首的话prism……渺渺要弹什么。」 「我们各自做的歌都是这种情况吧，所以一定要写新歌或是修改旧曲子。」渺渺扁了扁嘴，「这首我们试着有加入另一把吉他的声音，但还不知道整体合起来怎么样，试试看吧。」虽然说是我们，但她晚上变成猫之后，都是申寂然在处理编曲的工作，她只能以点头或摇头表示意见。 「这首……没有歌词吔，会不会太浪费你的声音？」朗星扯起嘴角，偏头。 「对，虽然你们没有主唱，但大部分音乐都有歌词……不能唱我是不介意啦……」渺渺扭着手指，越说越小声。 申寂然沉吟了会儿，「我记得歌词被朗星吃掉了。」 「吃掉了？」渺渺瞪大眼，看向尷尬笑着的杜朗星。 「也不是放弃找主唱，但朗星说我们要找到主唱可能还要十几二十年，歌词可以再仔细想想。」申寂然偏头，「明明尹挚都写好了。」 「我们先开始吧！」杜朗星笑着打断他，交叉敲动手中的鼓棒，开始了第一段节奏。 ※※※ 今天的中场休息是杜朗星提出的，他离开架子鼓，到一旁扭开冰凉的矿泉水一饮而尽。看着尹琛背着那把白色贝斯去找裴渺渺说悄悄话，抿了抿唇。 走到他身边，申寂然道：「你今天状况不好。」 「总是会有那几天嘛。」杜朗星耸耸肩。 「每次练这首，你的状态就不好，连辩解的台词都一样。」申寂然望向他，「你还好吗？」 「这句话是我要问的。」杜朗星背靠着墙，「这首都还不算正式完成，为什么硬要选这首。」 「我想慢慢弥补过去的遗憾。」申寂然道，「然后把他的歌都好好完成，带上音乐祭。」 杜朗星楞了一下，转头看着眼神坚定的申寂然，「你变了……应该说……变回从前那样了。」他勾起嘴角，「prism到底施了什么法术？」 「是渺渺。」申寂然纠正道。 「你已经习惯了吗？」 申寂然摇头，「她变成猫之后，我还是会叫她prism。」还是会忍不住抱着她入睡，然后在起床之后默默懊悔。这样的距离太近，不太妥当。幸好他们现在的重心放在重编从前的曲子上头，谈天的气氛理性专业，两人做为音乐伙伴的分寸拿捏得很刚好。 「很好呀，当猫的时候就叫prism，当人的时候就较渺渺，这样就不用跟人解释为什么她跟你养的猫同名了，我光跟我姐解释就心累了。」杜朗星望向前方。 「是猫的时候就当成猫对待，是人的时候就当成人对待……」申寂然喃喃。 「你在说什么？」 申寂然摇头一笑，也看着还在练习的渺渺和尹琛，轻声道：「你不觉得他们看起来很像一对吗？」 目睹裴渺渺给了尹琛一个肘击，杜朗星满脸疑惑的看向申寂然，「你是有什么误会？」 「郎才女貌。」申寂然道，「我觉得很合适。」 「郎才女貌都出现了……」杜朗星扯了扯嘴角，「你真的对这种事很两光欸。」 申寂然满脸问号。 重重叹出一口气，杜朗星摇头，「难怪你弹不好。」把手中的矿泉水塞给申寂然，他走向角落的架子鼓，看着谱架上自己从没打好过的节奏，又叹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申寂然放下水，偏头，「我没弹好吗？」 「寂然。」渺渺叫住他，「刚刚我跟尹琛讨论了，这把吉他的旋律要修。」 「哪部分？」 「全部。」渺渺看了尹琛一眼，「他说我们完全误会这首歌了。」 07 有音乐的地方就有光（3） 情歌……他们居然有情歌吗？从杜朗星家回来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申寂然还在消化这个消息。〈mysuperstar〉是情歌，尹挚写了情歌……朗星竟然也知道。 唯一准备好的歌出了差错，加上中午过后，渺渺也即将变成猫，只能结束这次的团练。 情歌……要怎么样才能表现出尹挚想要的感觉呢？难怪朗星会说他没弹好，抱着自己的黑色电吉他，申寂然皱着眉弹出原谱上的音符。 裴渺渺弹着跟杜朗星借的红色电吉他配合，坐在音箱旁重新编曲。停下指尖的旋律，她吶吶：「我以为是写给偶像，说自己也会变得一样厉害的歌……」然而在她重新阅读乐谱之后，感觉便截然不同，以情歌的方式詮释才是最佳解。 虽然很不甘心，但尹琛说的没错，她的脑里只有赶紧实现梦想，没空考虑感情，所以才会无法理解。如果是情歌的话，另一把吉他要怎么弹才能把这首歌昇华呢？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申寂然的眉头越锁越深，努力在脑中搜寻相关记忆。 渺渺扭头看着申寂然，「你有体验过吗？」 「都已经这个年纪了……」申寂然还在沉思中。 「都已经这个年纪了有爱过几个人也很正常啦……」渺渺点着头，突然她定住，握紧琴颈，看向申寂然，「不是，那你在困扰什么？」 申寂然摇头，「因为尹挚的事情，我没办法跟人太亲近。」 「所以我是特别的？」渺渺的双眼放大，无法控制喜悦的心情，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申寂然楞楞的看着渺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彼此相望良久，他咳了一声，把头转向另一个方向，研读乐谱中隐藏的情感。而裴渺渺依然望着他的侧顏，眨眨眼，视线慢慢变得灰暗了。 渺渺往头上一摸，毛茸茸的耳朵果然已经窜出来。她叹了一口气，倒在申寂然的腿上，望着天花板吶喊：「情歌到底要怎么弹啦？」 申寂然全身突然变得僵硬，「你还是先起来吧。」 「有什么关係？反正等一下就要变成猫了。」渺渺摸了摸自己的猫耳朵，枕着申寂然的大腿，轻声道：「尹琛说，可以挑一天回去翻他哥哥的遗物，看看歌词还在不在……你要一起去吗？」 申寂然楞了一下，低头望着她，「我去了，你怎么办？」 「我也要去呀。」裴渺渺微微一笑，即使在色彩不鲜明的世界，申寂然依然好看得不像话。「变成猫之前，我好像把行李从租屋处搬回阿姨家了，我想回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思索了会儿，申寂然皱起眉，「我跟你去吧。」 渺渺摇头，「你跟尹琛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我会在中午之前找你们会合的。」她顿了顿，皱眉，「我最近……是不是可以维持更久人类的样子呀？」 申寂然拿起手机，瞄了一眼锁定萤幕上的时间，点头，「确实是这样，这几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裴渺渺抬起越来越小的手，微笑，「是不是因为最近很开心呢？跟你一起讨论编曲真的很棒。」还是因为她终于愿意面对自己的过去还有暂且搁置的梦想了呢？ 稍稍一眨眼，她发现的手臂变成毛茸茸的小短掌，自己雪白的肚子朝上，又变成猫咪型态了。讨厌！翻身后她伸了一个懒腰，在申寂然的腿上找到舒适的位置和姿势卧着。 想维持久一点的人形跟申寂然讨论音乐，他完全能懂她，跟以往遇到的人完全不同。但是变成猫之后可以堂而皇之的更亲近他更黏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奇怪，她不是讨厌别人碰她吗？为什么申寂然搔她脸颊的时候就没关係，甚至会享受得瞇起双眼？ 抚着猫咪的头与耳朵，申寂然露出一抹浅浅的笑，笑着笑着，眼眸又爬上一丝愁绪。如果渺渺真的找到可以恢復正常的方法，他就失去一隻猫了吧？这样想着就有点寂寞呢。 希望她能晚些找到解决之道，这样他就能光明正大的抱着她抚摸她，不必思考其他事情——浮现这种想法的他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07 有音乐的地方就有光（4） 「唉——」裴渺渺双掌托着下巴，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吶喊：「那首歌到底想表达什么呀？」她和申寂然试过几种表现方式，但总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想不出来就算了，你们各自写的歌那么多，不用执着在那首歌上面。」巡视完住院动物的杜朗星脱着医用手套走向柜台，「不然为了新团写新歌也行呀。」 渺渺坐直身体，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但是，我们好像连团名都还没有吔，除了音乐祭以外也不知道具体方向，脑里完全没有想法。」 「新歌不急吧。」尹琛放下画笔，从画册里抬头，「以前好听的歌那么多，放弃太可惜了。」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几天我们都在编其他首歌。」说到这里，裴渺渺再度叹气，「不过，你哥哥写的那首歌太好听了，连用不同情感詮释都那么好听……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尹琛一笑，「我已经跟我爸妈联络好了，礼拜日大家一起回去，我哥那里一定有歌词备份。看了歌词，大概就能理解那首歌想表达什么了。」 「回去哪里？」杜朗星的嘴角抽搐几下。 「我家。」尹琛道，「我哥的东西，我爸妈都没动过，全部维持原状，只会定期进去打扫而已。」 渺渺偏头，「但你把他的贝斯拿走了，练的也是从前他们的音乐……」她顿了顿，看向尹琛，「你根本就看过〈mysuperstar〉的歌词吧？」 杜朗星瞪大双眼，也看向尹琛。 尹琛只是耸耸肩，「记的不多。」 「大意大概是什么？」 「不要问了！」杜朗星大喊，见两人都默默看着他，他的嘴角掣动几下，声音比平时高了几个音阶，「小琛，你……你画了什么？」 渺渺也把目光移到尹琛的画册上，铅笔勾勒出乐团四人的侧脸，她的双眼瞬间发光，拿起画册，讚叹道：「这可以当专辑封面了吧？」 「如果之后能出专辑的话……」尹琛笑了笑。 听到这句，渺渺放下画册出了神。感觉脑袋里被她锁起来的回忆片段要甦醒了。 门上的铃鐺声唤回她的注意力，一个拥有模特儿般高挑姣好身材的女人抱着一隻褐白相间的蝴蝶犬走进来，她是那天去找申寂然的前医生同事！ 「请问你是第一次来吗？」尹琛拋出制式的问题，看到对方点头，立刻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和原子笔递到她面前，「麻烦填一下宠物资料。」 杜朗星瞪大双眼，「请问你是paradice的sunnywoo吗？」那个跟他们是同期生，却在高中就出道的厉害乐团，眼前这人是他们的键盘手！ 「你好。」巫心昀对朗星一笑，看着手里的狗狗，又望向楞楞看着她的裴渺渺，「我的狗……」 「先给我吧。」裴渺渺偏头，望着那隻蝴蝶犬闷闷不乐的双眸，「没事的，佩佩，这里很安全，妈妈要先填资料，先等一下喔。」她摸了摸狗狗的头，而后轻轻将她从主人怀里抱走。 巫心昀拿着笔，盯着裴渺渺好一阵子，「你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她是我的助手，说起来有点玄，但她听得懂动物的话。」杜朗星望着那隻狗，「她怎么了？」 「她连续好几天食慾都不好，我担心是不是生病了。」巫心昀一边填着表格，一边回答。 裴渺渺抱着佩佩，轻轻揉着她的脸颊，看向杜朗星，「搬家不习惯，而且新的碗她也不喜欢。」 「你这样我都不用工作了。」杜朗星低声道，「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心情不舒服。」 杜朗星的嘴角抽搐几下。 「看来你是真的听得懂……」巫心昀一笑，停下笔，「我们最近刚搬过来这里。」她望向渺渺，「佩佩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吗？我觉得她不开心好一阵子了，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 裴渺渺闭上眼，半晌，她望向巫心昀，「你不开心，她也开心不起来。」 巫心昀楞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寂寥，「这样啊。」填写完表格，她把资料递给尹琛，刚好看到底下画册上四人的侧脸。抬起头，她眼中带着惊喜，「你们认识寂然吗？」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在同一个乐团。」杜朗星露出一抹灿烂的笑。 「乐团？寂然玩乐团？」巫心昀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低头看着画上的四人，又抬头对照眼前眾人的长相，「你们都在同一团？」 杜朗星点头，摸摸渺渺怀里的狗，对着巫心昀笑道：「先进来诊疗室吧，佩佩还是要做个详细的身体检查比较好喔。」 ※※※ 诊断结束，佩佩生理上没有问题，巫心昀松了一口气。而裴渺渺送她到门口，摸了摸佩佩的头，道：「回去要好好吃饭，不要让妈妈担心喔。」 「她还有说什么吗？」巫心昀看向渺渺。 望着巫心昀半晌，渺渺吶吶：「她说，爸爸不在，家里没人陪她。」 巫心昀低下头，轻声道：「妈妈调到这里之后工作少很多，之后可以早点回家陪你。」 「不要再一边哭一边喝酒了。」帮忙传达完这句，裴渺渺扭着手指，「我不是故意——」 「没关係，谢谢你帮我传话。」巫心昀一笑，她看向裴渺渺，「对了，既然你和寂然都在同一个乐团，那你看过他的猫吗？」 「呃……嗯。」渺渺点头。 巫心昀的上半身向前倾，「猫咪有没有说些什么？」 「说什么？」裴渺渺的嘴角有些僵硬。 「他还好吗？」 沉吟半晌，裴渺渺点头，「猫咪会好好陪着他的。」 巫心昀搔了搔佩佩的下巴，「那不就跟我家佩佩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裴渺渺立刻反驳。她可从来不把申寂然当爸爸看！ 「嗯？」 「我是说……猫跟狗怎么会一样。」渺渺摆了摆手，笑容尷尬。 「我不是那个意思。」巫心昀笑了笑，「不过……还能玩乐团应该是没问题了，之前还在同一间医院的时候，也没看他有什么休间娱乐。」 裴渺渺小心翼翼的发问：「你很担心他吗？」 「我很喜欢他嘛。」巫心昀笑了笑，话锋一转，问：「乐团好玩吗？」 「欸？」 「你们有键盘手了吗？」 渺渺摇头，「怎么了吗？」 「我只是想转换一下心情。」巫心昀垂下眼，摸了摸佩佩的头，「跟寂然一起的话一定很安心。」她望向渺渺，一笑，「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络我。」 07 有音乐的地方就有光（5） 「就让她加入嘛！」听完裴渺渺转述巫心昀的话，这是杜朗星第一百次提出这个要求。 变回猫咪prism的她同样拚命摇头表示否定。她觉得这个女人很危险。弹奏调音的技巧出色，长得漂亮身材又好，重点是，她说她喜欢申寂然，这很危险。 「她是sunnywoo吔！」看向prism，杜朗星又再重新放了一次巫心昀在paradice表演的影片，「如果想参加音乐祭，她会是很大的助力。」 prism立刻对着他哈气，以喵声表达：「不需要，靠我们就够了！」 申寂然的食指撑着侧脸，望着柜台上的三花猫，「渺渺来得及说反对的理由吗？」 「除了觉得风格搭不起来以外，她也反对不出个所以然。」杜朗星摊手，「但是又没听过她弹我们的曲子，怎么就先预设人家只会一种风格。」 「不然请她来徵试？」尹琛望向prism。 「她是sunnywoo吔！」朗星放大音量，「你居然还要徵试？」 「我觉得这是个好方法。」申寂然点头，「我再联络她。」 「不要，你不要联络她！」prism喵了一声，站起身，蹭了申寂然一下，而后睁着楚楚可怜的双眼望着他。那女人有点优秀，跟申寂然站在一起的时候会很像拍杂志封面，所以不要。 「差别待遇吔……」杜朗星吶吶。 「这样是要表达什么？」尹琛偏头。 申寂然一笑，「表示赞同吧？」 并不是，这些没有慧根的傢伙！prism洩气的瘫坐下来。算了，反正她一定会无条件否决，绝对不能让那个女人加入，更不能让她接近申寂然！ ※※※ 她是抱持着不管怎么样都要否决的心态来到杜朗星家的练习室的，但巫心昀一站在键盘面前开始弹奏她写的歌时，她愣住了。 「这里我加了一点变化，我觉得更能表达出追求梦想的迫切。」巫心昀笑了笑，手指轻快的在按键上跳跃着，「这首很可爱，我很喜欢。」 她不甘心！裴渺渺握紧拳，嘴唇颤抖着。写了那么久的歌，居然那么轻易的就被演奏出来，这个女人甚至来了才看到谱！ 「真不愧是sunnywoo……」杜朗星吶吶。 发现裴渺渺面色不善，申寂然凑近她的耳边问：「你还好吗？」 裴渺渺抬头看着他，「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申寂然的笑容温煦，「心昀加入后，我们的歌可以有更多变化。」 抿了抿唇，裴渺渺撇过头，没有说话。 停下纤长的手指，巫心昀一笑，「我合格了吗？」她环视眾人，「这首歌是谁写的？」 尹琛指向裴渺渺。 虽然不甘心，但她真的很棒，甚至要更提昇自己的技艺，才不会被比下去。裴渺渺吁出一口气，「你是医生，不会忙得没有时间练团吗？」 巫心昀摇头，「我现在的那间医院很凉，而且，我也答应佩佩要多陪她了。」 「那就欢迎加入囉！」杜朗星朝她伸出手，「我真的超喜欢你的表演。」 「谢谢。」巫心昀握住杜朗星的手，又转向尹琛，「你现在可以把我画进去那张画里了。」 尹琛勾起嘴角，「我们目前的目标是年底的音乐祭甄选。」 「瞭解。」巫心昀点头，「我会尽可能帮上忙的。」 「加入键盘之后，以前的歌就有更多可能性了。」申寂然看向巫心昀，「谢谢你。」 巫心昀一笑，「把你们现有的乐谱都传给我吧，我回去想想可以加入什么编曲。」 那原本是她跟申寂然的工作……裴渺渺盯着巫心昀，手指纠结，眉头越皱越深。 「你身体不舒服吗？」申寂然望向渺渺，「要先回去了吗？」 裴渺渺立刻点头，然后又摇起头，「我没事。」她背起电吉他，调整音调，「我们练习时间不多，明天还要回去，不能这样浪费。」 「你们明天不练吗？」巫心昀露出疑惑的眼神，「我以为你们週休二日都会练。」 「明天有另外安排行程了。」尹琛道。 「但我会在这里，如果你需要练习室的话可以过来。」杜朗星道。 「你不是也要去吗？」申寂然望向他。 「没有吧？」杜朗星扯了扯嘴角。 「你们要去哪里玩吗？」巫心昀问。 「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申寂然道，眼中闪过一丝寂寥。 巫心昀没有错过申寂然的表情，微微一笑，她问：「需要我跟去吗？」 「不用！」裴渺渺立刻否定，扬起笑容，「我们去就好，你可以好好陪佩佩，也能想一下键盘能怎么合。」让她加入乐团已经很不开心了，这趟回顾之旅，她就不用再跟了。 申寂然有她陪就够了。 ※※※ 「为什么我也要跟啊……」杜朗星吶吶。他才刚起床就被拽上车，外出所需的物品尹琛都已经准备好，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连安全带都被系好了。 「寂然哥一个人开车当天来回太累了。」尹琛道。 「你没有驾照吗？」 「我经验不足，这样不安全。」 「没有经验才要练习，高速公路反而好开——」 「都已经坐上车了就认命吧。」 申寂然透过后视镜看了脸色苍白的杜朗星一眼，「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杜朗星扯了扯嘴角，「只是……」 「好恐怖。」副驾驶座的裴渺渺双手交握，无法遏止紧张的情绪蔓延。 「我还是陪你去吧。」申寂然皱起眉。 「你们别逃避了，一起去吧，我家又没鬼。」尹琛望向飞速移动的窗外景色，「我哥没出现过。」 对了，申寂然那时目睹了尹挚掉在他面前，肯定对那个地方有阴影吧？裴渺渺抿了抿唇，把头转向申寂然，「还是我也跟你们去好了。」 瞄了眼神认真的渺渺一眼，他一时无法拒绝。申寂然握紧方向盘，旧地重游，如果又看见尹挚血淋淋的幻觉怎么办？如果是渺渺的话，会有办法把他拉回来吧？ 「不，你有自己的问题要处理。」尹琛也看向窗外，绿油油的田野慢慢被高楼大厦取代。他沉思了会儿，道：「我和你回去，寂然哥和朗星哥去我家。」 「等一下，这样太不合理了吧？」杜朗星扭头看着尹琛，「我们是外人，你不一起去，我们怎么敢翻尹挚的东西？」他甚至觉得连踏入那栋大楼都有压力。 「寂然哥从小跟哥哥一起长大就算了。」尹琛撇了撇嘴，「哥哥还躺在医院的时候，你每个假日都会过来看他，跟他更新近况，说故事或是唱歌给他听，没有一次例外，我爸妈都认识你了。」 「别说了，很丢脸。」杜朗星摀住脸。 无法专心注意路况，申寂然的眼眸染上一丝哀伤。那个时候的他做不到，他没有勇气去看尹挚。无法接受那个原本生气蓬勃的少年，只能动也不动的躺在病床上，任由生命走到尽头。 「我还以为哥哥哪天绝对会忍不住起来叫你别吵了……」尹琛的笑有些苦涩。 从后视镜中捕捉到尹琛一闪而逝的哀伤，而总是像小孩一样活泼开朗的杜朗星也失去活力，更别说申寂然逃避那么久终于鼓起勇气面对压力有多大。裴渺渺握紧拳，道：「决定了，我跟你们一起去整理尹琛哥哥的东西，之后你们再跟我一起回去，看看有什么线索。」 他们都愣住了。 「我是局外人，你们如果太难过，我可以把你们拖出来。」裴渺渺靠着椅背，轻声道：「相对的，如果去到我阿姨家，我又开始逃避的话……就麻烦你们了。」 沉默良久，申寂然点头，「我赞成。」 「也没有其他方法了。」尹琛勾起嘴角。 「我们现在是同甘共苦的队友了嘛。」杜朗星露齿一笑，「啊……我们这样算不算排挤心昀？」 裴渺渺立刻撇过头，「这个时候就不用提起她了。」 08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1） 已经多少年没有来到这里？申寂然站在尹琛住的大楼前，楞楞的看着这个社区。明明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但高中奶奶去世，尹挚昏迷两年死亡之后，他就没再回来过。这里变了很多，铺在地上的砖变成鹅黄色，旁边园圃种植的花卉也变成红色居多。 就在前面几步之遥，他看见尹挚落下，鲜血洒了满地。明明已经录取医学系了，但他手足无措，救不了自己最重要的朋友，连叫救护车都慢半拍。 看着硬是拖着杜朗星前进的尹琛一眼，裴渺渺拉了拉申寂然的袖角，在他的眼前弹指，拉回他的注意力，「事情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不要再多想。」 申寂然吐出一口气，对着渺渺一笑，按捺住躁动的心脏，跟上尹琛的脚步。 搭着电梯上楼，尹琛利用杜朗星发抖的手臂压下自己的惴惴不安。「你们准备好了吗？」站在家门前，他深吸一口气，「还没准备好也要准备好。」语毕，他拿出钥匙开门。 看着从未变过的屋内摆设，申寂然再度出了神。小时候，他很喜欢来尹挚家玩，这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是个完整的家……但现在却景物依旧，人事已非了。 看见一位鬓边斑白的妇女朝门口走来，他和杜朗星一起开口：「阿姨。」 尹琛的母亲看到他们时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微微一笑，红了眼眶。「你们来了……寂然、朗星，好久不见，小琛……」她看向渺渺，「这位是？」 「我们乐团的主唱。」尹琛领着眾人走进家里，没有直视母亲的眼神。 「乐团？」他母亲楞楞的望着他，「你们组了乐团吗？你跟……寂然还有朗星……」 「不重要，我们回来找完哥哥留下的谱就走。」拖着杜朗星，尹琛头也不回的走向尹挚的房间。 「你怎么这么跟阿姨说话？」杜朗星抽出自己的手，定在尹挚房门口，没再向前一步。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别管那么多了，你们这次只是要来找乐谱，没有要跟我爸妈叙旧吧？」尹琛转开哥哥房间门把，他留下都一切都摆在相同位置，除了那把被他拿走的贝斯。 蓝色的窗帘随着开门的风压扬起，玻璃窗紧闭，一切都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申寂然直楞楞的看着那扇窗，尹挚那时就是从那里跳下去的。 杜朗星已经红了眼眶，他踏不进去这个房间。 裴渺渺站在两人身后，用力的将他们推入房里，「别忘了我们这次来的目的。」她道，「因为还有遗憾，所以我们才来的不是吗？」 「别忘了等一下还要跟裴渺渺回去。」尹琛走到书桌前，拿出一把小钥匙打开最上层的上锁的抽屉，拿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回头看向他们，「你们记得这本吗？」 申寂然走向尹琛，「尹挚的秘密笔记本……」他记得，尹挚有任何想法都会记录在里头，而且严禁其他人翻阅，即使是他。「这是我们能看的东西吗？」 「谁叫他做傻事，要自己承担后果。」尹琛勾了勾嘴角，把那本笔记本递给申寂然，「反正我是看过了，他要介意也没办法。」 「朗星。」申寂然看向杜朗星，却发现他脸颊上掛着两行泪，「你还好吗？」 杜朗星摇头，嘴角掣动几下，「我能先离开吗？我觉得……我好像没办法……」 「寂然哥，朗星哥就交给你了。」尹琛看了两人一眼，拉起渺渺的手臂走出门外，「我们在隔壁房间，你们好了再过来叫我们。」语毕，他便把门带上。 「欸？」裴渺渺错愕的看着尹琛。 「相信我，我们不适合在里面。」尹琛吶吶。 裴渺渺皱起眉，「可是……申寂然……要是里面写了怪他的话，他一定会崩溃。」 「我看过，没是的。」尹琛望着那扇门，「知道哥哥真实想法之后就没事了，他们是那么好的朋友，一定会懂的。」他望向裴渺渺，「要担心的是朗星哥。」 「欸？」裴渺渺瞪大双眼，「他不是好好的吗？」 尹琛摇头，「他是最不好受的吧？」 ※※※ 像高中时期那样席地而坐，他们习惯性的给尹挚留出一个空间，彷彿他去拿饮料，一会儿就会回来加入他们似的。申寂然望向比他还更不安的杜朗星，按着那本黑色笔记本，「我要打开了。」 杜朗星拭去脸颊上的泪水，点头，深呼吸，看着申寂然打开笔记本第一页。 这本笔记的故事由上课时对老师的牢骚开始，角落记了一段音符。每翻一页，看着尹挚留下的话语，彷彿他又重新活过来一般，而音乐和学习是他生活的重心。 「寂然真的是吉他天才，改去弹贝斯是对的，完全比不过啊。」 「朗星打鼓的时候真的超帅，就像超级巨星一样。」 「隔壁班的女生都已经告白了，寂然还是不懂，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天才吧？」 「数学考输朗星真的好丢脸，而且小琛今天还来炫耀自己数学一百分……心情好复杂。」 「成绩总是差了一点，似乎不想当医生了……不然我也去当兽医好了。」 看着这些，申寂然露出笑容。尹挚的称讚和牢骚后，偶尔会跟着几段旋律，某些他们曾在他做的曲子中听过。书页中间夹了一张三个人在舞台前的合照，就跟他留下的那张一样。 随着页面上的日期向后推移，杜朗星的脸越来越苍白。 「寂然完全不懂，不管我怎么暗示都不懂，也是，他怎么可能懂我的心情。」 「怎么办，感觉没办法再支撑下去了，他的每个动作都好可爱。」看到这句，申寂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把角落的旋律哼出来，是〈mysuperstar〉的副歌。 「寂然……」朗星抓住他的手，望着他时，泪水已在眼眶氾滥，「不要再看了好不好？」 申寂然没有预料到杜朗星会有这种反应，看起来他心中的阴影并不亚于他，明明……重新见面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的。「你和尹挚发生什么事了吗？」 杜朗星脸涨得通红，拚命摇头。 抽出自己的手，申寂然继续向后翻。 「寂然应该会谅解吧？但爸妈一定无法接受我说不想考医学院了，我又考不上，也不想考上。」 「心情差的时候，看到朗星就好了，他真的好可爱。觉得他可爱的我大概是疯了吧？」 「喜欢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呀……」 申寂然拿起那张只有尹挚和杜朗星的合照，他记得那是他拍的。先是三人合影，然后尹挚要求要跟朗星单独合照，但说跟他太熟了不用。 再往后翻，是〈mysuperstar〉的歌词草稿：「最明亮的星星，只属于我的你……」 申寂然愣楞的看向杜朗星，「这首是写给你的情歌？」难怪那时候他看完歌词直接把那张纸吃掉，若无其事的说想练别首。 杜朗星抢过那本笔记本拥在怀里，摇头不语。 「发生什么事了？」 杜朗星垂下头，低声道：「是我害死他的。」 申寂然瞪大双眼，「什么意思？」 「你去面试那天是我生日，我们一起喝酒，然后……」杜朗星深呼吸，「发生了一点事，我觉得很恐怖，所以就刻意躲他。」 申寂然抢过杜朗星怀里的笔记本，站起身走到窗边继续阅读。 「我亲了朗星，朗星也亲了我，他也喜欢我吧？」 「为什么他当作没有这回事？为什么他要躲我呢？」 「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寂然，也是，大家都喜欢寂然。」 「寂然奶奶走了，他从今以后就只有一个人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闷在心里？他真的把我当成朋友吗？」 「为什么我会对寂然发脾气？是因为考不好，还是因为朗星呢？寂然看起来很难过……我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人，应该要好好道歉的。」 「我在胡思乱想。」 「我大概是个很糟糕的人吧？什么都做不好，世界上只剩小琛觉得我很好了吧？」 「为什么我没办法好好告诉寂然我的心情呢？但是奶奶刚走，他现在根本没心情理我的事吧？」 「我是不是只剩小琛了呢？但他根本不懂……我也希望他永远不会懂。」 「别再逼我做我不喜欢而且也做不到的事了，我已经苦苦哀求了，为什么他们还是听不进去？」 「寂然没有奶奶了，只剩一个人怎么办？朗星那么笨可以好好活着吗？好像只有小琛比较可靠了，但如果小琛之后跟我一样怎么办？」 「如果没有我，他们会好好的吗？但我已经不想要世界有我了……」 「我最喜欢的人，我最亲爱的弟弟，我最珍惜的朋友，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 笔记本上的笔跡到此终结，就像尹挚的时间到此为止。申寂然闔起笔记本，沿着墙慢慢坐下，眼眶泛红，呼吸久久无法平復。 「现在你知道了，是我害的……如果我不要逃避这份感情，他就不会胡思乱想……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他的。」朗星泪流满面，「都是我的错，我去陪他看他，只是为了弥补……但有什么用？如果我早点告诉他我也喜欢他，他至少……至少能有我听他说话，陪他分担所有压力……」 走向朗星，申寂然蹲下身子，把他拥入怀里，「不是你的错，不是我们的错。」泪水从他的眼中流下。他怪了自己整整十七年，十七年的阴影都是误会。 尹挚根本就不怪他，而他完全不懂他的心情，只是一个劲的误解。 「寂然……」朗星哽咽着望向他，「我真的很喜欢他，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他一样的人了，可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尹挚不管怎么样都回不来了……」 08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2） 事情经过她已经听尹琛说了，看到眼眶还红着的两人走出来时，她特别不捨。但这种情绪旁人有办法帮忙舒缓吗？她不知道，只能握住申寂然的手，忍住抱他的衝动。 尹琛把那本笔记本送给杜朗星了，说自己留着也没用，据说里面大部分都是有关他的内容，而他父母并不知道有这本笔记的存在。 听说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特别放大他的一举一动，每个瞬间都想好好记下，不想跟其他人分享。 车上，他们沉默无语，像在静静缅怀故友。 车子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杜朗星突然重重吐出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哭了。」 申寂然勾起嘴角，「哭过就好了。」 裴渺渺也微笑，「所以你们没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杜朗星抚着笔记本封面，看向尹琛，「谢谢你硬拖我来。」 「没办法，谁叫我是唯一可靠的。」尹琛勾了勾嘴角。 「太好了。」渺渺笑着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耳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自己彷彿不久前就站在那个十字路口的中心，汽车的喇叭声音响起，而她并不想闪躲。 她的心脏急促跳动着，周遭一切景象都变得熟悉起来。 把车子停入停车格内，申寂然正要开口，裴渺渺便解开安全带，匆匆跑进社区内。她记得自己住哪里，她记得那天她拖着行李箱过来投靠阿姨，阿姨没有怪她，只是抱着她说她好可怜，好好当老师就好，为什么想进入演艺圈呢？ 阿姨的话在脑中响起。她当下没有反驳，刚把吉他摔烂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了。 「裴渺渺！」乐团另外三人在后头追着。 阿姨家大楼门前，一隻三花猫走过，看到她的到来立刻卧倒，露出雪白的肚子。裴渺渺瞪大双眼，脑中浮现自己蹲下来摸她的画面。 「好像很久没看到你了喔。」那隻三花猫喵了一声，在地上翻滚，站起来又蹭着她的脚走过。 她想起来了。 「当猫真好啊，不用特别做什么，只要这样翻来滚去就会有人喜欢了。当人做什么呢？连路过的猫都在笑我。」她那时候一边摸着猫一边说，「我看我这辈子砍掉重练好了，下次当猫就好。」 「渺渺！」申寂然跑上前，三花猫受了惊吓，立刻逃离现场。「别跑那么急。」 裴渺渺嘴唇颤抖着，扶着自己的额头，看向申寂然，她眼中尽是惊恐，「我杀人了。」 「什么？」 「你们也跑太快了吧？」杜朗星和尹琛随后才追上。 裴渺渺按着太阳穴，记忆如玻璃碎片扎入心里。「我的经纪人说想出唱片，才华不是重点，财力才是，叫我去陪金主睡一晚就好。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也就只剩脸还能看……虽然把吉他砸烂，还对尹琛发了一顿脾气，但我还是好想唱歌给大家听，不管用什么方法，虽然跟他说我想放弃，但想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就觉得不甘心。我已经不年轻了，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只要忍一忍就好，所以我还是去了。」尹琛做得到，没道理她不行，她是这么想的。 但她错了。 裴渺渺双手按着头，蹲下身子，「他的手才一伸过来，我就受不了，拿桌上的烟灰缸往他的头砸下去，他就不动了……」她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时候的血跡彷彿重现在眼前，她只能逃跑。 申寂然抱住浑身颤抖的她，「没事，我在这里。」 「怎么可能没事！我杀人了！」即使逃回阿姨家，但人生依旧无望，她默默祈祷谁来将她的生命夺走，因为她连寻死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大马路上，想说会有车愿意碾过她结束这一切，但却有人把她拉走，让她求死不能。 「如果你杀人未遂，新闻应该会有报导吧？那会是轰动的社会案件吧？」申寂然按着渺渺的肩膀，望着她的双眼，「我没有看过相关的资讯。」他望向尹琛和杜朗星，「你们有看过吗？」 他们两个立刻摇头。 「欸？」裴渺渺楞楞的抬头。 「他应该没死。」申寂然道，「你顶多被告伤害。」 「欸？」裴渺渺眨眨眼，眼泪瞬间乾涸。 「再加上这种事情不适合大肆声张，那位金主应该也不会真的提告，最多寻求和解。」申寂然对她露出笑容，「我想你不会有事的。」 渺渺垂下双肩，瘫软的坐在地上，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你一定吓坏了吧？」拍着裴渺渺的背，申寂然轻声道：「现在没事了，我们都在。」 为记忆开锁，过去累积的压力一瞬间爆发。现在的她不是为了梦想孤军奋斗，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流动，裴渺渺皱了皱鼻子，伸手揽住申寂然的颈部，大声的哭了出来。 而尹琛默默望着，他帮不上忙。即使裴渺渺完全恢復记忆了，她的心里除了寂然哥以外，也装不下其他人了吧？ ※※※ 接下来，她可以一个人面对。她请他们随便去个地方等，自己好了会打电话联络尹琛。阿姨有点保守，如果看到三个男人跟她回来，肯定会先杀她一遍。 消失那么久，她觉得自己已经罪孽深重了。裴渺渺深呼吸，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按了门铃，阿姨开门看到是她时先是愣住，而后用力的打了她的肩膀，把她抱入怀里。「你是跑去哪里了？手机也不带，也不联络，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裴渺渺道，对她扬起笑容，「你记得你传给我南阳高中的徵人资讯吗？我跑到那里去了。」虽然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以一隻猫的型态在那个乡镇出现。 阿姨又打了她一下，「你好歹也说一声吧！」她放开渺渺，把门打开让她进去。「所以怎么样，有上吗？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裴渺渺摇头，「但我找到其他能做的工作了。」 「你还能做什么？」阿姨走在她的身后，「是打工吗？这样不稳定——」 「阿姨，没有什么是真的稳定的。」渺渺回头按住她的肩膀，一笑，「虽然是打工，但是老闆对我很好，就算我叫他把我升成正职，我想他也不会反对。」 「那你住哪里？你什么都没有带吔。」 「说来话长。」裴渺渺打开自己的房门，乱中有序的书桌，东西都没有动过，手机被她随便扔在床上了。她走向床边坐下，看向阿姨，「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你已经一个人静多久了？」阿姨叹了一口气，替她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其实她不是一个人，即使变成猫，但申寂然捡到她后，她就再也不是一个人了。但她现在找回记忆和身份了，她还能继续住在申寂然家里吗？ 裴渺渺把手机连接床边的充电器充电，深吸一口气，点开手机的讯息。果然经纪人传了长篇大论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说金主很生气要撤资，还扬言封杀，出唱片的事情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由于造成经纪公司严重的名誉损失，她还得付高额违约金。裴渺渺的嘴角抽搐几下，数了一下后面的零，她立刻关掉手机萤幕压惊。 大字躺在床上，裴渺渺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户头还有多少钱来着？大概连零头都不够付吧？但金主既然还能生气，代表还生龙活虎的活着吧？ 太好了，能活着真的太好了。 拭去眼角的泪水，裴渺渺深呼吸，重新点开手机，拨了尹琛的电话，「是我，我拿到手机了，没事了。」她顿了顿，「不，事情可能有点大条，我被封杀还要付违约金，不过我没事了。」 尹琛听起来比她紧张。 听着尹琛的碎碎念，她笑着摇头，「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08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3） 这次她有好好跟阿姨道别，原本想整理行李的，但发现其实什么都不需要，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申寂然家里了。不过她还是带上了手机钱包还有一本自己的创作集。 那些是连尹琛都还没听过的曲子。 阿姨还是很担心她，更担心她突然多出来的cosplay兴趣。戴上连帽衫的帽子遮住猫耳朵，她微微一笑，跑着离开大楼，看见在不远处等她的申寂然时，灰暗的世界彷彿就照入一道圣光。 来不及多解释什么，她就变回猫咪，东西落了满地，但依旧向前衝，一个跳跃跳进申寂然的怀里，回去的车程就这么静静的安睡在他腿上。 他们没有说话吵她，抑或是经过这一整天的情绪波折，她累到直接进入熟睡状态，别人聊了什么，她完全听不见，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睡觉时间，她一如既往的鑽入申寂然怀里，只有当猫能够如此理直气壮的渴望。这种时候，就觉得自己当初向上天吶喊想当猫咪是正确的。 「prism……」她听见申寂然低沉却轻柔的嗓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已经没事了呀……」她喵了一声，半睁着眼，把肉球轻轻贴在申寂然的脸颊上。「有你在，我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 仅仅一天就发生好多事情，她还有些觉得不可置信。坐在餐桌前与申寂然彼此相望，她的脸颊慢慢红了起来，夹起一块蛋饼送入嘴里，咕噥着：「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你要还多少钱？」 裴渺渺的双眼放大，而后陷入沉思，「衣服鞋子还有住宿伙食费……」她扳动手指，望向申寂然，「老师，我数学不好，我这样要还你多少？」 申寂然失笑，摇头，「我是说违约金。」 「嗯？」裴渺渺一愣，而后摇头笑笑，「没有多少。」她摆摆手，「不要一早就谈钱啦。」更何况她根本就还没想到怎么处理那笔鉅款。比起钱，她更担心的是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大家无法参加音乐祭，无法完成尹琛哥哥心中的遗憾。 「你打算自己处理吗？」申寂然握着马克杯握把，温柔的眼眸就像琉璃珠上流光灿灿。 「自己惹的祸，本来就要自己处理。」裴渺渺勾起嘴角，「我真的以为自己变成杀人犯了，现在只要还钱而已，已经可喜可贺了。」 「是吗？」申寂然喝了一口咖啡，若无其事的问：「那个金主是谁？」 想到那张脸，裴渺渺的脖子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大发建设的老闆。」连名字都没说，她就从胃里升起一股噁心感。「一大早的你问这个做什么？」她放下手中的筷子，已经完全失去食慾。 「只是好奇。」申寂然偏头，「那……需要他资金的是哪间经纪公司？」 裴渺渺皱起眉，「你平时有那么多问题吗？」 「你不是抱怨过我都不跟你聊天吗？」 「我又不是想聊这个……」裴渺渺撇了撇嘴，含糊的说道：「我之前待的是lt娱乐。」 申寂然偏头，「那不是主要培育偶像的吗？」他望向渺渺，如猫般灵动的大眼，小巧精緻的鼻与唇，膨润的脸颊，不管做出什么表情都很可爱，确实适合当偶像——怎么回事？他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了。申寂然连忙低下头，喝了一口咖啡。 「你怎么知道？」裴渺渺把脸凑近他，「你还好吗？」 寂然点头，没有对上她的眼，「之前收过他们星探的名片，而且董事长曾经是我的病人。」 「哇！」她不知道自己要惊叹的是申寂然曾经被星探相中，还是病人的地位如此之高了。不过想像申寂然又唱又跳的样子，裴渺渺噗嗤一笑，「你当偶像一定很有趣。」 申寂然也露出浅浅的笑容，「还是你比较适合。」 裴渺渺猛摇头，「我超级讨厌跳舞，超讨厌他们准备的那种没意义的歌，想唱自己写的还被说风格不适合，气得我去打了这些耳洞。」她摸着自己耳朵上的鑽，「我以为这样就能看起来酷一点的。」 申寂然笑着摇头。她还是很可爱，不管怎么样都是可爱。奇怪，他脑里的词汇为什么只剩下这个词，彷彿跟……尹挚在笔记本里提及朗星时一样。 望着渺渺，他出神了。 「你还好吗？」裴渺渺把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是不是没睡饱？」 申寂然摇头，一口饮尽杯中的咖啡，把空杯子放入流理台，「我要去上班了。」 「那么早？」 申寂然点头，回头对她微笑，「今天要处理的事情有点多。」 08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4） 裴渺渺刚到宠物医院，才一见到杜朗星，他衝上来立刻握住她的手，睁着真挚的双眼说：「需要多少钱，你儘管开口吧。」 她立刻抽出自己的手，「我自己处理就好。」 「你打算怎么处理？你户头里又没什么钱，要找其他工作也不行，因为变猫的时间不一定。」尹琛思索了会儿，抬头望向她，「你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猫的吗？」 裴渺渺在柜台前坐下来，陷入沉思，「我似乎……只是请求而已。」 「嗄？」杜朗星偏头，「跟谁请求？」 「老天爷。」 「嗄？」尹琛皱起眉，「就这样？没有其他事情？」 「你莫名其妙祈求变猫做什么呀？」杜朗星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所以呢？如果想要恢復正常，也是跟老天爷请求就好了吗？」 「照理说是这样吧……」裴渺渺点头，拿出自己的乐谱集翻开，低头看着上头的音符还有歌词，刻意躲避另外两人的视线。 「这整件事都没有道理。」尹琛望着她，「所以你请求了吗？」 裴渺渺点头，「但好像没用。」 「欸——那这件事就无解了吗？」杜朗星双手环抱胸前，「那我们的音乐祭甄试怎么办，在说音乐祭表演是在晚上吧？如果你会变成猫就没办法参加了吧？」 「对吔……」裴渺渺抬头，楞楞的看着朗星。 「这也不是祈祷就能解决的事吧？」尹琛垂下头，「能好好当人，谁会想当猫？当一隻猫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话没办法好好说，没办法弹吉他跟唱歌，连作词作曲也办不到。」 「至少我早上还是人……」渺渺扯了扯嘴角。 忙着担心恢復正常之后，再也没有理由赖在申寂然家，再也不能顺理成章的蹭他跟他撒娇。想着维持现状最好，却忘记这样的她根本参加不了音乐祭。 她不想跟上天祈祷，因为可以既当人又变成猫的她很幸福。 然而她的幸福会毁掉大家，包括她自己的梦想。 裴渺渺赶紧闭上双眼，双掌合十，「老天爷呀，快把我变回来吧，我想当正常人……」明明这么说着，心里却又不想放弃当猫的生活。 她捨不得离开申寂然。 「别想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杜朗星笑了笑，看向裴渺渺带来的乐谱，转移话题，「这些都是你之前写的吗？〈brightestgem〉……欸——」他露出曖昧的眼神，「这首不会是情歌吧？」 裴渺渺重重叹出一口气，「我才不会写情歌。」 「发现我的brightestgem，感谢有你bestfriend……」尹琛把上头的歌词念出来，「让我陪在你身边，把孤单变不见……」 「天啊你闭嘴。」裴渺渺立刻盖上乐谱，脸瞬间红了起来，「那是很久以前写的东西了。」 「这是写给小琛的？」杜朗星笑了笑，「这首给我拍照传给sunny，这个週末我们来练这首！」 「不要！」裴渺渺把乐谱抱在胸前猛摇头，「不要传给她。」那女人一定会自作聪明的把这首歌的旋律变得更具情感渲染力，尷尬死了。 尹琛望着渺渺，一时说不出话。 「你不要看我啦！」裴渺渺大喊，而后嚅囁道：「就只是那时候突然有灵感嘛……」 尹琛笑了起来，「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你很烦欸，早知道不要带过来了。」 「歌写出来就是要唱嘛。」杜朗星盯着裴渺渺手中的乐谱，「给我。」 裴渺渺摇头。 「这是老闆命令，快点拿来。」 「还有这样的？」裴渺渺重重吐气，扁了扁嘴，乖乖把乐谱交出去。 「週末就练这首囉！」 望着觉得无比羞愧的裴渺渺，尹琛道：「看不出来你那么感谢我。」 「你闭嘴！」 尹琛微笑。 原本以为她心中装了寂然哥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但最好的朋友吗？这个称号他接受。能以这个身份陪在她的身边看她实现梦想，这样就够了。 用这样的方式，他也能被好好珍惜吧？ 08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5） 她祈求过了。 中午过后，她不安的看着时鐘。下午一点、下午两点然后是下午三点，她的耳朵终于冒出来，慢慢又变成一隻三花猫，变成申寂然养的prism。 可以这样被申寂然抱回家，她松了一口气，开心的蹭着他的脸颊，但罪恶感立刻涌上来。带着压力快乐着，这种幸福有负罪感。 夜里，研究着〈mysuperstar〉的乐谱，申寂然凭着记忆将歌词重新填上去，也许有些字句有所错漏，但他感觉慢慢能理解尹挚的心情了。 就像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只属于他的星星……申寂然立刻记下脑中的一闪而逝的旋律，看向坐在他腿上的prism，「明天早上再一起合合看吧。」 如果她现在是人，就能直接试试看这样子顺不顺了吧？不……现在是晚上，本来就不适合练习打扰邻居。prism摇头，甩去脑中的思绪。 「不要吗？」申寂然偏头，轻轻的抚摸prism。 「不是啦！」prism喵了几声。 「明天再说吧。」申寂然温柔的对她微笑，用手指搔了搔她的脸颊。 门铃突然响起，他放下手中的乐谱去应门，而prism也跟在他身后，好奇的朝门口张望。打开门，是红着脸，笑得迷醉的巫心昀抱着蝴蝶犬佩佩，她摇摇手里的啤酒，道：「我突然想到你还没请我吃饭，原谅你了，你今天准备下酒菜就好。」 「你怎么来了？」看着已经醉醺醺的巫心昀，申寂然露出惊愕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家？」 prism皱着脸对直接走进来的她哈气。 「我问朗星的，一个人喝酒无聊嘛，佩佩也要交朋友啊。」巫心昀逕自抱着佩佩走向客厅。「寂然，今天陪我喝嘛。」 佩佩一看见prism立刻兴奋的摇起尾巴，挣脱主人的怀抱，衝向prism。而申寂然立刻眼明手快的抱起prism，避开佩佩过于热情的打招呼。 巫心昀摇摇晃晃的笑了起来，指着佩佩道：「佩佩，你平常不会这样欸。」 佩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prism，「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来话长。」prism的眼神厌世，「你们来做什么啦？为什么你妈会喝成这样过来？」她用头蹭了蹭申寂然的胸口，喵了几声，小小的手掌指着地面。 「你不怕吗？」申寂然面露担心，见prism摇头，才慢慢把她放到地上。 「妈妈弹琴的时候又开始难过了，难过就开始喝酒。我看到妈妈这样也会难过。」佩佩立刻衝到prism身边嗅闻，尾巴左右迅速摆动。「但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好开心，你可以帮我跟妈妈说话。」 prism眼神死。她这样是要怎么传话？ 「你的猫真的很有灵性。」巫心昀露出讚叹的表情，「好想叫渺渺翻译她说了什么。」她打了一个嗝，把那袋啤酒放在茶几上，朝申寂然招手。 申寂然吁出一口气，「我倒杯茶给你。」 「你不陪我喝吗？」巫心昀从超商塑胶袋里拿出两瓶啤酒，迷濛的眼神定在〈mysuperstar〉的谱上，拿起乐谱，她五音不全的唱出歌词：「对你的词汇只剩下可爱，喜欢的脑回路好特别……」她突然悲从中来，把乐谱撕成碎片，掩着脸哭泣。 申寂然来不及阻止，小心翼翼的走向她，把其他张乐谱收到一旁，「你还好吗？」 「你为什么不在？为什么我要叫你不要再当医生了？」巫心昀泪眼汪汪的看着申寂然，「如果你在，你就能救他了，他就可以活下来了……如果是你一定救得了他的……」 prism楞楞的看着巫心昀，又看向佩佩，「怎么回事？」 「爸爸不在了，但妈妈到现在还是很想爸爸，妈妈说，再也没有人会像爸爸一样喜欢她了。」佩佩面露哀戚，跑向巫心昀，在她脚边摇着尾巴。 申寂然手足无措的拍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试过很多方法了，但我还是会看见他。」巫心昀望向申寂然，「你不是也看得见吗？我以为跟你一样搬到乡下，重新玩乐团就可以治好的……」 申寂然垂下双肩，摇头，「你要先接受，不管做什么他都没办法回来了。」他深呼吸，「还活着的人能做的就是好好生活，好好珍惜身边其他人……」 话是这么说，但他其实也还在练习。 真是拿她没办法。prism走过申寂然身边，把肉球搭在他的腿上，而后跳到巫心昀的腿上，蹭了蹭她的手，露出雪白肚子，双手放在耳朵边，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望着她。 巫心昀望着她半晌，笑了出来。「连你都来安慰我……」她一手揉着prism的肚子，一手摸着脚边佩佩的头，看向申寂然，「你现在有好好生活了吗？」 申寂然点头。 「但找不到跟他一样的人了……」巫心昀扯了扯嘴角，眼泪滑落，「没有人会像他一样了。」 「没有人能取代任何人。」申寂然拍拍她的肩膀，「但是一定会有一样珍惜你的人出现的。」 巫心昀对他眨眨眼，「你要珍惜我吗？」 申寂然一愣，prism也瞬间翻回正常姿态，抬头用惊愕的眼神看着她。亏她还那么卖命克服心里恐惧来安慰她，结果她居然把脑筋动到申寂然头上！ 「你是改变我生命的重要朋友，我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申寂然思索着用字遣词，「为了之后那个跟你丈夫一样爱你的人，你要好好珍惜自己。」 ※※※ 太阳穴在抽痛着，巫心昀扶着头从沙发上坐起来，身上盖的小毯子落地。迷濛中，她看见一个短捲发女孩盘腿坐在茶几前，抱着她的佩佩，凝神看着乐谱上的记号，再用铅笔做上记号。 那是裴渺渺，见她醒来，立刻走到厨房，而佩佩摇着尾巴跟了过去。她拿着一杯透棕色的冰凉茶饮过来，面色不太友善的凑给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巫心昀喝了一口杯中液体，立刻乾呕起来，「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青草茶，让你醒酒。」渺渺瞟了她一眼，继续摸着佩佩，「我从你昨天发酒疯的时候就在了，佩佩不是叫你不要再一边喝酒一边哭了吗？」 昨晚的丢脸回忆慢慢復甦，巫心昀尷尬的垂下头，很快的又抬起头，「这不是寂然家吗？」 渺渺点头，「没错，他去上班了，佩佩已经吃了。」因为不想吵醒巫心昀的缘故，他们早上没能练习，只是忙着把被撕碎的乐谱復原。「他还有准备你的早餐，这样就算请你吃饭了喔。」她走向厨房，顺路指了浴室，「去洗个脸就来吃吧，我好饿。」 去浴室洗脸漱口，把口中青草茶留下的苦涩吐掉，巫心昀到餐桌前坐下。而裴渺渺把烟燻鮭鱼欧姆蛋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厨房立刻充满食物的香气。「你跟寂然住在一起吗？」 渺渺点头，拿出烤箱里的小麵包，裴渺渺回忆申寂然平时替她做替巫心昀准备餐点，而佩佩则跳到巫心昀的腿上摇着尾巴。 「我完全没印象了。」巫心昀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跟寂然是那种关係。」 「我们才没有什么关係。」裴渺渺红了脸，撇过头，深呼吸，「算了，吃早餐吧。」 「你为什么不先吃？」巫心昀咬了一口麵包，望向裴渺渺。 「你不是需要人陪吗？佩佩也希望我陪你。」裴渺渺跑到客厅茶几前，拿了青草茶又放到巫心昀面前，「你要全部喝完。」 「呃……谢谢你的好意——」 「我完全没有好意，这个虽然对身体很好，但是很难喝，不过房东婆婆送来又不能不收，倒掉也很不好意思。」她望向巫心昀，「就当是昨天晚上把乐谱撕掉的补偿吧，你要把冰箱那瓶喝完。」 「你说的有道理。」巫心昀扯了扯嘴角，喝了一口青草茶，整张脸皱成一团，「是因为我说喜欢寂然的关係吗？」她掐着鼻子喝完整杯青草茶，「去宠物医院的时候你人还很好，但是后来对我的态度就充满敌意。」 「才不是！」裴渺渺立刻否认。 「哦？那我开始追寂然也没关係囉？」 「不行！」否决完渺渺瞬间低下头，有种输掉比赛的感觉。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早走出来。」巫心昀笑了笑，吃了一口烟燻鮭鱼，「虽然寂然真的很好。」 渺渺望着巫心昀，吁出一口气，道：「你之后难过的时候就找我吧，不要去找申寂然，他又不知到怎么安慰人。」而且，那种疗癒力十足的拥抱是她的，她才不要分享。 「你就会安慰人吗？」巫心昀摸了摸佩佩的头，「不过还是谢谢你。」 「既然在同一个乐团，互相关心是应该的。而且，有件事也应该要告诉你。」裴渺渺扭着手指，「昨天让你摸的那隻猫就是我。」 巫心昀一愣，「prism？」 裴渺渺耸了耸肩，「信不信随便你，总之，之后难过的时候可以找我，不管是什么型态的我。」说这些，她有点难为情的低着头。虽然不怎么喜欢她，但看巫心昀这么哭，她也会不忍心。 「渺渺……你真的很可爱。」巫心昀笑弯了眼，「谢谢你。」 「谁叫我们现在在同一个乐团，而且你弹得真的很好。」裴渺渺撇了撇嘴，「今天我跟朗星请假了，我们可以讨论编曲。」 「不需要寂然吗？」 「我再跟他说就好，你离他远一点。」 「啊。」心昀用叉子指着她，「说出真心话了。」 裴渺渺握紧叉子，插着那块鮭鱼，咬牙切齿道：「我真的不喜欢你……」 巫心昀笑了笑，「那别提寂然了，跟我说说猫的事吧。」 09 献给你的情歌（1） 早知道不要告诉巫心昀！ 讨论编曲一整天，她刚好可以目睹她变成猫的瞬间。不知哪来的想法，她拿了鸡毛撢子当逗猫棒。而变成猫咪型态的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双眼还有手脚，直接扑上去玩耍，玩得气喘吁吁，连她抱起她时都没力气反抗。 更讨厌的是她待到申寂然回来，还示范给他看。她又气又恼，却又不能攻击她，毕竟乐团还是需要这个有点厉害的键盘手。而且，申寂然笑得很开心，她是第一次看到申寂然笑得那么开心。 原来他是可以那么开心的，这个……是作为人的她办不到的事情吧？ 巫心昀没有留下来吃晚餐，没经过同意摸完她的头就告辞了。而申寂然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看着她们讨论后留下来的乐谱，又看向她，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她很喜欢这样的微笑。 不当猫之后，还能那么自然的相处吗？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寂寞呢。prism走近申寂然身边，蹭了蹭他的膝盖，而后跳上他的腿。 她思考过了，如果要认真准备音乐祭徵选的话，一个正常人的身体是必须的。所以她得试着认真向上天祈祷自己恢復正常。 「prism，渺渺……」申寂然搔着她的脸颊，用低沉醇厚的嗓音说道：「已经没事了，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再担心变回人类了。」 处理好什么事？prism满脸问号的抬头看向申寂然，而他只是微微笑着，没有把话讲明。 申寂然拿起〈mysuperstar〉的乐谱，用彷彿大提琴的沉稳嗓音哼着旋律，吶吶：「我感觉好像可以理解尹挚的心情还有这首歌想传达的感情了……今天没能合音，明天再试试看吧。」 情歌吗？prism对着他眨眼，可惜申寂然完全无法理解她的话语。啊……要正常交流还是要变成人才行，但是如果希望他一直这么让她黏着，不当猫就做不到呀。 这种复杂的愿望，老天爷能够接收得到吗？ ※※※ 一如既往的在申寂然的怀里醒来，望着他的睡顏，裴渺渺忍不住出了神。如果变回人了，就没办法再这么自然而然的同床共枕了吧？再抱一下下就好。裴渺渺抓起申寂然的手，放到自己头上，彷彿这样就能享受到被疼爱的温暖。 「渺渺……」寂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裴渺渺立刻瞪大眼滚下床，仓皇落魄的逃跑到浴室盥洗。花了一段时间平復惊慌失措的心情，连吃早餐都要控制自己容易因为申寂然一举一动而悸动的心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变成猫的后遗症吗？ 利用上班前的空档将电吉他插上音箱，练习〈mysuperstar〉前，裴渺渺深呼吸，对申寂然露出一抹笑，「跟巫心昀讨论之后，我把这一段改成这样。」她快速弹出一串复杂而变化十足的音阶。 申寂然点点头，「这样吗？」也跟着弹一次同样的旋律，只是手指的跳动更加轻盈自然。 渺渺楞楞的看着他，「你在炫技吗？」虽然不甘心，但申寂然把这段弹得更帅了。 「没有。」申寂然满脸无辜，「这段是我的部分。」 裴渺渺一时无言反驳，扁了扁嘴，「整首合合看吧。」叩着吉他板打出节奏，他们开始弹出各自负责的旋律。进入主歌，渺渺开口：「对你的词汇只剩下可爱，喜欢的脑回路好特别……」 那是宛如来自天堂的嗓音，这么具有穿透力和情感渲染力的歌声，不让世人听见真是太可惜了。望着渺渺，听着她空灵中带点甜的歌声，申寂然感觉更能将情感投入指间。 那是……喜欢的感觉。 刷下最后的结尾，渺渺水灵的大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申寂然，心跳在加速，大脑失去运转能力，不自觉的越来越靠近，双眼轻闔，她将嘴唇凑上去。 好柔软的触感，略微分离，裴渺渺的理智重新接上线，两人之间只剩呼吸声。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会下意识想站起身来逃离现场。 而申寂然捧住那张想要拉开距离的小脸，闭上眼，又再将嘴唇吻了上去。任由心脏失速，他无法抗拒这种吸引力，无法抗拒那想要把她佔为己有的心情，想要她一辈子属于他。 时间彷彿只剩空壳，无所谓流逝多久，周遭静得只剩他们的呼吸声，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豁出去了，喜欢就喜欢，谁管那么多呢？望着申寂然良久，裴渺渺一把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原来他心跳的速率跟她的一样，以快板合拍。 申寂然也紧紧抱住她，那种感受不同于抱猫的感觉。裴渺渺柔软而温暖的身躯在他怀里，他们贴得很近，连急促的心跳声都能感觉到。 「我原本很怕。」裴渺渺轻声道，「如果我恢復正常，就没办法再这样跟你离那么近，就不能当你的prism，不能再住在这里了。」 申寂然眼神坚定的望向她，「不论你以什么型态存在，我都希望你一直跟我在一起。」 「就算之后不会变成猫咪了，我还是可以继续在这里白吃白喝吗？」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看着他。 申寂然点头。 裴渺渺像之前当猫时一样，用头蹭了蹭申寂然的胸口，抬头，「这样也可以吗？」 「怎么样都可以。」申寂然将她抱得更紧，「留在我身边吧。」 09 献给你的情歌（2） 蹲下来清点纪录宠物用品的数量，想着出门前的事，渺渺遏止不住嘴角不断扬起。路过宠物医院玻璃窗前的橘猫停下来看着她，「这个人类有必要那么开心吗？」 「开心碍着你啦？我就开心！」渺渺用双掌托着下巴，对着那隻橘猫微笑。 橘猫露出疑惑的表情，一边回头看着她，一边走远。 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迷惘了，她要当人，以人的身份平等的留在申寂然身边。裴渺渺站起身，在清单上记下盘点数量，然后停下手中的原子笔，嘴角抽搐几下。 她还是负债状态，留在申寂然身边会不会给他添麻烦？ 感受到桌面传来的震动，尹琛从画册里抬头，瞄了那支白色手机一眼，「裴渺渺，有人打给你。」 是来催她还钱的吧？啊……她要去银行贷款还债吗？慢慢走向柜台，她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看到裴渺渺苍白的脸色，尹琛停下笔，「要我帮你接吗？」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就像不论她走多慢，手机也没有停止震动的打算。深呼吸，裴渺渺接起手机，「你好，我是裴渺渺。」 「裴小姐你好，我是lt娱乐董事长特助的常恩晴。」话筒那头是个带了烟嗓的女人，「我们董事长很喜欢你的歌声还有你整个人呈现出来的风格，请问你是否有兴趣跟我们重新签订唱片约呢？」 裴渺渺楞了一下，「嗄？」 「负责你的经纪人已经因为行为不检被开除了。申医生提过，你不希望朝偶像发展，所以我们希望跟你重新签订合约，往创作型歌手发展。」 「申……申医生？」她所认识的申姓医生，就只有申寂然一个。而她还是没弄清楚事情怎么会这么发展，申寂然跟她的经纪公司有什么关係？ 「是的，申医生是我们董事长的救命恩人，我们居然还让不肖经纪人欺骗了你，真的非常抱歉。」女人语气恳切，「希望你能放下成见，重新跟我们讨论合约内容。」 「那……损害公司名誉的赔偿金呢？」渺渺小心翼翼的发问。 「那是诈骗，我们公司绝对不会有潜规则的事情发生，再次向你道歉。」女人加重了音调，「如果申医生没有来找董事长，我们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底下的人做了这些事，真的十分抱歉。」 所以她不用还钱了？她现在只是户头空了一点的普通人，不是负债者了？裴渺渺问：「那……他说……对方金主要封杀什么的呢？」 「都是假的，与你见面的那位甚至根本不是金主。」 「欸？」裴渺渺瞪大双眼。原来从头到尾她都被骗吗？ 「裴小姐，请你重新相信我们。」 申寂然真的是拯救她的神吧？差点她就要因为受骗背债了。原来喜极而泣是真的呢！裴渺渺笑了出来，吸了吸鼻子，「谢谢你打电话来告诉我这些。」 「那……我们是不是先约个日子见面，讨论合约内容还有具体出道方向呢？」 「对不起，我目前想全心专注在乐团上面，至于其他事，我暂时还没有馀力思考。」 「是吗……太可惜了。」女人顿了顿，「董事长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歌声，所以，如果你改变心意了，可以拨打这支号码联络我。」 「谢谢你。」裴渺渺结束通话，双眼通红的看向尹琛，「原来我被骗了，我根本不用还钱，还可以有新的出道机会，不用学跳舞了！」 尹琛瞪大眼，消化了一下这个资讯，他露出笑容，「太好了！」 「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得赶快恢復正常，才能参加音乐祭甄试。」裴渺渺露齿一笑，「我想做的所有事情，当猫都做不到呢……」 09 献给你的情歌（3） 门上的铃鐺响起，穿着铁灰色外套的巫心昀走进宠物医院，看见裴渺渺还在柜台写东西时，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望了一眼时鐘，她道：「你怎么还没变成猫？」 想到前天的屈辱，裴渺渺吁出一口气，扯起两边嘴角，「你不用上班吗？」 「我今天不用值夜呀，可以在寂然来之前再跟你玩一下，而且这里不是有卖逗猫棒吗？还是……有没有可以对人起效的逗猫棒？」巫心昀对渺渺露出一笑。 「什么意思？」杜朗星睁着狗狗一般的大眼睛看向心昀，「你们有什么小秘密？」 「没什么意思，你想太多了。」巫心昀的笑容让裴渺渺心里发寒。她的嘴角抽搐几下，「你还是快点回去陪佩佩吧。」 「你告诉心昀姐了吗？」尹琛望向渺渺。 「『姐』就不用加了。」巫心昀走向柜台，「渺渺说，既然在同一个乐团就不用瞒着我了。」低头看着尹琛的画，一笑，「你把我加进去了。」 尹琛左右偏头看着巫心昀的脸，又低头看着自己画册上五个乐团团员的画像，「我觉得我还没把你的神韵掌握好。」 「没关係，我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巫心昀笑了笑，看向裴渺渺，「你今天是不是特别晚变身？」 裴渺渺望向墙上的鐘，摸了摸自己的头。都已经过五点了，但耳朵还没冒出来，眼前的大家也都色彩鲜明，这次时间确实比以往都还要晚很多。 「难道是你的祈祷生效了？」杜朗星露出明朗的笑容，「那这样我们下班之后也能约练了吔！」 「太好了。」渺渺摸着自己头顶柔顺的头发，勾起一抹浅笑。 「太可惜了……」巫心昀无奈一笑，摸了摸她的头，「我也好想养一隻prism。」 甩甩头，裴渺渺面色兇狠，「要不是你要弹keyboard，我一定会把你的手扭断。」她咬牙切齿道。 「那我的手你要好好珍惜喔。」巫心昀望向眾人，「我今天看到讯息，原色音乐祭报名已经开始收件了，我们也要早点决定拿哪些歌去参加。」 「在那之前……」杜朗星道，「我们是不是要先决定团名？」 「啊。」尹琛望向玻璃门外，「神寂然哥来了。」 「神来了。」杜朗星也站直了身体。 申寂然推开门，看到还是人形的裴渺渺时楞了一下，望着她脸上甜中带点羞涩的笑容，他的笑容也带了一点害羞，四目相交之后又各自移开眼神。 朗星看看寂然，又看看渺渺，「怎么了？平时你看到寂然来的时候不是都直接扑上去吗？」 「我有吗？」渺渺提高音调，看着申寂然，她低下头，「谢谢你，帮我处理好经纪公司的事。」 「那只是小事。」申寂然的眼中只有裴渺渺，「不要放在心上。」 杜朗星拍拍手，拿出空白纸和原子笔，「趁着渺渺今天比较晚变猫，来讨论团名吧。」 申寂然走向柜台，「你们有任何想法了吗？」 「我们之前是lux路克斯，因为成员每个人都跟光有关係……」杜朗星把这个单字写上去，顿了顿，「我的私心啦，有点想把这个词留下来。」 申寂然点点头，看向裴渺渺，而她也正望着他。眼神一对上，他们红了脸，又各自看向别处。 「我的昀也是阳光的意思喔。」巫心昀看着渺渺，「渺渺是prism，小琛的琛是珍宝的意思，我们这群人也都光有关呢。」 「说起来，我们是因为渺渺才会组团的吧？」尹琛突然开口。 「我吗？」渺渺有点受宠若惊。 「那再加上……渺渺……喵喵……」巫心昀看向裴渺渺，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样子，「你有发现你的名字跟猫也很有缘吗？」 「那这样就是luxmeow。」杜朗星把两个词合在一起。 申寂然摇头，从笔筒里拿了另一支笔，「lux是名词，形容词要改成lucis，所以是lucismeow。」 「中文写成：路希斯喵……」杜朗星把中文补在拉丁文下头，皱起眉，「是不是有点太可爱了？」 巫心昀噗嗤一笑，「可爱有什么不好？大家好，我们是路希斯喵。」她刻意提高了音调，弯起手指，把手举到脸颊旁边。 「这位姐姐，你都已经几岁了？」裴渺渺满脸黑线。 「话说介绍都是主唱在说吧？」杜朗星说完，四人的目光都落到渺渺身上。 「我赞成！」巫心昀举起手。 「欸？」裴渺渺瞪大双眼。 「赞成。」尹琛点点头。 「等一下！」裴渺渺不可置信的看向尹琛。 「那我们就拍手通过吧。」杜朗星开始拍起手，而巫心昀和尹琛也顺势加入。 渺渺向寂然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而他忍着笑，也加入拍手阵容。这是什么迫害行动吗？ 「快点，渺渺，你练习一下。」巫心昀拍了拍柜台，「大家好，我是路希斯喵的渺渺——」她把双手举在头上，做了招财猫的手势，立刻被裴渺渺追着打。 「luxismeow……」喃喃唸着新团名，申寂然露出一抹微笑。空白纸底下的笔记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看到一行五线谱上的符号，轻轻哼了出来。 看着拿着宠物牛皮大骨追着巫心昀绕圈的裴渺渺还有跟上去劝架的杜朗星，尹琛一笑，「那是渺渺刚刚写的，处理完债务的事，她的灵感大爆发。」他顿了顿，「寂然哥，你真的很厉害。」 申寂然偏头，「你是指哪部分？」 「全部。」尹琛望向申寂然，「捡到她的是你真的太好了。」 申寂然微笑着摇头，轻声道：「是她捡到我的。」 「啊，你的耳朵终于冒出来了。」巫心昀惊喜的指着裴渺渺的头上的猫耳，「朗星，快点去拿一支逗猫棒来！」 「逗猫棒要做什么？」杜朗星刚好离猫玩具区很近，便拿了一支带羽毛和铃鐺的逗猫棒给她。 裴渺渺错愕了一秒，追逐的方向立刻出现改变，轮到巫心昀拿着逗猫棒在后头追着她。 身体逐渐缩小中，她奔往柜台，在变回猫的瞬间跳入申寂然的怀里，把双眼蒙在他的胸口，无论巫心昀怎么搔她痒，她打死也不往后看。 她真的很讨厌这个变得过度开朗的巫心昀！ 神啊，这次她要很真挚的发出这个请求，请让她早点恢復正常人的样子吧！ 09 献给你的情歌（4） 当猫咪prism的时候撒娇亲热已经习以为常了，那一早起床做为人类渺渺的时候呢？今天的她是不是不用急着离开申寂然的怀抱呢？裴渺渺把耳朵贴在申寂然的胸口，听着那令人安稳的心跳声，她更往他怀里鑽一些。也许是还不习惯，她的双颊又红了起来。 申寂然半睁开眼，轻抚着她蓬软的短捲发，嘴角带笑。已经忘了去数多少天没有做恶梦或失眠了，有渺渺在，每个夜晚都睡得很好，他甚至久违的出现了想赖床的念头。 一道灵光闪过，裴渺渺愣住，抬头，用那双晶亮灵动的眼眸望着他，「我听到新歌了。」 「什么新歌？」 「嘘——」裴渺渺离开他的怀抱，按住自己的耳朵，匆匆跑到书桌前，很自动的拿了纸跟笔把脑中的旋律记录下来，这段旋律加上昨天出现的那段……裴渺渺清了清喉咙，轻轻把两段哼出来。 申寂然从床上坐起来，饶有兴味的望着裴渺渺。 渺渺回头，对他露齿一笑，「我觉得，我可以写出一首跟从前写的完全不同的歌。」 申寂然偏头，「你想写怎么样的歌？」 抿了抿唇，裴渺渺别开眼神，「情歌。」语音刚落，她脸颊刷红，匆匆衝出房间。 情歌吗？真是有趣……申寂然站起身，拉开床边的窗帘，将桌上那盆虎尾兰放到窗台上接收阳光。他弯下腰，轻轻触摸那翠绿的叶片，微笑，「你也变得有精神很多喔。」 ※※※ 裴渺渺漱洗完便把所有设备安置好，坐在客厅地板上弹奏电吉他，把脑中的旋律化作实际存在于纸上的音符。她转头看向刚从浴室走出来的申寂然，「你听听看。」 裴渺渺弹出来的节奏奔放，旋律却无比温柔。申寂然挑起眉，「真的不一样。」 门铃声突然响起，申寂然去开门，门口的房东婆婆对着他笑得和蔼，她今天穿着白色碎花上衣，手中又拿着一瓶青草茶，没等申寂然开口，便逕自走进里头，「你们一大早就在弹吉他呀？」 裴渺渺垂下手，和申寂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后，看向房东婆婆，「我吵到你了吗？」 「没有！」房东婆婆摇头，「我最喜欢那种让人充满力量的音乐了。」她熟门熟路走向厨房，从流理台上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杯，将透明塑胶瓶里的青草茶到入杯子里。「世界上因为各种事情失去希望的人太多了，你们的歌可以救他们的。」 裴渺渺楞楞的点头。 「婆婆，你要一起吃早餐吗？」申寂然也走到厨房，对着他露出一抹友善的笑。 「不用了，申老师，你人真的很好捏。」婆婆拍拍申寂然的肩膀，走出来，在裴渺渺的身边坐下，她将那杯青草茶递给她，「你喝吧。」 「欸？」裴渺渺的嘴角抽搐几下，向申寂然投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申寂然也从厨房出来，「婆婆，渺渺空腹不能喝青草茶，肚子会痛。」 「不是普立森吗？」婆婆看向渺渺，把青草茶凑到她面前，「这个不一样，放心。」 「我是渺渺，也是prism。」渺渺一手拿弹片，一手握着吉他琴颈，没有打算接过那杯比平时还要深色的青草茶。 「渺渺，好像猫咪喵喵叫。」房东婆婆望向她，笑问：「你觉得当猫咪好，还是当人好呀？」 「欸？」渺渺眨眨眼，「当有人疼的猫咪很幸福，但是……我觉得当人还是比较好，可以弹吉他，可以唱歌，还可以……」她望向申寂然，低头浅笑，没再说下去。 要谈情说爱，还是只能当人了吧？ 「喝吧，这个对喉咙很好喔，之前受过的伤都能治好。」房东婆婆把青草茶再更凑近渺渺一点，「喝啦，我都要走了，给婆婆一点面子。」 「你要走了吗？」渺渺睁大眼，接过挡在房东婆婆和她之间的青草茶。虽然相处时间不长，房东婆婆又有点过度热心，但突然要分离，还是会觉得有种微妙的不习惯感。 「对，我记得房东要回来了。」申寂然点头，「婆婆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吗？」 「现在你们这群年轻人可以互相照顾，不需要我了吧？」婆婆摆了摆手。 裴渺渺低头，望着杯中几乎变成咖啡色的青草茶，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气一口饮尽，忍住反胃乾呕的衝动，她对婆婆露出笑容，「谢谢婆婆的青草茶。」 「要喝完喔！那个对身体好。」房东婆婆站起身，「还有你的喉咙，要好好照顾。」她走了几步，回头看向申寂然，微笑，「你现在都好了，不用再多喝什么了。」 申寂然一愣，把房东婆婆送到楼梯口，看着她佝僂的身影慢慢走下楼才又回到自己家里。 「感觉……婆婆虽然是个怪人，但人满好的。」渺渺抱着吉他，语气中带有一丝感慨，「我还跟她去採过野菜，我觉得我之后会想她的。」 「如果想见婆婆，再跟房东先生说就好了。」申寂然露出微笑，「青草茶好喝吗？」 裴渺渺用力摇头，「好不容易把一整瓶都塞给巫心昀带回家的，现在又来了一大瓶……」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婆婆的心意，好像也没办法。」只能全部喝完了。 望了餐桌上还有一大瓶的青草茶，裴渺渺露出一抹略带寂寞的笑。 09 献给你的情歌（5） 这是他们乐团第一次合完整版的〈mysuperstar〉，演唱完整曲之后，整个练习室安静了几秒鐘。 「我们刚刚是不是有点太厉害了？」杜朗星有点不可置信的握紧鼓棒，看向其他团员。「我说……寂然跟渺渺吉他的配合也太有默契了吧？」 耳畔还有渺渺歌声留下的馀响，巫心昀楞楞的点头，「寂然，我可以把渺渺带回家吗？我觉得我除了佩佩以外还需要一隻渺渺。」 「你闭嘴！」裴渺渺向她翻了一个白眼。 申寂然只是微微一笑，「渺渺是我的。」 整个练习室再度安静下来。 「你还是申寂然吗？」杜朗星首先发问。 申寂然勾起一笑，「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刚刚没有录下来真的太可惜了。」尹琛转头望向裴渺渺，「你的声音感觉更透了。」 「青草茶是有用的。」裴渺渺抚着自己喉咙。 「你青草茶都喝完了吗？」杜朗星问。 裴渺渺替自己竖起大拇指，「一天喝一点，今天出门前全部喝乾净了。」 「厉害。」尹琛讚叹。 巫心昀偏头，「房东婆婆的青草茶喝的时候真的痛苦，但喝完之后就会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现在我有点怀念那个味道呢。」 「可惜房东婆婆已经回去老家了。」申寂然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好了，别再想房东婆婆了！」杜朗星敲敲手中的鼓棒，「我们要把握时间，在渺渺变回猫之前把歌都试一遍，这样才能挑曲子参加甄试。」 「我最近是不是越来越晚变成猫了？」又一次摸了自己头顶确认，耳朵还是没有冒出来。 「不用担心，你一有徵兆我们都会发现的。」巫心昀看向渺渺，「我有带逗猫棒喔。」 「你闭嘴！」裴渺渺打了一个寒颤，「我们还是快点练习吧！」 「下一首是渺渺新写的。」申寂然望向裴渺渺，露出一抹微笑。 「你们两个少放闪了。」朗星撇了撇嘴，敲动叠音鈸，将眾人的情绪带入新曲之中，吉他贝斯与键盘加入，节奏热烈而旋律温柔。 渺渺的声音比平时更甜美温柔，手握着支架，嘴唇对着麦克风，她开口：「这是一首献给你的情歌，能不能为我留耳倾听呢……」 ※※※ 跟申寂然一起坐在客厅沙发上，裴渺渺盯着时鐘，而分针走了今天的最后一圈。她瞪大双眼，转头看向他，「我一整天都没有变回猫！」 「所以，你恢復正常了？」望着裴渺渺，申寂然露出笑容，「恭喜。」 裴渺渺点头，拍拍自己的头顶，看着色彩鲜明的申寂然，她直接扑入他的怀里，用脸颊在他胸口蹭了几下。「但是我有一个小问题。」 「请说。」 裴渺渺抬起头，「今天要怎么睡觉？」问完这句，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偏头思考一下，申寂然道：「平时怎么起床，就怎么睡吧。」 一直以来都是一起以人的姿态醒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要以人的姿态一起睡觉。裴渺渺按住鼓动的胸口，垂下头。明明都跟申寂然在一起那么久了，心脏还是没有习惯呢。 捧起渺渺的脸，申寂然轻轻用手指搔着她的脸颊，就跟她还是猫的时候一样。渺渺闭上眼，握着寂然的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即使变成人，她还是喜欢这种感觉。 只有申寂然可以给她的这种感觉。 「就算我恢復正常了，但我还是你的prism喔。」渺渺用脸颊蹭着寂然厚实的手掌，指尖部分有点粗糙，但她还是好喜欢这样的触感。 寂然把脸凑近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你希望我怎么做？」 「再多摸我一点，多抱我一点。」渺渺闭上眼，一次又一次的吻着他的嘴唇，「我想再多一点。」 捧着渺渺红通通的脸，望着她良久，寂然又吻了她一遍，低声道：「我们今晚有很多时间。」 夜还很长，而这是她作为人类重获新生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