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溪》 第19章 天雷城 他们在山下等了半晌,武长老才迈着悠然的步子,姗姗来迟。他两手空空,一身轻松,难怪武宁那个包袱显得格外沉重,原来它承担着两个人。 由于不知天雷城中事态如何、耽误不得,武长老吩咐武宁设下穿行风阵,以灵力为基、风力为媒,驭风带路,直接穿行到天雷城附近,然后步行入城,再做打算。 于是一舟得出一个结论。这位武长老带队出行,以历练弟子为名,事事都由武宁一手包揽。他这位养尊处优的师尊出来一趟,倒像是游山玩水的闲客,顺便看个热闹。什么事态紧急,在她看来分明是老师尊嫌山高路远,不愿奔波! 直到置身于武宁布下的穿行风阵时,一舟这才放下满腹非议,她莫名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尤其是充斥耳边的狂风呼啸之声,越听越熟悉! 一个难以名状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她悄声问雷少道:“雷少,你还记不记得走山阵里,把我们卷到河边的那阵旋风?” 雷少本就感同身受,满腹疑团,不知缘何会作这种感觉。经她旧事重提,他猛然记起那场无妄之灾,难以抑制地重温了那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的噩梦。他不禁面露菜色,只觉得两腮隐隐作痛,难以启齿道:“不会是......” 滚滚风阵里,武长老的声音仿若洪钟,恰如其分地响在耳畔:“哈哈哈,是我没错。那日人多口杂,难免一时眼花,殃及无辜,罪过罪过。哈哈哈......” 一舟不禁脸现黑线,张口无言。您老人家一边道着罪过,一边大笑连连,诚意何在!仗着自己一把年纪,就可以如此顽皮吗?! 这一路乘风破浪、惊喜连连,几个年轻人历尽沧桑、从风阵里放出来后,俱都尴尬无言。唯余武长老一人满不在乎,双手拢于袍袖中,扬首前行,发带随风轻拂,俨然还是苍和山上那个不染凡尘、仙气飘飘的长老。 一行人终于踏入天雷城中。此城熙熙攘攘,笙歌鼎沸,街上行人奔走如市,商贾云集,与钟灵毓秀的修真世家毫不沾边。 一舟忍不住好奇,一般修真门派选址,大都选在灵山秀水、庙宇道观,无一不是清逸绝尘之地。鼎鼎大名的天雷城却反其道行之,落于喧哗闹市中心。雷少为人直爽,她便直接问了出来。 雷少解释道:“天雷城人杰地灵,我雷家本是城中世袭大户,祖上出了一位奇人,修行有成。后来祖先悉心教导子嗣,加上附近不少人慕名而来,拜入门下。久而久之,弟子越聚越多,便有了天雷城之名。” 一舟哦了一声,想起一句老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直到站在雷府门口,她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修真大家。 这座诺大的雷府,举目望去,尽是琉璃金顶,碧瓦红墙。行入府内,琼楼玉宇林立,无不精美绝伦。其上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比之王宫贵府亦不遑多让。修真大家,果真家大业大。相比之下,雷少平时那副做派,简直称得上克勤克俭、低调纯朴。 第一次走进这座府第,若无人指引,恐怕会迷路。府中往来出入都是天雷城门下弟子,自然,也都带着那顶标识性极强的紫云天雷冠。 一想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内,五雷轰顶帽遍地开花,一舟顿时心生感慨: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她真想大发慈悲,给这座府邸装个避雷针...... 她不禁又偏头扫了一眼雷少。雷少生自名门,风华正茂,本是英俊潇洒的阔绰公子。奈何,五雷轰顶帽光芒万丈、太过耀眼,以至于她每次看到,都觉得十分讨喜。 苍和长老大驾光临,天雷城城主雷泽铭,亲自来接。 他稳步迎出时,一股显赫家主之风扑面而来。紫袍玉带,尽显大富大贵本色,冠帽之下眉宇开阔,目如辉月炯炯有神,面容沉毅,不苟言笑。 天雷城城主,富可敌国,秉公任直,深受百姓敬重,俨如护佑一方平安的土地神。甚至那顶紫云天雷冠戴在他头上,不显半分滑稽,反而衬得他越发伟岸高大。 雷城主客套周到,把众人请入正厅落座。陈明前情后,他皱眉沉吟道:“我确实不曾召你,难道牡丹花妖当真在此?可近日城中并无异状。” 他顿了顿,抬头问道:“那召令呢?” 闻言,雷少从袖中掏出一物,那是一枚方形的木质令牌。 雷城主单手接过,五指微张,掌心灵力盘旋涌动,那枚令牌便悬空而起,竖立在半空,周身隐隐泛出一层暗沉沉的紫气,一如牡丹花妖身上的妖气。 武宁哼了一声,语中怒意匪浅:“果然是她。眼下仇人到齐了,她却临时怯阵,躲起来了。” 一木看了他一眼,垂眸浅笑道:“上次花妖闯山,何等猖狂,这次似乎谨慎得很。” 一舟深表赞同:“若为复仇,她只需在苍和山,等雷少落单即可。如此千里迢迢把雷少召回来,又大费周章潜入城中,无异于自投罗网。” 武宁依旧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那是她没料到,我们送雷少回来了。” 一舟不喜平白无故、以恶意擅加揣测,给人扣上一顶居心叵测的帽子。不过上次斗法武宁被她所伤,难怪他对花妖充满敌意。或许正是因为那日花妖没敢对付她和林兄,他们才能保持中立,于是她知时识务地住了口。 雷城主见他们各执一词,暂时无从判断花妖来意,他沉思良久,言道:“既然能确定花妖已从苍和山尾随至此,那便先从内部着手,排查府内参与苍和之行的门人,且看有无异常。” 一木道:“恐怕没有结果。她有手有脚,又不会坐以待毙。” 众人立刻领会他言下之意。花妖藏身雷府,发出召令便等同于暴露了行踪。她必然会做好万全准备,不会滞留府内、作困兽之斗。但眼下别无善法,筛查一遍,至少能得心安。 武长老沉默了半晌,始终安坐如钟。雷城主召来的手下领命出去后,他终于目视前方,启开金口道:“那日山上斗法,你们只顾各自为战,丝毫不知变通配合。对方功力近达百年,以你们的修为,若不懂配合之道,怎能斗得过?” 师尊难得屈尊指点,武宁连连虚心称是。商羽对武长老素来敬仰如山,自然俯首受教。至于另外几人,一木压根没参战。雷少碍于情面,不好表态。一舟对武长老早已看不顺眼,又不是自家师父指教,她左耳听进去,毫不犹豫地从右耳丢了出来,完全无动于衷。 武长老本也没指望他们几个能有尊老重教的觉悟,眼里只扫过两个苍和弟子的反应,便心满意足地点着头,道:“嗯,记住就好。回山之后,可别说出来一趟,为师什么都没教。” ......这就算教完了?一舟心想:武长老果然还是那个拈轻怕重的武长老。此道之上,实在是无人能出其右! 天雷城手下办事,秉承其道,堪称雷厉风行,未至正午结果已出。果如所料,府中一切如常。如今雷少如愿回归,花妖必然会有所动作,他们只须静待,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今日一大早奔波至此,又在正厅里商议了半晌,委实称得上尽心尽力、不辞劳苦。正厅后落着一方翠湖,此时微风习习,阳光明媚,洒在碧波涟涟的湖面上,如同绿缎之上披了一层银纱。 雷城主安排在湖边小亭里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修真大家之宴,俱是山珍海味,金波玉液,香飘十里未穷。于湖光山色间,品味珍馐美食,另有一番妙趣。一舟终于得偿所愿,不再念念不忘洞庭湖畔的螃蟹了。 武长老面前是一道鱼,汤鲜味浓,引人垂涎,他却一块也没动。 雷少表面上大大咧咧,却是粗中有细之人。他注意到这一点,欠首道:“武长老不爱吃鱼,下次一定注意。” 武长老一笑置之,毫不介意。 一舟察言观色,忽然站起身来自献殷勤:“哎呀,长老不爱吃鱼,我给您端开。”然后她堂堂正正地把那盘鱼端到自己面前,搓搓小手跃跃欲试,完全不知矜持为何物。 武长老笑容依旧,只摇了摇头,还是不跟这些小辈计较。 宴毕,客房早已安排妥当,几路侍女婷婷行于前,引着他们去往客房休整安顿。 直到日落西山,几位贵客终于歇息够了。他们赶在晚膳时分,重新聚到正厅前,琢磨着初来乍到,不知这修真大家的晚宴又是何等风味。 往日里,雷少见到商羽,定会紧随其后、嘘寒问暖,赶都赶不走。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已经整整半日没有露面了。一舟懒得走动,掐指捏了一道寻灵诀发出去,喊他过来。 不出片刻,寻灵诀原封不动地回来了,没找到人。 天色已晚,雷少不在府中,还能去哪儿? /111/111112/28876120.html 第18章 神秘召令 那只手温凉如玉,触感光滑,全然不似她方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只干柴。 一舟心里正犯狐疑,那只手却轻轻一揽,环在她腰间。她惊而抬头,看到的却是一木。 一木手臂收紧微许,将她轻轻一带,两人从喧闹人群里腾空跃出,宛若蝴蝶并翅滑行,翩翩落于池塘边,雷少几人俱在。 一木看她面露异状,问道:“怎么了?” 一舟刚才没用来抓人的那只手一直紧紧攥着腰间玉佩,凛然道:“刚才有人想趁乱盗走玉佩。此人数次出手,我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 雷少道:“什么人啊,不会是那个魔垣阴魂不散吧?” 一舟摇摇头,道:“不是他。” 雷少没好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怕不是被他那副色相迷惑了吧?” 一舟故意嗔声道:“是呀,他英俊潇洒,断然不会做偷鸡摸狗这种事,不像你似的。” 若是以往,他们还要互呛两句才肯罢休,此时却蓦地察觉到身边陡然冒出一股寒气。两人顿时惊醒,不约而同地看向旁边。只见一木脸色阴沉如水,双眸微缩,发丝无风自拂,极不安分,仿佛随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一舟不禁无语凝噎,单手扶额暗中思考对策,而后斟字酌句地道:“他身为魔族少君,行事还算磊落,前两次都是正面讨要,之后再无其他动作。” 雷少差点经受暴风雨的洗礼,此时心有余悸,不敢再有半句戏言,但一舟的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了一个正经八百的问题:“你怎么知道他私下里没有别的动作?” 雷少有种与生俱来的本领,总是能于千头万绪当中抽丝剥茧、精准出击,一句话直接问到点子上。一舟提心吊胆地觑了林兄一眼,低声细语道:“我所住客栈的老板,据我观察,便是他的手下。上次会面是他精心安排。那次之后,再无其他动作。” 一鸣惊人,雷少顿时大受震撼:“你......你这心是有多大呀,明知那是他的地盘,你还敢住?你......” 他话音戛然而止,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一木脸色已阴寒如冰,紧紧锁定一舟,周身气场压得她喘不过气,像极了天寒地冻时节,一座拔地参天、威压迫人的冰山。 大事不妙! 一舟赶紧解释道:“我是故意装作不知,试探他的。既然再无动作,便说明此人言而有信,可交,不是吗?” 于是冰山上呼啸肆虐的寒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重,几欲刺骨。 一舟简直欲哭无泪,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好好一场花灯会,非要搞得剑拔弩张!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魔垣出现,总觉得林兄越发喜怒无常,令人无所适从。 此路不通,她只好另谋生路,故作委屈状:“眼下白鹭镇人满为患,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客栈呀。” 一木阴沉了半晌,终于开口,冷冰冰地道:“既然试探完了,从今晚开始,你跟我换房间,我去试探试探。” 冰山一木终于松了口,一舟不敢有异议,胆战心惊地点了头。她此刻自顾不暇,只好心中祈祷那个忠心耿耿的客栈老板,自求多福吧! 他们当真连夜做了交换,易地而住。 揣着满腹忐忑,一舟来到林兄的房间,推门而入,四下整洁如初,没有丝毫活人住过的痕迹。 她浑浑噩噩地躺下,却不敢蒙头大睡,始终侧耳听着外面有没有掀房揭瓦的动静。 诚惶诚恐、辗转反侧之际,她闻到一股无比熟悉的草木芬芳,暗香清幽,若有似无,残留在枕边被角,萦绕在呼吸之间,提醒着她,那人曾在这里睡过。 恍然发觉这一点,她如梦初醒,一颗心怦怦直跳,思绪飘忽跳跃,旧事如潮水般狂涌而入,肆意泛滥。 于是她彻底失眠了。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日出东方,她马上翻身爬起来,草草收拾几下,便径直冲到原来那家客栈。 客栈里风平浪静,桌椅杯盘完好如初。跑堂伙计足下生风,忙里忙外,依然保持面带微笑,似乎乐在其中。客栈老板容光焕发,毫发未损,正倚在柜台后面,中气十足地指挥手下做事。 她心里那块大石头才刚落地,只见林兄负手而出,若无其事地拾阶而下,神态如常,完全看不出他是来此地“试探”的。 而今重阳已过,苍和事毕,各大门派陆续离山。 一舟怀中抱着丹心,继续在此逗留,总是寝食难安,她觉着是时候离开了。可一想到离开即是分别,她便心烦意乱,不知怎么和林兄说。 一木却似全无察觉,步子依旧闲闲,两个人在山下散着步。 武宁匆匆找过来,对他们言道:“有件怪事,那只牡丹花妖,趁着重阳那日混乱,逃了。我们暗中搜山多日,不见结果。花妖记仇,师尊吩咐我特来告知,确保你们安全无虞。” 保我们安全?一舟心道大可不必。就算当日擒那花妖时,她尚且不敢近林兄的身。眼下逃之夭夭,又岂会自己送上门来? 此时回想起当日情景,不知那花妖是出于天然的畏惧,还是看出了林兄的实力。 一木脸色毫无波澜,道:“花妖既能混入山阵,也能混出苍和。日前吃了大亏,想必早已逃走。” 武宁深觉他言之有理,马上道:“有道理,我这就回禀各位长老。”说完他又火急火燎、风驰电掣地回去了。 一舟望着林兄,始终是没张开口。 直到日落西山,他们走回白鹭镇,并肩街头,一舟仍然心乱如麻,犹豫不决,一木忽然状似无意地问道:“重阳已过,一舟有何打算?” 一舟闷闷不乐地道:“我带着丹心,留在这里也是不得安生。” 一木身形微顿,片刻之后,他转过身面对着她,那张俊脸略显局促,道:“听闻深秋蟹正肥,你若有空,陪我去洞庭大快朵颐一番,可好?” 一舟心里那团乱麻瞬间便化开了,眸中熠熠,不知是为了螃蟹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表情已经替她作出了回应,一木终于定了心。 两人一拍即合,欣然决定明日就出发。 第二天,晨光正盛,秋高气爽,他们在客栈碰头,还没走出白鹭镇,雷少就巴巴地跑来了。 他拳拳挚诚之意发自肺腑,一舟不由为之动容:雷少居然专门跑来给他们送行! 只见雷少气喘吁吁地道:“等等我,我有件事。” 果然,雷少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雷少。一舟心里那点感动,顷刻之间便碎成了渣渣,荡然无存,摆了一副臭脸等他交代。 雷少缓过一口气,眉宇间忧色甚重:“花妖逃跑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苍和长老怀疑,她已经逃出苍和山了。” 一舟心里哼了一声,什么怀疑,明明是林兄提醒他们的...... 雷少继续说道:“而且极有可能,趁着各大门派离山的时候混出去了。” 一舟毫无诚意地道:“嗯,真是太有道理了。所以呢?你打算跑遍各大门派,抓她回来吗?” 雷少却摇了头:“不用跑。我刚收到天雷城召令,召我回去。” 闻言,一舟满脸错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雷少似乎料到了这个反应,说道:“不错,我哥鲜少召我。而且他前脚才走,当时没带我一起,也就不会这么快召我回去。” 一舟有些哭笑不得:“为什么!难道这花妖睚眦必报,当日收服她的六个人里,苍和不敢,飞针无门,便找上了你?妖界也有专捏软柿子的习俗?”话才出口,她忽然想起那日山阵大战,花妖面对雷少的种种行为皆透着诡异。莫非不是她胡思乱想?万一确有其事,要不要对雷少如实相告? 雷少还沉浸在软柿子的沉痛打击之下,委屈地点点头,有些无地自容,低声道:“武长老也是这么说的。一舟,林兄,你们能不能......” 他战战兢兢地看着他们,意图显而易见。那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无言以对的表情,看来大快朵颐的计划注定要泡汤。 虽然与洞庭之蟹擦肩而过,不过借此机会,往天雷城一游,还可以和林兄同行,一舟觉得也没那么糟糕,甚至还暗戳戳地有些激动。 于是她义薄云天地道:“说什么呢!你雷少有事,我们当然两肋插刀了。” 她二话不说便欣然同意,舒眉展目,暗藏愉悦,雷少一时不太适应,觉得这般姿态实在不像是良心霍然大作、准备为他插刀了,此处似有隐情。 这时,武宁的声音远远传来:“雷少,等一等!” 一舟探头望着那边,问道:“你到底找了多少帮手?” 雷少一看见武宁便面有菜色,悄声道:“召令传来时,武宁师兄正好在场,说什么也不肯置身事外。我堂堂天雷城,出了事却仰仗苍和山全力相助,传出去多不像话!” 一舟莫名觉得好笑,想不到雷少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偶尔也有点当家作主的样子呢。 说话间,武宁已赶到近旁,他言道:“雷少,山主已经发令,花妖逃脱,苍和山责无旁贷,必定助天雷城一臂之力。” 不等雷少拒绝,他继续道:“师尊会带我和商羽,护送你回去。” 一听到心心念念的商羽姑娘,刚才那抹忧虑、连带那点争强好胜的心思,瞬间被雷少抛诸脑后,他喜笑颜开地问:“商羽姑娘要来天雷城吗?我还以为商羽姑娘从来不下山的。” 他喋喋不休、追问个不停,武宁只是点头,一笑而过,非常大度。一舟毫不掩饰地翻起白眼,见色忘友,难怪花妖偏偏找上你! 可惜好景不长,雷少便愁眉苦脸,俨然如秋日里霜打的紫茄一般。日上三竿,众人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之时,他眼睁睁地看着,他奉若天仙的商羽姑娘,已经悄然扮上了男装。 不用说,一定是受了一舟的蛊惑。 雷少神情幽怨、差点涕泪横流,一舟豪气冲天地往他肩后一拍,豁达道:“别苦着脸嘛,我这是为了商羽好。女装出门,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扮个男装就清静了许多。” 商羽男子装束,依旧清雅非凡,斯文恬静,仿若哪家仙府里芝兰玉树的小仙君。听一舟埋怨女装的诸多不便,她微微颔首,嫣然浅笑,端庄无方。 雷少胸口剧烈起伏,气到几乎发指:“人家议论,还不是因为你那副......” 他及时悬崖勒马,防止旁边那位拿他开刀。打量着身边这两个腰肢纤细的翩翩少年朗,秀气有余,英气不足,他糟心地道:“扮也不好好扮!就你们这张脸、这副小身板,哪个不长眼的看不出来啊!” 他说道最后,近乎悲壮哀嚎,一舟颇觉惊讶,一脸认真地问道:“不像吗?哪里不像?” 雷少颓然长叹一声,道:“哪里都不像好嘛!你还不如使个化形术呢,总比欲盖弥彰的好!” 一想到祭出化形术要耗费的灵力,一舟就十分心疼。她这身灵力,除了生下来继承的那点儿,其余都是勤勤恳恳修来的,中间还折损不少。要她耗费灵力,化个男装,她宁愿两耳不闻窗外事,任人背后议论去。 于是,她充耳不闻,拉起商羽就走,不要听雷少对她的易容妙术评头论足。雷少不仅品味堪忧,而且暗藏私心,他的意见有失公允,不听也罢! wap. /111/111112/28866165.html 第17章 花灯会 重阳过后九月十五,是当地的花灯会。 此时大部分远道而来、参加重阳盛宴的修士道友都还没走。夜色正浓,人流正盛,一场花灯会与人同庆,正是应时应景。 雷少早早地把一舟拉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晚上务必把商羽姑娘约出来。 一舟拗不过,只好上了钟玉峰。 听说去逛花灯会,商羽清澈如溪的双眸霎时间雪亮绽光,隐含希冀地道:“我们叫武宁师兄一起吧,也好互相照应。” 一舟本是受人之托、邀商羽同行,那商羽应邀而至,应该就算完成任务了吧。至于商羽提出再约上一人......她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顺其自然、热情待客咯,然后暗暗替雷少掬一把心酸泪! 可想而知,当雷少看到他们三人并肩现身之时,登时面色铁青,悲恸欲绝道:“江一舟你太不够朋友了!” 一木早已和他一起等候多时,闻此哀嚎,目光轻飘飘地横扫过来。 雷少那股冲霄之势顿时倾塌殆尽,两头受气,哪头还都不敢惹!堂堂天雷城少主,日子过得这般委曲求全,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虽及时住了口,一舟却不会善罢甘休。雷少吃瘪受窘,她看得津津有味,笑嘻嘻地问道:“嗯?你说清楚,我怎么了?” 雷少狠狠瞪她一眼,又偷眼瞄了瞄一木,哭诉无门,万般无奈之下,望天长叹道:“你是个天大的好人!” 一舟抬起手在他的五雷轰顶帽上摸了摸,叫了一声乖。雷少死气沉沉地别过脸,一眼也不想看到她。 一舟常年在摔打式教育下讨生活,她娘君令如山,谁也不好当面违逆。因此她早已养成习惯,纵然不时会哄骗讨好于人,但从没真正指望过谁能全心全意维护于她。初尝这种被人捧在手心、旁人不敢对她说三道四的滋味,她细细品味,觉得很是不错,比起醉仙居的醉蟹丝毫不差! 起初她对这些浑不在意,唯独每每在一木面前,那些从前早已习惯忍受的,忽然就忍不住了......或者说,不想忍了。这该死的优越感! 她美滋滋地想着,便也这么美滋滋地看着一木,后者显然十分享受。 他们二人眉来眼去、脉脉含情,雷少终于忍无可忍,借机理直气壮地跑到商羽旁边去了,美其名曰:修心养性。 他们一路谈笑自如,耳边听得人声迭起,抬头细看,街边一处空场上张灯结彩,支起了长桌,红绸长垂到地。十丈软红之上泛着闪闪金光,绣满了“花签”的描金字样,流光溢彩,错落有致,一派喜气洋洋扑面而来。 长桌上摆了几只竹筒,还有长长一排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荷包。桌后一个管事的老板看他们面露奇色,热心解释道:“几位,来抽个花签吧。姑娘们可以到这边挑选钟意花样,公子们请移步,从竹筒内随意抽一花样。微不足道的小游戏,给各位添个彩头。若能和心仪姑娘抽到同一款,可是几世修不来的缘分啊。” 寥寥几语,成功挑动诸人心思。 管事老板引着一舟和商羽去旁边花房,雷少忿忿不平道:“凭什么她们可以直接选,咱们就得抽?” 这句怨言成功飘进一舟耳朵里,她灵机一动,转回雷少身边,出谋划策道:“你若想进去看看,化个女相不就行了!” 雷少状似茅塞顿开,却又左右迟疑,略显纠结:“也没那么......”理智告诉他,这么干不地道,传出去有损天雷城威名,他哥怕不得活活气死! 看他犹豫不决、欲拒还迎状,一舟再接再厉,继续良言相劝:“怕什么,化了形又没人认识你。而且你又不选,只是进去看看,顺便还能看看商羽选的什么。” 她一下子戳中要害,雷少抵制不住诱惑,顿生动摇:“对哦,看看而已。” 不过转瞬之间,他已成功说服自己,趁老板不注意,捏了个化形决,摇身一变,成了个大姑娘。 一舟左看右看,随后点点头,似乎非常满意,无微不至地道:“来,悄悄跟在我后面。” 雷姑娘堂而皇之地跟在她二人后面钻进花房,花帘缓缓落下,里面随即传出一阵女子惊呼尖叫之声,一个人猛地掀帘,夺路而逃。 仓皇逃出来的,不是雷少,胜似雷少。转眼间他已被无情打回原形。不仅如此,他脸上姹紫嫣红,像是掉进脂粉堆里滚过一圈,滚成这副爹娘不识的滑稽模样,简直惨不忍睹!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无不伸头探脑朝此处张望、哄然大笑,无一人能把眼前这个活似烟花之地四处奔走揽客的老鸨,和行侠仗义、英姿勃发的雷少关联起来。万幸他这一世英名算是保住了,不至于当场灰飞烟灭,或者回家被他哥生生捏碎。 一木和武宁泯笑不已,雷少这副妆容千娇百媚,他们看在眼里,只觉眼眸深处隐隐作痛,实在曲高和寡、无力欣赏,齐齐扭过头去。 管事老板双手拢袖,木然立在旁边。斯情斯景他不知看过多少遭,波澜不惊地道:“公子这边请。” 雷少指着自己的脸,张口无言,整条手臂都在发抖,显然已经气到行为失常。 老板贴心补充道:“花房门上阵法,乃是高人所赐。” 身后响起无比刺耳的哈哈大笑,雷少怒气冲冲转过身,看一舟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飙泪,方知自己上了大当! 他忿然怒视着一舟,跺着脚叫道:“你,这般举止不端,你早晚嫁不出去!” 话已出口,不消回头也能想见林兄作何表情,他气急败坏也无所顾忌了,颓然闭目长叹,真是什么骡子配什么鞍! 饱受摧残的雷少,以灵力洗净满脸红妆,无可奈何地对一木道:“林兄啊,你这弟子无法无天,你若是再放任不管,将来这苦果,可得自己吞。” 一木连连点头,道:“嗯,确实要管,这等把戏太过稚嫩。” 雷少深表赞同:“对!好好管管她!” 话音未落,他猛然察觉“稚嫩”二字深意,登时满脸黑线。这师徒二人真是蛇鼠一窝,一路货色!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还痴心妄想,指望这个腹黑师父严加约束那个捣蛋徒弟,真是痴人说梦、自讨苦吃! 管事老板耐心周到地等雷少处理完了,才引他们来到抽花签处,各式花样地荷包成排摆列在侧,竹筒里面满是墨绿竹签,每支竹签外露的部分毫无差别,底部藏于筒内,刻着与荷包花样逐一对应的图案。 他简要介绍了规则,一舟和商羽已经掀帘出来,站定旁边围观。 雷少还在和武宁窃窃私语,打算怎么许个愿、请满天神佛保佑,只见一木旁若无人地走到侧边,径直拿起了一只白色荷包,上面绣的是一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花瓣层层叠叠,侧向舒展,一派慵懒优雅。 雷少叫道:“林兄,你还没抽签呢!” 一木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来到竹筒旁,随手抽出一根,果然是无名花签。 他拿起来晃晃,淡然道:“抽完了,你们随意。” 雷少哑口无言,内心有股子冲动,想冲上前去大声质问他:是不是作弊了! 看着这一幕,一舟但笑不语,这竹签在他眼里可不就如同透明一般。至于无名花......她心中有数,轻手抚过自己怀里那只白色荷包,指尖在那朵无名花上反复描摹着。 雷少大受启发,拼命地朝一舟抛来眼神,想问她商羽选的什么花样。 一舟自然心知肚明,但她觉得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有林兄一个就够了。于是她六亲不认,正气凛然地侧过头,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 老板为人厚道,没有公布抽签结果,众人各自揣着自己的荷包继续逛。 池塘边,人头攒动,灯光烛火斑驳陆离、绚丽多姿,正是寄放花灯的主场。 花灯以油纸糊成,纸分各色,形呈各状,还可挥毫泼墨、尽情描绘自己心中所想。是以打眼望去,所有花灯聚于一处,有阳春白雪,亦有五谷杂粮,在满池春水、曳曳烛火烘托下,另有一番平静祥和之韵。 他们停在桥上,看着下面陆续点燃花灯,有的放飞升空,点缀了整个夜空,有的放进池塘,点亮了一池秋水。 目之所及,以无尽漆黑的夜色为基,铺天盖地,全是姹紫嫣红的花灯,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渡上了一层烛光。水光潋滟,灯火摇曳,地面人影幢幢,耳边呢喃细语,正是花好月圆夜。 雷少找来两只花灯,非常绅士地递给一舟和商羽。两个姑娘笑着接过,展开,和她们怀中荷包的样式如出一只,不知他如何知晓。 武宁和雷少分立两侧,举着花灯。商羽点燃火烛,三人一起送它升空。随后商羽双手合十,垂首阂眸,似是在祈愿。 一舟望着火烛出神,一木以为她不便,就接过来帮她举好。 她看了他一眼,嘴角牵起自然而然的微笑。再一低头,把那只火烛取下来,换了一颗蚌珠上去。指尖相贴渡过灵力,蚌珠便在灯罩下开始发光散热。 四只手扶着花灯,两个人望着蚌珠各有所思,没有动作,珠光映在瞳孔里,亮如星辉。直到花灯受热上升,他们才松了手,目光随之而去,依依不舍。 无数花灯冉冉升空,闪烁其光,犹如置身于漫漫银河,星空浩瀚,如梦似幻。 池塘边的人群开始欢呼雀跃,婆娑起舞。舞者们早已排练好阵形,他们从池塘出发,往街心移动,载歌载舞绕镇一周。 队伍穿过小桥,把来不及让开的行人冲散。 人流拥挤中,一舟察觉有东西伸向自己腰间。她伸手去抓,只见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倏地缩了回去,什么也没抓到,甚至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她登时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人能在她面前来去无踪、不留半点痕迹? 沉思之际,那只手居然换了个方向再次袭来,一舟还是没抓到。她赶紧抛除杂念,屏息凝神,原地守株待兔。 不出片刻,那只手再从背后袭来,这次一舟终于抓住了! wap. /111/111112/28850985.html 第16章 墨缘 苍和山上诸多纷争告一段落,一舟终于全须全尾地回到客栈。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又不敢带着丹心到处乱晃,颇有种怀璧其罪的不安。 于是她狂点了一桌子菜,光明正大地冲着美食发泄这种不安。身边人影晃动,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堂中无座,不知可否请姑娘赏光,这一餐算在下谢过姑娘,如何?” 只见面前立着一人,水墨长衫,玉冠束发,面容白净文雅,目若朗星,落于两泓清泉之内,手里摇着一柄山水素扇,其韵天成,好一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翩翩公子还要请她吃饭,一舟不禁心花怒放,豪气冲天道:“请。” 公子彬彬落座,面带微笑,道:“叨扰了。请教姑娘芳名?” 一舟道:“江一舟。公子呢?” 公子依旧笑靥如画:“墨缘。” 一舟觉得很好听,问道:“哪两个字?” 墨缘身形不动,折扇轻拂,道:“舞文弄墨的墨,萍水相逢之缘。” 一舟细细品读,赞道:“好名字,好意境。” 墨缘道:“名字而已,不若一舟姑娘在苍和山上白雪雀舞之境,当以绝妙冠之。” 原来是同道中人,一舟问道:“哦?墨缘公子也去了重阳正宴吗?” 墨缘道:“不错。此等盛事岂能辜负?听闻历代雀舞苍穹,用色皆有深意。比如黄色指金,绿色代木,蓝色为水。倒要请教姑娘,白色何指?” 一舟浅浅一笑,道:“公子怎知蓝色为水?须知水本无色,结成冰晶亦是半透半明,无从谈论颜色。唯有落雪时节,一片纯白。” 墨缘侧首细思,指尖推着扇柄缓缓收拢,首尾相合之时,他展颜一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姑娘对水之见解,倒是鞭辟入里,洞悉无遗呢。” 对他此番评价,一舟只得汗颜受过,干笑几声。颜色而已,小时候没玩过打水仗吗? 哎呀,他也许真的没玩过!不然怎会如此在意! 一念及此,她同情心泛滥,觉得面前这位公子看起来风度翩翩,童年却索然无趣,好生可怜。于是在水这个话题上,他但有所问,一舟俱是知无不言,颇有耐心,把自己常年戏水的百般经验倾囊相告。 二人把酒言欢、交谈正酣之际,一木和雷少一前一后迈入客栈,姗姗来迟。一舟见到他们,马上站起来介绍道:“林兄,这位是墨缘公子。” 不消她介绍,一木自打一进来,便留意到这个人。他居然和一舟同桌而坐,两个人居然还有说有笑! 一木和此人视线相交,四只眼睛都毫无友好之意,警惕得很。听得一舟介绍之言,他嗤笑一声,道:“是么,没听过。只听说魔族少君,名讳魔垣。” 墨缘公子脸上笑意依旧,折扇在手中悠悠一转,周身便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灵力隐隐波动。灵力淡去后,眼前还是方才那位翩翩公子,五官面容并无太大变化,只换了一身黑袍金冠,赫然已成那位尊贵少君,真是阴魂不散! 贵气这种东西,雷少也有,他是那种高门公子,少年新贵。面前这人却是九五之尊、王者之贵,睥睨天下,非常人可及。 一舟不禁感慨万千,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魔族少君又如何,金尊玉贵还不是全靠那身绣金黑袍衬托!换身寻常衣衫,就成了公子墨缘,不能怪她眼拙。 给自己找足了冠冕堂皇的借口,她仍不痛快,诘问道:“你,不是说自己金口玉言,绝不撒谎吗?” 魔垣理所当然地回道:“化名化形岂能算谎言?” 一舟顿时哑口无言,毕竟她这江一舟的名号也是信口胡诌的。况且人家这化名,可比她的精致用心多了。想不到这方面他们倒是默契十足。一舟干巴巴地问道:“魔垣,又是哪两个字?” 魔垣笑容不减,一如刚才那温和有礼的语气,道:“出身魔族,断壁残垣的垣。” 闻言,一舟不禁喉咙一梗。取了同音之字,意境却如此天差地别。 魔垣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温声说道:“拿来吧。” 雷少尚不知情,面色不善地斥道:“拿什么?” 魔垣下巴一点,坦然道:“我族魔血凤凰丹心,不就挂在你腰间吗?” ......雷少刚才横冲直撞的凛然正气顷刻溃散,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掀起滔天巨浪。 尽管明知早晚瞒不过他,可讨债来得这么快,还是出乎意料。一舟当下把心一横,铁骨铮铮道:“它已认我为主,不会跟你走的。” 魔垣并不惊讶,反而笑道:“这好办,把你一起绑回去就行了。” 她本已做好唇枪舌剑、继续拉大锯的准备,不信他一个人能辩得过他们三张嘴!不想对方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舟当场傻眼:“......还能这样?” 魔垣抬了抬眉毛,歪着头,一脸天经地义道:“当然可以,你又打不过我。” 技不如人是实话,一舟无言反驳,满腹牢骚:好歹是位少君,担着魔族脸面,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一木目光史无前例的冰冷,脸现戾气,一字一顿地道:“你且试试看。” 一舟终于想起还有他这只大腿,立马躲到他身后。有大腿抱真幸福,还是非常靠谱的大腿! 魔垣目光转向他,温和面色瞬间褪去,逐渐凝起泛着滚滚黑气的杀意。 一木也不示弱,周身寒气倾泻而出,一舟在他身后,顿时如坠冰窟。 他们各自释放出满身敌意,正堂里的其他食客,无论有无修为在身,都能察觉到大战前夕、黑云压城之势,马上一哄而散,跑了个干净。 一舟惶惶不安,拉拉他的袖角,劝道:“林兄,别这样,有话好说。” 魔垣目光下移,盯着那只拉扯衣袖的手,神色略显黯淡,忽然敛起杀意,言道:“罢了。” 一舟愕然道:“嗯?你不抢我丹心了?” 魔垣目光移到那枚玉佩上,一舟怕他反悔,又赶紧捂上。 魔垣收回目光,说道:“本君逗留这么久,它都不愿露面,看来并不想随本君回去。看你也是真心护着它,便留给你吧。” 万没想到,魔族少君,竟是个真豪爽的! 他快人快语、豁达不羁,一舟反倒良心发现、生出一种霸占人家东西不还的愧疚之情。 她已将此事视作魔族少君慷慨仗义、送了她一份大礼,有些不好意思,想着礼尚往来、送点什么聊表心意。她脑子里从头到脚把自己打量个透,也没找出一件送得出手的宝贝。于是她立马长了经验:下次出门,不能只带钱! 她左思右想,最后迫于无奈,手里化出一颗蚌珠,递过去放在桌上,说道:“我替丹心谢谢你。来日少君若有需要,可借此蚌珠传信于我,我便......” 本想整几句豪言壮语,可她临时想起对方身高位重,搜肠刮肚也没什么镇得住场子的话,一时豪壮不起来,尴尬地停在半路。 魔垣看在眼里,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便如何?” 深思熟虑之后,一舟总结道:“我便考虑考虑,要不要帮忙。” 雷少没忍住,一口茶喷出来。 魔垣似乎从没听过这般言语,出神了一瞬,旋即笑着点点头,道:“好,本君记下了。” 他把玩着那颗蚌珠,不再逗留,慢慢悠悠踱着来时的步子扬长而去。 雷少纵使再迟钝木讷,此时也明白过来了。他第无数次崩溃咆哮道:“你收了魔血凤凰都不告诉我,太不厚道了!” 看他这样,一舟乐得合不拢嘴,正要刺他几句,却瞥见一木面色不善,眉心紧蹙。 察觉到她的目光,一木掀起眼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蚌珠你就这么随意送人?” 一舟隐隐觉得,他此刻火气大得很,得小心应对。可她斟酌半天又放弃了,委屈巴巴道:“我也没别的东西能拿出手了。” 一木没接话,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堵了,盯着桌角,一脸郁郁。 雷少这时凑过来,神经兮兮地问:“唉,你能不能叫那凤凰出来,给我看看啊?” 看他满心好奇之态,一舟平静如常地道:“你不是见过吗,就长这样......” 她忽地冲他举起双爪,学丹心大叫了一声。 雷少脑海中登时出现那夜火娃愤然喷火的嘴脸,心头顿时浮起沉沉阴影,他捂住脸,再也不想看了。 几个人坐在一处消磨时光没多久,外面华灯初上,夜色未浓,他二人便起身告辞了。一舟觉得林兄今日有些阴晴不定,令人摸不着头脑,她也不敢多作挽留。 雷少和林兄分开后,他又折回到客栈门前,伸头探脑,朝还在桌边发呆的一舟挥舞双手。 于是一舟看见门口有个人,穿得大红大紫,顶着五雷轰顶帽,还冲她张牙舞爪。她翻起白眼,真希望自己不认识那货! 她磨磨蹭蹭,一脸不耐地刚走出来,雷少劈头盖脸就问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以她的经验来看,若是有人一反常态、忽然跟你攀交情、打感情牌了,不外乎两种情况:不是闯了祸找你填坑,就是囊中羞涩了...... 于是她果断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是。” 雷少嘿了一声,倒没如她所料、伸出要钱的手,反而略显正经地说:“别闹,有事问你。那魔族少君对你有点意思,你可小心点。” 闻言,一舟惊愕交加:“嗯?不是要抢我丹心的那个意思吗?” 雷少白了她一眼,颇为嫌弃道:“我说你是缺根弦吗?就知道惦记宝贝!” 一舟居然没生气,还眨眨眼认真思量,最后点了点头道:“是吧。” 看她这呆头呆脑的样子,雷少急道:“你可别看他是个少君的身份,就跑去抱他大腿了?” 一舟简直哭笑不得,反问道:“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 雷少想了想,然后原地站定,直直盯着她,目光中颇有“你就是这种人”的意思。 看他神情,一舟只好扶额反思。好吧,诚然她一路以来都是逮着大腿就抱的,不过基本上抱的都是林兄的大腿,还不至于这么快就换一条,为什么不相信她?做人最基本的信任哪里去了! 她兀自愤愤不平,没有回复,雷少催问道:“你记住了没有,不能受那少君迷惑。” 他反复追问、执着于此,一舟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可爱,于是难得正经地对他言道:“放心。我心中有份执念,再也容不下旁人了。” 雷少点点头,放心了,倏的又猛一抬头,问道:“嗯?执念?谁?” 一舟但笑不语,那么容易宣之于口,还叫什么执念。 雷少大手一挥,接着说道:“哎呀不管是谁吧,你让林兄怎么办?” 一舟脸现困惑之色,怎么又扯到林兄身上了? 雷少颇有些恨女不开窍的懊恼,急道:“林兄待你与众不同,本少可是亲眼目睹。既然有此执念,你是要辜负林兄吗?” 辜负......一舟僵在原地,问道:“是他让你来的吗?” 雷少道:“当然不是。林兄怎么会说这些。我借口走掉,又跑回来找你的。别打岔,你让林兄怎么办?” 一舟缓缓抬起头,看向雷少,眸中目光完全不同往日,深沉复杂,说话也闪烁其辞,耐人寻味:“雷少,如有一日,你发现我不是我,林兄不是林兄。花非花,雾非雾,你待如何?” 雷少莫名其妙道:“还能如何?你们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无论你们是何方妖怪,本少都不在乎。我呀,和你们飞针门,只是单纯肤浅的酒肉之交,犯不上追查祖宗三代。” 想不到这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看人见事竟是这般通透豁达。一舟点头笑道:“谢了。那就不必为我们操心了,还是多多上心你的商羽姑娘吧,前路多艰啊,少侠仍需努力。” 雷少是专门跑来嘱咐她的,却被她反过来叮嘱,最后似懂非懂、迷迷糊糊地走了。 清风徐徐,树影蹒跚,街角传来一抹草木清香,幽微若无。 一舟深吸一口气,望着那里,手指不自觉地抚上腕间那颗木珠。 良久,她转身走进客栈,背影写满了落寞。 wap. /111/111112/28850984.html 第15章 魔族少君 重阳那晚,禁地闹出的动静本就不小,苍和长老又启用警钟引路,是以很快传遍了苍和山上下,五个人一时名声大噪。对此,他们表示很头疼。 毕竟被一只大鸟追得慌不择路什么的,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传来传去事情就更热闹了,最离奇的版本说,雷少一道天雷引动了地火,凤凰浴火重生,穷追不舍,是为了报答他。他们听得多了也放弃澄清了,干脆就说:都是雷少的错! 雷少感觉自己虽然出身天雷城,也不至于天生是个招雷体质。最近莫名其妙扣在他头上的帽子越来越多,他很想引一道雷,劈个稀碎! 没躺两天,长老们又“请”他们去正堂。 最近去正堂报道的次数似乎也越来越多了。 他们几人在半路碰头。又见雷少的五雷轰顶帽,一舟强忍着笑意,面色古怪。 雷少十分不明所以,她不过看了自己一眼,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他忍不住问道:“你这又怎么了?” 一舟旋即敛了笑意,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刚才林兄讲了个笑话。太好笑了,哈哈哈。” 乍闻此言,雷少震惊不已,愣在原地,实在想象不出林兄讲笑话是个什么场面。他弱弱地转头问道:“什么笑话,林兄能不能再讲一遍?” 闻言,一舟双眼放光,神情里满是促狭之意,兴趣盎然地打算看场戏。 只听一木云淡风轻地道:“不能。” 其他人早已习惯,悻悻罢手。而一舟作为始作俑者,兴致勃勃地自己脑补了一出林兄讲笑话的精彩场面。 几人一路热闹着来到正堂,只见正堂客位上坐了一位黑衣青年,其余众长老正襟危坐,神情很是不善。 山主请他们落座,然后徐徐开口言道:“这位是魔族少君,听闻近日传言,特来讨回魔族灵兽,魔血凤凰。” 那日林兄曾断言,不论是何人把他们引入禁地,目的都是为了丹心。而且绝不会止步于此,定有下文。今天这位魔族少君便登堂入室,公然上门讨要,是黑是白难说得很。 那位少君面容白皙,黛眉红唇,瞳孔漆黑有神,犹如白玉盘上嵌了两颗闪闪发亮的黑宝石。金冠束发,绣金黑袍垂在身后,贵气逼人。 他双手抱在胸前,说道:“不错,魔血凤凰本就是我魔族圣物,却被贵派镇压多年。今日只要交出来,本君就不计较了。” 一舟听了有些心虚,不露痕迹地低下头,悄声问道:“魔族圣物,是真的吗?” 悬在腰间的丹心玉佩上下晃了晃,就相当于点头了。 这下一舟为难了,觉得自己就像攥着别人家的东西不撒手,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可她又舍不得,于是咬着牙又问:“那你想回去吗?” 这次丹心左右晃了好几下,表示非常地不想。 一舟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抬头去看堂上局面。 只见山主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已同少君讲过,魔血凤凰自认我苍和祖师为主,不曾有镇压之事。祖师仙逝后,魔血凤凰不知所踪,多半已经追随祖师而去,并未留在苍和九峰之上。这便是传言涉及的几位少侠,少君自可当面询问。” 山主这话说得好生圆滑,丹心确实不在九峰,而在后山禁地。难道他身为山主,当真不知?若他心知肚明,便是故意搪塞那少君,是友非敌。若是不知,她大可抵赖不认。面子什么的统统不重要,保住自己的灵宠才是第一要务! 同时她注意到一个细节,按时间推算,山主是在归元仙师之后继任的第二任掌门,那他该是仙师的亲传弟子。为何提到仙师时,略显疏离,不以师尊称之? 她抬眼望去,只见山主高坐在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堂下,扫到她这里时,目光悄然下移,定格在她腰间玉佩上。 她心头一凉,这无疑是一眼看穿了! 失策了呀!他们的化形术,自然瞒不过修为高深莫测、慧眼如炬的苍和山主。这可真是百密一疏,早知道就不带丹心出来乱晃了。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无处可藏。想到那魔族少君也有可能看出来,她马上做贼心虚一般,虚抬起手臂端在腰间,用衣袖稍作遮掩。 山主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始终端坐如佛。可一舟就是感觉到,他眼角唇边都隐隐含着笑意。难道他这是在摆明态度,传达彼此心照不宣、一致对外的意思? “外人”魔族少君说道:“山主莫要搪塞本君,且不说那日动静多大,单是魔血凤凰的叫声,本君当时就在附近,可以确认无疑。它定然是出现了,还和各位恶斗了一场。现下它在哪里,自然是找你苍和山来问。” 这时,武宁出声说道:“少君见多识广,自然明白,若真是魔血凤凰亲临,以我们几人的修为,还不至于能轻易收服它。它要去往何处,我们自然无法干涉。” 一舟暗暗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说得好!我的丹心爱去哪儿去哪儿,轮得到你来讨要么! 少君闻言,面色波澜不惊,目光在他们几人之间来回扫过,似乎真的在探究他们的修为。片刻之后,那缕目光定格在了一木身上,少君慢条斯理地道:“不能收服吗?我看这位兄台便能。” 一舟大骇不已,他这是把矛头对准了林兄。她约莫已猜出他的身份,尚且不知他修为深浅,这少君怎么能一眼看破? 她不知林兄修为是否足以收服丹心,但这少君说话着实刁钻,他说能便能,反正也不能让丹心露面打一架,当堂验证到底能不能。 一木不慌不忙地反问道:“能收服又怎样?我看你也能,怎不说是你故意藏起来,过来找茬呢?” 这话听得一舟差点破功笑出来,此之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还顺便泼他一头脏水。故意藏起是假,专门找茬倒是真。 少君往椅背上一靠,并没和他计较,话说出口,自带一股王者之风:“本君向来金口玉言,绝不撒谎。我倒想问,以你的修为,怎会被魔血凤凰弄得狼狈不堪,弃甲而逃?” 一木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懒得打架,打架不好。” 那一瞬间,少君的脸色黑了黑,目光也随之一沉,整个人显得十分阴郁骇人。 正面交锋,最忌遇上打太极的。一舟不由惊叹,虽然她也是常年不分场合、面不改色地胡诌乱扯,但此时方知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听来听去,觉得这是一场拉锯大战,谁也没有真凭实据,谁也不肯轻易让步,不知要扯皮到什么时候。如此一来,耽搁时间久了,丹心玉佩恐怕会被他看出端倪。 于是她脑筋一转,另辟蹊径道:“这位少君,咱先不说那魔血凤凰在哪里,咱们算个账。魔血凤凰是你魔族的,你上门讨要也无可厚非。可各大门派近年流落魔族的宝物,也是不计其数,贵族是不是一并还了?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岂不是公平得很?” 少君身形一滞,眸中两点漆黑直射而出,冷冽彻骨,令人不禁生畏。一舟为了自家灵宠,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此人修为并非顶尖,少君起初并没留意,不想却是个胆大妄为的,竟敢堂而皇之,跟魔族少君讨价还价。此时他定睛细看,隐隐觉得有点熟悉。 对方条理清晰、师出有名,少君不敢小觑,心念微转,回敬道:“那也得是说得出名字的东西,若是碰巧流落到本君手里,倒也可以相送。” 鱼上钩了,一舟赶紧挖好大坑,请君入瓮:“好说好说,您等咱们盘一盘,各大门派聚到一起好好算算,定给少君列出个名单,然后您再回去慢慢整理。等整理好了,咱们再定个吉日,把事办了,岂不两全其美?” 她信口开河,把事情支到了猴年马月,那时候她早就跑得没影了,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恕不奉陪。 众人不知道她的如意算盘,只觉得这样糊弄魔族十分解气,于是耳朵竖着听着,脸色俱都端正无比,笑声都咽在了肚子里。 山主高高在上听着,此时出面接过话头,一锤定音:“如此甚好。苍和山即刻就安排下去,定把名单送到少君府上。届时再与少君商量吉日。” 魔族少君没想到,自己精打细算的一盘棋,被人稀里糊涂搅了局。偏生对方表现得诚意满满,他不好说什么,草草点了个头。 他亲自上山,劳神费力一趟,却一无所获,空手而归,只记住了两个人。 wap. /111/111112/28850983.html 第14章 守陵幽兰 那声音威严凌厉,却是女人的声音。 仙师陵寝里怎么会有女人?! 一个白衣身影应声而出,长发飘飘,脚不沾地,幽幽逼近,活活像个女鬼! 待她飘近些,墓室烛光缓缓映出其真容。是个中年女人,五官端庄大气,眉眼之间风韵十足。长眉之下分明生了一双天然秋水明眸,此刻却含了些戾气与沧桑。 她二话不说,径直出手向两人袭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太失礼了! 一木身形微动,却蓦地看见丹心闪身挡在他们面前。 那女人陡然收手,长袖一甩,愤愤不平地教训道:“你这吃里扒外的破鸟,怎的护着外人?” 堂堂魔血凤凰,被人叫成破鸟,丹心居然也没当场把她烧成灰,反而非常好脾气地摇摇头,冲她眨眨眼,一没杀人二没放火。 一舟心头一紧,外人?莫非她是丹心主人?这一老一小,常年在仙陵里上演欺压弱小的戏码吗?那小丹心可真是孤苦伶仃,无人垂爱! 可,丹心不是仙师的灵宠吗? 那女人正在气头上,仿佛随时会把那只拦路破鸟扫地出门,忽然她眉心一松,愕然道:“莫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马上转头,紧紧盯着一舟。 一舟最近被人盯完被鸟盯,已经麻木无谓,脑中无声咆哮着:莫不是什么,您老人家倒是一口气说完啊!话说一半,存心吊人胃口! “老人家”盯了她半晌,还不够,又出手擒她手腕,一木闪电般地扼住对方那只手。 她却再无别的动作,凝神闭目,五指微缩。 一舟隐隐感觉到灵力波动自腕间传来,霸道浑厚,却无攻击意图。这位老人家好像在她体内探查什么,总不会是华佗转世,行医成痴,逮着个活人就要号号脉,然后千叮万嘱,不能喝凉水...... 良久,她眼神越发落寞,松了手。 见状,一木若有所思,他也立即松开手,彬彬有礼地问道:“我二人是追着一片光晕寻至此处,夫人可知那是何物?” 那位“夫人”瞪了他一眼,见怪道:“喊谁夫人!我有名有姓,谷幽兰。” 一木难得客气讲究一回,以礼相待,不想被对方怼得哑口无言,脸色瞬间沉下去。 一舟心里恣意地幸灾乐祸,同时她不忘摆出一张笑脸,赶紧给老人家赔不是:“幽兰前辈,是我们冒犯了。” 谷幽兰收回目光,答非所问道:“那光晕不是叫这丫头吸走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保持沉默,果然等来了她的下半句:“那是归元真气。” ??? 那四个字一个一个落进耳朵里,又在脑中重新拼合成词,一舟这才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阴沉幽暗的墓室里仿佛凭空闪过一道天雷,把她劈得外焦里嫩,神魂出窍! 谷幽兰没空理会她短短半句话带来的惊天奇效,转过身自说自话,语气越发迷离:“归元去后,我一直守在这里。如今,连这最后一缕真气,也不肯留给我了吗?” 这难道是......祖师夫人? 谷幽兰自顾自地回忆道:“当年,我还是灵山山谷里的一株兰花,差点被妖怪吞食。是他正好路过,救下了我,取名谷幽兰。他说这名字很适合我。” 一舟不禁嘴角抽搐,甘拜下风。仙师可真有趣,这就好比,给一个人取名叫大男人,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谷幽兰却对这个直抒其意的名字很满意,眉眼越发柔和,继续道:“他怜我灵力微弱,带我回苍和山上休养,照拂有加。从那以后,我便一直跟着他。” 她似乎格外怀念那段时光,沉浸往事良久,再无一言。 一舟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她哂笑一声,道:“后来不就是那些流言纷扰吗?那段时间,他总有事出去,说是不便带我,起初我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次,他出去了三天,回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原来她说的是仙师殒身之前的事。 沉默良久的一木忽然问道:“不知前辈居所,是否建于听雪峰溪谷旁?” 他惯于语出惊人,一舟早已习惯,暗暗思量着,听雪峰,好清新雅致的名字。雪落无声,不知他们听到了什么。 谷幽兰面露惑色,道:“听雪峰人迹罕至,外人无从知晓,你怎么知道?” 一木道:“听闻归元仙师当年放下身份,不远千里寻人,只为请教兰花养护之法。” 他打量着谷幽兰的脸色,见她无动于衷,继续说道:“另有传闻说,仙师开山立派,志在苍生,却在声望最盛之时打算归隐。听说连归隐之处都选好了,无人知其所在。” 闻言,谷幽兰眼底隐隐有光闪动,眉间浮上一抹忧伤:“那又如何,还是抵不过一句人妖殊途。” 本以为是个缠绵缱绻的故事,却冷不防冒出一句人妖殊途,一舟气道:“什么人妖殊途,不过都是搪塞之言。难道身份之差当真如此重要,云泥之别?” 一木怅然道:“身份、种族、门派,甚至性别,有人之处,便有纷争。世人蹉跎一生,醉心此道,困于其中尚不自知。亦有人被风起云涌裹挟其中,苦不堪言。” 一舟问:“堂堂仙师,也不能例外?” 一木语重心长地道:“不能跨越的不是种族,而是世人偏见。此情不容于世,归元仙师绝非我行我素之辈,更不忍见苍和山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人言可畏,他也许,只是不忍你经受流言蜚语之苦。” 细说至此,一舟大约猜到,当年局面之复杂,恐怕是她难以想象的。只是她心中唏嘘不已,仙师一生救世,最后也被这世人逼得走投无路,抱憾终身。 沉默片刻,谷幽兰扬起头,转而对她道:“丫头,叫声师父,我教你使归元真气。” ......天降一个厉害师父! 还是未过门的仙师夫人! 旁人都要给这大运砸得晕头转向了,一舟却没空欢喜,脑中风起云涌,跌宕起伏。这谷幽兰和归元仙师是一辈人,仙师又和她曾祖父平辈论交。那她要是认了这人做师父,那不就相当于,比她娘还要大上一辈了! 想到这里,她猛地一激灵,于她而言,这简直就是集悲剧、恐怖、灾难于一身,后果不堪设想! 除此之外,她还另有考量。她并非不愿拜人为师,只怕给她娘知道以后,说她任性乱来失了身份,丢了水族颜面。唉,母命难为,她只好忍痛割爱。 这般迎面撞过来的宏图大运原本唾手可得,却要眼睁睁看着它从指缝中溜走,徒留遗憾,她心里很是愤愤不平! 谷幽兰对此也不执着,见她不愿,二话不说转身便走,只是那背影有些怅然若失。 瞻仰完祖师仙陵,顺道两手空空拜访了一下仙师家属,他们觉得也该出去了。走到墓室门口,丹心果然跟了上来。一舟回头看看它,终于犯了愁。 别人家的灵宠可以揽在怀里随便抱,虽然同样乖顺,可丹心这体型,估计只有自己被它抱在怀里的份了。这么一只庞然大物,总不能大摇大摆地跟在她后面。 左右为难片刻,一舟和颜悦色地道:“丹心啊,你会化形吗?” 她本是自暴自弃随口一问,没想到丹心竟点了头。一舟马上精神一振,激动道:“那你化一个?” 丹心听话地闭上眼,通身散发出一层淡淡的红雾。雾气散去后,原地立着一只,体型小了一号的丹心。 ...... 一舟锲而不舍,满怀希望继续鼓励道:“再化一个呢?” 丹心又闭上眼,这次红雾退散后,果然,是一只更小号的丹心。 这个尺寸的丹心已经可以满足她抱在怀里的希望了,一舟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将它抱起来轻轻顺着毛。 旁观了整个化形过程,一木满腔笑意实在是按耐不住,流出来几声。被一舟听见,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怀中之物,她换了个方式提问:“嗯,你以前,跟着仙师游历的时候,都是什么形态?” 丹心抬头看看她,眼珠在细长的眼眶里转了两转,似乎回想了一阵,然后闭上眼。雾气散尽后,一舟手里出现了一枚凤凰玉佩,神态安详,通体火红,明艳剔透。 一舟举起玉佩端详片刻,似乎还觉得红彤彤的颜色有些扎眼,于是她手指轻点,又给它加了一道化形术,火红宝玉转眼就变成了普通青玉质地。 她左看右看,虽然不尽如意,但好歹能带出去见人了。 一木终于看不下去了,轻手在玉佩上拂过,补全了她那道拙劣不堪的化形术,觉得总算是对得起魔血凤凰的威名了。 一舟便喜闻乐见地看到,那枚玉佩变得温润通透,质地极佳。 这下她终于心满意足了,把玉佩挂在腰间,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两个人回到树林里,向外行进,走了半晌,远远看见前方电闪雷鸣,参天老树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谁在那里不言自明。 整整一夜,各种惊天神雷轮番上阵,此时看到雷少作法降紫雷,一舟觉得无比亲切,差点老泪纵横,冲过去给他个大大的拥抱。 等他们慢悠悠走过去时,那边已经鸣金收兵,三个人行色匆匆,面露疲态,所幸并无新伤。 雷少眉高眼尖,最先看到他们。这两个人半天不见踪影,他为此担惊受怕,一路披妖斩怪苦苦寻找,没想到他们居然游手好闲,优哉游哉,并肩在月下散步! 雷少顿时觉得自己真是杞人忧天,满腔心意付之东流。他面无好色,劈头盖脸问道:“亏我们马不停蹄一路地找,你们倒好,上哪儿逍遥去了?” 雷少这副姿态,一舟非但没有感激涕零,反而不留情面地道:“躲在一边,欣赏雷少你大战深山老怪的英姿啊。” 听到“英姿”二字,雷少登时泄了气,满头黑线,没敢跟她细细理论。他四下观望,转而问道:“武宁师兄,你们这禁地有护盾没有?那只凤凰能进来吗?” 自打进了禁地,武宁的眉头就没一刻松开过,沉吟道:“护盾是有的,能否拦得住就不得而知了。” 一舟心想,林兄说丹心不是外面那只。那他们说的应该不是丹心,而是外面那个时不时喷一喷、疑似故意把他们引进禁地的火娃。想起禁林里那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一舟颤悠悠地道:“恐怕不能,我在林子里见过它。” 闻言,除了一木神色如常,那三人皆是大吃一惊。 雷少比她本人还要惊悚,把她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缺胳膊少腿,仍然心有余悸地问道:“你,你遇上了......然后呢?” 看他反应,一舟已然无语,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然后我就跑了。跑得不分东南西北,让林兄捡回来的。” 雷少哦了一声,连连点头,深觉这番应对,果然是他心目中的一舟无疑。 此时远处有钟声响起,雄浑洪亮,响彻云霄。 武宁眼神一亮,道:“警钟。是师尊他们在鸣钟,给我们指引方向。” 他们听声辨位,沿着那个方向往回走。沿途没再遇上任何精怪,不知是不是被钟声斥退了。 这一路还算顺利,他们很快走出禁地,简单回禀之后,终于能各回各家,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个重阳节,过得有点充实...... wap. /111/111112/28850982.html 第1章 慎言 每年九月初九,苍和山都会举办重阳大会,欢迎各界人士来游。虽不设请帖,但苍和山在修真界内久负盛名,有此机会,谁不想来一睹风采,顺便沾沾宝地灵气。因此也是修真界的年度盛会。 既然大家欢聚一堂,都是奇人异士,闲来无事自然免不了切磋交流一番。慢慢也就成了长辈们设坛讲座,小辈们崭露头角的会事。 依照惯例,重阳前十日,各大门派会轮流推举资深修士,开坛授课。苍和山作为东道主,会在山上选址设下阵法妖兽等关卡,凡修真人士,皆可自由行走历练,称为走山。再加上人情走访等琐事,等不到九月,刚过中秋,苍和山下白鹭小镇就热闹起来了。 此时正值金风玉露,丹桂飘香之季,白鹭镇上人来车往,络绎不绝。镇上有一醉仙居闻名遐迩,不少食客慕名而来,只为一饱口福。 酒楼正中,有一老人家,鹤发童颜,精明矍铄。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打点好门路后,便在堂中设下条案,折扇一甩,朗朗道来:“话说苍穹之下,地宇之内,有一山脉得天独厚。其山有九峰,九九归一,汇集天地灵气,世间仅此一支。归元祖师游历至此,问山有灵,便在此地大展神威,开山立派,乃有苍和山。” 苍和山下言苍和事,这位说书老人可说是精准拿捏了天时地利,还有食客们的猎奇心理。他折扇啪的一收,语调激昂起来:“苍和山立下,传道济世,救死扶伤。几十年前,本代山主上任。适逢火魔二君乱世,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苍和山主当机立断,联合玄门百家,组成焚火联盟大败乱军,方有后世几十载安乐祥和。” 角落里,一位白衣公子正听得津津有味,悠闲自得,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上敲着。看似女子玉指柔荑,却又分明灵巧有力,韧如翠竹。纯白衣衫掩不住身量纤纤,腰封轻束,纹饰线条十分精致。黑发高高束起,只留一条白色发带在后脑摇摆。侧脸白皙清冷,薄唇素齿,乃男生女相、眉清目秀之貌。一双眼睛眸光潋滟,看什么都新鲜。手里一柄山水折扇虚晃,再无其他武器,看不出是哪个门派的。 最奇怪的是,明明那么瘦一个人,却把店里招牌菜点了个遍。店小二琢磨着,如今大小门派各路神仙在镇上招摇过市,早已屡见不鲜。眼前这位贵客倒是从未见过,不知道是谁家养尊处优的小公子一个人出来闲逛,小心伺候就是了。 酒楼靠窗的一桌四人,服饰俱都是清一色的水蓝长衫。当中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个,同座人都喊他大师兄。既然为人大师兄,本该做好表率妥善照顾几位师弟,他却忽然拍案而起,对那位说书老人横眉怒目道:“我听说,那场大战,是水君主导的。你这老头怎么指鹿为马,硬说是苍和山牵的头?” 老人家正说到兴起之处,忽然被人粗暴打断,一时焦头烂额,眼珠狂转,暗自琢磨该怎么应对这惹事精。却听到身后角落里又传出个声音:“水君又怎么了,那一战打的还是火君呢!你们碧水湖,这么尽职尽责地替水君邀功,回去能拿到什么赏赐不成?” 那惹是生非的大师兄固然不讨喜,此时发声的这一桌,也没一个省油的灯。 率先出声的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面相伶俐,双目顾盼神飞,他出言不逊之后就把目光投向一边,颇有些卖乖弄巧之意。 顺着他阿谀谄媚的视线看过去,旁边那人,和他一样身着玄衣,额间一道抹额,上绣赤金火焰标识。神情中自带三分威仪,想来是这一桌的核心人物了。核心人物欣赏到小弟的杰作,嘴角勾成一道弧线,颇为得意。 碧水湖的大师兄怎能咽下这口气,对着桌案又是雷霆一拍,勃然变色。那张待客多年的方桌被拍得颤颤巍巍,今日接待了他们,委实倒了大霉。 只听大师兄怒道:“你们烈焰堂又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来来回回的,都快把苍和山的门槛踩破了,摇尾乞怜百般讨好,也收不到人家半点回应。这次重阳大会,又上赶着给人家当牛做马呢?” 嚯!碧水湖,烈焰堂,真是势如其名,水火不容呢! 两边越说越激动,姿态好比站街泼妇一般互掐对骂,一点修道之人清高自持的觉悟都没有。最后一言不合,直接动手开打,混乱中也分不清是哪边开了这个好头。 这些人,他瞪你一眼,你就一定得骂回去,你指他一下,他就一定得掷点什么东西过去,不打起来才怪!空有其表之徒,打起架来也是毫无章法,乱打一气,好好的酒楼被弄得一团乌烟瘴气! 小公子本来听书正听得入神,被迫看了场热闹。他心生厌烦,懒得再看,低下头专心吃东西。眼角忽然瞥见从那边战团里,飞出来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他定睛一看,心内惊呼:那笼醉蟹,可是限量供应啊啊啊! 而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专门慕名而来,还都没排上今天的号呢! 醉仙居这排号分食的规矩,他很是看不惯。既然做着开门迎客的生意,每日客流几何,心中该当有数,却不备足食材,害得不少食客白跑一趟、败兴而归,颇有刻意为之的嫌疑。尤其他今日特地早早赶来,结果还是失之交臂,不免痛心疾首,深以为憾。 眼看限量佳肴,就要五体投地,碎成一地渣渣,小公子的心在滴血。他最看不得暴殄天物了,当即没忍住两指轻轻一勾,那笼醉蟹便潇洒自如地凌空转了个圈,飘回了原位。 然后是,炙羊肉,桂花蜜糕,琼汁玉露,红烧狮子头。 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这边也是此起彼伏,应接不暇。 又一个! 哦,空盘子! 算了,好人做到底吧。盘子也很无辜,不能厚此薄彼。 他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抽空感叹道:吃个饭都不得安生,简直比菩萨还忙!他自动忽略了一件事,菩萨日理万机,乃为救苦救难。他眼下正醉心于救吃救喝。他还理直气壮地认为,嗯,差别不大! 乒乒乓乓大半晌,两队人马终于放过了这家酒楼,一个个鼻青脸肿,气势汹汹地禀告掌门去了,活像受了气跑回家告状的熊孩子。 酒楼里还敢在这是非之地逗留的食客寥寥无几,大多在祸事初现端倪的时候就远远躲了。店小二战战兢兢探出一颗头,见终于风平浪静了,便苦着张脸默默出来收拾。 由其动作之熟练可知,对于这类江湖显贵们顶着仪表堂堂、光鲜亮丽的外表,行这般胡作非为的行径,他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他在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客人中间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小公子这番壮举自然被他尽收眼底。方才那种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场面,这位小公子既无良言劝阻,也没煽风点火,甚至不曾远远避开。他大费周章从中斡旋,似乎只是为了帮酒楼挽回损失。 每逢此类事情发生,损失最大的不是参与打架斗殴的任何一方,反而是他们这些有心劝架、无力回天的小老百姓。面对呼风唤雨、势焰熏天的狂徒,他们往往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如今这别开生面的一架打完,堂中摆设竟然毫发无损!这等奇人逸事,让见多识广的店小二大开眼界,不禁对这位奇人另眼相看,又敬畏又好奇,万万不敢怠慢。 本以为小公子娇生惯养,不知江湖险恶,谁知人不可貌相,其天使面孔下跃然跳动着一副深谙民生疾苦的菩萨心肠!这位瘦弱公子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顿时变得无比高大伟岸,犹如救民于水火、光辉万丈的盖世神佛! 当然了,他一介凡夫俗子,并不能理解盖世神佛的心路历程,曲折离奇,堪称一绝! 盖世小公子瞥见那位说书的老人刚从墙角爬出来,若无其事地一扬首,道:“老人家,你继续说。” 那老人家走南闯北,全凭一嘴神功。刚才那些人把话题扯到了他不熟悉的部分,他便拾起话头,准备拉回来:“说起这五族,想当初诸神创世,万物运转有灵,天地秩序伊始。众神不便干预,降下各系灵脉护世。千百年来各系逐渐凋零,唯独五族传承至今,却是避世而居,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如今安在否?” 小公子眼皮一跳,好心提醒道:“老人家,如此妄言非议,若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宣扬出去,传入五族君主耳中,岂非饭碗不保?” 老人家有如醍醐灌顶,心中连道罪过,赶紧转移话题,一脸谄笑道:“公子还想听什么,三清道人?焚火大战?小老儿都倒背如流,包您如身临其境,妙趣横生。” 小公子直摇头,身心俱表示强烈拒绝。焚火大战就是他刚才一笔带过的苍和山主丰功伟绩之一,早就烂熟于胸,再听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三清道人在他看来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传闻把这位三清道人吹捧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恨不得把他说成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下凡。然而细细揣度,传闻中的他既无明确出身,也无具体结局,一听就是胡编乱造、哗众取宠,禁不起推敲。 小公子深思熟虑片刻,道:“编排活人容易惹祸上身,不如说说过世了的!你刚才提到的那位归元祖师,听起来挺厉害的,那是何许人也?” 着啊!终于问到熟悉的部分了,那老人家晃着脑袋,徐徐道来:“归元祖师,乃是苍和山立山之祖,传闻中的三尊之一,另外两位便是方才提到的乱世火魔。修真界讲究万物有灵,灵有所属,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要。祖师却是个奇人,他横空出世,自成一派,创下苍和山万代基业,威名赫赫。祖师仙殒后,火魔二君才敢兴风作浪。” 小公子点点头,自觉今日收获颇丰,便不再插话了。 wap. /111/111112/28850969.html 第2章 化名 店小二老于世故,少顷,端一笼醉蟹送上,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小公子眼前一亮,又气又喜。之前还跟他虚与委蛇、说什么食材稀少限量供应,果然都是骗人的鬼话! 看在那笼醉蟹的份上,他不动声色,坦然受过。随即折扇啪地一收,伸出他那玉指向外一指,一双眼睛含着大大的疑问,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对此早已领教,深明其意。他抬眼一扫,万般无奈。门口昂首阔步走过一队人,个个头戴高冠,紫袍加身。这身打扮江湖上可说是无人不知,谁敢不晓? 好巧不巧,盖世公子就敢!在店小二看来,这位小公子解民倒悬、本领高强,一定大有来头,结果他好像......谁都不认识,没太见过世面的样子! 店小二咽下诸多困惑,毕恭毕敬地回道:“哟,那几位就是从天雷城来的。天雷城中擅天雷,谁家的仙师要飞升,都找人家渡。您看为首的那位,就是天雷城少主,年轻有为,所过之处行侠仗义,江湖人称雷少。他们头上那顶紫云天雷冠,就是这一门的标志!” 小公子连连点头,似乎很是受教,分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店小二见好就收,赶紧点头哈腰地退了,却没听到,那小公子大悟了之后嘴里嘟囔出一句:“把雷戴在头上,不怕五雷轰顶么?” 他这句吐槽极轻,周围往来纷杂,本该没人听见,却冷不防听到“噗嗤”一声笑。 本以为是凑巧,不是专门在笑他,不想那声轻笑后面还跟着一句,稳稳飘入他耳中:“世上坏人多了,也没见几个被五雷轰顶的,可见不用怕。” 那声音清冷之极,十分悦耳,方才那场闹剧留下的浊气仿佛被他一扫而净。小公子听得一愣,心里不由觉得:嗯,有道理!不过,这位仁兄你谁啊? 打眼一扫,其他食客俱都是旁若无人之态,他便心下了然,这人使的是传音术,特意跟他打个招呼,旁人是听不见的。如此一来,他再继续装听不见就略显失礼了。 可他也想表现得硬气点,头都懒得抬,不动如山地继续嘟囔:“哪位仁兄这么喜欢听墙角?不妨请过来一叙,我也好叫上几个小菜好生招待。” 没有后续之言继续钻入耳中,不知那位仁兄是不是需要时间考虑,然后就听见脚步声从侧后方传来,不疾不徐,肆意轻快,似乎心情好得很。 小公子还没听够呢,眼角就瞥见一截青浅长衫飘然而至。再往上看,不由眼前一亮。 那件青衫,将眼前这男子衬得飘逸至极,又恰到好处地没有完全遮住他那长身玉立的身姿,肩骨线条挺拔修长、若隐若现,犹如一位不染尘俗的仙君。 再往上,眉目疏朗,面容清瘦,眉下一双星眸黑中带褐,华光内敛。长发乌黑浓密,轻如蝉翼,飘然扬于身后。一支木簪在脑后挽了个发髻,松松垮垮,随意却不失形,簪尾一颗木质圆珠浑然天成。 这位彻头彻尾的飘逸男在他对面站定,略一抱拳施礼,嘴角衔笑,那笑容轻松随和,看得人心旷神怡,说道:“那就叨扰阁下了。不过只消一副碗筷即可,添菜大可不必。阁下这桌酒席,便是再来上几位,也是足够招待的。” 话已说完,不等相让,他就自顾自地坐下了,毫不拘束,手肘轻轻搭在膝头,坐姿自成一派超逸脱尘。目光无比挚诚地落在对方脸上,又能给人轻松惬意之感,丝毫不让人觉得难为情。 方才听他讲话,明明礼数周到、文质彬彬,但小公子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莫不是含沙射影,笑话本公子点菜太多、食量如牛呢! 硬气如他岂能吃这亏?说话的亏也不行!于是他笑眯眯地回敬道:“仁兄莫要误会,这家酒楼的菜品着实不错,我一个人不好点太多,可巧你来了,那就不必拘泥了。” 说完他大手一挥,招呼店小二过来,毫不拘泥地又加了几道菜。店小二洗耳恭听,不敢有半句微词,连忙作揖退下去了。 加完菜,小公子一回头,见那位仁兄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手指轻轻搭在桌上。那双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左手拇指严丝合缝地套着一只碧玉扳指,青翠欲滴,上嵌一枚圆玉,玉质通透无瑕,流光婉转折射而出,绝非普通白玉。 小公子如愿以偿加了菜,终于心满意足、浑身舒坦、打算说几句人话了。他放下折扇,装模作样地朝他一抱手,算是回礼了:“请问仁兄怎么称呼?” 对面那位仁兄连姿势都没换一个,只歪了歪头,道:“林一木。” 小公子刚喝进去的那口茶差点没喷出来,这化名也太没诚意了些。他故意揶揄道:“原来是......林兄啊。我听说,独木可不成林啊。” 林一木依旧岿然不动,只是头歪得更斜了,问道:“为何独木不能成林?” 小公子只觉得刚才那口茶好不容易稳住、没喷出来,现在又被他噎在喉咙、难以下咽,一时想不出如何回答。 好在这位林兄没有刻意为难他,轻轻一笑而过:“孰木孰林,与我何干,不过随心而已。阁下怎么称呼?” 小公子努力咽下那口茶,反复琢磨着林一木的名字,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一名:“江一舟?” 他临时想到这么个鬼名字,脱口而出,都没发现自己的尾音上扬,眉梢也随之上挑,敷衍了事之态真是昭然若揭。 相对而坐、一直飘逸得雷打不动的林一木微微怔住,终于“噗嗤”一声,边点头边笑道:“行吧,林中一木,江中一舟,倒也工整有趣,就这么叫你吧。” 如此一来,小公子也觉得这化名似乎过于草率了,简直比“林一木”还没诚意!他及时想到一招,自作聪明地改道:“在下江伊舟,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伊’。” 林一木眨了眨眼,认真思考片刻,还是没发现什么区别,莫名其妙道:“确实是在水一方的‘一’啊!” ......好不容易知道句诗,还带了两个一字,这可真是画蛇添足,白费力气!小公子顿时心塞语结,无力再辩,只好囫囵点头称是。话已出口,不好频繁更改,如若再三解释未免有此地无银之嫌。算了,反正都是化名,随它去吧! 将错就错,他豪气冲云天,再抬起头时,只见对面林兄唇边笑意未减,目光却盯着他的左手,漫不经心地道:“你这手串倒是不错。” 那是一串发晶手串,晶莹圆润,发丝金光闪闪,错落有致。提起这个,小公子就双眼放光:“好看吧!我专门从东海淘来的呢,旺财的,听说可灵了。” 林一木笑而不语,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小公子见状,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寸许,打岔道:“林兄来这里,也是来参加重阳大会的吗?” 林一木目光转而上移,落在他脸上,点了点头,道:“不错,毕竟是个大热闹,我闲来无事,凑上一凑。” 他继续问:“可有同伴?” 林一木莞尔道:“我都‘林中一木’了,哪儿来的同伴?一舟你呢?” 如此敷衍草率的化名,他居然还能如此郑重其事叫出来!小公子心中微微发虚,脸皮有些发烫,讪讪道:“呃......我不也一样嘛!既然林兄也是一个人,不如咱们明天结伴走山去,如何?” 林一木欣然应允:“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一舟来此多久了?下榻之处可安排好了?” 一舟应道:“昨天刚到,就住在镇上客栈里。苍和山出手阔绰,所有参加重阳大会的道友,住店的钱统统算在他们山门账上。林兄你也快点去吧,眼下可是狼多肉少,先到先得。” 林一木回了一声“好”,依旧稳如泰山。二人酒足饭饱之后,约在明天早膳后出发。 wap. /111/111112/28850970.html 第3章 走山 翌日一早,江一舟溜溜达达去赴约,远远就望见,林兄已经在上山路口等着他了。 青衫长摆,乌丝摇曳,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根树枝,神清气爽,恣意从容。真如他所说,闲来无事,一派怡然自得之态。 一舟看得赏心悦目,心情大好,连带觉得他那独木成林的名字也格外顺耳起来。 再低头一看,手无寸铁,看来林兄已不需要随身携带兵器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了一路,慢悠悠晃到跟前,笑着叫道:“林兄早啊!让你久等了。” 林一木耸耸肩,无所谓地道:“没事,反正闲得很。笨鸟才先飞呢,我们不急。” 一舟双眉一跳,觉得跟他比起来,自己说话简直如春风般和煦。 两个人并肩往山上走去,一舟问道:“林兄,你知道走山的规矩吗?” 一木道:“不知道。听说入口有守山弟子,会告诉我们的。” 一舟道:“来往走山的那么多,守山弟子每个都要说上一遍,岂不是很辛苦?” 闻言,林一木挑了挑眉,面露异状,经过一番认真思考,他点头赞同道:“嗯,一舟言之有理,确实辛苦。” 苍和山选作走山之用的几座峰,山势不高,连绵起伏,花鸟虫鱼繁生其间,遥相呼应。 远远望去,苍和主峰巍然立于其后,高耸入云,颇有仙家风范。头顶一片蔚蓝无边,遥望那山,草木葱郁,云雾缭绕,宛若一位窈窕青衣、头覆白纱的少女。半山腰绕过一道河,蜿蜒伸展,湛蓝如洗,恰似少女腰间绸带。不知到底是碧水倒映着蓝天,还是天幕染蓝了山河。 一路欣赏着苍和诸峰,并无过多言语。两人不知不觉来到入口处,除了路过之人几句闲言碎语外,并没听到谁在照本宣科、高声朗诵什么规矩。 只见入口摆了一张长桌,后面摇头晃脑坐着一人,目光迷离,不知在干什么。观其服饰,蓝白道袍,应是这里的守山弟子无疑。 两人来到长桌前正要开口询问,只见那位守山弟子稳坐如山,没抬眼皮反而抬起一手,手掌立在他俩眼前,截住了话头。然后手形变化,伸出食指向下一指。 两人低头一看,那是一本登记簿。哦,就是让写上某人于某时进入某山的意思...... 登记完毕,一舟抬头刚要请教,只见那位守山弟子又是一抬手,然后指向旁边。 嚯,这回是一大页纸,标题是走山守则,内容则是满满一页。比如山内行走要带腰牌啦,道友之间要友好互助、不可斗殴啦,切磋请教要点到为止啦,遇险退出要燃放烟花啦......最后专门用红色醒目大字提醒:如发生任何逾矩事件,本派概不负责。果然甩锅永远是第一要务。 一舟抬头正要跟林兄说话,那位全程都没抬头看过他们一眼的守山弟子,又是一抬手,指向旁边。这回是两个托盘,分别放着通行腰牌和避险烟花,旁边还有张字条:每人限取一个。 这是长桌之末,再没别的东西了。一舟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句:“真是辛苦这位师兄了......” 守山弟子终究还是没抬起那颗高贵的头颅,闷头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一舟双眼大睁,被这简捷高效至极的流程彻底惊艳了。这位守山弟子惜字如金,别是个哑巴投胎吧! 林一木围观了全程,努力按耐住噗嗤而出的笑意,拿起东西就推着一舟往前走。结果没完全忍住,还是漏出了几声。 两人站在走山入口前,所谓入口,不过是两根石柱并一道石梁,简单明了,再无多余装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门。 梁上无字,里面山景也是别无二致,一舟好奇心又起,问道:“林兄,这山只有这一个入口吗?” 一木自是知无不言:“山本身并无入口,走山设立的入口只这一个。” 一舟道:“那我们能从别处进去吗?” 一木偏过头,语重心长道:“出入别人家里,最好走正门,翻墙跳窗的是梁上君子。” 一舟撇撇嘴,不置可否,完全没觉得翻墙有什么不好。顾及自己难得竖立起的玉树临风的形象,他没把这番高论说出来,一本正经地跟着正人君子,从正门进了。 两人大步流星踏入山阵,才翻过一个小坡,忽觉视野幽暗,立足之处陷入一片阴影,头顶哀嚎惨叫声呼啸而来,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大鹏展翅一般当头砸下来! 一木原地站定,两根手指轻轻一抬,那东西便偏了方向,五体投地砸到一边,激起一圈灰尘,叫声惨痛,竟是个人! 一舟看着面前这个人,身披紫袍,少年新贵,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等人物。一木看他神情,体贴入微地附在耳边提醒了一句:“五雷轰顶。” 此言简明扼要,直切要害。一舟恍然大悟,完全不怪自己眼力不好,要怪就怪,这人没戴着那顶夺目吸睛的紫云天雷冠! 那位五雷轰顶仁兄吃了满嘴泥,咳了几声,翻过身,拍拍身上的土,嘴里骂骂咧咧,不知道在埋怨谁。瞥见旁边围观了两个人,他马上跳起来拾起架子,抱拳见礼,朗声道:“在下天雷城雷泽言,来此走山,不知二位怎么称呼?” 一舟想起醉仙居里店小二对他天花乱坠的吹捧,自动忽略了他的名字,问道:“雷少,你怎么从上边进来的?” 雷泽言仔细打量着他,有点郁闷。每次自己都正经八百地介绍姓名,大家都默契十足地喊他雷少。好在雷少这个称呼听起来挺气派,很符合他潇洒风流、年少有为的气质,他便宽宏大量、欣然接受了。 不过说起这“从天而降”,雷少似乎郁闷更甚,连连摆手道:“别提了,本少出身天雷城嘛,就想设计一个别开生面的进山方式,想用灵力飞进来,结果刚飞过那道门,就掉在这儿了!” 别开生面,他确实做到了! 听他倒完苦水,一舟好不汗颜,难怪林兄说走正门好!幸亏他是个随大流的,不然难免跟雷少殊途同归,也落个五体投地的下场! 看他修为,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也是个金宗水平。修行之人迈过武师法师那道坎儿,便是少宗、金宗。达到金宗境界的人不在少数,可也要看年纪。 若是年纪轻轻便至此境,人们大都赞一声前途无量。可若是人到中年,此生基本也就止步于此,自然不会有人另眼相看。万幸她和雷少,属于交口称赞的那种。 他从不为此矜高自傲,甚至别出心裁、铁面无私地认为,他不过是投机取巧走了捷径而已。修行之人大都走过捷径,或是出身名门,生得一副好筋骨;或是拜师名家,习得一番好教导。唯独说书老人提到的归元仙师,全凭一己之力披荆斩棘、上下求索,问顶宗师之境。他不禁推崇备至、心生向往,可惜自打出生落地,他便与肉骨凡胎无缘、断绝了此道。 金宗再往上便是宗元,基本上只有各族各派的元首/长老们,才能到那个境界。还得是名门大派。那些自立为王、不入流的小门小派,根本鱼龙混杂、不值一提! 宗元之上,便是宗师。仙火魔三尊自是悍然在列,但俱已作古。当世之人,达到此境者寥寥无几,却不可枚举,天下之大,不乏有世外高人,潜心修道,避世而居,故而不为人知。活着的、众所周知的宗师,迄今为止,他只见过他娘一个,私下里还以为是沾了他外祖的光。 思及刚才小少爷问话,一舟草草介绍道:“在下江一舟,这位林一木林兄。” 此言当真是敷衍搪塞至极,雷少皱了皱眉,继续问道:“那你们是什么门派的?” 一舟看了旁边林兄一眼,心里想着,这样的人物,当不属于任何一派才是。 只见那位人物面不改色地道:“山野派。” 一舟眉梢轻挑,觉得自己今天算是涨了见识,原来还可以这样!于是他跃跃欲试,照葫芦画瓢,说道:“自家门。” 林兄嘴角微弯,目中含笑看过来。 雷少又不傻,自然听得出他们存心敷衍。不过他也明白不欲多说、便不追问的道理,努嘴道:“下次你们想糊弄谁,可以说是我天雷城的。”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我们才不想被五雷轰顶呢! wap. /111/111112/28850971.html 第4章 无妄之灾 他们边走边聊,继续深入山阵,一路上走走停停,倒像是游山玩水。雷少忽然问一舟:“为什么你叫他林兄?” 一舟听得一愣,心里琢磨这还能有为什么,便道:“想叫便叫咯。” 雷少似乎对称呼很执着,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我雷兄?” 一舟严重怀疑此人是明知故问,直白回道:“不想叫便不叫咯,哪儿这么多为什么?” 一木还不忘从中添油加醋:“嗯,有理。” 头一次遭受如此不公平待遇,这俩人同心同德、合起伙来欺负他一个!雷少势单力薄说不过,含冤莫白,满脸的委屈。 一舟看得乐不可支,只觉得雷少真是人如其名,是个十足的无忧无虑、敢做敢言的小少爷,稀奇少见的心直口快真性情,他心里莫名有些犯酸。 他们一路闲逛进去,目之所见,到处都是闯阵的、打怪的、斗法的。美其名曰切磋交流,用一舟的舟言舟语总结就是:打架斗殴。 这一路热闹不断、纷争迭起,令人心生厌烦。他正要下定决心抱元守一、清心寡欲,视野里又霍然出现一群不速之客。 乌泱泱好大的一群!雷少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钻过去了,一舟清心寡欲之路浅尝辄止,喟然长叹一声,心中反复默念:下次一定下次一定!然后拉起林兄一溜小跑,乐此不疲地跟上。 他们挑了一处垂柳掩映之地站定围观。只见那边至少聚集了几十号人,尘土飞扬,落叶缤纷。观其服饰大约分三路人马,其中两路已经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路明显是苍和弟子,眼下正进退两难。他们似乎打算调停劝阻,毕竟是在自家地盘上,不能对道友如此漠不关心,主人翁的姿态还是得摆上一摆。 可他们一旦出手阻拦谁,立马被对方认定是帮凶,最终还是难以幸免卷了进去。 看着眼前大动干戈的画面,一舟越发觉得熟悉。他定睛望去,赫然发现,掐成一团的那两拨,可不就是日前在醉仙居里大打出手的碧水湖和烈焰堂嘛! 也不知两边宿怨究竟有多深,以至于见面就掐,掐完再掐! 上次醉仙居里,或许还有所顾忌,眼下进了山阵,行走历练之所。双方人马齐全,有恃无恐,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架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一舟有些不忍直视,杞人忧天道:“打成这样,不会出什么事吧?” 雷少满脸无谓地道:“不会!走山阵里设有乾坤镜,一有异动,苍和山的长老们自会察觉的。就这个阵仗,八成现在苍和正堂里,几派长老早就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处置呢!” 一舟道:“哦,这还说得过去。总不至于一句概不负责,真就做起甩手掌柜了。” 雷少却道:“怎么做是一回事,话术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了。要不趁着大家相亲相爱、其乐融融的时候先把责任撇清,一旦出了事,任你浑身是嘴,有理也说不清。” 一舟侧耳倾听,长哦一声,表示自己受益匪浅。他斜目而视,上下打量着雷少,这人看似不学无术、嬉皮笑脸,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实则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果然,不多时,空中金光一闪,凭空降下一组强劲密集的旋风,把打成一锅粥的几路人马硬生生拉开,一个不落地卷进风里,分别带去不同的方向,方才还锣鼓喧天、气势非凡的战场,顿时哀嚎遍野。 雷少抱着臂,摆出一副果不其然的面孔,下巴一扬,风凉道:“看吧,不知哪家的长老雷霆一怒,把他们发配到‘灵山宝地’反省去了。” 就在他们明目张胆地幸灾乐祸时,一道旋风忽然调转方向,迎面呼啸而来。 还没搞清楚状况,一舟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人已经被卷进旋风,耳边狂风里还夹着雷少惨绝人寰的嚎叫之声。难道把他们也认作聚众斗殴的同伙了?这可真是千古奇冤! 思及被卷进去的下场,一舟扯着嗓子发出一声悲壮的怒吼:“下次看热闹,千万要站远点!” 一木稳立原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 一舟被狂风裹挟着,早已不知今夕何夕、以及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混沌。忽然他感觉左手被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光滑清凉,劲力充沛,掌心那片温热于一片混乱中带给他十足的安全感。雷少才没有这种手,一定是林兄的! 果然,他眼前随即响起一阵嚎叫,晃过一坨紫色身影,这个才是雷少! 他听声辨位,随手一抄,好像揪住了雷少的衣领。 三个人在旋风窝里手拉手排成一线,勉强稳住了身形,一舟两眼空空,木然转头说道:“林兄啊,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出去吧先。” 一木分明在另一侧,看他扭头对着雷少乱喊一气、还恍然不觉,可巧雷少也是晕头转向、毫无反应,他不禁哑然失笑,温声道:“好,出去。” 于是,一木运灵拉着他,他拉着雷少,三个人像扯线头一样从旋风窝里钻出来。视野和耳边豁然恢复清明,还没看清身在哪里,只听噗通几声,他们直接砸进了河里。 落水的一刹那,一舟几欲怒吼:“是谁选的这个出风点!”幸亏淹在水里没有脱口而出,因为他马上发觉:就是他自己选的! 颓然发现真相的一舟欲哭无泪,脑海中冒出四个字:流年不利。 从河里爬上来,几个人都湿淋淋的,狼狈不堪,各自无语。被城门之火殃及的池鱼,似乎都汲汲渴求能回到水里畅游。对于打架斗殴之人,这般下场岂止罪有应得,还十分应景。不知哪家的长老降罚,真是匠心独运、无微不至、一视同仁! 一木挥手化出一堆枯木枝,起了火,又挑出一根长枝架起来,几人把外衫挂在上面烤火。 折腾了一天,雷少自告奋勇,打了两只兔子回来,也架在火上烤着。肉香四溢,终于驱散了一场无妄之灾带来的阴霾。 雷少正要坐下,扫了对面一舟一眼,马上腾地站起来,转过身,什么也不说,站得像个木头桩子一样。 他这一惊一乍,引得人莫名其妙。问他怎么了,他也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手胡乱朝后面指着,频频朝一木眨眼示意。 一木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看,双目猝睁,随即马上低头,盯着脚趾看。 一舟完全摸不着头脑:“你们怎么啦?林兄,雷少吃错药,也能传染你呀?” 干盯脚趾头好像也于事无补,一木眼角扫到地上那柄折扇,马上捡起来,展开,递到一舟跟前。 一舟一头雾水,愣愣接过来,正要问话,一木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举着,别放下。”然后回头跟雷少说:“你可以转过来了。” 一舟看见雷少转过来、终于满面轻松如释重负,又低头看看一木让他举着扇子的位置。然后他就看到扇子挡住的胸部凸起的曼妙曲线......一股热流直蹿天灵盖,一舟瞠目结舌,从脸颊到耳根都火辣辣的。那身男装,可是“他”煞费苦心、精心改扮的啊啊啊! 突遭一场飞来横祸,害得一舟原形毕露,忍不住面红耳赤。倒不是因为女儿家身份暴露无遗,是男是女一舟本不在乎。只是因为撒了一路的弥天大谎骤然大白于他俩面前,有些羞愧难当。一舟悔不当初,痛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看热闹了! 尴尬半晌,鸦雀无声。看着他们两人目不斜视、直盯着火堆,一舟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们这反应,未免有些......过于平静了。 林兄也就算了,雷少居然没有冷嘲热讽,也没发表任何评价。有问题,此处一定有大问题!一舟心头不禁浮起个不详的猜测,颤颤巍巍、试探着问道:“你们,是不是都......知道?” 雷少瞥过来一眼,道:“知道什么?你这身女扮男装啊,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啊!” “第一眼?!”一舟三观尽毁,简直难以置信:“为什么?!” 雷少反倒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就你这扮相,谁都能一眼看穿吧?是吧林兄?” 一舟感觉身心受到了莫名打击,转向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嗫嗫地问:“林兄,你是什么时候?” 林一木倒是没戏弄她,一本正经地答道:“在醉仙居的时候。” 一舟“噗”地喷出一口怨气。醉仙居......那不还是一眼看穿么!她彻底放弃挣扎,头深深埋进扇子里,自怨自艾道:“你们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等她目光移开了,一木嘴角才勾起一条弧线,露出满足而戏谑的目光。 雷少心安理得地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啊?全程围观你一个人矫揉造作、拙劣不堪的表演,这可比公开处刑还要痛快,简直是大快人心!本少我上哪儿找更大的乐子去!哈哈哈哈哈......” 看他那副捧腹大笑、为友不仁的样子,一舟就气不打一处来,手指捏得扇子吱吱作响。要不是手举扇子行动不便,一定要冲过去暴揍此人一顿。 鉴于不确定是否打得过,她暂时压下暴力的冲动,另辟蹊径,捏了个手诀。然后雷少就乐极生悲,凭空又淋了一身水。 雷少把她蒙在鼓里一整天,此时理屈词穷,不敢怒也不敢言。反正淋水也一回生两回熟了,他无所谓,继续在心里尽情抒发他作为观众、终于等到大戏收场的酸爽激动之情。 一木静静旁观,万分庆幸刚才没有落井下石。 反正已经被人看穿,还沾了一身水,一舟索性将发带解开。 火光摇曳,月风轻拂,一白衣女子持扇坐于河边,沉静无言,宛若出水芙蓉。长发倾泻如墨,随风轻摆,脸上不施粉黛,素颜清冷如月。她不说不笑的时候,让人恍惚觉得,和之前那个插科打诨的顽皮公子判若两人。 wap. /111/111112/28850972.html 第5章 穿山怪 月色渐浓,他们打算今夜就在此处歇息。 几人各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尚未入眠,夜色静谧之间,忽然有个声音轰轰隆隆,似从地下深处传来。 一舟惊坐而起,警惕异常。雷少和她半斤八两,状态大差不离。唯独一木尊驾分毫未动,依然枕着手臂,两只长腿交叠平伸,只略略抬起高贵的眼帘,目光清醒警惕,算是给了那声异响莫大的面子! 那声音断断续续,沉闷诡异,辨不出具体方位。通常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要么声音的源头一直在移动,要么就是它分布极广、遍及脚下,像地震海啸一般。一舟侧耳聆听,除了这诡异声响,周围万籁俱静、一切如常,察觉不到任何地动山摇的征兆。 雷少突然脸色大变,抬手就是一掌。一道紫光炫亮、耀眼夺目的天雷从他掌心倏出,骤然炸响,挟着雷霆霹雳之音疾闪而过,径直轰到一舟身后。 这道紫雷突如其来,一舟差点被闪瞎双眼。她晃晃眼睛转身一看,除了地面被雷少炸得四分五裂之外,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一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雷少你挟私报复是不是!” 雷少却一脸委屈:“不是,刚才明明看见......”话没说完,他眼神一凛,又打出一记雷。这次他打到了一木身后。 从一舟的角度看,一木身后明明空无一物。雷少连番动作,大有六亲不认、把他俩劈个遍的架势,究竟是神智失常,还是另有隐情? 雷少百口莫辩,急得语无伦次,僵在原地抓耳挠腮,束手无策。 他心急如焚、不似作伪,一木若有所思,一言不发,目光冷冷扫视四周地面,阴沉如雨。 不出片刻,第三道雷横空而出。这次那东西出现在雷少旁边,大家有目共睹。那是从地面凭空探出的半个身子,有点人形,不过比人要大好几号。露出来的皮肤呈灰色皲裂状,看上去是由土石堆砌而成的巨人。 它刚要朝雷少伸手,眼见天雷当头劈过来,又缩了回去,玩起了躲猫猫。 它速度极快,绝非一般的大型笨拙精怪。以雷少的反应速度,天雷竟劈不着它。方才那两次偷袭,它精挑细选,故意选择刁钻古怪的角度,只有雷少看得见,摆明了是专门欺负他!想不到这石怪成了精,虽然体型硕大无比,依然担得起古灵精怪四个字,知道挑软柿子捏! 雷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进山就被山阵欺负、摔得五体投地,路上受尽他俩明嘲暗讽、百般敷衍,如今半路杀出个石头怪,居然也骑到他头上作威作福,真是惨无人道,丧尽天良! 他屡屡失手,又近距离欣赏了对方那副尊容,大受冲击,一颗心七上八下突突作响,两手一直凝着两团雷,随时准备劈出去,像极了惊弓之鸟。 一木和一舟默契相投,一边躲着雷少的天雷以防被他误伤,一边好整以暇地旁观。石怪上下穿梭,灵活程度完全超出想象,半分不似这类庞然大物应有之态。 雷少怎么都劈不中,简直要炸毛,一眼瞥到旁边那两个没良心的,居然抱着手作壁上观!一舟袖手观望了片刻,嗤之以鼻道:“明明是个穿山甲,怎么跟海里的王八似的,缩头缩脑!” 那石怪似被激怒,从她脚边钻出来,一木击出一掌,他又钻了回去。 一舟立马溜到旁边,靠着山壁,气喘吁吁道:“唉哟,吓死我了,快来保护一下我这个弱女子!” 雷少百忙之中抽空朝她翻了个白眼,刚翻到一半,他又努力翻了回来,瞪着她那边一动不动。 一舟靠着避难的山壁上,冷不防伸出一只岩灰巨手攥住她的脖子,把她扣在山壁上。她双手去扒,却是徒劳无用,那只手又大又硬,扣得死死的,怎么也扒不动。 石怪的脸从她旁边探出来,身子还老谋深算地藏在山壁里,真是太鸡贼了!它那石头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低沉沉的声音:“都站好别动。小娃娃,出门在外要讲礼貌,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雷少和一木严阵以待,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舟脖子被它掐在手里,说话有点勉强:“这个确实没教过,要不老爷爷你出来,好好教上一教?” 石怪顶着石头拼成的方块脸哈哈大笑道:“胆大包天,果然是没人管教!” 一舟莞尔浅笑,话音却陡变:“既然老爷爷不想出来,那就不要出来了。” 石怪还没听懂她言外之意,却惊觉手臂冰凉,已经无法动弹。原来她一直攀在它手臂上的手不是企图挣脱束缚,而是暗中发动了冰冻法术! 石怪马上要龟缩回去,一木眼疾手快,双指射出一股灵力正中其头顶,牵制住它的速度。 只被牵制这一下,冰冻法术迅速蔓延至全身,方才那只灵活瞬移的石怪,被活生生冻在了山壁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和半个手臂。方块脸上还保留着惊恐万状的表情,甚是滑稽。 雷少前一刻还投鼠忌器,此刻看他俩出手如电、配合如此默契,慢慢回过味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交友居然这么不慎!他气到发抖,指指这个,指指那个,悲愤交加道:“你们......配合得这么好,合着刚才卖我呢是吧!” 一木双眼望天,不发表评价。 一舟自知心虚,正要说点啥以息其怒,却郁闷地发现,自己被这坨冻石头的手臂和脑袋箍在圈里,出不来了...... 雷少瞬间死灰复燃、重拾乐趣,跳过来落井下石地指责道:“哈哈哈,让你卖朋友,遭报应了吧!本少再给你加道雷吧,天打雷劈,再适合你不过了!哎哎......林兄,你让我再高兴会儿,别这么快给她放下来啊!” 一木没理会他,已经径直走过去,草草看了两眼,然后伸手一抓,直接把那截手臂从山体上掰下来。随着那截手臂应声而断,雷少的心情也从云端一落千丈,跌至谷底。 一舟颈间一松,足下站稳,匆忙之间还没接受他这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神情微显复杂,无半分喜提自由的庆幸,反而语气犹豫地问:“林兄啊,就这么把它手臂弄断了,回头它脱困而出,会不会报复我们啊?” 一木眨了眨眼,若有所思道:“有理。”然后转身挥手,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头也拍下来了,随后若无其事地对她道:“如此就不怕了。” 近距离目睹了凶杀现场,一舟原地愣住:“就这么......杀了?” 一木似乎讶于她有此一问,理所当然地反问道:“难道还养着?” 雷少也是不以为意:“你不杀它,它早晚也要杀你,我说你不会是头一回出门吧?” 一舟哑口无言。她没细想过要怎么处理石怪、怎么善后,看着脚下咕噜乱转的冷冰冰的石头,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林兄谈笑之间随手一挥,就杀了一只怪。虽然石怪作乱在先,倒也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毕竟是一只生灵,轻易杀之,她心乱如麻,一时解不开。 三个人相对无言,在火堆前围坐了好一会儿,雷少终于忍不住,挪到一木旁边,悄声道:“林兄,你没看出来吗?她情绪不太对啊。打从你一掌拍死那石怪,她就一言不发,跟丢了魂似的。” 一木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只是淡淡地回道:“哦,那你去给她上疏导课吧。” 雷少立马瞪了他一眼,还有些吃惊于他的态度:“我可不去!下手的是你,你自己去。”他不光不去,还言出如山,身体力行地推着一木过去。然后唯恐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光明正大地偷窥。 一木被硬推到她跟前,看着眼前之人魂不守舍,有些楚楚可怜,他叹了口气坐下来,踌躇半晌,不知如何开口,一舟倒先说了话:“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从没想过,轻言杀生。” 一木温声道:“那你可有想过,若今日遇上它的不是你,是少宗以下的修士,或者手无寸铁之人,他们的下场该当如何?” 一舟自然也没想过这个问题,此时才体会到细思极恐,各种惨烈血腥的画面在脑中忽闪而过,她越发忐忑不安,连带着身体也随之颤抖。她的睫毛稀疏纤长,扑闪个不停,投下淡淡的影子落在双瞳之上,显得更加失魂落寞。 看到她的反应,一木再多的金玉良言也说不下去了,有些手足无措。 良久,他缓缓伸出一只手,却又僵在半空迟疑不前,直把远处的雷少看得双拳紧握、五内俱焚,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兄。 须臾,那手便转了方向,到旁边取过青衫外衣,披在她身上,远处随即传来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 一木充耳不闻,目光飘向远方的黑暗里,声音柔和轻缓,说道:“你听过穿山怪吗?传闻此怪擅于在土石中穿梭,修为越高速度越快,以活物为食,尤其是人。我们今天不算杀生,是除害。” 闻言,一舟抬起头,半信半疑道:“当真?你不是编故事哄我呢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她嘴上说着不信,气息明显比刚才平稳多了。 一木笑了笑,道:“你既不是小孩子了,还分不出真假吗?” 一舟缓缓点头,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然后就开始秋后算账,颇为不满地嘟囔道:“那它刚才,是要吃我咯?它那身体都是石头做的,肯定没长牙吧?怎么下得去口!” 一木哑然失声,下定决心好好做个木头人,不跟她深入探讨石怪长没长牙的问题。 wap. /111/111112/28850973.html 第6章 金风双杰 次日,三人继续深入,来到一处法阵前。此阵以七七四十九根木桩组成,排列讲究,给人庄严肃杀之感。 对于奇门遁甲各种阵法,一舟不曾深究,只有基本涉猎。她向来认为,举凡高明深奥阵法,皆是精中有细绝无冗余,更不会企图以数量取胜。 于是打眼一扫挺拔笔直的整整四十九根桩子,她便觉头晕眼花,懒得动脑,百无聊赖去看旁边两人反应。 只见雷少原地驻立,皱眉深思,十有八九已经绕进去了。再看林兄,她不禁心神恍惚,怎么会有人站的那么好看! 他一袭青衫,负手而立,长发随风韵而动。单是站在那儿,便站得仙风道骨,遗世独立。那张侧脸棱角分明,清逸俊朗,眉弓高耸,双眸深掩其下,显得目光越发深邃幽远。这样一张脸上,神情更是气定神闲,睥睨万物,其超然风采简直一骑绝尘,真是太过分了! 一舟幡然醒悟,不能再放任他这副迷倒万千少女的姿态不管。她眼珠轻转,计上心来,有意要让他活动活动筋骨,故意问道:“林兄,可有解法?” 一木偏头道:“你问哪种?” 一舟奇道:“怎么林兄还有多种解法吗?” 一木目视前方,侃侃而谈道:“倒也不多,只有快慢两种。慢者劳神耗时,需要条分缕析,抽丝剥茧,窥透其中变化。快者嘛,毁其立阵之本,釜底抽薪,任它什么阵法便也破了。” 一舟反复掂量着他这番高谈阔论,完全忽略了最初那点小算盘。 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男人声音,语气微愠,似乎还有些不屑:“阁下真是好大的见识,直接毁阵,你可做得到么?” 一木一脸无谓,似乎懒得搭理。一舟替他鸣不平,急着反驳道:“这位兄台,做不做是另一回事,一力降十会,本身还是有道理的。” 那人道:“既然口出狂言,自当做得到才是。” 一木谦谦笑道:“非也,随意毁坏别人家中之物,不礼貌。” 身后鸦雀无声。想来对方一本正经的质询,也没料到这种公然抵赖的回答,无言以对了。一舟对此毫不在意,多和林兄说说话,自然就习惯了。 雷少忽然喜笑颜开地叫道:“商羽姑娘!” 一舟打眼望去,不由得眼前一亮,好一对天作璧人! 雷少口中的那位商羽姑娘,青丝如瀑,眉眼如画。一袭淡蓝长裙仙气泠然,清雅无双。当真是美人如玉,闭月羞花之貌。美人施然一礼,回道:“雷公子。” 这还是头一个不喊他雷少的人,他顿时心花怒放,脸上笑容愈发灿烂,眼角扫过旁边那人,毫无诚意地问候了一声:“武宁师兄。” 武宁师兄丰神俊朗,英姿挺拔,背负一把银灰宝剑,露出的一截剑柄纹路古璞精致,堪称鬼斧神工。武宁和他们年纪相差不大,正值意气风发、年华正茂之时,他还难得有种少年老成、沉稳持重的气韵。只是眉宇间似有不快,想来是因为方才那几句争执的缘故。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让人忍不住驻足回眸,想要多看两眼。如此风采,想来只有山下百姓津津乐道、交口称赞的苍和双杰,人称“金风玉露”的最佳搭档! 一舟问道:“商羽姑娘习的可是金系术法?” 商羽莞尔一笑,朱唇轻启道:“我自幼在苍和长大,师从琴忧夫人,故而修习金系。” 原来如此。“金风玉露”搭档中,金指的便是金系商羽,那武宁师兄想必师从风系。一舟面露喜色,连连赞道:“原来如此,久仰久仰。” 雷少满脸鄙夷道:“少来了,你连苍和双杰都不认识,居然知道琴长老?” 一舟道:“那当然。琴忧夫人医者仁心,修为深厚,是我们女修楷模嘛!” 闻言,商羽笑意更深,容颜更胜,美得无可方物。一舟心中赞叹不已,琴姨她从小就认识,这次上山,本也打算顺道探望。商羽姑娘不愧是琴姨的亲传弟子,只一亮相便能惊艳众人。雷少那般反应倒也情有可原,一舟觉得假如自己是个男子,必定也会对她一见倾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头去看林兄。这位仁兄的反应,实在是冷淡至极!面无表情,像尊无悲无喜的雕像,所见皆如过眼浮云,就差双手合十,道上一句四大皆空。 一舟不禁对他窃窃私语道:“林兄,你怎么如此淡定,这可是人称金风玉露的商羽姑娘呀!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向雷少那样移不开眼睛的。” 她堂而皇之说自己不正常,一木满脸不以为意,还振振有词道:“不是正常人会如此,是普通人。我只是不普通罢了。” 一舟“哦”了一声,撇撇嘴不敢反驳,随口说道:“旁边那位武宁师兄,也是谦谦君子,儒雅端方呢。” 一木扫了一眼,阴阳怪气道:“是吗,没看出来。” 觑他脸色,一舟越发好奇,这位仁兄品味超凡脱俗,面对美人无动于衷,还自称不普通,眼里居然也会看不得其他男子英俊。啧啧啧,什么味道,好酸! 几人寒暄之际,旁边林中走出一位女子,虽比他们年长几岁,容颜依然美艳如春,风韵犹存。她端着妩媚多姿的笑容,摇曳生姿,款款而来,开口声音引人酥麻:“几位青年才俊,不知师出何门?” 雷少热情洋溢地依次给她介绍。那女子美目含钩,看一眼似乎就要被钩走了魂魄,难怪雷少如此热心肠。 女子目光转到一木身上时,只打量了一下便匆匆撤回,看到商羽眼底似有怨毒之色闪过,最后目光便在雷少和武宁之间摇摆逗留,秋波频送,崇拜仰慕之意丝毫不加掩饰。 等雷少絮絮叨叨介绍完时,女子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早已凝滞,杏眼微怔,望着雷少隐隐有些出神。 一舟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她这是沉迷于雷少的英姿勃发无法自拔,彻底拜倒在他的紫金道袍下了? 她凝视雷少片刻,忽然二话不说转身要走,武宁高声道:“请留步。” 纵然雷少从小娇生惯养,脑子缺根弦,面对突如其来的桃花运毫无知觉,乐在其中。武宁作为苍和山首徒,自然目光如炬,敏锐冷静,早已看出那女子的诡异之处,此时拦住她的去路,一语道破:“不知阁下何方神圣,混入苍和山有何目的?” 被他当面拆穿,女子婀娜转身,嗔怪道:“公子当真不懂得怜香惜玉么?还是欲擒故纵呢?那奴家可真陷进去了。” 她语气百转千回,勾得人心肠深处一阵酸麻,面孔却陡转狰狞,屈指成爪,抓向雷少咽喉。 雷少大惊失色,始料未及。方才还柔情似水、你侬我侬的美人,转瞬之间翻脸不认人,甚至第一个拿他开刀!他满腔热情付之东流,只顾着愤愤不平,甚至连抵挡反抗都忘了...... 武宁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尽是错愕难掩。为尽东道主之责,他双指运力,宝剑铮然出鞘,剑身长而宽阔,银光闪闪,正正替雷少挡下一击。 那女子手指被剑身挡回来,一脸嗔怒,幽怨地看向武宁。 武宁提剑而立,分毫不为所动,威然道:“还请阁下退出山阵,否则休怪在下无礼。” 女子狞笑一声,转手袭向商羽。 商羽自然不会任她宰割,格挡、转身、攻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翩若惊鸿。撇开旁人不管,单独看她,不似与人斗法,蓝衣身姿宛若飞燕游龙翩然起舞,轻盈灵动,画面美不胜收。 武宁上前助阵,雷少失魂落魄了一瞬,终于神智归位,哪肯让苍和山首徒和商羽姑娘替他出头,他天雷城少主的面子往哪儿搁! 于是他撸起袖子,大喝一声,挟着滚滚天雷毅然上阵。战队如虎得翼,一时风雷交加,万里晴空瞬间变色。 那女子动起手来也不忘贯彻因人而异的宗旨,对上武宁,她含娇带媚,极尽轻佻之色。袭向商羽时,却满脸阴鹜,凶狠恶毒至极。而面对雷少,她却莫名留情,手下尽是虚晃花招,风声大雨点小。见状,一舟一口咬定,她就是看上他了! 他们打了半晌,一木和一舟这里却平静无波,形成鲜明对比。一舟自认没有令对手不战自退的本事,看向身旁。 只见一木负手而立,事不关己,正心安理得地旁观。难道他是成竹在胸,笃定那女妖断断不敢来侵扰他吗? 脑海中思虑万千,一舟从中挑了一个最契合时机的问题:“林兄,这是什么东西?” 一木道:“一只花妖,也有近百年道行了。” 一舟点头受教。所谓妖魔鬼怪,皆由非人之物修炼成精,便是天生地养的灵兽也不外如是,不过是灵气怨气的差别罢了。当年木族治下,花草树木即便修炼成精,摄于木君威严,尚知恪守本分。后来木族大变,众妖便如同野马脱缰,再无顾忌。 人妖有别,世人修行都由师父带进门,可谓日进千里,寿命却短。而妖道多坎坷,无人引导,是以大都在漫长的生命里独自修炼,领会自身优势,方能成妖。 林兄断言她身负百年道行,大抵就是凡人修行几十年的效果了,不容小觑。那三人俱是青年翘楚,金宗之境,若是单独对上,难有胜算。此时联手对敌,两边正好平分秋色。她便放心大胆地观战,毕竟打成这样的架实属难得一见。 对阵三人身法各有所长,雷少自然是惯于电闪雷鸣。武宁擅长风系法术,又有宝剑在手,剑锋雪亮锐利,劲风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商羽习金,一招一式皆蕴于灿灿金光内,其光锐不可当,有劈山裂海之势。 两边已大战数百回合,仍然胜负未分。那三人战力超群,花妖久战不下,心生烦躁,出手章法略显凌乱,露出破绽,被武宁抓住狠狠追击,一时有些捉襟见肘。 一舟喜道:“林兄快看,乱了乱了!” 一木却一脸平静,幽幽地道:“恶妖,就算濒危,依旧是恶妖。” wap. /111/111112/28850974.html 第7章 花妖 一木言下之意,是不能放松警惕,须提防恶妖绝境反击。一舟心底微凉,有穿山怪前车之鉴,她不敢分心,继续聚精会神关注场上战况。 那三位后起之秀,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在他们全力围攻下,花妖越是烦躁,越是破绽百出,频频战退。她胡乱退了几步,忽然目露凶光,抬手撒出一阵密集如雨的银针。针上寒光刺眼,必然淬了毒。 适才节节败退,原来竟是诱敌之计,烦躁破绽皆是假象,是麻痹敌人的手段。 那三人年轻气盛,此时棋逢对手,正战得热火朝天,没提防她这一手,一时躲闪不及。武宁举起银灰宝剑、临时化出个法盾护在三人身前,终因聚势不及,被毒针轻而易举穿透,直袭三人面门! 所幸适才经一木提醒,一舟一直悬着心,凝了满掌灵力蓄势待发,危急时刻正好应势而出,化出一面冰盾挡在三人面前。也不见那冰盾如何厚重,却堪堪将那些毒针尽数挡在那里。 毒针入冰,再难深入半寸。一舟手势转而一划,化冰为水,卷了毒针在内,豁然变成一道银毒水柱,反袭向花妖。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一招突如其来,花妖目光一凛,单手挡下,身子后退几步,目光咒怨地盯着一舟,似乎对她插手偷袭之举非常不满。眼角瞥到一木神情冷峻立在她身旁,花妖临阵生怯,未敢擅动。 一舟也看向身边,只见一木满面轻松地对她笑道:“不错,孺子可教。” 这时空中白光一闪,一枚道家法印凭空凝结而出,金光万丈,正落在花妖头上。 花妖骤然变色,身形不断朝四面八方突闪,企图冲破那道法印,却徒劳无功。法印缓缓向中心收拢,灵光流转,神威凛然,一切已成定局。 随着一声凄厉刺耳的喊叫,花妖原地蜷缩,身形渐萎。直至紫光一闪而过,肉身彻底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下一株瑰丽夺目的大紫牡丹。 牡丹花开,本该倾国倾城,此刻却让人觉得格外妖异。 空中又闪过一道光,一位灰发老人从天而降。武宁敛眸垂首,毕恭毕敬地道:“师尊。” 原来是苍和山当家长老之一,武长老大驾光临。 商羽倩然施礼,叫道:“武师伯。” 两位苍和弟子自然对长辈礼敬有加,一舟撇撇嘴,抱手站在旁边,跟另外两个嘟囔道:“早干嘛去了?架都打完了才来,上了年纪,动作都这么慢吗?” 雷少闻所未闻,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如此非议苍和长老,还当着人家的面,惊诧之余赶紧给了她个嘘声的手势,恨不能捂上她那张嘴,一木则低笑不语。 堂堂长老,纵使上了年纪,耳力依然超群,一字不落全听见了。武长老却没半点脾气,依旧慈眉善目,道袍轻摆,和蔼笑道:“确是苍和山的疏忽,让这牡丹花妖混进了山阵。武宁被花妖毒气所伤,商羽你带他去钟玉峰吧。” 钟玉峰琴长老医术高超,连带着名下弟子普遍擅医。苍和山凡有弟子受伤,都去钟玉峰医治。商羽早有此意,与众人道过谢,带武宁先走一步。 武长老面带微笑看着两个弟子走远,然后转过身,继续对他们三个说道:“方才经过,诸位派首已在乾坤镜里看到了。幸得几位仗义援手,未出大事,还请诸位和我一同回禀掌门吧。” 他一言既出,语气不容置喙。随即袍袖一挥,收了地上那株牡丹,抬步在前,引路往正堂走去,没有丝毫和人商量的意思。 他们三个只好老老实实跟在后面,一舟满脸不悦道:“都完事了,妖也收了,叫我们过去干嘛?我还没逛够呢。” 一木负手而行,随口道:“扯皮呗。” 一舟领会失败,问道:“扯什么?” 一木侃侃而道:“每逢要事,这跑腿干活的呢,回去之后都要细细交代自己干了什么,好叫那些稳坐厅堂的大老板,知道手底下发生了什么事。高兴了呢,随手论功行赏。不高兴了,罚你闭门思过。诸如此类,无论仙门凡间、大门小户,屡见不鲜。” 一舟听得意犹未尽,显然乐在其中,最后还不忘吹捧上一句:“林兄懂得真多!” 雷少脚底一滑,觉得自己很难加入这段对话。 各派的门主长老们果然都端着架子,稳坐在正堂。他们步入中间,武长老简单交代了经过,便退到了侧首座位上,摆出和他们如出一辙的架子来。 另一位长老语气严肃地道:“牡丹花妖,百年修行,怎么混到山阵里面去的?” 苍和山主坐镇主位,抚须思忖道:“花妖修为不低,常年吸食修士灵力,若真想混进山阵也不是没有办法。此番想来是胆大包天,入我苍和山阵想吸食各派精英的灵力。多亏几位少年英雄鼎力相助,不知各位师出何处,也好让苍和山聊表感激之意。” 旁观之下,一舟眨眨眼,给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一木撇撇嘴,以了然于胸的神态回应。 来此多日,一舟对这位已至宗师之境的苍和山主耳闻已久,这还是第一次亲眼得见。他发须微霜,浓眉如剑,一双眼睛漆黑雪亮,目光端庄沉毅,倒与想象中仙气飘飘的宗师之姿大相径庭。传闻苍和山主在位几十年,至今面容分毫未改,这是什么概念呢? 修炼有道者,可保养容颜,绵延寿命。常人寿数不过几十秋,得道之人起码活个百十来年不在话下。若是修为了得,如归元仙师那般人物,寿数几何就不得而知了。 一舟私下认为,修炼的一大好处,便在于此。她虽不敢比肩圣人,活成个千年王八万年龟,眼下这身修为,也够她吃遍天下的,是以凡事不紧不慢,随性而为。寻常人家的女子深闺娇养,年方二八便已谈婚论嫁。她那么大的时候,还被关在家里勤修苦练呢,所以其实也公平得很。 那么山主修为究竟多高呢?从其几十年形容未改分毫,便可窥见一二。 高人发问,自然得毕恭毕敬地回答。 雷少性格外向开朗,这堂中不敢说人尽皆知,起码大部分都打过交道。他大大咧咧报上自家门号,然后美滋滋听着他们年少有为、诸如此类的吹捧。 正堂里天花乱坠了好一会儿,让人眼花缭乱,然后众人的目光落到了另外两人身上。 看他们尚未发声,山主又道:“日前山阵中出现一只穿山怪,记得也是两位少侠拔刀相助,不知二位师承何方?” 一木兀自岿然不动,不知是不打算回答,还是等她先说。 一舟心中暗暗叫苦,下次出门之前一定好好编!至于现在......她眼珠滴溜一转,抬首作揖,有模有样,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们来自飞针门,这位便是我们门主。” 闻言,一木眉梢斜斜扬起,偏头扫了她一眼。见她报完了名号就退回来,跟在门主旁边,低眉顺目,像极了别人家老实巴交的弟子。他默默转回头,目不斜视,无言地接过飞针门门主的戏份。 雷少对此早已司空见惯,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看戏。 周围形形色色的掌门互相嘀咕着:“还有飞针门?头一回听说。” 满堂疑问里,也不知谁说了句:“嗯,略有耳闻......”这位仁兄,场面撑得可以啊! 有个虎头虎脑的掌门站出来,粗声问道:“飞针门,你们和江南飞刀门什么关系?” 一舟面不改色:“他们飞刀,我们飞针,仅此而已,再无瓜葛。” 又有一个声音问道:“既是飞针门,刚才你怎么使的水系法术?” 这些人怎么这么多问题!一舟随口糊弄道:“胡乱学了些,不成体统。” 不想那掌门却是个较真的:“大道至简,贵派偏爱各种杂学,恐怕难成大器,难怪江湖上从没听说过飞针门的名头!” 哎哟,不巧得很!本以为这随便一脚就能踩到三个的掌门,是个不学无术的,嘴里竟也蹦出来一句箴言,一舟当即决定慷慨闭嘴,息事宁人。 一木却拿眼角睨了对方一眼,冷冷地道:“依你所说,大道至简,万道归一,本不该有门派之分。” 那位较真掌门八面玲珑,心里暗暗揣摩。自打进入正堂以来,一木未曾有过只言片语,作为门主,那副镇定自若之态,令人莫测高深,较真掌门只好悻悻闭嘴,神情中满是不屑。 一木继续扮演高冷门主,头也不回直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吩咐:“一舟,给为师送茶来。” 一舟硬着头皮“哦”了一声,跟着他出去端茶倒水去了。 雷少满心想跟着一起去,却被他那哥哥,天雷城本代城主叫住。 天雷城城主,境同长老,忧心忡忡地对他言道:“此人深不可测,你怎么和他走到一起去了?” 雷少满不在乎地说:“他们带我一起走山来着,就结识了。” 城主哥哥闻言一秒变脸,瞪起眼睛看着他,怒发冲冠道:“你走个山还要人带!真是越来越没用!还不给我回去练功!” 雷少悻悻而去,不敢当面违逆他哥。可一出门马上就换了副面孔,小步快跑追上一舟他们,问道:“武宁在钟玉峰治伤,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望一下?” 一木尚未答话,便瞥见一舟眼如明灯,兴奋不已:“钟玉峰?嗯,人家武宁师兄好歹也是保护大家受的伤,确实应该探望。林兄一起去吧?” 一木点点头,没说什么,只觉着这两人兴高采烈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探望伤员。 果然,一到钟玉峰,见武宁已无大碍,雷少便自动站到了商羽身旁,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全然不记得他刚才信誓旦旦说来看望谁,可惜人家姑娘的目光没怎么在他身上停留过。 一舟倒是象征性问候了武宁几句,耳边听到出入走动的男女弟子纷纷喊商羽作“乐师姐”,一舟问道:“商羽姓乐吗?” 武宁道:“不错。韶山乐氏,祖上便是曲韵大家,琴师叔与乐家由此结缘,时常来往探讨音律之道。师妹幼年体弱多病,乐家家主便把她托付给琴师叔教养,成了师叔座下首个关门弟子。” 一舟道:“原来如此。” 钟玉峰上百草堂,收治伤患之所,弟子说话做事都是温声细语、轻手轻脚,置身其中会感到非常舒心清静,很适合休养康复。不多时,这些轻微声响同时沉下去,弟子们齐齐躬身唤道:“师尊。” 琴长老雍然入内,一身雪白长袍,满头乌丝用一支雀羽金钗高挽作圆髻,再无任何金玉饰物,简洁而不失典雅。 他们几人照常见礼,一舟平日里粗枝大叶的,这次却一反常态,欣然转向琴长老,正正施了一礼。 琴长老对他们微微颔首致意,目光轻柔温和,容一舟见礼起身。与她相视而笑时,音容笑貌和蔼亲切,不似苍和山当家长老威严赫赫,更像是家中长辈,仔细问候关切。 商羽细观师尊神色,言道:“弟子方才提到的便是这几位。与花妖斗法时一舟姑娘曾出手相救,看来师尊也与一舟十分投缘呢。” 一舟赶紧接道:“我与琴长老也是一见如故,就像我家中姨娘一样。长老,我能喊您琴姨吗?” 众人哑口无言,从没见过有人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现场攀亲认戚! 唯有琴长老本人依旧笑容可掬,没底线地纵容道:“当然可以。” wap. /111/111112/28850975.html 第8章 夜祈 重阳前夜,月凉如水。 一舟独自来到镇上小河边,平日玩世不恭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副忧伤惆怅的模样。她挽起裙角蹲在河边,凝神抬手,掌间化出一只水蚌。 打开蚌壳,里面安然躺着一颗蚌珠。蚌珠幼小圆滑,色泽平润柔和,隐隐发光。 一舟手指在珠子上反复划着圈,虔诚已极,口中轻念道:“二十年了,木离哥哥,相信你定然是平安的,不知你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只有每年今日,为你寄放一只水蚌。愿水蚌一直护佑你,年年雪,岁岁安。” 蚌珠灵光一闪,似乎受了她渡过的灵力,在回应她。她把蚌壳重新盖好,双手捧着郑重其事地放进水里,任它随波逐流,渐行渐远。她目光始终追随着水蚌,直到视野模糊,人还呆呆望着远方,怅然若失。 河边高树上,一木正在月光下打坐。看着她那副模样,他眼睫轻垂,眸中似潭水枯竭,黯然无光,无声叹了口气。再次抬头时,眼角眉梢又挂上那副戏谑之态。 已经故意露出破绽了,她还浑然不知,原来有人发呆也能发得如此心无旁骛。他满心无奈,苦笑一声,然后故意朝水里丢过去一截树枝,溅得她一脸水,还嫌补刀不够地哈哈大笑。 一舟擦去脸上的水,但听声音便知,这恶作剧出自何人之手!克制住把那只魔爪大卸八块的冲动,她朝那笑声方向扭头瞪去:“林兄,你太不厚道啦!” 一木从树上悠悠飘下来,特意摆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大步流星晃过来,打趣道:“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魂不守舍的,干嘛,求神拜佛呐?” 一舟刚回过神,还没重新捡起耍嘴皮子的本事,不假思索便答了他:“想起一位朋友罢了。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一木耸耸肩,道:“我闲得发慌,找个僻静之处打坐片刻,啧,没想到还是不得清静。” 一舟忽然冷声道:“你说谎。” 她神情语气竟都冷漠如霜,一木神经一紧,三寸不烂之舌似乎打了结,说不出话。 一舟继而无比糟心地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看你是闲得过了头,不装神弄鬼搞点恶作剧,一肚子坏水就无处发泄!” 一木的铜牙利齿瞬间归位,理直气壮道:“这两者呀,并不冲突。”与此同时,心底微微发凉,她这脸说变就变,简直比翻书还快。女人善变则无敌,他好像,也许,大概......妥妥得惹不起! 月色清凉,水波粼粼。他们一边闲聊一边沿河往回走,忽有一股凉意从背后袭来,一木转身出掌,堪堪挡住攻向一舟背后要穴的两根手指,然后二话不说,便和来人缠斗起来。 一舟大吃一惊,方才那招偷袭,她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他们你来我往,忽进忽退,瞬息之间便已对拆十几招,一舟深深觉得自己就算有插一手的心,也没那个本事。幸亏他们各自控制着力道,不然半夜三更闹出点惊天动静来,定然要惹得四邻不安、一夜无眠。 在此之前,她见过几次一木出手。也许彼时对手境界不够,他游刃有余,根本不需要使出全力。眼下他遇强则强,不知又使出了几分实力。 这侧还没看明白呢,另一边对手的身法却让她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海师父?” 四只手正缠在一起、难解难分的两个人,身形同时一顿,然后同时收手,一舟赶紧跑过来道:“还真是海师父!林兄你没事吧?” 一木刚劈头盖脸打了一架,听她这口气,略觉不爽道:“认识啊?” 还没等一舟详加解释,来人一把摘下面巾,朱颜鹤发,明显有把年纪,面色口气更加不善:“哼!一点长进都没有!跟我回去!”说着便抓上她手臂。 一木下意识动了手,钳住他的手腕。 两人互不相让,僵持不下,没办法,一舟只能施展她的撒泼大法:“哎呀我不回去!海师父,你抓疼我了!” 海师父正全神贯注和一木对峙,没料到一不留神真弄疼了她,赶紧就松了手。结果这丫头手臂一松瞬间变脸,躲到一木身后,探出个脑袋继续嘟囔:“我不回去!” 一木堵在两人中间,对方身份不明他也不好说话,只好干杵在那儿充当门板。飘逸如他,即便做了门板,也是块飘逸无敌的门板! 海师父被她骗了也没计较,哼了一声,斥道:“你攀上个高手翅膀硬了是不是?惹恼了你娘谁也救不了你!” 听他语气似乎略现松软,一舟见风使舵,马上陪笑道:“嘿嘿,瞧您说的,我娘再生气也得看您的面子不是。海师父我给您介绍,这是我这次出来结识的朋友,林一木。林兄,这位是我家中海师父。” 闻言,一木朝对方微微颔首,算是跟长辈打了招呼,然后他若有所思地问:“海师父......你家中不会还有一位江师父吧?他们可知你此时名唤江一舟啊?” 一舟被他戏弄得尴尬不已,面上依然坚守底线回道:“这个嘛......当然啦,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嘛!”内心潇洒自如:反正我又不是丈夫! 陪笑完这边,她忙不迭地陪那边笑:“海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啊?” 海师父看她二人关系似乎不错,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姓林的小子是什么来路,年纪轻轻居然能和他打成平手。听到一舟说话,他马上放下那番莫测高深,吹胡子瞪眼没好气地道:“找你还不容易,哪儿热闹往哪儿钻呗!” 一舟让他怼得嘴一撅,满脸郁闷。一木怎会放过如此良机,见缝插针地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 海师父半分薄面也不给她留,继续揶揄道:“这次出来这么久,还没溜回去拿钱,你这精打细算的本事倒是长进不小啊!” 一舟完全没在乎他的冷嘲热讽,心里反而涌起天大的委屈:可不早就囊中羞涩好几天了嘛!再这么干瘪下去,人都要饿瘦了!海师父来得可真是时候呀!她眼珠一转,小手理直气壮地伸到他跟前,一脸狡黠,嘿嘿谄笑。 见状,海师父又哼又瞪,半晌,末了还是颓然败下阵来,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一舟直接抢过来,赶紧打开瞧瞧这次补给够她挥霍多久,一番操作行云流水无比顺畅,同时她眼皮都不抬,心安理得地随口就道:“海师父慢走。” 没想到那位海师父真像个受气包似的,扭头就走,当真是来去如风。 一舟没心没肺地挥了挥手里的钱袋,财大气粗地道:“林兄,明天请你吃酒!” 一木向来心明眼亮,洞幽烛远,知道她是故意顽皮。海师父即使有话,也不方便当着他的面说。他也不深究,只是随意点头应着,默不作声送她回客栈。 见他不语,一舟忍不住问道:“林兄,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一木歪头睨着她,慢条斯理地道:“有啊,你当真叫江一舟吗?” 他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一舟只能咬紧牙关、硬汉到底:“我都说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怎么还......诶,你这是什么表情嘛!” 她公然扛着“大丈夫”的大旗胡吹大气,一木早已料到她心中所想,不打算拆穿这个小女子,原地抱起手、唇角噙笑、饶有兴趣地看她表演,一副心知肚明、了如指掌的表情。 一舟理亏词穷,扭过头去不理他,只听背后那人悠悠叹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当你的师父,挺辛苦的。不过,为师不嫌弃,甘之如饴。” 他潇洒地哈哈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 一舟原地发愣,甚至忘了撇清这段糊里糊涂的师徒关系,心里反复念着他最后那句“甘之如饴”,思绪乱飞,有欣慰,也有纠结。 送走了林兄,一舟关门转身,眼前一亮,跑过去撒娇:“海师父!” 海师父没了刚才的情绪,平静无波地点点头,问道:“那小子什么来路?年纪轻轻的修为如此了得,当心他不怀好意。” 一舟莞尔一笑,低头道:“他不会的。” 看她这般态度,海师父忽然觉得不是滋味,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女大不中留的伤感。随即转而自嘲,这些缠人的小心思! 瞥了那不中留的女娃一眼,他嗤笑道:“也是,以他的修为,根本不需要对你虚以委蛇。” 一舟撇撇嘴,一方面对他指桑骂槐、嘲自己修为不够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安之若素。另一方面因他对一木不加掩饰地赞赏,心情大好,当即决定宽容为怀,不跟他逞口舌之快了。 才战胜所谓“缠人”的小心思,海师父又想起一事,顿生不满道:“我问你,你化名为什么化老江的姓,多小气。海纳百川,多大气!” 平日看他们二老拌嘴斗气,简直就是两个老顽童,现在连个化名也要争,一舟看在眼里,觉得越发可爱了。应对这种情况,说她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真是实事求是,一点也不夸张! 她故作姿态,煞有介事地道:“海太高贵、太惹眼了,普天之下几人敢用?化名嘛,得化个普通平庸接地气的,不然我不是白费力气嘛!” 果然海师父非常吃这一套,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深表赞同。于是一舟赶紧掐断岔路,步入正题问道:“海师父,你怎么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说起这,海师父面露严肃道:“还不确定。老江每年这个时候例行祭奠,都会保持联系。可这次,已经失联一个多月了。你娘担心,派我出来寻。正好赶上这个重阳大会,过来碰碰运气。” 一舟捕捉到他的言外之意,眼神蓦得一亮:“你是要去......那里?” 海师父不用看也知道她作何反应,端正脸色道:“打住,我不会带上你的。原本我们是担心你也在那儿,现在好了,你就继续留在这儿吧。” 一舟越挫越勇,还想死缠烂打,继续软磨硬泡一番。海师父对此早已驾轻就熟,幽幽说道:“或者,我先送你回你娘那儿,再去也不迟。” 一舟马上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作为一条慧眼识时务的好胳膊,她自我定位非常准确,绝不能跟穷凶极恶的大腿拧着来,反复规劝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 wap. /111/111112/28850976.html 第9章 银针悬口 初九终至,重阳正宴即将开席。 黄昏时分日影西斜,形成山衔落日之景。余晖晚照,红日金光洒遍山间,仿佛给整座山铺上了一层朱红纱幔,纱影随风浮动,无端一派慵懒柔和。 正宴设于苍和主峰,正堂前有一广场,可做宴会典仪之用,四面白玉灯柱里早已燃起火烛,面向群峰,背靠白塔,庄重之中不失典雅。 白塔名曰扶苍塔,立于苍和主峰正中央,一层便是正堂,上面还有五层,听说是讲坛、藏书之用。这种地方,一舟和雷少从未踏足半步,还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怕有辱斯文。 眼下时辰未到,雷少一个人百无聊赖,到处溜达。流浪半晌终于看见个熟人,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问道:“林兄,看见一舟了吗?” 一木摇摇头,目光也在四下打量着。 这位林兄,在他看来,除了对一舟格外亲厚、往来甚密以外,对待别人,不论男女俱是惜字如金,就连对他奉若天仙的商羽姑娘也是爱搭不理。雷少甚至觉得,此刻他能对自己摇个头,已经算是待他与众不同了。于是雷少虽然自讨没趣,心里却莫名有些沾沾自喜。 转而他又杞人忧天地想,林兄待人疏离至此,消息闭塞也不足为奇。 两个大男人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半晌,雷少终于发现了另一人,一个他认为消息灵通的人。他眼疾手也快,抓住人家的袖角就问道:“武宁师兄,见到商羽姑娘和一舟了吗?”明明都是女子,他却总也想不起在一舟后面也加上姑娘二字。 走山之后,武宁与他们早已冰释前嫌,被雷少随手揪过来他也豪不介意,说道:“雀舞苍穹之前,你恐怕见不到她们了。” 雷少听得新鲜,好奇道:“那是什么?” 武宁道:“重阳盛会,乃是修真界一大盛会。今日正宴,雀舞苍穹,便是盛会中的盛事。献舞苍灵,祈求风调雨顺。” 雷少深感此等盛事定然妙不可言,不禁心驰神往。忽然他又面露难色,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商羽姑娘清雅无双,自然不在话下。至于一舟么......” 雷少竭尽所能,想象一舟献舞的画面,最终实在是有心无力、想象不能!生生受了一木一记眼刀,他只好悬崖勒马,及时闭嘴。 武宁愁眉苦脸道:“唉,你且看吧。” 他语气怪异,雷少定睛细看,武宁此时不复平日沉稳神态,反而有点苦大仇深的样子,他不禁问道:“既是重头戏,武宁师兄为何这副表情?” 武宁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旁边一个苍和弟子路过,兴致勃勃地招呼道:“武宁师兄,在等乐师姐吧!” 武宁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旋即又有几个师弟结伴路过:“师兄别急,马上就开始了!” “师姐梳洗打扮呢,一定能艳压群芳,不负师兄厚望!” 每年盛会他们都乐此不疲,毕竟大师兄一年到头,始终端着稳如泰山的架子,难得有此机会让他们尽情调侃,是以一个个接踵而至,无比热情。 武宁又羞又忿,又无可奈何。 雷少见状,噗嗤一声破了功,兴高采烈、迫不及待地加入了嘲弄他的队伍。 武宁对此万分诧异,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问出来:“我一直以为,你对商羽心存好感,属意于她?” 雷少登时竖起眼,语气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嫌弃,道:“武宁师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懂不懂?真是好没品位,唉!”言罢,他满腔怨愤似乎还没发泄完,频频摇头,止不住地叹息,大失所望,恨不能捶胸顿足,以泄心头之怨! 作为苍和山首徒、众师弟表率,武宁平日里总板着面孔,时时牢记自己一言一行尽皆代表师门,事事谨小慎微,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唯恐有损师门声誉。以至于端的时日久了,连他本人都认为,自己天生就是这种沉稳持重的性格,深信不疑。此时面对雷少随心所欲、率性而为的真性情,无端生出一股子羡慕。 站在显眼之处,总有人“偶然”路过百般问候,变着花样打趣武宁,他们只好挑了一处空桌坐下。 此时夕阳浅照,尚未开宴,四下修士往来走动,交谈甚欢。旁边一人好奇兮兮的声音传了过来:“琴长老收了新弟子吗?最近总见一白衣女子,经常和商羽姑娘出双入对,是个难得一见的冰山美人呢!” 雷少一口茶喷出来,险些惊掉了下巴,目瞪口呆地问:“冰山美人?这说的是江一舟吗?” 一木瞥过一眼,淡淡地道:“你有什么意见?” 雷少摇头直如拨浪鼓,旁边那桌有人答了前一人的话,却比雷少勇猛许多:“冰山美人又怎么样,还是比不上商羽姑娘,风采绝世。” 那人置喙天仙时,脸上流露出一股垂涎之色。雷少原本遇上这种人,定会先破口痛骂一顿,然后手脚并用、狠狠修理一番,包他爹娘都认不出,最后再加一道天打雷劈,好好教他做人! 此时他却无暇他顾。那人一番慷慨陈词,他听得心惊肉跳,预感大事不妙,他提心吊胆地看向旁边,却见林兄脸上无波无澜,没有丝毫愠怒之色。 雷少不禁大惑不解,刚才自己不过随口一问,他便险些当场发作、要他好看。眼下那人如此出言不逊,他竟不气不恼、置若罔闻,总不能是专门针对自己! 他思前想后,心中气不过,觉得自己堂堂正正七尺男儿,不能终日忍气吞声、任人欺凌,壮起胆子就要质问他,不过话至嘴边,这位善识时务的俊杰还是换了个问法:“林兄,你一点不气?” 一木手晃着茶杯,悠悠说道:“她自是她,不必和别人相较。” 他轻描淡写一言,却有振聋发聩、直击人心之效。雷少顿时哑口无言,就连武宁也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眸中的认同和钦佩溢于言表,甚至生出些相见恨晚的感触。 这时旁边那桌,第三人终于挺身而出,截住了那个话题,嘘声道:“都少说两句吧。这两天苍和山上出了怪事,一连几夜,总有人半夜噩梦,梦见银针高悬于口,倏而又不见踪迹,搞得人心惶惶。大家私下里都以无影针称之,讳莫如深。” 头一个好奇公子道:“有这等事?那后来呢?” 那人继续讲道:“后来同门查看,都是一场空,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那发梦之人第二天还免不了上吐下泻,受几天罪。” 好奇公子道:“苍和山的地界上出了这事,苍和山主不管?” 那人叹道:“管了,可也不好管。一来查无踪迹,二来,出事的门派,要么遮遮掩掩、不欲张扬,推说是夜间发梦,心神恍惚之下错听错看。要么干脆说是魔族图谋不轨,无凭无据的,人家怎么管?” 闻言,武宁嗤道:“魔族?魔族中人哪这么好心,行善积德,来惩治这些长舌鬼。” 一木笑道:“魔族名声不好,宣称遭受魔族迫害,让这些人有一种,自己代表天道正义的错觉。” 隔壁那桌还有下文,好奇公子又问:“那受害人有什么共同特征没有?” 那人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偷听,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受害人啊,都是各门各派里擅于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也许是冲撞得罪了什么,银针悬口,警告他们呢!” 最初胆敢非议冰山美人的那人忽然掩口失色,惊恐万状。 雷少堂堂正正听完墙角,望洋兴叹道:“唉,祸从口出啊,恐怕无影针今夜又要重出江湖咯!” 武宁听了雷少断言,敛色屏息道:“此事长老们早有耳闻,专门增派了守夜弟子巡查监视,还是一无所获。雷少何出此言?” 雷少看着武宁,忽然有种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优越感。 自打听到“银针”二字时,他便觉不妥,不时偷眼瞄着林兄动态。一木依旧一副漫不经心之态,仿佛他们谈论之事与自己毫无瓜葛。 雷少顿了一顿,没有直接回答,转而问道:“林兄,那银针你怎么看?” 一木偏头看着他,半晌,眉心轻抬,悠悠说道:“不过是一缕寒气凝结而成。寒气入体,自然无踪无迹。” 闻言,雷少故作恍然大悟状,武宁却如遭雷劈、瞠目结舌,半晌,长叹一声,扶起了额。 雷少特意凑过来,笑嘻嘻地问:“武宁师兄,你怎么啦?” 武宁依旧捂着额头,没睁眼,愁道:“我在想,要怎么回禀山主,请他把守夜弟子撤回来。” 雷少忍俊不禁道:“嗯,是该撤回来。什么无影针呀,真是不像话!守夜的师兄弟们披星戴月,真是太辛苦了,武宁师兄也辛苦了。” 说这话时,他目光意味深长地瞟着一木,后者依然心安理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不禁慨然长叹,端得真稳,不愧是装模作样的一把好手! wap. /111/111112/28850977.html 第10章 雀舞苍穹 钟响九声,便是时辰到了。众人听得铃声,纷纷落座,盛宴即将开席。 司仪唱完郑重老套的开场白后,山主手执玉盏,邀众人同饮,宴席就算正式开始了。桌案沿堂前玉阶向外分置两侧,中间可供往来行走。案上已摆好各色美酒佳肴,虽然出自人间烟火,却无端一派清静雅致,不染尘俗。 打破这份闲情雅趣的,固然是人。 宴虽是好宴,却总有人不知珍惜,长袖善舞,借此机会左右逢源、结新交贵。是以雷少无比庆幸,他今日和林兄武宁坐在一起,尚有闲情逸致,细细品味高门盛宴。不然若是跟在他哥后边,难免要成为被结交的新贵,推杯换盏应酬一番。 少顷,铃声清响,而后伴有丝竹配乐。武宁抬头一望,展颜笑道:“来了。” 席间往来脚步亦是随之停顿,仰首伸眉。 万众瞩目之下,九只孔雀展着优雅轻扬的身姿,踏着精巧玲珑的阵形,迎着白塔翩翩飞来。其尾如拖地长裙,其翅如锐利刀锋,刚与柔巧妙融于一体,浑然天成,荡气回肠。 细看之下,每只孔雀上都立有一位女子,轻纱遮面,长裙摇曳,随着雀飞高低起伏,在山间洒下层层涟漪。 九姝九雀,聘聘婷婷漂浮于山前,每次乐声转调,阵形变幻,便会簇拥一只孔雀来到中心。随着管弦悠扬之音,雀羽徐徐展开,眼斑流光溢彩,缀满了整个尾屏,于随风摇曳中闪耀着各色光泽。此景恍若仙境瑶池,见者无不深陷其中、如痴似醉。 雷少真是大饱眼福,目不转睛地问道:“你们认出来哪个是了吗?” 武宁正看得赏心悦目,轻轻伸出一指。雷少举目望去,那是一只金光灿灿的孔雀。头顶紫金羽冠神采焕发,优雅高贵,刀锋双翅和尾羽无缝衔接,充满金碧辉煌的既视感。尾屏展开后,一片耀眼金光扑面而来,视觉效果十分震撼。其上的眼状斑纹则绕以褐色和深紫色,于满目金黄中悄然闪烁,勾人心魄。 座上女子一袭鹅黄云雀羽衣,广袖轻摆,裙尾悠扬,和金黄尾屏如出一辙、相得益彰。金色腰封束于腰间,上绣云纹,下缀流苏,勾勒出少女婀娜曼妙的曲线。金纱遮面,发髻势若凌云,钗尾的金色流苏垂于耳后,平添一缕娇柔灵动。金色富丽堂皇,穿在她身上,却成一派清雅绝尘之韵,举世无双,除了商羽还能有谁! 一木始终不动如山,眸中两点炫亮,灿若星辰。雷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只孔雀通体雪白,不带任何杂色。座上女子也是雪白羽衣,面纱流苏皆白,发髻松挽,如墨色垂云,娴娴滑落在一片雪白之上。 风景那般清泠胜雪,雷少呼吸不禁凝滞,再也说不出半句吐槽之言,同时好奇心大起,他还从未见过白色的孔雀开屏是何等景象。 管乐轻转,白孔雀轻垂着头,悠然来到正中,面无表情,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女,置身于对万众期待之中却视若无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自娱自乐。 随着丝竹袅袅之声,它缓缓展开了尾羽。网状尾屏如同雪后平原,一片纯白无瑕。尾羽随风浮颤,轻盈灵动,惹得人心头不禁随之轻颤。尾屏之上点缀着一层同为白色的球状羽毛,深浅浓密不一,犹如雪落白纱,圣洁高贵,冷艳绝伦,堪称妙极。 丝竹渐转高扬,九只孔雀同时展翅,移身错位,众人只觉眼前划出了各色弧线,线势收停时,前方焕然出现一副五行八卦图。八只孔雀翩然落于八卦方位,中间阴阳两极,阴极阵位停了一只宝蓝孔雀,阳极红红如火,竟是那轮正美夕阳。此等编排精致巧妙,别具匠心,令人叹为观止。 精美阵图里,九只孔雀同时振翅,踩着音律高昂之处再次展开尾羽,各形各色的雀屏一时映满眼帘,璀璨夺目,随着律动此起彼伏,交相辉映,犹如一幅五彩斑斓、美轮美奂的画卷,令人目不暇接,不由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银铃几响打破这份美好,孔雀应声收屏,拖着长尾决然而去。长尾曳曳,余韵悠长,引得人呼吸随之起伏,心神随之荡漾。 这场雀舞,所有人都大开眼界,无论当时手头在做什么、在说什么,都情不自禁停下了,见者恍惚,闻者失神,无不驻首顿足。 直到祈舞落幕,周围惊叹称赞之声仍不绝于耳,心醉神迷,似乎连面前美酒都黯然失色。就连雷少那张妙语连珠、永不停歇的嘴,都老老实实闭了半晌,脑子里反复回忆描摹着刚才的画面,生怕自己哪天一时疏忽,忘了其中哪怕一帧,也会抱憾终身。 夕阳终于尽兴而归,落入等候已久的群山的怀抱之中,夜幕渐垂,烛光从白玉灯柱里倾然而出,染亮一方岁月静好。 宴会陆续有人三两成群,离席退场,雷少三人无事可做,逗留席间等人。 忽然远处一声长啸划破夜空,其声哀凄愤怒,经久不散,好似鸟兽引吭高鸣,正经历一番恶斗。那动静响天彻地,绝非普通鸟兽。 稍有名望的门主长老们慢慢聚拢在一处,讨论那是什么,有说大鹏鸟的,有说夜鹰的,众说纷纭,喋喋不休,却无结论。 雷少懒得再听,另辟蹊径,提出一个独具慧眼的问题:“你们说它在和什么斗法?苍和山上有什么能吸引它的?” 寂静片刻,雷少猛得蹶然而起,脱口而出道:“孔雀!” 扭头一看,一木和武宁已经飞身奔出,他忙不迭跟上。 武宁带路来到孔雀乡,这里原本是一片幽静葱郁的竹林,就地取材用竹子搭建了许多屋舍以供栖息。此刻四下都是灰烟焦木,人和孔雀倒了一片,满地狼藉,乱成一团,琴长老穿梭其间,检查众人伤势。却没看见什么鸟兽,也没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琴长老眉心紧蹙,神态已经焦头烂额,看见他们三个仿佛看见了救星,指着一个方向,急促道:“快,商羽和一舟把它引到那边去了。” 三人神色一凛,马上飞身追去。不多时,他们已能听到动静,循声定位,视野中赫然出现一处战场。 林中不少青竹歪七扭八,已被烧焦,残灰浓烟扑鼻,冰锥箭镞密密麻麻铺了一地,杂乱无章。冰锥密布如碎琼乱玉,自然是一舟的杰作,箭镞便该是商羽的手笔,黄金箭矢短小锋利,幽金流光顺着侧面的法印暗纹流转。金光寒光火光遍地开花,忽闪不停,可想而知战况何其激烈! 他们三人越看,神情越是凝重,一言不发,继续沿着斑斑战迹往前追,只见前方惨烈破败的战场中,闪动着一黄一白两只纤细灵巧的身影,娇柔而顽强。商羽左臂低垂,似已受伤。她二人辗转腾挪,不停躲闪,期间见缝插针地狂掷箭镞、猛撒冰锥,勉强与一团火红如血、周身散发着赤红雾气的东西对抗。 烟雾散去之后,神秘鸟兽显现出庐山真面目,长颈巨翅,通身羽毛彤彤如火,甚至眸中瞳孔也是鲜红欲滴。身形线条流畅优美,姿态高贵,俨然是一只通体火红的凤凰! 一木沉声提醒道:“这是魔血凤凰,擅用火,本是魔族之物,道行已过百年,千万小心。” wap. /111/111112/28850978.html 第11章 魔血凤凰 几人汇于一处,神情俱是万分惊诧。 雷少方才见到战场惨况时已经看得心惊肉跳,简直气到失去理智,暴跳如雷道:“喂,你这破鸟,欺负俩姑娘算什么本事!” 魔血凤凰被这番慷慨谴责彻底激怒,愤然张嘴,口中竟喷出一道赤红火柱,火势炽盛凌人,来势汹汹,直朝他们冲来。 武宁运力于掌心,众人眼前顿时狂风大作,把那道火柱裹挟于其中,随后沿着火势席卷而去。风场内火光大盛,狂风烈焰呼啸之声愈强,变成一卷狰狞咆哮的血红飓风。风势扩散蔓延,直接把魔血凤凰吞没在内。 一舟趁机加了一把料,朝风场内打出一阵密集如雨的冰锥。其态度之顺理成章,操作之行云流水,好像她只是往煮饭锅里撒了一把盐,完全不觉得以多欺少、问心有愧。 冰锥冷而锋利,卷入风场之内星罗密布、到处攻击,惹得魔血凤凰发了狂,双翅轰然震地,风场顿时溃不成形,冰锥则被震化为雨,纷纷洒洒落下来。 淋了雨的魔血凤凰甩甩头,怒极长啸一声,把矛头对准一舟,喷出一道更为凌厉的火柱。 一舟避无可避,双手抵在身前化出冰盾,硬着头皮接下。 一木一掌拍在她后背,给她注入灵力支撑。众人马上效仿,组成三角人阵助力,一舟顿时觉得身后灵力源源不断,聚势向前,与魔血凤凰分庭抗礼,僵持不下。 雷少趁机引了一道他有生之年威力最大的天雷,趁魔血凤凰专心攻击之际,劈在它头顶,可谓正中红心。 可怜的魔血凤凰以一敌多,挨了当头一棒,神情似乎有些迷惑,攻势随之减弱。 武宁把握住良机,风场再出,把火势逆向掀了回去。 一舟这才缓下一口气,手势未收,借着一木持续强劲的灵力,凝成一根无比粗壮的巨型冰锥,径直朝前猛然刺出。 魔血凤凰遂以火柱还击。冰锥火柱僵持片刻,凌空爆出一阵强光巨响,灵威如风扑面而来。随即瓢泼大雨倾盆而降,把火娃一样的凤凰浇成了番茄落汤鸡! 天赐良机! 众人当机立断,拔腿就跑! 魔血凤凰见猎物要跑,马上振翅腾飞,穷追不舍。它一路追一路喷火,大家就只能一路跑一路躲闪,好不狼狈。 不知这样仓皇逃窜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现一抹鲜亮扎眼的绿色。几人连忙刹住脚步,细看之下发现,原来是这里的草颜色比其他草木青翠许多,在这月明星稀夜,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雷少马上提步,便要如过无人之境一般跑过去,被武宁一把拉住。他回头一看,只见他们个个面色严肃,一动不动,武宁说道:“是后山禁地,这片水杉林,是防护带。” 雷少更加不解:“有防护带不是正好吗?武宁师兄,人命关天,你就放下这禁止出入的规矩吧,现在浪子回头也来不及了呀!” 一舟掏出一小块冰,往前一抛。雷少不明所以,目光一路相随,只见冰块在空中滑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随即咚的一声,消失不见了,地面反而泛起一阵鲜明翠绿的涟漪。 原来那竟不是地面,而是一条河! 雷少捶胸顿足,懊悔不已。水杉嘛!当然是生于水中啊! 水面长满浮萍,静谧无波,让他乍看之下误以为是草地,没过脑子抬脚便闯。而且冰块本能浮于水面,想来这条河的防护之能,其中有一条便是,能让一切悬浮其上的东西顷刻沉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宁和商羽相视点头,提醒众人道:“禁地里镇压了不少东西,进去以后万事小心。”随后他们两人夹在中间,拉起另外三人,驭灵飘行过去。这条河看来并非六亲不认,还是允许走后门的! 越过浮萍河,算是暂时得以喘息,便听一木沉声道:“魔血凤凰深不可测,怎可如此轻敌,只身引开它?” 说这话时,他脸色微愠,目光沉沉,锁定在一舟身上。 一舟眨了眨眼,满面无辜,伸冤辩白道:“不是引开,是它追着我们不放的。” 闻言,商羽神情微凝,不禁心生疑惑。刚才魔血凤凰突然杀到孔雀乡,无差别攻击,众人措手不及,就算师尊在场,一时也救不下那么多人和雀,场面一度狼狈不堪。 是一舟大义凛然,见师尊疲于奔波救人,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跑,还频频攻击、吸引魔血凤凰注意力,这才把它从孔雀乡引开,为师尊争取到时间,这也是为什么魔血凤凰如此针对她。 明明是高义之举顾全大局,怎么此时反倒混淆视听,说是人家追着不放呢?商羽莫名所以,看向一舟。见一舟频频朝她眨眼示意,神情惴惴不安、讳莫如深,商羽心头那片疑云便涣然冰释,垂眸掩口,但笑不语。 不等一木继续深究追问,魔血凤凰火红的身躯霍然出现在视野里。暗夜中熊熊燃烧的一团火,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一舟忽然灵感乍现,异想天开,不知番茄落汤鸡沾上一身绿油油的浮萍,会不会像撒了香菜那般香气诱人? 武宁自然没有这许多花花心思,防护河不知能坚守多久,他当机立断,继续带路往里,马不停蹄一路狂奔。 直到隐约有疲惫之感,约莫起码也甩开一段距离了,他们才放慢脚步凝视四周,就连武宁商羽从小在苍和山长大,一时也分辨不出身在哪里。 这里万籁俱寂,针落有声,静得有些诡异。目之所及,参天古树排列得整整齐齐,鳞次栉比,林间雾气迷漫,众人不由正色下来,慢慢向前推进。 在这静谧至极的环境里呆久了,一舟渐渐感到寒毛倒竖,呼吸不畅,全身不舒服。她回头欲喊林兄,却悚然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雾气很淡,不至于蒙了视线看不见人,她金宗之境的眼力岂能轻易受蒙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及细思,她金宗之境、不受蒙蔽的耳力便听到,身后不远有微不可查的动静,类似喘息,却不似真人。 她脖子有些僵硬,无奈转头查看,隔着迷雾,还没发现旁的什么,黑暗中赫然看见两只火红细长的眼睛。这可真是货真价实的“火眼金睛”!除了火娃还能有谁! 一舟斩钉截铁,转身就跑,祭出了她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 她蒙头转向跑了很远很远,肯定早已到了树林深处,连迷雾都散开了,疏风霁月,一片清明。月光穿透层层树叶,星星点点洒下来,月影斑驳了一地。 一舟回头看看,万幸没再看见那双让她胆战心惊、望而却步的眼睛。 她终于长舒一口气,颓然靠在树上休息。喘息片刻,她不敢停留过久,当务之急,是尽快和朋友汇合,朋友在侧她才觉得胆足气盛、有恃无恐,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首先要辨识自己的方位,她一抬头,却发现上方熠熠泛辉的,不是月光。 那是一个比月亮看起来要大很多、也近很多的光晕,扁状椭圆形,颜色介于日光和月光之间,既不如日光耀眼,又不似月光清冷,柔和沉静,似乎融进了夜空的无尽黑暗里,边缘模糊暗淡,分辨不清。 一舟看着看着,目光逐渐迷离,越发无法自拔,似乎那团光晕有一股能令神魂为之倾倒的魔力,要将她吸进去。 她沉醉着,痴迷着,那团光晕在她眼里已触手可及,她不禁欣喜若狂。 就在触摸到边缘的一刹那,她眼前豁然清明一片,却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靠着那棵树,再一抬头,光晕已经不在,似乎从未出现过。 一舟顿觉怅然若失,后继无力,心里感觉空落落的。然后身体不受控制,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她从小摔打惯了,做好了五体投地的准备,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如约而至。等待她的不是冰凉坚硬的地面,是一双温暖柔软的臂弯,和饱含焦灼的褐瞳。 英雄救美,这是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 再次睁开眼时,一舟发现自己似乎躺在屋子里,火光昏暗,看不清屋内陈设,身下铺着温软的干草,一股草木芳香萦绕在鼻息之间,沁人心脾。 一木的脸马上出现在视野里,爬满焦急,又不显慌张凌乱,语中关切道:“你怎么样?” 那一刹那,一舟脑中一片空白,满眼所见只有一张眉宇焦灼、忧心如焚、却仍然俊逸无双的面孔。见她神色茫然成痴,那张脸越发焦躁不安,眸中灼色更甚:“可是遇上了什么厉害东西?我看你体内灵力乱得很,却不似受伤。” 记忆缓慢回笼,一舟心头突突乱跳,喃喃道:“厉害东西?我也不确定,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遇上了,像幻觉一样。” 一舟大概讲了经过。她觉得林中迷雾有致幻作用,所以大家才无知无觉走散了。既无受伤,那便慷慨揭过不提了。她四下瞧瞧看看,却看不出身在何方:“这是哪儿?” 一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玉扳指,眉心紧蹙,若有所思,显然不太放心,唯有一张嘴有空闲,被它主人派出来解释道:“这是树洞。刚才你昏迷不醒。我怕附近有东西,这里这么多树,就化了棵空心树干躲进来。” 一舟身形凝滞,呆呆重复道:“树洞......” 一木收回思绪,问道:“嗯,怎么了?” 一舟转过身注视着他,目光无比炽热,然而仅只片刻,却又躲闪到旁边胡乱扫视,口中微喘几不可闻,语气略有惶惶:“没什么,第一次见,新鲜罢了。” 那一瞬间,她心里像决了堤,各种情愫一齐涌来,狂喜,委屈,不解,担心。似有千言万语倾诉,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全部归于平静,一颗心直沉到底,目光随之黯淡。 她此时还穿着雀舞时的雪白羽衣,面纱早已摘下,一木看得出了神,听她说话才缓过来。察觉到她语气神情都很怪异,一木小心翼翼地道:“哪里不舒服吗?” 此时面对他,一舟情绪激动难复以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好垂首敛眸,强自平静道:“没有,没事,我很好,好得很。” 她这番反应太过反常,一木越发不安,惴惴而道:“你这是怎么了?” 谁知一舟沉默片刻,忽然嘿嘿傻笑两声,十分没良心地道:“那大鸟跟个火娃似的,太难缠了!幸亏我跑得快。死里逃生躲过一劫,高兴罢了!” 她瞬息万变,容易让人难以分辨。一木“啧”了一声,觉得此人可能真的是劫后余生,高兴过头,以至神智不清了,跟什么雪白圣洁的少女不太沾边...... 她神色如常,想起了一事,问道:“对了林兄,你怎么找到我的?真是太及时了!” 一木没好气地道:“我神通广大。” 一舟眨眨眼,莫名感觉他话里饱含怨气。她不禁愕然,自己又没做什么天怒人怨之举,怎么就遭人嫌弃了! 觑了他一眼,一舟无力争辩,悻悻然坐到一边去了。 wap. /111/111112/28850979.html 第12章 禁地仙陵 待她休息足了,一木撤去树洞,四下月朗风清,寂静如常,没有魔血凤凰追过来,也查不到那团光晕存在过的任何蛛丝马迹。 一木凝眉不语,既然原地探查不出,他决定继续深入。 于是两人沿着一舟原来的路线,继续往树林深处前行。忽然一木足下一顿,似乎想到了重要之事。一舟回过头,满脸好奇地看着他,只见他煞有介事地问道:“你用过晚膳没?” 一舟听得差点发笑,拽过他一条手臂,拖着直往前走,边走边道:“用过啦,琴姨在孔雀乡里给我们开了小灶,一点也不比正宴差。” 一木点点头,不着痕迹地加快脚步反客为主,走在她前头半步。 这次没走多远,隐约看到前方夜色沉沉中,有一团黑黢黢的东西。他们走近细看,似乎是一座宫殿。虽年久陈旧,仍然不失巍峨之风,古貌苍然,恢宏庄严,呈半球形盖于地面,四角立着四方石柱,大门之上被一层枯树枝遮住,狰狞缠绕,定有阵法。 鉴于旁边有个无所不知的存在,一舟毅然放弃,歪着头直接问道:“林兄可有办法?” 本来是想看他出手风姿,结果一木原地不动,抬手一挥,原本蜿蜒缠绵的树枝就自动往两边退散,露出了灰败的大门。 这也太简单直白了! 一舟彻底震惊,痴痴傻叹道:“好厉害啊......” 一木弯起嘴角,道:“想学吗?叫师父。” 一舟扭过头,断然拒绝道:“我怕你折寿。” 一木叹了口气,没有再接再厉继续戏弄她,反而手掌平摊到她眼前,轻声道:“给。” 他掌中放着一颗褐色珠子,似是木质,有一圈圈的年轮纹路,又似玉质,温润剔透,触感清凉。一舟如获至宝,看得目不转睛,稀罕道:“这是什么?” 一木淡淡地道:“辟邪的,正好配在你这手串上,省得你再跑丢了。” 他转手在一舟腕间虚掠而过,那颗珠子便自动到了她的手串里。 一舟举起手腕,不禁反复抚摸,视若珍宝,心底如一泓深潭沸然翻滚,热气蒸腾而出,氤氲扩散至四肢百骸,在这深秋凉夜里,整个人都觉得暖暖的。 直到一木打开那扇门,她才回过神来,抬脚跟上。两人到处闲逛,里面通道皆由黑石砌成,平坦宽阔,连通着几间石室。石碑壁画俱全,也算得上是座端庄肃穆的宫殿,却因石材漆黑,烛火幽微,让人不寒而栗。 一舟忍不住道:“林兄,这里怎么这么像墓地啊?阴森森的。” 闻言,一木浅浅一笑,道:“我这弟子真是聪慧,一眼看穿此间面目,这里应该就是苍和山历代杰出人物的墓地。” 一舟可不打算认这个便宜师父,出言揶揄道:“墓地就算了,你怎么看出来葬的是杰出人物了?此间主人给你托梦了?” 一木侃侃而道:“此处十分隐蔽,人迹罕至,若非跑昏了头,外人绝无机会到此。在禁地里安放先人陵墓,不是很正常吗?苍和山门规森严,因循守旧。这座陵墓规模宏伟,绝非普通弟子规制。苍和山立山祖师是位奇人,修为极高,传闻已至大宗师之境,人称归元仙师,亦称苍和祖师。” 一舟听到最后两眼发直,简直不可思议:“你是在说,这里是归元仙陵?!” 一木平静地点点头,继续讲述:“以归元仙师修为之高,早已超出常人寿限,传闻他老人家二十多年前才仙逝。” 一舟仍然难以置信,再三确认道:“我还以为归元仙师是个传说,林兄你不是编的吧?苍和山立山近百年,也出过不少人物了,你怎么知道这里埋......安放的是归元仙师?” 一木指着墙上的壁画说道:“上面写了。” ......一舟微觉汗颜,方才匆匆一遍,不过走马观花,她尚无察觉,林兄却已洞幽察微,注意到如此细节。她轻吸一口气,这才凝神细看。 壁画线条简洁流畅,图案却很传神。只见一人手执拂尘,腰悬佩剑,仰望群山,写下了“苍和”二字。那山与如今的苍和山看起来别无二致,那这人,便是苍和山立山祖师无疑了。 后边第二幅壁画,山上多了许多弟子追随,仙师功业有成,端坐于苍和正堂,传道授业,桃李满天下。壁画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注解,写道:“得流善助,功法大成。” 一舟有种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皱眉道:“咦,流善是谁?” 一木偏过头看着她,神情微妙,长嘶一声:“似乎是某任水君名讳,莫非我记错了?” 闻言,一舟豁然开朗,难怪她刚才觉得耳熟,流善不就是她曾祖父之名嘛!这要是给她娘知道,她这条小命恐怕要难保! 她溯流而上,不禁又惊又叹:归元到底多少岁高寿啊,居然和她曾祖父平辈论交! 看她神情变幻莫测,一木隐约猜到前因后果,不禁摇头失笑,对她这反应力叹为观止。 再看第三幅,仙师巍然屹立云端,慈眉善目,俯瞰众生。众生在山下安居乐业,一派祥和。 这几幅连起来看,讲的是仙师开山立派、兼济天下的经历。一舟看得心驰神往,继而惆怅道:“可惜我们无缘亲眼得见。二十几年前......如此人物,也是在焚火大战中殒落的吗?” 一木目光微闪,语气缥缈起来:“若彼时他在,当不会那般惨烈。” 他们来到侧面墙壁前,那几幅壁画讲的是另一个故事。画面虽小,内容却极为震撼,这次仙师在跟人打架。 画面下方一片赤红,看起来描绘的是火海无边,仙师乘坐骑凌于上空,与一个全身包裹在火焰里的巨人打斗。说不上来那火巨人究竟是谁,反正传说总是神乎其神,夸大其词也不奇怪。但仙师所乘坐骑,却俨然给人一种熟悉之感。 通体火红,振翅于火海之上,与火海中探出攻击的赤焰火柱傲然对峙,威风八面毫不畏惧。一双眼睛赤红细长,精光四射。 一舟不禁毛骨悚然,喉咙艰难吞咽一下,哆哆嗦嗦伸出手指,指着坐骑有气无力道:“林兄,这不就是......那个会飞的火娃,就是归元仙师的坐骑?” 一木侧首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一舟迟钝如斯,终于发觉,事到如今再这么喊那只凤凰,似乎有点唐突仙师。 她嘿嘿讪笑,抹了一把汗,继续刨根问底道:“既是仙师坐骑,应该一直守护在这陵寝之中,为什么忽然杀到外面去,还攻击苍和山自家人?” 一木摇摇头,目光扫过前边几幅壁画,边读边分析道:“这是连环画,大约是讲,仙师外出魔界时,收服了一只火凤凰,后来便成了护法坐骑,追随仙师四处游历。既已收服带在身边,想来已被仙师教化,魔性已除。仙师逝世后,再没人见过它,世人推测它也随仙师而去了,想不到一直在这仙陵里。” 一舟难得求知欲旺盛,随他从头到尾细心看完,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一木抬头紧盯前方,目光微扬,面色严肃。她顺之而望,前边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两只细长火红的眼睛幽幽发亮。霎时间,她三魂七魄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也! 她是吓得魂不附体、呆若木鸡,一木则是严阵以待,敌不动我不动,两边狭路相逢,临阵对峙,竟安静了一时半刻。 足足好半晌,一舟才六神归位,瞥了瞥旁边不动如山的林兄,顿时肃然起敬,恨不能顶礼膜拜,以彰诚意。 夺命火娃在此,还能如此镇定! 是不是哪怕泰山崩于前,他依旧能面不改色、谈笑自如? 不过,她无比厚颜地想,明面上看起来,和她这种吓傻了不敢动的反应,倒也是半斤八两,大差不离! 魔血凤凰迈着长足缓缓踱近,在他二人身上细细端详一通,又抬起头,在这间墓室里漫无目的地溜达,流露出些许怀念神情。 一木见魔血凤凰暂无敌意,便也按兵不动。看到一舟一动不动、表情十分丰富,他存心打趣道:“活过来了?” 一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惊魂甫定地道:“它,它在,干什么呀?” 一木道:“不知道,总之不像要喷火。” 不知是不是听到喷火二字受了刺激,那凤凰忽然转头瞪着他们,目露凶光,张嘴便要喷。 对面二人全神戒备,已然蓄起了护盾,却迟迟没等到它那追魂夺命的怒火。 魔血凤凰的火山口张到一半,生生停住了。它偏头看了一眼墓室,神情有些犹豫不决,似乎担心在这里放火会破坏主人陵寝,竟又悬崖勒马闭了嘴。 见状,一舟简直乐得合不拢嘴,拽着一木的衣袖叫唤道:“哈哈哈哈哈,它不敢在这里用火!林兄,看到没,天下太平了,这儿简直就是安全屋啊!这大鸟还挺有良心的嘛!” 良心大鸟虽然不敢纵火烧陵,转瞬之间就飞到他们跟前。 他们始终未曾松懈,护盾依然坚挺如山,可这次魔血凤凰还是没有攻击。它堪堪停在半空中,不错眼珠地盯着一舟,不知在想什么。 一木错身护在她前,以静制动,肃目以待。 魔血凤凰盯了一舟许久,忽然收起翅锋,缓缓落下来。哪怕是站在地上,它也要比人高出许多。于是,它又蜷动长颈,体贴入微地低下头,与之平视,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一舟。 一舟被它盯得发毛,脑中翻江倒海一塌糊涂,又不敢做出任何动作。火娃难得冷静下来,实属万幸,虽然不知为何。她唯恐一招不慎激怒了它,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好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嘴唇尽量保持不动,悄声道:“喂,林兄,它又干什么呢?” 还好一木尚且清醒,他凝神观察半晌,得出一个深思熟虑的结论:“它似乎对你,格外友善。不如你跟它握个手示好?” wap. /111/111112/28850980.html 第13章 握手言和 若非不敢擅动,一舟誓要咆哮如雷,与这奇哉谬论斗争到底! 她激愤填膺,难以置信地反问道:“友善?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忘了火娃了吗?”她脸上不敢有任何表情波澜,纹丝不动地用这种语气说话,只觉得怒气怨气都在胸腔内翻涌激荡,湿热酸痒,很是难受。 一木居然毫无玩笑之意,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道:“眼前这个,和外面那个,似乎......不太一样。” 一舟听完如遭第二击,如果心境有形,她此刻一定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她近乎绝望道:“什么意思?还有两个火娃?那是不死定了吗!” 此人终于知道什么叫害怕,全然不是义无反顾、引开魔血凤凰的那位壮士了,一木反倒有略感慰藉,轻声道:“有几个不确定。不过眼前这个,应该是仙师坐骑无疑,也确实没有敌意。你且试试,别怕,我在这里。” 他语气温和轻缓,颇有安抚之效,一舟当真冷静不少,理智也捡回来几分。眼下这般光景,难道还会更糟吗? 她转过头,看着林兄的眼睛,有他在旁坐镇,她似乎格外心安气定。于是她长舒一口气,壮壮胆,然后极缓极缓、一寸三顿地抬起右手,做个打算握手的姿势。 谁知她刚伸出销冰融雪第一手,魔血凤凰竟然神色一霁,顺从地把头送到她手心里蹭了蹭,活像一只乖巧听话的灵宠。 一舟被霹雳火娃这副姿态彻底惊呆,仿佛一记紫雷当头劈下,闪瞎了眼! 她手僵在那里,不知该不该收回来,那凤凰就贪心地一直在那儿蹭。手心里不断传来绵软的触感,一舟心里莫名浮起个念头,这火娃摸起来手感还不错,软绒绒的,非常顺滑,完全忘了刚才自己魂飞九天的样子! 一木早已彻底放下戒备,左手抱肘,右手托腮,道:“看它这模样,似乎是打算认你为主,以身相许了。” 一舟已经胆大包天地靠近了几步,摸到火娃长颈上了,闻言回头扫过他一眼,严肃正经地道:“林兄莫要乱开玩笑,此乃仙师坐骑,魔血凤凰,你该以礼待之才是。” 一木眉梢高扬,撇撇嘴,满腹抗议:刚才不知是谁,一口一个火娃的喊人家! 魔血凤凰被她抚摸得舒服极了,原地坐下来,乖顺温和得像只兔子,只是从未见过硕大如此的兔子...... 一舟终于松了口气,问道:“林兄,你说它不是外面那只,此言何意?” 一木思忖道:“外面那只杀气太盛,灵气却不足。魔血凤凰乃是魔族圣物,上天入地仅此一只,又经仙师点化,灵气必定不凡。” 一舟反复咀嚼他的话,道:“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可似乎......”她没敢直说:似乎没有真凭实据啊! 一木看得分明,只道:“不如你问问它,今日有无出去过?” 问?怎么问?难道要她对着一只鸟直接问:“你今天出去玩火了吗?” 一舟正在苦思冥想怎么和魔族圣物沟通,忽然感觉到一直在她手心里乱蹭的那颗头抬了起来,眼睛直视她,摇了摇头,就像小孩子委屈巴巴地说:我今天没有淘气,一直乖乖在家。 一舟马上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咦,你能听懂人言?” 一木幽幽地道:“这可是逾百年的灵兽......” 此言颇有嫌弃她有眼不识泰山的意思,一舟由耳入心,自己这方面造诣好像确实不高。她一时无言反驳,只好充耳不闻。 百年灵兽原地点点头,模样十分天真可爱,和方才孔雀乡里杀人放火、气焰嚣张的那个截然不同。人家已经当面承认,那她岂非作孽不浅,不仅公然闯入人家地盘,还平白无故给人家安上一桩莫须有的罪名? 她不禁万分愧疚,百年灵兽却毫不介意,一副乖巧伶俐模样,看得她越发惭愧,开始尝试和它套套近乎,主动问道:“那你可有名字?” 话一出口她猛然想起,它能听懂人言,却未必能开口说话。果然乖乖凤凰点了下头,又歪了歪,似乎在琢磨怎么告诉她。 一木道:“可是‘丹心’?” 他语出惊人,却浑然不觉,一舟两只眼睛不禁瞪成了铜铃,满满的惊奇。 可怜凤凰有口不能言,正自苦恼,听闻此金玉良言,马上开心地直点头。 一舟回过头看着它,不自觉扬起了嘴角,目光越发柔软细腻,主动给它顺着毛,继续问道:“林兄,那外面那只是怎么回事?” 一木道:“外面那个说不好究竟是何物,倒像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幕后主使定然知道丹心在此,挑这个时机布局,也是刻意针对它,恐怕还有下文。”说到最后,他眉心渐蹙,陷入沉思。 针对丹心,为什么要把他们引到这里?一舟琢磨不透,而且她心安理得地认为,林兄神通广大,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明什么呢?说明此事扑朔迷离,神鬼莫测,她就算废寝忘食、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于是她颇有自知之明,断不在此纠结。她关注的重点是,既然外面那火娃不是眼前这个,她面对眼前这个乖巧温顺的就轻松多了。 危机已解,他们不急于出去,继续看其他壁画,了解仙师生平。 期间一舟走到哪里,丹心就跟到哪里。一舟回头看它,它便摆出一副乖巧模样,楚楚可怜,像个天真懵懂、只知道跟着父母走的小孩子。 一舟童心复萌,好像被它滑顺轻柔的羽毛蹭了一下,无比绵软。几个回合之后,她就放弃挣扎,任它跟着了。 其他壁画记载的都是仙师降妖伏魔的光辉事迹,多为歌功颂德之用,无甚新奇。转过一圈,他们回到火巨人那幅壁画前,一舟沉思道:“这火巨人是什么人物?劳动仙师亲临,还要带魔血凤凰护法。” 一木摇摇头,没有答话。后面那幅壁画里,仙师大获全胜,火巨人身形溃散,熔入下方火海。岸边小人无不欢呼雀跃,普天同庆。 细看那些小人,通身包裹在火焰里,形态和火巨人一脉相承。火巨人战败,它们似乎格外高兴。 一木眯着眼睛端详半晌,忽然心下一动,眼神雪亮,道:“传闻火族曾出过一位君主,性情暴戾,施政残苛,族人饱受其苦。归元仙师不忍,公然出面讨伐解救。” 他负手踱着步子,发出一声轻叹,继续道:“当时火族那种情况,世人大多是事不关己、充耳不闻。偶尔有人不时救济火族难民,也不过是故作姿态,以彰仁慈之名。推翻暴君才能彻底拯救火族,这是最直接,也是最困难的办法。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最后挺身而出的,只有归元。据说那一战死生相搏,打得天昏地暗,海啸山摇。归元仙师更胜一筹,本想让火君放弃君位,可他性情偏执残忍,不惜拉全族人陪葬,仙师这才动了杀心。” 听完这段荡气回肠的故事,一舟欲言又止,面色复杂地道:“火人指的就是火族?火巨人指的就是火君?这壁画的风格也太直白了些,林兄,这个当真是火君?” 一木视线瞟过来,说道:“不信的话,就问问你新收的灵宠吧!” 灵宠? 拿火娃当灵宠?! 闲来没事喷两把火,以供消遣赏玩?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纵使她浑身是胆,也不敢对火娃如此不敬! 那双火眼金睛的阴影还萦绕在她脑中挥之不去,一舟觉得自己实在是道行浅薄,无福消受!她连忙道:“林兄别再开......” 话未说完,丹心已经非常热心地走到面前,朝她点点头,大约就是现场目击证人给出实锤了。 一舟这才无比迟钝地想起,丹心不是火娃,又冤了人家一把。她越发无地自容,讪讪道:“嘿嘿,林兄可真是无所不知啊。” 一木扬起头,语中嗔怪道:“那是自然,你刚才居然不信我,为师很伤心。” 一舟被他弄得手足无措,赶紧赔笑道:“哪有哪有,再也不会了!林兄莫要再开我玩笑了!” 一木满脸无奈:“唉,你呀,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行。我这样的师父哪里去找,旁人上赶着当徒弟我都不收。丹心这样的灵兽,多少人惦记着想据为己有,也不知它吃错了什么药,一心认你为主,偏你是个不识货的!” 凤凰丹心一直都是乖萌之态,听一木公然说它主人坏话,它登时扭头怒目而视,尖嘴微张,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怒吼,赤裸裸地威胁他! 一木非常识相地举起双手:“好,我闭嘴。” 本来一舟问心有愧,被他说的哑口无言。见丹心处处维护于她,她心头越发柔软,不禁抬手抚上它的羽毛。 丹心感受到主人爱抚,瞬间切换回萌宠状态,眯起眼睛十分享受。一舟整颗心都要被它萌化了,目中怜爱之意更浓。 两人一鸟都心平气和了,言归正传,再抬头看向那幅壁画,一舟不禁慨然叹道:“归元仙师当真博爱无疆,为了这些毫不相干的火族人,殚精竭虑,甘冒奇险。” 一木目光缥缈,语气虚无道:“可惜,他为此招致祸端,溘然仙逝时,这些火族人,又有几个还记得他?” 此言似乎意有所指,一舟道:“林兄你是说,归元并非自然仙逝,和火君有关?” 一木摩挲着手上扳指,分析道:“如何仙逝我不知晓,但他去后,继任火君很快便展开动作,最终爆发了焚火大战。若说这其中全无牵连,我不信。” 一舟听完,下意识地去看丹心。丹心似是想起了往事,有些哀伤,目光低垂。可它又不能说话,要怎样才能知晓当年细节呢? 不过,知晓了又能如何?两任火君都已过世,那段往事也该归于尘土了。 此时,一个声音忽然在墓室中响起:“何人擅闯祖师仙陵?” wap. /111/111112/2885098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