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童话》 楔子 残缺的月 一头俐落短发的女人,脚下踩着目测有五公分的恨天高,细长的鞋跟,让短发女郎周身縈绕着高贵而自信的气场。 女人关上家门,厚重的门板发出声响。从玄关一眼望去,一条黑漆漆的走廊映入眼帘。女人脱下高跟鞋,在那瞬间,似乎也一併褪下了偽装。 男孩站在走廊的尽头,静静地看着女人的转变,待女人抬眼看见他后,他才迈步迎向她,开口道:「妈,欢迎回家!」语气是十四岁男童应有的朝气,但与之相反的,男孩的眼中,并没有涌动的活力。 在听见男孩声音的那剎那,女人扬起了笑,一眼看去十分温柔,但只仅限于第一眼。只要多看一会儿,就能发现女人的眼底也没有与那体贴面庞相仿的温暖,只有无尽的空洞。 「阿月,快去洗手吃饭吧!」女人提起手里的塑胶袋,里面装着两个便当,她将手中的提袋递向男孩面前,晃了晃。 男孩伸手接过塑胶袋,转身走进长廊。 男孩将便当摆在饭桌上,走进厨房洗了两副餐具,放上餐桌后,才拉开椅子坐下。 吃到一半时,女人忽然开口,「阿月,妈妈公司研发的系统快完成了,但还缺乏体验报告,你要体验看看吗?」女人用焦切的眼神死死盯着阿月。 男孩没有抬头,用手里的汤匙搅了几下便当纸盒里的饭,末了才缓缓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下週一。」 「最近学校有演讲比赛,能再等等吗?」阿月面不改色的扯了个谎。 「你难道不想帮妈妈完成这最后一步吗?」女人的语气中透露着强迫。 阿月没再说话,因为他也清楚,再如何狡辩也没用。 毕竟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完成「那件事」。 晚餐后,阿月独自回到自己的卧室,房里没开灯,但依旧有光,他顺着光的来源看去,窗外的明月高掛在天上。 阿月瞇起眼,仔细地看那个月亮的轮廓。那个月亮,一点都不圆,缺了一角,就像……这个家一样。 「不对,这个家或许不只缺了一角,可能还多了一个自己。」他自嘲的想,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眼底是他这个年纪不该存在的无奈。 阿月将窗帘拉上,不想再多看。但他不知道,之后这几年,他很难再看见不完整的月亮。 后来那几年,他常想,如果那晚,能抬头再多看几眼看那片天空、那轮残缺的月,那就好了…… 「啊!不要对着月亮发誓,月亮多变,每个月有圆缺。」——茱丽叶 「那个世界里,永远都是满月。」 真人童话(1) 「阿月!阿月!纪月寧!」赖轩予将手伸到另一位男生面前挥了挥。 纪月寧愣了半晌,才眨眨眼,将视线投向赖轩予。他将手机搁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你要和我一起去吗?」语毕他将自己的手机推向赖轩予。 赖轩予拿起手机,低头看了起来。 映入眼底的是可爱的卡通图,有小红帽、灰姑娘,角落还有一个绘製得很诱人的糖果屋。 赖轩予再仔细的看起内文,主要是一个公司在招募志愿者,是一项真人童话的系统测试。 「这个公司致力于发明能让孩童真实体验童话故事的系统,如果成功上市的话,公司承诺会首先让全国各大育幼院的孩子们体验。」纪月寧明显认真研究过,向赖轩予补充到。 赖轩宇忽然想起纪月寧家好像是开福利院的,他平时似乎也很常关注这些相关权益跟公益。从高中认识以来,赖轩予也曾在假日跟着他一起参加过其他公益活动,或是去他家开的育幼院和那些孩子们玩,但之前顶多就是参与募款或讲故事给那些孩子听,这样的系统体验,还是第一次。 赖轩予再往下看,忽然看见一行红字,「还有报酬?」 纪月寧点点头,说道:「毕竟这个企划得全天候待在那一个暑假。」 赖轩予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时脸上掛着笑,「好啊!反正现在才大二,就当暑假去赚个外快好了。」 听他答应下来的纪月寧,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自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对于自己这种路痴来说,如果没有个人带着,可能连受测的地方都到不了。不,应该说,不要迷路到回不了家就不错了! 「这是下週就要去报到?」赖轩予确认了日期后,将手机递还给纪月寧。 「嗯哼。」纪月寧接过手机,「那我帮你报名?」 「ok!谢啦!」 纪月寧低头摆弄起手机,似乎是在准备报名的事宜。赖轩予则是在一旁用笔记本电脑赶着打期末的最后一份报告。 良久,纪月寧开口:「我都报名好了!」 赖轩予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也没停,在键盘上飞快的动着。 「还需要准备什么吗?」赖轩予问。 「不用,主办公司似乎会准备适合童话故事中的换洗衣物和吃食,应该是为了体验的真实感吧!」纪月寧看了眼手机里条列了多项介绍,决定还是不一一说明,反正眼下看来赖轩予应该也忙得没空听这些细节,于是他道:「报名表上还有更详细的活动事项,我晚点传给你。」 赖轩予点点头,纪月寧看他还忙着,也没再开口打断他。低头滑起手机,点开了公司官网的相关故事介绍。 他大概看了一下,都是平时熟悉的那些童话故事,而且对于纪月寧来说,对于那些故事再熟悉不过,他待在家时,常说故事给那些孩子们听,为了应付孩童们千奇百怪的为什么,也查过很多资料。 「应该可以很顺利,就当去玩玩。」纪月寧这么想,点开了页面。 外头的夕阳渐渐染红了天,红光透过咖啡厅的落地窗,落在纪月寧的眼睫上,他眨了眨眼,看了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我先回去了!一起走?」 「不了,我还得再奋斗一下,你先回去吧!」赖轩予回。 纪月寧将后背包背起,和赖轩予道别后,走出咖啡厅。咖啡厅的门随着纪月寧离开的脚步关上,掛在门上的铃鐺随之响了几下。 浴室里充满水气,热气蒸腾。纪月寧关上莲蓬头的水,走出浴室,房里没有开灯,看来同宿舍的其他室友都还没有回来。虽然没有开灯,但房里的东西却都被一层轻薄的银白光覆上。 纪月寧走向床边,倚在窗框上,看向窗外,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掛在天上,看着十分大,离自己非常近的感觉。 「今天的月亮,还挺漂亮。」纪月寧喃喃。在寂静的房内,只有他一人的声音回盪。 转眼间,就到了出发那天。纪月寧的闹鐘很早就响了,他关掉闹鐘后,起身换了套衣服,拿上钱包和手机,走出宿舍,打算先去买跟早餐。 在纪月寧准备好一切后,赖轩予还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 纪月寧早就预料到他的赖床习惯,无奈的走到床边,打算叫醒他。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赖轩予从床上拔起来。 赖轩予醒来时还有些迷糊,他揉了揉眼,用慵懒的嗓音问到:「几点了?」 「快十点了!从这去那至少要两个小时,该准备出发了。」纪月寧回。 「几点要到?」 「一点。」 赖轩予这才从床上跳起,衝进洗手间洗漱。等他从浴室出来时,纪月寧已经吃完早餐,在床边坐着滑手机。 「早餐放在桌上了,还有时间,你吃好再出发。」 「谢谢!」赖轩予赶忙走到桌边,拿起肉蛋吐司,两三口解决完毕后,收拾了行李。 当两人终于准备好要出门时,已经十点四十了!纪月寧盯着拎了大包小包的赖轩予,忍不住开口问:「你到底带了啥?是要搬家?」 「去那种鸟不拉屎的深山,都没有半家便利商店,可不得把东西都带全嘛!」赖轩予回,继续奋力地把那些东西全搬上车。 「可是主办方都会准备日常生活用品啊!而且……不能带与活动无关的用品,你没看我传给你的活动事宜吗?」纪月寧一句话暂停了赖轩予的动作。 「我没看见这项。」赖轩予哭丧着脸回道,又把一些他认为不那么重要的放回宿舍,只留了一个后背包,和一袋他坚持要带的提袋,里面装满了零食。 纪月寧十分无语的看了那袋零食,再看了看手錶,已经过了十分鐘,于是放弃和他争论到底应该带什么,将他赶上车。 两人终于顺利出发,车子驶向遥远的目的地,是两人从没听过的山。 纪月寧在查找资料时,甚至完全没有在网路上搜到关于那座山的资料。所以只能依照主办方提供的地址,设定导航,但纪月寧可能上辈子得罪过导航,和它相剋,他从来都听不懂导航的指示,这也是他坚持要戴上赖轩予的原因。 真人童话(2) 纪月寧和赖轩予抵达报到处时,已经十二点五十。来的路上就连一向方向感极好的赖轩予,都一度迷失了方向,所幸他们最后还是压线抵达。 两人走向长桌,那张折叠长桌是这附近看起来最有「人」气的东西。周围全被茂密的树林包围,除了那张长桌外,没有任何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公司举办活动的场所。 「在这里面找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后面的空格签名。」穿着白衬衫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的用指尖敲了敲桌上放的名单说。 纪月寧签好名,本来想从包里拿出证件核实,没想到工作人员并不打算查看证件。反倒问了句令两人感到疑惑的问题:「等等,包里和口袋都带了什么?」 纪月寧从口袋掏出手机和钱包,另一边赖轩予就比较麻烦了,他将后背包放下,递给工作人员,自己则是把提袋里的那几包零食拿出来。 最后,工作人员扣留了所有东西,包括两人的手机和钱包。 纪月寧本以为这样就够夸张了,没想到工作人员盯着他的手腕,半晌指了指他手腕上的錶,开口道:「手錶也脱下来。」 纪月寧按捺住心里的困惑,将腕錶摘下,放在桌上。 工作人员这才满意地带上二人,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报到处那儿没有其他工作人员了,没有关係吗?」赖轩予问。 「你们是最后一组人。」那名工作人员依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音调平直死板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纪月寧打从手机被收走起,就觉得事有蹊蹺,但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工作人员就停下了脚步。 眼前一栋栋低矮的小木屋,排列整齐,在这一片树林中,这算是规模不小的建设了。 工作人原将两人领到其中一间木屋中,从口袋拿出了两个看起来像是智慧型手錶的手环,让两人戴上后就离开了。 「砰!」木门关上的声响在屋内被放大、回响。 纪月寧环视了一下屋内的摆设,这是一间方正的房间,整个屋子只有一个房间,房间的角落有一台看似古怪的机器,他从来没见过。屋顶只有一盏不怎么明亮的白炽灯。 忽然屋内响起一段声响,「滋——滋——」宛如广播调频的声音。 赖轩予和纪月寧随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是那个有些古怪的机器。 「欢迎各位参加本公司所举办的体验活动,各位手上应该都有佩戴主办方供应的智能手环,若还没戴上,请各位现在立刻戴上。」一段明显变过声的女声从那个机器中发出。 「接下来,我将说明活动的规则和执行方式,请务必认真聆听。」 「活动进行的方式,都依靠智能手环的功能。需要请各位在活动过程中全程配戴。」忽然话风一转:「如果手环侦测不到佩戴人的脉搏,将发出电流,请不要用生命尝试脱下手环。」 听到这,两人瞬间背脊发凉。纪月寧终于发现奇怪的地方,连手机手錶都收走,他们不仅无法和外界联络,甚至不能有确切的时间概念,他们接下来,只能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深山,扮演着各个角色,但他想不通,公司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另一边,赖轩予的手颤抖不已的抚上那个手环。 「手环会搭配房里的机器,营造出各个童话中应有的场景,在每个故事最初,手环会跳出你所对应的角色,届时请各位在故事中扮演好那名角色,使故事不脱离正轨。」 「各位的活动范围在这座山,如果您即将踏出系统控制范围,智能手环会提醒您,如果还是坚持走出这座山,手环将会释放电流,将佩戴者击毙。」 「那么祝各位体验愉快,现在开始第一个故事:小红帽。」系统说完这句话后,便没了动静。 赖轩予还没彻底回过神,他傻愣愣的望向纪月寧,「所以我们现在出不去了?」 纪月寧还在低头沉思,听见赖轩予的声音后,拨出了一点心思点点头当作回应。 下一秒,赖轩予的情绪直接爆发,无法抑制的大吼道:「搞什么?玩得开心?体验愉快?他怎么不来玩玩看?」 纪月寧心底不禁庆幸这个空房子除了那台机器外什么都没有,不然赖轩予可能已经把所有能砸的都砸烂了。 还不等纪月寧开口安抚赖轩予的情绪,手腕便传来震动,纪月寧面前跳出视窗,他点开画面。 「您的角色是:小红帽。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纪月寧已经快速阅读完跳出的这几行字。 一旁的赖轩予也安静了下来,盯着眼前的视窗确认角色。 纪月寧本想开口询问他得到什么角色,但系统转换的速度十分快速,他一眨眼,周围全都变了个样。 原先那个方正格局的空房屋,如今有了一个小壁炉,中间还有一张木製的桌子,桌上放了一篮水果。 纪月寧伸手摸了下桌子,手指传来的触感十分真实,看来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并不只是单纯的投影技术。 纪月寧心底深处陡然升起一股恐惧,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遇险,很可能真的死去! 一句话音打断了纪月寧的思绪,「小红帽,饼乾快烤好了,把这些饼乾和桌上的水果一起送去给奶奶吧!」他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十分熟悉,果然转身后,他便看见赖轩予,但他和来时的装扮大有不同。 赖轩予身上的黑t恤和运动短裤,已经换成了朴素的亚麻色长裙,和白色围裙。 纪月寧第一次看见赖轩予这副模样,虽然不合时宜,但他抑制不住的想笑。 但下一刻,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束,他笑不出来了。红色的连帽裙子背后还有一个蝴蝶结,因为没有镜子,纪月寧只能靠想像来还原自己现在的模样。他猜应该比赖轩予看起来还糟糕,毕竟身上这一身,花俏的一言难尽。 纪月寧叹口气,做好要被赖轩予嘲笑好一番的心理准备,但让他惊讶的是,赖轩予并没有任何反应。 纪月寧这才抬眼,将视线投往赖轩予,被他的眼神一惊。 那个眼神,完全不似赖轩予,没有方才的愤怒,也没有初时的迷茫,反而有一股符合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亲切,很符合他的角色。 纪月寧顿时心一凉,赖轩予没有自己的意识。 小红帽(1) 「不想让他孤独,不想让一个人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消失在这世界上。」 纪月寧挎上装满水果和饼乾的提篮,和赖轩予道别后,走出了木屋。 他很快接受了赖轩予没有自己意识的事实,至少他第一轮抽到的角色还不错,虽然戏份很少,但这意味着风险低,是个省力又不会有任何危险的角色。 外头的森林和系统外差不多,但遥远的前方,有一轮很大的满月,浅淡的白色,边缘和天空融合在一块,纪月寧的注意力不禁被吸引。在系统里的时间,应该是白天才对,而且上週才是满月,但现在天上却实实在在的有一轮完美无缺的月亮。 基于系统里的世界的确不能就现实世界的时间和逻辑来思考,纪月寧只好暂时放弃思考这件事。 「或许应该思考一下正事……」纪月寧喃喃自语,并开始回想小红帽的剧情。 「等等,根本不能确定系统挑了哪个版本的小红帽。」纪月寧心跳骤然加快,如果……系统选了最初夏尔?佩罗的版本…… 他记得那个版本中,故事的结局,小红帽和奶奶都被大灰狼吃掉。 由于不能确定如果不依照故事发展擅自更改剧情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事到如今也没有逃跑的可能,那么……就只能先跟着剧情行动,再想办法弄清楚到底身处什么版本的小红帽故事中。 「如果,不是夏尔?佩罗的版本……」纪月寧想到这突然发现了问题根本。 不管是什么版本的小红帽,小红帽和奶奶都经歷过被大灰狼吃掉的过程啊! 但……依照故事走向,如果是格林童话版本,就会出现猎人这个角色来杀死灰狼,救出小红帽和奶奶。照系统一开始所说,这个世界会依照故事情节进行,那么在这里,被狼吞下后,仍有可能活着。 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个故事的关键,在于有没有猎人这个角色,但角色分配是由系统决定的,应该也不能随便拉个人来扮演猎人角色。 纪月寧想到这,发现自己对于剧情再怎么了解,也只能被动的跟随系统走完剧情,只好无奈的暂时接受事实。 此时,后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纪月寧闻声转过头。 看见了一个身穿大野狼连身造型衣的男人,目测年龄四十岁左右,狼头下方露出的脸看起来狼狈不堪,眼白布满红血丝,下巴还有胡渣。 「连狼都是人扮的!」纪月寧一惊,如果自己能在这个故事中存活,那么眼前这个男人,无论如何,都活不过这个故事。 纪月寧这才发现,童话故事究竟有多么残忍。 「你好啊?可爱的小女孩,你准备要去哪啊?」男人用宛如被砂石磨过的沙哑嗓音问到。 纪月寧听见「可爱的小女孩」这六字时,觉得浑身彆扭。仔细观察男人后,发现他应该也丧失了自己的意识。 「我奶奶病了,我正准备去探望她。」纪月寧按照故事情节回应。 「你奶奶家在哪呢?」灰狼问。 纪月寧随手指向前方其中一片树,「往那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大概半小时就可以到了。」 灰狼顺着纪月寧的指头看去,忽然勾起了嘴角,「我们来比赛吧?」男人的眼中藏匿不住的贪婪,还有语气所透露的不怀好意,都让纪月寧浑身起鸡皮疙瘩。 但他面上没有任何波澜,反而用充满兴趣而有些上扬的音调问:「好啊!怎么比?比什么?」 「我走这条路。」大灰狼指向树林的一端,顿了顿后,又将手指指向另外一个方向道:「你走那条路,我们谁先到奶奶家,谁就赢了!」 纪月寧点头答应了大野狼的比赛邀约,看着他转身没入树林中。 纪月寧只能照着大野狼所指的方向前进,不久,他看见了原着中的那个花园,各色的花朵开得正好,他停下脚步蹲下身伸手抚上花,花上带着露水落到手上,触感是那么清晰。 纪月寧摘了几朵,忽然手指传来一阵刺痛,他抬手看了看痛处的来源,指尖似乎被花茎或叶片上的倒刺刺伤,有一个极小的伤口,冒出了一滴血珠。 纪月寧随手抹去,更加验证了他心里所想,人真的会被这个世界的物品伤到,所以难以保证在这死了,还能不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他收拾了脚边散落的花,琢磨着大灰狼差不多应该快到达奶奶家了,才起身准备啟程。 走了好一阵后,树渐渐减少,眼前出现了一栋小木屋,周围围了矮篱,纪月寧越过低矮的围篱,敲响了门。 门后传来那个熟悉的沙哑嗓音,是早些时候见过的那个男人,看来奶奶应该已经被吃掉了。 「是谁啊?」男人问。 纪月寧深吸一口气,「奶奶,是我,小红帽。」 「哎呀,等你好久了,门没锁,快进来吧!」男人音调微微上扬,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期待,但纪月寧清楚,那个期待,不是对孙女到来的期待,而是对于食物即将入口的期待。 不管如何,为了剧情顺利进展,纪月寧还是推开了门,步入阴暗的屋内。 撇开阴暗的视野不提,这间木屋的佈置比纪月寧的初始房间——小红帽的家还要精緻。床边一张矮桌,上头放了花瓶,再往屋里看去有一张看起来软棉棉的床,床边有一个木製衣柜。 但更仔细瞧就会发现端倪,屋内的窗帘全被拉上,只有细微的阳光漏进屋。桌上的花瓶没有摆放花朵,桌上、地上还有一些没擦乾的水。床上的人将全身缩紧被单中,让被鼓起很大一块,那个身形明显不是一个老人应该有的巨大体型。 虽然系统里扮演奶奶的也不一定是瘦弱的老人啦!但被子的轮廓还隐隐有些狼头套的形状,床边还有毛绒绒的尾巴尖漏出来,这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了吧。 纪月寧更加确信奶奶应该已经被「吃」了,他走向桌边,凝视桌上残留的水,他大概可以猜想到刚刚事情发生的场景。 不外乎是狼在制伏奶奶的过程中,不小心将花瓶碰倒了,而来不及将水擦乾,自己便敲响了门。 纪月寧顿下身,果然看见一瓣被踩烂的花瓣。不过这样正好,给自己留了个藉口拖延时间。 「小红帽,快过来让奶奶看看你!」大灰狼并不知道纪月寧在磨蹭什么,急切的喊道。 「等等,我刚刚採了花,我整理一下。」纪月寧说完拿起花瓶,走向门边的水桶,舀了水,慢腾腾的将花一朵朵插入。 「那些东西不重要,奶奶想看看你!」男人早已按捺不住,再度出声催促。 「是想吃掉我吧!」纪月寧腹诽,但面上没有显漏一丝不安。 小红帽(2) 一个目测十九岁的少年,从木屋中拿了一套猎人的服装,穿上衣服后,他戴上手环,漆黑的房间中忽然亮起一面屏幕,上头写着:「您的角色是:猎人。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少年端起猎枪,走出那间木屋。此时他身后的木屋,悄悄变了个样,走出木屋时,天边也出现了刚刚没有的,一轮完美无缺的月。 另一头,纪月寧站在木矮桌边,低头审视自己劳动的成果,那些野花的茎都被斜切,插入花瓶中,顏色多但不杂,错落有致,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小红帽,你弄好花瓶了吗?奶奶真的很想你。快来让我看看吧!」床上的大灰狼再度开口催促,甚至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犹豫着是否应该直接下床,捉住那个磨磨蹭蹭的「小红帽」。 纪月寧知道已经拖不下去了,现在最好还是顺着故事情节发展被野狼吃掉,事后猎人才有出场机会。不然再拖下去,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当然,这一切的设想都是建立在这个故事有猎人的情况下。」纪月寧想。 他走向床边,看着野狼伸出的爪子,照着记忆中那个故事,念出台词:「奶奶,你的手怎么那么大?」 男人嘶哑道:「因为奶奶想好好摸摸你啊!」 纪月寧盯着野狼露出棉被的那张头套的嘴,问:「那奶奶,你的嘴巴,怎么那么大啊?」 「因为……想一口吃掉你啊!」男人的话音在昏暗的房间内回盪。 纪月寧听见床板因为野狼的动作而发出「滋呀——」的声响,紧接着是鲜红大张的口,尖利的牙出现在面前,离自己大约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似乎都可以闻到血腥的气息,然后忽然眼前一黑。 意料之外,完全没有任何痛楚,纪月寧尝试将手伸向前方,活动了几下手指。 「很好,看来还有知觉。」他想。 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半点光亮,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手指。 这里明显不是大野狼的胃,不过如果要系统真的还原出这一部份好像也有点噁心。 纪月寧猜想自己应该是被传送到故事以外,系统的其他空间去了。这种感觉,有点像演员准备演出前的休息室。 「但愿我还有演出的机会。」纪月寧想。 少年身穿皮草製的背心,端着猎枪,打开木板门。 他细长的眼瞟向床上正呼呼大睡的野狼,走进厨房拿了把刀,走向灰狼。 纪月寧脑中忽地一闪,眼前倏地亮起,陡然入射进眼的光,让他有些不适应,瞇起了眼。 待双眼稍微适应周遭的亮光后,他才看清四周。他又回到了奶奶的那个房间,一旁躺着扮成野狼的那个男人,打呼声呼呼作响。 「照这个发展来看,这个剧本格林兄弟的版本。」想到这,纪月寧松了口气。 「榙、榙」靴子碰撞地面的声音传来,纪月寧回过身,看向来人。 眼前是一名约莫十九岁的少年,他额前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一些眼,单眼皮,眼形细长,浑身縈绕的疏离感让少年看上去有些冷。他右手撑着一把猎枪,眼睛盯着纪月寧后方倒卧在地扮成野狼的男人。 少年提步走向前,纪月寧有些怔愣,但他绕过纪月寧径直走向男人。少年经过他时,他才发现少年比自己高出不少。 纪月寧看着他把看上去比他重上不少的男人扛起,不禁开口:「需要搭把手吗?」 少年听到话音时动作顿了顿,转身看向纪月寧,两人的眼神交错的瞬间,少年别开了眼。 「不用。」少年语调有些冷,转眼将男人扛上肩,转身走出木屋,留纪月寧呆站在原地。 「小红帽——」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纪月寧回头,看见了穿着花裙子的女人,看起来才二十初头,大概和自己年纪差不多。 但纪月寧再看了看女人的动作,佝僂着背,步伐有些踉蹌,语速缓慢,明显更像一位年岁已高的老人。 「看来她也没有自己的意识。」纪月寧想。转身急步走向女人,扶着她像屋里唯一的那张床。 「奶奶,我带了饼乾和水果来,要先吃点吗?」 「不用忙活了,让我好好看看你,好久没见到你了!」女人拍了拍床边的摇椅,示意纪月寧坐下。 这句话早些时候纪月寧听了很多遍,但这次,才是真的充满关切与温暖的。 他没有再推脱,放下提篮,走向床边,坐在了那个摇椅上。 「你没事吧?」女人眼中充满担忧的问。 「没事,奶奶,以后不要再随便给外人开门了,我会经常来看你的。」纪月寧叮嚀道。他是第一次和奶奶这个辈分的长辈相处,虽然她并不是自己的奶奶,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关爱,心中有一小角悄悄软了些。 和奶奶稍微聊了下天后,她明显看起来有些疲惫,纪月寧替她掖好被角,从摇椅上起身,轻手轻脚的走出木屋,关上了门。 那个少年倚在门边,猎枪靠墻立在他的身旁。他看见纪月寧后直起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试探,为了确认自己方才的判断无误。纪月寧当然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也确信了对方也有自己的意识。 于是他也没废话,直接回答:「纪月寧。」 少年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诧,但转瞬即逝,纪月寧都还来不及琢磨,少年就又恢復成一副没事的模样。 「怎么了吗?」纪月寧问道。 「没事。」少年说,末了又补充「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故人。」 纪月寧轻轻挑了挑眉,他现在这个年纪,说出「故人」这个词未免有些突兀,但纪月寧也没有戳人伤疤的习惯,于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纪月寧简单的转个话题,问道:「那你叫什么?」 「何衍。」少年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淡淡地回答。 不知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因为错觉,纪月寧总觉得何衍回答时的音量变得有些小声,听上去竟有些心虚的感觉。 小红帽(3) 纪月寧将话题从两人身上转移,问起从他刚刚就一直在意的问题:「那个男人怎么样了?」 何衍对于纪月寧问这个问题而感到诧异,毕竟在这种情境下,他和那个扮演狼的男人,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按常人心理,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愧疚,而为了回避这种心态,应该都会避免谈起。 「他没事。」何衍没有对于纪月寧的态度提出疑问,只针对纪月寧的问题回答。 纪月寧对于这个答案感到困惑,依照故事情节来说「野狼」应该已经被猎人所杀,但眼前这个少年的情绪看起来并不像是刚杀完一个人该有的平静。纪月寧虽抱有疑惑,但也不敢再探究下去。毕竟再逼问下去,可能会害何衍不得不回想刚刚发生的事。 纪月寧问起这个问题时,还怀抱着那个男人可能还活着的妄想,但问题脱口而出后,他才发现这个问题可能伤害到何衍。于是他又转移了话题,开始谈起他对于系统的猜测,「你在这有受伤过吗?」 何衍的眼睛对上了纪月寧的眼,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反问了句:「你受伤了?」 「摘花时被刺了一下,触感十分真实……」纪月寧边说边回想起那时的感觉。 「你要小心一点,我怀疑在这里受伤有可能丧命。」纪月寧好心提醒了一下。 何衍没有说话,忽然弯下腰,拿起身旁的那把猎枪,上膛,瞄准前方那棵特别大的树。 纪月寧愣愣地看着那棵树干上留下的小孔,还在细细缕缕冒着烟。 何衍放下猎枪,缓缓开口:「穿进下一个故事时,如果还有看见另一棵树有这个弹孔的痕跡……」 纪月寧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就代表这里和现实世界有关联。」 如果是这样的情况,系统所做的只有用特殊技术製造部分特定场景,树林本身还是存在。那样似乎也比较容易达成,如果全部是无中生有,也太高科技了! 何衍点点头道:「我们的活动范围只限于这座山,而且参加公司体验的人不少,但我们所在的这个故事需要的角色却不多,所以这片山应该划分过范围。」言下之意是要再次找到这棵树并不难。 「但如果不是依照人群来划分活动区块,而是利用故事种类来划分呢?」纪月寧说完,顿了顿又开口补充:「那样要再找到这棵树就难了。」 「不太可能。」何衍淡淡地反驳,「每一回故事结束,我们都会回到起始木屋,所以如果依照人群来划分范围,会简单得多。」 纪月寧这才想起系统最初说过的话,点点头表示认同。 「但为什么唯独我们有意识,系统如果为了方便控制故事走向,那就应该让大家都没有自己的意识才对。」纪月寧开始想另外一项问题。 「你对童话故事的情节应该都还熟悉吧?」何衍巧妙地避开了他的问题。 「你也怀疑如果没有按照角色定位演出,会出事?」纪月寧没有直接回答何衍的问题,发现对方也有和自己相同的猜测后反问道。 「在这里,系统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规则,进入故事前,确认角色后,系统都会提醒受测者们要依照故事情节扮演角色。」 谈到现在,纪月寧发现这个少年虽然看着比自己小一些,但思路却很清晰。明明才刚确认进到了一个可能出不去,还可能赔上性命的系统,但眼前这个人,明显冷静过头了! 于是纪月寧好奇问了句:「你多大啊?」 「……下个月满十九。」何衍没有立刻回应,让两人之前的话题停顿了好一会儿。 纪月寧敏锐的揪住这段空白,对于他的迟疑感到有些疑惑。 何衍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失态,为了不让纪月寧继续琢磨方才的停顿,他开口问道:「那你呢?」 「二十,大概两个月后就二十一了。」 何衍也不是真的好奇纪月寧的年龄,只是随口问问,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空气又陷入沉默。 纪月寧率先打破僵局,「我对于这些童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何衍没想到他会忽然回答这个问题,还没等他做出反应,纪月寧又道:「如果你有哪一个故事不清楚的,我可以帮你补充。」 何衍脑中忽然响起很多年前,那个如光般的人打破夜晚的阴暗,对他说过的话:「你睡不着吗?我念故事给你听吧!」这让他的贯来平静的心难得掀起波涛,但很快就平復了。这一次,连纪月寧都来不及察觉他的异状。 「不必,我也很熟悉这些故事。」何衍回。 纪月寧没有因为他疏离的语气而感到不满,估摸着房里的奶奶也差不多要醒了,而自己还得再继续完成故事,于是他准备和何衍道别。 「如果真的照你这么说,系统是以人群来分配故事和活动范围的话,我们应该还可以再见面,所以下次见。」在这种情况下,纪月寧甚至不确定两人是不是可以活过下一个故事,但他还是对何衍说了:「下次见。」 何衍冰凉的眼神好似有些消融,他回了句:「祝你好运,下回见。」说完,他提起猎枪,转身没入森林中。 纪月寧目送何衍在月光下消失在树林中后,转身走进木屋中。 夜晚的山林,峻黑色的枝干交织在空中,将天空划分成破碎的好几等分,树枝上的叶有长得茂密,将仅剩的天空遮得严实,让原本就稀弱的月光和星光,完全洒落不到森林中。 看着四十多岁,穿着萤光黄休间服的男人躺卧在地上,儼然是扮演大野狼的那位志愿者。男人身旁放着他的手机,萤幕被打开,正隐隐散发微光。 男人悠悠转醒,他抬手揉了揉眼,登时感到惊吓,他猛然起身,环顾四周。 他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毫无头绪,他只记得自己好像是和朋友约来深山露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人伸手胡乱摸索,忽然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品,看见那物的瞬间,男人的心情平静不少。 他拿起那支手机,本来想打电话求助,但一看才发现,萤幕上正是google地图,而自己所在的地方看着像深山,但其实往前走大约一公里,就可以到达邻近的公路了。 男人打着手电筒走了约莫十分鐘,终于看见路灯的光芒,他用手机叫了车,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搭上了黄色的计程车,消失在公路尽头。 小红帽(4) 纪月寧进入木屋后,扮演奶奶的女人早已醒来,她端坐在床上,背挺得很直,眼神中的雾气散去,衬得深褐色的眸清亮。 当纪月寧看见女人的那刻,他便明白她已经「醒了」。他走进那张床,倚在墙边,凝视着床上的女人,等待她提问。 「我刚刚隐约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你是叫……纪月寧,对吧?」女人问。 纪月寧点点头,「那你叫?」 「江祺。」 纪月寧见江祺没有再提问,于是主动开口:「你从什么时后起开始听我和何衍的谈话?」 「在一声枪响后,我被吵醒,发现你不在屋内了!本想下床找你,但到门边时听见了你们所说的话,于是……」女人说到这,便不知道该如何讲下去。毕竟自己刚刚那个举动,就是偷听,现在讲起来还怪没礼貌的。 纪月寧没有为难她,转而询问比较实际的问题:「那你还知道什么其他关于系统的事吗?」 江祺摇摇头,「我大概和大部份人的情况差不多吧!都是一进入故事就没了自己的意识。」 「虽然你现在恢復自己的意识,但还是得依照故事中『小红帽的奶奶』来完成这个故事,你对于公司宣传单上出现的童话,都还熟悉吧?」纪月寧问。 女人脸上浮现困惑,她问道:「等等……故事到这还没结束吗?」 纪月寧摇了摇头,「大部分人应该都没有听过后面的故事。」 江祺点头,全神贯注的洗耳恭听。 「之后,小红帽又来拜访奶奶,那一次有另外一头狼跟踪她。在小红帽敏锐的感觉到危险,便告诉了奶奶,后来狼果然敲响了门……」 江祺听到这,有些按捺不住,激动的问:「然后?」 「小红帽和奶奶将门锁紧,不让野狼进屋,大野狼不放弃,继续在木屋周围徘徊,然后奶奶忽然想起家里还有前些时候煮香肠剩下的水,便让小红帽用那些水灌满院内的石槽。」 江祺大概可以猜到故事结局,她试探的问:「然后,野狼淹死了吗?」 「嗯。」纪月寧回答后,两人陷入了沉默。 这个故事虽然是完美结局,但这也代表,另外一个扮演狼的人要丧命。野狼在这个故事中虽然是反派,但在现实世界中他可能是某个人的挚爱。两人想到这,都有些难受。 纪月寧自己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根本无法安慰江祺,他只好起身,准备离开。 「我先回原本的家了!我想系统应该会让故事尽快完成,所以我们不久之后会再见的。」 在纪月寧转身离开之际,江祺出声叫住了他,「现在外面已经天黑了,要不你还是留下来过夜吧!」 「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屋子里过夜实在不太好。」 江祺听得出他在缓和气氛,本想再挽留,但还未开口,纪月寧又道:「这里也只有一张床,我还是回家吧。」 纪月寧看江祺还是欲言又止,再度开口:「原着中的小红帽有顺利回到家,而系统会努力贴近原作,所以我没事的。」 江祺见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便不再多说。 纪月寧临走前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以后还是别随便邀才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共度一宿比较好。」 江祺点头,替纪月寧收拾了他带来的东西,递给他,将他送到门口。 「再见。」纪月寧一手提着提篮,转过身看向江祺道。 「拜拜。」江祺衝着他摆摆手,目送他离去后,关上了门。 果然回到小红帽的家不久以后,扮演妈妈的赖轩予便让他再次去拜访奶奶。 纪月寧驾轻就熟的上路,随意的往森林里前进。在这个系统里有个好处,就是无论你多么路痴,系统都一定可以带你走到正确的地方。 不多时,纪月寧察觉到身旁的树林逐渐稀疏,熟悉的那幢木屋又出现在眼前,他走向前,敲响了门。 门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应声打开。江祺穿着和上次一样的那套长裙,站在门边。 「进来吧!」江祺确认了来人后,便拉开了木板门,侧身让纪月寧进屋。 纪月寧一隻脚踏进屋里的那剎那,扑鼻而来的香肠香气便衝进鼻腔。他这才发现整间屋内都充斥着煮香肠的气味。 纪月寧环视了周遭,瞥见角落放的那些盆子,走进一看,里面盛满了水,还隐隐散发出香肠的味道,他指着脚边那个盆子问道:「就是这些?」 江祺点头回应,纪月寧瞧见后没有再拖延,弯身抬起其中一盆,走向门外的那口石井。 江祺也赶忙上前打把手,两人默默地抬水、倒水。即将有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现在正在为了杀死那人做足准备,这种情境,使两人上头似乎盈满低气压。直到墙角边的水盆消失无几前,两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当最后一盆水倒入井里的那刻,纪月寧将手中空了的水盆递给江祺,终于开口:「你先回屋吧。」 江祺皱起眉,不是很认同的说:「你也一起进屋去。」 「我想留下来看看……」纪月寧别开眼,盯着正飘散出香气的水井,淡淡地道。 「你待在这看有什么用?太危险了,回屋吧!」江祺不能理解纪月寧的想法,继续劝说。 「没事,故事情节里,我不会出事。你先进屋吧!」纪月寧仍就没有松口。 江祺见说服不了他,索性也不再说话,她端着盆进了屋。 纪月寧松了一口气,走到木屋的后墙边,打算在这等待狼的出现。 忽然一阵脚步声靠近,纪月寧抬头,看见了江祺。 「依照故事情境来说,我也不会有事。」江祺在纪月寧开口前说道。 纪月寧叹了一声,往一旁挪了挪,让江祺能往里站一些。 两人之间只有寂静的空气,江祺喃喃问道:「为什么明知道没有其他办法,还是要看着他死去?这样会比较好受吗?」 纪月寧没有立刻回答她,两人之间谁都没有再开口,直到江祺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纪月寧才无奈的轻笑,「你也在这个情境下,你应该也懂吧……」 他们都一样,陷入在刚进系统的未知恐慌里,所以不想让那人孤独,不想让一个人在所有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消失在这世界上。 小红帽(5)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晚的森林看着有些阴森,但无论是纪月寧还是江祺都没有打算离开。 他们已经在屋后的那面墙站了足足一小时了,江祺终于忍不住问道:「味道会不会已经散去了?那这样怎……」 她话还没说完,纪月寧忽然将食指放在唇前:「嘘。」 江祺赶忙闭上嘴,悄悄将脑袋探出墙壁的遮挡,看见靠近木屋门口的树林悄悄动了动,紧接着一双毛绒绒的脚掌出现在院子内。 墙后的两人,藉着月光,悄悄看着那隻野狼。 纪月寧也探出头,看见了这次负责扮演大野狼的人,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野狼摆了摆头,做出嗅闻的动作,而后将目光锁定在那口水井。 江祺秉着气息,静静地看着野狼一步步走向那口水井。 相比江祺,一旁的纪月寧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同样望着野狼,但并不全神贯注,反而有些发愣。 大灰狼已经来到井口边,将他的半颗头伸入井中,另外一部份露在井外的身体看着也摇摇晃晃,彷彿下一秒就要纵身跳下井中。 纪月寧的思绪被「咚——」的入水声抓回,野狼跳下井后,那声入水声回盪了好久,之后陷入了漫无边际的寂静。 从大野狼入水起,纪月寧心中的怪异感不减反增,忽然,纪月寧抬起头,看见了高掛在天边的,毫无瑕疵的盈月。 他觉得有些蹊蹺,穿进这个故事里起码已经三天了,但直到现在,天上的月亮依旧没有任何缺口。 难怪,从天暗下来起,两人都还是能视物,在现实世界里到处是路灯的生活下,两人并没有马上发现有哪里不对。 江祺见纪月寧望着远方,像是在思考什么,便顺着他的视线一同望去,也看见了那轮满月。 「怎么还是满月?」江祺喃喃自语道。 「你也发现了?」纪月寧问,他本以为扮演奶奶的江祺平时并不需要出门,不会注意到这件事。 「你回家的那天我不是送你到门口吗?那时候也是满月。」 纪月寧点点头表示了解,而后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鞋尖,陷入沉默。他总觉得不只这个问题,肯定还有那个地方不对劲,他在脑中回放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忽然,他猛然抬头,盯着江祺。江祺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 「不对,不对……」纪月寧小声念叨,江祺还想继续追问到底哪儿不对,但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两人皆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纪月寧在失去意识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次扮演野狼的那个人,穿的是全身式包括套头的那种玩偶装,完全没有露出任何和人类有关的部位,要不是他用两足行走,纪月寧甚至要被那能以假乱真的野狼装给骗了。这和上一回不一样,狼的装备变了。 而且最让纪月寧在意的是,狼在入水后的声音也不对,他完全没有挣扎,所以在入水声后,他和江祺才会觉得很安静。 但纪月寧才刚准备告诉江祺这些事,便觉得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当纪月寧再度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最初那个起始木屋的天花板。他转过身,看见了躺在一旁的赖轩予,他眼皮动了几下,也悠悠转醒。 两人的视线交会,赖轩予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彻底回过神。 纪月寧率先坐起身,脑袋还有些胀痛,故事中发生的一切在脑中浮现,包括每一个让人感到困惑的细节。 他甩了甩头,待眼前似乎稍稍清明了些,他忽然往门衝去,转开门把,走进森林中。 赖轩予眼睁睁看着纪月寧衝出木屋,他怔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才赶忙追出去。 外头星光点点,因为没有光害的关係,显得十分壮观。 赖轩予衝到门外后,才发现纪月寧就站在门边,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赖轩予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天空的繁星,说了句:「好美,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天空。」 纪月寧知道,光害,也包括月亮的光,而满月时,星星看起来也会相对没那么壮观。 在现实世界里,明明不是满月…… 「你怎么了?」赖轩予没得到纪月寧的回应,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担忧地问道。 纪月寧这才回过神,缓缓将视线移往赖轩予,开口:「你记得在故事里发生的一切吗?」 赖轩予对于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感到十分困惑,他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担心只有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纪月寧难以理解他这个脑回路,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疑惑。 「我也什么都不记得啊!这不是你记忆力衰退啦!」赖轩予感受到纪月寧投来的视线,继续补充。 纪月寧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他就不该期待赖轩予能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这样也好,每次自己快陷入鑽牛角尖的地步时,总有人能逗一逗自己。 「没事了!」纪月寧止住笑意后,对赖轩予说道。 「所以真是因为这个啊?」 纪月寧没有回答,转了身,「进屋吧。系统应该很快就会让我们进入下一个故事里。」 赖轩予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恼,见纪月寧已经踏进屋内,他急忙跟上。 「干嘛突然停下……」赖轩予差点撞上纪月寧,幸好他即时停下了脚步。 「来……」赖轩予将最后一个字补完,又道:「他是谁?」 何衍穿着黑色短袖,和军绿色的工装裤,腰线拉得挺高,显得腿很修长,看上去又更高了。 「你怎么在这?」纪月寧问。 「我从最一开始就在这了,只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没看见,还莫名其妙往屋外衝。」何衍用平淡的语气回,听上去还有些无奈。 「系统说过,每次故事结束,会回到各自的起始木屋吧?」纪月寧说。 「对啊!那你为什么在这?」赖轩予抢先开口。 何衍瞟了他一眼,纪月寧敏感的察觉到他一丝丝的烦躁。纪月寧几乎能想像到他的心里话,不外乎就是:「这个聒噪的傢伙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可能是系统的bug吧。」何衍对两人解释道。 赖轩予点点头,算是接纳了这个外人,忽然,「等等!」纪月寧和何衍都看向他。 「你刚刚说『你怎么在这?』,你们认识?」赖轩予这才反应过来。 纪月寧见何衍一副懒得搭理赖轩予的模样,只好随口胡诌:「他是大一的学弟,以前上通识课认识的。」 何衍其实并不清楚纪月寧所说的「通识课」是什么,但他还是一本正经的点头。 还不等赖轩予再多加思考和追问,角落那台机器再度发出「沙沙」声。 「下一个故事:灰姑娘。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灰姑娘(1) 「靠着我。」 角落里的机器说完话后,房里便回恢復寂静。三人同时感觉到手腕传来的震动,抬手低头看向震动的来源。 三人面前跳出各自的萤幕视窗。 「您的角色是:灰姑娘的大姐。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灰姑娘的二姐。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仙女/路人。请依照故事情节选择你的角色。」 纪月寧看着眼前发光的浮空屏幕感到诧异,这次系统竟然给了选择的机会,他不确定何衍和赖轩予有没有看见他的角色。 他还来不及问他们得到什么角色,也还来不及向他们说明自己拿到的角色,就失去了意识。 何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变了一个样。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繁复的蕾丝边,布料上用发亮银丝、金丝所织出的花纹,胸口的双层蝴蝶结…… 何衍的眼皮抽了抽,脸色都黑了一层。这才故事的一开始,就得穿成这副模样,那等等去参加舞会时,到底要穿成哪副德行。 「姐姐,灰姑娘快扫完庭院了,我们还要怎么整她啊?」 何衍闻声回头,看见来人时,忽然获得些许安慰。赖轩予身上的裙子比自己好不上多少,玫瑰红的顏色没有显得高贵,反而看着老土又刻薄。 何衍还来不及开口,门外便传来开门声,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走了进来,两人视线交会的剎那都愣了愣。 何衍看见对方眼底的怔愣,但他没有开口提问,来人也没有说什么,只将手里的竹扫把放回屋内的角落。 「我说这样就扫完了吗?还有屋内呢!」赖轩予见灰姑娘放下扫帚,用不符合他的尖细的嗓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何衍看着女人又拿起了扫把,面无表情的扫起地,但眼神却时不时飘到他身上。 这下何衍基本确定她认得自己,「你不是说和好姐妹约好要去买口红胭脂吗?差不多该出门了。」他转身对赖轩予说,一本正经的说着唬人的话。 赖轩予一脸茫然,微微抬起头思考自己什么时后说过这样的话,但看何衍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便依言走出了门,踏到门外时,他都还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后说过要出门。 「你叫什么名字?」何衍见赖轩予关上门后,转身看向扮演灰姑娘的女人问道。 「江祺。」江祺停下手中的动作,将扫帚靠墙放在一旁,又问道:「你果然也有自己的意识啊?」 何衍注意到她没有反问自己的名字,这样看来,她应该早就听过自己的名字,于是他问:「你为什么认得我?」 「上一个故事里,我听到了你跟纪月寧的谈话。」江祺被他严肃的语气和态度讲得心里又心虚起来。 何衍冷冷的眼盯着江祺,没有开口。江祺被这个气氛搞得十分不安,转身又拿起了靠在墙边的扫把。 「这算是系统的bug,对一般人来说可能有点危险。」何衍开口,但却不是责问江祺。 这让她有点意外,「我知道,纪月寧和我说过了。」 「你应该都清楚故事的剧情吧?」何衍确认。 经过上一回在小红帽那个剧本里的事,这次江祺明显没有那么篤定,「大致上的故事架构都知道,但如果不是那么耳熟能详的部分就没有研究了。」 何衍回想了一下故事的桥段,暂时放下心来,「没事,无论是哪个版本的灰姑娘,故事中灰姑娘都有美好的结局。」 反倒是自己和赖轩予比较具需要感到担心,毕竟在格林童话的版本中,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为了把自己的脚塞进水晶鞋,甚至割了自己的脚根。而且故事的最后,两个姐姐的眼睛都被鸟给啄瞎了。 被系统处罚强制进入故事,都失去了中途选择角色的机会。只能庆幸是自己扮演灰姑娘其中一个姐姐,不然如果让随便一个路人来担任这个角色,中途大家都没有自己意识的情况下,真的很容易出事。 「起码到时候自己还能适时阻止赖轩予做出自残之类的行为,现在也只能先跟着故事走向演下去。」何衍想。 江祺对于他这慢长的停顿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本来想出声搭话,但他满脸认真,看着正在思考些什么,江祺也不敢随意开口。 两人安静的空气被一阵脚步声给打断,随着脚步声停下,木屋的门被打开。赖轩予和另一位穿着稍微没那么浮夸,但看上去依旧显得格外爱卖弄风骚的女人走进屋内。 何衍猜测她应该是灰姑娘的继母,果然女人开口说道:「女儿啊!这是我刚刚拿到的传单。」说完将手里的纸递给何衍。 何衍伸手接过传单,都还来不及仔细看看内容,一旁的赖轩予便凑上前。 「姐,我们得赶快准备了,这会是我们成年后的第一场社交舞会。」赖轩予的语气里难掩期待。 何衍这才看清了传单上的字,王子的徵婚舞会即将在皇宫举行。 「女儿啊!这场舞会不只有王子,还有许多城里年轻有为的爵士,你们要好好把握机会啊!」女人说。 「我们还得去买新衣服,已经不能再拖了。」赖轩予衝着何衍道。 何衍难以想象自己穿上那些更重工的裙子的模样,「现在穿的这件衣服不行吗?」 赖轩予瞪大双眼,一副你怎么那么没有见识的眼神死死盯着何衍,用几近说教的语气道:「你怎么会这么没常识啊?你身上这身装扮穿去舞会绝对会被别人看不起的,更不用说被王子看上了。」 何衍无奈地叹口气,此时身后的江祺悄悄走向前,想看清传单上的字。 一旁的赖轩予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开口嘲讽:「你该不会想去参加舞会吧?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的继母也附和:「别出门了,丢尽我们家的脸。在家好好看家吧!」 江祺看向何衍的眼神中充满无奈,她总得知道舞会在何时、何地举办吧!不然怎么做足准备? 何衍接收到了她的意思,转身准备回房,「妹妹,先回房吧,我帮你想想适合的妆容。」 赖轩予紧跟在何衍后头回了房间,江祺看见了何衍搁在桌上的传单,赶忙上前将重要的资讯都记了下来。 灰姑娘(2) 之后的几天,何衍和江祺几乎没有说上话的机会。只要何衍一间下来,赖轩予基本上都会马上拉着他去试舞会时要穿的礼服,或是研究其他参加者的名单。 何衍心里有些烦躁,他必须知道江祺的故事进行到哪了,顺便摸清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版本。 这让他一时间,甚至想衝动的和赖轩予说明清楚情况,但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毕竟那时纪月寧明显不想让他在故事中有自己意识,这样代表他应该不是很熟悉这些童话故事,如果随便让他恢復自己的意识,那会给他带来危险。 纪月寧又待在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他很焦躁,系统虽然安排了两个选项给自己选择,但他根本来不及点选,就被传送到了这个类似「等候室」的地方。他的选择会直接影响故事是哪个版本,而他现在压根不知道故事进行到哪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么自己的角色决定会直接影响到灰姑娘两位姐姐的安危。 他摸索着碰到手腕上戴的手环,手指碰触到表面的那剎那,面前闪出了一个屏幕,陡然出现的亮光让纪月寧瞇起眼,待双眼适应后,他才看清屏幕上的字。 「由于您没有即时选择角色,您已经失去主动权。现在请您依照故事走向进行选择,并请您好好扮演您的角色。」 纪月寧还有些怔愣,他便感觉到周身的环境悄悄亮了起来,一片树林出现在眼前。 他坐起身,环视四周,周围全是树,而遥远的一端,隐约可以瞧见城堡的轮廓。 纪月寧现在也只能朝着那个方向前进,当他扶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起身时,他感觉到手心传来的触感有些奇怪。 他抬起手,看见了那个弹孔。这让他背脊一凉,这下基本确定系统里的世界和外界是有联系的,子弹既然能在树干下留下痕跡,那如果那个子弹是打在人身上…… 纪月寧疾步上路,朝着远方的城堡前进。 另一头,何衍直到舞会开始前夕,都没有和江祺说过话。 而现在何衍正站在屋内,抬起双臂,让继母和妹妹帮忙穿上复杂的礼服。 穿上了许多层内衬后,终于罩上了最后一层,何衍试着走了几步路,腰上掛的裙撑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移动大鸟笼。 扮演继母的那个女人审视了下何衍的装扮,点了点头,看上去似乎很满意。而后又转身帮赖轩予穿礼服和化妆。 三人倒腾到天边都返起鱼肚白,才彻底准备好。继母催促两人出门,她好像僱佣了一位车夫,还租了一辆马车,就是为了让姊妹俩能以最好的姿态出现在舞会上,不必为了到达那而来回折腾,何衍看出了她有多重视这场舞会,而车夫现在已经在门口了。 何衍让赖轩予先走,而他则在她们身后,他本想争取一点时间和江祺说下话,但他的步伐才慢了一些,扮演继母的那个女人便出声催促,甚至还探头看向他,让他压根就没有任何机会和江祺说上话。 继母见何衍逗留在屋内,迟迟不跟上,以为是灰姑娘正因为想一同去舞会而纠缠,她快步走进屋,抄起桌上放的一盘豌豆就往一旁已经烧完的灰烬里洒。 「如果想去舞会,就把豆子都捡完再去吧!你可能得动作快一些,不然舞会结束了你都还没捡完我也没办法。」 何衍看见女人拿起豌豆的那刻,心脏猛地一震,这个故事,是格林兄弟的版本。 他伸手想阻止继母洒出豌豆,但压根来不及。当继母说完话后,转身看向何衍道:「你手举着干嘛?快上马车吧!」 何衍只能装作无事的样子放下手,转身走出木屋。 他和赖轩予一起踏上了马车,他弯着背,愣在了原地,他根本不知道穿着这种鸟笼要怎么坐下啊! 赖轩予见何衍没有动作,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干嘛不坐下?」 何衍庆幸自己是最后一个上马车的人,他观察继母和赖轩予坐下的姿势,有样学样的坐下。 江祺呆愣在屋内,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在她的记忆中,之后似乎会有仙女来帮助自己,但现在似乎毫无动静,她看向窗外,被外头的圆月吸引了目光,她走向窗边,打开窗户。 此时忽然一阵嘈杂的振翅声由远而近,两只白鸽飞进屋内,紧接着是两隻斑鳩…… 江祺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后有一大群鸟儿从窗户鱼贯而入,她赶忙让开。 过了一会儿,一只只鸟儿再飞出窗外,江祺仔细一看,才发现每隻鸟的嘴里,都衔了一粒豌豆。 她看着鸟儿们接二连三飞到了一棵榛树下,她走出家门,走到了那棵榛树下。 树根旁堆满了那些鸟儿们拣出的豌豆,已经堆成了一个小丘。江祺伸出手,有一隻白鸽停在了她的手上。 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白鸽洁白的羽毛上,粼粼点点的月光在无瑕的毛缎上增添了几分独特的花纹。 江祺对上白鸽黑亮的眼珠,霎时觉得被一束白光笼罩,她被刺得瞇起双眼,当她再次睁眼时,她身上的装束已经换了,淡蓝色的长裙,裙摆还罩了一层薄纱,脚上则穿上了一双透亮的水晶鞋,鞋面反射着莹莹月光。 「但……我现在该怎么去皇宫?」江祺喃喃自语。 白鸽似乎听懂了她所说的话,飞离她的指尖,在离树不愿的空地绕了一圈,便凭空增加了一辆马车,还有四匹纯白的马儿,踏着蹄发出了「喀喀」声。 江祺一笑,走上了马车,对着窗外的鸟儿们到了谢后,马车便朝着皇宫的方向扬长而去。 纪月寧绕了许久,终于走出了那片森林,他累得半死,脚走得彷彿要失去知觉,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回因为系统没有强制给他角色,也就没有帮助他自动寻找到正确道路的buff,所以他得靠自己努力找到灰姑娘。 纪月寧叹口气,踏着月色继续朝着城堡露出的屋顶尖前进。 灰姑娘(3) 何衍感受到马车慢了下来,接着听见马伕衝着车厢喊道:「到啦!」 何衍是最后上车的,所以现在最靠近门,他只好率先下车。穿着高根鞋让他有些不习惯,下车后花了一点时间才站稳。站稳后,他转身替赖轩予扶着门。 三人都下车后,马车快步驶离。何衍抬头看了眼前亮丽的城堡。 城堡里暖黄的灯光,门前舖的深红色地毯,门旁站着的侍卫……一切的一切都十分吸引人。 赖轩予看见眼前的景象后,眼都瞪直了,他掠过何衍,径直朝城堡的大门走去。 何衍和扮演继母的那个女人也赶忙跟上赖轩予的脚步。 如果在城堡外看已经十分壮观,那进到城堡内更是美的让人怔愣。天花板上掛着巨大的吊灯,照亮了整个室内,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身旁的人皆穿得华贵而美丽,有的人手上还拿着细高脚杯,里头盛着各色的清澈酒液。 何衍对于周遭的人都没什么兴趣,所以当继母去找政商名流攀谈时,他也没像赖轩予一样去找自己有兴趣的男人。他面前忽然出现一位酒童,端着一托盘的酒水饮料,他随手拿了一杯,走向阳台。 何衍倚在阳台的围栏旁,盯着手中握的酒杯,红色的液体上浮现了一个圆润饱满的倒影。他轻轻晃了晃酒杯,但里头盛着的月亮依旧维持着最完美无缺的模样,他抬手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脑中忽然浮现了纪月寧的脸,自从进入这个故事后,便再也没有瞧见他,也压根不知道他被分配到什么角色。 何衍有些担心他,不过转念一想,最危险的两个角色已经被自己和赖轩予拿下了,所以他再怎么糟应该也只是个路人甲乙。 何衍直起身,决定去大厅找找,看能不能遇见他。 他才刚转身,就有人应声推开阳台的小门,来人是继母,她焦急万分的目光定在了何衍身上,「哎呀!终于找到你了,王子已经在寻找舞伴了,你如果看不上那些爵士,至少要好好把握能和王子相处的机会吧!」 何衍拿起空酒杯,跟在继母身后走进了亮得像白日的室内,他随手将空酒杯放在一个酒童的托盘上,步伐没停继续紧跟着继母挤到人群中。 他拨出了注意力观察周围的人,但就是没看见熟悉的那张脸。 他看向人群之中的王子,他正在和赖轩予共舞,赖轩予的脸颊緋红,笑得靦腆,明显很享受这段时光。 一曲毕,赖轩予依依不捨地松开了王子的手,何衍忽然被继母一推,脚步踉蹌的步到王子跟前。他在心底感叹那个女人的手劲着实不小。 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自己视线范围内,何衍看向手的主人,将自己的手递给他,跟随他的步伐一起跳舞。和方才的赖轩予不同,他脸上没有丝毫笑意,面无表情使他原本就带着冷调的脸更加难以相处。 王子察觉到了何衍的彆扭和不情愿,绅士的没有主动搭话,但曲子一停他便松开了他的手,明显也觉得有些尷尬。 在曲子停下的那剎那,大厅忽然响起一片譁然,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往门外。 江祺穿着一袭浅蓝色长裙,束腰勾勒出了她完美的身材,网纱的布料使裙摆在大厅吊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像白天忽然多了繁星,美得不切实际。 王子也同样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他主动走向前,他经过的地方,所有人都让出了一条路。他在江祺跟前站定,伸出手,邀请她一起共舞。 江祺从周围人的反应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位就是王子,她欣然伸出手,回应了王子的邀请。 何衍见故事继续朝着正确的方向进行,便放下心来,他也没有心思和其他人跳舞,便在大厅随意走走,寻找纪月寧。 看遍了在大厅里的人,何衍基本确认纪月寧并不在城堡中。但他想不透,如果这个故事真的是格林兄弟的版本,那还有什么其他角色。 另一边,江祺和王子在跳完舞后,王子向她提出来约会邀请,两人便远离了大厅的人群,走到城堡外的花园里散步。 两人聊得十分投缘,很快便接近午夜十二点——故事中必须道别的时候。 大鐘在两人聊得正开心时敲响了第一下,江祺听见鐘声时明显有些慌张。 「我……必须离开了……」江祺支支吾吾地说完后,转身快步离去。 「等等!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王子追上前喊道,但江祺没有回头。 王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失落。他认为方才两人聊得很愉悦,但对方却连姓名都不愿意留下…… 此时,楼道上闪耀的光芒抓住了他的目光,他走向前确认,看见了一只透明的水晶鞋,正反射着月光。 「这似乎是那位小姐的鞋……」王子站在原地喃喃。 何衍在回家的路上,听了那个扮演灰姑娘继母那个女人一整路的碎念。因为自己对于寻找结婚对象一点都不积极,她对此感到非常不满。 何衍敷衍的回了几声,后来乾脆连「嗯。」都懒得说,只适时点头。 三人回到家时,江祺已经换下精緻美丽的衣服,穿着最初穿进这个故事时那件破旧不堪的衣服,头发也凌乱得跟杂草一样。 赖轩予和那个女人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其实说起来也不奇怪,毕竟如此之大的转变,如果不是原本就认识江祺的话,实在也很难发现,况且他们的意识还受到系统控制。 赖轩予和继母都累了,换下繁琐的裙子也花了不少时间,两人大概打理一下自己后就回房休息了。 客厅里只剩下何衍和江祺,他终于可以和江祺交流剧情走向了。 「我们离开木屋后,你是怎么换上礼服,到达皇宫的?」何衍问道。 「这个我觉得很奇怪,是一群鸟儿帮我拣出灰烬里的豌豆,然后再带我到树下,当我回过神来时,身上的衣服就换成那件礼服了,眼前也出现了马车,我就是搭那辆马车去城堡的。」 何衍听到这脸色一变,江祺明显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问了句:「怎么了吗?」 「没有担任仙女这个角色的人出现过吗?」何衍不死心的问道。 江祺摇摇头,「就是这样我才觉得奇怪。」 何衍这下肯定,这个故事是格林兄弟的版本,那么,接下来的剧情走向将会难以控制。 灰姑娘(4) 纪月寧赶到城堡门口时,天已经濛濛亮,参加舞会的人也早已散去,他随手拦住了正在门外收拾宴会后残局的人,不死心的问:「王子联谊的舞会已经结束了吗?」 那个人将纪月寧从头到脚打量了遍,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早就结束了!你这样的人就算早到了门卫估计也不会放你进去。」 纪月寧对于他这个态度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招架,只点头感谢那人回答自己,便转身离去。 他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间晃,周围已经有零星几家店早早开门,街上也慢慢喧闹起来。 他止步于一家卖衣服的玻璃窗前,看见了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大概可以理解为什么刚刚的门卫会说那种话。 倒影中的自己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素色亚麻上衣和长裤,因为在森林里赶路许久,头上还有一片枯叶,黑眼圈也深得吓人。 纪月寧抬手摘了自己头上的落叶,用手指大概梳理一下头发。他将脸埋入手心,搓了几下,想让自己打起精神。 他陷入了茫然,自己明显已经来得太迟了,也根本无法确定灰姑娘和她的两个姐姐究竟在这个城市的哪里。 纪月寧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公园的花圃旁,颓然坐下。 此时一旁佈告栏传来的吵杂声吸引了他,他赶忙起身挤进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公告。 「王子正在寻找能穿上那隻水晶鞋的女人,若是昨日有参加皇室举办的舞会的人,可以在今天下午三点后在广场的喷水池前排队试穿。」 最吸引大家,引起刚刚那阵吵闹的应该是之后的这几句话:「如果穿上了那只水晶鞋,便是王子的真命天女,王子将会为她举办盛大的婚礼。」 纪月寧被人群挤离佈告栏,他坐回花圃旁,陷入了思考…… 或许其实还不算太迟,毕竟灰姑娘的两位姐姐应该都还没接收到消息,也就代表他们还是安全的。 但重点在于,要怎么将故事版本转变成夏尔?佩罗所着的鹅妈妈童话版本。在自己没有及时出现帮助灰姑娘起,这个故事的版本应该就已经确定为格林童话的版本了! 此刻已经一夜没闔眼的纪月寧脑袋十分混沌,他叹了一口气,努力回想这两个版本的差别,想找出办法证明这个故事是夏尔?佩罗所写的那版。 不管怎么想,两个版本之间最显着的差别就在于是谁帮助了灰姑娘。在格林童话中,帮助灰姑娘的是他先母坟前的鸟儿们,但在鹅妈妈故事中,帮助灰姑娘的是仙女。 所以现在只能想办法证明有仙女这个角色的存在,但鸟儿们已经帮助灰姑娘了,该怎么把这项功劳揽到自己身上,然后将自己的角色从路人改为仙女,便是问题的中心。 纪月寧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豁然起身,找了个没有人的小树林。 他摆弄了下手腕上戴的手环,面前跳出了选择角色的两个格子,但「仙女」这个选项的格子是灰色,并不能点选。 他对着空气凭空说道:「那个鸟儿是我派去帮助灰姑娘的。」 其实他也完全没把我这样是否有用,只是抱着最后再试一试的心情说出这句话。 一秒,两秒,三秒……空气彷若静止,「仙女」这个选项还是灰色,纪月寧叹了口气,打算再想想其他办法。 在他已经伸手打算将选择角色的视窗关掉时,选项忽然出现了转变。 写着「仙女」的这个格子忽明忽暗,系统似乎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点反应不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选项终于不再闪烁,两个选项都不再是灰色,皆变成可以点选的按键。 纪月寧伸手按下「仙女」这个按钮,转眼间,他周身亮起刺眼的白光,光芒散去后,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 洁白的素色长裙,领子是再普通不过的圆领,但圆滑的曲线修饰他男性肩膀的宽阔。裙子的版型没有多馀的装饰,裙摆的垂坠感和极高的腰线衬托出他修长的腿,搭配上他有些勾人的眼尾和凌厉的下顎线,整体看起来并不显得柔软,反倒有几分中性美。 但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灌木丛发出不寻常的沙沙声。 纪月寧没有多做停顿,赶忙动身赶往广场。有了系统角色自动定位的加持,他很顺利的找到了广场。 抵达广场的喷水池时,他抬头看了远处的大鐘,长针指向11,再过十分鐘就要三点整了,纪月寧可以说是来得很即时。 广场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纪月寧看着眼前的茫茫人海,有些头疼,他深吸一口气,喊了声:「借过!」鑽进了人群之中。 何衍一早是被疯狂的拍门声给吵醒的,打开门后,扮演灰姑娘继母的那个女人催促他换上得体的衣服,准备出门。 他很快意识到应该是王子在寻找昨日和他共舞的灰姑娘,这代表故事离结局已经没剩多少时间,而他和赖轩予的处境也十分危险。 但他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扭转现下的局势,只能听从女人的话,换了一件适合出门的裙子。 本以为换上衣服后就可以出门,但没想到接下来他还被抓去换了一件更浮夸的裙子,甚至化了妆。等处理好一切时,已经两点十分了。 当三人来到广场时,时间刚好三点整,他们前方已经排起了长得离谱的队伍,都是准备试穿水晶鞋的人。 此时女人忽然说道:「我刚刚打听到鞋码了,你们的脚稍微大了些……」女人顿了顿,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手心中放了一把锋利的刀,正闪着寒光。 何衍见赖轩予已经打算伸手接过那把刀,他赶忙伸手拦截,自己从女人那抢过了刀。 「我可是你姐姐,你应该礼让我。」何衍装作镇定如是说。 接着他脱下自己的鞋,刀锋搁在皮肤时的触感冰凉,让他隐隐起了鸡皮疙瘩,但他面上表情不变,淡定的缓缓加重手中的力量。 纪月寧忽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在进入这个故事后他终于找到赖轩予了,他接着往他身旁一看何衍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的刀反射着阳光…… 纪月寧的呼吸顿时加快,心脏好似停了一拍,还未来得及仔细思考,他便衝上前,握住了何衍拿刀的那只手的手臂。 何衍的手被猛然抬起时,他还没彻底回过神,纪月寧颤抖的话音便先入耳,「你疯了吗……」 何衍转过头时,纪月寧正好逆着光,他的发丝在阳光照射下似乎在发光,阳光勾勒出一层模糊的金边,因为紧张而潮红的脸颊,抿紧的薄唇和动人的眼,洁白而乾净的长裙…… 何衍能从手臂那感受到纪月寧手心传来的颤抖和冰凉。 虽然有些不何时宜,但何衍的心跳在此时漏了一拍。 灰姑娘(5) 「你是谁啊!干嘛多管间事?」女人尖锐的话音打破空气。纪月寧闻声后终于稍稍回过神,他松开了何衍的手。 正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纪月寧?」 纪月寧转过身,看见了来人。江祺的眼中有些许讶异,嘴里喃喃地说完他的名字后,才发现周围还有其他人。 赖轩予眼底的雾霾正渐渐散去,他怔愣地盯着纪月寧,半张着嘴,像是想问什么,但突然知道所有带来的衝击,让他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幸好有这一小段时间的呆愣,让他意识到身旁还有很多没有自己意识的路人,所以他只能强迫自己把所有问题吞回腹中。 纪月寧撇见了赖轩予的反应,也知道以他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猜出了大半,现下也不方便和他解释,所以只能暂时忽略。 从江祺出现起纪月寧便注意到了她的装扮,朴素的亚麻长裙,裙尾还有一些补丁,裙襬最下方都是黑的,看上去应该是染上了灰烬。 于是他试探性的说道:「灰姑娘?」 江祺的眼神透露了一切,纪月寧在心底松了一口气,虽然故事已经有点偏离正轨,但至少现在能收场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谁?」扮演灰姑娘继母的女人发出质疑。 「我那晚曾帮助她去参加皇室的舞会。」纪月寧一本正经地道。 江祺眼中闪烁着困惑,但现在也只能点头附和。 她从怀里的大口袋拿出了另一只水晶鞋,周围的人看见这一幕发出了一阵譁然。 早从扮演继母的那个女人差点和纪月寧吵起来起,王子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派侍卫上前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侍卫终于靠近他们时,看见的就是江祺从怀里拿出水晶鞋那幕。他们皆愣在原地,那个女人手中的水晶鞋,明显和王子发现的是同一双。 过了半秒,侍卫恭敬的上前,奉上了手里的水晶鞋。 王子从队伍的前端那瞧见了侍卫反常的举动,便走了下来,走向江祺他们。 在王子靠近后,江祺脱下了又脏又旧表面已经蜕皮了的皮鞋,穿上了那双水晶鞋。鞋子十分合脚,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多变的光芒。王子上前,朝江祺伸出了手。 江祺愣了一下,将自己的手轻放在王子朝上的手心上。 王子露出了笑,松开了她的手后,单膝跪下,侍卫端来了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里面躺着一个银色的戒指。 王子接过侍卫端来的小盒子,从里拿出了那个戒指,转身抬头看向江祺,「你愿意嫁给我吗?」 江祺伸手让他帮自己戴上戒指,冰凉的戒指扣进她的无名指时,她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愿意。」 纪月寧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切,终于可以放下心中悬着的大石,在近乎24小时的高压下陡然放松,他这才终于感受到疲惫,睡眠不足使太阳穴突突跳动,头正隐隐胀痛。 他有些难受,原地晃了几下,受不了的蹲下了身。 何衍从看见他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时就靠近他,在他蹲下后也马上一同蹲下。 他离纪月寧很近,两人靠在一块,他对纪月寧说道:「靠着我。」 纪月寧惊异于他早已发现自己的不适,但此刻的身体状况让他没有推託,顺从的缓缓将头倚在何衍肩上。 何衍能感受到他吐息时喷洒在颈边的温热气息,他的后颈从那里起悄悄漫上一抹緋红。 两人紧紧靠在一块,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何衍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重量更沉了些,纪月寧的呼吸也渐渐规律而轻缓。 他伸手揽住纪月寧,让他能更放松的休息。赖轩予此时终于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将视线从江祺和王子那转过来。看见纪月寧紧闭着眼,倚在何衍肩上时吓了一跳。 「他怎么……」赖轩予急切地叫道,但话还来不及说完,何衍便将食指放在唇前,让他安静。 「没怎么,太累了而已。」何衍压低声道。 赖轩予点点头,闭上嘴不再说话。 此时,几人均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何衍率先醒来,他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对面布满木纹的墙壁,他背靠着墙,半坐在木屋的一边,他环顾四周。 看见纪月寧缩在离自己不远的一角,睡得很沉,而赖轩予则是倒卧在木屋的中间,同样还没有要醒来的跡象。 何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从木屋的窗外往外望去,天边正濛濛亮,正是黎明时分。 令何衍意外的是,纪月寧反而在赖轩予醒来前先醒过来。 纪月寧眼皮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双眼,窗外透进的阳光刺得他瞇起眼,何衍一直望着他这个方向,一看见他的反应,走向前用身体挡住了大部份的阳光。 纪月寧看见来人,脸色一僵,「我有话想跟你说。」 何衍有些困惑,但还是答应下来,他用手指指了指门外,「出去说?」 纪月寧点头当作回应,跟在何衍身后走出木屋。 「为什么要自残?你那时有自己的意识吧?」纪月寧难得语气强硬的问道。 「那时已经没别的办法了。」何衍也没打算再多做解释,简略地回。 纪月寧许久没有回话,何衍也不是一个擅长控制这种场面的人,空气忽然飘着尷尬。 何衍本来想转身走回木屋,但此时纪月寧却打破了沉默,「对不起……」和刚开始时的语气不同,他的话音有些小,几乎要被风吹散。 何衍还是捕捉到了这三个字,他认真的望向纪月寧,但对方低着头,盯着地面没有再开口。 「不用这么说。」何衍淡淡地回。 纪月寧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转而谈起关于系统的事,「我在这个故事中的角色是可以自由选择的。」 何衍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于是他再度开口:「只是选择的时间很短,我最一开始失去了选择权,但可以随着故事过程改变角色。」 「所以后来你利用故事缺陷重新选了角色?」何衍反问。 纪月寧点头,其实他情绪还是很低落,想起何衍拿刀的那幕就让他十分后怕,外加上睡眠不足,使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 何衍大概看得出纪月寧正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忽然轻笑道:「谢谢。」 纪月寧听见他的话音时猛然抬头,仅仅看见他眼尾仅剩还未散去的笑意。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何衍露出笑容。 桃太郎(1) 「不必道歉。」 何衍的笑转瞬即逝,但纪月寧总觉得就算他没在笑了,脸上的表情也比以往还要柔和许多。 纪月寧别开头,转身看向木屋厚重的门道:「回屋吧!赖轩予也差不多要醒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木屋,果不其然,赖轩予在两人进屋后不久便悠悠转醒。 当他坐起身时,屋里另外二人皆听到声响,看向他这个方向。 赖轩予眨眨眼睛,确认眼前的景象并不是自己脑袋不清楚產生的幻觉,他看向何衍对上他的眼睛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经过他这一问,纪月寧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次他也没有穿回他的起始木屋,而是再度来到这里。 何衍满脸无奈,摊开双手,「可能是系统的bug吧!」 赖轩予明显还有很多话想问,所以纪月寧没有打断他,耐心等待他接下来的问题。 「所以你们真是在大学认识的?」赖轩予转而看向纪月寧。 「没,进入小红帽那个故事时遇上的。」纪月寧说,想了想又补充:「他救了我和江祺。」 「江祺?」赖轩予面上显露困惑。 「那个灰姑娘。」何衍在一旁补充。 「她也有自己的意识?」 「在第一个故事里她听见了我和他的谈话内容,就醒了。」纪月寧将头撇向何衍,示意赖轩予他口中的「他」是谁。 「噢——」赖轩予拉长嗓音,做出了思考的样子,「那和我的情况蛮像的。」 纪月寧点点头,「系统的控制好像很薄弱,而且就江祺的情况来看,之后不管再进入哪个故事,都会有自己的意识。」 「所以要小心,别被其他人知道这些事。」何衍冷声提醒。 「为什么?」 「在系统中其实没有自己的意识比较好,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熟悉所有童话故事的内容。」纪月寧回答了他的疑问。 「如果没照着角色设定演,会发生什么?」赖轩予忽然有些害怕。 「不确定,但系统每次都会提醒必须顺着故事情节和角色设定演,以方便故事顺利进行。在这个系统中,最好还是不要做出违反规则的事。」纪月寧道。 「也是,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个疯魔的系统能做出什么。」赖轩予认同,然后他又想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他们是想保护自己,这让他一开始被隐瞒的不满迅速消散。 然后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的语气似乎有些太咄咄逼人,于是他开口:「抱歉,刚刚那样质问你们。」 何衍和纪月寧都没有在意那个,纪月寧问出了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意的问题:「所以你有先查好宣传单上那些故事的内容吗?」 赖轩予摇头,叹口气后道:「早知道就先查好资料再来了!」 纪月寧对于他的回答并不意外,这也是他最初不愿让他有自己意识的原因。 「基本的故事架构应该还是知道的,毕竟系统所选的都是些比较耳熟能详的童话。」何衍说道。 「那应该还行,希望下一个故事能和你们分在一块,不然我还是觉得不太安全。」赖轩予道。 又过了一会儿,赖轩予忽然反应过来,「等等,如果江祺是因为听见你们的谈话才恢復自己的意识,那么你们是怎么有自己意识的?」 纪月寧先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系统的bug吧!」 待他说完,何衍也接道:「同上。」 赖轩予本来就和纪月寧熟得很,而且此刻早就放下对何衍的怀疑,加上他在灰姑娘这个故事中还救了自己,所以他完全没有怀疑他们。 纪月寧忽然想起什么,开口说道:「等一下看到角色都先告诉大家,方便之后在故事里还能找到对方。」 何衍和赖轩予听后皆点点头,此时,角落的机器又发出了广播接线的「沙——沙——」声。 「下一个故事:桃太郎。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几人的手环同时震动,他们抬手确认角色,三个发光的屏幕同时浮在空中。 「您的角色是:桃太郎。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跟随桃太郎的白狗。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跟随桃太郎的雉鸡。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赖轩予率先喊道:「雉鸡!」 纪月寧接着说:「桃太郎。」 「白狗。」何衍淡淡地道,他的话音刚落,几人就失去了意识。 纪月寧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他伸出手,摸到了湿润软烂的触感,紧接着他闻到浓厚的桃香。 「现在是在……桃子里?」纪月寧讶异的想。 第一个故事中,系统并没有还原在大野狼腹中的情节,所以纪月寧本以为这次也同样不会还原待在桃子的这一部份,而是会直接从桃子被剖开那刻开始故事。 他能隐约听见从桃子外传来的水声,也能感受到桃子在水中载浮载沉的摇晃,他不禁庆幸自己不会晕船,不然在那么小的空间要是吐得一身,那可不怎么舒服。 忽然他感觉到一阵撞击,然后桃子离开了水面。 「哇!这个桃子可真是大呀!」一个如同老人般缓慢语速的话音传入纪月寧耳中。 他感受到桃子被一个人抱在怀中,随着那个人的脚步颠簸。 又过了一阵,桃子被那人放了下来。接着有另一道脚步声传来。 「老伴,你哪里找来这么大的桃子啊?」 「我刚刚去河边洗衣服时捡到的,我们剖来吃吧!这么多,还能分给邻居。」 「快去厨房拿刀吧!这看起来很好吃。」 纪月寧能听见脚步声远去的声响,随着外人又走近后,在桃子前站定的脚步声后不久,桃子被剖了开来。 外界的亮光射入眼中,纪月寧被激得瞇起双眼。待他适应光线后,他才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两名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女人正呆站在桃子边,其中一位瞪大眼珠,另一位下巴都要惊掉了!看来看见一个人出现在桃子里给她们带来不少衝击。 纪月寧稍稍回想了下方才她俩的对话,大概猜到她们正是扮演照顾桃太郎的老公公和老婆婆。 桃太郎(2) 其中一个女人回过神来,惊吓过后的脸慢慢浮现喜悦,「哇——好可爱的小孩啊!」 「等等!小孩?」纪月寧大惊,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软棉棉的白皙肉手,完全没长开的骨架。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光滑毫无瑕疵,富有弹性的脸颊…… 「系统竟然可以还原故事情节到这种地步?」纪月寧对于系统的运作能力感到惊讶。 「老伴,上天可能是看我们没有小孩,特地送给我们的礼物吧!」另外一个女人也露出笑容说道。 「既然是从桃子里出来的,那就叫他桃太郎吧!」女人已经决定要好好抚养他,并替他取了名字。 纪月寧被两人抱起,忽然离地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他下意识的晃动几下手脚。 没想到这一举动在她们眼里看来实在是可爱得过分,她们纷纷露出充满关爱的笑容。 「啊吧啊吧。」一个女人扮起鬼脸,想逗笑纪月寧。 他盯着面前那张不断变化各种奇怪表情的脸,忽然有些感慨。 这是他第一次被当作小孩子来照顾,以往因为母亲忙于照顾孤儿院其他孩子的关係,他从记事以来就扮演了照顾其他孩子的大哥哥。 纪月寧露出了笑。面前那名女人好像受到了莫大的鼓舞,更加卖力地摆出各种好笑的表情,发出奇妙的声音。 「我去准备点吃的吧!孩子肯定饿了。」另外一位女人说完后,转身走进一个看起来像厨房的小隔间,留另一个女人照看纪月寧。 女人找到一套她们以前为了想要有孩子而准备的小衣服,替纪月寧换上。 穿上衣服后不久,刚刚去厨房准备吃食的女人端着一盘糯米糰子走向他们。 纪月寧伸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奇特的是,他刚嚥下一口,便觉得衣服紧了一些。 之后没过几天,他便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就这么过了几天平稳的日子,故事终于有了实质的进展。 村里开始传起对岸的小岛上,有一群妖怪最近频繁到村子内掠夺居民的财物,现在大家都因此而不敢出门。 纪月寧在一旁听完这些后,主动道:「我想去那个岛打败那些鬼怪。」 女人听完面色凝重,她当然捨不得让桃太郎前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孩子啊!你还小,不适合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我不希望有村里的人再次受害,我会注意安全的,相信我吧!」纪月寧再三保证。 女人叹了口气,也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阻止,但她们脸上还是掛着满满担忧。 隔日,纪月寧正准备要出发前往鬼岛时,女人递给他一大袋糯米丸子,「这些给你,在路上饿的时候可以吃点。」 纪月寧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他知道昨晚她们应该都没睡好,而今天又起得很早来替自己准备食物和送行。儘管知道是因为剧情需要,但他的心头还是因此一暖。 「谢谢,我会安全回来的,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纪月寧说完挥手向她们道别。 「路上小心,遇到危险不要逞强啊!」女人最后不忘提醒。 纪月寧转过身,衝着她们点点头后,回身向前。 纪月寧在路上走了一会儿,路边的木屋少了些,草也高了些。 不久他在路旁看见一个雪白的身影,那个人转过身。 纪月寧对上何衍有些许哀怨的眼神,他身穿一套连身的白色毛绒狗狗装,背后耸拉着一条看起来软呼呼的大尾巴,倒是很能代表眼下他的情绪。 纪月寧先是勾了勾嘴角,最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何衍叹口气,抬手脱掉头上那个带有耳朵的连帽,「好心人,我好饿啊!能分我一点你手上的糯米丸子吗?」他用手指向纪月寧手里拿的那袋糯米糰子,用充满无奈的话音说完整句话。 纪月寧止住了笑,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糯米糰子,递给何衍。 何衍接过,吞下糯米丸子后,对纪月寧说道:「感谢你的馈赠,让我跟随着你吧。」 纪月寧听着他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本应要情绪丰富的台词,心里觉得实在太有趣了。 他开玩笑的用手指了指何衍身后的那个帽子,问道:「那个不戴没关系吗?不是需要配合系统吗?」 何衍对上他那双充满笑意的眼神,再次叹口气,没有将帽子重新戴上,只无奈地说:「赶快上路吧!」 纪月寧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他也没有纠缠,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前。 又走了不久,两人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穿咖啡色动物装的身影,他们走近一看,原来是扮演猴子的人。 眼前那人也穿着一套连身动物装,棕色短毛,背后的细长尾巴似乎用透明的线吊了起来,并没有垂下,而是立在背后。 他是一名看起来大概五十几岁的男人,眼尾有细小的皱纹,他的眼型很扁,让他看起来眼睛很小,却又增添几分精明的感觉。 那人看见他们二人时,说出了台词:「我好饿啊!可以分我一点你手上的糯米丸子吗?我会很感激你的!」 纪月寧盯着那人的眼神,一种诡异的感觉陡然升起,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疑了,于是他看向一旁的何衍,何衍也正转头看向自己。 纪月寧从他的眼神中看清了他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但他压根说不出哪里让他觉得怪异,而且现在的情况也不能多说什么。纪月寧只好将手伸进袋子中,拿给猴子一颗糯米糰子。 扮演猴子的那人伸手接过糯米丸子,两三口吃掉手中的糯米糰子,他似乎真的很饿的模样,让纪月寧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眼前这个扮演猴子的男人或许没有什么问题。 猴子嚥下糯米糰子后,对纪月寧说道:「这位好心的先生,你将要去哪啊?」 「我叫桃太郎,我们准备去鬼岛打击那些妖怪,不让他们再到镇上犯事。」纪月寧先是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才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扮演猴子的那名男子笑道:「真是太伟大了,我一定要和你们一起去。」 何衍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个面带微笑的男人。 桃太郎(3) 三人结伴继续向前,几人一路无话,终于在走了大概十几分鐘后,他们听见一个振翅声。 但声音似乎不是从天上传来的,而是…… 纪月寧率先回过身,看见一个庞大的身影。赖轩予的服装非常浮夸,他头上顶着一个蓝色的鸟头,眼睛周围是红色的羽毛,手臂上不是普通的贴身袖子,而是布满羽毛的翅膀造型。 单从体型来看,与其说他是雉鸡,反而更像变色的鸵鸟…… 赖轩予说出台词:「我肚子好饿啊!能不能分我一颗你手上的糯米糰子?」 纪月寧点头答应,将手伸进袋子里,拿出一颗糯米丸子,递给赖轩予。 赖轩予咬了一口,露出惊喜的表情,纪月寧看在眼底。 他依依不捨的嚥下最后一口糯米丸子,才对纪月寧说道:「谢谢你的糯米丸子,让我跟随你吧!」 纪月寧应下后,四人重新上路。 纪月寧特意走得稍微慢了些,靠近赖轩予,他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糯米丸子,悄悄递给他。 赖轩予很讶异,接过之后小声的说了句:「谢啦。」 「我真的没想过系统里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赖轩予边嚼边说。 何衍一言不发地直视前方,在纪月寧放慢脚步后,扮演猴子的那名男子的步伐却没有改变,反而继续向前,超过了纪月寧。 照理来说,他们应该是跟随桃太郎走才对,但眼前那个男人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纪月寧意识到何衍在看着那个扮成猴子的男人,他也朝前方看去。 何衍加快了脚步,走到纪月寧身边,微微俯下身道:「他不对劲。」 纪月寧点头认同,开口说道:「但他既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先这样吧!」 何衍没有反对,纪月寧转而加快脚步,走到了那个男人之前。 又走了一阵,他们终于来到一个大湖边,湖的对面有一个小岛,除此之外这个湖大得看不见边。 纪月寧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边上有一名船伕和他的船停靠在岸边,他上前搭话。 「不好意思,能捎我们一程吗?」 船伕看向他们四人,问道:「你们打算去哪?」 纪月寧指向远处那个小岛,船伕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那个岛上可是有可怕的恶鬼,你们确定要到那儿?」船伕好心提醒。 「我们就是要去打鬼的。」纪月寧坚定地说。 船伕摇摇头感慨,「年轻真好,有勇气的年轻人啊,务必让我带你们渡过这个湖。」 纪月寧开心的向船伕道谢,迈步走上那艘小船。 四人都上船后,船看起来有点附和不了几人的重量,向下沉了许多,同时还发出「喀滋——」声响,幸好最后还是成功到达那个鬼岛。 几人陆续上岸,船伕对着几人告别,「你们要小心啊!希望你们能帮村里的大家解决好这项难题。我先去隐蔽一些的地方等你们!」说完他便滑着船,离开了。 纪月寧看着眼前有一个大山洞,他猜测鬼怪大概就躲在那儿。他回身对另外三人道:「妖怪应该就在那里头。」 纪月寧忽然回想起桃太郎的故事内容,桃太郎似乎是因为吃了老太太做的糯米丸子,才获得击倒妖怪的力气。于是他将手伸进袋子中,拿了几颗糯米糰子,自己吃了一颗,再发给另外三人。 赖轩予明显对于又能再吃一颗好吃的丸子感到最开心,他两三口就解决掉那个糯米丸子。 「走吧!」纪月寧见大家差不多准备好后,领着他们率先走入山洞,「欺负村人的妖怪,快滚出来!」 他的声音在山洞中回盪,不久山洞内传来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谁给你们的勇气?竟敢打扰我睡觉!」一道沙哑的话音从黑暗处传来。 一只鲜红色的大脚从黑影中踏出,纪月寧仔细观察了下眼前这个怪物。 他也是由真人扮演的,手掌脚掌戴上了手套脚套,那上面还有长而锋利的假指甲,头上戴了象徵恶鬼的角,其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都被漆成血红色。 纪月寧依旧打头阵,何衍紧跟其后,在两人和恶鬼颤抖时,赖轩予还愣在原地,过了半秒,他才衝进打斗中,偶尔补个几脚在恶鬼身上。混乱中,没人注意到扮演猴子的那男人已经悄然消失。 几人没花多久时间,那恶鬼就已经被制服在地。 「饶了我吧!」恶鬼脸贴在地上,沾了一点灰,他双手合十,哀求道。 「那你得把抢来的东西还给村民,而且保证以后不再侵犯他们。」纪月寧本来也没想把他怎么样,说完这段话,就松开了恶鬼。 扮演恶鬼的那人感受到施加在背后的力量一轻,他狼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我带你们去取村人的东西。」说完他转身走进山洞更深处。 赖轩予差点撞上恶鬼的背,幸好他紧急煞住脚步,但他还是忍不住抱怨:「干嘛忽然停下来?」 「东西不见了……」恶鬼声音里也充满疑惑,他愣愣地望着前面这一小块空地,本来上面应该要有许多他抢来的宝物,但此刻上头却什么都没有。 纪月寧和何衍听见这话皆脸色一沉,原着中根本没有这个情节,他们对视一眼。 「那个猴子果然有问题。」何衍用肯定的语气道。 「蛤?什么猴子?」赖轩予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欸,对耶,那人怎么不见了?」 「得赶快找到他,故事情节已经偏离正轨了!」纪月寧扔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山洞。 他没有任何犹豫,步伐快而坚定的赶往岸边。毕竟如果那人偷走宝物,那他接下来一定会想赶快离开这座岛。 果不期然,他们在岸边看见那个扮演猴子的男人,但他身上的衣着已经变了。 他穿着从那堆宝物中翻出的高级丝织品,短棕毛的那件动物装被他丢在一旁。 「你为什么也有自己的意识?」纪月寧问道。 「我还得感谢你呢!在灰姑娘那个故事里让我恢復自己的意识。」那人见他面上显露困惑,自己又补充:「在灰姑娘那个故事里,我碰巧见到你重新选择角色的时候。」 「所以我想啊,既然角色不是固定的,那么我偷走宝物后,强制把自己角色转换为村民,那不就可以当个富翁?」那人说完挑衅般地看向纪月寧。 纪月寧紧紧咬着下唇,过度施力使得唇色泛白,他紧紧盯着眼前那个男人。 桃太郎(4) 「故事会结束啊!那样不就会被传送出去吗?」赖轩予不解地问道。 「呵!只要我不让故事进行下去,大家就都无法完成这个故事,反正回现实世界也很快就会被传进下一个故事,甚至无法确认自己的安危,那我为什么不选择留在一个可以让自己最舒服的地方?」那男人用不屑的眼神看向赖轩予,解释道。 纪月寧攥紧手,死死盯着地面,「抱歉……」 男人听见这二字明显有些意外,接着他竟笑了起来。 何衍难得有了表情,他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那男人的眼神透着一股冰凉。 「为什么道歉,说清楚啊?」男人蹭鼻子上脸,不要脸地追问道。 让无关的人恢復自己意识,可能让他陷入危险,而且现在因为这事,还大家陷入这种境地。 纪月寧刚想开口,便感受到肩膀传来的重量,他回头一看。 何衍脸色很黑,明显窝着火,他清冷的声音传进纪月寧耳中:「不必道歉。」 紧接着纪月寧感受到一阵风擦过自己,那男人也意识到情况不对,想上船逃跑,可惜他的动作慢了些。 何衍将那男人制伏在地时,他还在船板上不断扭动,何衍「嘖。」一声后,抬手敲向那男人的后颈,那人忽然没了声息,昏了过去。 纪月寧这才回过神,他拾起地上那人脱下的猴子毛绒装,走向船板。 他本想直接替男人套上,但何衍却抢过他手上的猴子连身衣,粗暴地套在男人身上。 纪月寧当然感受到了何衍还在生气,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于是他叫上赖轩予,确认所有东西都在船上后,让船伕可以出发了。 那个船伕明显受到很大的惊吓,他也被迫恢復自己的意识,忽然接收到那么多信息量,让他直到滑起桨时,脸上的表情都还带着几分傻。 纪月寧看向那个船伕,歉疚道:「抱歉,让你看见这些。」 船伕赶忙摇头,嘴里不断道:「没事,没事。」 「你应该对于那时公司宣传页上所有故事都还熟悉吧?」纪月寧向他确认。 毕竟从刚刚那场面来看,如果不照着故事情节进行,可能不只会让那人出事,而是整个和他在同一个故事的人,都有可能受到波及。 「大部份都听过一点,但要说到熟悉……」那人忽然心虚起来,「可能也没有熟悉到能保证下一个故事里能不出岔子。」 「你对哪个故事比较不熟悉?我可以说明。」纪月寧说。 圆满无缺陷的月高掛在天上,几人乘着月色,伴着纪月寧说故事的声音,缓缓在湖中前行。 何衍从听见纪月寧开始说故事起,便看向他,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的眉眼。不知怎么的,何衍忽然觉得这场面有几分似曾相识。 当几人到达岸边时,纪月寧也大概说明完那些故事了,他们和船伕道别。 何衍背起那个还在昏睡的男人,赖轩予和纪月寧则抱着从鬼怪那拿回的宝物,下了船。 在几人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传出一声:「谢谢!」 纪月寧率先回过头,他看见了那个船伕笑着,和他们挥手道别。 纪月寧一直掛满内疚的脸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挥手和那个船伕告别。 何衍看见这一幕,一直冷着的脸也缓和了些,他看向纪月寧,开口道:「走吧。」 「嗯。」纪月寧回过身,抱着村民们的宝物继续向前。 扮演老公公、老婆婆的两位女人早已等在木屋门口,引颈盼着桃太郎的归来。 「我们的好孩子,你可算回来了!」扮演老婆婆的那女人迎上来。 纪月寧放下手里的东西,给了他们一个拥抱。 何衍趁几人还陷在重逢的喜悦中时,拖着那个扮成猴子的男人走进森林。赖轩予愣愣地看着他,因为在这也不需要他们这些角色了,于是他跟在何衍身后,走进森林。 纪月寧眼角馀光瞥见他们远去,但碍于故事情节限制,他没有跟上去。 他对扮演老公公和老婆婆的女人说:「我去请村里的人来领回他们的东西。」 另一头,何衍终于停下脚步,扮成猴子的那个男人有转醒的跡象,被他一手刀下去,又晕了过去。 「我大概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不爽。」赖轩予忽然开口。 何衍将视线瞥向赖轩予,对于他忽然和自己搭话这件事感到些许意外。 「其实他本来就是这种人,他喜欢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儘管这件事明显不是他所能控制的。」赖轩予道。 何衍张嘴想说话,却被赖轩予抢先。 「别说你没为了这个生气,我不是瞎。」说完后他似乎也察觉到这样讲有点呛,又补充:「其实我很开心有人能为了他生气,毕竟他身旁这样的人不多。」 何衍没再开口,静静地听着赖轩予说。 「我刚认识他时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但后来发现他的成长环境后,其实也大概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有那些想法和行为。」 赖轩予继续说下去:「他家里是开育幼院的,他从小就会和他妈妈一起照顾那些孩子,可能是因为这样吧,他总会有一种必须照顾大家都使命感。」 听到这,何衍终于有了些表情,他追问:「育幼院?」 赖轩予对于他抓的重点感到疑惑,但他还是点头回应。 「哪家?」何衍问道。 赖轩予被他突然积极的样子吓到,怔愣的回:「育苗。」 何衍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一言难尽,赖轩予担忧的看向他,不知道刚刚到底哪句话刺激到他。 何衍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收了收脸上的表情,用平淡的语气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可以给我一点空间吗?」 赖轩予听他这样讲,也只能点头后,转身走出树林,等待这个故事结束。 何衍心乱如麻,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向那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蹲下身,摆弄他和自己手上系统发放的手环。 黎明破晓,树林中带着浓重的雾气,一旁的绿叶上还结了薄薄一层水气,压得叶片都有几分下垂。一个躺在草丛间的男人悠悠转醒,儼然是那个扮演猴子的人。他摸索身上,找到自己的手机,按亮萤幕,上头显示着google地图,导航自己走向有人的公路。 糖果屋(1) 「我倒觉得你比较好。」 纪月寧睁开眼,环顾四周,他又回到了那个起始木屋。 早些时候,他刚接受县太爷的赏赐,故事也随之走向尾声。他变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眼前就已经是熟悉的木纹墙。 赖轩予窝在墙角还没醒,但这次和以往不同,何衍并不在屋里,纪月寧心里升起一股疑惑。 他之前猜测何衍并没有自己的起始木屋,毕竟这人的来歷不明,身上也充满许多疑点。 但现在他却没有被一同传回这间木屋,纪月寧回忆着在「桃太郎」这个故事中他的反应。 「他该不会还在生气吧……」纪月寧想着,起身打开木门,想出门找找他。 本抱着要在森林多兜转几圈的心情出了门,没想到门才刚开,他便感受到一个阻力。 何衍靠在门上,也感受到身后门板传来的推力,他直起身,让那人开了门。 「你在这啊……」纪月寧显露一丝丝讶异。 何衍点点头,没有回应,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纪月寧敏感地觉得他有哪里和最初不同了! 虽然感觉到了,但其实他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不同,这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 「你……还好吧?」纪月寧犹豫了一会儿,才脱口道。 何衍听见他的问话,抬头看向他,挑了挑眉,像是询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见纪月寧没有要继续说什么,于是淡淡道:「没事。」说完还无意识的轻轻提了下嘴角,看上去有些无奈,却也显露了少有的真诚。 纪月寧捕捉到了他嘴角那抹不甚明显的浅笑,他愣了愣,不明白他那抹笑的意义。 还没等他琢磨透,何衍便开口打破沉默:「回屋吧。」 纪月寧随口应了声,虽然纠结,但也只能先暂时搁置那些困惑,跟在何衍身后进了屋。 他们才刚关上木门,赖轩予眼皮就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你们刚刚去哪?」他抬手揉了几下眼睛,试图驱散疲惫。 「没去哪,就单纯出去透透气。」纪月寧简略的回,毕竟如果真要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方才和何衍的那段对话。 「喔——」赖轩予对这个回答倒没什么意见。 空气才刚陷入静默,一阵广播接线的「沙沙」声便从角落那机器响起。 「下一个故事:糖果屋。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系统的广播一落,三人便同时感受到手腕上传来的震动,抬手确认角色。 「您的角色是:汉赛尔。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葛丽特。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兄妹俩的父亲。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何衍没有忘记之前所定下的约定,他开口:「汉赛尔。」 他这一说,纪月寧和赖轩予才猛然想起这个约定。 「葛丽特。」纪月寧说。 「我是你们的爸!」赖轩予深怕来不及说完,一不小心就被传送进故事,赶忙吼道。 纪月寧听见他这振聋发聵的吼声,嘴角抽了抽,还不等他在心里吐槽,他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纪月寧恢復意识,悠悠转醒。周围的空气很潮湿,他身下是有些刺人的乾稻草,厚厚一层,充当床垫。 他转了个身,看见躺在一旁的何衍,对方身上穿着麻布做的粗糙上衣,下身则是同样布料的短裤,布料上还有一些补丁。 他这才想起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着装。幸好这次系统没有给他穿什么太浮夸的裙子,令他意外的是,他这次虽然说抽到女性角色,身上却穿着和何衍差不多的衣服,唯一的差别只在于,补丁的位置不太一样。 「这衣服虽然有些磨人,但总比之前那些要好多了!」纪月寧如是想。 何衍睁开眼,环顾四周,看见纪月寧倚在窗框边,凝视着外头。 他坐起身,爬下稻草堆,步到纪月寧身后,一同看向窗外。 纪月寧当然感受到了他的靠近,但他依然看着窗外。 「在看什么?」这句话少了主词,猛然听来竟有些亲密的错觉。 纪月寧意识到了他说话的方式,但他没有打算纠结这个,所以他只回道:「月亮。」 何衍走到他身旁,手撑着窗框,一同看着那轮满月。 「又是满月……」纪月寧喃喃。 何衍闻声看了一眼纪月寧,他的眼中映着那枚圆月。何衍盯着他出神,好一会儿才回了声:「嗯。」 纪月寧听见他的回答,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肩膀耸动不止,头都低了下来。 何衍难掩困惑地盯着他,等待他笑完。 纪月寧止住了笑,「没事。」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觉得你真是个很酷的人。」 何衍挑了下眉,对于他的评论不与置评。 两人又继续望着远方的盈月,或许是因为这样静默的夜,抑或是因为眼前的圆月有蛊惑人的作用,纪月寧忽然道:「你真的是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 何衍对于他会说出这句话感到意外,他知道纪月寧应该早就察觉到他身上有着重重谜团,但他本来以为他不会随意提起。 毕竟,对于纪月寧来说,在进入这个系统前,他们可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就算两人一起走过了几个故事,但却始终有种距离感。 何衍心里清楚这种距离感有大半原因是出于自己,自己背后实在有太多秘密,很多也不是一时半会解释得清的。 纪月寧这样聪明的人,感受到他也不想对自己身后的谜团多做解释,出于对陌生人的礼貌,所以他也一直没有多问。 其实如果纪月寧和赖轩予一样什么都没有意识到,那何衍还可以和他正常相处,但纪月寧偏偏就敏感地感受到了那些不寻常。时间一长,两人之间就有些疏离。 纪月寧说完那句话后就后悔了,这种话怎么说都有些逾矩,而且何衍又迟迟没有回应。 「我只是随便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上嘴。 「你先说吧。」何衍对纪月寧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提,如果冒犯到你,我很抱歉。」 「又道歉……」何衍心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你没有问,我也就没有提而已。」何衍用平淡的语气说,没有任何不情愿的成分在话里头。 纪月寧将视线从窗外移到他身上,认真凝视着,等待他的后话。 糖果屋(2) 「你想问什么?」何衍感觉到他有些炙热的视线,问道。 纪月寧在脑中斟酌了一会儿,撇除了一些问了可能也得不到答案的问题,最后只问了个比较无关痛痒的问题,「你不是进来试验的那批人吧?」 何衍本来已经有了被质问甚至是需要全盘托出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他只问了这么一个就算不问,他也已经察觉出来的问题。 「你知道我不是。」何衍回。 「我知道,和你亲自说出口,是不一样的。」纪月寧说。 何衍听完才察觉到纪月寧问这个问题的意义,可能除了他本来就小心翼翼的天性外,还有想主动减少距离感这方面的打算。 原来并不只有自己这么想…… 何衍想到这,低头轻哂一声后回:「嗯,我不是和你们一起进来的那批人,我比你们更早就在这个系统里了。」 纪月寧听完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 何衍见他看上去没有要问其他问题的打算,主动开口:「还想知道什么?」 纪月寧都已经为了让两人更熟悉而主动踏出一步,何衍也不想只继续待在原地。 纪月寧听见何衍的问题时有些惊讶,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他这么问的原因,于是他又问:「那你怎么进来的啊?」 这一个问题很开放性,回答的完整度和纪月寧能得到的资讯量完全取决于何衍怎么答。这是纪月寧留给他的空间。 何衍体会到了他的体贴,他喜欢和纪月寧交谈的感觉,他愿意倾听,且不会得寸进尺,还总会礼貌的留点空间给自己。 「严格上来说,我和製作这个系统的公司有些渊源。可以说我是员工,然后第一个进来系统试验的人吧!」何衍答得倒挺详细。 纪月寧察觉到了他的措辞,那句:「严格上来说」,给这个回答添了几分未知数。但他也没再针对这个追问下去,毕竟何衍能回答这么多,已经很出乎他的想像了! 「所以你才有意识。」纪月寧说了这句话,当作对这段谈话的总结。 「嗯。」何衍简短回了声。 纪月寧听完他那很有「何衍」风格的「嗯。」,轻轻笑了几声,引来何衍询问度目光。 「没有,只是觉得认识以来,你好像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纪月寧止住笑后说,算是解答何衍的疑惑。 何衍看着他眼尾还未散尽的笑,忽然有些怔愣,他撇开视线,再次看向窗外。 天边已经濛濛亮,但那轮满月依旧高掛在天上,只是顏色浅淡了些。 或许月亮真能蛊惑人心吧,何衍忽然开口:「其实我们之前见过,只是你好像忘了……」 纪月寧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些许讶异,但他没有追问,反而笑着说道:「只有你一个人记得你不是很亏,你可别告诉我,让我自己想想。」 何衍听完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面上表情也没有改变,好似方才那句话只是他随口一提。 两人之间又陷入无言,他们一同倚在窗框上,狭窄的窗框让两人靠得有些近。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他们都觉得,这种沉默,倒也不会让人难受。 天边从微微亮起,到整片天空都被点亮,似乎只是一瞬间。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门外传入,纪月寧和何衍皆转头看向门板,但没等他们上前开门,门便已经被那人强硬打开。 门后是一位看上去三十来岁的女人,她穿着亚麻色长裙,和米白色围裙。那衣服看上去也有些破旧,围裙上还有几个说不上是油污还是灰烬染上的斑点。 「天都已经亮了,你们怎么还舒舒服服地待在房里,我们家已经快揭不开锅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女人才刚进房,便衝着他们吼道。 两人皆盯着来人发愣,不过没等他们回过神,女人就上前推搡,他们糊里糊涂的被迫出了房门。 他们走出房门后,这才终于看见赖轩予,他同样穿得穷酸,满脸哀怨。 他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看见纪月寧时眼前一亮,他悄悄凑到他身旁,小声抱怨。 「我的天,那女人真的烦透了!」他受不了的说道,但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女人便出声打断他们。 「你还敢和孩子聊天,要不是你不争气,我们家会落到这种境地吗?」 赖轩予背对着女人,翻了一个大白眼,全被纪月寧看在眼里,他不住的想笑,没想肩膀才轻轻耸动几下,那女人又再度骂道:「你还敢笑,我们家快吃不起饭很好笑吗?还是你们的爸废到很好笑?」 纪月寧努力止住笑,但不得不说,听了女人的话后他反而更想笑了。 最后他们三人都被赶出了屋子,几人看着女人在把他们赶出来时一同丢出来的东西。有一把看上去不怎么锋利的斧头,一篮看着有些乾瘪的水果,还有一副弓箭和一把小刀。 「所以你们想做什么?」赖轩予问道。 何衍和纪月寧摇摇头表示都可以,最后几人依照故事角色适配性决定了工作。 纪月寧提着那篮水果上街售卖,何衍负责去砍柴,赖轩予则是负责打猎。 赖轩予对工作的分配倒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他还是说了句:「我从来没有打猎过耶!」 「没事,如果你猎得到动物反而不符合故事人设。」何衍一本正经的补了句。 赖轩予听完后呆在原地傻看着何衍,纪月寧率先回过身,眼尾都染上了笑意。 直到何衍都转身走进森林了,赖轩予才衝着他的背影开玩笑地吼道:「我是你爸耶,给点尊重!」 何衍在森林里漫步,其实他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要砍柴,主要是得找的足够量的小石头,方便接下来故事的进行。 虽然照以往经验来说,他们第一次肯定回得了家,毕竟原着baff摆在那,但他还是决定捡一些石头,意思意思一下。 身上这破短裤虽然破,但所幸两侧裤管都缝了两个大口袋,何衍将捡到的小石头扔进口袋。 口袋大致装满后,他才去砍了柴。 糖果屋(3) 天边渐渐被染黄,三人在家门口不远处碰面。何衍肩上扛了不少柴,纪月寧手里的篮子也空了大半…… 至于赖轩予,他只摘了一些野菜,那些草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吃,一个像样的猎物都没有猎到。 赖轩予看看另外两人的成果后,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的不知名草,嘴角抽了抽,「我现在严重怀疑到时候那个女人反而比较想把我丢了!」 何衍听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举动又引得赖轩予一阵忿忿不平的辩解,纪月寧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笑了出来,赖轩予听见笑声,投给他们一个哀怨的眼神。 虽然赖轩予话是这样说,但到最后,故事还是会依照原订走向前行。 当晚,女人便悄悄和赖轩予说要把孩子们扔出去。赖轩予也没反对,毕竟他对这个故事的情节还算熟悉,最后那两兄妹安全的逃离巫婆的手掌心,故事迎来完美结局,想到这他放下心来,面上装作无奈的答应下来。 何衍和纪月寧待在房内,这破屋的隔音实在不太好,房外两人的谈话内容,被他们俩听了大半。 「所以我们还得趁他们熟睡时去捡石头?」纪月寧说完还打了跟哈欠,他抹了抹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必。」何衍说出了令纪月寧意外的答案。 「虽然最后我们怎么走应该都回得了这,但真的不用做做样子吗?」纪月寧误以为何衍不打算跟随故事情节行动,有些担忧的问。 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毕竟谁知道最后系统会不会因此判定他们没有依照故事走向行动,对他们做出处分,其实这也是当初何衍最后决定捡石头的原因。 「不是这个意思。」何衍说完将手伸进口袋掏了一小把石头握在手心,将手伸出口袋后,在纪月寧面前摊开手掌。 纪月寧看见他散落在他手里的小石子时,惊喜得眼弯了弯,笑着问道:「你什么时后捡的啊?不可能是系统原本就准备的道具吧?」 「早上砍柴时顺便捡的。」何衍回,末了又道:「所以现在好好休息吧,之后的剧情可不怎么轻松。」 纪月寧和何衍躺上那堆稻草,本来昨日还觉得刺人的乾草,可能是今天足够疲惫的关係,两人很快便沉沉睡去。 两人是被开门声和紧随而来的脚步声吵醒的,他们一前一后坐起身,纪月寧抬手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两人都还未看清来人,女人的声音便传来,「快醒来,你们今天一起去森林里砍柴,我打听到一个好地方,我得带你们去。」 何衍和纪月寧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段话,砍柴的话家里附近的小森林就已经是个不错的地方了,这个藉口实在不怎么别緻。 但两人都没有异议,爬下稻草堆后,跟在女人身后,出了门,步入森林中。 何衍暗暗记下来路,直到四周的树愈发高大浓密,他才从口袋中拿出小石头,悄悄沿着来路扔了几颗当作标记。 三人走了好一段路,周围的草愈来愈高,树也茂密得遮住大半天空。终于,女人停下了脚步,转身对他们说道:「到了,我就先回家了!你们砍完柴再自己回去。」说完,她也没等他们做出反应,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目送女人走远,消失在一片树林之中。纪月寧转向何衍,率先开口:「我们应该也不能现在就离开这,所以现在要砍柴吗?」 何衍举起手里的斧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纪月寧也举起手里的斧头,但他的动作停留在半空…… 他根本没有砍过柴! 他视线悄悄瞥向何衍,想偷偷观察他的动作。何衍俐落地动作,过了一阵,他像是察觉到纪月寧没有动作,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看向他。 两人的目光交会,纪月寧尷尬地笑了笑,「我其实不会砍柴。」 何衍点点头,「其实也正常,毕竟也没有多少人会。」 「要用两隻手卧斧柄,然后斜切,在换个边斜切。」何衍边示范边说明,「接着就会有一个v形的口,然后对这个缝隙再砍几下……」何衍说完挥动斧头,木头间的缝隙又更大了些。 「大概就这样,其实不难。」何衍停下动作,将视线放回纪月寧身上,示意他尝试看看。 纪月寧举起斧头,对着眼前的木头切了下去。 「这样不行,再斜一些。」何衍直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替他调整成正确的姿势。 纪月寧被他突然的动作惊得一愣,但还没清楚感受到何衍的温度,他便已经放开了他的手,神色如常的等待他继续动作。 纪月寧只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木头和斧头上,依着何衍刚刚替自己调整后的动作,再次挥动斧头。 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何衍也没有立刻拋开他自己砍柴,他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时不时纠正或替他调整。终于,纪月寧对此愈来愈上手,何衍也抬起自己的那把斧头,开始动作。 两人努力了一阵后,纪月寧将斧头放下,说道:「这还真的挺耗体力的。」 「其实用斧头应该不会那么累,可能你精神太紧绷了,休息一下吧!」何衍对他说。 纪月寧点点头,坐在一个倒下的树干上,手撑着下巴,看着何衍熟练地挥动斧头。 少年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动作浮现,纪月寧看了一会后,开口问道:「你刚刚说正常来讲很少人会砍柴,那你怎么会啊?」 「其实一开始也不太会,但毕竟进了系统后,也有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不得不学会。」何衍淡淡道。 纪月寧这时回想起何衍曾说过的话,当时他就觉得,何衍的年纪实在不太像公司的员工,但那时他也没说得很清楚。 「能无师自通也蛮厉害的了。」纪月寧收起心里的想法说道。 何衍忽然笑道:「其实我的砍柴初体验还挺狼狈。」 纪月寧静静等待着他的后话,何衍接着说:「那时系统给的斧头比这更破,砍到一半斧头的头部松脱,差点砸到我。」 纪月寧看着他一脸轻松的说着过去的事,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一角忽然酸疼了一下,但那感觉并不明显,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天边渐渐被夕阳染红,两人脚边也堆了不少木柴了。 「差不多可以回去了。」纪月寧看了看天色说。 「嗯。」何衍弯身抬起一些木头,领着纪月寧,寻着他方才做的记号走。 糖果屋(4) 待两人走出那片森林时,天已经换了个色。早晨,差不多是那两人出门的时刻,所以何衍和纪月寧都没有敲门。纪月寧蹲坐在门口,何衍倚在门旁的墙边。 正如同两人所预料,门后很快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步伐停止,门被打开。 门后的人是赖轩予,他看见他们时明显有些惊喜,「你们回来啦!」 「谁啊……」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接着赖轩予身后出现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纪月寧看见女人的脸骤然凝结,不过碍于他们都还在这儿,她没直接发作。 「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女人板着脸说。 「还不是因为你盼不得我们再也不回来。」纪月寧在心里道,但说出口的话已经被换了个调,「那块地真的很多好的木柴,所以我们多砍了些,才会一不小心忘了时间。」 何衍顺着他的话,将背上背的那堆木柴放到四人之中的那块地上。 话至于此,女人只好先将他们迎进屋,和刚进故事那日一样,给了他们三个一篮其貌不扬的水果、一把斧头、一副弓箭和一把小刀。 赖轩予、纪月寧和何衍又站在木屋前,决定几人今天要负责的工作。 「拜託别再让我打猎了!」赖轩予装出一副哭丧着脸的模样说道。见另外两人没什么表示,他又开口:「为了故事安全进行我真的不能再打猎了!」 何衍听完挑挑眉,纪月寧转头看向他,开口将赖轩予的句子完整:「不然下一个要被扔进森林的是他了!」 最后几人按照能力分配了工作,何衍负责打猎,纪月寧已经学会砍柴了,所以这次由他负责砍柴,而赖轩予这次负责最没有技术难度的兜售水果。 赖轩予对这次的分配结果很满意,他提起那篮水果,转身走向市集的方向。 纪月寧和何衍还站在原地,何衍转头看他,「走吧。」 「嗯。」纪月寧应完,两人转身往森林走去。 两人在森林中走了一阵。纪月寧忽然想起什么。 「你连打猎都会啊?」纪月寧开口问道。 「姑且算会吧,毕竟和砍柴一样都是必须学会的技能。」何衍面色不变的回。 「喔。」纪月寧简单的回应。他心里对何衍愈发好奇,他究竟进入系统多久了?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入这个系统的? 虽然他说自己是以员工身份进入系统试验,但他年纪比自己小上一些,到底哪个公司会聘用这种年纪的少年。 而且,纪月寧没有忘记何衍说这些话时的具体说法,他并没有肯定他就是以员工方式进入系统的。 如果,现在再问一次,他会有不同的答案吗? 纪月寧想到这,还真就开了口:「你为什么会进入这个系统啊?」 何衍低头思忖,纪月寧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没有任何不快,才悄悄放下心来。 其实讲真的,纪月寧觉得自己从未对一件事,或者说一个人如此执着,也从未如此想探究一个人。 何衍是第一个。 「我们做个约定吧!」何衍没有正面回答纪月寧的问题,反而说道。 纪月寧对他这样回应感到讶异,半晌才问:「什么约定?」 「如果你能想起我们在哪见过,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在这个系统里。」何衍说。 纪月寧没有觉得何衍在敷衍他,反倒对于自己忘了两人过去之间的一切感到有些抱歉,况且这样仅属于彼此的约定,确实消融了所有陌生和距离。 纪月寧应下了何衍提的约定。 何衍忽然停下脚步,纪月寧随着他一同停下,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他为何停下脚步,一旁的何衍就抬起手,掷了一个东西出去。 纪月寧压根没看清他丢的是什么,一声微弱的惨叫便划破空气。 何衍没有多说,几步上前,蹲下身,拿起地上不断挣扎的灰褐色毛绒。 纪月寧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挺肥的野兔。何衍没有多说什么,拿小刀划破了牠的喉咙。 野兔抽动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瘫软在何衍手里。 纪月寧对这种场面不是很习惯,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隻野兔,是真的吗?」 明明是有正确答案的问题,何衍在回答前却犹豫了。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这样的沉默似乎要让人窒息,半晌何衍才乾巴巴地应:「是真的。」 何衍方才动手前完全忘了这样的一幕在常人眼里看来有多惨忍,在系统中生存久了,条件反射就把小刀扔出去了。 「或许这就是我必须待在系统内的原因,常人根本不能毫不犹豫做出这种杀生的举动。」何衍心里忽然浮现这种声音。 现在看纪月寧脸色有些苍白,抿唇不语的模样,何衍忽然有些担心他会怎么看自己。 纪月寧其实也猜到这系统里的东西大半都是真的,毕竟进入系统那么久,在故事中所吃下的东西,都真的能维持生命。 其实纪月寧问那问题时头脑还十分混乱,他丝毫没察觉到这个问题可能影响到何衍的心情。直到他看见何衍沉默许久才回应自己,他才意识到何衍可能因为这一个简单的问题而自责内疚了。 纪月寧终于开口道:「原来你真的会打猎啊!」虽然话风转得生硬,但话里带的钦佩不假。 何衍听见他所说的话,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简单说:「那我去打猎。」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留下纪月寧站在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的某一处又一阵一阵酸疼,这一次因为独处的时间,使那种感觉无限放大。 在看到鲜血迸发的那剎那,他的确有点讶异跟害怕,但看见何衍事后的表情和举动后,他却无可抑制的感到心疼。 何衍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但他经歷的所有,注定让他与眾不同。 纪月寧心里乱成一团,各种情绪纠结在一块,让他手里的动作也跟着杂乱无章。 一次挥臂,斧头落下时的感觉有些不同,他赶忙躲开。 纪月寧的感觉并没错,斧刃和斧柄在他动作的那剎那松脱了,刀片就这样斜射出去,刺进他后方几步远的一棵树干中。 他悄悄松了口气,但此刻也不能继续砍柴了,他只好整理了下刚才的成果,然后坐在一旁树桩上出神。 糖果屋(5) 何衍回来时,背上背的竹篓里已经放了三隻野兔和一丛野菜。 他走向纪月寧,看向他身旁堆的木柴,看上去比他预期的少了一些,不像是这么长一段时间砍出来的量,他感到有些困惑。 纪月寧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身旁那一小堆木柴,尷尬地笑笑,随后开口解释,「抱歉啊,我把斧头弄坏了。」 何衍这才看清一旁已经头柄分离的斧头,他微微蹙起眉。 「有受伤吗?」何衍的嗓音明显压着慍气。 纪月寧收起尷尬的笑,淡淡地摇了摇头。他有些摸不透对方是为了什么而生气,这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何衍。 于是两人相对无言,又过了一会儿,纪月寧率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开口打算缓和一下这样尷尬的情况。 「你还有猎到其他东西吗?」纪月寧问。 何衍叹了口气,将背上背的竹篓放下,让纪月寧看清里头装的成果。 纪月寧探头一看,「果然这样的山里头只有野兔啊。」 「毕竟是公司所选定的场地,如果出现一些比较大型的动物,也容易破坏木屋或机器。」何衍的语调毫无起伏,透着凉意。 纪月寧还是没有摸清何衍究竟为什么生气,只好蹲下身收起脚边的木柴后,转头对何衍道:「回去吧。」 「嗯。」何衍只回了一个单音。 两人走在森林之中,远处天边已经悄悄被染红,周遭静得只听见两人踏过草丛的声响。 安静的空气忽然被打破,而主动说话的人竟然是何衍。 「抱歉。」 纪月寧对于这二字感到意外,「为什么道歉?」明明是自己应该感到抱歉,因为心烦意乱才失手把斧头弄坏了! 何衍没有立刻回应,这让纪月寧只好在心里猜想他的想法。 又过了一阵,纪月寧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其实如果你生气也正常,毕竟是我粗心才把斧头弄坏了。」 何衍低头叹了口气,这就是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和他说清楚的原因。如果刚刚一直赌气什么都很不解释明白,在纪月寧心里还是会将一切缘由归咎到自己把斧头弄坏这件事上。 「我不是为了这个生气。」何衍没有否认自己生气的事实,毕竟那样实在太过虚假,他不希望自己和纪月寧间是用那样的方式相处。 「斧头坏了根本不重要,你也完全没有必要感到抱歉,我在意的也不是这个。」何衍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只是下次在系统里做事还是要更小心些,会有人担心你的安危。」何衍说完了他想说的话后,空气又陷入了一片静默。 纪月寧之所以没有再开口,其实是在思考何衍所说的话。那意思明显是他会担心自己,只是他的表达方式比较彆扭一些。 经歷了刚进入这个故事那夜的交谈后,的确让纪月寧觉得两人之间变得和以往不同了。这样的转变让纪月寧觉得莫名的温暖,他这才发现自己心里原来渴望这样的改变。 「谢谢。」纪月寧忽然开口。 何衍闻声转头看向他,而后又转回,低声地回了声:「嗯。」 虽然都是简单的单音,但纪月寧却感觉得出,这和早些时候的那声:「嗯。」明显带着不同情绪了。 纪月寧忽然想起什么,这一次换他打破沉默,「其实我觉得会打猎真的挺厉害。」 何衍对于他忽然说这话感到讶异,但很快他就意识纪月寧这么说的原因。最初猎第一隻野兔时两人之间的尷尬,在此刻被纪月寧抹去。 原来不只自己想让他感到放松,他也有同样的想法。想到这何衍所有的不满都被熨平,嘴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浅淡微笑。 随着他们的步伐,周遭的树渐渐减少,枝叶也不再七横八竖地遮掩天空,月光悄悄渗入地面,洒在他们之间。 终于走到了森林边界,两人看见远处从另一头走来的赖轩予,他看见他们后,向他们挥了挥手后,朝着他们跑去。 「呼——呼——」到达他们跟前时,赖轩予还喘着粗气。 纪月寧和何衍都没有打断他,默默凝视着他,等他缓过气来。 「你们今天的成果如何?」赖轩予终于捋顺了气,开口问道。 何衍将背上背的竹篓放在地上,纪月寧也将自己背上的木柴放在几人中间的地上,包括那把坏了的斧头。 「原来真能猎到东西?我以为那是系统的bug。」赖轩予惊讶道。 「不是你猎不到就是bug好吗。」纪月寧吐嘈。 「哼,那你还折损了一把斧头呢!」赖轩予不服气地和他拌嘴。 「呃……出了点意外……」纪月寧只好露出尷尬的笑。 何衍对于赖轩予所说的话有些不满,但看纪月寧似乎并不介意,只好将不满压回心底。虽是这么说,他还是开口转移了话题。 「那你呢?」何衍反问。 赖轩予这回看上去倒有几分得意,和上一回他打猎后无精打采的样子有极大的偏差。 他一脸得意的秀出手里的篮子,里头不是先前装的乾瘪水果,而是装了圆润饱满的一串葡萄,还有两三根小胡萝卜,最重要的,有一颗大麵包。 何衍和纪月寧的目光都所得了那块麵包,那应该就是不久后必须使用到的道具了。 「不只这样。」赖轩予将篮子收起,伸手掏了几下口袋,抓出了一把铜板和纸钞。 「这是卖那些水果拿到的钱,竹篮里那些是市集里那些七大姑八大爷们送我的礼物。」赖轩予满脸得意。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纪月寧倒是不吝嗇于对他的讚许。 赖轩予听见他的讚美,开心得转过身,朝着木屋的方向,轻快的道:「好了,回去吧!」 赖轩予一人走在前头,纪月寧和何衍走在他几步远。 何衍忽然开口:「以前?」 「他以前会到我家开的育幼院和那些孩子们相处,他从以前就很会和各种人相处,那些孩子都超期待他来。」纪月寧解释道。 「我倒觉得你比较好。」 纪月寧听见这句话,一抹热度攀上耳梢,但他还是故作正常的说:「对于小孩来说,总是喜欢那种会开玩笑,又活泼的人啊!」 「我觉得你讲起故事应该也挺吸引孩子们的。」何衍说,看纪月寧面露疑惑,又道:「上次你在船上说故事给那个船夫听。」 「哦。」纪月寧这才回想起来。 此时纪月寧脑中浮现的的是那天夜晚,圆月和满天星斗映在湖面,他们乘着月色的景象。 糖果屋(6) 当女人看见他们的成果后,终于稍稍松开了早晨因为看到汉赛尔和葛丽特回家,而一直紧皱的眉头。 但女人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下,当她看见坏了的斧头时,她的脸色又暗了下来。 「你不知道我们家已经没有间钱再买其他斧头了吗?」女人衝着纪月寧厉声喝道。 「抱歉……」纪月寧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道。 他话音才刚落下,便感受到一只手握住自己正在衣角边的手,说来矫情,但纪月寧总觉得,在那同时好像也握住了他无处安放的心。 他被何衍拽着会了二楼的房间,也就是他们最初进入这个故事时的房间。其实说是房间,也只是堆放稻草小阁楼而已。 纪月寧进房后,何衍关上了门。两人在房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此时纪月寧的肚子传来微弱的响声,但两人还是都听见了。纪月寧脸颊微红,面露赧色道:「抱歉,让你也不能吃晚餐,你会饿吗?」 何衍听见他道歉,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彆扭,但他也知道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所以只好强迫自己不要纠结这个。 何衍将手伸到纪月寧面前,手里握着赖轩予在市集得到的麵包。 纪月寧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时,脸上露出惊喜的笑,「你什么时后拿的?」 「在那女人骂你前。」何衍边说边把手里的麵包掰成两半,将较大的那一半递给纪月寧,然后将另一半收回口袋。 纪月寧接过麵包后,轻声说了句:「谢谢」才刚要下口,便看见他将另一半麵包收了起来,「你不吃吗?」 「我不饿。」何衍淡声说。 纪月寧这才想起这块麵包应该之后还得用到,他看了看手里的麵包,将麵包又再分一半。 何衍已经打算先休息了,突然一隻手闯进视野中。 纪月寧手里拿着麵包,送到何衍面前,「其实我今天也没多累,应该也不用吃那么多。」 何衍接过麵包,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眼底悄悄盪出的笑意。 两人窝在稻草堆上,吃着乾巴巴的麵包。窗外有月光洒进房,虽然这一幕看上去多少有些可怜,但纪月寧和何衍都不这么想。 翌日,两人果然一大早便被女人粗暴的敲门声吵醒,而他们还来不及坐起身,女人便直接闯进房内。 「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女人边说边将他们赶下床。 纪月寧低声和身旁的何衍抱怨,「你说她明明每次都直接闯进来,为何每次都还坚持敲门啊?」 「谁知道呢。可能是她手痒吧!」何衍半开玩笑道。 他会这么回,着实令纪月寧有些惊讶。原本只是因为习惯和赖轩予用这种损人的语气说话,才习惯性地对何衍也这么说,没想到他也会用相同的方式回应。 纪月寧笑了笑,迎来了何衍询问的表情,他又偷偷道:「没有,只是没想到你还会这么说而已。」 还不等何衍对此作出回应,女人的耐心已经告终。她从进门后就一直看着他们咬耳朵,完全没有要理睬她的意思。 这下女人终于爆发,「你们还在碎碎念什么呢?快给我下楼!」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间,门被她重重甩上。 何衍和纪月寧只好跟在女人身后走下楼,当他们走到一楼时,并没有在屋内看见赖轩予,想他应该是早就出门了,那样看来他们今天真是睡得有些晚了。 纪月寧敏感的察觉到女人并没有如同前几次一般这么早就进房叫醒他们,反而比平常迟了些。这让他不禁猜测,女人可能是因为犹豫了。 虽然最后看来她还是妥协了,毕竟他们现在跟在她身后走出了木屋。 但这样的猜想还是让纪月寧感到莫名的安慰,虽然这只是个被系统操纵思想的人,但她可能还是有原本生而为人的良知。 何衍忽然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 女人这次明显没有想那么多藉口了,她胡乱搪塞过去。 何衍也没再追问下去,反正最后他们一定会被扔在森林某处,问这问题也只是意思一下而已。 果然,头顶上的树枝横发,上头长出的叶片密实地遮盖了天空,越向森林深处走,周围越发阴暗。 何衍不忘从口袋里撕一些麵包碎洒在来路,儘管知道最后这也只是徒劳,但系统都已经提供了这个道具,想必是要他们乖乖按照原着剧情行动,而在这种时候反抗系统准没好事。 他们又走了好一段路,这一次何衍和纪月寧都明显感觉到他们比上一回走得还要久,也已经深入了森林的最深处。 终于,女人停下了脚步,这一次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转头静静地望着纪月寧和何衍,而后头也不回的沿着来路跑。 他们俩都待在原地,谁也没有打算提步追上。纪月寧这下基本确定了对方真的有因此而犹豫,他觉得这样就够了。 「现在呢?」纪月寧开口。 「随便晃晃吧,反正往哪走都一定能找到糖果屋。」何衍答道。 纪月寧点头表示同意后,两人避开来时的路,往反方向继续前行。 在两人都有些累了后,周围的树渐渐减少,他们打起精神,继续向前。终于,看见了一幢用糖果盖出的小屋子。 那屋子目测上比两兄妹原本的家还稍微小了些。但周围还用巧克力棒围出一个院子的空间。院子的入口一左一右立了两根不同顏色的大棒棒糖,一个是深紫色的,应该是葡萄口味;另一个是咖啡色的,说不出是巧克力口味还是可乐口味。 纪月寧走近,那棒棒糖竟有他腰那么高。他将脸凑向咖啡色那根棒棒糖,闻了闻,一阵甜腻的香气窜进鼻腔,原来是可乐口味的啊! 房子的墙面和屋顶是饼乾所打造的,用来连结各个饼乾缝隙的是雪白的糖霜,连窗户都不是玻璃做的,而是用透明的糖片所製。 地上洒了几颗很大的巧克力豆,铺成一道通向房子的道路,纪月寧和何衍朝着那诱人的糖果屋走去。 糖果屋(7) 「这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啊?」纪月寧喃喃。 何衍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他伸手摘下沾在饼乾墙壁上当作装饰的巧克力豆,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后道:「不过确定可以吃。」 「那……就吃点?」纪月寧问。 「嗯。」何衍应了声当作回应,「毕竟下一次能吃到东西不知道是什么时后了!」 两人真就绕着这栋糖果屋,挑挑拣拣地吃了不少。 随着糖果屋上的装饰渐渐减少,天边也从橘红色转变成无边无际的黑暗。 何衍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他转头看向纪月寧,发现对方也同样正在望着他。 「里面的人醒了。」纪月寧用气音说道,用手指了指屋子,确认不只自己听见了里头窸窸窣窣的响声。 「嗯。」何衍点头答应。 接着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在门后停下。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屏气凝神,紧紧盯着那扇用薑饼做的门板。 「吱呀——」门被开啟。 门内的人看见他们登时一愣,纪月寧和何衍对于门后出现这人也感到意外。 「是你!」 「是你们!」 三人同时道,江祺顿时放松下来,肩膀不再紧紧耸着。 她将他们迎进屋内,给他们煮了一壶红茶,茶的清香縈绕了这个小屋子,和饼乾建材的味道融合,屋内遍布香气。 纪月寧和何衍坐在棉花糖做的沙发上,江祺从厨房走出,手上端了红茶和几块薑饼。 她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搁在桌上,坐在两人对面的那张沙发上。 纪月寧和何衍都没有动,两人心里满是心事,却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倒是江祺很坦荡,主动问道:「我想确认一点,故事最后,我会死,对不对?」 纪月寧听见她平静的语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抿紧唇,在心底斟酌着用词。 他知道江祺应该早就知道一切了,在他们找到她前,她应该也思考了很久。 所以她才能如此看似如此平静无波的面对这项事实,但正是这样,更让纪月寧说不出回应。 「不。」何衍忽然说道。 江祺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她低垂的头抬起,看向何衍。 纪月寧也同样感到意外,他看着何衍的眼神带着探问。 其实他曾经猜想过何衍会不会有可能可以救系统里的人,毕竟他对系统的了解肯定比自己想得要多。 但从他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来看,他似乎也对很多事情都束手无策,所以纪月寧本来已经放弃这个可能了。 「你不会死,但之后你会忘了一切。」何衍说。 「出去之后,好好生活。」何衍说完这句话后,便伸手拿起桌上放的红茶,喝了一口。 江祺对于这个结果感到十分讶异,这已经出乎她所想了,本来看见他们是扮演那两兄妹,对于有人能清醒的送走自己感到安慰,没想到最后却得到了她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谢谢……」江祺说这二字时都还没彻底回过神。 她没有怀疑何衍话中的真假,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是在安慰自己。 联想到之前何衍在系统中的所有举动,她也大概能感觉到何衍和他们不同。但既然他都没有多作解释,那江祺也不打算多问。 江祺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换上了笑容,「你们多吃些,还有很多。」 纪月寧拿了块饼乾,放入口中。几人就用屋子建材的那些零食充当晚餐了。 深夜,江祺回房休息,纪月寧和何衍则留在客厅,睡在那两张沙发上。她给了他们两套被褥,纪月寧接过时闻了闻,发现那也是用棉花糖做的。 屋内的灯火都熄了后,两人依旧都没有睡意。屋内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响声。 何衍率先打破静默,「想问什么?」 纪月寧终于等到他这句话,「你不是第一次做类似的事吧?」 虽然他没明说是什么事,但何衍知道这是在指他把人送出系统这件事。 「嗯。」何衍回了声后,又觉得这样的回答似乎有点冷淡,所以他又补充:「但得是哪个人在故事中本来就是要死的角色,在故事结束后,才能将他送出去。」 「我能做的所有事,都不能违反故事的进行。」何衍淡淡道,纪月寧总觉得,这句话中隐约带着无奈。 此时纪月寧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向何衍,看着他问:「所以之前那个扮演猴子的男人,还在系统内吗?」 毕竟何衍说的是「会死去」的角色,才能送出系统,那么那个男人并不符合这个资格。如果那个男人还待在系统里,着实是一个让人必须警惕的未爆弹。 「他是例外。」何衍答,末了又开口继续道:「我在这个系统中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维持系统的正常运作。」 纪月寧对此倒不是很意外,他反而对于何衍会直接将这件事说出口比较意外。 「所以你看,我就像公司的帮兇一样。」何衍说这话时,嘴角是带笑的。 纪月寧被他脸上的笑刺痛,「不是的……」他喃喃,话里还带着颤音。 何衍目光对焦在纪月寧身上,等待着他未完的话。 「你救了很多人。」纪月寧肯定道。 「你还是第一个和我说过我比其他人好的人。」但这句话纪月寧并没有说出口。 两人皆沉默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何衍才淡声道:「谢谢。」 这一晚,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躺在沙发上,难以入睡。 纪月寧是被一阵脚步声吵醒的,儘管听得出那人已经刻意放轻脚步,但他还是醒了。 他从沙发上坐起,何衍坐在对面,喝着江祺泡的茶,热茶氤氳的雾气让他的脸有些朦胧。 纪月寧才刚睡醒,盯着何衍有些慌神。何衍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看向他。 「早。」何衍说道。 纪月寧看着他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地,虽然他面无表情,但他总觉得何衍看上去有些……温和。 「早。」纪月寧终于回话。 在茶和甜点瀰漫的空气中,两人获得了难得的愜意时光。 糖果屋(8) 三人坐在客厅沙发上,饼乾做的矮桌上放着三杯正隐隐冒着热气的茶,纪月寧开口:「我们这样行吗?」 江祺一时没搞懂他在说什么,何衍倒是一下就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是差不多要开始跑剧情了。」何衍认同的说道。 江祺这才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她马上想到在小红帽那个故事时,纪月寧似乎知道比较冷门的故事内容。 「先捋一捋故事内容好了。」江祺说道。 纪月寧点头同意,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开口:「原订故事内容,你应该已经把他关起来……」他说到这,看了一眼何衍,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儘管只是逢场作戏,但他还是不想让何衍被关在笼子里。 何衍接下了他的话,「然后让他来照顾我。」明明这句话是对江祺说的,但他却直勾勾地看着纪月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纪月寧总觉得他都眼神中带了点玩味,他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往下说。 何衍瞥了眼纪月寧,对方耳梢漫上的红已经无情的揭发了他。何衍也没有特别说什么,眼底悄悄多了不易察觉到的笑意。 「接着就是有天你终于准备吃掉我们,热烤炉时我将你骗进烤箱,我和他再逃回家……」纪月寧说到这,脸色忽然一变。 何衍的脸色也一沉,只有江祺还没反应过来,她露出困惑的表情,询问道:「怎么了?」 纪月寧和何衍交换了个眼神后开口:「还有一个人。」 「时间上很紧绷。」何衍沉着声说。 纪月寧深知何衍的顾虑,这也是他为此沉默的原因。 江祺看上去还是一头雾水,纪月寧这才拨开思绪和她解释,「故事的最后,死的不只有巫婆。」他顿了顿又啟唇,「还有兄妹俩的继母。」 「其实还有人推测过,巫婆其实和继母有关联。」何衍补充。 「如果是这种情境,那救了我不也等于救了她吗?」江祺问。 「不。」纪月寧很快驳回了她的说法,何衍也摇了摇头道:「我所能做的只有在角色死去前调整他们的手环设定,但在故事中,那个角色还是死了。」 三人之间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江祺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事实也正是如此,她说出的话的确让纪月寧和何衍震惊,「不然放弃我吧,去救那个扮演继母的女人。」 「其实硬要说起来,救你比救那女人方便。因为剧情的最后,我们和你待在一块。」纪月寧说这话时,心还在隐隐作痛。他当然不想放弃任何一个人,但迫于现实。 何衍一直看着纪月寧,他能感受到他的挣扎,和他说那话时的颤抖,他用坚定的声音道:「不必这样。」 纪月寧听见这四字时,讶异的看向他,儘管他什么都还没解释,但纪月寧却深信他已经有办法了。说来奇怪,自己好像是第一次遇见让自己那么有「安全感」的人。 「反正不管怎么做,都会引起系统注意,那么就不用纠结于这个了。」何衍道。 其实说出口后,何衍自己都感到意外,这么多年的服从,竟然会为了他而叛逆。 这是他第一次不打算将系统放在眼里。 「我教你使用系统的手环,你留在这里,在故事的最后由你来调整江祺的手环,将她送出系统。」何衍将自己心中所想的机会娓娓道来。 「那你呢?」江祺看向何衍问。 「我回去找那个扮演继母的女人。」何衍答道。 江祺听完思索了一下,对于她来说,她并不喜欢这种依赖别人,临阵脱逃的感觉,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想到这她才叹了口气,同意了他的提议。 矮桌上摆放的茶早已凉透,江祺站起身,端走那些茶杯,「我再去泡一壶吧!」说完她转身走进厨房。 「没有那么简单,对吧?」纪月寧倒是很冷静,开口问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何衍。 他听见纪月寧的话后无奈地轻笑了声,「还真是没办法忽悠你。」 「你打算怎么做?」纪月寧追问。 「晚点再说吧,剩下的话让江祺听见了,她不会太好受,甚至可能驳回这个提议。」何衍瞥了眼厨房的方向,没有直接回答纪月寧。 他这么一说,纪月寧才想起江祺刚刚纠结的表情,这下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系统里的时间过得飞快,天空从淡蓝,转为橘红,很快地,便成了靛色。 江祺已经回房休息了,客厅中,又只剩纪月寧和何衍两人。 纪月寧透过糖片做的窗户,看向外头那唯一的亮源。依据是那个圆润无缺的月亮,高掛在天上,晕得周围的那片天空一片朦胧。 「所以你要怎么找到那个木屋?」纪月寧终于等到两人独处的时候,他开门见山的问。 毕竟纪月寧也曾深刻体会过系统的强大,所以他早就抓了重点。他的路痴可以透过系统的情节而改善,那么如果是做出违反系统的事,那么系统应该会极力避免。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用点技巧,何衍可能会一直在森林里绕圈,走不出这篇浓林。 「所以现在就必须做准备。」何衍顿了顿,又道:「伸手。」 纪月寧习惯性地伸出惯用手,何衍摇头道;「左手。」 何衍捧着纪月寧的手,点开他手环的萤幕。 发光的屏幕浮在两人面前,上面是纪月寧目前所扮演的角色牌。 何衍松开纪月寧的手,低头转而摆弄自己的手环。很快,代表汉赛尔的角色牌也浮在空中。 他点了自己萤幕右上角的惊叹号,纪月寧的浮空萤幕也跟着一闪。 忽然,何衍的萤幕暗了下来,纪月寧的萤幕被分割成了两半,其中一半为他原本的角色——葛丽特,另一个为何衍原先的角色——汉赛尔。 纪月寧张了张口,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他和故事中的角色已经无关了,系统也没必要拦截他的去路。 纪月寧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还能这样?」 「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何衍淡淡道。 本来他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但最后还是败给纪月寧的眼神。 「在还没有其他受试者进入系统前,我得一个分饰多角,顺便检测系统存在的问题。」何衍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纪月寧只要想像起那种场面,就觉得肯定不如他所说的那么平淡。 莫名进入一个有危险性的系统,身旁都没个清醒的人能和自己对话,还得不断切换,过不同角色的人生……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何衍独自待在系统的那阵子,应该十分难熬。 何衍观察着纪月寧的表情,见他露出有些难受的样子后,他不禁感到后悔,这也是他一开始并不想多说的原因。 两人谁都没再开口,此时纪月寧忽然想起第一个故事中,那个让人感到古怪的场景。 糖果屋(9)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纪月寧开口问道:「那你能决定自己的角色吗?」 何衍还没有意识到纪月寧的试探,诚实答道:「原先是可以,但后来做了件有些出格的事,就被收回权限了。」 纪月寧听到这大致确认了心中的猜想,心中某一处塌陷宛如般,一抽一抽地疼,「井里的水会很冷吗?」 「什……」何衍才刚要询问他话里的意思,就忽然理解了他想到了什么。 何衍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做出辩解,只开口道:「其实,我那时候看到你们了。」 纪月寧闻声抬起眸,看向何衍。后者则是从一开始就一直望着他,视线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两人的目光骤然相交。 「但我还是没能做出改变……」纪月寧说到这,深吸了口气,「最终也只是个无能的旁观者。」 「我还在这。」何衍没有多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只坚定的说出这四字。 儘管他说得不多,但纪月寧却觉得以往的纠结被他轻而易举的用那四字给抚平了。 其实自己做不到那么多也没事,他会替自己完成很多。 纪月寧没再纠结那件事,画风一转,笑道:「我明明比你大一些,但总觉得每次都是你在安慰我。」 何衍被纪月寧忽然露出的笑容撞得愣神,一不留神竟直接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其实,你比你想像的还要好。」 纪月寧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回,这下换他被何衍的话撞得失神了。 「很……很晚了,早点睡吧。」纪月寧没有针对何衍所说的话回应,结结巴巴的说完这句话后,走回沙发,躺上去,背过身。 何衍见他这样,也没多说什么,步向另一张沙发,躺上去,淡声道:「晚安。」 「晚安。」 儘管这么说,但纪月寧深知,自己今晚根本不可能安眠。 待纪月寧呼吸渐渐平稳,天边已经亮了。于是他又成了那个最晚起的人。 纪月寧是被从窗外阳光射进的阳光唤醒的,他眨了眨眼,迷茫地转头看向光源,又被刺得瞇起了眼。 「你醒了啊!」江祺从厨房走出来,正巧看见他从沙发上坐起身。 「嗯。」才刚睡醒,让他思绪还有些混沌,「何衍呢?」 「他啊,已经出发一阵子了。」江祺坐在纪月寧对面的那张沙发。 「怎么没叫我?」 「他说你昨天好像没睡好,时间不急,让你多睡会儿。」江祺说完,面上显露一丝歉意,「其实应该要轮流睡床的,昨晚我可以睡沙发。」 「没事,不是这个原因。」纪月寧摆摆手,让她别在意。 「他有说大概什么时后可以开始走剧情吗?」纪月寧问。 「大概下午吧,他说他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赶到那间木屋。」江祺低头,回忆着何衍交代过的事。 纪月寧看向窗外,大概估算了下太阳的方位后道:「那再等等吧,比较稳妥。」 「那我先去预热烤箱吧!时间差不多后就可以直接开始跑剧情了。」江祺起身说完,转身往厨房走去。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回头对纪月寧喊道:「对了,桌上的点心当早午餐吃一点吧,晚点可有得忙的。」 「谢谢。」纪月寧答道。 江祺听完他的回应后,转身走进厨房。纪月寧看向矮桌上摆的点心,又是薑饼和棉花糖,一旁摆了杯已经凉透了的红茶。 这个搭配他已经持续吃了三餐了,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该腻了。 纪月寧叹口气,先端起那杯红茶,喝了一口,润润喉,才伸手拿了块饼乾,放入口中。 入口的味道倒是让他感到意外,不是以往的那个甜腻的味道,而是有些咸口解腻的清香。 他眼前不禁一亮,江祺从厨房走出来时,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笑道:「不错吧?」 纪月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 「这是何衍的点子,他从外头摘了点调味料给我,我再重新做的。」江祺说明。 原来他不只会辨认野菜,还认得出那些调料啊。不过…… 「他什么时后出门摘这些调料的?」纪月寧问。 「啊,他今天挺早起的。我醒来时他已经在厨房处理那些摘回来的调味料了。」江祺回。 早起?自己昨夜辗转难眠时,能感觉到一旁另一张沙发上的何衍,呼吸也并不规律。 不会是整晚都没睡吧…… 纪月寧开始担心起在森林某处的他。 系统里的时间不像外界那样缓慢,待他吃完桌上的饼乾,窗外的太阳也在不知不觉间移动了不少。 「差不多了吧。」江祺先开口。 纪月寧深吸口气,再吐出后,用平静的语气道:「开始吧。」 江祺起身走向厨房里的烤箱,纪月寧则是鑽进早就已经备好的笼子里,将笼门虚掩,先充当汉赛尔这个角色。 「葛丽特,快来帮我看看这个烤箱!」江祺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纪月寧轻轻推开笼门,往厨房走去。 「我老了,弯不下腰,又不确定烤炉热了没,你进去帮我看看吧。」江祺按照昨日几人安排好的流程,说出台词。 纪月寧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道:「可我不确定应该怎么看……」 他接着说道:「要不你教我一下。」 江祺听完这句话,缓缓蹲下身,纪月寧可以看见她的小腿因为紧张而绷紧,她膝盖着地,撑着地面的手心好似快负荷不住身体的重量,正微微颤抖。 纪月寧抬起手,向她的颈后击去。 江祺在失去意识前,听见他用带着些许歉疚的声音道:「抱歉,不过没事的。」 纪月寧左手揽着昏迷脱力的江祺,将她平放在地上,摆弄起她左手手腕上的手环。 在他的操作下,一个发光萤幕浮在空中,他依着何衍昨日教的方法,先是解除她和巫婆这个角色之间的联系,再让巫婆在故事中转为死亡状态。 处理好一切后,他弯身将江祺抱起,起身的同时,手背撞到了一旁还有热度的烤盘,他咬了下脣,忍住没出声。 将江祺安置到沙发上后,他才端详起手背上的伤,被烫到的地方已经泛起一片红,他只得再走回厨房,用冷水冲洗那片不寻常的红。 绿野仙踪(1) 「我的确和铁锡人一样,没有心。」 「那是他吧?」一道女声破开黑暗,传进何衍耳中。 他伸手环住左手的手环,转了转,「不是,他有自己的家人。」 「是不是,让我见他一面就知道了。」女人已经打定主意,按下面前的按钮,那瞬间,一大面萤幕忽然亮起。 萤幕被分割成无数个小块,每一个小块中都有一张面无表情的大头照,猛地一看去,竟有点像通缉令。 但每一张大头照下方,写的不是罪状,而是那人对应的名字,还有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 何衍大概猜到了那女人准备做什么,他再抬起头时,眼眶红了一圈,紧咬下唇使他唇色泛白,他松开施力的上顎,坚决的话音传入女人耳中,「我不会让你见到他。」说完,他转身走离这个小房间。 「阿月,我曾经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人。」女人此刻的喃喃,并没有传入何衍耳中。 纪月寧点燃矮柜上摆的灯,昏暗的室内顿时亮了一些。他看向窗外,天边只剩一条橘红色的光,整片天空已经被浓墨般的黑取代。 「不该这么慢。」纪月寧自言自语,看向还躺在沙发上没有意识的江祺,他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他推开门时,却看见他一直等待的人。 何衍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才刚要开门,没想门忽然被从里推开。 在纪月寧开门的那刻,何衍瞥见他的手背,微微泛红。 何衍轻轻皱了下眉,问道:「手怎么了?」 纪月寧听他问这问题,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轻描淡写的回:「没事,就烫了下。」 何衍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屋内,翻找柜子。纪月寧静静地看着他的动作,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半晌,竟看见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急救箱。 「系统里还有这种东西?」纪月寧问,毕竟这种看起来东西看上去实在太容易让人出戏。 「其实每个故事里都有,只是全放在暗柜里,一般人应该找不到。」何衍翻找箱子,拿出一管烫伤药膏,「伸手。」 纪月寧伸出手,让他帮自己上药。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是新鲜,毕竟以往这种小伤,他压根都不理会,通常也不会有人替他担心。 上完药后,纪月寧稍稍打量了一下何衍,这才问出他刚刚就一直想问的问题:「怎么那么慢?发生什么事?」 「没事。」何衍别开目光,用平淡的语气道。 纪月寧敏锐地感觉到,他有事瞒着自己。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江祺送回现实世界,他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追问什么。 何衍走向沙发,弯身抱起躺在沙发上的江祺,毫无负担的轻松站起身,「我去就行,等等系统应该就会将你传回起始木屋了。」 纪月寧张开口,还想说什么,但何衍已经带着江祺,走出了屋子,没入外头的黑暗中。 纪月寧是被赖轩予给吵醒的。 「所以你怎么会用系统的手环啊?」 纪月寧睁眼时,正巧看见何衍不耐烦的掀掀眼皮,食指放在唇前,示意赖轩予小点声。 他起身的动静,让屋里另外两人的视线都朝着这个方向投射过来,一时间他觉得有点尷尬,「没事,你们说吧,我醒了。」 于是何衍在赖轩予的追问下,回答了那些问题。答案基本和他那时对纪月寧说的一样,不知为何,纪月寧总觉得有点不满。 那种感觉就像本来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却忽然被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中时,他不禁在心里暗嘲自己:「又不是小学生了!」 系统的嘶嘶声再度响起,何衍忽然看向纪月寧,而他本就一直看着何衍,两人目光相交,正当纪月寧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时,他只淡淡道:「记得报自己的角色。」 「喔。」纪月寧应道,不知怎么地,一股失望悄悄攀上他心的某处。 「下一个故事:绿野仙踪。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您的角色是:铁锡人。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稻草人。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纪月寧感受到手腕传来的熟悉震动,他点开萤幕,看清萤幕上的字后他一愣。 萤幕上闪着这行字:「您的角色是:东国女巫。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何衍清冷的嗓音打断了纪月寧的思绪,他道:「铁锡人。」 「稻草人。」赖轩予紧接着说。 「东国女巫。」纪月寧的话音刚落,何衍的眉头明显一蹙。 儘管只是一瞬,但纪月寧还是看清了他的眼神,他没有对此感到惊异。 三人同时失去了意识。 何衍恢復意识时,赶忙坐起身,环顾四周。 「得赶快找到他……」何衍在心中默念。 儘管知道必须在剧情进行到那一步前找到纪月寧,但他其实也深知系统绝不会让他轻易找到他。 他熟练地点开手环,手指在空中飞快地操作萤幕。 当最后一个按键点下去时,时间彷若静止,何衍屏气凝神的死死盯着萤幕,一秒、两秒、三秒…… 毫无动静。 系统没有如往常那样让他转换角色。他的萤幕上依旧闪着「铁锡人」这三字,看着有些刺眼。 他没有犹豫,关上手环的投影萤幕,凭感觉往身后的森林某处走。 纪月寧恢復意识时,脑里还在回放着进入这个故事前何衍的眼神。 那样的神情实在很不寻常,他肯定知道得比自己多。 纪月寧忽然想起何衍曾提过,他和自己以前早就见过面,「如果从和他的过往着手呢?」他边想嘴里边喃喃道。 但回首这几年,他始终没有想起自己究竟在什么时后见过何衍。 「算了。」纪月寧放弃的吼道,将脸埋入手心。这时,他眼角馀光骤然瞥见手腕上系统发送的手环。 走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条路。纪月寧很快收拾起混乱的思绪,抬起左手,点亮萤幕。 他照着何衍上回所教的步骤,顺利的解除了自己的角色。 在按下按键的瞬间,萤幕忽地暗了下来,没了反应。 本以为最不可能成功的解决方法,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纪月寧这才仔细在心中捋了捋整个故事的完整剧情。 东国女巫算是在那片地方作恶多端的坏人,而桃乐丝的屋子恰好砸到了东国魔女,而强烈的阳光让她就此消失。 后来北国魔女和矮人们为了感谢桃乐丝,送给她东国魔女的银鞋,顺便指引了回家的方法。 纪月寧低头一看,看见故事中的那双银鞋,正被自己穿在脚上。 这样想来,东国魔女明显是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为什么…… 与此同时,何衍的手环震动了几下,以往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情况,他只好停下步伐,抬手检视系统的讯息。 「侦测到角色因为不明原因消失!侦测到角色因不明原因消失!侦测到……」系统像当机般,不停重复跳针这句话。 手环震得何衍左半臂都发麻,也不能脱下。明明本该是让人烦躁的事,但此刻却让何衍悬着的心悄悄放松了些。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一定是纪月寧。 绿野仙踪(2) 纪月寧环顾四周,脑中思绪不停转动,他必须想点办法,让故事能顺利进行下去。 就目前情况来看,系统还没有对他做出什么处罚,不过系统可能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状况。 毕竟在这个系统中,拥有自己意识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而知道怎么操作手环的人只有自己和何衍。 虽然在这种时候这样想有点不妥,但纪月寧忽然觉得,两人之间好像因为这,而有了不一样的联系。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把观点放回眼下的正事。 得赶快想出办法,不然晚点系统反应过来后,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系统应该早就侦测到角色消失,所以剧情应该会因此而暂时停顿,桃乐丝家乡——堪萨斯州,应该还不会遭遇龙卷风。 在想得出神之际,纪月寧忽然看见一个挺高的人影,突兀地站在田中央。 定睛一瞧,才发现那只是个稻草人。不是赖轩予所饰演的那个稻草人,是真正没有意识的那种稻草人。 「或许……也不是不行……」纪月寧口中喃喃,赶忙动身。 何衍继续在森林中赶路,这一回他的步伐坚定许多,系统正在提醒他维护本该有的秩序,那么肯定也会将他指引向纪月寧的方向。 何衍猜到对方大概做了什么,不外乎就是依照在上一个故事里自己所教的方式,解除了角色设定。 故事外头那女人,应该正看着那面大萤幕,对此感到错愕不已吧。 但也只有这一次了…… 下一回,如果女人再故意发送有危险的角色给他,怕是会做好万全准备。 随着何衍的脚步,他终于看见远处一片又一片金黄色的稻田,他加快了脚步。 纪月寧将稻田里那个稻草人,搬到最初他醒来时躺的地方。 他低头审视着这一切,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末了,他脱下自己脚上的银鞋,套在稻草人用来立在田园中的那根木棍上,要让两隻鞋子都在木棍上着实有点强人所难,于是纪月寧把另一隻鞋子摆在木棍旁。 纪月寧不确定这样能不能行得通,因为在故事中,东国魔女虽然扮演了推动剧情进行的重要角色,但并没有任何一句台词。 说明白些,就是个出场及再见的炮灰角色。 打理好这一切,纪月寧站起身,赤着脚,走离那片地。 如果这个方法奏效,那么等等桃乐丝住的房子可是会砸下来,待在这实在非常不安全。 纪月寧才走没几步,就看见远处有个人朝自己走近。 儘管相隔有一段距离,但…… 纪月寧瞇起眼,那人的身形稍稍清晰了些。 他大致确认了,来人的确是何衍。 何衍大概也看见了纪月寧,他加快了脚步。 大概在五分鐘前,不停震动的手环,忽然没了动静。何衍这下真的猜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是纪月寧自己想到办法唬了系统那还好,但如果是那女人重新控制起系统,把角色重新安回他身上…… 那现下的情况就又回到了最初,而且这次将失去逃跑的所有办法。 何衍终于到了纪月寧身边,他努力压抑着因运动而加重的喘息。 「大概没事了。」纪月寧见他还没缓过劲,便先开口。语毕他像是为了说明自己的话,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那块地。 何衍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儿。距离还不是很远,他大概能瞧见地上的稻草人。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纪月寧用不确定的语气道。 「能。」何衍捋顺了气息,正经道。 纪月寧对于这么肯定的答案感到有些许讶异,而对方像是已经读懂了他的眼神,主动解释道:「如果系统侦测到异常会通知我,但刚刚忽然没了动静。」 「喔……」纪月寧简单应了声当作回应,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后,他脑中又开始回放进入这个故事前,何衍最后的眼神。 何衍见他正出神也没再出声打扰,他低头看了下纪月寧的脚。 露在外头的脚背白得晃眼,何衍闭上眼,驱逐了脑中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他背过身,纪月寧见他这举动有些愣神,以为他因为自己不理睬他而生气了,没想到对方忽然蹲下身。 「上来。」他清冷的声音传进纪月寧耳中。 纪月寧有点怔忡,他看着何衍的后背,不能理解他的举动。 「脚。」何衍回身看了看纪月寧的脚,示意他。 「其实也能自己走……」纪月寧推拒道。 何衍彷若没有听见纪月寧的话音,依然蹲跪在地。 纪月寧叹了口气,环上他的脖颈。那人没有料到的他会这么容易就放弃挣扎,颈背被碰触的那剎那,他不自觉地绷紧后背。但持续的时间不长,他很快控制好情绪,拖着背上那人,稳稳地站起身,迈开步伐的模样看上去也十分轻松。 纪月寧趴在何衍背上时,忽然有点后悔。按照以往,他不可能答应这种邀请,其实他也说不上方才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不过与其说是不知道,不如说是不想承认。 其实主要原因是因为那人是何衍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走了好一阵。 过了好一阵,缓过最初的那阵尷尬后,纪月寧这才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要去哪?」他开口问道。 「我最初进来故事时的地方。」何衍的气息平稳,丝毫没有疲态。 「可我现在不是任何一个角色……」说到这,纪月寧猛地噤声,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正疑惑着,无数疑惑在他脑中盘旋。从最初何衍的眼神,还有他现在的举动。照彼时他的行事作风来看,现在应该会将他送出故事。 不过纪月寧也没打算提起这事,或许浅意识中他并不想就这样离开系统,或者说不想离开那个人。 不过儘管他话没说完,何衍依旧读懂了他未完的话。 纪月寧等了一会,何衍都没有对此回应,森林之中,只有何衍轻而稳的脚步声。 正当纪月寧以为得不到他的回应时,何衍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你相信我吗?」 纪月寧没有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回了声:「嗯。」末了又觉得只这样回有点敷衍,又道:「我相信你。」 他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洒在何衍后颈的皮肤上,有些温热,一抹淡红悄悄从那蔓延。 绿野仙踪(3)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的空气又重回寧静,纪月寧没有反问何衍为什么这么问,何衍听见纪月寧的回应后,也没有对此作出反应。 其实纪月寧真的相信何衍,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对方有很多事瞒着自己,但刚刚何衍问那问题时,他没有想过另一个答案。 走着走着,到了森林的边界,穿过这片森林后,外头是一个和方才差不多的小农村,零星几个小农舍相距甚远,那之间都是稻田。 何衍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低头大致检查了一下地面,确认上头没有尖锐的石子,才将纪月寧放下。 「在这等我。」何衍扔下这句话后,就往某间农舍走去。 他来得及时,何衍走到进入这个故事时的起始位置,很快瞧见了桃乐丝和铁锡人。 负责扮演桃乐丝的是一名看上去比何衍小一些的女生。基于公司的公告中,限制年龄为18岁,这女生的年龄,应该就只有18。 「你怎么站在这不动?」女生清脆的嗓音响起。 「我生锈了。」 桃乐丝低头想了想,说了句:「等等!」就往不远处的一间农舍走去。 留赖轩予和何衍二人待在原地,赖轩予看了一下他的着装,评论道:「系统已经这么敷衍了?」 不怪他会这么想,何衍听完他这句话,才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打扮,最初进入故事时,的确是穿了完整一套盔甲,不过刚刚为了行动快速,基本已经被他脱得差不多了。 所以何衍现在穿的倒是与常人无异,只有手臂和脚上还戴着一圈金属片,勉强可以看出他代表的角色是铁锡人。 「没,我嫌麻烦脱了。」何衍简单解释。 说完话的同时,桃乐丝已经抱着一小罐油跑了回来。 「我帮你上油,你很快就能重新活动了。」说完,她没有拖沓,动作麻利的替何衍金属片的部分上油。 现下何衍身上早没有几处是有金属片的,所以桃乐丝不一会儿就上完了油。 「你们要去哪?」何衍按照故事情节问。 桃乐丝很快的说明了情况,并询问他是否要一同前往翡翠国,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大魔法师。 「我一直很希望能有一颗心。」 「那就去找大魔法师吧!他一定有办法的!」 于是何衍理所当然的加入了队伍。 纪月寧倚着一棵大树坐在草地上,伸手拔了几根身旁的杂草。 从何衍离开后已经过了一阵,他还是没有回来,纪月寧自己也不好随意走动。 才刚这么想,何衍就抱着黄色毛绒绒的一团不明物体出现,待他走近,纪月寧才看清他手上拿的东西,是一套狮子装。 「伸手。」何衍没有废话,直接道。 纪月寧愣愣地伸出手,这次他记得上回发生的事,伸的是左手。 何衍放下手里抱的衣服,握着纪月寧的手,操作他手上的手环。 被他握住的手腕热度反常,纪月寧额头透出一层薄汗。 明明可以自己操作手环,但在何衍开口时,他还是伸出了手。 纪月寧偷偷望着何衍,对方一脸专注,这让他有点自愧不如。 他强迫自己别在想那些有的没的,装出神色自若地模样问:「原本扮演狮子的那个人呢?」 「送回现实世界了。」何衍最后一字刚落,纪月寧手环投影的萤幕闪了几下,角色栏终于再次出现了字。 「可现在是故事途中,那也不是本来就会死的角色……」纪月寧没忘何衍那时所说的话。 「系统要消失了。」何衍说这话时,别开眼神,没有看着纪月寧。 「接下来很多事,可能都不会按照常态。」何衍淡淡道。 能离开系统,应该要开心才对,但纪月寧的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悵然。 「为什么?」儘管努力压抑过情绪,但话音中还是不免透露出失望。 就在这时,何衍却忽然看向纪月寧,「因为任务已经完成了。」 纪月寧当然好奇他口中所谓的「任务」,但他没有问出口,他总觉得,何衍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待他换上狮子装后,何衍领着他,找到了桃乐丝和赖轩予。 早些时候。 「阿月他怎么样了?」赖轩予压低声音问。 赖轩予本来并不知道东国女巫,在故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但和桃乐丝同行后,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事。 他相信以纪月寧来说,应该是不会有事的,更何况还有何衍,他可是会操纵系统的手环。 如今又走了一会,他才又猛然想起这档事。于是就有了最初那幕。 何衍听见「阿月」这个称呼时,眼神有一瞬的凝结,但还等不及让赖轩予这粗神经的人察觉,就已经恢復如常。 「他没事,等等你帮个忙……」 赖轩予对此感到意外,儘管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耐可以帮上他的忙,他还是应了下来。 「啊,你在这啊!」桃乐丝东张西望许久,终于瞧见从远处走来的何衍和纪月寧。 「他是?」桃乐丝看向何衍身旁穿着狮子装的纪月寧。 「这是狮子,他渴望拥有勇气,所以也想和我们一起去找大魔法师。」何衍向她介绍。 桃乐丝听完,热情地欢迎新成员的加入,几人又继续前行。 「刚刚真的好险,她一直想去找你们,害我为了拖住她,连我害怕自己一个人这种鬼理由都搬出来了,只差没跪下抱住她大腿。」赖轩予开始了他的专长——碎碎念。 可惜他遇见的是何衍,如果是纪月寧,可能还会损他两句,但如果是何衍…… 「嗯。」何衍镇定地回道。纪月寧在一旁,听见了那标志性的回答,不禁轻声笑了下。 这一笑,引来了两个困惑的眼神,纪月寧只摇摇头说没事。 何衍挑了挑眉,没有多问。 这一路,只剩赖轩予一人东扯西扯的话家常,何衍和纪月寧各怀心事,都没有再多拨心思搭理他。 一大面监控萤幕播放着,女人坐在电脑椅上,背靠着椅背。 她点了根烟,打火机冒出的火光闪了几下,火苗跳动。 她深吸口烟,吐出。妆容精緻的脸庞被烟雾遮盖,朦胧得看不清。 「阿月,妈妈终于找到你了。」暗室中,女人眼神死盯着眼前的萤幕,她因抽烟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室内回盪。 绿野仙踪(4) 桃乐丝一行人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传说中的翡翠国。 「轮流进来,说出你们的来意吧!」桃乐丝敲门后,门后传来的声音雄厚,在城堡的墙间不断回盪。 桃乐丝率先进去,城堡内灯光昏暗,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她小心翼翼地踏稳每一步。忽然,前方冒出一颗浮空的头颅。 桃乐丝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惊,倒退了半步,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你是大魔法师吗?」 那颗头颅上下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答桃乐丝的问题。紧接着他的双唇动了几下,周围忽然回盪起浑厚的声音:「说吧,你想得到什么?」 「我想回家。」桃乐丝赶忙答道。 那颗头颅沉默了一下,桃乐丝本以为要被拒绝时,声音才又响起,「要我帮忙可以,但你们必须杀掉西国女巫。」 待桃乐丝应下后,魔法师便放她离开,下一个进去的是赖轩予。 他心里有些犯悚,毕竟刚刚在门外,桃乐丝说她看见了一颗头颅,那样的景象,光是想像就十分惊悚。 前方忽然亮起一抹黄光,赖轩予屏气凝神,盯着那团光,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赖轩予终于看清那道身影,明明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嘛,哪来的头颅? 他轻松地说完要求后,得到了和桃乐丝一样的回应后,便向城堡外走。 「根本不像你说得那么恐怖,里面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啊!」赖轩予才刚看见他们,便衝着桃乐丝道。 「怎么可能?我刚刚明明看见一颗男人的头颅啊!」 正当两人争论不休时,何衍独自往城堡里头走。 里头的确如外头扮演桃乐丝的那女生所说,暗得只能看见脚尖前约五公分的地面。 一阵嘶吼声响起,震耳欲聋。听不出是什么动物,但听上去很是吓人。 何衍这才淡定的将视线从地面上移开,抬头看向前方那唯一的亮光。 一个有着狮子鬃毛、老虎花纹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嘴巴一张一闭,室内又再度回响一阵吼声。 那怪兽见何衍毫无反应,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眼皮不耐烦的掀起,懒洋洋地看着他表演,似乎觉得很没意思。 何衍似乎从那怪兽的眼里看见一点挫败,但他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两人,不,或者应该说是一人一怪兽,就站在那乾瞪眼好一会儿。最后,野兽终于先受不了,开口,「所以你来找我干嘛?」 「我希望你能给我一颗心。」何衍照着故事情节说出来意。 「切——」那怪兽似乎很不屑,但碍于剧情限制,他还是说出了和故事中一样的台词:「等你和刚刚那女孩一起杀掉西国女巫后,我再帮你。」 何衍点头当作回应后,室内又再度重回黑暗,那头野兽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于纪月寧在何衍之后,也完成了和大魔法师的交涉,几人又踏上了寻找西国女巫的旅程。 桃乐丝牵着她养的棕毛狗托托,领着大家向前。而赖轩予因前一段路程,在纪月寧和何衍那儿碰了一鼻子灰,所以这次他选择和桃乐丝并排走,虽然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而且桃乐丝也没有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记忆,但至少可以间聊她在故事中发生过的趣事。 至于纪月寧和何衍,则是在他们后头三步远的地方跟着。 这样正好,纪月寧正好有话想说,「西国女巫怎么办?」 确认前面那两人听不见话音后,何衍才开口,「这次真的有难度。」 没有解决的对策,也没有对将死之人的怜悯,何衍这句话多少显得太过淡薄。 他这一番话着实吓到了纪月寧,一直以来,何衍似乎总是有办法解决在系统内发生的事。 就是他这一瞬的怔愣,让何衍看见了,他的话音中带着笑道:「其实这角色分配也挺合适。」 纪月寧不能理解他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所以他没有接话,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何衍继续开口,这次连无奈的笑都没有了,话音中只有淡然,「我的确和铁锡人一样,没有心。」 纪月寧这才听懂何衍想表达的意思,他的心彷彿被一根线栓着扯动,让他十分难受。 他斟酌了好一会用词,才终于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说话。」 何衍本以为他已经默认这件事,不会回应自己了,却突然听见对方压抑着慍意的声音。 说来他好像很少看见纪月寧生气,上一次看见他生气似乎是在灰姑娘那个故事中,阻止自己自残时。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纪月寧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话后,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尷尬的气息。 纪月寧回想了方才自己所说的话,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毕竟……自己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为了缓解一下这样尷尬的情况,纪月寧主动打破静默,「而且你这样说确实不太好。」 何衍听出他已经没在生气了,在心底松了口气,说来也奇怪,他并没有因为纪月寧这突如其来的脾气而不爽,反而还觉得有点开心。 「这样想的自己真是有点不妙……」何衍心里吐槽自己。 「毕竟赖轩予抽到的角色是稻草人,照你这说法,他岂不是没有脑?」纪月寧补完他想说的话。 何衍听完抬头看向前方的赖轩予,他正没心没肺的和桃乐丝嘻嘻笑笑。 转回视线的那瞬,何衍发现纪月寧之正和自己看向同个方向。 这样普通的巧合,却让两人同时会心一笑。 「他都知道你这样开他玩笑吗?」何衍笑道,这次他的尾音上扬,听上去和刚刚那彆扭的笑不同,是真有几分高兴。 「常有的事,况且人是互相的嘛!」纪月寧轻松的回道。 两人之间终于又重回原本的样子,但又好像有哪里悄悄地不一样了。 何衍听完笑了笑,引来了纪月寧询问的目光。 「没事……」他终于止住了笑道。 「谢谢。」何衍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在纪月寧的耳边说道。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这样,桃乐丝和赖轩予离他们真的有段距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纪月寧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在耳边呼出的温热气息。 他的耳梢沾上了他的温度,染上一抹浅淡的粉。 绿野仙踪(5) 桃乐丝的步伐愈来愈慢,最后她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后道:「我们是不是到过这里?」 赖轩予听见她所说的话后,随着她一同看了看周围,他这才发现似乎是这样没错。 「我傲人的方向感,竟然失常了?」赖轩予困惑中带着不满。 「是西国魔女设下的陷阱。」何衍道。 经过他的提醒,纪月寧才猛然想起故事中似乎有这么一个桥段。他们在找到西国魔女前,必须通过她设计的关卡。 「没事,继续往下走就行。」何衍冷静地说道。 桃乐丝张口,貌似想反驳什么,但或许是何衍的样子看上去很淡定,最后她还是闭上嘴,继续朝着刚刚的方向往下走。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何衍这么说的原因,但纪月寧知道,系统一定会让他们找到西国女巫,所以不管遇到什么,只管前进就行。 又走了好一段路,周遭的样子终于不再有熟悉的感觉,这让他们都松了口气,终于走出那死循环了。 但还不等他们把这口气捋顺,天边便传来一阵沉重的搧翅声,还有猴子叫…… 几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一看,看见了一群有着看上去是鸡翅膀的猴子,扑搧着翅,朝他们扑上来。翅膀一搧一合间,还掉落了许多羽毛。 「这是什么啊?啊!」桃乐丝吓得不停后退,却不小心被一颗小石子给绊倒在地。 一隻猴子猛然俯衝而下,桃乐丝吓得瞇起双眼,待她睁眼时,从东国魔女那拿到的银鞋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只有自己洁白的脚背。 「你……」桃乐丝这回是真有些生气了,她站起身,想从那群猴子手里抢回银鞋。 何衍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安,他悄悄挪动了身体,挡住纪月寧的视线。 他的直觉果然没错,那只拿了银鞋的猴子,朝着一团烟雾飞去,而烟雾散去后,何衍看清了里头人的样貌。 「纪月寧。」何衍道。 纪月寧听见他的话音后一愣,他好像不曾这样喊过自己的名字。 「你相信我吗?」 又是这句话…… 纪月寧依旧没有犹豫,「信。」 「那闭上眼……」纪月寧总觉得,何衍说这句话时,话音带着按捺不住的颤音。 他才刚闭上眼,便感受到颈后传来的力道。在失去意识前,他听见何衍的喃喃。 他说:「对不起……」 何衍接住他软下的身体,将他抱起来,看着眼前那女人。 「阿月,你不要忘了你为了什么而生。」女人看见何衍的动作后,咬牙切齿地说道。 赖轩予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一头雾水,忽然袭击他们的飞天猴子、何衍突然打晕阿月,还有……眼前这人应该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西国女巫,但她看上去不仅拥有自己的意识,似乎还认识何衍,而且她刚刚叫他……阿月? 「没忘,毕竟被你刻在了名字里。」何衍的声音有些凉。 女人质问道:「那你凭什么阻止我和他重逢?」 「因为……他相信我。」何衍说这话时,一直冷淡的话音,终于带上了点情绪。 「你不会知道这是一件多痛苦的事,没有一个孩子希望自己被拋弃。」何衍努力压抑着情绪,这使他有些颤抖。 「他早就忘了你,他现在姓『纪』,不姓『何』,他已经有自己的家了。」何衍坚定地,一字一句讲出他想说的话。 他这番话显然激怒了那女人,她的面容扭曲,「何月衍,放开他。」说这话时,一口牙彷彿都要咬碎一般。 「你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吗?」何衍没有理会女人所说的话,反而问出这个问题。 那女人看向何衍,想再说什么,却被他的表情震慑住了。 她不禁感叹:「在不知不觉间,以前那个对自己唯命是从的男孩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呢……」 何衍居高临下的用看垃圾的眼光看着她,补完了方才未完的话:「你在夺走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家。」 女人张着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何衍也没再开口,甚至都没再施捨她一个眼神,他视线移开了女人,看向桃乐丝。 桃乐丝和赖轩予明显都还没反应过来,何衍只好出声:「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 「啊,嗯。」桃乐丝囫圇应道,刚想做出行动,她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现在……」 「泼她水就行,她不会有事。」何衍冷冷说完,看向怀里紧闭双眼的纪月寧,他稍稍收紧手臂,让他能靠自己更近一些,或许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一点安慰。 在水泼溅到那女人身上时,她便凭空消失了。有着翅膀的猴子也顿时往远方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刚在这儿发生的混乱,彷彿一场梦。 桃乐丝听完方才那段对话后,恢復了自己的意识,正陷入自己杀人的恐慌中。 何衍看向她,安抚道:「她没死,没人比她更熟悉这个系统了!」 说完后,他也没打算再细讲,只说:「出了系统后,忘了这里的一切吧。」 「可是……故事不是还没结束吗?」扮演桃乐丝的女生回过神来,问道。 「早就该结束了……」何衍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散在风中。 赖轩予总觉得,他这句话的主词,应该不是这个故事,而是整个系统。 何衍将纪月寧放下,让他背倚着一棵路旁的大树。 「伸手。」何衍对桃乐丝道。 接过她的左手,他熟练的摆弄她手腕上戴的手环。 如同自己所预料,何衍感受到自己手腕的震动,点开萤幕后,上头显示角色更换成功的通知。 他又点了几下属于桃乐丝的手环,很快,扮演桃乐丝的那女生只觉得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赖轩予赶紧接住她,何衍则是点开自己的手环萤幕,果然,换了新的角色后,已经可以重新控制手环了。 「换你了。」何衍这才抬头看向赖轩予。 他才刚把失去意识的桃乐丝抱到一旁另一棵大树边,便被何衍叫过去。 「等等……」何衍刚准备要操作他的手环,便被喊停。 「阿月……他还不会离开系统,对吧?」赖轩予问。 何衍没有回话,只点点头。 「那我也不走。」赖轩予坚定地说道。 何衍对此感到有些惊讶,莫名其妙进了个这么诡异的系统,正常人应该会想抓紧机会离开才对。 赖轩予看何衍没有动作,也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于是再度开口:「我和他一起来的,就得一起回去。」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啊!」赖轩予笑着道。 绿野仙踪(6) 何衍看着赖轩予,半晌,他低头继续摆弄对方的手环。 「欸……我刚刚说……」赖轩予见他没有回应,还继续操作手环,于是道。 何衍刚好完成了设定,关上了萤幕,「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先从这个故事出去。」 「我从刚刚就想问,这样不会违反规则吗?」赖轩予终于问出这句话。 「规则已经不重要了。」何衍平静地说道,但没有对此多加解释,让赖轩予一头雾水。 赖轩予看何衍走到纪月寧身边,蹲下身,端起他的手腕,点开手环的萤幕,一直没再开口。操纵手环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手指飞快的按着按键。 「为什么那么急着出这个故事?」 「得在那女人找到我们的起始木屋前,进入下一个故事。」何衍答。 话题最终还是转到方才出现的那个西国女巫上,赖轩予像是找到了机会,赶忙问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她认识你和阿月?」 何衍正看着眼前代表自己的浮空萤幕,手上动作微微凝滞,「她是创造这个系统的人。」 他这简单的十个字,重重砸在赖轩予心里,引发喧然大波。 何衍见他张大着口,看上去有几分愚蠢,不给他回神追问下去的机会,直接开口将他唤回魂:「有什么事,出故事之后再说吧。」 何衍按下一个按键后,赖轩予感觉到眼前的一切正在崩塌,随后回归沉寂,再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睁眼后,赖轩予环顾四周,看见了角落倚着墙,还没醒过来的纪月寧。 「你醒了,来帮忙。」何衍的声音忽然出现。 赖轩予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何衍,还有他脚边那个正处于昏迷状态的女生,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女生正是刚刚在故事中扮演桃乐丝这个角色的人。 「要把她送出这个系统以外的区域。」何衍解释道。 赖轩予看向女生的手腕,已然没了系统配置的手环。 「手环可以直接摘掉?」赖轩予问道,他记得最初进入这个故事时,那个广播还有特意提醒这件事。 「我设定过了。」何衍只回答这样,没有再多解释他是怎么操作的,毕竟时间紧迫。 「喔……」赖轩予顿了顿又道:「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何衍伸出手,递给他一支手机。赖轩予接过,看了看,那手机有着米白色的外壳,上头角落还有一隻泰迪熊的装饰。 「看不出你还会用这么可爱的手机壳。」赖轩予评论道。 何衍忍住了翻白眼的动作,解释道:「这是这个女生的手机。」 「喔——」赖轩予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你说过你方向感不错,对吧?」何衍最后做个确认。 「那当然,我和阿月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人体导航。」说到这件事,赖轩予可是得意得很。 何衍点点头,「那你负责把她送出去。」 「等等,没有地图之类的辅助工具吗?」赖轩予问。 何衍淡定的指向他手上拿的手机,赖轩予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自己手里的东西,「这也行?」 「不过这要怎么解锁?」 「她的手机是指纹解锁的,左右手大拇指都有输入纪录,我刚刚试过了。」 赖轩予照着他所说的,用那女生的手指解锁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正是google地图。 「这上面显示的是离这最近的一条公路,你走一段路后会看见封锁线,将她送出那区域,但你自己千万不能跨越那条线。」何衍嘱咐道。 「ok,安啦!」赖轩予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我们必须先进入下一个故事,你回来后,站在木屋外等我们从故事中出来。」这大概是何衍第一次和赖轩予说这么多话,没办法,这些事他向来亲力亲为,忽然要他完全交给另一个人,着实让他很不习惯。 但他现在也只能信任赖轩予,毕竟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完成。在还不确定那女人会怎么进行下一步动作前,只能在一个个故事中边躲藏边寻找解决办法。 「如果看见刚刚在故事中那个西国女巫,无论她说什么,都别搭理她,尽量躲着她。」何衍将重点放回那女人身上。 他这一番话里所应当的勾起赖轩予的好奇心,但碍于时间紧迫,他只好将那些疑惑硬生生吞回腹中。 赖轩予背着在方才那个故事中扮演桃乐丝的女生,走出木屋。 屋里终于只剩下何衍和纪月寧两人,赖轩予走后,屋里静得宛如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在此刻显得特别清晰。 何衍凝望着纪月寧,和刚进系统那时比,他额前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乖顺垂下遮住了皮肤。 他的眼皮动了几下,引得长睫颤动,何衍当然看见了他的动作,知道他要醒了。 说来倒也挺扯,仅仅在那0.01秒的一瞬间,何衍脑中骤然浮现许多问题:「他最后到底有没有看见她?」「如果他问起来要怎么解释?」「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让他觉得信任被辜负?」 最后,他脑中只剩下一个问题:「刚刚自己敲在他颈后的那一下,不知道还会不会疼?」 在他脑中闪过无数个问题后,纪月寧睁开了眼,他似乎还有些茫然,轻轻眨了几下眼。 纪月寧的确处于深深的困惑当中,在他记忆中,绿野仙踪这个故事似乎还没结束,但这儿,明显是初始木屋。 他视线转动一下后,终于看见了一直站在那儿的何衍。 在两人视线交会的那刻,何衍屏住了呼吸,等待他开口。 「你想说什么吗?」纪月寧的声音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哪儿不同,大概是因为刚醒来,话音带着倦意,猛得一听竟有些软。 何衍听清他问的话后有些惊讶,毕竟他本来以为他会质问自己。 「你……后颈会痛吗?」于是何衍说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 纪月寧闻言无意识地抬手摸向脖颈,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痛,他轻轻蹙眉,但不一会儿就松开,神色如常地道:「其实你打得不重,不怎么痛。」 何衍深吸了口气,抬手,轻轻抚向纪月寧的脖颈,在碰触到他肌肤的那剎那,何衍感受到他微微颤抖,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越界,默默收回手,问道:「你不问其他的吗?」 「我相信你,所以我会等你亲口告诉我。」纪月寧垂下眼睫,他所说的话落在了何衍的心上。 在经歷过方才那些后,他依旧是那个他,那个回答也不曾更动。这一辈子,大概也只能遇见那么一个人,能至始至终都说:「我相信你。」 虎姑婆(1) 「今晚的月色真美。」 「对了,赖轩予呢?」纪月寧这才发现,在两人谈话过程中,竟然没有人插话。 「他负责把扮演桃乐丝的那女生送出系统范围。」何衍答道。 「我们先进下一个故事。」何衍话音刚落,角落那台机器便发出「嘶嘶——」声响。 平直没有任何感情的广播声从机器那传出:「下一个故事:虎姑婆。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您的角色是:姐姐。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弟弟。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纪月寧看见萤幕上显示的角色后,有一瞬的怔忡,又是个开局即死的角色。 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和何衍说自己的角色,便失去了意识。 窗外蛙鸣、虫鸣交杂,谱出属于夏夜的旋律。纪月寧便是在这样的背景音下醒来。 他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眨了眨眼,坐起身,身下的床板似乎不怎么坚固,随着他的动作吱呀作响。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一回的衣服难得看起来十分正常,终于不再是奇装异服。 简单的一件白底t-shirts,上头印着那个年代男孩们喜欢的卡通角色,是一只红蓝色的机器人,下身是一件深蓝色的运动短裤,可能是故事中那个男孩小学的制服。 这倒是令他感到意外,照衣着来看,故事的年代背景不像是原订的那般,反而是流行这故事时的年代。 纪月寧走下床,来到这间房唯一的窗边,凝望那轮依旧无缺的月。 他深諳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弟弟」这个角色根本是为了让虎姑婆吃掉而出现,而自己三番两次得到那种出场便再见的角色,肯定是被某个人给盯上了。 其实他本来并不篤定,毕竟也可能纯粹是他水星逆行——自己衰小,但何衍看上去知道些什么,他的态度更让纪月寧确认了心中所想。 他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不愿意提起,那自己也只能等待。 另一个房间内,何衍也醒来了,他低头看见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桃粉色的印花短袖t-shirts,胸口印着看上去是盗版的米妮,米妮的眼睛长得有点歪,可能是工厂製作时的失误,总之让这件衣服看上去更廉价了。 看上去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衣服,却轻易掀动了沉在记忆最深处的回忆…… 「小也,抱歉啊,只有这件衣服了。」负责发放捐赠品的阿姨面露歉疚,手里拿着一件桃粉色的米妮短袖。 小也是他在育幼院的小名,他刚到这时,毕竟是被拋弃的,里所应当的没有姓氏,而他手臂上戴的纸条上只写了一个「衍」字。可这字对于孩子们来说实在有点难,于是育幼院中负责照顾他的阿姨便替他取了这个小名。 那时的何衍才四岁左右,但可能是因为他天生五官长得清冷,他的眼型细长,眼尾上调,唇形挺薄的,让他看上去有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成熟和淡薄。 小小的何衍面无表情的接过阿姨手里的衣服,还不忘育幼院中其他长辈所教的礼貌,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那个阿姨端详他的反应,但无奈何衍面无表情,实在看不出他有没有对此感到不满,最后她只好作罢。 何衍知道并不是没有其他比较符合「男孩子」但衣服,只是他初来乍到,什么事总是被排到最后,也还没和育幼院中其他孩子混熟,所以在其他人挑衣服时,他并没有一起挑,只站在边缘,看他们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 等到人群散去后,阿姨才看见安静地站在一旁的何衍,赶忙替他挑衣服,但篮子内符合他身形的只剩这件桃粉色t-shirts了。 那晚何衍穿着那件米妮短袖,窝在被子里翻来覆去。 其实这件事也没有那么严重,但却让他莫名的感到委屈。 儘管看上去成熟,但他毕竟只是个五岁左右的小团子,在寂静的夜里,终于忍不住释放情绪。 但虽然说是释放情绪,他也只是红了眼眶和鼻头,小手攥紧身上的衣服,硬是忍着没落下泪,小小的身躯绷紧而颤抖。 忽然,他感受到棉被被轻轻扯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很狼狈,所以偶像包袱重的何衍将被子团得更紧。 「欸。」男孩压低声音道,轻轻戳了下那坨被褥。 「你不热吗?」棉被外的男孩见被子里头的人毫无反应,于是问道。 「不热。」被子里终于传出回应,听上去有些瓮里瓮气,更显可怜。 外头的人没有再说什么,但何衍知道他没走,毕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而且对方清浅的呼吸声听上去离自己很近。 他不习惯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而且那男孩说的没错,被子里头待久后是有点闷,但这时候从被子里出去肯定会和那男孩打照面,一向自詡高冷的小何衍怎么可能轻易低头。 「你真的不会闷吗?」男孩终于又开口,「可是我有点冷。」 何衍听见他所说的话,过了半晌,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把被子掀开一个小口,探出头。 他柔顺的短发因为汗水而黏在颊上,鼻头布满薄薄一层汗,眼眶倒是没有最初那般红,但眼尾还是不免带上一点殷红,下唇有被咬过的痕跡。 这时何衍才看见了外头那个和自己说话的人究竟长怎样,他看上去只比自己大上两岁,眼尾是那种下垂的狗狗眼,让他看上去很温和,就算没修眉毛,看上去就已经十分整齐,莫名增添了几分乖巧的感觉。 「要进来吗?」何衍对他道。 那男孩见他终于愿意掀开被单,开心的道:「嗯!」说完真的弯身鑽进被窝。 他的手臂不小心蹭到何衍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何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诈了。 但还不等何衍抱怨,你男孩便打开一个小夜灯,在极暗的房间内,那盏小夜灯儼然成了唯一的光源。 「你睡不着吗?我念故事给你听吧!」那男孩说完,从身后拿出一本童话绘本。 那晚,何衍听着比自己大上一些的哥哥说的故事,虽然小男孩认识的字不多,只能靠注音一个一个字慢慢拼,讲得零零碎碎,但何衍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伴着他说故事的声音陷入了梦中,那是他在今日育幼院这么多天来难得的一夜好梦。 虎姑婆(2) 何衍低头再次审视那件t-shirts,自己当然记得这个过去,毕竟那一幕,是他多年来的信念,在系统撑下去的信念。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正穿着这件衣服的原因。 在那晚之后不久,他便离开了育幼院,当初负责统计捐赠衣物的志工阿姨领养了他。 他还记得到新家后那个阿姨说过的话,她问:「你知道自己名字的意义吗?」 何衍摇摇头,没有回话。 那个女人继续说道:「衍,你生来就是别人的衍生物。」 「啊,你可能不知道衍生物是什么吧?」女人自顾自地说。 「原子被其他原子或原子团取代,再经过化学过程,而衍生出的產物。你不是取代了他,因为你终究无法成为他。」 她这一句话何衍完全没听懂,他只知道,最后女人带他报户口时,自己的名字是:「何月衍。」 「何」是那女人的姓,「月衍」的意思大概是月的衍生物吧,不过这也只是他的猜测。 说来讽刺,女人和她的亲生儿子就这么错过了,反而把他就这么领回家。 那时,何衍其实也不知道那晚鑽进自己被窝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便是女人要找的人。 之后兜兜转转,他们在系统中再次遇见。 在知道他名字的那一刻,何衍下意识察觉到,他可能是母亲一直在寻找的人。 所以当纪月寧询问自己的名字时,他低下头,淡淡地回答:「何衍。」 那个女人应该也还记得他曾穿过这件衣服,照这样看来,她应该也知道纪月寧曾在那个育幼院待过,现在这一齣就是为了唤醒他的记忆。 不知道她知道真相时,有没有后悔当初把自己带回家,才和自己的亲生儿子错过。 何衍大概猜到纪月寧在这个故事中的角色了,照这样看来,他应该扮演自己的弟弟。 因为只有这个角色,才是最符合当时的情况,最有助于唤起纪月寧深处的记忆。 更何况,这个角色会死,而在虎姑婆这个故事中,能活到最后的只有姐姐这个角色,不能像之前那般,换别人的角色,那么如果自己要救他,就只能将他带出故事,想必那女人正等着这一刻。 何衍正苦恼着,门外便传来阵阵敲门声,接着那人似乎发现门并没有锁,轻轻推开了门。 何衍转过头,看向来人,纪月寧穿着那时的衣服,室内光线和那时在育幼院的状况很像,漆黑的房内,从窗外射入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只不过当初可能没这么亮,毕竟那天不是满月。 纪月寧的眼中倒映着窗外的月,月光柔和的洒在他身上,勾出银边。 让他意外的是,他没有开口,只缓缓步到床边,倚着窗框。 何衍本以为他会问关于角色分配的事,毕竟以他这种敏锐的观察力来看,他早就发现自己被针对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好像进这间房间,只是为了欣赏窗外的月。 何衍脑中本来想过无数个解释,但那些解释显然都不必用到。 因为他面对的人是纪月寧,先不论那些理由能否让他相信,更重要的是,自己并不想骗他。 而他可能也发现这件事,所以在见到他后,他什么也没问,把开口的机会留给何衍。 何衍叹口气,果然这才是纪月寧。 他走下床,来到纪月寧的身边。 何衍开口问道:「所以你的角色是『弟弟』?」这个问题其实很无关紧要,甚至显得有点多馀。 在这故事中就只有姐弟俩和虎姑婆这三个角色,而他这个打扮,也不像虎姑婆,那他理所当然是弟弟。 但纪月寧还是耐心应了一声,当作回答。 何衍暗自松了口气,照这样看来,他并没有因此想起过去。 虽然应该感到开心,但何衍心底却泛起淡淡的失望。他将双眼紧闭,再睁开,把那些自私的想法赶出脑海。 「你不问我些什么吗?」何衍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纪月寧终于把视线从窗外的圆月转向何衍,但仅仅只是瞟了一眼,就又移开视线。 「我说过我相信你。」纪月寧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会等你。」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在空气里飘散。 在他说完后,房里只剩秒针走动的声响,两个人挤在狭窄的窗前,手臂不免碰在一块,何衍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给我一点时间。」又过了半晌,何衍才道。 纪月寧本来也没指望他会直接和自己解释,况且至今为止,他可以看出来,何衍所做的一切都是护着自己,所以他也没有打算逼问他。 不过其中最主要的原因纪月寧自己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强迫他说明所有,但这个原因他下意识地不想承认。 这个话题告一段落,纪月寧也没提起自己接下来该面对的问题,毕竟现在只要和何衍待在一块,那么故事就无法进行下去。 原着中虎姑婆是趁弟弟一个人时将他吃掉,而啃食声引来了姐姐,才有一系列的后续。 纪月寧暂时不想让故事继续进行下去,他没有忘记何衍不久前说过的话,他说:「系统要消失了。」 系统消失,也意谓着分离和遗忘,最初他的确想逃离这里,但这个想法却早已在不知何时变了个调。或许是那个他替自己出头时说的那句:「不必道歉。」,抑或者是自己有些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时,他对自己说过:「我倒觉得你比较好。」 就当自己偷来的吧,此刻他只想偷偷享受这个夜晚,有一轮寧静永恒不变的满月,外头有虫鸣鸟叫,身旁有他。 反正何衍也没开口赶自己走,纪月寧不禁猜想他这么做的原因。 他隐隐希望着,对方和自己有一样的想法。 就在此时,何衍忽然开口打破寧静的空间,「欸。」 「嗯?」纪月寧懒懒地应道。 「今晚的月色真美。」何衍的声音轻而缓,却字字句句重重敲击纪月寧的耳膜,落在他的心里。 何衍当然记得这句话的意思,那时同学之间忽然流传起夏目漱石的这句话,听见里头带着「月」这个字,让他也去查了这句话的含义。 没曾想这句话会对「月」本人说。 他本以为说完后自己会很紧张,但出乎意料的,他反倒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就好像这件事是他本就一直想这么做,而现在正处于完成一件大事的满足当中。 纪月寧没有回应,何衍也不打算催他,其实何衍也不确定他是否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管它呢。 就算他不知道,这份感情也不会变,从五岁那年,到现在。 就算出系统后他忘了一切,也一样。 这样就够了。 虎姑婆(3) 纪月寧久久没有回应,久到让何衍确信他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何衍说完这句话后,依然看着窗外的月,方才还躁动不已的虫鸣声好像在此刻为了他们而停止,不过这一切大概都只是纪月寧自己忽略了那些声响。 纪月寧深吸一口气,「你……知道这在现代代表什么意思吗?」儘管他努力想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但话音中带的颤抖暴露了他此刻的窘迫。 何衍没有回话,像是默认一般,静静凝视着窗外那,每日都一成不变,没有盈亏的满月。 纪月寧花了点时间捋顺现在的情况,顺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使两人之间的空气又迎来片刻的凝滞。 「我也觉得。」纪月寧开口打破沉默。 何衍还是没有回话,但他将视线移开窗外的月,移向他面前的这个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纪月寧说完,笑了。 何衍看着眼前那人的笑容,有一瞬的怔忡。他本以为自己现在足够冷静,但对方一个笑,就让他的心湖波动不已。 最后他心里只想:「那个虎牙还是跟之前一样呢!」 何衍垂下眼眸,绕到纪月寧身后,将手掛在他肩上,仗着身高优势,把头靠在他头顶,把身体一半的重心倚在纪月寧身上。 这样的姿势使两人紧紧贴在一块,何衍能感受到纪月寧的背脊和蝴蝶骨铬在他身上,后者也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跳动。 这样的姿势其实在校园玩闹也常看见,但因为方才那段对话,使得气氛不再那样单纯。 两人都知道这个拥抱所带的情感,和真正意思。 「再给我一点时间。」何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纪月寧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的震动。 纪月寧把背向后靠了些,何衍感受到后把手臂紧了紧,两人靠得更紧密,隔着t-shirts都无法阻止他们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我等你。」纪月寧回道,和以往一样,坚定而温柔。 儘管两人才刚互诉心意,但系统内的时间还是继续走着,此刻的情况也没有时间让他们有温存的时光。 纪月寧睁眼时,天早就亮了,阳光透过窗照射进屋。 他抬眼就能看见何衍睡在他身旁,阳光落在他身上,照得他脸上细微的汗毛都隐隐发光。 纪月寧动了下身,更加靠近他。但这样的动作却吵醒了何衍。 他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眼,才刚睡醒使他看上去有些茫然,没了平时那种淡薄冷静的气质。 一睡醒就看见纪月寧心虚的笑,让他更加不想起床,他低头,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对方的额头上,轻轻蹭了蹭。 「抱歉,吵醒你了。」纪月寧说道。 何衍听见那二字,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纪月寧。」他轻轻唤了声,刚睡醒使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慵懒的感觉。 「嗯?」 「你永远不用对我感到抱歉。」他说完后,把自己脸的角度乔了下,这下两人的额头稍稍分离,但换鼻尖贴在一起。 何衍敛下眼眸,盯着他的唇,最后他将自己的唇贴在对方的唇上。 没有口水交换,没有舌头交缠,就只是个蜻蜓点水的吻,莫名带了点神圣的味道。两人的双唇轻轻碰在一起,纪月寧伸手环住他。 半晌,两人的唇分离,纪月寧脸上慢半拍地攀上一点红,「谢谢。」 「嗯。」儘管他这句话也让何衍觉得见外,但总比道歉好得多。 两人终于从床上爬起,何衍在纪月寧之后起身,但动作明显有点彆扭。 「怎么了?」纪月寧敏感地察觉到他的动作。 「没事。」何衍回,但碍不住纪月寧不相信的眼神,他还是开口:「手有点麻。」 纪月寧的视线移到他的手臂,见到有点泛红的压痕才发现自己枕着他的手睡了整晚。 他才刚张口,何衍就抢先道:「不准道歉。」 纪月寧只好闭上嘴,把将要说出口的话嚥下,换了另一句:「要……我按一按吗?」 「不用,等等就好了。」 纪月寧彷彿没有听见他的拒绝,还是上前按摩了下他的手。 恰到好处的揉按的确让何衍的手舒服得多,他瞇起眼。 「我可以提个要求吗?」纪月寧问。 何衍点头,等待他开口。 「你在我面前,永远不用隐忍。」和刚才何衍所说的话用了同样的句式,引得他轻轻牵动了下嘴角。 何衍知道自己真的瞒了很多事,但他意外的没从纪月寧的语气中听出抱怨,对方似乎是真的在担心他的感受。 所以才不能让他知道真相,至少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他们这才有心思打量这栋房屋的格局。这栋房子是早些年时台湾常见的小矮房,只有一层楼,用红砖搭成的,看上去带了些古朴的味道。 何衍熟门熟路的走到灶房,并让纪月寧在屋外的木桌边等着。 说是这么说,但纪月寧没有转身离开,而是靠在门框边,看着何衍动作。 不一会儿,何衍便端着一个白色朴素的瓷盘,上头摆了两颗热腾腾的地瓜。他领着纪月寧回到客厅,在木桌旁站定后,将手里的盘子放在桌上。 拉开椅子坐下后,他们一人拿起一颗地瓜吃了起来。 两人终于进入正题。 「所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纪月寧问道。 躲避了一个晚上后,终究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 何衍嚥下嘴里的地瓜,开口:「你跟我换角色。」 何衍昨晚在纪月寧睡着后试了试手环的权限,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女人没有锁任何权限,也就是说,无论是换角色,还是出故事,都没有任何限制。 儘管这样看来实在很不寻常,但他还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纪月寧听完他的回答后忍不住皱了下眉,满脸不认同的模样。 何衍也知道他大概率会拒绝这项提议,所以早就想好该怎么说服他。 于是他正色道:「我不会有事的,但我们得先说一下细节……」能让纪月寧这种人信服的理由,只有最完善的安排。 说完一切后,何衍最后道:「相信我。」 虎姑婆(4) 何衍一个眼神,纪月寧便知晓他接下来要干嘛,便把自己的手腕伸到他面前。 何衍接过他的手,点开他的手环萤幕,房内忽然飘着两个浮空萤幕,一个是何衍的,另一个是纪月寧的。 经过多次操作,现在何衍已经能熟门熟路的完成角色更改。接下来,只能等待晚上的来临了! 系统里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两人才吃过午餐没多久,外头的天空就已经变了个色,唯一不变的是那从最初就高掛在那的满月。 纪月寧待在属于「姐姐」这个角色的房间内,和昨晚不同,这次只有他一人待在这,何衍回到了属于「弟弟」的房间。 今晚他们特地分开,依照剧情来说,虎姑婆就会在今天来吃掉弟弟。 虽然何衍已经保证过自己不会出事,但纪月寧心里却不知怎么地有点浮躁。 他坐不住,起身走到窗边。昨晚,何衍在这个窗边和自己用隐晦的方式表白,纪月寧不禁回想那时的场景。 他当时让自己给他一点时间,这大概是他和自己换角色的重要原因之一。 其实让纪月寧继续扮演「弟弟」这个角色,何衍所说的一切他也都能完成,他操作过手环,这几週来也早就摸清了系统的雷点,基本上很多事只要不让故事进行不下去,系统都会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但何衍却坚持换了角色,大概就是为了能比纪月寧早些出这个故事,故事外头一定有人正等着他。 纪月寧要说完全不在意也是假的,但他说信任何衍这事倒是真的,他不知道对方究竟隐瞒了多么难以啟齿的事,但纪月寧看得出来他已经很辛苦了,如果自己不断追问大概只会让对方纠结不已,所以他才一直没有探究。 他只能希望何衍能趁自己还待在故事里的这段时间里,尽快处理好所有事情。 何衍静静坐在木板床上,脚从床缘垂下,早期的这种木板床都挺矮,他的脚能直接碰到地,甚至还得往前伸一伸。 房内没有开灯,这使房里的一切看上去都只有些微的轮廓,只有靠窗边的视野比较清晰,毕竟窗外还有月光可以透进屋。 风不断从窗外灌入,窗是何衍特地打开的,为的就是方便让虎姑婆进来。 仔细一闻,就能发现房里有肉香味,虽然味道大多从窗外逸散,但屋里还是残留了一点气味。循着味道来源一看,就能看见床边地上放了一锅猪大骨汤,肉的油光浮在水面上,汤底还有一大块肉骨。 这锅汤是何衍下午备好的,本来只是抱着试试不亏的心态打开那个嗡嗡作响,看上去随时能罢工的冰箱,却不想凑巧从那个老旧的矮冰箱找到这块肉。 这明显是那女人安排的,何衍这下愈发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 但东西都摆在那了,不用实在没有道理,而且如果这是系统提供的道具,就代表到最后系统肯定也会认可他们使用。 没错,那块大骨便是准备充当何衍,让虎姑婆啃食的东西。 虽然在原着中,虎姑婆是吃着弟弟的手指,发出的喀喀声惊醒了姐姐,但他们实在找不到能当作手指的食物,虽然这块大骨肉形状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手指,但碍不住这是系统提供的道具。 反正只要能发出声响,那吃什么应该都行。 前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后半夜…… 何衍听见窗外不寻常的声响,他朝窗外看去,不多时,便看见了一道身影。 因为光线昏暗,何衍只能大概看清对方的身形大小,虽然穿着系统提供的动物装,但来人看上去还是不高,骨架也纤细,他推测扮演虎姑婆的应该是个女生。 何衍走到窗边,背倚着墙,等待她从窗外翻进来。 那人穿着动物脚套的脚才刚踏入房内,便被隐在窗后的何衍给敲昏了。 何衍这才有机会打量眼前这人,正如他所猜测,扮演虎姑婆的是一个女生。 毛绒绒的虎头头套下,是一张清秀女人的脸,看上去大概和纪月寧差不多大,最多应该不超过二十五岁。 何衍将她移到床边,并把那锅肉放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上,她一睁眼就能看见。 方才那一击何衍有刻意控制力道,女人应该在不久后便会醒来,何衍点开手环萤幕,将角色状态改完「死亡」。 安排好一切后,何衍翻出窗,隐没在夜色之中。 纪月寧这晚睡得不怎么好,本来就有点认床再加上担忧接下来的一切,让他在奇怪声响发生的那剎那,他便醒了过来。 他大概能听得出那间房里正上演着什么,最后是一阵轻盈的落地声,还有在草地上擦过远去的脚步声。 属于「弟弟」的房间里应该顺利进行完所有原订计画,因为何衍走了。 在那之后,纪月寧在房里等了好半天,终于在天边稍稍透出些微亮光时,听见有人挪动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啃食骨头的声响。 纪月寧这才爬下床,躡手躡脚地踱到隔壁房前。 到了门边,嚼东西的声音更大声了,纪月寧悄悄从门框探出头。 一个穿着毛绒虎皮大衣的娇小身影盘腿坐在地上,她身旁有啃过的白骨。 纪月寧深吸口气,说出台词:「你在吃什么啊?」 那人没有回头,但纪月寧听见她答:「花生,你要来点吗?」这声音清脆,听得出声音主人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纪月寧没有回答,但他随即听见一个东西落地的声响,接着一个不明物体滚到脚边,碰了下鞋尖。 他透过微弱的光线辨识出那物,是一块形状长条状的骨头。 他没有拾起那块骨头,反而开口,「我去一下厕所,你先吃吧!」 他刚打开大门,便看见不远处的大树,这明显就是故事中姐姐爬上的那棵树。 纪月寧走到树下,伸手抚上那略微粗糙的树皮。这可真是有点为难他,他可从来没有爬过树。 但现在不管如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反正时间肯定够。系统里的时间精确到秒,而且反应很即时,也就是说,它会先侦测故事的进行程度,再操纵其他角色或物件,让故事顺序不被打乱。 所以眼下只要纪月寧还没成功「上树」,故事就不会继续下去。 纪月寧绕着那棵树走了一圈,找到比较多凹凸处的一面,毕竟这样比较方便攀爬或落脚,他伸长手抓住其中一块突起。 刚开始还挺顺利,但愈高愈少落脚处,当他终于坐上一个比较粗的树枝上时,看上去很是狼狈,面色潮红,皮肤上都透着一层薄汗,手心也被粗糙刮人的树干蹭得发红。 他才刚坐定不久,气都还没捋顺,那幢矮房的大门便被从里开啟,一个带着老虎头套的人走了出来,抬头四处张望,接着她朝着那棵树上看去,也就是纪月寧所在的位置,定住了目光。 虎姑婆(5) 何衍眼皮动了动,半晌,他缓缓睁开眼,他伸手摸了下地面,那个冰冷的触感让他意外,定睛一看,才发现地面不是木板铺成的,而是瓷砖。他赶忙坐起身,环顾四周。 他的确不在起始木屋,但这个地方他也很是熟悉。 这里是系统的控制室。 何衍匆忙起身的声响惊动了房里的两人,他们同时转过头,看向他。 何衍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那二人的存在,那个女人在这他毫不意外,但……另一个人是赖轩予。 赖轩予的眼神不如以往那样清澈,眉心也难得蹙紧,垂在大腿外侧的手握得很紧,皮肤都因施力而发白。 「是真的吗?」何衍听见对方颤抖的话音。 按照原先预想来说,他本来就打算在醒后来到这个操控室,但此时此地不应该有赖轩予。 赖轩予见他迟迟没有回应,深吸一口气,追问道:「她说,她才是阿月的亲生母亲,是真的吗?」 「嗯。」何衍敛下眼眸,低声应道。 何衍本以为赖轩予会很激动,但当他再度开口时,却意外地平静。 「你知道吗,阿月和育幼院里其他孩子都不一样。」他的声音带着点苦涩,但已经比方才他说第一句话时还平稳。 「其他小朋友喊她纪阿姨,只有阿月喊她妈妈。」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何衍还隐约记得,他口中的纪阿姨,是管理育苗育幼院的人。他也还记得自己当初也是喊她纪阿姨。 但他分明记得,那时那个男孩也喊她:「纪阿姨。」 在自己离开育幼院后究竟发生过什么,何衍不知道,也不敢细想。 赖轩予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一瞬的凝结,继续道:「对阿月来说,她就是他妈妈。他压根不记得他的生母是谁。」他说到这顿了顿,再次开口时音量提了些,「你们现在要告诉他,他其实是被拋弃的?」 听到这,站在一旁的女人脸色一变,她告诉赖轩予这件事,是想拉拢他,没曾想他竟然和何衍站在同一阵线,这一齣可谓是弄巧成拙。 「没有。」何衍的声音坚定,「他不是没人要的人。」 儘管他没有明说,但一向迟钝的赖轩予却莫名读懂他的意思:「这件事不能告诉纪月寧。」 知道对方和自己抱有相同想法后,赖轩予顿时放下心来。 和纪月寧认识那么久,他能看得出何衍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他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在捧出一颗真心后,换来的是背叛。 更何况纪月寧这种性格,不论遇到什么,他总是会把错误揽到自己身上,要是知道自己被原生家庭弃养,不知道会怎么想,总之不外乎就是追究自己。身为他的朋友,赖轩予最见不得这种情况。 三人陷入了僵持,在沉默之中,只有那个巨大的萤幕上人影走动稍稍显露出生气。 女人瞥了眼萤幕,何衍一直望着她,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故事结束了。」女人淡淡地说。 儘管她没有明说,儘管萤幕上同时进行着多个故事,但房里的另外二人都知道,她指的是纪月寧所在的故事。 女人说完这句话后,依然坐在萤幕前的电脑椅上,但何衍能感受到,她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那是怜悯的眼神,是看一个同类的眼神。 彷彿正说着:「我们明明是同样的人,你我都清楚,我们是被世界遗弃的。」 就在那瞬,何衍感受到浓厚的挣扎和无力感。 下一秒,女人开口:「何月衍,我以为,你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 脑中忽然闪过曾和她度过的时光,老实讲,被收养后,也不是完全没有值得留念的光景。 她也曾在自己恶魔惊醒时念故事哄睡,在学校开家长会时,看到自己被公开表扬也笑得灿烂过。 但何衍一直清楚,那些本来就不属于自己,那算是他偷来的。 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就难以抹去,他忍不住反问自己:「这么做真的是为了纪月寧好吗?」 他这才有时间仔细剖析这件事的脉络,或许以往不是没时间,而是他压根不敢正视这件事,毕竟隐瞒这件事,自己的获利实在太大了! 还是能独佔那份本应属于纪月寧的「母爱」,更重要的是,还能跟纪月寧在一起。 相反的,如果让纪月寧知道这件事,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虽然女人拋弃了他,但她终究是他真正的母亲,再怎么说,比起埋怨她,反而埋怨自己这个偷走他幸福的小偷比较正常。 想到这,何衍开始怀疑自己的初衷,难道一直以来拒绝让纪月寧和他生母相见,在浅意识中真的完全没有私利吗? 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赖轩予的眼神没有从他身上转移过,他马上发现他眼中闪烁的动摇。 「何衍,我不论你现在正在想什么,给我忘了它!」赖轩予的吼声打断了他繁杂的思绪。 「我不确定你的出发点是什么,但就眼下的状况来看,不和他坦白这件事才是正确的选择。」赖轩予的语速很快。 何衍的眼神定了定,他望着女人妆容精緻的脸,冷静道:「我懂你,但我和你终究不是一路人。」 「好啊!你就是被他给带偏了!我养你到这么大,你不和我一路,你和外边那种野孩子一路吗?」女人见她最后的方法也失败,气急败坏地指着站在一旁的赖轩予吼道,指尖还微微发抖。 方才女人的那番话没有彻底打动何衍,现在这句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何衍垂下眼眸,再抬眼时,眼中多了坚定,「我和你不是一路,从他第一次和我搭话,我的人生便追随着他。」 「我和纪月寧是一路人,他是你口中的野孩子吗?」何衍说到最后,还勾起了嘴角。 女人愣在原地,何衍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转身走出控制室。 赖轩予趁着女人出神之际,伸手扒住电脑椅背,手一挥,让女人连人带椅转了好几圈。 他抬脚定住椅子,瞪着眼前那个女人,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是阿月的母亲还是系统的开发者,只要你做出可能伤害阿月的事,我和你也无法好好相处。」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去,但女人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幽幽响起:「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系统的开发者。」 只一句话,便让赖轩予的手脚冰凉,寒毛直竖,这是赤裸裸的警告。 红舞鞋(1) 「我会跳着去见你。」 纪月寧感受到照射在脸上难耐的强光,他睁开眼,赶忙坐起身。 没有,那个人不见了! 这里是起始木屋,而纪月寧正在寻找的便是刚刚在故事里扮演虎姑婆的女生。 在故事尾声,他没有把那桶热油直接泼到她身上,而是按照以往,将她敲昏后再调整了下对方的手环。 如果是何衍来做这件事,肯定能把那人顺利送出系统,但他现在直接把人搞丢了! 他曾以为就算已经出了故事,已经解除角色的人还是会回到各自的起始木屋,为此他还问过何衍,他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如果角色解绑,某种程度下也脱离了系统的控制,系统是靠分配的角色来辨识受测者的,如果它无法分辨那人是谁,那个人会直接被传送到离他最近的另一个人的起始木屋。」在虎姑婆这个故事中时,何衍仔细地说明给纪月寧听。 纪月寧低着头,眉心挤出了点皱摺,他不断回想究竟是哪出错了?明明都是依照何衍所教的步骤做的啊!但不可否认,人现在就是不见了。 他脑中思绪纠结成团,开门声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纷乱的想法。 纪月寧抬眼看去,何衍正好从门外踏进屋,来人背光,让纪月寧甚至无法看出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莫名觉得,何衍的情绪不太对。难道事情还没有顺利解决? 说也奇怪,当何衍进屋,站在灯下后,纪月寧却觉得他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纪月寧想。 「我刚刚把扮演虎姑婆的那个女人送出系统控制的地域范围了!」何衍道。 纪月寧这才松了口气,他这才发现,房里少了一人。 「赖轩予呢?」纪月寧问。 何衍还来不及回答,才刚被关上的门又被从外推开。 这次进来的人正是赖轩予。 刚刚纪月寧只在瞬间感受到何衍的情绪不对,此刻他可以肯定一定发生了什么。 赖轩予是个不太擅长隐藏心事的人,何衍在进屋的那刻把情绪收敛得乾净,但赖轩予明显办不到。 和他认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赖轩予摆出这副模样。 赖轩予感受到纪月寧探寻的眼神,硬是扯出了笑容,打哈哈道:「呃……我觉得待在这木屋里也有点无聊,所以就和他一起去了。」说完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何衍。 欲盖弥彰的解释,纪月寧刚刚分明什么都还没问,他却自己抢着说明。 纪月寧明显不相信他的说词,但他只是点点头,没再追问下去。 也不等赖轩予再多做解释,角落的机器传出了广播接线的「沙沙」声。 「要记得先说自己的角色。」赖轩予还记着临走前女人的警告,于是他赶在机器广播前道。 纪月寧感到讶异,赖轩予并不是一个记性好的人,但现在他不仅记得,还特别提醒。 几乎是在赖轩予话音刚落下后一秒,那个机器便说道:「下一个故事:红舞鞋。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三人的手环同时震动。 「您的角色是:卡伦。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卡伦的养母。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刽子手。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赖轩予压根没听过这则故事,所以没什么反应,他毫无心里负担的率先说出自己分配到的角色,「卡伦的养母。」 何衍和纪月寧的表情同时凝结。 「刽子手。」何衍强迫自己回神。 何衍清冷的嗓音唤回了纪月寧,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卡伦。」他道。 赖轩予不能理解这个角色将会遇到的事,所以他没有特别的反应,但何衍的眸色闪了闪。 纪月寧瞧见了他的反应,但还不等他再多说,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发霉的木天花板,张望四周,才看见角落还结了一张张蜘蛛网,这是间疏于打理的老旧木屋。 但再仔细一瞧,便能发现这房内的摆设看上去价格不菲,精緻的金属雕塑、雕了精美花纹的烛台、带有高级感的宝蓝色地毯,美中不足的是,地毯看上去也很脏,布满了灰尘。 「倒是挺符合故事背景。」纪月寧暗暗做个结论。 故事中这间屋子的女主人,也就是卡伦的继母,是个富有的女人,可惜因病重而卧床,而卡伦本就不是个体贴的人,当然不会帮忙整理房子、处理家务。 这个房子可谓完整还原了故事之景。 纪月寧从床上坐起身,低头看了下周围的地面,找到了一双鲜亮的红舞鞋,看得出鞋子的主人十分宝贵这双鞋,应该时常擦拭,纪月寧回想了下故事的情节,最后还是没有穿那双鞋,赤着脚踩在有些陈旧的地毯上走出房间。 他很快找到赖轩予所在的房间,因为才刚走出房门,他便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他循着声音走,看见了半卧在床上的赖轩予。 纪月寧从未见过他如此残弱的模样,他咳得脸上泛起一抹不寻常的红,背拱成煮熟的虾米状,背脊还隐隐发抖。 纪月寧没有料到会看见这样的场景,他怔在原地。 过了好一阵子,赖轩予终于缓过气来,他看向站在门边的纪月寧。 纪月寧走向前,替他理了理被褥和枕头。 「这……这个故事的剧情……究竟是什么?」赖轩予的声音很虚弱,他断断续续地问道。 纪月寧简要的说明完整的故事内容,卡伦因为爱慕虚荣,穿着红舞鞋去参加舞会,没有留在家照顾继母,而在舞会那晚继母因病重离世了。 赖轩予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自己离开那间灯光昏暗的控制室时,女人最后所说的话,「就如同你所说的,我是系统的开发者。」 冷汗瞬间打湿了赖轩予的后背,一时激动下他的喉头一梗,又是一阵咳,听上去都要把肺给硬生生咳出来似的。 「所以……我会死?」好不容易终于捋顺了气,赖轩予问。 纪月寧没有立刻回应,他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主要是他其实也不确定赖轩予是否真的会死,照之前的逻辑来说,在故事中受伤等于在现实中受伤,但如果是生病呢? 这种事不能冒险,就算不是病死,也难保系统不会透过手环放电或其他手段杀死他。 所以当务之急是把赖轩予送出系统。 纪月寧抬眼认真的望向赖轩予。 红舞鞋(2) 纪月寧向赖轩予说明完接下来的计画后,赖轩予并没有立刻应下。 纪月寧屏息等待他的回应,但赖轩予只是坐在床上,低着头,避开了纪月寧的眼神。 又过了好一会儿,纪月寧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同意,只好道:「先借我一下你的手环。」说完他将手伸到赖轩予的视线范围内,手心朝上。 赖轩予把自己的手放到纪月寧掌心上,纪月寧没有多说,直接点开萤幕。 纪月寧看见那个按键呈现绿色,松了口气,「很好,系统的操作方式没有变,我可以让你离开。」 赖轩予这下知道女人的目的了,现在自己只有两个选择,要不就是在系统待到最后,然后死去;要不就是接受纪月寧的提议,提前回到现实世界。 那个女人想把自己支开。 赖轩予陷入了抉择,其实随便哪个人,应该都会选后者,但他却有点想赌。 赌在系统里不会真的死去。 况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深刻的认知到一件事,他们根本无法逃离那个女人。 纪月寧终究得面对那个连他自己都忘得乾净的事实。 赖轩予希望到那个时候,他不是独自一人,自己可以待在他身边。 但眼下纪月寧坚持要将自己送出系统。 纪月寧见赖轩予还是低头思索,没有给予任何反应,不由得急燥起来。 「你先从这个故事里出去,你知道回去的路。回到起始木屋后,按照你的印象,你可以顺利离开系统。」纪月寧顿了顿,又道:「我想在摘下手环前应该都还有记忆,所以你到了系统边界,再把手环摘掉。」他补充完,话里已经不存在商量的馀地。 赖轩予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他终于抬头,看向纪月寧,「你还在这,我不想离开系统。」 「你疯了吗?你想死?」纪月寧终于按捺不住情绪。 赖轩予又垂下头,没有再回答。 两人之间的空气顿时凝结,过了半晌,纪月寧率先受不了,开口道:「何衍曾说,系统就要垮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被送出系统。」 「你只是先出去而已,我马上就会跟上。」纪月寧停下,缓和了情绪后才又道:「我还挺怀念你家做的柿饼,你先回去拿些,到时带着那个来接我吧!」 听见他故作轻松的语气,赖轩予彻底兜不住情绪,一直以来,他总是照顾着自己,现在连他要面对这种事时,自己都无法待在他身边。 赖轩予抬眼,眼眶红了一圈,但他没有掉泪,只是开口,语气里满是少有的郑重,「你一定要记得,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不是没人要的,你比你想的还要好的多。」 纪月寧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段话和眼下他们要面对的事究竟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茫然的点点头。 赖轩予见他点头后,吸了吸鼻子,扬起嘴角,「我会带柿饼来找你的!」 不管怎么说,终于是说服了他,纪月寧直接点开赖轩予手环那已经按下的萤幕。 「现在走?」赖轩予问。 纪月寧点头,手里动作没停,「原着里是在我参加舞会的过程中病逝,但那时我不在这,所以只能先把你送出去,我再去参加舞会。」 纪月寧动作忽然停下,看向赖轩予,说了句:「一路平安。」 赖轩予才刚听见这四字,便闔上眼,失去了意识。 纪月寧盯着床上的赖轩予,在按下按钮的那瞬间,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这究竟是什么原理,纪月寧始终搞不明白,但眼下似乎也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纪月寧转身离开这个房间,回到自己原先的房间后,他先走到房间的角落,那儿摆着一个大衣柜,衣柜是木头製的,漆成亮白色,表面打磨得光滑,很有质感。 他打开衣柜,挑挑拣拣,终于拿出了件看上去稍微朴素一些的长裙。 那是件深红色的长裙,在室内灯光的照射下,还隐隐闪着光,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布料製成的。裙摆柔顺的垂下,长度正好遮住一半的脚踝,腰线拉得很高,衬得人看上去更加修长高挑。 纪月寧穿上那件裙子后,弯腰拾起地上那双亮丽的红鞋。 刚刚已经逃避了,现在不得不穿上这双鞋了。 纪月寧坐在床缘,弯身穿上那双亮红色的舞鞋,意外地,穿上去还挺舒服,鞋子的皮革并不刮人,大小也十分合脚。 纪月寧在心底暗自庆幸,毕竟之后得穿着这双鞋跳着舞找到何衍,本来就说不上轻松,要是鞋子还难穿那怕是得磨掉一层皮。 他无法自控的想起何衍,才刚互表心意,就得立刻分开的情侣估计也不多,但不巧他们正是其中之一。 可能是刚进入恋爱状态的关係,纪月寧脑中忽然想起前些时候风靡网路的崖上的波妞里那句话:「如果是去见你,我会用跑的。」 纪月寧低头看着脚上那双鞋,独自喃喃道:「我会跳着去见你。」 说完他轻声笑了下,也不知是在笑自己的幼稚,还是真的在期待浪漫的见面。 纪月寧不禁开始祈祷故事可以快点进行下去,才能赶快见到何衍。 他深諳故事的情节,当然知道如果见到何衍,他要央求他砍断自己的双腿。 但此刻的纪月寧一点也不担心,他相信何衍,相信他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这时纪月寧都还没意识到,他也学会了依赖别人。 他从床上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纪月寧出门时,外头笼罩一抹橘红,晚霞的景色看着如同梦里的场景一般。夕阳的馀暉映在他的眼里,让他的瞳色彷彿和脚上的红鞋一样红。 他随意的向前走,反正在系统的帮助下,自己肯定能找到办派对的那栋豪宅。 他才走了不久,天就彻底暗了下来,只剩那始终如一的满月高掛在天上,月光照着他前行的路。他又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一幢灯火通明的大屋子,月光在那光辉下都显得略微逊色。 那栋屋子周围还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纪月寧压根都叫不出品种,但光看上去就知道很是娇贵。 他绕过花园,终于来到那扇大门前,门板上雕了繁复的花纹,有一个天使被刻在门上,雕刻得细緻到可以看见天使头顶的发丝。 纪月寧深吸口气,踏入屋内。 红舞鞋(3) 才刚踏入大厅内,纪月寧便被眼前的场景给震慑住了。 在灰姑娘那个故事里,他没有机会参加舞会,这还是他第一次参与这种场合。 角落坐着一排乐队,各种大小的提琴一字排开,还有钢琴跟长笛,大厅里的音乐便是从这传出的。 天花板上的吊灯发散出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了整个厅内的一切。纪月寧眼角馀光瞥见从他身旁走过,端着各种酒水,穿着深蓝色西服的酒童,他随手从对方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 他拿着高脚杯杯颈的手缓缓摇了摇,杯内的酒液跟着晃动,酒水的顏色是异样的亮红色,不是一般常见葡萄酒的深红色,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酿成的酒。 看久了,纪月寧赫然发现那酒的顏色和自己脚上的红舞鞋还挺搭,顏色一样明亮火红。 纪月寧平时对酒没什么研究,也不常喝,没见过这样的酒,他好奇的凑近杯缘,轻轻啜饮一口。 他抿了抿脣,感受着酒带来的馀香,但还等不及他品出个所以然,一道身影挡在身前,来人落下的影子遮住了大厅的光。 纪月寧抬眼看向那人,他站姿板正,宽大的肩像一堵墙一般,身上穿着军服。 纪月寧把视线移向对方的脸,还有些眼熟,这是方才在大门口站的士兵,他的瞳色极黑,几乎快辨不出虹膜和瞳孔的界线,深邃的眼直直望进纪月寧的眼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纪月寧很快意识到,那人看上去熟悉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是门口的士兵,他和门板上的天使长得十分的像。 就像来惩罚他一般…… 「有什么事吗?」纪月寧猜到了士兵将要说的话,但他还是问道。 果不其然,士兵的眼神移向他的脚,准确来说是脚上那双红舞鞋,他的声音幽幽想起,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这双红鞋真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纪月寧手里的高脚杯滑落在地,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并没有在大厅引起骚动,演奏音乐的声音似乎更大了些,大家麻木地跳着舞,无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 在玻璃杯坠地的那剎那,鲜红色的酒水四溅,猛地看去,竟有几分像血。 士兵的裤脚染上几滴红,但他看都没看一眼,只意味深长地看着纪月寧的眼。 纪月寧感受到从脚上传来的躁动,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控制,他被迫垫起脚尖,转了个圈。 接着是踢腿、大跳…… 值得庆幸的是,裙子的质量还挺不错,禁得住这样的动作。 纪月寧跳出了大厅,至始至终,都没有人给他一个眼神。 从屋内跳到屋外的花园,空间更广阔了,纪月寧感受到脚上动作更加灵活。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将去哪,脚宛如有自己的想法一般,动得飞快,他甚至无法弯腰脱下鞋,只能被动的跳着向前。 不知道究竟跳了多久,直到天都换了个色,黎明破晓,天边地平线泛出太阳的光,他还是无法停止脚上的动作。 纪月寧看了看周围,一草一木都很陌生,他不知道这儿究竟是哪。 脚尖酸得宛如不是自己的,几个小时的垫脚,几乎磨掉了一层皮,刚开始还痛得难耐,现在反而麻木了,感受不太到痛觉,只能继续跳。 忽然一道人影凭空出现,挡住了去路,脚上的红鞋像是感应到什么,不再执着向前,但还是原地跳着,引导纪月寧转圈。 旋转使得纪月寧脑袋发昏,但他还是看清了来人。 那人有着及肩的长发,穿着白色素雅的长裙,整个人周身縈绕了一抹异样的光辉,看上去反而不太像人。 事实证明,她的角色也确实不是人。女人的背后有一对洁白的羽翅,她的脸和门板上那个天使的脸长得如出一辙。如果说刚才那个士兵长得十分像,那眼前这个女人可以说是长得和那个天使一模一样。 那个士兵带着点阳刚之气,眉型比较粗,但眼前这个女人的眉型是细长的柳眉。 这么一看,纪月寧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阿月……你还记得我吗?」女人开口,声音有些哽咽。 纪月寧瞬间愣神,那句话明显不是故事里的台词,而这人似乎还认识自己。 女人也瞧见了他脸上露出的困惑,叹了口气,垂下眼睫想遮掩盈满泪水的眼眶,「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妈妈啊!」 这番话在纪月寧的心湖投下一颗巨石,溅起水花和一波波难平的涟漪。 还不等他消化女人所说的话,女人又继续道:「你有注意到这里的圆月吗?」 纪月寧脚上动作仍不受控制,但他听后还是仰头,果然看见了那始终如一的盈月。 「月寧,祈求月永无缺,永世安寧。」女人的声音传入纪月寧的耳中。 「阿月,这个世界是为了你而创造的。」女人说完,顿了顿又道:「那时我被那个男人给拋弃,我实在没有办法……自从被主管发现我怀孕后就丢了工作,当时我真的养不起一个孩子……」女人苍白着脸辩解。 纪月寧只是听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脑中一片空白。 女人没有得到他的回覆,自顾自地继续说:「我错过了你的童年,但我一直很想弥补……」 女人的话还未完,纪月寧便感受到有个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紧接着,一条手臂闯进视线范围,横在胸前,用力揽过自己,后背撞在那人温热的胸膛上。 脚上的动作终于被中断,纪月寧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从脚上传来源源不绝的痛楚。 何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用你来弥补,他的成长过程中有爱他的『母亲』。」 「母亲」二字,何衍刻意加重了咬字的力量,女人听后脸色更加难看,她张嘴想反驳。 但何衍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冷声道:「他需要的不是你这种迟来的,只是为了寻求自我安慰的爱。」 女人闭上了嘴,眼眶红了一圈,她紧抿着下唇,唇瓣都因用力而发白。 何衍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他垂眸看了眼纪月寧,他实在太过安静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乖顺的倚在何衍怀里。 但何衍能感受到他皮肤冰凉的触感,他稍稍缩紧环着他的手臂,让自己更加贴近他,希望能传递一点微薄的温暖。 「我们先出这个故事,好吗?」何衍轻声问道,语气和刚刚完全不同。 纪月寧麻木的点点头,脸上表情很是平静,但双眼空洞无光,他依然没有开口。 何衍握起他的手,手腕上传递到手心的温度同样冰凉,何衍没有说话,只觉得心泛着细细密密的酸楚。他熟练的点开手环萤幕,操作完后,纪月寧从自己的怀里消失。 何衍这才抬眼看向女人,她站在原地发着呆,何衍眼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低头操作自己的手环,接着,他也离开了这个故事。 竹取公主(1) 「我会去月亮上找你。」 纪月寧的眼皮动了动,接着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起始木屋,他视线转了下,看见何衍的后背。 他坐起身,不免发出一些声响,何衍闻声回头。纪月寧很确定,他从何衍的眼神里读出几分自责。 纪月寧开口问道:「你早就知道了?」虽然是提问,但他说话的音调平直,尾音也没有上扬,听上去反而像是肯定句。 何衍敛下眼眸,将视线从纪月寧身上移开。儘管他什么话也没说,但纪月寧已经从他的反应中看见了真相。 「我和你真的见过?」纪月寧转换了话题。 何衍没有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点头当作回应。 「小也。」纪月寧开口,他清凉的嗓音念出曾经的那个称呼。 曾经的故人,喊出了曾经的称呼,简单二字,却扰动了光阴。 何衍这下终于抬头,看向纪月寧,眼里带着惊讶。 「你……全想起来了?」何衍问道,看上去还有些傻愣愣地。 纪月寧对上何衍炙热的眼神,移开了目光。 可惜系统没打算给他们叙旧的时间,角落那台怪异的机器传出了「沙沙」声,平直的广播声线响起,「下一个故事:竹取公主。请各位于手环通知确认角色。」 两人手环同时震动,他们只好中止对话,先抬手确认角色。 「您的角色是:辉夜姬。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您的角色是:竹取翁。请依照故事情节扮演你的角色。」 纪月寧意外自己在发生这么多事后还能记得这个约定,但他就是记得,所以他开口:「辉夜姬。」 何衍压根就忘了这件事,听见纪月寧的话音后才猛然想起,赶忙道:「竹取翁。」 他才刚说完,两人便眼前一黑,一同失去了意识。 在失去意识前,何衍还在心里庆幸,自己得到的角色是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角色。 毕竟现在的局面,还是得在女人找过来前进入下一个故事,纪月寧在再次和她见面前,也需要一段让他冷静的时间。 现在这个角色分配,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纪月寧睁开眼,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竟然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他用手撑地,坐起身。 他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会在竹子里,像当初在桃太郎的故事开头,他就是在桃子里,但故事似乎跳过了一部份,不知道现在进行到哪了? 环顾周遭,这是一间和式的小屋,地上铺着榻榻米,房门是用纸糊成的推拉门,门对面的墙上开了个小窗,纪月寧便是依靠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来看清室内。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最后在门外站定。 但纪月寧等了一阵,那人还是没有开门,他能感受到门外的人踌躇的模样,他也知道来人的是何衍。 他叹口气,上前拉开了门,何衍穿着日式麻布製成的短上衣,裤子也是同样布料拼成的短裤,他一手攥着衣角,另一隻手尷尬的悬在空中,似乎正准备敲门。 「进来吧。」纪月寧淡淡地道,把门拉得更开一些。 何衍随着他的步伐,走进他的房间。 纪月寧没有走回地上铺的被单上,而是绕过那团被褥,径直走向窗边。 何衍跟在他的后头,见他倚着窗坐下,何衍也在他身后两个手掌处坐下。 他不知道这时应该开口说什么,但在他纠结时,纪月寧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小四的时候,学校健康课上曾介绍过母亲孕育孩子的过程。那时我回家还问过我妈:『她生我的时候疼不疼?』」纪月寧的语气很是平淡,但每个字都像刺在何衍的心上,引发一阵细细麻麻的疼。 何衍知道他口中的「妈」,肯定不是指亲生的母亲,而是那个照顾了他很多年的纪阿姨。 「你知道那时她的反应是什么吗?」纪月寧笑着问何衍。 何衍看着他映在窗上的笑顏,眉头蹙了一下,但他还是没有开口打断他。 「她先是迟疑了很久没回答我,我那时还以为是我害她想起了那个疼痛的回忆。」纪月寧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轻笑了声继续道:「不过也挺好,我没有让她痛苦。」 何衍终于忍不住,他伸手环向那个单薄的身影,「不想笑就别笑了。」 纪月寧的后背碰到何衍的前胸,何衍有力的手臂环过他胸口,心跳声透过两人之间的衣服一下一下传到纪月寧身上。 纪月寧挣开何衍的手,转过身双膝跪在榻榻米上,正对着何衍,伸手捧起他的脸,俯身吻上他的唇。 和之前那个若及若离、温柔繾綣的吻不同,这一次纪月寧吻得很深,两人的舌头交缠,呼吸急促,但谁都没捨得分开。 何衍先是愣了一会儿,但很快便回过神来,他伸手抚向纪月寧的后脑,手指浸在他浅褐色的发丝中,他稍稍用了点力,两人的距离又更近了些。 待纪月寧发洩完情绪后,他才刚想退开,但两人的唇才离开一寸,何衍便施力将他拉向自己,再次吻上那个唇。纪月寧软下了身,任由何衍支撑着自己。 这一次何衍掌握了主导权,他吻得很轻,舌头悄悄探进纪月寧的口中,轻轻磨着他的贝齿。 何衍没有闭上眼,他用眉眼细细描摹着纪月寧那潮红的脸颊,扑闪的眼睫…… 相比纪月寧带有掠夺意味的吻,何衍此刻的吻倒带了些安抚意味,让人不住坠入其中。 何衍从他的口中退开,纪月寧缓缓睁开眼,看见何衍又再度靠近自己,紧接着一个吻落在鼻尖,又一个吻落在额头,何衍的双眼轻轻闔上,虔诚而珍重的吻着他。 当两人终于分开后,纪月寧垂下眼睫,把视线从何衍身上移开,和他相反的是,何衍依旧凝望着他。 两人沉默了许久,只剩窗外的虫鸣声仍旧不休。 「对不起……」纪月寧开口。 何衍看着纪月寧,皱了下眉头,努力压抑因听见这三字而烦躁的情绪,「为什么道歉?」 「你在这系统里,有大半是因为我的原因吧……」纪月寧说完思索了一下,又改口:「不如说是我害大家被困在系统里的。」 纪月寧话才刚说完,何衍立马道:「不是的。」话音里有难耐的慍意。 纪月寧听见他的话音,抬头看向何衍,窗外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看上去有些晃眼。 竹取公主(2) 「什么……不是的?」纪月寧几近呢喃的问道。 何衍的眼神和他的目光相撞,纪月寧被他灼热的眼神给惊了下,何衍又继续道:「如果硬要说,系统是因为我而出现的。」 纪月寧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愣愣地问了句:「为什么?」 「如果那时她领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她就不必为了寻找亲生儿子而创造这个系统了。」何衍顿了一下,才道:「是我阻碍了你们的重逢。」 终于说出这句话的何衍暗暗松了口气。 「这……也太牵强了。」纪月寧道。 得到纪月寧回应的何衍放下了一直以来在意的问题,自己的确爱他,的确捨不得他难过,这和现在自己处在什么情况没有关係。 比起那个支离破碎用谎言组成的家,他更渴望陪在纪月寧身边。 而纪月寧没有责怪,他所给出的回应,也证明他值得被这样爱着。 过了很久,何衍才开口,「你的理由也很牵强,所以别再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了,还有我。」 纪月寧低下头,许久都没有回应。 何衍正对着窗外,他伸手扶住纪月寧的肩,让他一同看向窗外的那个圆月。 纪月寧也没说话,只顺着他的动作做。 「我说过了,不必道歉。」何衍凑近,纪月寧能感受到他说话时在颈后留下的温热气息。 「而且我应该谢谢你。」何衍自顾自地继续道。 「……为什么?」纪月寧想不透,只好问道。 「看见那轮满月了吗?那是你送给我的,陪伴我多年的礼物。」何衍在纪月寧耳边低声说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像小猫一般伸出稚嫩的爪,轻轻抓挠着他的心头,泛着细细的痒。 「可是……你没有因为这个而痛苦过吗?」纪月寧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问。 何衍把下巴倚在他的肩上,伸手环住他的腰,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洒在纪月寧颈背,「你还记得那晚你拿的那盏小月亮夜灯吗?」 纪月寧的记忆回到那晚,和他一起缩在被窝里,说故事安慰他的场景。 「那个场景的确是我多年来支撑下去的理由。」何衍低沉的话音回盪在耳边。 纪月寧侧过头,望进何衍幽深的黑眸中。 「现在换我说故事给你听。」何衍也望着他的眼,认真道。 纪月寧笑了,和方才的笑不同,这一回笑中没有带任何苦涩,只是最纯粹的笑,「这不是她创造的系统吗?就这么被你拿来邀功了?」 何衍看见他终于笑了后,放下心来,也跟着笑了,「我为了这个维护系统也付出了不少功夫好吗?」 纪月寧没有看过这样开玩笑的何衍,看上去比以往再更鲜活了些。 纪月寧往后靠了靠,背紧紧贴着何衍的前胸,何衍则是环的更紧。 「谢谢。」纪月寧喃喃,儘管声若蚊蝇,但何衍还是听见了。 「嗯……」何衍用鼻音回道,把头埋进他的发丝中,蹭了蹭。 两人安静了许久,何衍忽然抬起头问道:「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他纠结了许久,才决定开口。 「嗯?」纪月寧上扬的语调示意他继续说。 「为什么会忘了一切?」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纪月寧顿了下,开口道:「小孩子嘛,童言无忌,他们曾在学校开玩笑说我是没有爸妈的野孩子,后来那天回育幼院后我就固执地喊纪阿姨妈妈。」 何衍听到他平淡的语气,心上泛起细细密密的酸疼,他紧了紧环着他的臂弯。 「她没有反驳我,之后又过了几天,我被她带着办了一些手续,后来,我就被她带回家了。」纪月寧说到这,感受到何衍施力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抬手轻轻拍了下,轻声道:「我快要被你勒死了。」 何衍闻言才松了松力道,但依旧环着他。 「后来我就认定她是我妈妈了,之后她似乎也发现我变得不太一样,还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纪月寧一边说一边回想,他这才发现那些记忆都没有消失,只是被自己固执的埋藏在深处。 「那时我很反感,我觉得自己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不该质疑我,还带我去看医生。」 「后来呢?」何衍问。 「后来医生和她谈了谈,我就没再去过那个诊所了,她也不再反驳她不是我亲生母亲这件事。」纪月寧深吸口气后继续说:「生活久了后,我就真的忘了在育幼院的那段时间,记忆全然的消失了。大概是为了自我欺骗的心理保护机制吧!」 「对不起。」何衍听完后忽然道。 纪月寧在听到他话音的那刻觉得有些难受,他大概可以感觉到为什么何衍这么不喜欢自己向他道歉了! 纪月寧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应,有些意外的问:「为什么道歉?」 「我不希望让你想起这些的,我只是……」何衍说到这忽然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只是关心我。」纪月寧接完他的话,又道:「本来只有你一个人记得我们曾见过就一点也不公平,我也乐意告诉你这些,所以不必道歉。」 「下一次,如果想说『对不起』时,就把这三个字换成『我爱你』吧!」纪月寧说完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所说出来的话,肉麻的要命。 「不只是那样。」何衍说道。 「嗯?」纪月寧还没反应过来。 「不只是关心而已……」何衍说到这,倾身凑近纪月寧的耳边。 「还有爱你。」温热的气息洒在耳梢,纪月寧觉得从右耳蔓延到整个右半身,都又酥又麻。 如果只是最初纪月寧那句话,看起来只是肉麻,但加上何衍后来那句剖白心思的:「爱你。」后,一切都变得温柔繾綣起来。 纪月寧转过身,正对何衍的脸,看向他双眼时,他从他眼里发现和自己眼里一样的炙热和真诚。 纪月寧的视线下移,看向何衍的薄而平直的唇瓣,「我也爱你。」说完,他吻向他的唇。 竹取公主(3) 那晚,何衍没有回自己应该待的房间,而是在那个看得见盈月的小窗边和纪月寧温存了一夜。 次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内。何衍被照得翻了个身,睁开眼,视线所及还是一片朦胧。 待他看清怀里的人后,他伸手,将那人揽得更紧了些,调整了下姿势,恰恰能替他挡住刺眼的阳光。 纪月寧原先微微蹙紧的眉心,在何衍的影子落在他身上后,便缓缓松开了。他还主动往何衍怀里靠近了些。 何衍的嘴角微微扬起,他低头,把鼻尖放在纪月寧的头顶上,轻轻蹭了蹭。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外传来一阵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何衍低头看向纪月寧,他的眼睫动了动,好似也听见门外那声响。 紧接着,门外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辉月姬,该醒了!皇帝的使者前来拜访。」 纪月寧听见了那人的话,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何衍的胸膛。 「醒了?」低沉温润的嗓音传进耳中,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纪月寧的头顶上,因为被拥在怀里,纪月寧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膛的震动。 纪月寧退了退,想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但腰上难耐的酸痛却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 这让他不禁想起昨晚两人究竟在窗边干了什么…… 何衍低头恰好可以看见怀里的人的耳梢,那里泛起一抹不寻常的红,他不禁轻声笑了下。 纪月寧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何衍,后者止住了笑,但眼底的笑意犹存,他迎向纪月寧疑惑的目光,回道:「没事,得起了。」 「嗯。」纪月寧用鼻音哼了声,接着动了下,想挣开何衍的怀抱,却碰触到一个硬挺,他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整个人红得彷彿要熟了般。 何衍本来也有些尷尬,但见他羞赧得恨不得昏过去的样子,瞬间想逗一逗他。 「哥,要帮我吗?」他故意凑近,低声道。 但何衍没有等到他回应,便自顾自地起身,外头还有人在等着,做这事并不合适。 但衣袖传来的拉力让他的动作猛地一顿,他回过身,看见纪月寧布满水气的眼神。 「小也……」纪月寧试探地喊了声,他记得昨夜后来,他总是让自己这么叫他。 这二字直接让何衍无可抑制地想起昨夜情动的场面,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人拥入怀里。 最后两人还是折腾了好一阵,幸好在这屋还找到了几件男生的衣服,不然何衍真不知道自己能穿什么见人,总之最后走出房门时,他们都换了套新衣服。 厅内坐着一名很有气势的女子,两人回想了下故事情节,很快摸清了故事究竟进行到哪一部分。 故事中,皇帝听闻辉夜姬的美貌,于是派遣女官——房子,来会会辉夜姬。 而辉夜姬才刚拒绝一波男人的求亲,并不愿意在这方面妥协,所以拒绝了会面。 纪月寧脚步猛地一顿,低声对身旁的何衍道:「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 何衍点点头,纪月寧便颠着步伐回刚刚那间房间了。 而自始至终,都无人发现纪月寧曾从那个房间出来过,明明两人的声响并不小。但想来也正常,毕竟这是在系统中,系统会尽力保证故事依照原本情节进行。如果他不该在这时出现,那系统便会尽量让他不出现。 纪月寧踱回窗边,倚着窗框,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天空很蓝,几乎没看见半片云,因为受到狭窄视野拘束的关係,纪月寧并没有看见那个一直高掛在天上的满月,但他知道它一定就在那里,如同以往一般。 「月寧……」纪月寧喃喃自语。 一直到现在,只剩自己一个人后,混乱的一切才又重新返回脑海,女人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月寧,祈求月永无缺,永世安寧。」 这个名字的份量,道尽了女人那时的困难,其实纪月寧知道,自己根本不怪她,毕竟对现在的他来说,亲生母亲是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在他最需要母亲的时候,那个女人不在他身旁,而现在他早已不那么需要母爱了,那女人却姍姍来迟。 其实纪月寧静下来想后,也能理解何衍和赖轩予瞒着自己的原因,毕竟赖轩予离开系统前对自己所说的话就已经道尽一切。 他说:「你一定要记得,无论遇到什么,你都不是没人要的,你比你想的还要好的多。」 其实他们的顾虑也没错,在听到女人自白的那刻,自己的确曾这么想过。 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出生?是不是自己实在很不懂事总哭闹,扰得她不得不把自己拋弃? 但这些荒谬的想法,在看见何衍后,就全都变了调。 就是因为自己,才会害何衍被囚在系统里这么多年。他会不会怪自己? 自己的事情被拋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何衍对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情景让他不禁回想起幼时刚被纪阿姨领养时的心情,总是小心翼翼,努力当个懂事的孩子。因为浅意识里,他还是害怕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家。 纪月寧没想过会再一次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很有可能再次被拋弃。 他无法想像何衍对自己露出嫌恶或是责怪的表情。而且如果对方执意要离开,自己根本没有立场阻拦。 但预先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何衍只是伸手,把自己揽进怀中。 在背碰到对方胸口的那剎那,何衍胸口传来的脉动敲击着自己的后背,再传递到自己的心脏,两人的心,好似在为了对方而跳动。纪月寧第一次意识到,或许自己也是值得被爱的。 对方有和自己相似的经歷,所以他总能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然后给足安全感。 一直以来,纪月寧总是把别人摆在自己之前,但现在他遇见了一个人,总是把他摆在第一位。 自己忽略的想法、埋藏的小情绪、自怨自艾的想法……那人总是细心的发现,然后一个不漏地拾起,把那些小心思一一放在心上。 所以,纪月寧也想把那人放在心尖上,让他也知道他也值得。 一个人的一生中,何其有幸,才能遇见一个人,你想呵护他,而他也想守护你。 竹取公主(4) 何衍走进房间,拱手拜见,那女人抬起头道:「不必多礼。」 在她出声的那瞬,何衍猛然抬头,看见了熟悉的脸。 「为什么挑这个角色?」何衍问道,对于女人来说,她明明可以挑竹取翁的老婆这种更容易接触到纪月寧的角色。 女人的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涩,「因为他不想见我。」 何衍没有接话,女人继续开口道:「我本以为并不会如同你们说的那样,但原来这么多年来,真的只有我盼着重逢。」 女人淡然的语气莫名刺得何衍坐立不安,他开口,「这些话,还是说给他听比较好。」 女人眼底闪过惊诧,她愣愣地问:「不是不让我见他吗?」 「他只是需要时间,这个故事结束后,你再和他见面吧!」何衍顿了顿又道:「我想他不会排斥你,只是能不能完全接受,就难说了。」 「为什么不再护着他了?」女人问。 何衍认真地望向她,「不是不护着他,而是发现我的男孩,并没有我想像中脆弱。」 女人听闻后一愣,「我的男孩」这四字听起来曖昧不明,回溯何衍的态度,女人猜想自己可能发现了什么。 但那又如何,自己也完全没有立场阻止这件事,毕竟自己已经囚了眼前这人半生,现在似乎也没有理由阻拦他们。 但还是有件事不得不提醒一下眼前这人。 「他最后不可能记得在系统里的事,包括你。」女人道出真相。 她说的没错,系统最初的设定,便是在受测者们离开系统时,删除他们对这的所有记忆,这是写在程式里的规则,无一例外。 这原先是为了隐瞒系统的所在地,但现在却可能让两人再次分离。 「他不必记得,我记得就够了。」何衍说这话时,眼里的温柔像是要溢出了般。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她第一次看见这人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会再次找到他。」何衍坚定地说。 「咯咔。」拉门随着声音开啟,纪月寧回头一看,来人正是何衍。 「她走了?」纪月寧随口问道。 「嗯。」何衍应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纪月寧敏感地发现了不对,问道。 何衍深吸口气,「在这个故事的最末,那个女人想见你。」 纪月寧没有想到会是这种事,他顿时有些愣神。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什么,刚刚在客房里的那女官,应该就是她。 纪月寧这才反应过来何衍为什么是这副表情,「正好,我也有话想和她说。」 「系统真的要结束了,对吧?」纪月寧问。 他的话音落在榻榻米上,何衍过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纪月寧大概确认了心中所想,他开口,「所以……我会再次忘了你,对吗?」 何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回道:「我会记得。」 纪月寧张了张口,但还没等他说什么,何衍便继续道:「我已经成功把你找回一次了,再一次,也没什么难的。」 「相信我,嗯?」何衍的声音轻轻落入纪月寧的心,温柔地像暖流流经。 纪月寧注意到,何衍似乎很常把「信任」掛在嘴边,这大概是他没有安全感的表现。纪月寧也想给他一个能安心的地方,不用担心会不会被拋弃的地方。 所以纪月寧回:「我永远相信你。」 何衍闻言无声地笑了,纪月寧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称得上孩子气的表情,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把掌心放在他柔软的发丝上,轻揉了下。 何衍没料到纪月寧会这么做,他怔了一下,随即用气音道:「哥——」 纪月寧手上的动作一顿,接着他试探性的喊了声:「小也?」 何衍肉眼可见的开心,纪月寧无奈的笑着问:「为什么喜欢我这么叫你?」 「因为……这样好像我们从没分开过。」何衍犹豫了下,还是诚实地回道。 「……我来晚了。」纪月寧伸手,把手臂搁在他肩上,向前靠近何衍,垂下眼眸,低声道。 「不晚,来得正好。」何衍说完,倾身吻向他。 初触时有些凉的触感,而后是温暖的口腔,然后是炙热的舌,轻柔地扫过口中的每一处。 纪月寧不只一次感叹过何衍接吻的技巧,明明应当是攻略性的动作,他却总能温柔地引人想坠入。 两人微微分开了点距离,纪月寧笑着调侃了句:「我之前就想问,你的初吻真的给了我吗?」 何衍不解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正当他思索该怎么回话时,纪月寧已经开口继续说道:「怎么那么会啊?」 何衍看着他狡黠的笑容,有些怔仲,随即便意会过来,笑着道:「还用学吗,遇上你便无师自通了!」 被反撩的纪月寧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答,脸上温度蹭蹭上涨。 何衍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笑得更得意了。 纪月寧掛起无奈的笑,后来,他也和何衍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成长后少有的放肆,却莫名让两人心都被熨烫得稳贴。 未来似乎也不那么让人害怕,毕竟无论如果,他们都能找到对方。 那晚,何衍又悄悄离开自己本来应当待的房间,而是跑到纪月寧的房间,和他挤在同个被窝里。 本来纪月寧有意让何衍拿柜子里的另一套被褥,不然睡得也难受,但见何衍像是没听见自己建议般,自顾自地鑽进被窝,他便也打消了让他另外铺一套床榻的念头。 过了一会,漆黑之中,何衍忽然开口,「你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纪月寧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他用慵懒的鼻音哼了声,「嗯?」 「就像在育幼院里的那晚一样……」何衍用气音轻声道。 纪月寧没有回应,何衍低头看向那人,才发现对方均匀的鼻息,那人已经睡着了。 何衍用眼眸一一勾勒他的脸庞,轻闔的眼皮,纤长的睫毛如同鸦羽般,轻轻张开的双唇,整个人都表露出极为放松的姿态。 这让何衍想起他说的:「我永远相信你。」 何衍此刻真切的体会到,眼前的这人真的全然的信任着自己,也全然的爱着自己。 所以他伸手,轻轻将纪月寧揽入怀中,纪月寧稍稍醒了过来,不过意识还是有些朦胧,恍惚间,他看见何衍望向自己的眼中盛满了温柔繾綣,他低声用富有磁性的嗓音道:「我会去月亮上找你。」 竹取公主(5) 又过了平静的几天,纪月寧在厅里间得无事可做时,门外终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院子里的杂草灌木正不自然的晃动着。 「终于……」纪月寧敏锐地注意到那些动静,他喃喃道。 没错,这些天来,他一直待在看得见院子的客厅,因为故事中,那个女官向皇帝回报辉月姬拒绝的意思后,皇帝反而燃起了兴趣,然后在中秋这天前来提亲,但在系统中,月亮一直圆满无缺,根本无法确定时间,所以他只好一直等着他,之后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果然,草丛里走出一名穿着不菲的人,深紫色的华服,在阳光的映照下,似乎还闪着微光,不知道究竟是用什么材质製成的。 纪月寧上前,拉开了拉门,那人听见声响抬头,两人尷尬的对视了几秒。最后是纪月寧先打破了沉默,「请进吧!」他把窗开得更大了些,侧了侧身让他进来。 那人愣了一会,才听从纪月寧所说的进入屋中。 一张方桌,皇帝难得屈身坐着,桌子对面,则坐了纪月寧和何衍、扮演辉月姬母亲的女人。 相比纪月寧和何衍两人的从容,那个女人看上去十分紧张。 在皇帝说明来意后,纪月寧没有片刻犹豫,很快便回答道:「很高兴能得到您的赏识,但我不能答应这个提议,我不打算嫁人。」 那男人的眼角抽了抽,似乎很意外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坐在纪月寧身旁的女人一直屏气凝神听着,此刻看见皇帝的表情,更是吓得赶忙起身赔罪,「对不起,对不起,他没有这个意思,你再给我们一些时间说服他。」 「我不可能改变我的想法,很抱歉,您请回吧!」纪月寧面色不变的说道。 天皇气愤的离开后,留下三人在屋里乾瞪眼,女人一副很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纪月寧道:「之前一些豪门贵族来提亲时,你提了各种古怪的要求打退他们就算了,现在这可是天皇啊!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 纪月寧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因为我要回去了……」 女人满脸意外,张嘴愣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找回声音,「回去哪?」 「月亮,我本就不是凡人,只是犯了错才下凡歷劫,现在该回去了。」纪月寧平淡地说,自始至终何衍都只是坐在一旁,没有开口。 女人满脸的不甘心和不捨,「凭什么,我们才是辛苦拉拔你长大的人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对了!辉月你嫁给皇帝,他肯定会保护你,让你不被带回去的。」 她所说的第一句话落到了纪月寧的心里,让他的表情有一瞬凝结。 何衍这才动了,他伸手,在衣摆和桌面的遮掩下覆上纪月寧的手背。纪月寧能感受到从对方手心传达到自己手背的温度,炙热的熨平了一切困惑和不安。 纪月寧没有阻止女人的想法,而是真的起身,追出门外,看见还未行远的马车,他上前拦下。 「我愿意嫁给你,可是我有话要说……」 傍晚,纪月寧在宫殿里,坐在梳妆镜前,身旁围绕了一群侍女,都在替他梳妆打扮。 皇城外,聚集了一大群士兵,他们都配了箭和弓,毕竟是和天上的东西对抗,那这个工具似乎最合适。 何衍也跟来了,此刻正候在门外。 纪月寧忽然出声打断了侍女们的动作,「退下吧,让我静静。」 他摆摆手,侍女全都离开了,何衍从门外走入。 「外头没有月亮。」何衍说道。 这件事纪月寧也有注意到,今天从一大早就没看见,没想到眼下天色都暗下来了,还是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下,纪月寧只想到一种猜想…… 何衍说出了他的猜想:「等盈月破开云层之时,便是一切结束的时候了!」 他轻薄的一句话,却是他们等了十多年才盼来的尘埃落定。 或许所有事情到最后,也都只能剩下无奈和淡然。 何衍没有接话,只将头靠向他的额头,两人靠得很近,鼻尖的距离只有不到半公分,他轻闔上眼,但何衍没有吻他,只用额头蹭了下就离开了。 纪月寧又忽然觉得,其实也不怎么无奈了,如果这是再次遇到他必须付出的代价,那也值得。 而且他知道,何衍这次不会再落下他了。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来了。」纪月寧淡淡道。 何衍这才俯身,双唇相触的那刻,两人的心都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一吻毕,何衍凑到纪月寧的耳边,「等我。」声音轻,但却让他感到踏实。 「嗯,我一直在。」纪月寧坚定的回应,没有半分犹豫。 门外传来士兵们此起彼落的喊声,但房里的两人却完全不受外头的吵杂影响,他们平静地依偎着。 纪月寧靠着何衍的胸,在那一瞬,好像时间都能为此停滞,好似这一瞬,便是永恆。 但拉门随即被打开,门外一阵强光猛地照进两人眼里,让他们不自觉的瞇起眼。 大概过了两秒,他们才渐渐适应眼前的亮度,待双眼能清晰的视物后,纪月寧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一朵很大片的云飘在上空,从云隙之间迸散出的光辉便是让两人睁不开眼的元兇。云朵上是一栋巨大的建筑物,雕花的樑柱和屋顶,刷成金银色的墙面,整栋宫殿都縈绕着奇异的光辉。 云朵上有几位穿着华丽丝绸的人,他们的五官都十分精緻,不似真人。 纪月寧缓缓踏出一步,那片云也在逐渐下降。 忽然,他感受到手腕传来的拉力,回头一看,何衍的眼神很复杂,埋藏了很多情绪。 有不捨,有害怕,有担忧,有信任…… 混杂而矛盾的各种情绪从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来,纪月寧惊讶于自己能在这么一瞬读懂这么多想法。 不捨离开,害怕未知,担心等等自己和亲生母亲的会面,还有…… 信任对方能够面对这一切。 仅仅是这样一个眼神,便让纪月寧顿时充满安全感,这样就够了。 纪月寧勾了勾唇角,笑了。 最后何衍只感受到对方安抚似地用手指刮蹭了下自己的手心,便转身离开了。 当纪月寧踏上那片云时,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故事落幕,重回现实。 尾声 真正完整的月(1) 纪月寧睁眼时,还有些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撑地起身,茫然的环顾四周。 其实这个动作一点意义都没有,毕竟周围一片漆黑,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慢慢的靠近,接着在自己左侧停下,纪月寧习惯性的转头,朝向声音的来源。 「你是?」纪月寧出声询问。 「阿月……」一道女声破开黑暗,传入纪月寧耳中,他立刻就辨认出声音的主人究竟是谁。 「这里是哪?」纪月寧问。 女人似乎意外他的反应,愣了一下才道:「系统里,只是什么都没投影,我称它为虚空。」 纪月寧大概了解了,就是自己曾戏称为「等候室」的地方。 女人说这里还是系统的范围,也难怪目前的自己都还能记得一切。 「其他受测者呢?」纪月寧换个问题问。 因为视觉被屏蔽了的关係,纪月寧觉得其他感官变得特别清晰,他可以听见女人上齿咬了一下下唇的声音,藉此感受到她的急躁。 「送回各自的起始木屋了,但具体来说,应该也称不上是木屋了,总之出去后你看了便知道了!这次事件会被社会大眾理解成露营活动,然后集体迷失方向而被困在山里。而受测者也会被窜改记忆,让他们也这么认为。」女人的语速很快,她说明完后,紧接着又唤:「阿月……」 纪月寧深吸一口气,叫道:「何阿姨。」 女人听见这三字时顿时一震,她很熟悉这三字代表的意义。之前在育幼院当志工时,孩子们也是这么喊她的。 这三字表明了纪月寧的意思。 「我……」女人开口,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说不下去似地没了后音。 纪月寧见她没了话音,便开口继续说道:「我很感谢您可以把我带到这世上,但真的仅此而已。」顿了顿又开口,「我现在有应该要孝敬的母亲,她才是那个拉拔我长大的人。」纪月寧的语气很平静,他自己都很意外自己在这时候还能这么冷静。 纪月寧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叹息,女人开口,话音里尽是疲惫,「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 「嗯。」纪月寧应了声,才道:「我现在是z大的学生,到那儿,总有机会遇见我的。」 「可你不会记得我……」女人说到这,声音有些哽咽。 「替我转告何衍我在哪,他答应过的,会来唤醒我的记忆。」纪月寧补充。 女人愣了愣,一瞬间没有搞明白他口中的「何衍」是谁,半晌,她才意会过来。 「他和你说他叫何衍啊——」女人近乎喃喃地说道。 「他有和你说过吗?他真正登记在身份证件上的姓名。」女人问道。 纪月寧没有接话,女人等了一会儿,才自讨没趣的接下去道:「他叫何月衍,月的衍生物。」 纪月寧的眉心紧了紧,但还是没开口。 「唉——」女人重重吐出一口气,才开口,「其实到最后,我只是多拉一个人下水而已,他明明应该有更好的生活和未来,如果他没遇见我。」 纪月寧听到这,终于道:「你对他来说不一样。」 「对他来说,你还是那个给他家的人,不论那个家究竟是什么模样,你都曾经是他的依靠。」纪月寧说这话时,反倒没了先前的平静,攥紧了手指,身体不受控制的微颤。 「刚刚那些话,你应该和他说。」纪月寧最后道。 女人叹了口气,半确认了心中所想,过了好久,她才开口问道:「他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纪月寧的嘴角下意识的扬起,在那一刻,周围忽然亮起,光线愈发强烈,最后,女人只看见纪月寧真切的笑隐没在白光之中,空中飘着他最后所说的话。 他说:「他是我的月。」 月是最赤诚的真心,是最恆久的陪伴,踽踽独行许久,抬头一看,就能发现,他一直都在。 赖轩予手里提着一个透粉色的塑胶袋,里头装着橙红色的柿饼,透过透明的软塑胶盒和粉色塑胶袋,使那些橙色变得更加抓眼,尤其是在这四周皆是绿树青草的深山中。 他焦急地伸长脖颈,但一眼望去,除了刚才就一直站在封锁线边的警察外,没再看见别人。 失踪名单上的人全都已经出来了,只剩下纪月寧…… 在大约半个月前,自己在一条公路的草丛旁醒来,完全搞不清楚眼下的状况。糊里糊涂的回到家后,才发现纪月寧已经不见了! 报警后,警方那早就接收过不只一件类似的失踪事件,这才展开了调查。 最后的结论是脸书露营社团里在深山里办露营排队,没曾想却在山里迷失了方向。 昨晚赖轩予接到警方传来的消息,说是终于找到了露营地点。 赖轩予赶忙抓起钥匙,衝向宿舍门外,但当手触碰到门把时,他却忽地一愣,接着他转身,把放在桌子上的那袋柿饼也带上,说不上来为什么,但赖轩予总觉得必须带着它。 刚才陆陆续续有人被从里头领出来,直到最后名单上所有人都找到了,纪月寧还是没有出现,赖轩予急得都想闯进封锁线了! 于是他真这么做了…… 但他的一隻脚才刚跨过围绕在树和树之间的线,便被拦了下来。 「这位先生,我们正在努力搜索了,为了不给员警造成困扰,还请你现在线外等候好吗?你的朋友很快便会出来了!」那名警察耐心的劝说,但赖轩予却几乎要崩不住情绪。 他握紧手里的塑胶带提把,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开口时,他的话音有「你知道吗?我那时拋下了他,我现在却只能在这坐以待毙?」 赖轩予其实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但他总觉得自己肯定是和纪月寧一起来露营的,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独自出现在公路旁,才有机会获救。 但却没把他带出来…… 这件事成了他多日以来压在心头上的重担,在这两个小时内见别人不断和家人朋友团聚,但自己还是孤身一人,这更是加重了他都心里压力。 赖轩予说完话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失态,他闷声道歉,把脸埋进手心,脱力的蹲下身。 「那个,你还好吧?」一道女声忽然响起,引得赖轩予抬头看去。 眼前是位看上去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生,大概交流过后,赖轩予才知道对方叫江祺。 江祺说她也是几週前莫名出现在那道公路附近,后来才看见新闻,推测自己最初也是参加露营才会来这座山。 现在则是来看看,想着能不能帮上忙。 赖轩予这才想起她刚才好像就一直围在警戒线边,忙着接那些刚被带出来的陌生人,递水或简单的吃食给他们。 好不容易抓了个人,赖轩予把心里的烦躁一股脑地说给江祺听。 而她也十分耐心,还时不时的安慰几句。有个人能说说自己的烦恼总比闷在心底好,总之到最后赖轩予还真就觉得情绪稍稍平稳下来。两人离别前还交换了下联络方式。 尾声 真正完整的月(2) 纪月寧睁眼,眼前是一片深蓝色,他坐起身,头几乎就要碰到顶。他这才发现,自己在一顶帐篷里,那抹蓝色便是构成帐篷的塑胶布。 他掀开门帘,走出帐篷,外头夕阳西下,阳光透过枝干和树叶,斜射进树林中。 纪月寧茫然的环顾四周,眼底映照着落日馀暉。 天很快的暗了下来。 纪月寧回到了帐篷中,伸手外套的口袋掏了掏,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幸好还有手机。」他想。 打开手机内建的手电筒照明,他无意间瞥见萤幕左上角的电量显示,电量格里细长的红色刺进他眼中,引得他眼角抽了抽。 「唉——」纪月寧叹了口气,按灭了手机萤幕。 黑暗之中,他轻闔上眼,努力回想在这之前所发生的事。 出门前,赖轩予好像赖了一会儿床,所以自己就先去买早餐,然后由赖轩予驱车载着自己到这山上准备露营……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完全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像是被抽空了一块。 纪月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帐篷里待了一会,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乾脆走出帐篷。 刚掀开帘子,他就被震慑住了,他第一次看见这样不受光害污染的天空,堪比地科课本里介绍星座的星座盘,满天星光洒在一望无际的湛蓝上。 美中不足的是横在天空的枝干和树叶,把天空分割成了好几部分。 其中一个区块吸引了纪月寧的目光,那是块被树叶包夹的天空,一弯新月被精准地圈在正中央。 纪月寧忽然移不开目光,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细长的月。忽然他向前伸出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闯入视线,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白而细腻,但最后还是抓了个空。 他收回手,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眼睛忽然有点酸涩,他眨了眨眼,那瞬间他的动作彷彿牵动了心,心上泛出一阵阵疼。 不知怎么的,消失的好像不只是记忆,心好似也被挖空一块,山风吹过,便能听见穿透的呜呜风声。 忽然,远处树林晃过一抹不寻常的光,接着是喊叫声。 随着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纪月寧——」 纪月寧马上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他赶忙张口应到:「在这!」 紧接着他能感受到那人骤然加快的步伐,亮光愈来愈近,不多时,赖轩予踉蹌的从两棵树之间窜出来,纪月寧被手电筒的强光刺得瞇起了眼。 还未等他睁开眼,就被来人拥得死紧。 纪月寧本想开点玩笑,但感受到那人抑制不住的颤抖后,他便没了开玩笑的心思。 「你到底去哪了?」赖轩予松开手,开口时声音还带着鼻音,瓮里瓮气的。 这个问题纪月寧压根不知道该怎么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究竟经歷过什么。 所以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象徵性的轻轻拍了拍赖轩予的肩道:「我没事。」 赖轩予吸了吸鼻子,提起手里的那袋柿饼,递到纪月寧面前,「好久没吃了吧,吃吗?」 纪月寧愣神,随后弯了弯眼角,笑着应了声:「嗯!」 之后,纪月寧搭上赖轩予开来的车,跟在警车后面,回到了市区。 看见道路两旁逐渐出现的便利商店,接着是住宅区,纪月寧还是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那晚,他在警局做了个笔录,虽然似乎很没有意义,毕竟他压根什么都不记得。 在问了几个问题后,负责询问的警员似乎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给了他一杯热茶后,便让他离开了。 纪月寧坐在副驾上,赖轩予在一旁开着车。 纪月寧将头靠到窗户上,脑门传来车身的震动,他开口:「这么晚了,还开车吗?要不还是找个汽车旅馆过一夜?」 赖轩予认真的看着眼前的道路,回道:「还成,不累,反正大概再半小时就能到宿舍了,你累就先睡一下。」 纪月寧捕捉到他话里的「宿舍」二字,满脑门黑线的开口:「你确定现在回,我们进得去。」 赖轩予这才意识到,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车载的电子面板,上面无情的闪着「22:56」这几个数字。 赖轩予尷尬的笑了几声,最后还是妥协,停在路边,用手机设好导航,重新上路,目的地是离这最近的一家汽车旅馆。 那晚,两人甚至没有洗漱,沾上床后便睡得不醒人事。 床旁的墙上,被两人遗漏的小夜灯闪着微弱的灯光,一抹暖黄洒在纪月寧的睡脸上,脸颊有一道晶莹的反光,黑夜默默地收藏了他的囈语。 一只修长的手攥紧了被角,呜咽声透过层层棉被传出,但两人都深陷梦中,无人察觉。 就连纪月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为了什么而难过。 在那天过后,纪月寧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但生活好似又回到了正轨,照样去上课,偶尔去咖啡厅或酒吧坐坐,消磨消磨时间。 不过,最近的赖轩予很不对劲。 就比如此刻,他正对着自己的手机萤幕傻笑,这已经是这一个小时来的第五次了! 纪月寧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好笑?」 赖轩予收起笑容,但眼底的兴奋还是藏不住,他按灭手机萤幕,故弄玄虚的道:「等成了再告诉你。」 「你不会要背叛我们这些单身狗们,率先脱单吧?」一旁同个宿舍的男生笑道。 但赖轩予没有否定,而是笑得灿烂,露出了更幸福的表情。 宿舍里的其他三人,眼角顿时抽了下,终于有人受不了,一掌拍落在赖轩予头顶,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干嘛啊你?」赖轩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感到不满。 「没,你刚刚那表情实在很傻,我控制不住我的手。」出手的那男生摆摆手,满脸无辜。 赖轩予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语,低头继续打字,不知道在回谁的讯息。 纪月寧和另外两位室友面面相覷,默契的点头,更加肯定赖轩予谈恋爱了! 尾声 真正完整的月(3) 直到有天下课后,室友让纪月寧绕去咖啡厅帮忙捎杯拿铁,纪月寧才看见大家一直好奇的那个人——赖轩予的对象。 「铃——铃——」清脆的铃鐺声随着玻璃门被推开而响起。 没错,这便是几个月前纪月寧和赖轩予说好要一起去体验系统的那间咖啡厅。 纪月寧看向那时坐的那个座位,木质的高脚椅,擦得反光的黑色桌子十分有质感,熟悉的景象让他登时一愣。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纪月寧彷彿看见几个月前的自己对赖轩予说道。 纪月寧甩了甩头,满脸茫然,「那是……什么……」 他站在原地,视线仍停滞在那个空荡荡的座位上。想再往下细想,但记忆却笼罩着一层迷雾,一深挖就头痛不已。 纪月寧抬手按了下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右脚踉蹌了一下,一不小心踩到了后方的人。纪月寧感受到脚下触感不对后,立马开口:「不好意思!」 那人伸手扶了他一下,待他站稳后便松开了手,「你……还好吗?」低沉有磁性的嗓音响起,不知怎么的,听上去带了些颤音。 纪月寧听见那人的声音后,表情有一瞬的凝结,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那你叫什么?」自己问道。 眼前的少年垂下头,纪月寧能看见他的唇瓣动了动,但纪月寧就是想不起他说了什么。 「靠着我。」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 其实那时靠上的肩膀有点硬,并不是很舒服,但却足够有安全感。 「我的确和铁锡人一样,没有心。」少年的声音中带了点无奈,他耸拉着肩,看上去很是低落。 那些闪过的画面,都有着身形修长的那个少年,但纪月寧始终没看清他的脸。 记忆的最后,脑中回盪着少年带点迟疑却温柔的话音,他说:「今晚的月色真美……」 「没……没事,谢谢。」纪月寧有些慌张,站稳后便转身疾步走向点餐的吧台。 独留那人仍望着纪月寧转身离去的背影,他抬起方才扶了下纪月寧的手,握紧了掌心,像是想留住什么。 「您好,需要什么呢?」店员扬声问道。 纪月寧莫名觉得眼前这女人有点眼熟,他目光瞥向这位店员胸口上别的名牌,上面用书写体写着:「江祺。」 「那个……先生,您需要什么呢?」江祺出声。 纪月寧猛然回神,歉然道:「一杯美式,一杯拿铁。」 「这样就好了吗?」 「嗯。」纪月寧还有些魂不守舍。 「总共165元喔!」 纪月寧拿出钱包,掏了两张百钞,递给店员。 此时,玻璃门上的铃鐺又响了几声,随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纪月寧闻声回头,看见满面春光的赖轩予。 来人明显愣了一愣,半晌他才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谢哥让我下课后帮他带杯拿铁。」纪月寧回完后,敏锐的察觉到赖轩予的不对劲,他反问:「怎么,我不能在这儿?」 「没、没、真没,我就随口问问。」赖轩予肉眼可见的慌张。 纪月寧挑了挑眉,赖轩予的反应反而加重了他的好奇。 「先生,您的找零。」江祺出声打断,接过零钱后,纪月寧感觉到她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后面的赖轩予,接着他听见她对着赖轩予道:「你坐旁边等我一下,我快下班了。」 「喔……喔。」赖轩予回道,他感受到纪月寧探究的眼神扫向自己,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转开。 「你真要成为我们宿舍里第一个脱单的人了啊?」纪月寧走到他身旁,压低声道。 赖轩予用肩膀撞了下他,脸都红得快熟了,「别乱说,我还没告白呢!」 「喔——」纪月寧拉长声,状似不相信的模样,也对,这可是他少数看见社交牛人赖轩予露出这样的表情,怀疑也正常。 赖轩予还想再说点什么,纪月寧却打断了他,「没事,我觉得你能成。」 搞得赖轩予都不知道该回什么,只能用食指搔了搔耳后,訥訥道:「谢谢啊。」 纪月寧提了两杯咖啡回到宿舍后,才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他把提袋随手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疑惑的拨出号码。 「嘟——嘟——」电话连线音响了两声,对面才接起电话。 还不等纪月寧开口,那人就道:「阿月,不好意思啊,我忘了社内要办联社联谊,今晚可能不回宿舍了。」那人周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 「没事,那我帮你把拿铁冰冰箱,写了你的名字。」纪月寧从桌上笔筒抽出一隻奇异笔,咬开笔盖。 「你想喝就喝掉吧,我请你。」 「我一个人也喝不了两杯啊!」纪月寧还是提起笔,打算写下名字。 「那你分给赖轩予也行,我估计回去时都还醉着呢,也不太想喝咖啡。」 「赖轩予约会去了!」纪月寧这才顺带提起这项大新闻。 手机对面顿时传来乒乒乓乓一阵杂乱的声响,纪月寧把手机离自己耳朵远了些,过了一会儿,听见对面的声音稍微小点后,他才问:「没事吧?」 「没,就是有点惊讶。」谢哥回,又道:「希望我今晚能寻到伴吧!那杯拿铁你如果不想喝就送隔壁宿舍的人吧!我回去再给你钱。」 「祝你早日脱单啊!」纪月寧说完,对面说了声「谢啦!」电话就被掛断了。 纪月寧放下手机,看着桌上那两杯咖啡,回来后他还没开灯,但却依然可以视物。 他走向窗边,看着窗外那高掛在浓墨上的盈月,倚上窗框。 纪月寧伸手压下咖啡杯的开口,低头啜饮一口,美式咖啡的苦涩在口中蔓延。 大家都去找伴了,只剩自己一个人。 纪月寧苦笑了下,脑中又不自觉浮现早上那幕,轻扶在自己腰上的触感顿时清晰起来。 忽然窗外一道身影抓住了纪月寧的目光,他瞇起眼,想看得更清楚些。 清瘦修长的身影,那人抬头,直勾勾地看着月亮。 鬼使神差地,纪月寧放下手中的纸杯,抓了钥匙便衝下楼。 心脏几近疯狂的撞击胸膛,他快步衝下楼梯,他不知道今天的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是对一些陌生的人和地点感到莫名的熟悉……还有空虚。 那人身上縈绕的熟悉感,牵引着他向前。 终于,他看见了那道身影,纪月寧放慢了脚步。 「自己能说什么?那人压根不认识自己吧?」纪月寧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衝动。 那人像是意识到他的靠近,转过头。 纪月寧撞进了他漆黑的眸中,莫名地从对方的眼里看见几分痛楚,和绵延的深情。 「我们……曾经见过吗?」纪月寧被对方眼中承载的情绪一惊,愣了许久才开口道。 那人垂下眼睫,过了许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再抬头时,眼眶有些泛红。 但那人眉宇间没有惆悵或忧伤,纪月寧只见他勾唇笑道:「近来可好,我的月亮。」 月亮是最深情的告白,最长情的守候。 那一瞬,纪月寧一愣。 「那你叫什么?」他听见自己问道。 「何衍。」 「今晚的月色真美。」少年的眼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圆月。 「我也觉得。」自己愣了好一会儿,才认真的回道。 「不只是关心而已……还有爱你。」他的真心。 还有他的保证,「我会去月亮上找你。」 最后,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她问:「他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纪月寧看见自己笑得灿烂,「他是我的月。」 纪月寧回过神,眼里早已蓄满泪水,模糊了周遭的一切,但眼前的他却是那么清晰。 他看见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笑,然后伸手,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抹去。 然后纪月寧听见何衍温柔道:「别哭。」接着他俯身吻了下来。 和记忆中一样,那么温柔繾綣,使人沉醉。 半晌,两人缓缓分开,但眼神还是追随着对方。 纪月寧看见何衍眼中自己的倒影,他笑了,「你的眼底有我。」 过去的一切不完美,都在此刻被补满,两瓣缺失的月亮,终于找回契合的另一瓣。 两人凝视着对方许久,又再次拥吻。 两人身后的天空,没有半片云,黑得如墨般,上头只有一个抓眼的月,一枚圆润无瑕的盈月。 「今晚的月色真美。」——夏目漱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