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星者》 楔子 Pt.1 ◆楔子(prologue) 〝没有单纯的巧合,哈妮丝特。〞 〝thereisnopurecoincidence,hanister.〞 来自黄昏的橘红光芒照在雷辛顿(rexingtonregion)残破的废土上,替这片邻近「死环(deathrim)」的区域撒上几抹凄凉的色彩。太阳宛如一颗烧红的火球,缓缓下坠,像是力量尽失般坠入黑暗的天际线。然而,就在它的光芒稍纵即逝之际,一颗亮黄的光点忽然出现在在不远处的高空。那是团冒着熊熊烈火的东西,一块着火的巨大岩石。 一颗货真价实的火球。 火球闪过天际,穿越稀薄的云层,朝雷辛顿境内直直飞去。片刻后,它的后方(或上方)出现了另一颗更小的光点,紧追在火球之后。一大一小的光点划过幽暗的夜幕,彷彿正在进行一场诡异的追逐游戏。 较大的光点率先落地,发出巨响,在地面上炸出一个大坑。不久后另一个光点也跟着落地,就在火球不远处。漫天的烟尘逐渐散去,留下陷在碎石与砂砾中的物体——一具小型的空降舱。冷硬的金属线条勾勒出坚硬的舱体,装在顶部的导引灯开始闪烁,照亮了它的外壳与周围的地面。 随后,空降舱的门碰一声被弹开,里头走出一名奇装异服的男子。他带着面罩,背上背着一个近似六角形的金属容器,身上其它地方则被大大小小甲壳般的黑色碎片所覆盖。一条软管自金属箱延伸而出,与男子脸上的面罩相连。他朝四周看了看,接着往火球落下的方向走去。 厚重、规律的呼吸声从男子脸上的面罩传出,在充满死寂的废墟间回盪,清晰异常。不过他的声音很快被一阵细碎的燃烧声挤了下去。 男子停在坠落物撞出的大坑边缘,盯着坑内,盯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颗蛋状的巨岩静静躺在那里,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它的顏色就跟男子身上的鳞甲一样,漆黑深邃,有些地方因为高温而冒着诡譎的红光。 坑内的地面佈满烧焦的痕跡,四散的馀烬逕自烧着,劈哩啪啦,不绝于耳。就连巨岩的表面上也有几撮零星的火焰,那是与大气剧烈摩擦后的结果。 几缕烟丝飘向佇立在黑暗中的男子,不过他闻不到。他缓缓吸气,然后开始改变呼吸模式。他很清楚高温伤不了「牠们」,那颗岩石的外观甚至不是因为燃烧而变黑,而是它本来的顏色。 一块接着一块,男子身上的碎片随着他变换吸吐而开始震动,像是集体振翅的蜂群。下一秒,所有碎片瞬间散开。它们在空中停留片刻,接着全数往他身后飞去,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金属箱的两侧,留下原本盖在下方,一套红白相间的紧身衣。 男子动了动被紧身衣包覆的身体,然后注视着眼前的巨大黑影。硕大的岩石晃了一下,如同在回应他的举动般。接着一股惊人的天摇地动自坑内传来,扫过男子脚下。他没退后,而是继续看着开始分裂、变形,变成别的东西。他瞥了一眼头顶的夜空,夜晚才正要开始,不过这场战斗很快就会结束。 楔子 Pt.2 数十分鐘后,一架旋翼机缓缓接近雷辛顿的荒原,朝地面上闪烁的光点飞去。它绕着光点飞了一会儿,接着两组动力旋翼开始朝上顷斜、转动,让机身得以减速、在空中低旋,同时贴近地面。最后,它放下起落架,在光点不远处稳稳下降。 就在旋翼机停妥后不久,一名身着制服的男子提着一只手提箱从驾驶座下来。他捱着风势,走向依旧闪烁不停的空降舱。「少校!」他朝空无一人的舱内看了一眼后大声喊道。「卡维尔少校!」 「你们迟到了!」一个声音从另一边的黑暗处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 下机的男子循着声音过去,直到一团巨大的黑影映入眼帘。那是一大陀骇人、拥有怪物般形体的东西。它的正中央有一张佈满利牙的血盆大嘴,几条触鬚状的巨腕沿着嘴边长出,瘫软在地,而地上还有许多巨大的「壳」,像是剥落的岩层。 男子并没有被眼前画面的吓到,很显然,那个「东西」已经死了,不过杀死牠的人还活着,他就坐在牠背上。 「你们来晚了,贾斯汀。」怪物背上的男子看着走向他的人,拿下面罩说道。不过他说完后立刻把面罩戴回去,接着站直身体。随后,他背上的两叠黑色物体开始移动,分散成数块小碎片。那些碎片没有包裹住他的身体,而是飞往他的脚下,形成一段段浮在空中的黑色台阶。他踩着台阶,从容不迫地走下怪物的身躯。 贾斯汀站在原地,看着身着紧身衣的男子越靠越近。衣服的顏色依旧鲜明,甚至更为繽纷。因为上面现在沾满了浓稠、噁心的黏汁与碎块,臭味扑鼻而来,令人窒息。然而他不为所动。 贾斯汀没有退后,反而站得更挺。他一等对方停下脚步,立刻双脚一靠,举手行礼。「卡维尔少校!」他用充满气势的声音说道。「我们来接你回去。」 「省省吧,贾斯汀。」踏回地面的男子摘下面罩。「这里没有其他人。」他面露疲态地回应。 「少校,我们认为你又破了自己记录。」 身着紧身衣的男子摇摇头。「这一隻小了很多,甚至不到十公尺。」他戴回面罩,再次把碎片收拢至背上。 「少校。」贾斯汀打开手提箱,里头是空的,不过有几块设计过的隔板。站在他前方的人看了手提箱一眼,浑厚的呼吸声从他的面罩传来,接着那些黑色的碎片再度开始飞舞,飞进手提箱里。 「呼——」碎片的主人拨开面罩,大大喘了口气。 贾斯汀盯着排列在手提箱内的片状物看了一会儿,然后闔上箱子。「数量正确,少校。」他说道。「你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换过新的『操壳囊』了。」 「只要攻击的角度正确,就不容易磨损壳片。况且这一组我用得很上手。」 提着箱子的男子点头。「那么,需要留下信标吗?」 「不必了,这次的落点离目标很近,他们找得到。」摘下面罩的男子说道,他仍背着那只金属容器。「载我回去吧,我明天一早还有採访。」他说完,朝降落在附近的旋翼机走去。 贾斯汀没说话,而是拎起手提箱,默默跟上离开的男子,把身后的一大团混乱,留给虎视眈眈的夜晚。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1-1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thebeldenbase) 〝如果牠们的目的是侵略,那牠们彻底的失败了。〞 〝iftheirpurposewasconquering,theyfailed.〞 咕嚕——咕嚕—— 一颗颗细小、浑圆的气泡冒出水面,激起无数道涟漪。 那些气泡来自蜷缩在浴缸里的娇小身躯,她把脸埋在双腿之间,任由墨绿色的发丝在水中飘盪。几声呼喊从浴缸外传来,闯入水中,不过却没有抵达女孩的耳里。 她继续待着、窝着,躲在水下,躲在属于她的世界。在那里,没有半点多馀的声音,也没有恼人的嘶吼。在那里,她可以排拒来自外界的一切,她甚至可以…… 「哈妮丝特……」一隻手伸向浴缸,伸向女孩的肩膀。「快跑……哈妮丝特……」 女孩把头探出水面。剎那间,世界再度清晰了起来,她开始听见声音、开始辨别出轮廓,也开始闻出味道。 恐惧的味道。 她认得抓住自己的男子,只不过他的手掌血跡斑斑。鲜红色的液体渗进浴缸,染红了里头的水,也染红了女孩的身体和头发。 「不要……管我……。」伸手的男子再度开口。「哈妮丝特,我……」 咕嚕——咕嚕—— 鲜血从说话的男子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 〝不……〞浴缸里的女孩发抖地瞪大双眼。〝不要……〞她想大吼,却发现自己喊不出任何话。 几条触手般的黑影突然从男子的背后出现,巨大、骇人。它们轻易将男子缠住,像是手中的玩物般甩弄、凹折他的身躯。 惨叫传来,传进女孩耳中,清楚而凄厉的叫声。〝不……要,不要!〞她迅速摀住双耳,然后闭上眼,再次将头埋入水中,埋入寂静而无声的世界。 「哈尼丝特!」不久后另一声叫唤传来,由远而近,伴随一阵急促的脚步。 〝走开……〞女孩闭紧双眼。〝为什么我还听得见?〞 咚咚咚—— 「哈妮丝特.戴纳!」同样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急促的敲门声。 〝等一下……不对……〞女孩缓缓睁开眼,总算发现自己的脸颊并没有陷在水中,而是陷在……枕头里? 碰——房间的门人被大力推开,一名女子出现在门口。 女孩一脸惊吓地从床上坐起,一头及肩的墨绿色头发被她弄得乱七八糟。 「哈妮丝特,我叫你好几次了。」站在门边的女子双手插腰说道。「快点,星防(stardefencealliance)的人已经到了。」 「星防?」床上的女孩愣了一下。「啊——」她抱着头大叫了几声,接着匆忙跳下床。「不会吧……」她边说边衝到窗边。就在不远处的农田附近,一架侧面印有星防字样(s.d.a.)的旋翼机停在那里。 「他们直接派旋翼机过来?」哈妮丝特转头,惊讶地问道。 门边的女子没有回答,而是露出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 女孩快步离开窗户,接着抱了一下叫醒她的女子。「叫他们等我一下好不好?」她稍微任性地说道。 「唉,哈妮丝特。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那名女子回应她的拥抱。「我看我乾脆叫他们进来一起吃早餐算了。」她摇摇头,然后看着女孩衝进浴室。 一阵唏哩哗啦的水声不久后从浴室的门内传来,替伽盟特(gamondregion)忙碌的早晨拉开序幕。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1-2 哈妮丝特洗好澡时她的母亲已经下楼了,她发誓这绝对是自己有生以来洗过最快的一次澡。女孩走回房间,在梳妆镜前坐下,拿出吹风机开始吹头。那些头发原本更长,只不过被她提前剪去了大半。她很庆幸自己这么做,即使心里依旧有些不捨。 「哈妮丝特!」呼喊声再度从楼下传来。 这么快?女孩正在固定马尾手抖了一下,她才刚吹好头。 哈妮丝特拉开衣橱,然后套上一件短袖上衣、夹克跟长裤,她刻意挑了样式比较朴素的几件,她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哪里,理论上她不必穿得「太好看」。 女孩穿好衣服后站在镜子前面左顾右盼了一下,然后扛起躺在一旁地板上,她前一晚整理好的一大袋行李。 哈妮丝特离开房间前又朝里头看了一眼,她难得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得这么乾净、收得这么整齐,特别是她的书桌。忽然间,她的视线被桌上的一张照片吸引。女孩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走回书桌前,一把抽出那张夹在相框里的照片,那张她和父亲的合照。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塞进行李袋,接着才匆匆下楼。 她才走到一半便被厨房传来的香味给撞个正着——刚上桌的松饼、麦片混着淡淡的奶香,还有仍躺在平底锅里,发出吱吱作响的几颗荷包蛋和培根。 「妈!」哈妮丝特边下楼边说。「我喝杯牛奶就好,我不太饿。」她说道,不过没人回应她。 女孩皱皱眉,随后把行李放在楼梯口,接着朝厨房走去。「妈,我说给我一杯牛奶就……」她没把话说完,因为一个陌生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那是一名衣着正式的男子,就坐在餐桌侧边的位子。 陌生男子一看到哈妮丝特后立刻起身,他不仅仅是穿得很整齐而已,他穿的是星防的制服。「你就是哈妮丝特对吧?」他露出微笑问道。「哈妮丝特.戴纳?」 女孩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番,那名男子看起来没比她大多少,顶多二十出头。星防的制服非常好认——大块的灰色布料搭配黑边,脖子以下到胸线附近则是白色。色块向两侧延伸,盖住肩膀。 〝他甚至还配了枪?〞女孩注意到掛在男子腰上的枪套后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没有再穿得「得体」一点。和她握手的男子并不是特别俊俏,她甚至觉得他的头发有点太短。只不过那张脸却显得很有精神,配上合身的星防制服,顿时和她形成强烈对比。 「唉,哈妮丝特。你总算下来了。」女孩母亲听到声音后回头,她的手仍在煎锅上来回移动。 「我是星防的招募官。我叫乔尔,乔尔.哈维斯。」身穿制服的男子亲切地说道。「你准备好了?」他收回手。 「不如你们就再等一会儿吧,我快好了。」哈妮丝特的母亲忽然插嘴打断两人。 「妈,我刚说了我不太饿。」女孩不太高兴地回应。 名叫乔尔的男子没说话,不过他似乎也不打算坐回椅子上。「戴纳夫人。」他拾起放在桌上的一顶贝雷帽。「我想我就不必留下来用餐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在门外等一下。」 「唉,你在客气什么呢。」女孩的母亲伸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接着把一盘煎好的培根摆到桌上,就在一小叠松饼、果酱和奶油旁边。 桌上有一碗加好麦片的牛奶,不过哈妮丝特显然连麦片都不太想吃。她走向冰箱,拿出放在里头的牛奶,接着从水槽旁的杯架上抓起一个玻璃杯。「你要喝一点吗?」她看着站在桌边的男子问道,不过对方摇头婉拒。「那……你等我一下,我喝完就出发。」女孩说道,然后替自己倒满一整杯的牛奶。 她实在很佩服那名招募官的自制力,毕竟整个厨房都瀰漫着食物的香气。要不是她没什么胃口,肯定会豪不犹豫地对那些撒上芝麻的松饼出手。〝也许星防的训练就是如此?〞哈妮丝特不得不怀疑,因为那个组织运作的方式跟军队非常像——纪律、服从与一板一眼的团体生活。 女孩清空杯中的液体,然后把杯子放回水槽。「我们走吧。」她舔舔残留在嘴唇上的牛奶说道。 「噢,哈妮丝特。你到底在急什么?」背对着餐桌的女子开口。「你可以花那么久的时间洗澡,就不能花个五分鐘吃点东西?」她说完把几颗番茄丢进果汁机里。 「我明明就——」女孩忍不住反驳,只是她的声音却立刻被果汁机搅拌的噪音打断。 「算了,我们要出发了。」哈妮丝特在果汁机停止运转后说道,她朝餐桌对面的男子点点头。那名男子随后戴好帽子,走出餐厅,朝门口走去。 哈妮丝特没有马上跟出去,而是再次走向她的母亲,她正在冲洗水槽里的平底锅。「我真的要走了。」女孩抱了她一下。「抱歉……你还多准备了这么多。」她瞥了一眼桌上的丰盛餐点。 「你少来了,哈妮丝特。」女子放下锅子,接着把手洗乾净。「这些才不是要给你吃的。」她转身搂住女儿的腰。 哈妮丝特与母亲对目相视了一会儿,接着忍不住笑出来,随后她母亲也跟着笑了。 「在里面要吃饱,知道吗?」 「我会的。」女孩承诺。她看着那双与自己神似的眼睛,看着柔伊——她的母亲。她知道自己继承了她的坚强和大胆,她母亲并非出生乡野,却义无反顾地拋开纸醉金迷的城市生活,来到纯朴、寧静的农作区定居,来到伽盟特。即便让她这么做的理由早已不在。 哈妮丝特的父亲过世后,她母亲并没有搬回城市,而是继续留在伽盟特,继续照料属于他们的大片农田。此刻,柔伊望向女儿的脸,望着那曾经哭哭啼啼、惹人怜惜的娇小身影。〝你看见了吗,吉姆?〞她在心里问道,同时忍下眼中差点泛出的泪水。她不希望女儿带着罣碍啟程。 哈妮丝特放开她的母亲,就某方面来说,他们很像。她曾因为加入星防的决定和她大吵一架,不过她知道她母亲已经不打算阻止自己。她永远不可能会放心,不过同时,她也会很骄傲。 终于,女孩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的母亲则跟在身后,连围裙也没脱。 哈妮丝特提起被她摆在地上的行李,走出门,看见等在门口的乔尔。「我们走吧。」她对招募官说道。 柔伊停在门边,脸上掛着微笑。她静静挥手,目送两人离开。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2 贾蒂娜鬼鬼祟祟地翻开她的置物柜,拿出藏在里面的一小包香菸。她知道自己有轻微的菸癮,一直都知道。她曾担心这个不经意染上的习惯会害自己没办法通过星防的体格检测,因为他们对训练生的肺部健康非常要求。 〝幸好我还年轻。〞贾蒂娜庆幸地想。不过她没高兴太久,要是她打算成为真正的「猎手(chaser)」,迟早有一天她得戒掉这个习惯,她得戒菸。 女孩看了一眼依旧漆黑的寝室,这间寝室有六张上下舖的床位,不过只睡了十一个女生。她的上铺是空的,据说之后会补人。但无所谓,她只在乎自己是睡上还是下。〝又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她心想,因为从下铺偷溜出去比较不容易发出噪音。 贾蒂娜拿起香菸跟打火机,躡手躡脚地离开寝室。她实在不太习惯这么规律的生活,不过一切还很难说,毕竟她才来一个礼拜。她看看走廊,确保眾人依旧熟睡。上一次有人回报在厕所闻到烟味时害她整天提心吊胆,她后来还找了同寝的另一个女孩替她把风——莎莉,特别是在某些时段。 莎莉是个单纯的女孩,甚至有点呆呆的。贾蒂娜不认为她会出卖自己,事实证明她确实没有。不过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在不必担心被抓到的情况下满足烟癮。例如午休、例如就寝前,例如现在。 贾蒂娜抬头看看窗外,天色微亮,不过还没完全亮起。她朝厕所走去,里头只开了一盏夜灯。她没去碰其它灯管的开关,而是挑了距离夜灯最近的厕间,然后躲进去,关上门。她翻下马桶盖,一屁股坐上去。 灰暗顿时包围住女孩,夹杂一点点酸腐与消毒水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她头顶那盏泛黄的夜灯。 另一簇微光很快自黑暗中浮现——贾蒂娜的打火机。瞬间,黑暗散去,不过只让出了一个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空间,一个足够让她看见香菸头的空间。 贾蒂娜迫不及待把点燃的香菸放入口中,深吸、轻吐。终于……她放松地想,她熟悉的世界又回来了。她一熄灭打火机便立刻被黑暗笼罩,但她不在乎,她很习惯黑暗,甚至偏好在暗中行动。〝这里不是街头。〞她试着告诉自己。她的确没有离开罗丹萨太远,不过相隔一道墙,基地内外就成了不同的世界。 贾蒂娜吐出一口菸,忽然觉得有点不敢置信。几个礼拜前她还是某个帮派的成员,属于罗丹萨的地下犯罪网,最骯脏、最底层的灰色地带。她拥有自己的一小群势力,她会偷、会抢,也会勒索。只是她没杀过人,不过也幸好她没有,否则可能会被星防拒于门外。 基地内的环境说不上是高级,不过跟她过去的经歷相比实在好太多了,况且她还只是个刚入营的训练生,是新兵。 〝不管到哪里都一样。〞贾蒂娜摇摇头,贪婪的吸了一大口菸,像是在夺取它的生命般。〝不管到哪里都得从最底层开始爬。〞她对自己说。不过最起码不是做白工,因为星防会付他们薪水。如果成为正式的星防猎手,可以拿得更多。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贾蒂娜边抽边想,她有点讶异自己会在意那些曾经的「手下」们现在的处境,不久前她甚至还有一丝丝罪恶感。她的帮派不大,甚至称不上是个集团,而她的决定令他们感到错愕。只不过在地下世界求生,「义气」是一种过于理想化的坚持,道德标准更是狗屁。 〝义气会害死你。〞贾蒂娜从没怀疑过这件事。义气只适合拿来掛在嘴边,却不适合拿来实践。真正能够让你活下去的,是独善其身的能力。 在罗丹萨的犯罪世界,越自私的人,爬得越高。 〝不需要有罪恶感。〞叼着香菸的女孩提醒自己,没有人应该批判你为了生存而做出的决定。至少她觉得自己做得够好了,至少她并非不告而别。 让贾蒂娜决定金盆洗手的原因并不是钱,而是因为她看清了一件事情——在犯罪组织里,女人的地位永远不可能高过男人。如果无法打破那面隐形的天花板,她又何必留下?又何必继续低声下气? 她可以弄到钱,甚至能把组织运作得有声有色。只是在其他同行眼中,她的存在永远是次等,她甚至差点要成为「商品」。况且她的年纪仍轻,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真正的女人,而她很清楚大多数的女人在地下世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贾蒂娜离开前把组织交给了她曾经的副手——戈登。少了她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早就已经有了固定的合作对象、客户和运作模式。少了她只是少了一个分润的人,对其他人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她只拿走了一小部分和团队一起挣来的资金(或者赃款),目的是为了贿赂星防的招募官,因为他需要替她捏造一些文件好掩饰她不太光彩的经歷。 〝人都是贪婪的。〞贾蒂娜一口吸乾她手上的菸。〝也是自私的。〞她起身,把菸蒂投入马桶。〝再抽一根?〞她问自己。她应该带一根菸过来就好,可惜她没有。她带了整包香菸。 女孩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坐回马桶。火光再度于黑暗的厕间内现踪,贾蒂娜点起第二根菸。不过她才吸了一口,一阵气势高昂的乐声立刻响起。〝该死!〞她小声骂道。全世界除了军队之外大概也只有星防会放这种土里土气的起床号,好笑的是她还真的看过有人摆出被那种乐声「激励」的表情。 不过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贾蒂娜又吸了一大口菸,最后才悻悻然地把手上的菸投入马桶。〝真是浪费。〞她心想,然后急忙推门出去,快步走向洗手台。她漱了一大口水,好冲淡口中的菸味。女孩接着衝向厕所最里面的工具间,拿出放在里头的芳香喷剂,对着自己刚才所待的地方一阵狂喷。 〝差不多了。〞贾蒂娜把东西拋回工具间,然后步出厕所,装出一副因为忍不住尿意而起床小便的样子,正好跟鱼贯涌出寝室,要去厕所做早晨梳洗的其它训练生擦肩而过。 「唉……」贾蒂娜小声叹气,准备迎接另一个无聊又乏味的训练日。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3 「你知道你有资格免除徵召对吧?」坐在机舱里的乔尔问道。「不光是因为你父亲的遭遇……」他犹豫了一下。「因为你是——」 「因为我是女生。」哈妮丝特说道,她坐在招募官的对面。他们搭上「灰雀(greysparrow)」之后便直直往星防位于罗丹萨郊区的基地飞去。 灰雀是星防用来进行地面运输的轻型机种,哈妮丝特曾经目睹它们横越头顶的天空好几次,却从未亲自搭乘过。舱门关上后,引擎的嗡嗡声变小了许多。虽然机舱内有点闷热,不过她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你没坐过我们的运输机对吧?」招募官盯着哈妮丝特问道,试图掩饰刚才的一阵尷尬,不过他的目光其实是对着她头旁边的椭圆形机窗。 女孩摇摇头。「你不好奇为什么我想成为猎手?」她反问,硬是绕回先前的话题。 「好吧……我的确有些好奇。」乔尔发出几声轻笑后承认。「毕竟大多数的猎手都不是自愿的。」 哈妮丝特稍微撇过头,斜眼朝身旁的窗户望出去。早晨的天空看起来十分清澄,上头飘着几片稀薄的云彩,正好替大片的蔚蓝作点缀。然而这样的早晨还少了什么,她很清楚锡尔星(sheer)的早晨不可能如此寧静无波。当然,对于另一半的人而言现在可能是夜晚。 〝来了!〞女孩心想,注意到远处天际线上方的一小颗光点。 〝哈妮丝特,你相不相信,那些流星其实还活着?〞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告诉自己的故事,她本来以为那是一种用来唬弄小孩的说法。 直道她亲眼看见牠们落下,直到她父亲被那些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吞噬。 那些坠落地表的东西并不是星体碎片,而是被称为「星兽(starcreature)」的生物。数个世纪前开始,星兽毫无预警地出现,令整个世界风云变色。牠们自天空现身,宛如闯入凡间的恶魔,带来毁灭。 长久以来,星兽一直是锡尔星居民们的噩梦。 哈妮丝特继续紧盯窗户,盯着远处的天空。硕大的光点化为一滴落在蓝色画布上的顏料,留下醒目而清晰的轨跡。 就在光点出现后不久,它的上方出现了六颗更小、更模糊的光点——猎手,他们是星防旗下的操壳师(shellwielder),也是星防成立的目的,为了歼灭那些从天而降的威胁。 「……愿主保佑那些猎手。」 哈妮丝特转头,注意到靠上来的招募官。他看着窗外,脸上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 「他们是锡尔星的英雄。」女孩说道。 「这是你想加入星防的原因吗?」乔尔坐回他的位子。「成为英雄?」他问道。 哈妮丝特没有回应,却也没有当场否认这个说法。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只说对了一部分。 「你可能会因此送命。」招募官再次开口,语气慎重。 「难道你不也是因为想要对抗我们的敌人才加入星防的吗?」女孩反问。「你也当过猎手对吧?」 「不……」乔尔摇摇头,脸上浮现一抹惭愧。 「怎么可能……招募官不是后勤单位吗?」哈妮丝特有些惊讶地问道。「我以为你是从前线……」 「我从来没跟那些怪物战斗过。」乔尔坦承。「我甚至不是志愿军级别的星防士兵。」 「你是那些受徵召的人?」哈妮丝特恍然大悟。「不过如过是这样那就你怎么会……」 「我跟星防的高层有一些……『关係』。」 「你的亲戚?」 乔尔点点头。 「噢……」哈妮丝特靠紧椅背。 「好吧,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懦夫。」乔尔搔搔头。 「我没有这么认为。」哈妮丝特表示,她看过不少来自世界各地发起的抗议活动,知道许多人没办法接受星防施行多年的招募政策,只不过这是在各国协议下的决定。毕竟星兽出现的次数变得越来越频繁,如果他们不挺身而出捍卫这颗星球,有谁还会? 「你来多久了?」女孩接着问道。 「今年是第二年。」年轻的招募官回答。「如果按照原先的规定,我会跟其他人一样被派到星防的操壳师部队服役三年,只是我真的不想面对那些鬼东西。」他说道,嘴唇轻颤。「我知道大家都说星防的猎手是英雄,但我寧愿不要被这么说。至少我可以活着。」 「并不是每次出勤都会有猎手殉职吧?」哈妮丝特怀疑地问道。 「机率够高了。」乔尔反驳。「你知道我们每年折损的猎手人数有多少吗?」 女孩看着他,不过没说话。 「根据统计,三分之一的星防猎手没办法从任务中平安返回。」招募官揭露。「有些人……不对,应该说很多人根本活不到役期结束。」 「我知道猎手的工作有风险。」哈妮丝特听完后静静说道,她的反应似乎没有乔尔预期般激动。 「哈妮丝特。」招募官压下脸,严肃地开口。「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弄清楚这件事,我们跟军队或执法人员所承担的危险性完全不能比。一头星兽轻轻松松就能碾碎好几个成年人,牠们甚至可以毁掉一座城镇。」他警告。「而且你跟我们不一样,因为你是自愿加入操壳师部队,所以一旦成为正式的星防猎手,不满五年他们是不会让你走人的。」 「我知道。」哈妮丝特想了想。「我不会让你们失望。」她用篤定的语气承诺。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乔尔说道,脸上仍掛着几分讶异。「因为通常只有走投无路或是缺钱的人才会自愿成为猎手,我看得出你本来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我并不是为了钱。」 「我想也是。」乔尔叹口气。「我只是厌倦了看到有人丧命。」他无奈地说道。「很多我招募进来的人在第一年就死了,我只是希望……」 「你放心,我不会死。」哈妮丝特看着招募官的双眼,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才五年?〞她心想。「我会杀死敌人。」女孩用坚决的口气表示。「我会『杀光』牠们。」 招募官瞪大眼睛,向后一靠,没有再说半句话。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4 锡尔星是一个被大片陆地所覆盖的世界,青绿、土黄与深褐的色块交错、重叠,包围星球上仅有的一座海洋,让这颗行星在永无止尽的黑暗中看起来与眾不同,彷彿一颗散发诱人气息的果实。 更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锡尔星同步轨道上的两座大型太空站。那是隶属星防管辖之下的设施,是「猎星者」计画(starchaserproject)的一部分。 位于罗丹萨正上方的米洛一号(mello1)是星防第一座完成的太空站,粗大的圆柱体被许多巨型、旋转中的环所围绕。虽然从地面上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不过由于它的轨道与锡尔星的自转週期同步,对于地上的人而言就像是被钉在空中一样。 贾蒂娜盯着诡异、安稳地停滞在头顶的太空站,几滴汗水从她的额头上留下。〝不知道那些人造的食物吃起来怎么样?〞她想起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事情,虽然地面基地的生活也不差,她还是有点好奇太空站里头是什么样子。〝至少在上面不必晒太阳。〞她心想。 女孩拨拨头发,一回头,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天空有一颗正在下坠的光点。〝又来了。〞他看着光点,以及追着光点落下的六簇更小的光芒。不少训练生也纷纷停下动作,望着和她相同的地方。身为锡尔星的居民,她对这样的画面其实并不陌生。 几个世纪过去,依旧没有人晓得星兽从何而来,或者牠们的到来有何目的。儘管那些巨兽的入侵变得更为频繁,牠们所带来的恐惧却不像过去几个世代一样深凿人心,特别是对贾蒂娜他们这一辈的人而言。 星兽曾经是股巨大的威胁,枪砲对牠们不起作用,这让过去的人类文明一度迎向灭绝,只是那些不速之客没有主宰地表太久。歷经无数牺牲与挫败,存活下来的锡尔星人找到了星兽的弱点,他们甚至找出了杀死牠们的方法。人们开始重建毁坏的世界,修復文明,而星防的成立更意味星兽不再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在贾蒂娜决定加入星防之前,她对他们的印象其实很粗浅,应该说她其实不太在乎,就跟大多数生活在星防保护网之内的人一样。 她只知道星防的太空站会负责监视那些入侵的星兽,然后派出猎手。那些怪物就像是天灾,或是害虫,而星防是则是专门处理灾害的组织。 「集合!」忽然有人大喊。「休息结束了!」 贾蒂娜把视线从远处的天空移开,跟随眾人朝喊声传来的地方靠过去。〝好饿。〞她心想,上午还没过一半。只是她把早餐发的甜麵包给了另一个女生。〝我得多拉拢几个信得过的人。〞她告诉自己,即便她已经脱离了罗丹萨的街头。 贾蒂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是因为部队式的生活让她很不放心,她总觉得还是得拥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或派系。〝或至少多几个能让我使唤的呆子。〞她盘算。毕竟她发现和她同期的几个女生,要嘛个性单纯耿直,不然就是有股说不上来的傻劲。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5-1 「我帮你拿吧。」乔尔提起哈妮丝特放在机舱内的行李。 「没关係。」女孩起身。「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她走向敞开后舱门。 「让我来吧,反正我本就打算要带你过去找人事官。」 「真的……不必麻烦。」哈妮丝特再次回绝。「我可以自己来。」 「那你知道要去哪里报到吗?」乔尔举起手上的行李,用认真的口气问道。 哈妮丝特没接过行李,而是把头探出机舱外看了看。位于罗丹萨郊区的贝尔登地是座一部分埋在地面之下的先进的设施,包含它上方的米洛一号太空站。而两人所在的地方则是基地内的机坪,里头停了许多运输用的飞行载具,她看见大批维修人员正来来回回走动,检修飞行器,但没看见任何指示牌。 女孩把头缩了回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你带我去好了……」 乔尔点头,露出一抹实在的笑容,接着把哈妮丝特的行李甩到肩上,朝机舱外走去。 「乔尔先生。」哈妮丝特跟上去。「我什么时候可以成为正式的猎手?」 「正式的猎手?」走在前方的男子问道。「你是真的很想到前线去,对不对?」他不禁皱了眉头一下。 「嗯,我只是……」女孩红着脸,没有继续把话说完。 「最快也要半年吧。」桥尔想了一会儿后回答。「如果你适应得快的话。」他表示。「不过你放心吧,你们至少会在这座设施待三个月以上。」 「然后呢?」 「然后?」乔尔放慢脚步。「我不知道,哈妮丝特。」他看了看后头的女孩。「这取决于你们训练的状况、测验结果,以及最后还有多少人留下来。」 「还有多少人留下来?」哈妮丝特走到招募官身旁,与他并肩走着。他们下机后便直接往连接机坪的其中一处通道走去。整座机坪位于地下,顶部的天花板则是一扇巨大的活动式闸门,方便旋翼机起降。 「可能会有人撑不过训练。」乔尔耸耸肩。「或是装病,好让体格检测没办法通过。」 「因为他们不想结训?」女孩疑惑。 「因为他们不想去送死。」招募官叹口气。「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有……雄心壮志。」他坦言。 「那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哈妮丝特忍不住问道。 「他们……我是说我们的检测人员现在抓得很严,要是蓄意规避徵召被抓到下场会很惨。」乔尔解释。「况且如果有正规的管道能够避免成为猎手,我为什么不这么做?」 「应该……不是只有你这样对吧?」 「当然。」乔尔很快回应。「各种千奇百怪的做法我都听过,就为了能够免除徵召,或是让自己在加入部队前被退训。」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例如跟伤亡者的家属扯上关係、偽造出生背景、谎报年龄,或是把自己打残。这是我听过比较夸张的例子。」 「把自己打残!?」哈妮丝特露出讶异的表情。 「没错。」乔尔篤定地回答,不像是在说笑。「我们走这里。」他接着说道,指着通道内的一条岔路。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两人沿着岔路走了一会儿后哈妮丝特缓缓开口。 「对某些人来说,他寧愿少一条腿或手臂。」乔尔平静地回应。「不过这是比较极端的案例,我最常听到的是让自己染上菸癮。」 「噢……」哈妮丝特愣了一下。「肺部出问题的话就没办法成为操壳师了对吧?」她想起自己曾被体检的人告诫过。 「嗯,看来你很清楚。」乔尔点头。「虽然对我来说没差,不过要是你真的很想在星防的操壳师部队服役,记得保护好自己的肺。」他诚恳地提醒。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接着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地方。一座升降梯出现在眼前,然而墙上却没有任何按钮,只有一块金属面板。 招募官撩起袖子,把手腕靠向那块面板。「我们得搭电梯上去。」他收回手,随后升降梯上方的灯亮起,梯门打开。 乔尔走进电梯。「进来吧。」他看着门外的女孩说道。 「你刚做了什么?」哈妮丝特站进电梯后问道,她发现他又对着里头的另一块面板重复了一次相同的动作,只不过这一次面板上出现了几个楼层选项。他们似乎是在地下七楼的位置。 「你是说这个吗。」乔尔点了面板上显示的其中一个楼层,然后把手伸到哈妮丝特面前,他的手腕处印有一串字母和数字组成的代号。「这是我们用来辨认身份的识别码,你等等也会拿到属于自己的一组。」他微笑。 电梯很快抵达他们打算前往的楼层,两人走出电梯。外头是一个狭窄的梯厅,不过两边都是通道。哈妮丝特跟着招募官踏上其中一边的通道,走了一小段,接着拐过转角。突然间,室内的格局变得开阔起来。一座宽敞、高雅,设计感十足的大厅出现在眼前。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5-2 哈妮丝特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眼前明亮的空间——他们又回到地面附近,外头的阳光透过大厅前方的採光玻璃射进室内,洒在深色的大理石地板上,那块地板的正中央印有巨大的星防标志。 哈妮丝特向前走了几步,总觉得这座大厅有点眼熟。她抬起头,天花板被挑得很高,至少有三层楼,几盏外型简洁的灯具从上头垂吊而下。大厅正门的入口紧闭,不过是透明的,外面是座中庭。 她把目光转回室内,几组沙发座椅散落在大厅的四周,其中一个角落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的吧檯。星防是具有维安性质的组织,不过她倒觉得这座大厅的装潢和摆设没有这么「军事化」。 女孩把头转向另一边,一块块电子看板立在那里,用来展示星防成立至今的歷史与重要里程碑。距离看板不远处的地方则放有几个玻璃的陈列柜,让整区看起来像是一座小型的文物馆。哈妮丝特看不太清楚摆在玻璃柜里的东西是什么,除了最大的那一个。最大的玻璃柜放了基地的微缩模型。 忽然间,她的注意力被一群聚集在远处座位区的骚动吸引。她看见几个人拿着麦克风,还有人扛着摄影机。〝是……记者?〞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整座大厅的样子让她很眼熟,因为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 「这里是我们的大厅。」乔尔走到女孩身旁。「一般来说外宾或是访客只能到这一层。」 「那个人是谁?」哈妮丝特指着围在大厅一角的人群问道。 「谁?」乔尔往哈妮丝特所指的地方看去。「那是……不会吧,我怎么不晓得今天有採访。」他皱起眉头。「那些是电视台的记者,哈妮丝特。我只是不晓得他们今天要来。」 「我知道那是记者……」哈妮丝特小声辩驳道。「我说的是站在中间那个人。」她说道,指着正在受访的男子。他穿着星防的制服,只不过没戴帽子,俐落的深色短发梳得很整齐。 她记得自己看过他,就在电视上,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噢……」乔尔愣了一下。「那是詹森,詹森.卡维尔。好吧,难怪会有记者过来。」 「詹森.卡维尔?」 「卡维尔少校算是个大红人,基本上星防的人都听过他的名号。」招募官站在原地说道。「因为他一个人就相当于一整支猎手小队。」 「一个人?」哈妮丝特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一个人面对那些怪物?」 「你没听错。」乔尔笑着点头。「所以我们都说詹森是星兽的天敌。」 「怎么可能……」 「今年是他服役的第七年,不过卡维尔少校已经好几次接受官方的表扬跟授勋了。」 女孩盯着被记者团团围住的男子,没说半句话。〝真有可能单独对抗那么强大的怪物吗?〞她问自己。一支猎手小队通常会安排六个人,原因很简单,因为需要这么多人才有办法扳倒一头星兽。〝不……即便是技巧纯熟的操壳师,即便掌握了能和牠们抗衡的力量……〞 「我们走吧。」乔尔说道,拍拍女孩的肩膀。「放心吧,之后你要在这座基地看到卡维尔少校的机会还很多。」 「出去吗?」哈妮丝特指着大厅的门口问道。 「当然……不是。」招募用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道,随后往大厅中央走去,那里有一幅逼真的锡尔星立体投影。「除非你现在反悔。」他表示。「基地外面有浮轨列车可以直通市中心,你可以从那里搭车回伽盟特。」 「我不会反悔。」 「我……开玩笑的。」乔尔尷尬地笑了两声,他经过那幅巨型投影时瞄了它一眼,接着绕过它,往大厅深处走去。 哈妮丝特发现大厅的底部有一座半圆形的柜台,像是服务处,不过她刚才并没有看到。柜台的两边各有一部透明的圆形的电梯,两人朝电梯走去。 「嘿!」一名靠在柜台前方的男子忽然叫住乔尔。 「贾斯汀?」乔尔露出讶异的表情。「他们叫你来顾这里?」 「怎么可能。」那名男子说道。「我只是在这里等少校。」 乔尔稍微歪头,瞄了一眼柜台内。一名穿着星防制服的女官头压得低低的,露出为难的表情。「放过人家吧,贾斯汀。」乔尔摇摇头,用不讚许的口气说道。 「还敢说我?」贾斯汀反驳,同时用眼神暗示跟在招募官身后的女孩。「看来你的胆子也不小。」 「你在开什么玩笑,贾斯汀。」乔尔朝后头看了一眼。「我带新人进来。」 「新人?」靠着柜台的男子脸上突然冒出一抹兴致。「小姑娘,你是从哪里来的?」他走向哈妮丝特。 「我是伽盟特人,长官。」哈妮丝特看着眼前的人,正经八百地回答。虽然那名男子跟其他人一样穿着星防的制服,不过扣子没扣上,像是在穿一件厚夹克。 「唉,你不必这样没关係。」贾斯汀开口,阻止她向自己行礼。「至少你还不算是星防的人,而且我也不是你的上级。」他温和地说道。「告诉我,像你这样一个来自农作区的女孩为什么想要加入星防?」 「我想要加入操壳师部队,长官。」哈妮丝特以坚定的口吻说道。「我想要替这颗星球尽一份心力。」 「你没有其他兄弟?还是你父亲也是我们星防的人?」 女孩摇摇头。「我父亲是……罹难者之一。」 「噢……」贾斯汀瞬间僵在原地,显然发现自己问错话。「抱歉,我不该多问。那么你应该更清楚我们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他的语气转为严肃。 「非常清楚,长官。」 「你不害怕?」 「我认为『牠们』才要害怕,长官。」 贾斯汀再次愣住,接着笑出声。「哈,你真的是个有趣的女孩。」他缓缓闔上嘴。「你说你叫?」 「哈妮丝特.戴纳,长官。」 「哈妮丝特。」贾斯汀注视女孩的双眼。「如果你是认真的,那么星防欢迎你。不过我蛮好奇我们的招募官是怎么跟你说的?他是不是跟你说加入星防之后买票、搭车都可以打折?还是他跟你说这里的伙食很好吃?我告诉你——」 「我的老天,贾斯汀。你够了巴!」乔尔忍不住插话。「我才不是那种人。」他强调。 「我只是想确保你没有试图害死另一个无辜的年轻女孩。」贾斯汀说道,同时一脸促狭地向哈妮丝特眨眨眼。 「你才想诱拐人家吧!」乔尔反驳。 「至少你得让他们知道这份工作的危险性。」贾斯汀耐住性子解释。 「我不会死。」 两名男子同时转向说话的人。 「厄……我是说,我不是来这里送死的,长官。」女孩吞吞口水,紧张地把话说完。 「噢,你当然不是。哈妮斯特。」贾斯汀露出笑容。「你是个勇敢的女孩。」 「我们要先走了,贾斯汀。」乔尔说道。「我还得带她去见人事官。」 「那么后会有期了,两位。」 「你要保重,贾斯汀。」 「你也是。」 哈妮丝特跟着乔尔离开柜台,不过她才没走几步,又听见贾斯汀的声音。「哈妮丝特!」他叫道。 女孩回头,瞧见贾斯汀双手插在口袋,站在原地。「为了眾星!(forthestars.)」他清楚、沉稳的声音传进她耳里。 哈妮丝特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连忙点点头,然后走回乔尔身边。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6 「一、二,动作!」 训练的教官一下口令,贾蒂娜立刻毫不犹豫衝向站在对面的女孩,抓起她的腰部,将她甩向铺了软垫的地板。「抱歉,我是不是太用力了。」她朝地上的人伸出手。 那名女孩摇摇头,拉住贾蒂娜起身。「你好厉害。」她说道。 「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必这么认真。」贾蒂娜表示,接着稍微把头上的护具弄得松一些。她其实也没有受过正规的格斗训练,不过格斗说穿了,就是一种带入技巧的打架,而她打过架。 贾蒂娜打过很多架。 「现在,跟你对面的人交换!」教官大喊。 「来吧,莎莉。」贾蒂娜摊开两手。「放心吧,你不可能会弄伤我。」她把一隻脚向后微微挪动,好稳住身体。 「开始!」教官的口令传来。 贾蒂娜盯着莎莉,盯着眼前的女孩用生疏的姿势扑上来,扑向自己……然后两手抓住自己的长裤松紧带,整个人跌向地板。「没这么容易对吧?」她扶起莎莉说道。 两人正于室内操练场和同一期的训练生进行战技课程,儘管猎手要面对的敌人并不是人类,不过基础格斗有助于强化心肺,也会增加他们的反应和肢体灵活度,让他们在正式学习操壳前做好准备。 莎莉才刚站起来,贾蒂娜立刻听见几声轻浮的口哨从一旁传来。她回头,看见不远处有几组男学员正朝自己投以怪异的眼光。〝一群饭桶。〞她心想。星防的徵召政策会优先以男性为主,因此每一期的新兵男女比例都十分悬殊。这意味里头的女生大多是自愿者,也意味站在她眼前的男学员多半都是被逼迫来到这个地方。 〝没用的傢伙。〞贾蒂娜露出一阵冷笑。所有人都知道星防的猎手替锡尔星做了什么,不过一旦谈到挺身而出,却没有多少人敢真正站出来,这就是为什么星防必须採取强制性的徵召政策。 只是无论男女,星防对于不同性别的成员基本上是一视同仁,也是贾蒂娜决定加入他们的原因之一。甚至由于人数少,女性还更受敬爱。〝男人就是一种思想简单的生物。〞她心想,他们只要……「贾蒂娜……」莎莉慌张的声音传进她的耳里。「你的……衣服。」女孩接着说道。 贾蒂娜低头看了一下。「噢……」她发现自己的裤子刚才被莎莉往下扯了一截,导致原本扎好的衣服变得松垮垮。 「贾蒂娜,我帮你——」莎莉靠上去,不过她还来不及伸手,贾蒂娜便整个人转向另一边。「喂!」她没把上衣扎回去,而是对盯着自己的男学员喊道。「想看吗?」她刻意把下襬往上撩。 那群年轻的男学员里头开始传出骚动,不过当中也有人忍不住把头撇开。贾蒂娜望着一张张口水直流的嘴脸。「怎么样,要不要我再拉上去一点?」她继续拋出挑衅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她很享受来自他们的注视,即使那样的眼光隐含着下流的意味。 那种感觉跟她过去经歷的生活不太一样。地下世界的男人也会渴望女人的肉体。只不过对他们而言,女人只是一种洩慾的工具,可以被任意妄为。在这里,情况却不一样。那些男学员被她吸引,受她诱惑,却没有人敢真的动她的歪脑筋。 因为生长环境的关係,贾蒂娜恨透了男人的骯脏和粗暴,也恨透了他们的齷齪。所以如果能找到机会把男性玩弄于股掌,对她而言也算得上是一种发洩与报復。 这种事情在缺乏制度的世界中很难发生,不过在星防这里,她觉得自己可以靠女性天生的魅力凌驾眾人。甚至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女王。 「训练生!」站在场地前方的教官突然大吼。「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他看着人群里头的贾蒂娜问道。 女孩站直身体,不过没说话。〝糟糕……〞她心想,星防这种死板的制度当然也有坏处。别人没办法对她乱来,反过来说也是。 「回答我,训练生!」教官喝斥,同时走向贾蒂娜。「我有教你这样穿衣服吗?」他看着女孩问道。 「没有,长官!」贾蒂娜回答。 「那就给我检点一点!」教官命令。「更何况你还是个女生,除非你打算被其他人指控性骚扰。」 〝是他们骚扰我吧?〞贾蒂娜抱怨,不过没讲出来。 「你有听懂吗,学员?」 「是,长官!」贾蒂娜把裤子拉回原来的高度,然后继续以立正的姿势站着。 「稍息。」教官说道。「现在,去旁边做二十个伏地挺身。」 「什……」贾蒂娜瞪大眼睛,不过她很快把不满的情绪压下去。「是,长官!」女孩回应,然后无奈地走到队伍外头。几个笑声从人群中传来,她回头,往那地方瞪了一眼。〝你们最好可以活得比我久。〞她告诉自己。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7-1 「把手伸过来。」带着一副眼镜的男子看了看手上的电子平板,然后说道。 贝尔登基地的人事部门就在大厅的二楼,里头有好几间办公室。乔尔带哈妮丝特走进其中一间,里头坐着一位看起来很「资深」的星防军官。不过哈妮丝特其实不晓得他的官阶是什么,她觉得他资深只是因为对方有点年纪。 「放心吧,这不会痛。」人事官把椅子挪到一台奇怪的机器前面,笑容亲切。幸好他身上穿的不是白袍,否则哈妮丝特觉得自己就像是进了诊间。 女孩把手伸向人事官所说的装置,那台机器的底座是一块小台子,侧边连着一具机械臂。她把手放上台子,伸展五指,手背向上。 机械臂开始移动,它的前端有一个类似扫描器的镜头。镜头发出红光,像是在辨识什么,接着朝哈妮丝特的手腕靠过去。一股轻微的灼热让她微微缩了一下身子,不过她没把手抽回来。 「好了。」人事官在机械臂移开后抓起哈妮丝特的手看了一下。「从今天开始,那就是你在星防的编码。」他指着她的手腕。 哈妮丝特收回手,她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上现在也有了一条跟乔尔很像的刻印,由一组数字和字母所组成。有点类似刺青,只是没有顏色。〝比较像是伤疤。〞她心想。〝或是压痕。〞因为被刻上编码的地方摸起来有点凹凸不平,不过不特别注意的话其实并不明显。 「那组编码能够让你存取基地内一部分的感应门跟电梯。」人事官推推眼镜说道。 「一部分?」 「考量到你目前的……身份,以及你接下来会去的地方,基本上你的活动的区域是有限的。」人事官解释。「不过即使是基地的指挥官,也没办法自由进出所有区域。」 「所以……」 「放心吧,我想你暂时不会碰上权限不足的问题,那组编码只是代表你已经正式成为星防的一员了。」一抹微笑再度浮现于人事官那副眼镜之下。「总之,欢迎你,哈妮丝特。」他伸出佈满细纹的手。 哈妮丝特和人事官握过手,他没有贾斯汀那种浮夸的气质,不过当然也是因为他的年纪。 「那么,既然我们刚才已经核对完大部分的资料了,我想你们就尽早动身吧。」人事官看了一眼坐在房间一角,没说半句话的乔尔。「毕竟你已经晚了同期的学员一个礼拜左右了。」他重新转向女孩。 「一个礼拜!?」哈妮丝特张大眼睛,接着转头注视带她进来的招募官。「我以为我会跟其他人一起……」 「呃……我本来是打算跟你说。」乔尔尷尬地抓抓头。「这就是为什么我会直接派旋翼机过去载你。」他表示。「不过因为大多数人其实没那么在乎错过一两週的训期,所以——」 「乔尔先生。」哈妮丝特打断说话的人。「我……不是大多数人。」她严肃地宣告,同时感到内心一阵不平衡。「我很重视这件事情。」〝我慢了其他人一个礼拜。〞她忍不住想。〝我错过了什么?〞 「你放心,哈妮丝特……头一两个礼拜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通常只是——」乔尔看着女孩,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你说得没错,你跟我以往遇过的新人不太一样。」他叹口气。「其实我跟你搭机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大部分的人不在乎,不过……接受完整训期本来就是每个新进士兵的权益。」 「那我们快点走吧。」哈妮丝特起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哈妮丝特。」乔尔拦住她。「至少,让我向你道个歉。」他摘下帽子。 哈妮丝特停在原地,她确实有一点气,不过此刻她更想做的是尽早赶上其他同期学员的脚步,知道自己落后的感觉并不是那么好。然而,乔尔真诚的眼神令她难以拒绝。 女孩看着招募官,没说半句说话。 「伽盟特那里的招募站当初跟我联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乔尔继续说道。「我以为你跟其他人一样,只是想进来混口饭吃。我们本来打算把你安排到下一梯次才入营,后来考量到作业上的方便,才把你併到这一批新兵里头。」他深深吸口气。「我很抱歉,我承认这是我们安排上的疏失。」 「我……知道了。」哈妮丝特听完后勉强挤出一句话。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孩。」人事官忽然起身说道,手里捧着一杯热咖啡。「我看过你的资料了,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像你一样事情。」他以讚许的口吻表示,热气在他的眼镜上留下一片白雾。 乔尔与哈妮丝特同时朝说话的人看去。 「你放心吧,就算那些男孩子多你一週的训练也不会厉害到哪里去。」人事官啜了一小口咖啡。「你一定可以很快进入状况。」他朝她点点头。 哈妮丝特顿了一下,然后微微靠拢双脚。「……谢谢你,长官。」她迎向招募官的双眼(或者那两块覆盖白雾的镜片),他的话让她安了不少心。 乔尔静静把帽子戴回头上,随后向桌前的男子点头。「我们走吧。」他对哈妮丝特说道。 两人离开人事官的办公室,离开人事部门,继续在另一条通往内部的走道上移动。哈妮丝特以为他们会再度搭上电梯,不过乔尔却带她往电梯的反方向走,也就是整栋建筑物的后方。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7-2 「我们要去哪里?」女孩问道。 「我会把你交给训练这一期新兵的负责人,之后我的工作就结束了。」乔尔回答。「她会带你去领衣服跟装备,还有跟你说明一些事情。」 「她?」 乔尔点点头。「米兰达中尉已经带过好几批的新兵了,况且她的战斗经验很丰富。」 「噢……」 「怎么了,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全世界唯一敢踏上前线的女生吧?」 哈妮丝特没回答,不过她抿起嘴,像是一部分默认。 「星防的徵召政策一开始就是针对男生,这表示在我们这里服役的女生如果不是为了钱,那就是出于热忱。」乔尔解释。「你确实是少数,哈妮丝特。但你并不是唯一。」他直言。 两人继续走着,直到前方出现一座金属探测门。乔尔提着哈妮丝特的行李走过闸门。「来吧,前面就是基地内部的区域了。」 哈妮丝特的视线掠过探测门,往后方看去。距离不远处有另一道紧闭的出口,通往建筑物外面,可惜门不透明。她看不见外面有什么,决定直接穿过探测门,朝出口走去。 哈妮丝特停在出口前方,然而厚重的金属门却没有反应。「我以为这是自动的。」她皱起眉头说道。 「它的确是。」乔尔走到出口旁。「它只是需要感应。」他伸出手,对准门边的金属面板,接着回头对女孩微笑。 出口敞开,外面是一大片宽阔的草坪,四周围着建筑物与步道。草坪被分割成好几块区域,有些区域种满树木,有些则全然空旷。整座草坪的正中央是一个篓空的天井,似乎能够直通位于地面下的设施。 哈妮丝特看见许多人在步道上行走,或是穿梭在不同的建筑之间的空桥。以一座军事化的设施而言,这样的环境实在是有一点……优美。不过她很确定自己没有离开基地,因为就在视野的尽头,她看见了被建筑物挡住,巨大、高耸的基地围墙。 「并不是只有我们的战斗人员驻扎在这里。」乔尔走到门外。「贝尔登基地还包含了很多星防旗下的部门,像是技术部、研发部、生物科学部,或是航太部门,有些地方我到现在都还没去过。」 「所以哪一个是我们要去的?」 「厄……都不是。」乔尔一脸尷尬。「我们要去『基训中心(basetrainingcenter)』。」他说完继续往前走。「就在附近而已。」 「附近?」哈妮丝特眨眨眼,露出好奇的表情跟了上去。 乔尔走上草坪外围的步道,往其中一边的建筑物走去。他没走进建筑,而是顺着路从侧边绕过建筑。那栋建筑的后方是一座小型的广场,正中央有一座铜製的雕像。 哈妮丝特看了雕像一眼,忍不住停下脚步。那是一名穿着长袍的男子,他的头发飞扬,双手张开,不过没有拿任何东西。她注视了一会儿,总觉得那张铜製的脸孔很面熟。 女孩走近雕像,发现它的底座上有一小片钢板,上头刻了一段话: 「如果不是牠们灭亡就是我们,那么我不会退让。」 她小声唸道,接着瞇起眼,想看清楚刻在钢片右下角的署名。 「约翰.杜斯塔夫。」乔尔发现哈妮丝特没跟上后走回她身边。 女孩回过头,看着招募官。「……杜斯塔夫。」她喃喃覆诵。「杜斯塔夫是……他是创立星防的人!」她忽然大叫。 「不如说星防是从他所组织的反抗军发展而成。」乔尔点点头。「多亏了杜斯塔夫先生的奉献,我们才有办法抵挡那些入侵的怪物。」 「可是……」哈妮丝特回头,再度打量铜像。「他不是操壳师对不对?」 「杜斯塔夫先生是一名伟大的研究者和领导人,但他不是战士。」乔尔摇头说道。「只是如果他和他的团队没有找到星兽的秘密,我们永远不可能战胜牠们。」他表示。「他的确不是战士,但他替锡尔星人训练出了第一批战士。第一批能够击败星兽的操壳师。」 哈妮丝特看着说话的男子,虽然他曾经说过自己不愿意冒险,在他说话的同时,她却看见藏在他眼中,已然熄灭的热情。即使不明显,她看得出他也曾拥有跟自己一样的想法。有一点天真、一点愚蠢,却意义非凡。 也许这就他们将杜斯塔夫的铜像立在这里目的——为了提醒每一位刚加入星防的成员,敌人的入侵仍尚未停歇。提醒他们锡尔星人的反抗尚未结束。 「你准备好了?」乔尔问道。 哈妮丝特点点头,然后跟着招募官走进广场另一头一栋低矮的建筑物。里面有几张相互隔开的办公桌,不过座位上都是空的。乔尔朝室内一间封闭的隔间走去,他敲敲门,接着缓缓把门推开。里头坐着一群人,似乎正在开会。 「啊,乔尔。你总算来了。」坐在大桌前方的女子开口,她身后的白板上写满了东西。 「米兰达中尉。」招募官恭敬地向女子行礼。 哈妮丝特从乔尔的身后探出头,房间里一共有七个人,不过只有一个女生。她的年纪大概跟她母亲差不多,不过没有半点乡村妇女的气息。 那名女子起身,走向门边的两人。「你就是哈妮丝特对吧?」她看了一眼乔尔身边的女孩。 「哈妮丝特.戴纳向您报到,长官。」哈妮丝特挺直腰桿说道,同时模仿乔尔行礼。 「我是米兰达,米兰达.哈尔.朵莉亚中尉,是你这一期训练的总召集人。」女子回应。「叫我米兰达中尉就行了。」她微微扬起嘴角,接着很快转头。「沃克!」她朝一名仰头坐在会议桌旁打瞌睡的男子喊道。那名男子晃了一下,接着连忙把头甩回前方。「中尉?」他看着会议室的门口。 「你先带她去领装备跟衣服,顺便跟她说她的寝室在哪里。」米兰达命令,然后再次看向女孩。「接下来的训练会很辛苦,你有心里准备吗?」 「没有问题,长官!」哈妮丝特大声答道。〝终于。〞她心想。〝我等好久了。〞 「有信心是好事,士兵。」米兰达说道。「你先跟沃克下士去拿东西,他会跟你说寝室在哪里。」她指着走向他们的男子。「你先加入其他人一起操课,早点熟悉这里的作息,我会再找人另外跟你说明其它事。」 「哈妮丝特。」乔尔靠过来。「你要保重。」他把女孩的行李还给她。「没意外的话,我应该会在这里驻点一段时间,所以如果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知道了,谢谢你。」哈妮丝特点点头,她再次对米兰达跟乔尔敬礼,然后跟着名叫沃克的男子离开房间。 「你觉得怎么样?」哈妮丝特离开后米兰达看着乔尔问道。 「我不知道。」招募官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不过……也许她有机会成为下一个卡维尔少校。」 「也许?」 「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8-1 贾蒂娜脱掉满是汗水的长裤。〝臭死了。〞她心想,接着从衣置物柜拿出一件短裤。她套上短裤,躺回床上。虽然服役期间她的穿着都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思,不过会有人替他们把脏衣服送洗,至少受训的时候是如此。 女孩翘起腿,盯着上铺的床板。贾蒂娜其实没有午休的习惯,所以她常常利用这段时间偷溜出去抽菸。不过午休的时候人多了很多,她得躲到更隐密的地方(或是找人把风)才不会被抓到。然而今天中午,她却没什么兴致。 一整个上午的战技训练让贾蒂娜疲惫不堪,离开餐厅后她没有继续在外面逗留,也懒得跟同期的学员相约去逛贩卖部。 话说回来,那些星防自营的店家对她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吸引力。虽然里头的东西价格比外面便宜,不过他已经全部看过了,根本没有半间店有卖菸。〝就算有卖,我大概也没办法买。〞贾蒂娜猜想,因为他们结帐的时候必须出示手上的编码,而星防是不可能会让培训中的猎手吸菸的。 不,整座贝尔登基地根本就没有设置任何吸菸区。据说早期基地内是有卖菸的,不过只有操壳师部队以外的单位可以购买。直到星防的人发现二手菸对于肺部的危害更甚于吸菸者本身,之后凡是会有猎手活动的设施便一律改成全面禁菸。 〝无聊透顶。〞贾蒂娜叹口气。虽然她听别人说星防的制度已经比军队自由很多了,跟她过去的生活相比依旧天差地远。贝尔登基地不小,不过总有些事情会提醒她生活受限的事实。 〝不……〞她想了想,摇摇头,加入星防是她考虑很久的决定。她不想这么快就后悔。 开门声忽然从寝室的另一头传来,贾蒂娜稍微撑起身体,朝门口瞄了一眼,正巧看见几个女学员有说有笑地走进寝室。〝她们怎么能够这么开心?〞她问自己。星防连电子设备都不让他们带进来,包含智慧型的通讯装置。她知道对于某些人来说,把玩那些电子设备是一大消遣,她自己也有一台旧式的随身听,不过进来的时候被没收了。 〝在什么娱乐都没有情况下她们怎么还能笑成那样?〞贾蒂娜不敢置信地想。她一点也不再乎没办法讲电话,或是没办法上网,但他们连打牌都不行。〝快睡觉。〞她催促自己,因为再想下去她会疯掉。 她闭上眼,不过细碎的谈话声持续传进她的耳里。偷听别人的谈话的确是她在街头养成的习惯之一,只是她早就听腻了其他室友之间间聊的内容。毕竟她也是个女生,很清楚女生会聊话题有哪些,特别是当你过着规律、按表操课的生活时。 那些人普遍不坏,可惜她就是没办法跟她们的频率对上。〝反正如果不是在讨论哪个军官的长相,就是在抱怨餐厅的伙食,要不然就分享自己进来星防之前的生活。〞贾蒂娜朝上方的床板翻翻白眼,同时把身体转向另一侧。她的确从好几个女生聊天的内容中猜出她们来自哪里,或是她们的兴趣、嗜好与家世,不过知道这些事情对她而言意义不大,她又不是要勒索那些人。 第一幕:贝尔登基地 Pt.8-2 「你是谁?」房间另一头一个声音问说道,鑽进正要入睡的贾蒂娜耳里。〝咦……〞她心想 「你说你要……找谁?」另一名室友的声音接着问。 〝他们不是在聊天吗?〞贾蒂娜半睁开眼。〝怎么感觉像是……〞好奇心促使她抬头,却看见一名自己没见过的女孩提着一大带行李,走进寝室。〝她没穿制服?〞她立刻发现,接着有室友对那名陌生的女孩比了比自己的床位。 贾蒂娜随即从床上坐起。她盘起双腿,盯着靠过来的女子。她看着她缓缓走到床尾,然后停下脚步。 「你好,我是——」 「你就是要替补进来的人吗?」贾蒂娜不客气地打断那名陌生的女孩,她忽然发现自己有点不太想跟别人分享床位。(即便那是一张上下舖的床) 「替补?」身着便服的女孩愣了一下。「厄……沃克下士跟我说我的寝室在这里。」 「噢……」贾蒂娜无奈地板起脸。「你的床在上面,不过你上去的时候不要踩到我的床。」她告诫,接着再度躺下。 陌生的女孩点点头,然后走向床头边的置物柜,开始把东西从她的行李袋拿出来。「这是……你的东西吗?」一会儿后她问道。 〝该死,我都忘了这件事。〞贾蒂娜再度从床上坐起,面带慍色。不过她其实没有什么发脾气的理由。「抱歉。」她用不太诚恳的口气说道,然后跳下床铺。「因为之前这个柜子是空的。」她表示,然后走到那只置物柜前,把堆在里头的杂物拿出来。她抱起东西,然后塞进床头另一侧的柜子——她的柜子。 「为什么你要用别人的柜子?」陌生的女孩忽然问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因为之前没有人用。」贾蒂娜不耐烦地回应,就在她试图爬回床上的时候。 「这跟有没有人用应该无关吧?」 贾蒂娜停下动作,然后看着陌生的女孩。「你叫什么?」 「什么?」 「我在问你的名字。」 「我叫哈妮丝特.戴纳。」 「亲爱的哈妮丝特。」贾蒂娜露出十分刻意的表情说道。「你刚才说这跟有没有人用无关,我告诉你,这当然有关。」她瞪大眼睛。「关係可大了,因为对我来说没有人用的东西我就可以用!」她强调。 「你为什么要这么兇?」哈妮丝特听完后忍不住问。「你在……生气吗?」她关切地问道,然而贾蒂娜却莫名觉得自己被惹恼,像是有人侵犯了她的私人领域。「哈妮丝特小姐,你以为你在住饭店吗?」她坐在床上反问。 「我……」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贾蒂娜继续问道,不过她真正想表达的是「你为什么要来睡我的上铺?」。她并不是一个乐于分享的人,尤其是陌生人。「你为什么要加入星防?」她重申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想成为猎手。」哈妮丝特认真说道。「我要杀死那些入侵的星兽。」 贾蒂娜在床上楞住片刻,接着整个人直接倒回枕头。「你是个白痴。」她边说边翻身侧躺,以后脑杓面对跟她说话的人。 「你说我是……白痴?」 「这是我听过最白痴的理由。」背对哈妮丝特的女孩说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哈妮丝特放下她从行李袋中拿出来的一叠衣架。「难道星防不是为了对抗牠们才成立的吗?」她问道,不过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难道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来的?」哈妮丝特又问道。「还是说——」 「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想法。」贾蒂娜把身体转回来。「很遗憾,不过我对你这种满头热的疯子一点兴趣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傢伙通常死得最快。」她话说得很重。 「我不会死。」哈妮丝特咬紧嘴唇说道,似乎也开始有点生气。「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对自己说道。 第二幕:操壳师 Pt.1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二幕:操壳师 Pt.2 「你不要一直跟着我。」贾蒂娜警告坐在她对面的女孩。 「我没有跟着你。」哈妮丝特辩驳。「我只是看到这里有空位。」 「最好是!」 自从哈妮丝特加入其他同期学员的行列开始进行受训后,已经过了一週。基地内的生活比她想像得还要规律,每天都有固定的课表。原则上是以提升体能为主的训练,有时候在室外,有时候在室内。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些真正静态的课程,一些宣导或讲座,主题大多围绕着他们未来将会面对的敌人——星兽。例如牠们的身体构造、弱点或是习性,即便有些内容对锡尔星人而言已经是老掉牙的常识。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乔尔对于星防成立的过程这么熟悉,因为那也是课程的一部份,那些课程强迫他们理解星防创立的宗旨和始末。 哈妮丝特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只不过她最期待的,还是能够快点学会怎么操壳,加上她开始有点想念跟母亲聊天的时光。 「你有看下午的课表吗?」哈妮丝特转移话题问道。 「喂,你没听到我刚才说的吗?」贾蒂娜从自己的餐盘里拿起一根炸薯条,不过她没把它放进口中,而是用它指着哈妮丝特。「我对你这种乡下来的小鬼没兴趣。」她瞪大眼睛,一边说一边晃动手中的薯条。不料她的威胁似乎不起作用。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加入星防?」坐在贾蒂娜对面的女孩眨眨眼睛,然后从她手里把薯条抽走。「你说……嗯……你之前说我是白痴,不然你说说看你的理由是什么?」她一边嚼着薯条一边问道。 贾蒂娜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哈妮丝特,眼底冒出怒火。一週前,她以为自己不堪入耳的话会让她退缩或是畏惧,她却没有。过去一个礼拜,哈妮丝特表现出来的行为都在他的预料之外。 她没有想像中那么憨傻、容易哄骗,也不像某些人一样怯弱、沉默,永远活在团体的边缘。她的行为难以掌控,而贾蒂娜讨厌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不,也许正好相反。〞她咬着牙,不禁回想。〝也许她的思考逻辑比其他人都还要来得简单。〞 罗丹萨的犯罪世界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处处充满算计和尔虞我诈的争斗,贾蒂娜已经很习惯去揣测一个人的动机、弱点或是把柄,好在必要的时候,能更容易掐住对方的咽喉。然而这套方法却没办法用在哈妮丝特身上。 贾蒂娜猜不透她的心思,或者应该说,她没办法猜。因为哈妮丝特展现出来的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性」。 「你到底想要怎样?」贾蒂娜压下怒火问道。 「什么叫做想要怎样?」绿发女孩不解地反问。「我只是想要找人一起吃个午餐。」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为什么你要『接近我』?」 「我们不是同期的学员吗?」哈妮丝特露出疑惑。「而且我们还同寝室,又睡同一张床。难道不是应该……互相照应一下?」她动动眉毛表示。 「你可以去找别人。」 「可是我比较想找你。」哈妮丝特嘟起嘴。 〝不可能。〞贾蒂娜听完后心想。〝你肯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她告诉自己。 「容我提醒你一下,哈妮丝特小姐——」贾蒂娜面带慍色地说道,同时开始吃她的餐点。 「你为什么要一直学大人的口气说话?」 「那你为什么要一直像小孩子一样黏着我?」贾蒂娜瞪回去,不过她的腮帮子因为食物而变得鼓鼓的。 「你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我已经二十岁了。」 「你只比我大两岁而已。」哈妮丝特一边用叉子戳弄盘中马铃薯球一边说道。 「但你看起来比我小十岁。」贾蒂娜吞下口中的食物。「我想你大概还看不出来吧。」 「看出来……什么?」 「看出你是个异类。」贾蒂娜回答。「会来这里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收到徵召通知,就是迫于生计。」她停顿了一下。「为了钱。」她叉起一块牛肉丁,放入口中。 哈妮丝特点点头,也开始吃起东西。「我知道,乔尔先生跟我提过了。」 「乔尔,谁是乔尔?」贾蒂娜一脸纳闷。「算了,我不在乎。」她立即改口。「我要说的是,没有人是为了上前线和那些怪物战斗才来的,哈妮丝特。」她严肃地表示。「这种想法迟早会害死你,或是害死你身边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所以你也是吗?」哈妮丝特抬起头问道。「为了钱才加入星防。」 「当然。」贾蒂娜回应。「我打先算撑过头三年,然后请调到后勤单位。」 「因为我们必须在操壳师部队待满三年?」 「没错。」贾蒂娜点头。「基本上没有人会想一直担任前线的猎手,除非他不在乎自己哪天会丧命。」 「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一起出勤对吧?」 「哼,我劝你最好别这么想。」贾蒂娜舔了舔残留在嘴角的酱汁。「我的目的是想办法活过前三年的役期,你应该去找跟你『一样疯』的人。」她断言。〝没错,她是个疯子。〞她心想,并且更加确信了这点。其他人也会笑,只不过那样的笑容是短暂的,为了让自己暂时忘记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整个训期虽然漫长、虽然辛苦,这段时间他们仍在星防的保护之下。一旦结训,所有人将会成为猎手,踏上前线。他们将会面对真正的挑战,他们将会面对死亡。 对贾蒂娜而言,加入星防是一个选择,也是一场赌注。只要熬过三年,然后调离前线,她将会累积到一笔不小的财富。过去的生活也许不致于危急性命,她却不晓得自己能够撑到何时。〝只要三年。〞她告诉自己。然后她就不必再冒着生命危险度日,也不必整天绷紧神经,躲避执法单位。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赌注,不过代价很值得。 很显然,哈妮丝特却不是如此。 贾蒂娜一口气吸光手上的盒装果汁,然后瞄了一眼对面的女孩。〝她并不想脱离这种生活。〞她做出结论。哈妮丝特乐在其中,甚至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归属。她开心,不是为了催眠自己,好逃避总有一天必须站上前线的事实。她开心,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一天能够站上前线。 〝她是真正的疯子。〞贾蒂娜警告自己。而她绝对不会是自己在星防的职业生涯中,会想扯上关係的人。 「我要走了。」贾蒂娜拿起餐盘起身。 「这么快?」哈妮丝特抬起头,手里握着汤匙。「可是我还没——」 「抱歉,但我不记得我有说要等你。」起身的女孩冷冷地说道,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向餐厅的出口。 第二幕:操壳师 Pt.3 曾经,夜晚是锡尔星人的恶梦,许多人甚至害怕到不敢入睡。因为他们不知道身边的一切会不会在自己沉睡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成碎片。他们也不知道当自己睁开双眼时,会不会看见可怕的触手和一张散发恶臭的大嘴。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晓得星兽从何而来,也没有人晓得星兽何时会来。然而一旦牠们现身,必定伴随着毁灭。一旦有绚烂的光点划过空中,就会有人丧命,就会有城镇消失。 曾经,这是锡尔星人每一天所经歷的生活。然而,这样的恐惧已经快要被人们所淡忘,已经逐渐消失在新兴的锡尔星世代当中。不是因为星兽不再出现,而是因为牠们的出现已经不再构成威胁。 柔伊洗着晚餐的盘子,忽然想起她曾听过曾祖父那一辈所讲过的故事。她确实难以想像当时的人们是多么惧怕那些怪物,直到吉姆的死,直到那场意外发生。 〝为什么?〞柔伊问自己,因为星兽的出现不该再带来任何伤亡,除了那些和牠们战斗的星防猎手。她将洗好的盘子放回架上,抬起头,透过窗户看向夜晚的麦田,以及远处闪烁着光点的电波发射塔,一座半弧形、巨大的碗状结构。 那是让锡尔星人彻底免于星兽侵扰的重要设施,不过对柔伊而言,那却是她心中难以平復的伤痛。 星兽没有「语言」的概念。牠们不会说话,不过却会对电磁波有所反应。牠们会被特定频段的无线电波吸引,从而偏离原本的下坠轨道。这让倖存下来的锡尔星人看见了一丝希望。 人们开始拋弃旧日的家园,重新聚集,建立聚落。然后以聚落为中心,在四周划分区域,盖起一座又一座的发射站。那些发射站所送出的电磁波不会杀死星兽,却能诱导牠们落在聚落之外的地方。 比起躲藏,这样的方法既安全,也可靠得多了。岂料随着文明復甦,聚落成长,发展为更大型的市镇。粮食需求开始暴增,为了扩大种植作物的面积,人们需要将那些落在城市周围的星兽诱至更偏远的地方。或者,有另一个更快的方式——直接杀死牠们。而星防的成立让这件事情成为了可能。 那些巨大电波塔没有因为荒地陆续改闢为农田而被关闭。大片的田地需要有人管理,农场也需要有人经营,只不过比起真正的都会区,这些地广人稀的区域依旧很适合拿来当作诱使星兽着陆的地点。 柔伊继续洗着水槽里的脏碗。伽盟特是个不折不扣的农作区,以小麦和玉米为主,也是邻近几个都会的粮食供应地,包含罗丹萨,她出生的地方。 藉由发射塔送出的信号,入侵的星兽会被吸引,落在城市与城市之间的农作或是畜牧区。同时,星防的猎手也会赶到,杀死巨兽,好避免伤亡发生。送出诱导讯号的发射塔会同时响起警报,告知附近的居民与农人避难。农田的经营者可能会因此而损失一整区作物,或一整批的牛群。但至少,他们不会因此而丧命。 〝骗子。〞柔伊心想,视线瞥向一张被磁铁压在冰箱上的星防传单。斗大的宣传标语没有几个字,却浅显易懂。「成为猎手,成为英雄!(beachaser,beahero!)」上头写道,目的是为了激起新一代锡尔星青年的反抗意识与热血。 她不确定哈妮丝特是不是因为这张传单才想要加入星防,不过她很确定那个组织并没有确实兑现他们说会保护好每一位锡尔星人的承诺。〝至少对吉姆来说没有。〞她告诉自己。 柔伊把最后一只洗好的碗放到水槽架上,接着擦乾双手。她关灯,离开厨房,走到屋外。她停在门廊,随后点起一根菸,看着漆黑的田野。 她不常在女儿面前抽菸,因为她不希望哈妮丝特养成抽菸的习惯,或是被自己所吐出的烟雾影响健康。就某方面来说,她很庆幸自己决定这么做。因为星防对于新进猎手的心肺功能特别要求,她的坚持让哈妮丝特顺利通过了他们的体格检测。 然而另一方面,她却不敢确定把女儿送进那个地方是不是对的决定。她该强迫她留下吗?还是像现在这样,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是你,吉姆,你会怎么想?〞柔伊伸起手,看了一眼戴在手上的婚戒。这么多年了,她依旧戴着它。那枚戒指来自她深爱的男人,来自吉姆,哈妮丝特的父亲。 十一年前,哈妮丝特才七岁。 〝已经十一年了。〞柔伊回想。她记得那天,哈妮丝特跟她父亲在田里忙农事忙到傍晚,就在那座电波塔附近。那天傍晚,夕阳格外火红,如同覆盖熊熊烈火,划过天际的入侵者。那天傍晚,电波塔的警报没有响,而牠从天而降,砸在麦田上头。 柔伊事后才知道当天原本是另要由另一区的电波塔发送诱导信号,只不过星防的人弄错了。他们啟动了这一区的电波塔,告警系统却没有跟着啟动。等她衝出家门,等星防派出另一组猎手小队,一切已经太迟了。就连哈妮丝特还活着都是奇蹟。 星防因为这次事件而赔了一大笔钱,足够让他们母女两人在罗丹萨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整层公寓。不过柔伊不要钱,没有任何受害者的家属会要。她要吉姆活着,她要吉姆和她一起看着哈妮丝特长大。 柔伊叹口气,吐出菸丝。她不知道应该怨恨谁,那头星兽?星防?还是当天啟动电波塔的人?黑夜没有给她任何回应。也许她该控诉他们每一个,控诉他们夺走她所爱的人。 忽然,一声细小的电子提示音从屋内传来。柔伊熄掉手上的菸,推门进屋。他走向客厅的桌子,拿起被她留在沙发上的一台旧笔电。她掀开电脑,点开信箱,里头有一封新信,来自罗丹萨的星防基地。 柔伊缓缓坐下,让自己陷入沙发,开始读信。〝傻女孩。〞她微微一笑。她第一次听她说要加入星防时,气得半死。她知道那份工作的危险性,而她还没准备好要再一次失去自己所爱的人。她还没准备好要失去哈妮丝特。 不,柔伊永远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只是她拦不住自己的女儿,不如说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就像她的父母阻止不了她嫁给吉姆一样。 〝我们真的好像,对吧?〞柔伊心想,所以她学会了释怀,学会了乐观,也学会尊重哈妮丝特,即使那意谓有一天她可能会见不到她。〝至少,我见到她的时候她会是开心的。〞她对自己说,而那是她的真心话。 柔伊读着信件的内容,再度微笑。吉姆已经不在了,然而他们的女儿还活着。只要哈妮丝特还活着,她就是她的母亲。她就还有机会教她、指点她,她就还有机会爱她。 夜里的伽盟特,一望无际的麦田正中央,一间独栋的两层楼乡村式建筑仍亮着灯光。一名披着毛毯的女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发亮的萤幕,笑得很欣慰。 不久后,女子伸起手,放到键盘上面,开始飞快地打起字。 第二幕:操壳师 Pt.4-1 「射击!」米兰达喊道。她是猎手培训计画的负责人之一,不过今天,她也是靶场的射击指挥官。 震耳欲聋的枪响从一座座彼此间隔的射击靶位上爆出,此起彼落,回盪在宽敞的室内靶场里。 在正常情况下,猎手们不会用枪械来对付星兽,因为子弹杀不死牠们。不过除了「操壳」,还有一种东西能够办到这件事——汞,人们发现星兽对于特定的重金属的抵抗力十分脆弱。将高剂量的水银打入星兽体内会杀死牠们,不过需要时间,也有一定的风险。 虽然使用水银子弹并非最理想的做法,学会如何用枪仍然是每一位培训中的猎手必经的训练,因为一旦碰上紧急或是突发状况,那将会是最后,也是最不得已的自保手段。 哈妮丝特握住枪柄,双手微微颤抖。她的视线掠过准星,直抵远处的人行立靶。她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那是她最后的机会。因为在这一轮射击里,她打出的所有子弹一发也没命中。而她已经连续两轮,命中率都掛零。 考量到安全性,星防没有让他们用水银弹来练习,而是使用普通子弹,毕竟射击技巧跟弹种其实没有太大的关联。 女孩深呼吸,瞇起眼。她的手指在扳机上游移了一会儿,接着大力扣下。 碰—— 弹壳弹出,烟硝四散。然而远处的靶上没有任何动静。 哈妮丝特不死心,她拿下耳罩,抬头看向靶位上方的电子屏幕:零,上头这么显示。那块屏幕与标靶上的电子感测器相连,会直接秀出射击者的得分。打中靶正中央的红圈是十,第二层是八,依序向外围递减,而零代表什么都没打中。 哈妮丝特离开射击靶位,脸上泛红一阵,同时注意到其它位子都是空的——显然她不仅是这一轮当中打得最慢的人,还是打最烂的一个。 虽然枪法对于猎手而言不如操壳技巧来得那么重要,不过直接把结果在眾目睽睽下公告出来让人不难堪都难。她低下头,打算默默走回队伍后方。 「等一下。」指挥官叫住女孩,刻意忽略她脸上的尷尬。「你是哈妮丝特对吧?」她问道。「我记得我们见过面。」 哈妮丝特愣了一下,接着很快转身。「我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们见过,长官。」她在女子面前站好。 「还不习惯握枪?」米兰达看着哈妮丝特,眉头轻皱。 「报告中尉,我会……找时间多练习。」 「没有人天生就是神射手,哈妮丝特。」米兰达缓缓开口。「不过……」她转头,瞄了一眼电子屏幕上,她惨不忍睹的成绩。「我想也许你的确需要一点点指导。」她露出一抹微笑,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哈妮丝特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各位。」米兰达忽然转向一列列排着队,等待上场射击的学员。「有没有人可以跟哈妮丝特分享一下射击的技巧?」她高声问道。「特别是女生。」她往其中几排都是女性学员的地方看去。女生会跟男生一起上课,唯独分组时通常不会混在一起。 长官这么一说,哈妮丝特变得更紧张,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后方的人群。不过有一部分原因还是她难以接受自己的表现,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打出这么烂的成绩,就连那些被强迫徵召进来的人都射得比她好。 她等了等,没听到声音。终于,哈妮丝特忍不住回头,然而她才一回头。马上看见隔壁靶位,站在队伍排头的贾蒂娜。只是她的脸看起来很奇怪,不像她平时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比较像是……她在憋笑? 〝天啊!〞哈妮丝特听见内心的惊呼。〝我真的打得有够烂的。〞她沮丧地想,烂到不被注意都难。 贾蒂娜不久后也发现她在看她,脸上的表情立刻大变,用凶狠的眼神瞪回去。 「训练生。」米兰达的声音传来,介入正在对看的哈妮丝特与贾蒂娜。她走到贾蒂娜的队伍前方。「你叫什么名字,学员?」 「贾蒂娜,长官。」女孩立即立正站好。 「贾蒂娜,你愿意向哈妮丝特示范要怎么开枪比较容易命中吗?」 「我……我很乐意,长官。」 第二幕:操壳师 Pt.4-2 米兰达向后退开,让贾蒂娜走出队伍,朝着仍佇立在射击区与一排排队伍之间的孤单身影走去。「你干嘛要看我啊!」她一靠向哈妮丝特后便小声骂道。 「你也……打不太中?」绿发女孩慌张地问。 「怎么可能。」贾蒂娜反驳。「我十岁的时候就开始碰枪了。」 「十岁!?」 「我真搞不懂,明明教官都讲那么清楚了,你怎么还能一发都没打中。」贾蒂娜边走边骂,不过哈妮丝特没回答。她只是点点头,跟着她走回射击区,自己不久前所站的靶位。 靶场边一名担任现场助手的男士官拿来一个填满子弹的弹匣,贾蒂娜接过弹匣,就射击位置站好。她戴上耳罩,熟练地拿起枪,送入弹匣。「我只讲一次。」她看了一眼杵在一旁边的女孩。「我示范完之后,你最好给我打中。」 「首先,你的枪要握好。」贾蒂娜弯起手臂,让枪管朝上。「用你的虎口把枪管夹紧,像是这样。」她接着把手臂打直。「最好让你的手臂跟枪管的准星成一直线。」她以手指在枪与手臂之间比划。 哈妮丝特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说话的人。 「再来是射击的时候。」贾蒂娜说道,然后整个人转向远处的标靶。「你的两隻手要确实把握柄扣紧。」她举枪前伸。「记得,开枪的时候会有后座力,所以肩膀要稳住,枪口才不会乱飘。」 「你可以稍微瞄在低一点的地方,如果你怕枪口会往上弹。」贾蒂娜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是我,我会想像自己拿着一根很长的竿子,然后……」 哈妮丝特愣了一下,接着马上往后退,摀起双耳。 碰——贾蒂娜豪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枪响消失后,哈妮丝特连忙抬头。本来掛在电子屏幕上的「零」前面现在多了一个「一」——贾蒂娜不只打中靶,她还打中了靶心。〝好厉害。〞女孩盯着屏幕。 「轮到你了,哈妮丝特小姐。」贾蒂娜摘下耳罩,放下枪,转头说道。 哈妮丝特战战兢兢地上前,跟贾蒂娜交换位置。〝我真的可以吗?〞她一边戴上耳罩一边问自己。她在预备位置站了一会儿,接着拾起静静躺在置物台上的枪。〝里面还有九发子弹。〞她告诉自己。〝我至少……会中一发吧。〞 她按照贾蒂娜说的方式握枪、固定姿势、瞄准。〝想像自己拿着一根竿子。〞她默默重复一遍她传授的诀窍,试着领略其中的技巧。 哈妮丝特扣下扳机,隔着耳罩,枪声变小了很多。她放下手,打算确认自己有没有打中,不过她还没去看计分板就先看见正在摇头的贾蒂娜。〝不会吧……?〞她心想,接着不服输地站回原处。〝我不相信。〞于是,她继续开枪。 一枪、两枪、三枪。哈妮丝特越射越快,也越射越急。一枪、两枪、三枪。内心的不甘令她气愤、也令她焦躁。她的心跳加剧,双手也开始不自觉晃动。 「你到底在赶什么?」贾蒂娜双手抱胸,看着开枪的人。她没遮住耳朵,她早就习惯了枪声。「你这样怎么可能会打得中?」她小声吼道,不过哈妮丝特没有反应。她不知道是因为她太专注,还是因为自己的声音被枪响盖过。 「嘿!」贾蒂娜直接贴到哈妮丝特身后,一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扣下扳机。她从后方环抱她的双臂,透过她的手握住枪。女孩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不过没有抗拒。 贾蒂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这不像是她平常会做的事。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在乎她打得怎么样,况且她已经把开枪的要诀跟重点告诉她了。但是,她还是行动了。 她从后方把脸贴向哈妮丝特的耳际。「肩膀用力。」她稍微拨开她被耳罩盖住的耳朵,轻声提醒。「你太紧张了。」她用冷静的口吻说道,而她的话似乎起了作用。 哈妮丝特的心跳恢復平缓,眼神也开始集中。她再次深呼吸,瞄准、吸气、吐气。她的手握住枪,而贾蒂娜的手则握着她,让她信心倍增。 贾蒂娜观察贴着自己的女孩,跟着她起伏的胸口小力吸吐。她比她高了一点点,因此视线不会被挡住。〝……好香。〞她惊讶地想,忽然闻到了哈妮丝特头发上的香气。那不是香水味或沐浴乳的味道,而是……清香,宛如乾草所散发的芬芳,是清新、舒服,来自田野的味道。 一股细微的骚动从贾蒂娜的指头传来,被她握住双手的女孩已经准备要扣下扳机。贾蒂娜把注意力拉回来,回到正前方的靶上。她没有干扰她瞄准或是帮她决定开枪的时机,她只是协助她稳住姿势。 碰——像是宣告胜负的砲击,哈妮丝特击出了弹匣内的子弹。 贾蒂娜松手,后退。〝她办到了。〞她看着头上的屏幕——十六,这代表哈妮丝特打中了六分的区域,十分是她替她打的。 「我……打中了。」哈妮丝特离开靶位,朝上方望了一眼。 「恭喜。」贾蒂娜面无表情地耸耸肩。「要是连这样都打不中——」不过她的话立刻被哈妮丝特突如其来的拥抱打断。「谢谢你。」抱住她的女孩说道,眼神闪烁。 「做得很好,学员。」米兰达微笑,走向两人,同时允许她们归队。「看看你们身边的人!」她对所有人大声说道。「不要吝于协助彼此,所有人都一样。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但我也不是你们的朋友,我不会陪你们一起上前线杀敌。」 「但你们身边的人会!他们才是你的战友,你的伙伴。」制服笔挺的女子在室内靶场来回走着,用眼神扫过眾人,声音清晰、宏亮。「将来,轮到各位面对那些怪物的时候,我不可能在旁边告诉各位要怎么做,也不可能出手帮忙。」她严肃地表示。「但你们身边的人可以!他们可能会在战场上救你一命,或是在紧要关头拉你一把。」 米兰达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重新开口:「我不在乎你们来自哪里,但只要你们身上穿的是同一件制服,就不该拋下彼此。」她停下脚步,正好停在所有队伍的正中央。「听懂了吗,士兵?」 「听懂,长官!」所有人齐声喊道。 第二幕:操壳师 Pt.5 詹森第一次搭乘空降舱是在他刚加入操壳师部队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没有能力独自对抗一头星兽。七年过去,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开始习惯隻身衝入战场的感觉,习惯没有同伴在身后支援的战斗,习惯杀戮。 〝我是星防的杀戮机器。〞他告诉自己,感受着空降舱传来的震动。他才刚返回米洛太空站不久,立刻又被派往另一个星兽落下的地点出任务。 星防拥有两座巨型太空站,用来把猎手投向星兽的撞击点(crashsite)附近,他们称为「同步轨道空降(gsodrop)」或是轨道空投(orbitaldrop)。 星兽来自漆黑虚无的宇宙尽头,虽然没有人晓得那是哪里,却能预测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可惜锡尔星会自转,当牠们被发现,被侦测到时,坠落点都不太一样。为了在最快的时间拦截那些入侵者,星防没有在世界各地部署据点,也没有尝试改良运输载具,而是打造两座能够从锡尔星的引力轨道派遣人力的太空设施——米洛一号(mello1)与米洛二号(mello2)。 詹森动了一下手指,除了双手之外,他从颈部以下到脚踝附近的身体盖满了黑色的碎壳。那是操壳最基本的用法,也是猎手空降的标准程序。黑壳能够让猎手隐蔽自己的气息,好骗过星兽的感知。詹森没有携带水银剂,他连枪都没拿,那让他的紧身衣与外层的壳片贴合得更加紧密。 他不需要枪,他不会用到。水银子弹与高压气枪是猎手小队的正规配备,那是为了让他们在「操壳囊」出状况,或是压制不住星兽的时候所採取的应变手段。 然而这种做法对于詹森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他只有一个人。无论是哪一种状况发生,他都必死无疑。不会有人替他製造开枪的空档,或是在巨兽被水银剂毒杀之前替他掩护。 一旦有状况发生,他会死。这是一场一翻两瞪眼的狩猎,只有一方会是猎人,另一方则是猎物。有时候,詹森觉得自己就像一名不带降落伞的飞行员,为了完成使命而孤注一掷。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故意这么做。 因为他越来越怀疑,怀疑自己不该继续屠杀牠们。〝如果牠们只是不想被打扰怎么办?〞他问自己,即便那些诡异的外星访客对人类有敌意。 事实上,在过往的纪录中无法找出足够的证据显示星兽是「有计画」地要将人类灭亡。大多数悲剧的发生,都是因为牠们落下时附近刚好有人,或是人类主动唤醒、激怒牠们。〝这样就够了。〞他心想,这样就足以使牠们背上侵略者的黑名。 〝如果我们误解了牠们的来意怎么办?〞疑问再度从詹森的脑袋浮现。星兽没有发展出高等的智能,或至少没有表现出来。牠们比人类原始,行为更接近动物,类似那些兇猛的掠食者,像是狼或熊。 星兽的出现立即被视为是一种需要剷除的威胁,因为牠们的体型和破坏力都过于惊人,超越任何一种现存的物种。但若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牠们的行为却异常地合理。更像是本能而非阴谋,生存的本能。为了生存,动物会捍卫活动空间,会透过捕食摄取养分,也会抵抗外在的威胁。 〝我是在杀敌,还是在扼杀一个来自宇宙的新物种?〞詹森再次纳闷。可惜他不敢断定自己会產生这种想法,究竟跟星防对他做的事情有没有关係。 服役后没多久,他便自愿接受星防一项秘密、暗中执行的研究计画,为了测试人类基因是否能够接受星兽的细胞,目的是让操壳师不必依赖操壳囊来操纵壳片。 詹森成功了,也可以说他没成功,因为他还是必须透过操壳囊能才有办法使唤「壳」。只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活了下来。他活过了试验,而他的操壳能力也获得了显着的增幅。在使用操壳囊的情况下,他几乎只需要微微动念就能命令那些黑色碎片。 只要戴上操壳囊的呼吸管,他就变得无所不能。他的直觉变得更敏锐,反应也超乎常人,更不用说他操壳时的力道。他的「壳壁」能够挡下需要好几名操壳师才能挡下的攻击,他的「壳枪」则能刺穿正常操壳师刺不穿的物体。 他变了,变得更「强大」,更像野兽,更像「牠们」。 有趣的是,詹森察觉自己的变化并不只限于外在,他开始感觉到一些「情绪」。起初,他以为那是实验留下的后遗症,然而渐渐地,他发现那股情绪是来自别的地方。每当他戴上呼吸器,连上操壳囊,那种感觉都变得更为强烈。 他不晓得那是什么,只知道从那时候开始,自己就更常冒出怀疑。 碰!空降舱忽然大力震动了一下,接着便不再有动静。〝我到了?〞詹森惊讶地想,同时从舱门上的观测窗朝外头望了一眼。不知不觉,他所累积的出勤次数已经多到连搭乘空降舱都像是在搭地铁一样。 他曾经落在农田上、落在河边、落在半山腰,有一次他甚至落在一座羊圈里头。不过他最常被派去的地方还是靠近死环的边拓区域。 詹森走出空降舱,外头是黑的。他很少来这一区,应该说星兽很少落在这一区,因为这里没有搭设电波塔。他站在原地,视线在夜晚的旷野里搜寻。 片刻后,他找到了远处的火光与浓烟,来自一颗躺在撞击坑里的巨大的岩石。〝如果我们才是注定该被淘汰的生物怎么办?〞他盯着目标,内心升起最后一道疑问。 无奈的是,没有人会回答他。没有人会回答这个问题,以及其馀仍悬在詹森内心深处的矛盾。 身披黑壳的男子叹口气,踏出步伐。无论如何,他认为命运迟早会替他所做的一切做出评判。 只是那一天,尚未到来。 第二幕:操壳师 Pt.6 哈妮丝特躺在床上,看着手中的信。不过那其实是一张影印纸,上面的字也是印出来的。 碍于资安上的考量,星防不允许他们携带私人的通讯装置到基地内,对外联络必须透过公用的电话亭,或是官方的邮件系统。那是一台设在开放空间的机器,有点类似旧式的终端机,不过只能拿来打字。任何拥有识别码的人都可以透过这台机器收发信件,当然,一直有传闻指出星防会私自「查阅」邮件机上的信件,好确保敏感资讯没有被外流,或避免有心人士跟组织外的人共谋,製造混乱。 哈妮丝特刚进来的时候上头的长官也对他们宣导过好几次,不过她倒不怎么在意,她跟母亲交换的讯息都只是一些日常的间聊。其实她可以直接打回去,只是她怕自己一讲就会停不下来。况且邮件机上的内容可以印下来,虽然需要花一点点零钱,不过跟公共电话比还是便宜多了。 〝……你不必担心贝丝他们,还有波堤夫人。你一走,他们都开心得不得了……〞哈妮丝特读道,忍不住小声地笑了几下。贝丝是其中一隻养在她们家后院的母鸡,她替牠们都取了名字。波堤夫人则是一头上了年纪的乳牛,从她父亲还在时便一直陪伴他们到现在。她走的那天太匆忙,来不急一一跟牠们道别。 〝……我又学会了一种新的松饼做法。〞女孩继续读道。〝是用原本的材料加上一点点肉桂跟可可粉,我还去买了一大桶枫糖……啊,抱歉,我忘了你在里面吃不到。〞 笑容在哈妮丝特脸上晕开,信中那些詼谐的字句让她放心不少。她本来有点害怕母亲会因为自己不在身边而过于担忧,不过看来她过得十分自在。她母亲并非一直都是乐观开朗、爱说笑的人,父亲过世后有段时间,她完全没看她笑过,就连工作时也都心不在焉。 直到有一天,哈妮丝特受了伤。她跑去那场意外发生的地方,回来的时候却不小心跌进水沟。她以为她可以再度见到父亲,她错了。 那一天,她才发现自己的父亲是真的离开了。也是在那一天,她的母亲开始振作。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母亲的关係,有时候他们像是母女,有时候则形同姊妹。不管如何,她们都一起走过了大小低潮与难关。 〝我爱你,哈妮丝特。〞女孩的眼神停在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她放下信,在床上躺平。她不是第一天从母亲的口中听到那句话,然而藉由文字,熟悉的话语似乎变得更有份量。 哈妮丝特盯着寝室的天花板,顿时感觉到许多难以紓解的情绪在内心翻搅。距离统一熄灯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她知道自己必须爬下床,去做睡前盥洗,只是她实在没什么多馀的力气。夜间课程结束后,她便急着跑去邮件机确认信件,然后就回到寝室开始读信。 训期已经过了一个月左右,哈妮丝特和所有人一样,每天的时间都被课程与常规训练塞满。她确实适应得很快,也开始一一记住那些对她而言曾经陌生的面孔,特别是和她同寝室的室友们。可惜贾蒂娜还是很抗拒她的亲近,不过那次在靶场之后,她变得比较没有这么常说难听话。 〝也许她没有这么讨厌我了?〞她心想,接着从床上坐起。她把头伸向床边,想看看贾蒂娜在不在,可惜下铺空无一人。 哈妮丝特抬起头,忽然看见贾蒂娜站在寝室的门口附近,她正在跟另一名女孩间聊——莎莉。她认得她,只是不晓得她们有这么要好。 莎莉是一名娇小、羞涩的女孩,比较没有这么爱说话,不过她在训练上的表现并不差。贾蒂娜跟莎莉站在原地聊了一会儿,接着两人走出寝室。 〝你应该去找跟你一样疯的人。〞哈妮丝特皱起眉头,心中冒出贾蒂娜曾对她说过的话。就某方面而言,她能够理解每一名自愿加入星防的战士肯定都有属于自己的理由。然而另一方面,她却想不透为何需把这件事情当作判断该不该跟一个人相处的标准,特别是在米兰达中尉要他们以「团结」的心态对待彼此之后。 哈妮丝特一边想,一边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塞到枕头底下。在她过去的经验里,人与人的互动似乎没有这么复杂,也不需要如此拐弯抹角。不过农作区的生活跟大都会本来就有差异。〝也许对他们来说,这是常态。〞她心想,她记得贾蒂娜说过自己是罗丹萨人。 〝不要相信单纯的巧合,哈妮丝特。〞哈妮丝特突然想起父亲生前最常掛在最边的一句话,她后来才知道那句话的本意其实是要她对任何事情都抱着追根究柢、怀疑的态度。她看着离开的贾蒂娜与莎莉,犹豫了一会儿,接着跳下床,朝寝室的门口走去。 第二幕:操壳师 Pt.7-1 贾蒂娜翻开棉被,间歇性的戒断症状常常让她在不该甦醒的时候醒来。〝继续睡。〞她告诉自己。〝你昨晚抽过了。〞 她摸了摸上衣,胸前有一大片,被汗水所浸湿。寝室的空调显然不够凉,或者她的意志力不够坚定,她比较相信是后者。 她试过很多方法,要转移自己对菸癮的渴望。不过她开始相信,最有效的手段是让自己没有菸可以抽。这的确是很有建设性的想法,不过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她得主动把自己带进来的香菸扔掉。〝或是把它们抽掉。〞她心想,直到一根不剩。 〝不行。〞她甩开那个疯狂的念头。可惜睡意迟迟不肯回来,她不晓得还有什么方法能让自己再次昏睡。 贾蒂娜继续躺在床上,双眼盯上铺的床板。睡在上面的哈妮丝特没有动静,有时候她一点声音也没有,有时候她却能听见她频繁地翻身。 她忽然想起那天打靶课发生的事情,想起她身上的味道。对于一个在黑白两道之间的夹缝讨生活的人而言,那是十分特殊的气味。贾蒂娜在复杂的环境下长大,骯脏、拥挤、混乱,还有言语暴力与暴行。 直到有一天,她逃离了那里,逃离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地方。不过她仍离不开社会的底层,她没有本钱这么做,所以她选择加入了犯罪组织。在那里,她看见了另一个世界——金钱、毒品还有权力,绝对的权力。 黑社会的存在就像是一种必然现象。一栋楼房盖得多高,那么它的地基就有多深,而罗丹萨是一座数百万人的大城市。藏在它下方世界就跟这座城市表面上看起来的一样诱人,一样充满可能性。 贾蒂娜一生都在应付复杂、多变的人事物,以及难以预料的危险,然而这些东西在哈妮丝特身上却都不存在,她身上的味道宛如纯净的空气,闻不出任何意图,也闻不出心机。 贾蒂娜始终认为哈妮丝特的行为猜不透,直到她现在回想才发现,她不是猜不透,而是没办法猜。罗丹萨是一座巨型的都市,而都市人都有一种固定的生活模式与框架,一种距离感。〝因为我们都喜欢戴着面具生活。〞她告诉自己。 哈妮丝特来自农作区,相较于罗丹萨而言,那里是乡下,是为了解决粮食与引开星兽而规划出来的区域。在那里生活,不需要偽装。所以哈妮丝特没有,所以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才会如此直接,如此……自然。 那是贾蒂娜所没有的东西,甚至,那是所有在大城市生活的人都已经失去的东西——热情。她继续看着上方的床板,要是她没有经歷那样的过去,没有在那样残酷的环境下出生,是不是,她也能散发出跟她一样的味道? 〝太迟了。〞贾蒂娜心想,那只是让她更加明白,她和哈妮丝特注定是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她转过头,看了一下墙上的电子鐘。她可以一直睁眼等到起床时间到,不过上午的课程她绝对会精神不济。〝可恶。〞她从床上爬起,悄声打开置物柜,翻出菸跟打火机,然后离开寝室,朝无人的厕所走去。〝一根就好。〞她边走边想。〝只是为了提神。〞 第二幕:操壳师 Pt.7-2 贾蒂娜踏入昏暗的厕所,走进她惯常使用的那一间。她起火,打算点菸,只不过她还来不及把菸头靠向火源,便听见一阵窸窣从隔壁传来。 她拿着香菸的手冻在空中,内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她不是害怕,贾蒂娜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她几乎可以算是个无信仰者。她只是担心一旦香菸被点燃,味道就会开始飘出,而一旦菸味被闻到,她在厕所抽菸的事情就会…… 「是……谁?」一个细小的声音从贾蒂娜隔壁的厕间传出。 「哈妮丝特?」 「你是……贾蒂娜?」哈妮丝特用吃力的声音问道。 「你……不舒服吗?」贾蒂娜看着手上的菸,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想应该是……生理期。」 「噢……」贾蒂沉默片刻,接着缓缓从马桶盖上起身。「那你……保重,我先——」 「你是来……抽菸的吗?」 〝什么?!〞贾蒂娜瞪大双眼。「你知道?」 「我昨天看你跟莎莉走出去,就跟在你们后面。我看你们一直走到顶楼……」 「你……」 「我不会说出去。」哈妮丝特小声承诺。 贾蒂娜面对着门板站了一会儿,接着叹口气,坐回马桶上。「因为睡前厕所太多人。」她说道,然后直接把菸点燃。 「你知道肺部受伤的话就不能当操壳师了吧?」 「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抽菸。」 「你以为我想吗!」 一股静默顿时涌入厕所,袭捲两人。贾蒂娜看着漆黑门缝,吐出烟圈。「你……还在吗?」她问道,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哈妮丝特一直在忍受自己不甚友善的态度。 「嗯……」微弱的回应自黑暗传来。 「我抽菸是因为……抽菸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坏,比较凶狠。」贾蒂娜吸了一口菸后说道。「还有可以让男人比较不会这么想碰你,因为菸味不太好闻。」 「为什么……你想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坏?」 「因为在我生活的地方,要是让别人觉得你很好欺负,那么你永远不会有好日子过。」贾蒂娜回答。「还有因为我是女生。如果一个女生像你这样乾乾净净、细皮嫩肉,迟早有一天会被侵犯。」她说道,不过并不是为了要吓她。 另一阵沉默来袭。 「那天在靶场,你说你十岁就开始用枪。那也跟你现在说的事情有关吗?」 「算是吧。」贾蒂娜回应。「并不是每个人的童年都像你一样这么幸福,哈妮丝特。」 「我哪里幸福?」黑暗中声音反驳,语气略显激动。「我爸在我七岁的时候被坠落的星兽杀死,这怎么会是幸福?」哈妮丝特反问。 「那你知道我连我爸是谁都不知道吗?」贾蒂娜淡定地说道,显然没有半点惊讶。「你知道为什么我没告诉你我的姓氏吗?」她稍稍停顿,然后重新开口:「我妈……是个妓女,每一次我看到她,她身边的男人都不一样。」 贾蒂娜吐出一口菸。「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也不想知道。我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还活着。」她吞下一口口水。「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但你跟我生活的世界还是差太多了,哈妮丝特。有人爱你,或至少爱过你。」 哈妮丝特没有回应,贾蒂娜听见一阵冲水声从隔壁间响起。「你回去吧,一直闻我吐出来的菸对你也不太好。」她隔着门对外头说道,然而依旧没有人回答她,只有急促的脚步声。 她皱起眉头,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接着水声传来。「喂,你有在听我说——」贾蒂娜重新开口,不过她还没说完,便被叩叩叩的敲门声打断。她愣了一下,然后把菸唅进嘴巴,打开门。 哈妮丝特站在门外,就在昏暗的灯光下。 「你要……干嘛?」贾蒂娜问道,看着站在外头的人。 「为什么你要一直强调我们不一样之类的。」 「嘖……」贾蒂娜朝外头张望了一下,然后一把拉住哈妮丝特。「你先进来。」她说道。 门外的女孩照做,两人靠着隔间的墙,面对面站在马桶两侧。 「我们不能抹去自己的过往,哈妮丝特。」贾蒂娜用认真、严肃的口气说道,菸头上的微光照亮了女孩的脸,那是属于她的冷酷。 「那就不要啊。」哈妮丝特轻声说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重新来过吗?」 「没那么简单。」贾蒂娜摇摇头。「我们都受到过去所影响。」 「也没那么复杂。」哈妮丝特表示。「你已经来到这里了,不是吗?」 贾蒂娜想要辩驳,然而她发现她说得没错。她加入星防,确实是为了挥别过往的人生。她只是一直忘记这点,她只是还没彻底拋开过去的观念。〝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心想,但她明明已经跨出第一步了,而那一步还是她自己跨的。 「可以让我抽抽看吗?」 「……什么?」 「你手上的菸。」哈妮丝特说道,指着贾蒂娜的手。 「你没抽过菸吧?」 绿发的女孩摇摇头。「但我母亲会。」 「嗯。」贾蒂娜想了一下,接着把剩下不到半截的菸交给哈妮丝特。「我先警告你,你可能会——」 「咳,咳!」哈妮丝特用手摀住嘴吧,小力咳了几下。「我妈说菸很难抽,看来她没骗我。」她笑着把菸还给贾蒂娜。 贾蒂娜没说话,只是接过菸,耸耸肩。 「那我……先回去了。」哈妮丝特推开厕间的门,不过中途忽然停下脚步。「贾蒂娜,其实……你不坏。」她回头,看了后方的女子一眼。 贾蒂娜僵在原地片刻,脸上掛着讶异。「可惜你还是一样白痴。」她很快用不屑一顾的表情说道。 哈妮丝特没有回话,而是笑了一下,接着大步离去,留下贾蒂娜一人独自站在马桶旁。〝呿……〞她心想,她讨厌内心被人看穿的感觉。然而哈妮丝特似乎有某种特质,让她在她面前更不容易隐藏自己。 她看了手上未熄的菸头,随后叹口气,将它投入马桶。 第二幕:操壳师 Pt.8-1 午餐时间刚过,担任生物科学部(biosciencedept.)研究主任的尼克.瓦伦泰没有待在他的研究间,而是站在实验室门口。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不忘停下来打量走道的尽头。 很快,一名没穿研究袍的男子在通道底部的转角缓缓现身,和他擦身而过的人纷纷恭敬地行礼。「瓦伦泰博士,希望你不是找我来聊天的。」男子对迎接自己到来的人表示。 「……您真爱说笑,萨西尔指挥官。」瓦伦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反应过来。「我想要让你看一些东西。」他说道,转身朝实验室内部走去。 「我注意到你在最近的报告上说希望能够获准使用监测卫星的权限?」贝尔登基地的指挥官跟在白袍男子身后踏入实验室。「就我所知,你在这里做的事情应该跟卫星没有太大的关係。」 「啊……您说的没错。」瓦伦泰停下脚步,他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不过这恐怕……就是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指挥官。」 萨西尔皱了皱眉。「噢。」他的眼睛扫过被眾多仪器、样本与研究资料所佔据的室内空间,不少研究团队的成员仍在工作岗位上忙碌。瓦伦泰接手管理这个地方还不到三年,整个生物科学部已经快要变成全基地最像杂物间的地方。 「好吧。」萨希尔叹口气。「希望你有充分的理由,博士。」 瓦伦泰点点头,接着一路往实验室的深处走去。他停在自己的个人研究间外头,接着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萨西尔跟在他后面,不过他的目光在门上的名牌停了一会儿。「上面写的是『助理办公室』,博士。」他走进研究间后问道。 「厄……没错。」瓦伦泰承认。「不瞒您说,指挥官。这是我在担任研究助理时所用的房间。」 「尼克。」萨西尔将双手背在身后,他一身整齐的制服与制服外那件烫平到看不见凹痕的大衣让疏于整理的研究室更显得拥挤和脏乱。「我尊重你在这里的研究,也很感激你对星防的付出与贡献。」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墙上的置物架,伸手扶起一盆倾倒的虎尾兰。「不过既然你是受雇于我们,我希望你还是『稍微』配合一下我们这里的规定。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升调主任之后应该会有另外的办公室才对。」 「我瞭解,指挥官。」白袍男子听完后尷尬地点点头,以委婉的口气说道。 「况且……」萨西尔忽然弯下腰,捡起一只掉在地上的马克杯。「根据统计,工作环境的整洁会影响工作效率。」他看了那只马克杯一眼,里头有一层乾掉的咖啡渣。「我想这样的要求应该不会太困难吧,博士?」他伸手,递出杯子。 「……您说得没错,我会再找时间整理。」瓦伦泰接过马克杯后说道。 「所以,你要给我看的东西是什么?」 「你……你等我一下。」瓦伦泰把杯子摆到一旁,接着坐到电脑前。他打开电脑,双手在屏幕上来回滑动。「几天前,我底下的一名研究员在旧的档案库里头找到了这些资料。」他点开档案,里头是一张张从空中拍摄的照片。 萨西尔贴上前,盯着萤幕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儿。那些照片的拍摄地点都一样,不过时间点却不同——那不是经由飞机或无人机所拍摄的照片,而是卫星。 「这就是你想要存取卫星的原因吗?」萨西尔挑起一边眉毛问道。 「这些不是普通的照片,指挥官。」瓦伦泰把其中一张照片放大。「这是五十年年从卫星上所拍摄的画面,只是那颗卫星已经退役了。」 「你找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一颗淘汰卫星所留下的照片?」 「不不不,您看这里。」瓦伦泰伸手,指着照片上的某一个黑点。那些照片是黑白的,因此很难看出什么东西是什么。 「这些照片是在哪里拍的?」指挥官忽然问道。 「如果是以罗丹萨为中心来看的话,应该是这里的北方,在环带附近。」瓦伦泰打开一份近期由卫星拍摄的地图比对。「我想那里到现在还是废墟。」他表示。「不过我并不是要说这个。」他点开另一张旧照片,是在前一张拍摄后的一个月所拍的。「你看。」他说道,指着相同的黑点,不过那个黑点现在移动到了另一个位置。 「那个黑点是……牠们?」萨西尔搓了搓下巴说道。 「没错!」瓦伦泰兴奋地转头。「我猜是因为当时的防堵系统还没有这么完善,所以这头星兽才没有被追踪到。这是一头躲过猎杀的星兽,一个……」 「一个漏网之鱼。」指挥官眉头深皱。「这是我们星防的疏失。」 「呃……确实如您所言。不过如过是我,我会说这是我们意料之外的收穫。」瓦伦泰转回萤幕前,继续翻动后面的照片。「这些照片捕捉到了这头星兽的移动轨跡,对我们来说,这是很宝贵的资讯。」 「宝贵?」 「应该说,我们不会特别放任一头星兽在死环之外的地方活这么久,所以要观察牠们的活动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瓦伦泰解释。「我们通常只能针对牠们的尸体做研究,可惜一个物种所蕴含的秘密绝对不会只存于在于牠们的身体,还包含牠们活动的方式跟习性。」 「恕我直言,博士。」萨西尔听完后说道。「星防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星兽造成任何可能的危害之前,将牠们扑杀。就连死环内的个体,我们也开始派遣边境猎手陆续进行剷除。」他停顿了一下。「只剩下某些掉到山上、沙漠或是湖泊里的,我们还没去处理。」 「这……」瓦伦泰看着萨西尔一会儿,接着吐出一口气。「指挥官,不如……您先看看这个吧。」他用手指在萤幕上动了几下,拉出最后一张照片。「这是距离第一张照片大约一年之后所拍摄的画面。」他指了原先在照片当中的黑点,那个黑点已经跑到了整张照片最边缘的地方,几乎快要跑出画面。 第二幕:操壳师 Pt.8-2 「那头星兽正在往死环的方向移动?」萨西尔挑起眉毛。 「牠在寻找栖息地,指挥官。」瓦伦泰答道。「牠们坠落在世界各地,但牠们落下的地方并不是牠们真正打算『定居』的地点。」 「我很抱歉,博士。」萨西尔重重叹口气。「我不懂你去探究这件事情的有什么意义。」他说道。「就算牠们会主动往死环内移动,我们也不可能允许那些傢伙在地表到处间逛,还有你要怎么确定照片上的移动轨跡,不是单纯的巧合?」 「关于这点……」瓦伦泰举起一根手指。「我们找到的档案里包含了好几组类似的照片,拍摄地点都不太一样,而这一组是最完整的。不过……」他转身,视线在稜乱的桌子上搜寻,接着从一堆杂物中抽出一根铅笔。「我们发现每一组照片里都包含了一隻星兽的移动轨跡,虽然很多档案有缺漏,不过如果把每一隻星兽移动的方向继续延伸……」他从桌面的一脚撕来一张过期的日历,然后开始用笔在上面划记。「要是牠们前进的方向没有改变,那么这些轨跡最终会在某一个地方交会。」他把那张月历举到萨西尔前方。「裂隙海。」 「裂隙海。」指挥官瞇起眼。 裂隙海(riftsea),或者又称「蓝带(bluegap)」。是锡尔星上的唯一的海洋,也是连通南北极冰洋的海域。巨大而狭长的水体夹在陆地之间,看起来就像是星球上一条蓝色的巨大裂缝。 「我不太懂。」萨西尔看着白袍男子手中的纸张。「那座海域里头本来就有星兽,所以我们才一直没办法恢復海上的航运。」 「你说的没错,指挥官。」瓦伦泰同意地点头。「可是那些是一开始就掉进海中的星兽,而这个……」他指向萤幕上的照片。「这些照片上的星兽并不在海里,但牠们却往海洋移动。」 「你怎么能如此确信,博士?」萨西尔质疑。「裂隙海本来就有大半部分被划入死环内,那些星兽也许只是刚好要前往死环里的某个地方。」 「不。」瓦伦泰摇摇头。「我认为牠们的目的地就是裂隙海,或至少……牠们要去的地方在海里。我的意思是……」他看向面无表情的萨西尔。「指挥官,这些照片说明了星兽很可能原本就是来自海洋里的生物。牠们很可能是为了横越宇宙,才让自己适应陆地上的环境。」 贝尔登基地的指挥官看着说话的人,不发一语。 「这些照片,还有档案。」瓦伦泰走回电脑前。「无论拍摄这些东西的人是谁,我认为当时星防里头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件事。有人察觉到那些星兽的出现并非单纯的巧合,锡尔星上很可能具有和牠们来的地方非常相似的环境,或是让牠们继续演化的『关键』。」 「牠们当然会觉得这里的环境适合生存。」萨西尔用不以为然的口气表示。「我还可以顺便告诉你,牠们爱死这个地方了。」他看着僵在原地的瓦伦泰。「牠们是侵略者!」他用放大的音量说道。「牠们侵略这颗星球,当然是因为看上这里的环境。难不成你要我举办欢迎派对,等牠们过来吗?」 「……拜託,指挥官。」瓦伦泰露出恳求的眼神。「我们需要掌握更多证据,我们需要继续那份档案里头的研究。」 「我们需要士兵!」指挥官怒斥。「像詹森.卡维尔那样的士兵!」 瓦伦泰惊讶地张大嘴。 「我来告诉你那份档案为为什么没有后续。」萨西尔绷起脸。「因为有人发现当他们在玩侦探游戏的时候,敌人已经衝破你家的大门了。」 「这……并不是游戏,指挥官。」瓦伦泰以委婉的口气反驳。「牠们跟我们一样都是血肉之躯,难道我们不该展现一点对其它物种的……怜悯吗?」 「这是战争。」萨西尔走到瓦伦泰面前。「在真正的战场上,没有所谓的怜悯。」他伸出双手,搭上他的的肩。「完成你的研究,博士。在人体试验真正成功之前,你的工作都还不算结束。」他放开手。「别再让我看见那些该死的照片。」 萨西尔转身,快步离开壅挤的研究室。「……简直浪费我的时间。」他边走边喃喃抱怨道。 瓦伦泰呆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露出失望、黯然的表情看着指挥官离去的背影。 第二幕:操壳师 Pt.9 哈妮丝特走在中央草坪旁的步道上,除了报到当天曾经路过这个区域之外,她平时很少来这里。因为宿舍、餐厅跟她们日常操练的地点几乎都在彼此邻近的地方。 她一边往基训部的方向走回去,一边看着手上的仙人掌,她现在才道基地的贩卖部有卖盆栽。那盆仙人掌不大,很适合摆在置物柜里头。她对盆景其实没特别研究,不过简单的绿意会让她想起家乡的花花草草。 她很想再找时间多熟悉一下基地内的其它设施,可惜午休时间并没有很长。她走了一会儿,很快便再次经过那座立有杜斯塔夫铜像的广场。她走下广场的台阶。跟中央草坪比起来,这座广场小了很多,也没有高大的树木能够遮阳。常有人经过,却鲜少有人停留。 幸好,今天中午的天气有点阴。哈妮丝特打算直直从广场的正中央切过去,不过她走到一半,忽然瞥见台阶的边缘有个人影,而且那个人她还认识。「乔尔?」她朝阴影下的人影走去。 招募官坐在地上,背对着哈妮丝特,她的话差点害他把手上的冰淇淋掉到地上。「哈妮丝特?」乔尔转过身,尷尬地舔了舔嘴唇。「……好久不见。」他露出惊讶的眼神。 「你怎么会在这里?」哈妮丝特走到男子身边坐下。 乔尔摇摇头。「因为中央草坪那里的太多人了,所以我就跑来这里。」他解释。 哈妮丝特听完没说话,而是瞪大眼睛看着乔尔手上的冰淇淋。「我看不出你喜欢吃这种软软的东西。」她用略带意外的口气说道。 「你没吃过冰淇淋吗?」乔尔歪着头问道。 「当然有。」女孩眨眨眼。「只不过在我住的地方,冰淇淋不太好买。况且我妈老是说吃冰的对身体不好。」 「噢……」乔尔看了一下手上的冰。「你也知道,我们都市人的饮食就是比较不正常一点。」他无奈地笑了几声。「而且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热。」 「你也是在罗丹萨出生的吗?」 乔尔摇摇头。「我跟我的家人本来住在柯曼市(codemancity)。」他舔了一口冰淇淋。「不过我一确定服役单位之后他们就搬了过来。」 〝柯曼市。〞哈妮丝特心想,她记得那是另一座受电波塔所保护的城市,就在罗丹萨的东边。 「你呢?」两人沉默片刻后乔尔开口。「这里的生活你还适应吗?」 「还行吧,虽然跟我母亲分开这么久有点不习惯。」哈妮丝特缩起身子,把头靠向膝盖,她的手上仍拿着那盆仙人掌。「对了,你会觉得……我很奇怪吗?」女孩突然问道。 「咦?」 「我的意思是……」哈妮丝特停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大部分进来星防的人都跟你一样对吧?」她说道。「大部分的人都不想要跟那些怪物战斗。」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我是知道,我只是……」女孩说道,露出犹豫。「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跟大家格格不入。」 「你的确是很特别的女孩。」乔尔想了一下后回答。「但我不会说你很『奇怪』,我甚至觉得你可以成为很厉害的猎手。」他咬了一口冰淇淋的饼乾桶。「像是米兰达中尉,或是卡维尔少校那样。」他耸耸肩。「不过我承认,像这样的人的确比较容易被当成异类。」 「有时候我会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想的,你都……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哈妮丝特说出内心的疑问。「被那些突然出现的敌人夺走我们曾经生活的地方。」 「嗯……」乔尔看着远处的建筑物。「我想我们这一代算是比较幸运。」他说道。「我们出生的时候,星防已经建立了完整的防御机制。我们其实……感受不太到牠们带来的威胁,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的……经歷。」他停顿。 「其实我觉得我爸的事情不是唯一的原因。」哈妮丝特若有所思地开口。「如果愿意站出来对抗牠们的人越来越少的话,不就代表我们……输了?」 「我不认为这是用输赢可以说明的事情。」乔尔听完后表示。「不过星防会透过强制性的方式招募士兵的确也是为了避免锡尔星沦陷。」 「你也曾经想要杀死过那些怪物吗?」哈妮丝特再次问道。「击败我们的敌人。」 「在我年纪更小的时候,也许有。」乔尔回答。「我以前很爱看战争片,我是说那些描述猎手的电影,毕竟很多作品都会把猎手讲得很厉害。确实有一段时间,我很憧憬成为星防的猎手,我很憧憬有一天可以像他们一样操纵那些黑壳来战斗。」他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塞进嘴哩,然后伸出双手在空中挥舞,眼底闪烁着光芒。 「可是如果你看过真正的报导跟官方纪录片,就会知道电影里面讲的大部分不是真的。」乔尔放下手后说道。「对付星兽的过程并不像你想像得那么轻松,那么……帅气。」他叹口气。 哈妮丝特忽然噗哧一声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 「原来操壳师给你们的感觉是这样。」 「那也是因为……电影都这样拍。」乔尔红着脸回应。 「我从来就不是因为觉得很酷才想当猎手。」哈妮丝特把玩着手上的小盆栽。「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不应该纵容牠们这种……侵略的行为。」 「我知道。」乔尔把身体稍微向后倾。「我跟你搭旋翼机过来那天我就发现了,你一定很恨牠们夺走了你的亲人。」 〝我看起来有这么痛恨牠们吗?〞哈妮丝特问自己,顿时沉默不语。她没办法分辨一直以来支撑自己走到现在的念头究竟是来自对于星兽,对于那些外来者的恨意,还是基于纯粹想捍卫自己所生存的地方、捍卫这颗星球。然而,这两者真的有差别吗? 「糟糕,好像要下雨了。」乔尔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开始聚集的乌云。「我……送你回宿舍吧。」他起身,拍拍屁股。 「没关係,我自己回去就好。」女孩跟着起身。「反正我的寝室就在……」她话说到一半,忽然爆出一阵笑声。 乔尔愣在原地,一头雾水。 「你的脸。」哈妮丝特指着他的嘴吧,因为上面沾了一大坨融化的冰淇淋。 「噢……抱歉……」男孩慌张的别过头,一边伸手在裤子和衣服的口袋里乱翻。 「给你吧。」哈妮丝特走上前,递出一条乾净的手帕。「你改天再还我就好了。」 乔尔犹豫一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伸手接过手帕。「我……我会洗乾净还给你。」他稍微结巴地说道,脸上浮现另一股红晕。 哈妮丝特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转身离去。 第二幕:操壳师 Pt.10 詹森甩出漆黑的尖矛,或者被他们称为壳枪(shelllance)的东西。 壳枪是由一部分的壳所匯集而成的利器,目的是为了刺入星兽的身体。詹森的壳枪不长,不过矛头处有三根倒刺,宛如鱼叉,用意是为了防止它被敌人甩掉。 戴着面罩的男子调整呼吸,拉回他的壳枪。〝没打中。〞他心想,同时命令壳片散开、重组,形成两面浮在身侧的「壳壁(shellwall)」。 再一次,詹森又被派往处理死环附近的星兽。只不过这一次,他落下的位置更接近环带,因为从他所在的地方可以直接看见黎明之墙(wallofdawn)。那是一面横挡在峡谷正中央,宛如堤坝般的高耸壁垒,也是进入死环的其中一个哨口,一座隶属星防管辖的巨大要塞。 詹森举起手,挪动壳壁,精准地挡开敌人向他挥来的攻击。这是一场出奇安静的战斗,他不需要说话,甚至不必做动作,因为操壳并不是依靠口令或手势,而是透过调节自身的呼吸和意志。 他盯着眼前的巨大黑影,感受从谷地吹来的气流。这座峡谷在星兽出现之前就是一片荒地,四周只有高耸的岩壁、砂石和稀疏生长的耐旱植物,只有死寂。 牠咆啸,回应他的规律的呼吸。 星兽具有诡异、足以让人心生恐惧的形体——庞大而柔软的躯干被厚重的黑壳所包覆,正中央则是一张看不见底的巨嘴。六条粗壮、布满绒毛的触手从嘴边延伸而出,那是星兽唯一没有被壳所覆盖的地方,也是牠们全身上下最为致命的部位。 詹森解除一面壳壁,重新造出壳枪。星兽的触手虽然暴露在外,可惜攻击那里没办法杀死牠们。正常的猎手小队会由几个人用壳枪固定星兽的触手,限制怪物的动作,再由其他人轮番攻击。不过詹森没这么做,他没办法。 他忽然有点想念有队友站在身后的感觉,想念团队合作,还有当初在训练过程中所学到的一切。那是在他还没成为星防的实验对象之前。 然而,那些曾经被他牢记在心的观念与行动准则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不再具有任何用处,不会有人对他发号施令,或是向他求助。 吸气——吐气—— 曾几何时,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停变换、飞散的黑壳。 吸气——吐气—— 曾几何时,他的耳里只有自己规律、浓厚的喘息。 詹森徐徐呼吸,感受来自操壳囊的鼓动,感受力量。他看着牠,星兽没有眼睛,不过詹森感觉得到,他感觉得出牠所散发的愤怒与暴躁。 〝牠想要离开。〞操弄着黑壳的男子心想。〝牠想要到墙的另一边,而我挡住了牠的去路。〞他微微撇头,瞄了一眼远方的高耸建筑。他看不见黎明之墙的另一头,不过他知道那座墙的另一边就是死环,或者用比较正式的说法,叫做「死亡环带」。 死环的存在是因为轨道空降的限制。从太空站把猎手送至锡尔星地表大幅减低了星兽四处破坏的机会,只不过空降舱存在投射死角,即便星防拥有两座太空站,空降舱的落点也无法完整涵盖整个锡尔星。 没有空降舱,就不会有猎出现。没有猎手,就不会有人处理从空中坠落的星兽。那些空降舱无法抵达的地方被称为死环,虽然从地面上看不出明显的界线,不过大致上是一条环绕锡尔星的带状区域。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星防开始评估建造第三座太空站的需要。不过同时,官方也採取了另一个折衷的策略,就是直接派遣猎手到死环附近驻扎,好在更短的时间内收復死环之内的土地。 詹森不是第一次感觉到星兽想要进入环带,特别是当牠们落在靠近死环附近的地方时。他知道牠们想要穿过边界,想要前往死环里的……某处,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好像他也是牠们的一份子,却又不是。 那场实验的后遗症一直困扰着他,幸亏大部分的时候,詹森都能控制自己。他还能控制自己不受那股「躁动」的情绪所影响,还有办法分得清楚自己是谁,以及自己在做什么。 忽然,巨兽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接着,盖在牠身上的壳开始纷纷剥落。 〝时候到了。〞詹森告诉自己。星兽换气的空档很短暂,也很危险,因为牠们会透过嘴巴吸入大量的空气。不过这也只有这个片刻,牠们的身体会跟壳分开。 詹森释放组成壳壁的碎片,让它们飞向自己的脚下,形成一块狭长的「壳板(shellboard)」。他看了一眼那头正在换气星兽,牠们就像是技巧拙劣的操壳师,只懂得用壳包覆自己。而人类不一样,操壳囊在人类手中变成了一种更灵巧的工具。 詹森转动壳枪,使枪头朝前,接着脚踏壳板,衝向他的敌人。星兽发现了他的靠近,挥舞触手,攻势凌厉。詹森没有阻挡,因为他已经没有剩馀的碎片能够组成壳壁。他踩着浮空的壳板,在空中飞舞、闪躲,像是看穿了对手的攻击套路,轻易闪过六条触手的追杀。 巨兽完成换气,巨大的厚壳开始贴回牠的身体。不过詹森已经瞄准了壳和壳之间的空隙,他刺出壳枪,在那些壳还没紧密密合之前。 猎人与猎物间的追逐,常常会演变成一场你来我往的拉锯。不过往往决定结果的,都只是那关键性的一击。 詹森看着巨兽倒地,缓缓降回地面。他身手,召回壳枪,他的壳枪刺穿了那头星兽的肺部。他凝望巨大的尸体,内心顿时升起一股罪恶感——牠只差了几步就能够进入死环。 〝不……〞詹森摇摇头,拋开心中的矛盾。〝我不是你们的同类。〞他告诉自己,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我是星防的詹森.卡维尔。〞 第二幕:操壳师 Pt.11-1 哈妮丝特很兴奋,非常兴奋。因为今天下午,他们将展开整个训期里的第一堂游泳课程。 其实她早该猜到,因为基地里有室内泳池,而且游泳对于提升心肺功能相当有帮助。不过,她还是相当开心。 哈妮丝特从小就喜欢游泳,也喜欢玩水,她常常在洗澡的时候把头埋进浴缸,假装自己是一隻鱼。她总觉得躲在水里,就像是躲进了属于自己的世界。 可惜贾蒂娜跟她不一样,从早上开始,她的脸就很臭。 「你讨厌游泳?」哈妮丝特问道。她知道她的臭脸不是因为自己,毕竟贾蒂娜已经渐渐接受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不再老是对她的出现充满怨言。 坐在哈妮丝特对面的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不断拨弄着盘子上的食物,看起来心不在焉,又有点焦虑。 「啊,该不会你——」 「我要回去了。」贾蒂娜忽然起身。「我没什么胃口。」她表示,接着端起餐盘。「你要不要?」她把桌上那罐没开过的果汁递到哈妮丝特面前。 哈妮丝特皱眉,接过果汁,然后看着贾蒂娜离去。她实在看不出来她到底怎么了。她以为她只是菸癮发作,可是当她回到寝室时,却看见贾蒂娜躺在床上,无精打采。 「你身体不舒服?」哈妮丝特站在床边,关心地问道。 「你才不舒服啦!」贾蒂娜翻向侧面,把脸埋进枕头里。 哈妮丝特愣了一下,顿时觉得莫名其妙。「不然呢?」她有点小生气地问道。 「反正跟你没关係。」 「你不说就算了。」哈妮丝特打开置物柜,决定不再问下去。她不想破坏自己难得的好心情。女孩从置物柜拿出水壶,替她放在柜里的盆栽浇几滴水,接着爬回床上。 午休结束不会有鐘声或音乐,只有会让人精神紧绷的广播,目的是为了催促他们到外头集合。哈妮丝特跳下床,她根本睡不着。过去两个月的训练课程几乎都没什么变化——肉搏术、射击,以及大量的体能活动和循环训练。她能感觉到自己变得更加结实,不过回想那些过程,其实不怎么有趣。 游泳当然也是训练的一环,不过对她而言不一样。对哈妮丝特来说,就算把游泳编入课程,变成一种制式化的活动,那件事情本身还是充满乐趣。 哈妮丝特拎起训练中心那里几天前才发下来的泳衣,离开宿舍,快步走向集合场。她不久后才看见贾蒂娜出现,走入队伍当中,她的双眼依旧没有什么神采。 站在前方的带队官开始大喊,要每个班报数。在这一批新进的受训人员当中,女生大概只有三十人,也就是三个班左右,而男生则落在一百人上下。 哈妮丝特并没有跟贾蒂娜在同一个班里,因为她比其他人都还晚了一週才报到,所以被排到最后。其他人的位置都是在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就编好了,据说那就是他们在最初几天所做的事情——分班,然后学习怎么排队、站位、立正和左右转。 〝乔尔说得没错,第一週的生活听起来真的很无聊。〞哈妮丝特心想。她很确定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期待这堂课的人,至少她的眼角馀光里就瞄到好几个兴致勃勃嘴脸,显然大家都闷坏了。他们不是要去戏水,不过光是能够泡在水里,大概就足以让大部分的人释放这段时间以来受训所累积的疲劳。 可惜有人不这么认为。 哈妮丝特往前方的队伍看去,她只能看见贾蒂娜的背,不过她的脸恐怕还是很臭。〝也许她只是想要一个人静静?〞她不禁猜想,虽然她自己不是这么在乎,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一天二十四小时,长时间的团体生活。在这种作息下,你很难要求属于自己的个人空间,甚至很难有什么隐私(除了洗澡跟如厕)。你要嘛习惯其他人的存在,要嘛习惯忽略他们。 很快,带队官再度下令,要队伍开始依序前进。 第二幕:操壳师 Pt.11-2 贾蒂娜站在室内游泳池的更衣间里。她看着手上的泳衣,那是一件朴素的黑色连身式泳衣,上头没有任何花纹或线条,只有印在胸口附近,一串代表星防缩写的白色字样。 这是一件保守、低调,甚至有点缺乏质感的泳衣。穿上这件泳衣,就连对自己身材最有自信的人,都会打消展现的念头。 然而,贾蒂娜还是不满意。无论那件泳衣能让她在队伍里头看起来多么普通,多么「不起眼」,都无法遮掩在她背上的疤痕。那道伤疤让她想起过去的自己。 她静静脱下衣服,换上泳衣,然后走出更衣间。外头是一整排的洗手台,大片的壁面镜悬在上方,把室内空间照得清清楚楚。 贾蒂娜看着镜子里的身影,看着自己。因为泳衣的设计,她的后背暴露在外。尽管重点部位都被包得紧紧的,她仍觉得自己非常赤裸,非常……引人注目。她不常这样,也不喜欢这样,那道明显的伤疤让她难以维持一贯的自己,维持自信。 另一扇更衣间的门被推开,哈妮丝特从里面走了出来,双眼正好跟贾蒂娜对上。 贾蒂娜看了女孩一眼,没说话。她的四肢和身体跟她预期的一样,白皙、平滑,没有半点受过伤的痕跡,或者至少没有严重到会留下痕跡。〝正常人的身体。〞她心想,内心顿时涌出一连串讽刺。她总是不断强调哈妮丝特是个异类,然而现在看起来,她才是那个异于常人的存在。 贾蒂娜低下头,默默走过杵在原地的哈妮丝特身边。 「等一下,贾蒂娜!你……」她开口,叫住她。 「你……看见了。」贾蒂娜停下脚步,稍微回头。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哈妮丝特看着贾蒂娜没有被泳装盖住的背,她的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肩胛附近一路延伸到腰际。「你不是讨厌游泳,对不对?」她问道,突然觉得自己好笨。「你只是讨厌穿泳衣。」 「你现在知道了。」贾蒂娜淡淡回应,随后逕自走出盥洗室。 哈妮丝特愣了一下,接着很快要追上去。可惜外头负责上课的教官已经开始集合队伍,准备做下水前的暖身。 哈妮丝特无奈地跟上其他人的步伐,在池畔边排好。她站在队伍中,一边动作一边盯着前方。不少男学员开始往女生队伍里偷瞄,那些男生的年纪普遍不大。星防招募新人的最低年限是十八岁,而很多人都是刚满十八岁就接到徵召通知。 青春期的男女渴望异性是很自然的事情,特别是对男生而言。不过星防在这方面的管制落实得很彻底,虽然有许多人透过眼神互看,却没有人敢做出太过越矩的行为。 哈妮丝特发现到也有几个人在看她,只是她并不怎么在意。也许是因为在乡下长大,她母亲总说她在这方面的反应比较迟钝。不过也有可能是她现在没什么心情,她注视前排的队伍,总觉得自己多少能够体会贾蒂娜的心情。〝她一定很讨厌别人这样一直看她。〞她猜想。 她曾在换衣服的时候看过她手臂上的伤痕,不过她没向她问过。而她背上的那道疤则是她第一次看到,那道疤比其它的伤痕都还要明显,还要更难掩饰。 〝没有人可以抹掉自己的过去。〞哈妮丝特心想,那是那次在厕所撞见她的时候,贾蒂娜所说的话。 那次,她只有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的过去。不过她身上那些疤所传达出来的讯息却很透明,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并不难猜,她只是没有说出来。 哈妮丝特看着贾蒂娜背上那道烙印般的刻痕,她无法判断她究竟经歷过什么,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开心的回忆。 「所有人听好。」教官忽然停下动作大喊,替暖身操收尾。「男生去一到五水道,女生去六到八,不会游泳的给我到最后两个水道。」他吩咐。「现在动作!」 队伍一解散,哈妮丝特立刻往贾蒂娜的方向走去,不过她没回头找她,而是自己一个人跳下其中一个水道。 「如果你是要来安慰我的话,不必了。」贾蒂娜表示,就在哈妮丝特跟在她身后跳进水中时。 「等一下,贾蒂娜。」哈妮丝特一手扶着水道起点的墙壁。「我知道你很在意那些疤痕……」 「你……不懂。」贾蒂娜说道,同时缓缓把泳镜戴上。那副泳镜盖住了藏在她眼中的情绪。「我不只是觉得它们不好看,有些疤痕会让我想到一些事情,一些……我该忘掉的事。」 「我——」 「所有人给我动起来!」教官宏亮的声音忽然从游泳池畔的另一头传来。「不要让我看见你停下来聊天。」他大声喊道。「男生至少二十趟,女生十五!」 哈妮丝特把头转回来,却发现贾蒂娜已经鑽入水中,往水道的另一头出发。「喂!」她对着被她溅起的水花叫道。哈妮丝特其实不敢确定贾蒂娜能听得进自己的话,不过她对自己的泳技倒是很有把握。 她迅速抓住由浮球串成的分道线,向下翻到隔壁水道,然后憋气、下潜,以脚蹬墙,用熟练、流畅的姿势在水中把自己向前弹出。〝我能追得上她。〞她对自己说,同时开始奋力划水、踢腿,搭配规律的换气。 第二幕:操壳师 Pt.11-3 哈妮丝特一直游,直到手臂碰到水道另一端的泳池内壁。她破水而出,朝隔壁水道看了一眼。贾蒂娜不久后探出头,她一看见她,随即露出惊讶的眼神。「你怎么……」 哈妮丝特拉住分道线,把自己拉向水道侧边,不过没翻过去。「我应该说过我很会游泳。」她眨眨眼,看着浮在另一侧水道的她。 穿上泳衣、戴上泳帽之后,似乎更难辨别每个人的样子,不过她知道贾蒂娜并不这么认为。「贾蒂娜。」哈妮丝特用手攀住浮球。「那些疤痕不能代表你,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她表示,接着直接把头埋回水中,再次向另一端,也就是她来的那一端出发。「哈妮丝特……」贾蒂娜的声音传入女孩耳里,不过很快被水声盖过。 哈妮丝特知道她想要回她话,只不过她没等她这么做,一半是出于故意,另一半则是为了避免被岸上的教官逮到他们停下来。〝这次换你来追我了。〞她心想,一边踢水前进。 哈妮丝特很快又摸到了另一端的池壁,她顺着光滑的磁砖抓住壁顶,把自己拉出水面。她没有马上接着折返,而是故意等了一下,假装脚趾抽筋。 果然,贾蒂娜不久后便从隔壁水道浮出来。她一冒出水面立刻左右张望,不过等她找到掛在分道线上的哈妮丝特后立即摆出不满的表情。「你错了,哈妮丝特。」她对她说道。「那些疤痕不能代表我,但它们是我的一部分。」 「没有人会在意那些。」 「不可能!」贾蒂娜压低音量,说话的同时瞄了一眼在池畔来回巡逻的教官和其他担任助教的干部一眼。「我跟你说过了,我们不能——」 「不能改变自己的过去。」哈妮丝特打断她。「……我知道,贾蒂娜。我不是要改变你的想法,我只是觉得也许你可以试着先把注意力放在这里,放在『现在』。」她建议。 「你看!」哈妮丝特轻轻用手拍了水面一下。「你在这里,不是吗?你跟我们在一起。」她用真诚的语气说道。「在这里,没有人会想『伤害』你。」她朝她点点头。「我在对面等你。」哈妮丝特说道,接着再度迈开姿势,向前游去。 贾蒂娜看着离她而去的身影,愣在水中。再一次,她觉得哈妮丝特轻而易举地看穿了自己的内心,看见她一直以来隐藏在内心的脆弱,像是缩在壳中的蜗牛。 贾蒂娜跟上哈妮丝特的脚步鑽回水中,也开始游起来。她并不喜欢在其他人面前示弱,毕竟当你有大半的人生都必须在犯罪和金钱的世界里逞兇斗狠时,你得武装自己。 所以贾蒂娜变得善于偽装、展现气势,也善于把弱小的一面往深处藏。那是她养成的习惯,也是她生存的方式。〝那是属于我的面具。〞她边游边想。其实哈妮丝特说错了一件事,她并不是所有在自己身上的伤疤都讨厌,因为大多数疤痕有助于她展露兇狠。 贾蒂娜身上的疤,大多是来自她待在犯罪组织的期间所留下,譬如她的小腿上就有一条被子弹擦过痕跡。那些疤是力量和胆识的证明,是印记。即使不好看,却会让人心生敬畏。 然而,她背上的疤痕却不是,那道疤只会让她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想起一个饱受欺凌却无法反抗的女孩,想起弱小。那样的自己另她厌恶,也令她噁心。偏偏那是她身上最为明显的记号。 贾蒂娜终于抵达另一端的墙壁,她把头从水中抬起,恢復漂浮姿势,迎向等待自己的女孩。「没有用的。」她说道,看着靠在浮球上的哈妮丝特,继续他们不久前的话题。「有些回忆会纠缠你一辈子。」 哈妮丝特听完后没说话,而是伸出一隻手。「我可以教你。」 「教我……什么?」贾蒂娜皱眉。「我已经会游泳了。」 「不是游泳。」哈妮丝特表示,依旧招手要她靠过去。 第二幕:操壳师 Pt.11-4 贾蒂娜犹豫了一下,接着穿过分道线来到哈妮丝特所在的水道。「你看我。」哈妮丝特等她游过来后说道,然后直接以后仰的方式一头栽入水里。 「你在做什么……」贾蒂娜以不解的眼神看着消失在水中的身影。 片刻后,哈妮丝特的头从不远处的水面出现。「来吧!」她招手示意。 贾蒂娜照做,因为她本来就打算要开始往回折返。在池畔停留过久只会引来教官的注意,除非你身体不舒服。她扑向水面,开始以双脚打水,带动身体前进。她以为哈妮丝特只是要她跟在后面一起游,然而她却没看见她规律地浮出水面换气。 贾蒂娜换了一个姿势,潜入水下。这座泳池的水道是两边浅,中央深的设计。如果只是单纯游泳,你只会通过水面附近。不过事实上,下方却还有很大的空间。 事实上当你憋气潜到更深的地方,你会看见另一个不同的世界,一个宽敞、空旷,不被打扰的世界。 贾蒂娜停在水中,盯着另一个也在水里的身影——哈妮丝特。她以悠然的方式挥舞手脚、摆动身体。像是在游泳,却又不像。一下子向上旋转,一下子又往下俯衝。时而动作,时而停顿,宛如某种本来就生活在水里的动物。 贾蒂娜看着看着,似乎有点明白哈妮丝特说要教她的事情。无奈肺部渐增的压迫打断了她的注意力,她屏住呼吸,勉强浮到水面上换气,而哈妮丝特也在跟她差不多的时间衝出水面。她们瞄了彼此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重回水下。 哈妮丝特以仰躺的方式在水中划动身体,贾蒂娜也跟着有样学样,缓缓靠向她身边。她看着她靠近,一边拍动四肢维持升力,一边指往水面的方向。 贾蒂娜往上看去,只见其他学员的身影仍在水面上交错来回,留下阵阵水花与波纹。此刻,她和哈妮丝特彷彿身处一条海底隧道,欣赏着游经两人头顶的大批「人群」。她不确定这样的画面能否称为美丽,不过她确实从未有过如此新鲜、如此奇异的体验。 贾蒂娜盯着水面,觉得身体越来越放松,一如跌入梦境般。〝好舒服。〞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直到肺部的氧气耗光。 她和哈妮丝特又换了一次气,然后再度回到水中。多亏了那些占据水道的学员,水面下的一举一动其实不太容易被注意到。 两人不再静止于水中,而是开始以各种姿势在水里游窜。这一次她们潜得更深,也更接近池底。虽然游泳池中什么也没有,但是那种挣脱枷锁感觉却很容易上癮,贾蒂娜现在才察觉。 她们越玩越起劲,也越玩越疯,如同两隻彼此追逐、嬉闹的海豚。她们没办法开口说话,不过这种时候,言语反而显得多馀。 奇妙的是,贾蒂娜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把片刻前那股忧鬱的情绪拋诸脑后,就在她和哈妮丝特第五次浮到水面上换气的时候。 她已经不再去管背上那道讨人厌的疤痕,以及伴随它而来的烦人思绪。她甚至忘了自己有多么痛恨穿露背的衣服这件事。 她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贾蒂娜只想继续感受水流围绕身体、浸溼脸颊,只想专心享受那股没有拘束的自由。 哪怕只是暂时也好,她希望水流带走一切。哪怕只有这一次,她决定彻底玩到精疲力竭。 第二幕:操壳师 Pt.12-1 詹森坐在黎明之墙要塞的军械室里,擦拭着属于他的壳片。 把操壳装备列管为「军械」的一种其实有点奇怪,那东西看起来跟现代枪砲大相逕庭。当然,对于懂得如何使用的人来说,操壳囊和壳片很有可能会是整个库房里头最为致命的武器。 「明天送你回去如何?」坐在詹森对面的男子说道,他的前方摆了一只装在迷彩套中保温钢瓶,以及一包已经拆封的口粮。 「这么急着赶我走?」詹森抬头瞄了男子一眼,接着拿起另一块壳片开始擦起来。那些壳片虽然不是金属,不过跟枪枝一样都需要保养,否则很容易钝掉,紧密度也会大打折扣。 「噢,詹森。你就别为难我了吧。」穿着星防制服的男子打开保温瓶,缓缓将里头的液体倒入杯子一般的瓶盖中。「你又不是不知道萨西尔那傢伙盯你盯得有多紧。」他摇摇头,露出苦笑。 「就几天也不行吗?」詹森稍微瞇起眼睛。「你就跟他说我受了一点轻伤,想在这里休养几天怎么样。」他以期待的口气提议。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想了一会儿,接着叹口气。「好吧,也许我可以让你待到后天。」他说道。「不过你不能离开这座基地。」 「约顿!」詹森忽然张大眼睛。「我以为你很清楚我为什么要留下来。」他说道。 「而我以为你已经打消了这么做的念头。」名叫约顿的男子以严肃的口气回应。 「嘖——」詹森懊恼地挪开双眼。他沉默片刻,接着再度开口:「我必须知道,约顿。」他重新看向他。「牠们想要去的地方很有可能……跟牠们来道这颗星球的目的有关。」 「那只是你的猜测。」捧着杯子的男子摇摇头。「你上次说牠们想要进入死环,可惜我请人调查过了。有时候确实会有几个个体同时朝某个地方移动,不过整体上而言还是找不出线索可以佐证你说的事情。那些星兽活动的方式虽然很单纯,却没有什么一致性。总之牠们要嘛到处破坏,要嘛就是把自己包得紧紧一动也不动。」 「那是因为你们没办法『感应』到牠们的行为。」詹森反驳,再度拿起壳片擦拭。 「说实在,我不太懂你为什么要执着这点。」约顿放下钢杯。「你明明拥有让其他操壳施都望尘莫及的力量,却把心思花在应该让那些研究部门的人来烦恼的事情上头。」 「我也不希望如此。」詹森安静了一会儿后回答。「只是每次连上操壳囊,跟牠们战斗,我都能感觉到某种……情绪,某种来自那些怪物的情绪。」他说道,同时把一叠清理完的壳片摆进它们专属的收纳箱。 「你说你能知道牠们在想什么?」 「不……我不认为牠们能像我们一样进行复杂的思考。我感觉到的东西比较像是生理慾望,像是性慾之类的东西,一种比较……原始的衝动。」詹森试着解释。 「性慾?」约顿皱起眉头。「我的天,詹森。我以为研究部那些人只是让你变成操壳天才而已。」 「原先的计画的确是这样没错。」詹森附和。「这是在他们预期之外的……变化。」 「你……不会变成牠们吧?」约顿挑起一边眉毛。 「我想应该不至于,我只是跟星兽之间出现了某种『连结』,但我终究还是个人类。」 「你刚才说你能感应那些怪物,所以牠们想要前往死环里的某个地方,也是你『感应』到的?」 詹森点点头,继续擦壳。 「你怎么能确定牠们『每一个』都想这么做?」约顿提出质疑,随后拿起一片口粮,放入口中。「也许你只是刚好都遇到打算朝死环移动的星兽,况且死环的区域这么大,谁能保证牠们想要去的是一样的地方?」 「我已经服役七年了。」詹森表示。「就算扣掉我还是『正常人』的时间,我出勤的次数也够多了。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做出这样的结论吗?」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约顿说道,继续嚼着口中的东西。「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按照目前的情况,星防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追着其中一隻星兽跑进环带。」 「我知道。」詹森露出复杂的微笑。「但是如果能让我接近本来就死环内的星兽……」 「不行。」约顿迎向詹森的双眼,以否决的口吻打断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詹森。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该死。」詹森失望地抱怨。「难道你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你不是我们要塞的士兵,詹森。」约顿强调。「你甚至不是边境操壳师(borderchaser)」 「得了吧,约顿。」詹森央求。「你不上报的话没有人会知道。」 「你真的以为这么简单?就算我私底下让你这么做,其他士兵也会看见。」约顿坚决地驳斥。「光是上次我让你跑出黎明之墙那件事,就让我被司令部的人唸个没完,难道你要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第二幕:操壳师 Pt.12-2 詹森和约顿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一名士官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约顿指挥官!」那名士官快步跑到坐在军械室里两名男子面前,然后恭敬地行礼。「少校。」他转向詹森,再次行礼。 「怎么了,士官长?」约顿看了来者一眼。 「敌袭,指挥官。」士官长用紧张的声音回答。 「哪个位置?」 「不……指挥官,不是要塞被攻击,是我们的哨站。」 「你说……」约顿露出惊讶的眼神,不过很快便恢復冷静。「怎么可能!」他以怀疑的口气说道。「周围的电波塔没有正常运作吗?难道是………」他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咒骂了几句衝向房间的角落,接着拿来一张地图在桌面上摊开。「哪一座?」他看着前来通报的人问道,那张地图上标註了所有从黎明之墙一路延伸至裂隙海一带的所有哨站。 「是我们在海岸的据点。」士官长指着地图上,一个标在裂隙海沿岸附近的黑色叉叉。「菲尼克斯港。」他说道。 「菲尼克斯港。」约顿喃喃覆诵了一遍,接着皱起眉头。「我记得我们部署在那里的猎手并不少。」 「你说的没错,指挥官。只是他们现在只剩两支小队留下来待命。」 「敌人有多少?」 「如果回报的数量没错的话,总共有三头星兽攻击那里。」 「同时?」 「本来只有一隻,后来又有两头星兽靠过去。」说话的士兵犹豫了一下。「不过……因为电波塔故障的关係,少了电波塔当作诱饵,可能还会有其它星兽出现。」 「离那里最近的哨站有多远?」 「应该是这里。」那名士官长说道,同时指了另一个地图上的叉。「我想他们应该已经派出支援了,不过搭运兵车赶过去,至少也要一个小时左右。」 约顿听完后没有立刻回应,而是以两手撑在桌面上,陷入思考。 「指挥官。」詹森忽然开口。 「给我留下,詹森。」约顿转头,口气严厉。 「因为我不是边境操壳师?」 「因为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我可以救他们。」 「你只会害自己送命!」约顿驳斥。「让我的人来处理。别小看我们边境猎手,他们会奋战到最后一刻。」 「你打算怎么做?」詹森反问。「从这里调派支援过去吗?根本没有几支猎手小队驻扎在黎明之墙,等你把他们集合起来,早就来不及了。」 「集合他们不需要多少时间。」 「我现在就可以出发!」詹森一手拍向桌面,自信十足地宣告。 黎明之墙的指挥官仰起头,注视天花板,接着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去叫飞行员准备。」片刻后约顿转头,对一旁的士官长吩咐,接着看向詹森。「你最好别给我搞砸!」 詹森以俐落的手势敬礼,点点头。接着重新打开桌上的箱子,拿出才刚被他收好操壳囊与壳片 第二幕:操壳师 Pt.13 贾蒂娜拉开厕间的门,她平常喜欢跑来抽菸的那间。不过她今天不是为了抽菸才来,而是为了打扫,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做这件事。 女孩叹口气,用塑胶扫把在马桶周围的地板上一阵猛刷,接着把头探出门外。「哈妮丝特!」她对另一个在外头走动的身影喊道。 被她叫住的人回头,然后拉着一条水管靠过来。 哈妮丝特抓起水管,把水喷向厕间里的地面和墙壁。她和贾蒂娜被罚扫一个礼拜的厕所,原因当然是因为两人在游泳课的时候「鬼混」被当场抓到,那是处罚他们的教官所使用的字眼。实际上,她和贾蒂娜都认为自己只是用比较没有这么标准的动作在游泳。 总而言之,她们不只被惩罚,还被教官灌输了一大堆有关服从和团体纪律之类的观念,而且是以接近训斥的方式。 「嘖,到底为什么只有我们被处罚。」贾蒂娜悻悻然地打开另一间厕间的门。「明明后来也有一堆人在休息。」她一边刷地板一边抱怨,不过声音听起来并不像是真的生气,或者比较像是已经消气。 一开始,她确实对整件事情愤愤不平。不只是对于惩罚他的人,还有害她被惩罚的人,儘管她没按照规定上课是事实。 然而,在某方面,在她和哈妮丝特把课堂教官的要求当成耳边风而被狠狠痛骂一顿之后,却发现内心的不平衡和委屈没有原先所想得如此强烈,不光是因为哈妮丝特也跟她一起被罚打扫厕所,而是因为…… 〝因为这是我自找的。〞贾蒂娜不得不承认。她发现哈妮丝特似乎具有某种特质,能让她讨厌,同时让她喜欢,或在无意间受她感染。 贾蒂娜虽然自愿加入星防,她却恨不得能够脱离现在的环境,彷彿加入星防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而哈妮丝特却不同,她乐于享受在星防的生活,甚至珍惜这样的时光。 贾蒂娜不晓得她是如何做到,不过她把它归类在她神祕难解的特质之一。〝神祕难解?〞她暗自扬起嘴角,难以相信自己会用这种角度看待她,像是她跟那些星兽一样都不是人类。 不过,她确实在哈妮丝特身上看到了很多自己所没有的东西——一开始,她认为她只是一个愚蠢、天真的乡下女孩。渐渐地,她开始看到更多,像是朴实、知足跟自得其乐。儘管看似平凡无奇,她怀疑或许就是因为这些细微的差异,才让哈妮丝特比起其他人而言,还要更常把笑容掛在嘴边。 「你可过来冲水了。」贾蒂娜说道,同时退向厕间的门口。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情可以确定——不管是好是坏,哈妮丝特都以不请自来的方式闯进了她的人生。〝也许这件事情没那么糟。〞她心想。反正,她暂时也甩不掉她,至少在他们被正式编入操壳师部队前没办法。 贾蒂娜又喊了几次,仍然没听见有人回应,于是忍不住走到门外。只见哈妮丝特拿着水管,仍在站在她刚才冲过水的地方。她盯着地板,眼神放空。 「喂!」贾蒂娜不满地喊道。「水都要被你漏光了。」 「……噢。」哈妮丝特整个人晃了一下,像是突然回过神。「抱歉……」她再度把水管往贾蒂娜的方向拉去。 「你是在发呆吗?」贾蒂娜用双手撑在扫把的柄头上问道。 「厄……其实我是在想事情。」哈妮丝特一边冲水一边解释。 「哈,我还以为你妈没有生给你大脑。」 「贾蒂娜……我是认真的。」哈妮丝特露出无奈的脸庞。「我在想要怎么安排第一次的休假。」 「噢……」贾蒂娜挑起眉毛。「你打算要回家一趟对吧?」她用推测的语气问道。 「我……正在考虑。」拿着水管的女孩一脸苦恼。「伽盟特区离这里真的很远,而且我们只放两天……」她忽然转头看向贾蒂娜。「你呢?你要回罗丹萨的市区对吧?」 贾蒂娜被哈妮丝特一问,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开训至今,他们总算度过了前三个月的训期。而按照星防规定,所有新兵将会有两天的休假。等到休假结束,他们将正式迈入成为猎手的下一个阶段——开始学习操壳。 「我不确定……」贾蒂娜以罕见犹豫的口吻说道。罗丹萨的确是她的故乡,不过那个地方早就没了她的容身之处,无论是她的母亲,还是她曾经待过的犯罪组织。那座城市对她而言确实充满回忆,只是当中也包含了她拚了命想要忘掉的部分。 「我想我应该——」 「还是我们一起去罗丹萨?」哈妮丝特灵机一动。「我突然想到,我的外公跟外婆还住在那里。」 「你母亲是罗丹萨人?」 女孩点点头,放下水管。「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贾蒂娜一边说一边拉开另一间厕间的门,走了进去。「我才不要跟你去见你的家人。」她说完便继续扫起地。 「其实……我也很久没有去找过他们了。」哈妮丝特坦承。「以前都是我妈带我去的。」 「放这种假对我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贾蒂娜说道。「根本浪费时间。」 「你怎么会这么说。」哈妮丝特走到扫地的女子身后,嘟起嘴巴。「你不想利用机会好好放松一下吗?」 「放松有很多种方式。」 「你骗人。」哈妮丝特反驳。「我从来没看过你在这里露出放松的样子。」 贾蒂娜转头,瞪了她一眼。 「你不想跟我去找我外婆他们,那我们就不要去。」哈妮丝特继续提议。「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反正你对罗丹萨很熟,对吧?」 〝又来了。〞贾蒂娜心想。每当她试图跟哈妮丝特保持距离,又会被她这种勒索式的主动给拉过去。那些行为有时候令她厌烦,但大多时候只是无伤大雅。 「你只是想找人带路对吧?」贾蒂娜揭穿事实。 「那是……一部分的原因啦。」哈妮丝特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 贾蒂娜把扫把靠在门边,然后双手抱胸,盯着哈妮丝特看了一会儿。「我只能带你去我去过的地方,有些区域我不熟。」她表示。「而且我不敢保证你会喜欢那些地方。」 「所以……你同意了?」 「你最好别后悔。」贾蒂娜叹口气,随后再度拿起扫把。 「我绝对不会。」哈妮丝特喜出望外地说道,露出开心的笑容。 第二幕:操壳师 Pt.14 佛洛斯靠在哨站大门的守望塔上面,他握着枪,两手颤抖。〝我们死定了。〞他心想。来自地面的隆隆震动从不久前开始就未曾停歇,不过会晃得这么厉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在门外,两支边境猎手组成的队伍正在跟三头星兽奋战。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整座哨站可能已经变成废墟了。 这里是靠近裂隙海附近的一座星防设施,属于过去被称为菲尼克斯港的港口其中一部份。为了执行扫荡死环的计画,星防在环带两侧建造了数座像是黎明之墙的要塞,并以那些要塞为起点,往环带内继续部署更多小型的哨站,做为边境操壳师的行动据点。 菲尼克斯港早在星防的势力进驻以前就处于荒废的状态,不光是因为这个区域位于死环内部,而是在海里的星兽被灭殆尽之前,搭船横越裂隙海并不安全,因为那些落进海中星兽会把海面上的船隻拖下水。 庆幸的是,牠们比较少对岸上的人或建筑物下手。可惜这个值得欣慰的事实对于佛洛斯所面临的处境没有太大的帮助。他看了一眼远处的老旧灯塔,那根显眼的建筑现在也变成了星防用来监视海面的警戒塔之一。不过即便这一代的海域暂时没有星兽活动,即便整座哨站距离海滨仍有段距离,他们最后的命运可能还是不会改变。 佛洛斯咒骂,接着举起枪,瞄向外头的巨大身影。他根本没有多少开枪的经验,更不用说他手里拿的甚至不是真正的枪。那只是一把注射器,类似麻醉枪的东西,专门用来发射水银剂做成的子弹。 水银会渗入星兽的血管,然后流入牠们无法被枪砲打穿、包裹在厚壳里头的躯体,最终毒杀那些庞然大物。可惜这种方式的成功率不高,而且有许多弊病,例如有些个体对于重金属的代谢力特别高,或是不受影响,不过最大的坏处是汞会污染星兽体内的操壳囊,让它们没办法被使用。 因此,星防并不鼓励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星兽,除非遇上突发状况。 〝现在绝对是突发状况。〞佛洛斯心想,儘管他对自己的射击技巧毫无自信。他试着瞄准其中一隻星兽的触手,屏气,然后扣下扳机。〝没打中!〞开枪的男子暗自咒骂,看着自己射出的子弹被触手表面的肌肉弹开。 那头星兽当然不可能注意到佛洛斯射出的水银剂,不过因为牠的触手无时无刻都在不停甩动,加上只要一用力,星兽的触手就会变得坚韧无比。即便暴露在壳外,如果没有抓到正确的角度,实际上很难贯穿。 佛洛斯抓起另一颗水银弹,重新填入枪管。然而他才刚举起枪,立刻看到两名猎手被星兽的触手一击拍飞。 十二名猎手对上三头星兽——一支猎手小队有六个人,然而就算是在准备周全的情况下,六名猎手合力对付一头星兽都无法保证能够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在人员不足的情况下。 说到底,要怪就只能怪那些破坏电波塔的傢伙。佛洛斯在内心痛骂,他知道星防不是唯一在死环内出没的「活人」。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由于被孤立于星防的空投保护网之外,使得整条环带充斥着到处游荡的星兽。在某种程度上,也让这里成为无人管辖的法外区域。一片既危险、同时埋藏着诸多旧时代遗產的机运地。死环几乎可以说是那些拾荒者跟盗匪的最爱,前提是他们不怕死。 佛洛斯从很久以前就听过类似的传闻,他们称自己为「荒地牧羊人(wastelandshepherd)」,那是少数胆敢动星防歪脑筋的拾荒集团。当然,他们很少採取正面衝突。通常是在暗中破坏一些星防的重要设施,然后偷走零件。譬如水井、油管、发电机,譬如电波塔。 佛洛斯极度怀疑他们附近的电波塔是在前一晚遭到破坏,一旦那些电波塔停止送出诱导信号,星兽就会转而攻击哨站。〝反正也太迟了……〞他举着枪,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有什么用?〞他问自己,就在另外一名操壳师被星兽的触手捲起,然后直接甩向一边时。 那些猎手英勇地履行了使命,却寡不敌眾。 佛洛斯看着眼前惨烈的光景,宛如目睹一场正在发生的末日,属于他的末日。 他的双手再度开始颤抖,只是冥冥中,似乎有某股力量仍在支撑、约束着他,阻止他拋下武器逃跑,阻止他崩溃。也许是他身上那套星防的制服,也许是他曾受过的训练,也许……是他薄弱的良心。 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声响从远处的天空传来。〝支援到了?〞佛洛斯振奋地抬头,双眼瞪大。令人绝望的是,他只猜对了一半。 从天空快速接近地面的东西确实是支援,不过不是他们的——巨响来自一颗正在下坠的火球,显然是另一头衝入锡尔星的星兽。 佛洛斯盯着火球落地,砸在不远处的山丘上。〝结束了。〞他替自己宣告。〝第四头星兽。〞星防没办法空投猎手到死环内,所以他不必多想就知道那头星兽过不了多久也会靠过来,加入战局,或者说加入牠同伴进行到一半的屠杀游戏。 站在塔楼上的男子缓缓放下手中的枪,那一刻,他彻底放弃了希望。 意外的是,就在这个瞬间,佛洛斯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一个因为刚才落下的星兽而被他忽略的声音。那个声音不是来自天堂,而是来自……天边? 一架星防的旋翼机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以飞快的速度朝哨站的方向靠近。 山丘上,那头成功着地的星兽也开始有了动静。巨大的触手从漆黑的外壳伸出,像是在替自己撑过长时间飞行的身体舒缓筋骨。牠以夸张的方式晃动身躯,然后朝正好掠过头顶上方的东西发出一声怒吼。 佛洛斯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同时在心中捏把冷汗。幸亏那架旋翼机飞得够高,否则可能当场被巨大的触手撕成碎块。 飞机开始下降、盘旋。 〝完了……〞绝望重新找上佛洛斯,因为他想起这座哨站的停机坪在外面。这意味驾驶员必须冒着被攻击的危险降落,或是命令乘客从空中跳伞。只是无论上头载了多少名前来支援的猎手,在地面上有三头星兽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佛洛斯怀疑究竟哪一种做法的下场会更惨。 就在他看着好不容易出现的微小希望悬在哨站上方的天空时,一个更细小、更隐约的影子从旋翼机上直直落下。 那是一个漆黑、坚决的身影。 那是一个人。 第二幕:操壳师 Pt.15-1 数分鐘前…… 詹森站在旋翼机的后机舱,他盯着舱门,紧抓扶手。 「长官。」陪同他一起前来的士官长走到他的旁边。「您真的不打算穿降落伞吗?」 「留着吧。」詹森稍微拉开面罩说道。「多馀的东西会打乱我操壳的节奏。」 士官长以敬畏的眼神点点头,退回机上的座位。 「少校!」不久后前方的飞行官透过连接驾驶室的通道门向后方大喊。「差不多了,我们没办法盘旋太久。」他喊道。 詹森点点头,拉紧面罩。他调整呼吸,命令集中在背上的壳片开始移动,盖住全身。 他们出发前就想过有可能会无法降落,这让约顿终究认同有让詹森亲上火线的必要,不过更像是替他减轻了心中的挣扎。毕竟要是让一整队猎手从空中落下,情况必定会十分混乱,无论穿或不穿降落伞。 即使这场行动伴随着风险,黎明之墙的指挥官最后还是同意了詹森自告奋勇的提议,因为这可能是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所想出最即时,也是最有效的支援方式。 詹森看了起身的士官长与驾驶的背影一眼,要是他失败,那么星防将会折损一名无人能取代的战士;不过要是他成功了,那么今天将会有很多人不必牺牲。 他转身,面对缓缓敞开的机舱门,然后纵身跃下。 詹森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双脚伸直、併拢,以近乎直线的方式快速下坠,宛如一名专业的跳水员。这不是标准的跳伞动作,不过无所谓,他根本没受过伞训。詹森这么做的原因只是为了让身上的壳片彼此靠近,好把自己包覆得更加紧密,以防有任何壳片在高速移动下被气流冲散。 忽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牠们,像那些来自漆黑尽头的入侵者。牠们把自己藏在厚重的壳中,穿越浩瀚无垠的宇宙,最终抵达锡尔星。 詹森虽然不是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他觉得自己被壳片绷紧的程度几乎就快要和星兽一样。少了空降舱做为缓衝,他直接和周遭的空气接触,感受强风划过身体、擦过脸颊。 詹森并非无惧无畏,只是他觉得自己能够成功。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要信任那些和他并肩作战壳片,如同士兵信他们手上的枪一样。 只要他的操壳囊还在,那些壳片就会听令于他,围绕他、保护他,就像它们保护星兽一样。就某个层面而言,他确实比其他猎手还要更像那些怪物。不是因为他的身上拥有牠们的一部分,而是因为他和牠们一样,总是孤身衝入战场。 唯一的差别在于,詹森不是为了吞噬在他下方的人类,而是为了拯救他们。 被黑色碎片包覆的男子像一根粗大的黑针,窜过空中,刺向地面。很快,他的位置已经距离地面不到一百公尺。八十、七十……接着,他身上的壳在一瞬间向四周炸开,宛如一撮黑色的低空烟火。那些黑点没有四散消失,而是重新集结、凝聚,在男子脚下化成一块狭长的板子。 詹森按照当初的预想,利用壳板作为落地前的缓衝,而他成功了。他把所有壳片聚集到脚下,控制它们跟上自己下坠的步调,同时以些微的反向力道上推,好抵销他所產生的重力加速度。 这需要极为精密和高超的操壳技巧才有办到,因为如果只是把壳片匯集在下方,很有可能让他撞上自己所造出来的壳板而身受重伤。那块板子必须一边保持跟他近乎相当的加速度,一边向上减速。 詹森压低身躯,他的下坠速度在正式落地前的最后几公尺完全被抵销了。壳板开始将他托起,让他悬浮在空中。他命令它们将自己带向地面,然后再次把壳片收合到背上。 第二幕:操壳师 Pt.15-2 詹森落在战场的正中央,正好在四名星防猎手的身后。那四个人用吃惊的表情看了他一会儿,不过他们马上把头转回前面,好挡下来自两头星兽的猛攻。 〝三头星兽。〞詹森打量周围。〝七名猎手。〞其馀的五人可能死了,也可能只是受伤严重而无法行动。〝他们会听我的指挥吗?〞他问自己。不过他很快发觉这份担忧是多馀的,因为刚才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就是答案。他们在等他下令,不是因为他的官阶,而是因为他出现的方式。 「让开!」詹森摘掉面罩大喊,然后马上又戴回去,这是他的习惯。正常的猎手小队会透过战术手语来沟通,因为戴着操壳囊的呼吸罩很难说话,加上说话会让呼吸乱掉。 可惜参与有队友在身边的战斗对于詹森而言就像是上辈子的事,他几乎快要忘了手语要怎么比。「这两隻交给我!」他又喊了一次,同时朝正前方奔去。 在他前面阻挡星兽的四名猎手一听到声音后纷纷让开,不过没有走远。 愤怒的巨兽攻击,数条触手落下,砸向地面上的人影。詹森以惊人的速度架起壳壁,挡下攻击,同时把自己的壳壁当成一副巨大的盾牌,向前挺进。两头星兽因为他的动作而向后退了几步,留下一小块在詹森身后的空间。「去帮另一边!」他回头,对四名不知所措的猎手下令。 四个人愣了一下,随即以安静、迅速的动作举手行礼,然后转身往另外三名伙伴的方向跑去。 〝居然还有时间敬礼。〞詹森不敢置信地想。那些人一走,他便立刻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两名对手上。 他把壳壁的面积减半,利用一部分的壳片造出壳枪。一枪一盾,这是操壳师的基本法则。 操壳分成「操壳(shellmanipulating)」和「塑壳(shellshaping)」。操壳指的是操壳师能够随意使唤壳片的程度,而塑壳,则是操壳师把壳片「拼凑」成不同形状的能力。当然,这牵扯到一个人的美感和想像力。所以在多次尝试后,片状和棒状的东西被认为是最容易用壳造出来的形状,也是标准的操壳技巧之一。 壳壁是一片由壳所堆砌出来的障壁,而壳枪则是一根匯聚壳片而生的长棍。 一枪一盾,朴实无华,却攻守兼备。 詹森站稳脚步,他以壳壁为前,壳枪在侧,面对敌人。他从来没有同时对付过两头星兽,不过不是因为他应付不来,而是因为星防不让他这么做。 他从来就没有试过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其中一隻星兽同时挥出两隻触手,扫向詹森。他立刻把壳壁移到攻击来袭的方向。比起一般的操壳师,詹森的操壳动作更为灵活,也更敏捷,他几乎只用了一瞬间,就把壳片部署到正确的位置。 巨兽的攻击被挡下,牠咆啸、狂吼,两隻触手没有移开,而是继续向地面施予重压。詹森没有退缩,他维持着壳壁,和巨大的触手抗衡,同时瞄准它们刺出壳枪。 詹森以自己的壳壁为中心,用惊人的速度出枪、收枪,然后不断重复,如同一名衝锋陷阵的骑士。锋利的枪尖持续从他的壳壁周围刺出,快如骤雨,在敌人的触手上留下一个个吓人的大洞。那些伤口不足以致命,不过却能让星兽退缩,或是动作变慢。 攻击詹森的星兽收回触手,牠的同伴随即替补上前,同样挥舞着两条佈满绒毛的巨腕。不过,牠并没有採取相同的方式进攻,而是分开触手,一左一右袭向詹森,打算用打苍蝇的方式把他拍成肉饼。 同时防御两个方向的攻击对詹森来说确实很棘手,他还是办得到,只是这么做并非上上之策。 正常的来说,操壳师会尽量避免控制两个以上的壳造物(shellobject)。因为每拨出一部分的壳去形成另一个新的东西,就会更加分散操壳的力道,也会削弱操壳者控制壳造物的意念,甚至出现错乱。 在队伍人数足够的情况下,攻击和防御可以交由不同的人来进行。有人专门操弄壳壁,有人则操弄壳枪。不过在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倘若在身体两侧各架起一面壳壁,詹森就得牺牲自己的壳枪。所以,他没有这么做。 他把原先的那面壳壁挪到脚下,成为壳板。那是另一种壳造物,形状跟壳壁很像,只是它的用途不是拿来阻挡,而是移动。 第二幕:操壳师 Pt.15-3 詹森踩上壳板,然后操控那块板子把自己带往空中,正好避开从两边扫来的触手。星兽的攻击扑空,两条触手互撞,发出响亮的拍击声。牠没放弃,马上把触手往上伸,想要抓住飘在空中的黑点。 詹森不慌不忙,他前倾身子,向斜下方俯衝。他不打算等牠们都进入换气空当再出手,那样太危险。他得先解决其中一头。〝就是你了。〞他心想,一边贴近星兽的被黑壳保护的身躯,一边闪躲牠杂乱的攻击。 另一隻星兽加入围剿,四条触手在空中狂扫,化作风暴,令人眼花撩乱。不过詹森也不遑多让,穿梭在空中的人影像极了一名破浪前进衝浪手。他一脚在前,一脚在后,稳踏壳板,配合挥向他的攻击回切、急转,变换高度。 跟星兽战斗,真正的重点反而不是攻击和防御的力道,而是闪躲。因为触手的动作千变万化,难以掌握和预测,让人防不胜防。闪避这种形式的攻击需要熟练运用壳板,而詹森驾驭自如。 一条触手刺来,他闪向一旁。〝现在!〞他心想,立即以壳枪回刺,扎入和他擦身而过的巨大触手。枪头没入星兽的皮肉,不过詹森没把它召回,而是命令它继续往更深的地方刺。 星兽挣扎,缩回触手。然而詹森造出的壳枪有倒鉤,没有这么容易被甩掉。他追上那条触手,跟上它的动作。操壳师没办法离自己的壳片太远,否则联系会断开。他一边在被他刺中的触手附近飞舞,一边凭藉感觉控制壳枪,使其顺着触手往星兽的体内移动,像是某种受控于他的寄生虫。 那头星兽察觉进入身体的异物,开始抗拒,动作变得狂暴。这是最考验猎手实力的一刻,如果詹森在这时候被击中,那么他刚才所做的一切将会白费。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打向自己的攻击,只有在这个时候,他可以说是欠缺防备。经验不足的猎手最常命丧于此,因为你只剩下一半的壳片能够保护自己,还得同时维持另一半的壳片继续深入敌人的体内。 幸好詹森早已不是菜鸟,把注意力分散到两个地方只是让他的动作稍微迟钝。不过他也更加谨慎,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星兽换气空档以外的时刻尝试了结牠们。 终于,詹森感觉到他的壳枪刺破了星兽的肺。巨兽闷吼,触手瘫软。毁掉星兽的重要器官会直接杀死牠们,不过最容易的做法是瞄准牠们的肺部。因为当星兽吸满气体时,肺部会鼓胀,变得比其它器官还更突出。 此外毁掉星兽的肺部也会切断牠们跟操壳囊的连结,让壳下的身躯暴露在外。 詹森等待厚壳落地,然后召回自己的壳枪。〝晚点在处理尸体。〞他心想,接着命令壳枪在空中快速旋转了几圈,好甩掉沾在上头的脓汁跟黏液 停在空中的男子转身,面对剩下的那头星兽。 牠对他发出几声尖啸,却没攻击。接着,一股强烈的气流突然从后方捲向詹森,将他拉向剧兽敞开的大嘴。〝糟糕!〞他咒骂,完全没料到牠会在这个时候换气。 他试着避开,可惜半空中没任何地方能够抓握。他也不可能拿自己的壳片作为支撑点,因为那些壳片是跟着他移动的。于是,他被连壳带人一起吸往星兽的嘴巴。 在只和一头星兽对峙的情况下,詹森总会特别留意牠们进入换气的时间,因为星兽排气的动作并不明显。一旦牠们透过身上的气孔排出废气,就会张开嘴巴吸入新的空气。这时候如果距离星兽太近,就很容易被捲入牠们的口中。 同时应付两头星兽确实让詹森措手不及,不过他很快便强迫自己恢復冷静。星兽换气时身上的壳也会剥落,对于一般人而言,这是牠们变得「比较脆弱」的时候。不过对于猎手来说,如此短暂的空档就足以取牠们性命。 詹森以飞快的速度被拉往星兽张开的嘴,不过他也在途中重塑壳枪。他算准时间,射出壳枪,如箭矢般射向前方的血盆大嘴。 再一次,他把自己的移动的速度跟壳枪飞离的速度考量了进去,好确保壳片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 星兽进气的时候没办法闭嘴,也比较无暇顾及被牠纳入口中的东西。詹森的壳枪飞入巨兽口中,击碎牙齿、刺破食道,直抵牠的体腔。 敌人哀吼,吸力停止,正好在詹森快要撞上牠的下顎时。突然消失的拉力令他跌向地面,他拍拍紧身衣,重新站起。 詹森看了近在眼前的巨兽一眼。牠的嘴仍半张着,里头的利牙一清二楚,像一头扑倒在地的猛兽,沉沉睡去。 第二幕:操壳师 Pt.15-4 「少校!」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传入耳里。詹森回头,看见一名猎手站在身后,他没穿戴操壳囊。其他的猎手也活还活着,就在不远处,那里躺着另一头倒地的星兽。 〝做得很好。〞詹森心想,可惜却说不出话来。他稍微摘下面罩,大口喘气。应付突发状况加上长时间聚精会神操壳已经让他的呼吸开始紊乱,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待壳枪从敌人的体内鑽出,飞回自己身边。他重整壳片,将它们收拢至背上。 「少校!」那名猎手又喊了一次,同时指着远处的山丘。 詹森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搞什么鬼……〞远处的画面令他难以置信。不久前坠落的那头星兽停在牠落下的山丘上,没攻过来。〝难怪……我就觉得不对劲……〞詹森盯着牠。那头星兽明明面向哨站的方向,却迟迟没有行动,像是在观战。 〝不可能……〞詹森瞇起眼,就算星兽不是群居性的动物,也不可能会对周遭的骚动毫无反应,况且牠本来的样子就像是要衝过来。 他又看了一下,忽然发现那头星兽的旁边有个微小的黑点,像是……人影? 「少校,卡维尔少校!」另一个声音传来,詹森转头,以为是其他猎手。 然而来者却没有穿着猎手标准的紧身衣,而是一般的布面星防制服。那个人手里握着一副望远镜跑到詹森面前,然后举手敬礼。「我叫佛洛斯,是哨站的通讯官。」男子主动报备。 「什么事,下士。」詹森摘下面罩问道,瞄了一眼佛洛斯臂章上的军阶。 「有人在那头星兽旁边。」佛洛斯说道,指着山丘上的巨大形影。 「我知道,我看见了。」 「长官,我认为他就是破坏电波塔的人。」 「你说他一个人破坏了所有电波塔?」 「呃……我不确定他们来了多少人。」 「他们?」 「荒地牧羊人……我是说他们是这么称呼自己啦。」佛洛斯连忙解释。「那是一个在死环内活动的拾荒集团。」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递出手上的东西。「长官。」 詹森接过望远镜,他用望远镜朝原先的地方看去,站在星兽旁边的东西的确是个人,只是…… 「他为什么没有被攻击?」詹森举着望远镜问道。 「我……不知道,长官。」佛洛斯回答。「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那些人不是操壳师吧?」詹森再度问道,不过答案其实很明显。 望远镜里头的人没有被黑色的碎壳所包覆,他的上半身虽然盖在一件斗篷之下,脸上却没有戴任何呼吸罩,证明他并没有在使用操壳囊。 「你确定他是……那个拾荒集团的人?」詹森放下望远镜,然后把东西交还给佛洛斯。 「错不了。」通讯官点点头。 「也许他不是敌人。」詹森想了一下后说道。「你们留在这里待命。」他看向佛洛斯以及那名尚未离开猎手。「别轻举妄动。」他一说完,立刻带回面罩。 詹森唤醒壳片,造出壳板,朝山丘飞去。他以低空掠过地面的方式前进,另一半的壳则还在他的背上。 他一边飞一边回想,顿时觉得纳闷。因为他完全没有从那两头被自己杀死星兽身上感觉到任何东西,他以为牠们至少会有类似的衝动,想要前往某个地方。 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彷彿有东西屏蔽了他和牠们之间的联系。当然,也有可能只是牠们没有產生类似的情绪。毕竟那些星兽袭击哨站的举动也很不寻常,因为牠们很少群起围攻某个地方,好像那不是牠们本身的意志,而是在执行某人所下的命令。格杀勿论的命令。 詹森吞了吞口水,脑中浮现的猜想令他背脊发凉。〝真的有可能是这样吗?〞他问自己,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头。如果真的是那些拾荒者在命令星兽,那么他现在的行为将会让自己身陷极大的危险之中。只是如果他不这么做,很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是什么。 詹森继续前进。 他调整壳板的角度,顺着山丘的坡度往上飞,最后来到顶端。他跳下壳板,打量不远处的陌生人,他就站在星兽撞出的坑洞边缘。 第二幕:操壳师 Pt.15-5 詹森试着往前走,不过视线却难以忽略匍匐在那名陌生人身旁的庞然大物。那头星兽蠕动着六条手臂,没有攻击,也没有发出任何叫声。 如果说攻击哨站的星兽看起来太有敌意,那么现在这一头很明显又太过温顺。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属于牠们在一般人认知当中会有的反应。 「你是什么人?」詹森最后选择和陌生人保持距离。 那名男子身上的斗篷很破旧,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圆形、伞状的笠帽,双眼则被护目镜所盖住。「我们是『荒地牧羊人』。」 「这是你做的?」詹森看着陌生人,指了指他旁边的星兽。 陌生人点头。 「是你命令牠们攻击哨站的?」詹森继续问道,不过陌生人没有回答 「你是星防的敌人吗?」詹森质问,脸色转为严肃。 陌生的拾荒者依旧沉默,几波风势夹带沙尘扫过两人,除此之外,四周只有怪物令人毛骨悚然、晃动触手的声音。 片刻后,陌生人开口:「你不是我们的一份子。」 「你说……」詹森皱眉,不过他还来不及说完,立即瞧见那名陌生人从斗篷下掏出一把枪。 顷刻间,山丘上枪声大作,不过子弹没击中任何东西。 詹森维持着壳壁,等待枪响结束。金属子弹打不穿星兽的壳,所以当然也对詹森的壳壁毫无作用,它们毕竟是同一种东西。 「为什么要开枪!」詹森隔着壳壁对前方大吼。「立刻说说你的目的,否则我——」他的话再次被打断,不过这一次不是因为枪响。 就在一瞬之间,詹森的壳壁向四面飞散,像是被某股力量从中间扯开。〝什么!〞他瞪大双眼,视线穿透分裂的壳壁看向开枪的男子。他以为这是他做的,但他的动作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下一秒发生的事情证实了詹森的怀疑。那些散开的壳片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向前飞去,飞往陌生男子的身边。「你是个冒牌货。」他淡淡说道。那些壳片顺从地集结到他举起的手掌前方,接着以惊人的速度折返,砸向詹森。 詹森迅速拉引另一半的壳片,造出新的壳壁。不过那团被陌生男子偷去又被射回来的壳片不像子弹,它们本来就不小,且数量惊人。 两打壳片相碰,力道之大,直接把詹森弹飞丘顶。他重重落地,掉在山丘的底部附近。〝怎么可能……〞他试着起身,不过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向他抗议。猎手所穿的紧身衣并不是设计用来抵抗重击的,而是为了让壳片更易于贴合身体。 詹森发现自己站不太起来,不光是因为身上的伤,而是因为迷惘,因为错愕——都是他在战斗中鲜少有过的情绪。〝他做了什么?〞他问自己。他从来没听过有人可以不靠操壳囊就使唤壳片,就连他也必须…… 一阵划破天际的吼声从山丘的顶端传来。詹森抬头,那名陌生人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原本在他身边的星兽。他一走,那头星兽似乎立刻恢復成原本该有的样子,宛如被拔掉项圈的猎犬。 〝完了……〞詹森以手撑地。〝战斗还没有结束。〞他咬紧牙,意识却逐渐恍惚。他尝试吸吐,感受壳片的所在。跟他一起飞下山丘的黑色碎片散落在附近,它们晃动了一下,回应他的召唤。 然而,即便肺部还能正常运作,意识不清的状况下也没办法流畅地操壳。 詹森试了一会儿,最终叹口气,放弃挣扎。他累了,只想好好休息。 他躺在地上,盯着愤怒衝下山头的敌人,感受地面被践踏所引发的震动。〝没错,来吧……〞他看着牠越靠越近的身影,不确定自己到底杀了多少牠们的同伴,不过他很确定现在道歉有点太晚。 巨兽没有停下脚步,即将西落的夕阳悬在牠背后的天空。泛红的橘光打在星兽漆黑的外壳上,詹森看着这一幕,不禁发出诡异的笑容,总觉得服役生涯的最后一天能目睹这番末日光景,也算值回票价。 他闭上眼,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 意外的是,生命的终结似乎比他以为的还要「盛大」。因为他听见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接着更多声音出现,由远而近——呼喊声、脚步声、引擎声,以及…… 詹森张开眼睛,正好看见数十面壳壁飞过自己上方的天空,扑向狂奔而来星兽。那些壳片彼此并靠,形成一条浮空的黑色围栏,成功挡下来自敌人的衝撞。 〝抱歉了……〞詹森看着那头星兽,以及一个接一个奔过自己身边的星防猎手。〝我忘了提醒你我也有同伴。〞他微笑,接着安心把眼闔上。 第二幕:操壳师 Pt.16 哈妮丝特把脸贴到车窗的玻璃上,她的脸几乎快要跟玻璃融为一体。 「拜託别这样……」贾蒂娜坐在靠走道的位置,她看着举止夸张的女孩说道。 只是哈妮丝特显然没听见,她继续盯着飞快掠过窗外的农田与建筑。「我从来没坐过浮轨列车。」一会儿后女孩转头,对身旁的人表示。 「噢,我知道。」贾蒂娜从背包掏出她的随身听。「我看得出来。」 「你又要听音乐?」哈妮丝特向她皱皱眉头。 「不然我要怎么打发这半小时的时间?」 「你可以跟我聊天。」 贾蒂娜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然后继续她原本的动作。 「喂——」哈妮丝特露出不满的表情。「你怎么可以——」 「放心啦,我听得见你讲话。」贾蒂娜用不耐烦的口气打断她。 哈妮丝特鼓起嘴,表示抗议,不过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们相处的方式就是如此,她知道贾蒂娜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如此冷漠,而她也不是真的生她气。 哈妮丝特靠回自己的座位,拿出他们在车站买的城市地图。她摊开地图,同时掏出另一张小纸。那张纸条上列了好几个地名跟店名,那是她从贾蒂娜口中问出的内容,一张口袋名单。 当然,如果能透过网路确认的话会更方便,毕竟现在有大多数的通讯装置都能瀏览网页。可惜她和贾蒂娜手边都没有这样的东西,她一开始就没有带过来,而贾蒂娜则是把她原本在用的丢了。 「我们先去这里怎么样?」哈妮丝特把地图拿到贾蒂娜面前,指着上头的一个地点问道。 贾蒂娜看了地图一眼。「观景塔?」她皱起眉头问道,那是位于罗丹萨中心区(centraldistrict)的一坐建筑。「我建议不要现在去。」她表示。「如果你想看夕阳的话。」 「夕阳?」哈妮丝特瞪大双眼。 「别跟我说你连夕阳都没看过。」贾蒂娜挑起一边眉毛。 「我看过!」哈妮丝特反驳,接着拿出一枝笔,在她的纸条上标註时间点。「我只是没想过可以下午过去。」她边写边说。「那这两个地方你觉得哪一个比较适合现在去?」她写完之后又指了地图上的两地点问道。 「如果我记得没错,后巷市集(backalleymarket)那条街的店家通常都比较晚开,天桥艺廊(footbridgegallery)应该会好一点,而且就在罗丹萨中央美术馆(centralartmuseum)旁边而已,那整个园区几乎是全天开放。」贾蒂娜思考片刻后回答,然后重新检视地图一会儿。「其实如果你不怕热的话,早上也可以去路西恩喷泉广场(lucianfountainsquare),那里距离伊凡斯圣堂(evanstemple)蛮近的,不过我不太喜欢到圣罗纳卡区(st.ronacadistrict),那里的宗教气息太重了。」她接着又指了地图上的某一处。「这里也不错,军团购物中心(legionshoppingmall)是宾瑟区(bincerdistrict)最大的商场。反正,如果没时间的话也可以明天早上再去。」 贾蒂娜一说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讲太多了。她抬头,视线掠过一旁的哈妮丝特。她没说话,也没有看着自己,不过双手正飞快地在纸条上写下许多註记。女孩的嘴角上扬,脸上也洋溢着某种久违的情绪——兴奋。 〝完了……〞贾蒂娜心想,同时靠回椅背。〝我干嘛跟她讲这么多?〞她暗自叹口气,总觉得接下来两天的假期将会非常难熬。 第二幕:操壳师 Pt.17-1 詹森张开双眼,很意外自己不是在地狱醒来,而是在一张病床上。〝我还活着……〞他告诉自己,一边用眼睛在四周打量。他不得认得房间的摆设,不过看得出是间医务室。 詹森勉强撑起身体,随后注意到插在手腕的上的点滴,他已经忘了上一次打点滴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真是可笑……〞他心想,顿时觉得自己看起来狼狈至极。 他试着活动双手跟脚趾,身体机能似乎还正常,不过也许真正的伤在内脏?詹森躺下,靠回病床的枕头。正常人从昏迷状态刚甦醒,脑袋多半会一团乱,不过他对昏迷前的记忆却一清二楚。 那名自称牧羊人的拾荒者对他所做的事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样子、他的话语,还有他难以解释的行为。他的指控宛如烧红的铁块,深深烙印在詹森的心中。 事实上,詹森根本不晓得他口中的「冒牌货」是什么意思,但他总觉得那句话彻底粉碎了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一切。从他服役至今,担任猎手所追寻的目标、立下的战功,还有在他心中积累而生的自豪与自傲,所有的一切,都在他被自己的壳片从山丘顶端击飞的同时,也跟着灰飞烟灭。 〝我就知道活下来是个烂点子。〞詹森消极地想。仿佛他倖存了,而他的斗志和信念却没有。 他忽然有种遭到背叛的感觉,像是被自己视为心腹的好友出卖一样。他信任它们,他的壳片。即使那不是他最早所使用的操壳装备,他们好歹一同面对过无数强敌,撑过无数场战斗。那些壳片从来没有让他失望,直到今天。 直到詹森发现自己所操纵的壳轻而易举地就被别人夺走,对方甚至还不是操壳师。他不知道那名拾荒者究竟怎么办到的,不过这件事情对他而言也不重要了。他输了,挫败得很彻底。他不是输给敌人,而是输给了自己的大意。 〝如果连最单纯的东西都不能相信,我还能相信什么?〞詹森问自己。〝如果连握在手中的武器都能沦为敌人的工具,那么战斗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医务室的天花板,才发自己的存在有多么虚偽,多么自以为是。也许那名拾荒者说得没错,他通过了星防的实验计画,所以现在的他既不是人类,也不属于星兽,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一个冒牌货。〞詹森喃喃唸道。不久前他还很坚持要找出星兽打算前往哪里,像是自詡为某种能够理解牠们的先知,仅凭自己发现的蛛丝马跡就想盲目摸索,找寻答案。 他回想那名陌生人和他身旁的星兽,如果他的说词属实,代表他不光是能够感觉到牠们,甚至能够和牠们沟通。相较之下,掌控在自己手中的力量简直是沧海一粟。 〝天大的笑话。〞詹森心想,最可笑的还是当他自认为扮演星兽和人类间的仲裁时,一边却还面不改色地继续沐浴牠们的血肉。 自动门敞开的声音突然从房间的一侧传来,詹森把头转到那个方向,不料视线却被床边的屏风所挡住。不久后一名戴眼镜的陌生男子推开屏风,走到床沿附近。「啊,少校。原来你已经醒了。」他看着詹森露出微笑。「我是黎明之墙的医官,柯尔。」 〝原来我还在边境这里是吗……〞詹森稍微抬起头。「我睡多久了?」他问道。 「今天是第三天,长官。」医官表示。「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你还是多躺一阵子。」他说完走向房间的另一端,接着手里拿着一袋东西走了回来。「我来帮你换新的点滴袋。」 〝三天?〞詹森看着天花板。〝完了,贝尔登基地那里大概已经……〞 「对了,长官。」柯尔再度开口。「如果方便的话,恐怕……有人急着要见你。」 「……是谁?」詹森的内心揪了一下,他还没准备好要面对其他人的关切,特别是来自他的上级。不过他想了想,很快改口。「算了,你直接让他过来吧。」 黎明之墙的医官愣了一下,接着点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通知他过来。」 柯尔一走,室内突然又静了下来。这似乎是一间拥有独立床位的病房,不过也可能是他们撤掉了其它的床位。 无论如何,这阵寧静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幕:操壳师 Pt.17-2 另一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从门边一路延伸到床尾附近。接着,萨西尔的脸出现在屏风后面。「詹森.卡维尔,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鬼样子。」他摇摇头说道。 〝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詹森看着指挥官的脸,发现自己说不出任何话。不过他以为他理当会更加暴怒才对,至少他有权生气。 萨西尔从房间里拉来一张办公椅,接着大方坐下,散发他给人一贯沉稳、掌握大局的印象。贝尔登基地和黎明之墙不同,是隶属不同的星防支部,而萨西尔则是那座基地的最高负责人。 比起约顿,萨西尔所展现出来的仪态更像是一名运筹帷幄的战略家,他善于部署、调派以及规划战线,是一名深谋远虑的军师,而非征战沙场的老将。 「我怎么跟你说的?」萨西尔靠着椅背,双手抱胸问道。 「我们解决了三头星兽。」詹森以争辩的口气回答。 「如果你死了,就算解决掉三十头星兽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还活着。」 「你可能会死。」 「那些猎手本来也会死,我救了他们。」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詹森?」萨西尔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边境猎手,你没有必要,也没有职权插手他们的事情。」他一字一句说道。「况且身为猎手,本来就该做好随时牺牲的觉悟。」 「你怎么能这么说?」詹森瞪大双眼。「那些猎手不也是锡尔星人?保护自己的同胞不就是我们的责任吗!」 「注意你的口气,士兵!」萨西尔以低沉的口音警告。「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决定。」他斥责。「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没有资个插手别人的事情。」 詹森张开嘴,不过很快又闭了起来。他撇过头,咬紧嘴唇。指挥官的话让他毫无反驳的馀地,他说的没错,他确实是在自欺欺人。 「你知道那些拾荒者的事情吗?」一会儿后詹森问道,口气冷静不少。 萨西尔沉默了一下,接着缓缓开口:「大概在十年前,星防曾经接获有人通报说见到『民间』操壳师。」 「民间操壳师?」 「就是非官方、非星防培育的猎手,却能操纵壳片的人。」萨西尔回答。「一开始我们以为只是有民眾依样画葫芦,私自打造操壳用的装备。」 「就我所知,这么做是违法的。」 萨西尔点点头。「星兽的遗体本身就是属于星防的财產。擅自佔有任何一头星兽,或是任何牠们的器官,都算是违反星防和各国定下的国际条约。」他解释。「不过你也知道,我们不可能管得到所有地方。」 「死环。」 「没错。」 「类似的案件每年都有,而且层出不穷。不过那些打造操壳囊的拾荒者或走私贩多半只是土法炼钢,就算他们真的利用某种管道窃取到了我们的技术,在资源不足的情况下成品的品质通常参差不齐,也不太耐用。」萨西尔继续说道。「那些非官方的操壳装备有时候甚至还会害死使用者,所以星防对于这件事情,大部分是睁一隻眼闭一隻眼。」 「你是说我们放任那些人打造自己的操壳囊和壳片?」 「严格上来说那是属于各地执法单位的事情,毕竟黑市或地下交易这些根本就不在星防的管辖范围内。」 「你要说的不是那些人,对吧?」詹森瞇起眼问道。 萨西尔摇摇头。「这些都是我们很早以前就掌握到的状况,我们一直以为十年前那起通报的案件也是其中之一,直到深入调查之后才发现那并不是检举非法操壳师的投诉,而是有人目睹不必靠操壳囊就能使唤壳片的人。」他看着詹森说道。「后来我们也陆续发现到几起类似的案件,内容大同小异。」 「什么!所以……」詹森露出错愕的表情。「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们无法证实。」萨西尔修正他的说词。「这些案件的数量太少,线索不足,难以追查。到目前为止这只是一种说法,有一群能够凭空操纵壳片的人。」 「那你知道他们称自己为『荒地牧羊人』吗?」 「我不在乎他们叫什么,詹森。」指挥官叹口气。「不过这则传闻是促使我们投入人体试验的动机,也是你会诞生的原因。」他指着躺在床上的他表示。 「你说……什么?」詹森再度瞪大眼。「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件事?」 「有什么意义?」萨西尔反问。「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真的存在,况且如果没办法透过标准化的程序在人类身上引发相同的变异,对我们而言毫无用处。」 「他们存在!」詹森说道,语气转为激动。「我亲眼看见,我就在我的面前。我看见他……呃啊!」他发出一声洩气似的呼喊,同时放下自己因为激动而举起的双手。 「你……不懂,指挥官。」詹森说道,脸色沮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成功接纳星兽细胞的案例,是人体试验的先驱。」 「你的确是。」萨西尔严肃地点头。 「不,我不是。」躺在病榻上的男子反驳。「我只是一个失败品。那些自称牧羊人的拾荒者,他们才是真正拥有星兽力量的个体。」他把话说出口,儘管道出事实让他难受。 「你错了,詹森。」萨西尔以平缓的语气回应。「我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有多少能耐,我只知道他们并不是星防的人。」他把一隻手放到床上,靠向詹森。「你,詹森.卡维尔。你才是我们星防的人,你才是那个站在前线对抗入侵者的战士。」 「我已经不知道我是谁了,指挥官。」 「胡说!」萨西尔抬起头,直视詹森的双眼。「你当然知道。」他以深信不疑的口吻说道。「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还有你身处的地方。你当然是我们的一份子,詹森。」 「你是星防的詹森.卡维尔。」萨西尔再度强调,接着站起身。「我得走了,基地那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处理。」他表示。「基本上这次的事件我并不打算惩处你,不过你恐怕得先待命一段时间。回去之后我会再请研究单位的人帮你做一次身体检查,之后看情况再决定何时让你復职。」 指挥官说完后默默转身,他离开前又回头看了詹森一眼。「看在眾星的份上,詹森。不要失去你的信心。」他说道,接着大步离去。 〝也许太迟了,指挥官……〞詹森看着萨西尔消失的背影,不过没把那句话说出来。〝我可能已经失去它们了。〞他闭上眼,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第二幕:操壳师 Pt.18-1 贾蒂娜瘫坐在地铁的座位上,不敢想信自己在一天之内几乎跑遍了半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哈妮丝特坐在她旁边,看起来同样疲倦,不过双眼却神采奕奕。「你说那间店叫什么?」她问道,显得很期待。 贾蒂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歪头看了一眼垂在车厢天花板的电子跑马灯。「再几站就到了。」她表示。没意外的话,那应该会是他们今天的最后一个行程。 她们已经连续走访了七八个景点,大部分都是她和哈妮丝特进城之前讨论过的地方。无论如何,今天一整日的行程算是接近尾声。〝终于结束了。〞贾蒂娜把头靠在车厢的玻璃上稍事歇息。 哈妮丝特的行为比她预期的还要「失控」,常常东摸西看,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兴趣。甚至一不留神就不见人影,像个好奇宝宝。 贾蒂娜早就见识过她的调皮、她的活泼,还有她的……无礼。只是一回归常人的世界,哈妮丝特孩子气的程度显然变得更加严重,彷彿把自己被制度化的作息和规范所压抑的性格一瞬间释放。 经过一天,贾蒂娜觉得自己不是陪她,而是在「照顾」她,像是她的保姆,她的家长。〝我为什么要答应这种事……〞她忽然觉得好累,只好稍微瞇上眼,结果差点睡着。直到哈妮丝特把她摇醒。「是不是这一站?」女孩问道。 「噢……」贾蒂娜睁开眼,看着敞开的车门,赶紧起身。两人离开车厢,走到月台,搭上手扶梯。 「好可惜喔。」哈妮丝特靠在手扶梯的扶手上说道。「我们都没有东西可以拍照。」 贾蒂娜听完翻翻白眼,露出「幸好他们没有」的表情,她不敢想像如果哈妮丝特手上有相机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我想我会抓狂。〞她告诉自己。 电扶梯来到顶端,哈妮丝特一脚跨出梯外,几乎是用轻快的脚步走向验票闸门。在星防服役最大的好处之一大概就是搭乘大眾运输会有折扣,包括他们进城时搭的浮轨列车。 〝她怎么还这么有精神?〞贾蒂娜盯着疲态瞬间一扫而空的女孩纳闷。她不久后回头,向她招手。 地铁站外头是黑花园(blackgardendistrict)周边的闹区,黑花园区是贾蒂娜出生的地方,也是她最熟悉的区域。不过那里也是整个罗丹萨治安最差的地方。 当然,贾蒂娜自己倒是不怎么害怕,毕竟她就曾经是那些让治安恶化的人其中的一份子。至于哈妮丝特?她比较像是没有危机意识。 「喂,你知道那间餐厅是卖什么的吗?」她指着街上一个发亮的招牌问道,上头有几个用异国文字写成的词汇。 「寿司店。」贾蒂娜连头也没回就直接回答。 「寿司店?」 「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种东西。」 「你怎么知道?」 「他们会把生的肉块放在煮熟的米饭上面,那种东西怎么会好吃?」 「把生的……」哈妮丝特跟上贾蒂娜的脚步前又看了那个奇怪的招牌一眼,然后开始在脑袋瓜里面想像她所说的食物。 「我们快到了。」贾蒂娜的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绪。「就在前面的巷子。」说话的人放慢脚步,然后转进一条相对而言比较静僻的小路。那条路两侧的建筑看起来更像是住宅而非店面,不过有一间房子的一楼特别亮,而且有招牌。 「就是这里。」贾蒂娜停在招牌下方。 「约瑟斯……之墓?」哈妮丝特盯着突出于店门口的一面金属板唸道。那块看板本身并不是灯箱,上头也没有霓虹灯管,只有一盏外壳生锈的投射灯从悬吊看板的支架边缘把微弱的光线打向看板上的文字。「上面写约瑟斯之墓。」她指着招牌上写的东西又说了一遍。 「我知道……我看得懂。」贾蒂娜翻翻白眼,接着推门走进店里。 门内是一间只有一层楼的复合式餐酒馆,光线偏昏暗,大概介于一般的酒吧跟餐厅之间,而且闻得到淡淡的烟味。 第二幕:操壳师 Pt.18-2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贾蒂娜对哈妮丝特说道。她走向店里的吧檯,一名身穿围裙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吧檯后方,正打算从柜子上拿下来一瓶酒。「史蒂夫。」她对男子叫道。 拿酒的男子转过身,脸上露出惊讶。「贾蒂娜?!」他摊开拿着酒瓶的手。 贾蒂娜靠上前,隔着吧檯和他拥抱。「好久不见,史蒂夫。」她放开他。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男子放下酒瓶后说道。 「噗,我只是加入星防,又不是去自杀。」 「所以你们还没……」史蒂夫伸出手比了比。「我是说像那些星防的人一样,他们不是也会……从天上掉下来?」 「还早呢?」贾蒂娜笑了一下。「我们才刚结束一半的训期。」 「噢……」史蒂夫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所以你今天是来?」 「我们休假。」贾蒂娜直截了当地答道。「所以就顺便带我朋友一起来。」她比了比站在门口附近东张西望的女孩。 吧檯后方的男子歪过头,打量了贾蒂娜说的人一会儿。她穿着牛仔裤跟样式很简单的夹克,身上还背了一个只能用朴素来形容的背包。「她是你的朋友?」他瞪大眼睛问道。 「别这么惊讶,史蒂夫。我跟她不过是刚好一起受训罢了。」 「容我提醒你一下,你们好像没有预约。」史蒂夫双手抱胸,扬起嘴角。 「噢,少来了。」贾蒂娜摇摇头,露出哭笑不得的脸。「你知道我不需要。」她挑起一边眉毛。 「你已经不是『银鴞(silverowl)』了。」 「但我们还是朋友,对吧。」贾蒂娜回应。「别逼我去怀疑这件事。」 「我闹你的。」史蒂夫举起双手。「怎么样,今天想来点什么?老样子吗?」 「有没有比较闻不到菸味的座位。」贾蒂娜问道。 「闻不到菸味?」史蒂夫皱起眉头。「你不是……噢——」他顿时恍然大悟。「你真的快要变成我不认识的人了。」 「规定就是规定。」贾蒂娜看着男子,无奈地叹口气。 「所以你戒菸了?」 「我……还在努力当中。」 「好吧,这我倒是不太意外。」史蒂夫语带调侃地说道,不过却被贾蒂娜回瞪了一眼。他随后走出吧檯,顺手拿了两本菜单,然后示意要贾蒂娜跟过去。 两人走回哈妮丝特所站的地方,史蒂夫向她点头致意,接着带她们来到一处位于角落的双人桌。「这里怎么样?」他看着两个女孩问道。 贾蒂娜闻了闻附近的空气,然后满意地坐到其中一张子上。「很好。」她表示。 哈妮丝特也跟着坐下,两人接过菜单,开始看起来。史蒂夫没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等待。 「你以前那道很好吃的捲心麵还在不在?」贾蒂娜合上菜单后问道。 「啊…‥我忘了提醒你,我们后来换过菜单。」史蒂夫的脸上露出一阵尷尬。「不过如果你想吃的话……」 「那我要点那个。」贾蒂娜用飞快的速度回答。「我还要一份酥皮浓汤跟一杯黑玛丽亚,酒晚点上。」她补充。「等等……再加一份脆饺好了。」她又说道。 「好的……」 「你刚点的那些东西……好吃吗?」哈妮丝特放下菜单。 「我告诉你,哈妮丝特小姐。我还没有在这间店吃过『难吃』的东西。」贾蒂娜用得意的口气说道。 「那我也要点跟你一样的。」 「呃……」贾蒂娜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你应该没喝过酒吧?」她瞇起眼睛。 「哈妮丝特小姐。」史蒂夫忽然插话。「你叫做哈妮丝特对吧?」他看着女孩,而她则迅速点头。 「如果你比较不常接触酒精的话,我建议可以试试看我们这里的招牌:守墓人(tombkeeper),我可以帮你调淡一点。」 「好。」哈妮丝特说道,语带靦腆。 「你真的是完全没在大城市生活过对吧?」史蒂夫把菜单收走后贾蒂娜立刻问道。 哈妮丝特遥遥头。「很多东西我都是从电视跟网路上看到的。」 「你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加入星防,自愿去杀那些怪物?」 「因为……」女孩说道一半,口气转为犹豫。 「算了,你不想说也没关係。」贾蒂娜大方地表示。「不过你睡觉的时候常常会翻来覆去,你知道吗?」 「翻来覆去?」 「嗯,你是不是常做恶梦?」 被这么一问,哈妮丝特瞬间陷入沉默。〝我有这么常做恶梦吗?〞她问自己。「也许是跟我爸的事情有关。」她想了一下后开口。 「介意说来听听?」 哈妮丝特摇摇头。「那是……在我七岁的时候的事情。」她看着木桌上的纹路。「有一头星兽掉在我们家的农田里,那时候我跟我爸刚好在田里工作。」 「星防没有派猎手过去?」 「没有,因为那头星兽原本被安排好的落点并不是在我们这里。」哈妮丝特停顿了一下。「星防的人开错了电波塔。」 「所以……你一个人逃过了那头星兽的追杀?」 「其实我不太记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爸叫我先逃走,然后……」哈妮丝特试着回想,不过就像她每一次想要回想这个部分一样,那段记忆总是很模糊、也很朦胧,像是隔着一层迷雾。「总之,我父亲没有活下来。」 贾蒂娜听完后忍不住抿起嘴,以默哀的方式低下头,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第二幕:操壳师 Pt.18-3 「两位。」史蒂夫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壶水和两只玻璃杯。他将杯子摆到桌上,然后流畅地把水倒入杯中。「水不够的话再跟我说。」他亲切地说道,接着笑着离开。 「你们认识很久了?」哈妮丝特捧起水杯,喝了一小口,试着转移话题。 「史蒂夫跟我算是老朋友,我以前常常来他的店光顾。」 哈妮丝特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开始环顾起四周的摆设。酒馆内的墙壁几乎都是裸墙,没有刷上油漆。墙上有几幅油画,其中一面墙还掛了旗帜。梁柱上则有壁灯,好弥补光线的不足。面对道路的地方是一整片的玻璃,像是橱窗,不过内部有一层薄纱般的帘幕,所以从外面看不太进来。 女孩把视线转往史蒂夫所站的吧檯,那是一整条花纹低调、厚实的木头,边缘有一些金属装饰,上方则垂掛数盏罩状的吊灯。隔着吧檯能够瞧见一格一格的木製酒柜,里头塞满了酒瓶与酒杯。 整间店的装潢虽然称不上奢华或时尚,却很十分独特、雅致,令人放松。倘若不把菸味考虑进去的话。 「为什么都市人都喜欢在这种暗暗的地方吃东西?」哈妮丝特看了店内用餐的客人一眼后把头转回来问道。 「……我会说这叫『气氛』啦。」 「那里是做什么的?」哈妮丝特指着一处她老早就注意到的地方,那是一块高出地板的台子,就在座位区的前方。 「那里是给业馀艺人表演的舞台。」 「业馀艺人?」 「有时候这里会有地下乐手、乐团或是业馀歌手过来驻唱,或是一些口语表演者。」贾蒂娜回答。 「你是指那些会在餐厅唱歌的人?」哈妮丝特似懂非地问道。 「算是吧。」 不久后,两人的餐点陆续上桌。哈妮丝特盯着她的食物,她吃过捲心麵,不过却是第一次喝酥皮浓汤。他看着那碗汤,却不知道要怎么喝,只有一块像是麵包的东西盖在碗上面。 「你在干什么……」贾蒂娜盯着即将把碗上的麵包掀开的哈妮丝特,双眼惊恐。 「不是这样喝吗?」哈妮丝特用故作正经的口气问道。 「我的老天,当然不是。」贾蒂娜摇摇头,把自己的汤端到面前。「要这样子。」她说道,然后亲自示范,用汤匙把麵包皮戳进碗中。 「好像在吃麦片。」哈妮丝特边学边说,开始搅拌浸在汤里的麵包。不过她的话引来贾蒂娜一阵白眼,似乎完全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比喻。 两人继续吃了一会儿后,酒也上桌了。不过不是史蒂夫亲自端来,而是另一名店内的服务生。 佳餚与美酒可以说是最完美的旅途良伴,特别是在经歷了一天的奔波之后,沉浸在如此放松、悠间的氛围之中,使人格外容易忽略疲劳。 这间店就如同它的名字,一座藏身于巷弄的墓地,幽静、安详。客人们交谈热络,却不大声喧哗。偶尔响起的餐具碰撞交衬着厨房传来的炉火声,小到能轻易被忽略,却又大到足以让室内空间不被外头死气沉沉的街道吞没。 约瑟斯之墓宛如一座形式意义上的墓园,于都会喧嚣中自成一格,闹中取静。 「对了,贾蒂娜。」哈妮丝特喝了几口酒后忽然开口。「你好像没有跟我说过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她用微醺的口吻问道。 「不是什么正当的工作。」 「所以……你上过学吗?」 贾蒂娜摇摇头。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星防?」哈妮丝特问道,再度拿起酒杯。 「当然是为了钱,我记得我好像说过。」贾蒂娜回答,声音听起来没有多少醉意。「我想要存钱,然后在这罗丹萨这里买下一间公寓。」 「你……不打算回去找你母亲吗?」 「我早就跟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关係了。」 「我记得你说你母亲是……」 「她是性工作者。」 「性工作者?性工作者就是……」哈妮丝特把两手称在桌上,眼神迷惘。 「她们会跟不同的客人上床,然后收钱。」 哈妮丝特愣了一下,接着瞪大眼睛。「你说她会跟很多男生……做那种事?」她说道,原本就泛红的脸颊变得更加红润。 「你没听错,但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详细比较好。」 哈妮丝特听完后靠回椅背,陷入属于她的幻想里头。女孩的脸就跟番茄一样红,如果她的头上有根烟囱,那么现在应会冒出很多烟。「所以……」片刻后她发出几个彆扭的声音。「所以你也……有跟男生……」 「你喝醉了,哈妮丝特小姐。」贾蒂娜叹口气打断她。「我看我先去买单好了,之后你再算给我。」她不等她回应,立即起身离开餐桌,走向吧檯。 「餐点还满意吗,银鴞大人?」史蒂夫看着走向自己的人,用略带刻意的口吻询问。 「拜託,史蒂夫。可以不要用那个名字叫我吗?」 「你们两个人一共是十九费尔。」站在吧檯后方的男子看了看帐单后说道。 「十九……」贾蒂娜翻开皮夹。「该死!」她忽然咒骂。 「喂……你该不会打算白吃白喝吧。」 「我是那种人吗?」贾蒂娜瞪了史蒂夫一眼。「我只是刚好带不够。」她辩驳。「你等我一下,我去跟——」她回头,却看到哈妮丝特不省人事地趴在桌上。「哇喔……」 「好吧,我去外头领。」贾蒂娜莫可奈何地说道,随后转身。 「等等。」史蒂夫阻止她。「差额就算了吧,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真的?」 「真的。」史蒂夫微笑。「不过……」 「不过?」贾蒂娜把脸转回来,总觉得自己不会听到什么好事情。 史蒂夫没说话,而是用下巴指了指座位区的前方——舞台。 「门都没有!」贾蒂娜立刻回绝。「而且我刚喝了酒。」 「唉……别这么小气嘛,我们都知道你没这么容易醉。」史蒂夫苦笑了两声。「再说,老榭尔的吉他还在舞台那里。」他伸手比给贾蒂娜看。「怎么样?你上去唱个一两首,帐单的部分我就算了。」 贾蒂娜转头,看了摊在桌上的哈妮丝特一眼,然后再看看舞台,最后看回史蒂夫。「就一首。」她板着脸说道。 「请便。」史蒂夫高兴地微笑,然后朝舞台的方向比出一个欢迎手势。 第二幕:操壳师 Pt.18-4 哈妮丝特被一阵喧闹吵醒。 她撑开眼睛,却发现桌上有一滩自己留下的口水,连忙尷尬地拿餐巾擦掉,同时注意到对面的座位是空的。 噹噹噹—— 一阵清脆的敲击声很快引起了哈妮丝特的主意力。她转头,看见史蒂夫拿着玻璃杯跟小汤匙站在前方的舞台附近,而舞台上则站了另一个人。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晚上好。」史蒂夫用清晰的口吻宣告。「很高兴能和各位一起共度今夜的时光。」他表示。「在这样浪漫的夜晚,让我们一起贾蒂娜——同时也是我的老朋友,所带来的表演!」 〝什么!〞哈妮丝特的内心掀起一股震撼。她迅速把位子转过来,面对舞台。 不久后,几声吉他的弦音传来,酒馆内的眾人立刻静默一片。史蒂夫很看场合地调暗了室内的光线,然后打开最前方的聚光灯。那盏灯照亮了坐在舞台上的女孩——贾蒂娜,她的手里握着一把木吉他。 很快,来自舞台的乐声转为复杂的和弦,伴随演奏者的动作频频飞扬、跃动。接着,贾蒂娜跟着前奏开始唱道: 「噢,亲爱的,安静点。我知道今年并不好过。」 「在心里潜伏的恐惧让我变得懦弱。」 「相信我,亲爱的。相信我!」 「我知道这是缺乏爱意与温暖的一年。」 「我的内心背负了三种名为恐惧的罪——自私、冷漠,与虚偽。」 「相信我,亲爱的。相信我!」 贾蒂娜停顿,以吉他悠扬的和弦填补间奏的空档。 哈妮丝特看得目不转睛,因为她竟如此深藏不露。贾蒂娜轻柔又带点磁性的嗓音宛如母亲拂拭子女的手,充满温度、洋溢情感,跟她的外表难以联想。 贾蒂娜继续唱道: 「看啊,看着我们的头顶,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那座星空依旧完美,一切却在崩溃的边缘。」 「但愿我们可以就此逃离,好继续假装下去。」 「但我必须拭去假象,你才能认清幻想。」 「我是个差劲的骗子,你现在知道了。」 「我是个差劲的骗子,你现在自由了。」 哈妮丝特听着歌声,情不自禁地跟随旋律起身,靠向舞台。她什么东西都没拿,而是像个被甜食迷住的孩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贾蒂娜的演出令人她惊艳,也令人心醉。 「我曾经梦想过的一切难道全都毫无意义?」歌声继续传来,搭配着动人的弦音。 「快乐难道只是某些人的权利?」 「噢,我一问再问——」 「噢,我一问再问。你说这个问题没有分寸,你说这个问题没有分寸。」 「噢,我一问再问——」 「噢,我一问再问。哪怕交出我的灵魂,哪怕交出我的灵魂。」 哈妮丝特扶着其中一根梁柱,听得入迷。忽然间,她好希望平常的贾蒂娜也能展现这么温柔、这么『深情』的一面。她第一次这么渴望。 直到音乐结束,哈妮丝特都没有离开原地。台下顿时掌声大作,如潮水般袭来。 贾蒂娜放下吉他,正好与哈妮丝特四目相交,女孩的脸依旧红润。她则礼貌鞠躬,打算走下舞台。 「再一首!」一个陌生的声音从台下传来。 「你的歌声太棒了!」另一名客人跟着起鬨。 贾蒂娜停在原地,一脸为难。「不好意思,各位先生女士。」他说道。「我想我还是——」 「再一首。」此时又有另一个声音打断她。「拜託你,贾蒂娜……」哈妮丝特恳切的声音穿过眾人,抵达舞台。「你再多唱几首好不好?」她哀求。 贾蒂娜本来想瞪她一眼,不过最后却没有这么做。她注视她一阵子,然后重新回到舞台正中央,拾起靠在椅子上的吉他。 史蒂夫站在吧檯后方,看着贾蒂娜和哈妮丝特的互动,忍不住扬起嘴角。 于是,迷人的歌声再度响起,如復燃的星火,点亮寂静的夜。 第二幕:操壳师 Pt.19 〝又是那股味道。〞贾蒂娜缓缓睁眼,清晨的微光撒落在半开的阳台上。 结果到最后,他们一毛钱也没付。史蒂夫并不是个吝嗇的人,她只是没料到他会慷慨成这样。 贾蒂娜看着熟睡中的哈妮丝特,想起她前一晚的反应。她知道她被自己在舞台上的演出深深吸引,不……也许她的反应代表更多含意。 哈妮丝特当时的眼神,那让她决定继续留在舞台上,憧憬、渴求的眼眸。这似乎是第一次,她为了她,卸下面具,展现自己真实的情感。 〝又是那股味道。〞贾蒂娜深呼吸,感受来自枕边的女孩,身上所散发的气味。自然、纯净,来自田野的气息。 她发现自己遇上哈妮丝特后,就不断地在容忍她的任性和固执。从她教她怎么射击开始,到两人一起在游泳课打混被抓到,甚至到了最后,陪她一起规画这趟行程。 〝如果我觉得跟她相处是痛苦的,为什么还要做这些?〞贾蒂娜问自己。前一晚在约瑟斯之墓的舞台上,她又再一次,回应了她的要求。然而,她却觉得当时的心态跟以往都不同。只有这一次,她不再只是迁就,而是主动成全她,心甘情愿。 贾蒂娜发现自己是打从心底,选择了回应她的双眼,回应她投向自己的……情感? 〝如果我其实不讨厌她,那么她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贾蒂娜再度自问。她侧过身,哈妮丝特的双眼依旧紧闭,如熟睡中的婴儿。女孩墨绿色的头发散落在白皙的枕头上,飘散出轻柔的芬芳。 贾蒂娜忍不住撑起身子,静静靠向那张安稳、毫无戒心的脸庞。她贴近她的额头、鼻樑、脸颊,还有她微微张开的唇。〝我在做什么?〞她惊觉,立刻停下动作,躺回自己的位子。 他们的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双人床。不过以一个晚上不到一百费尔的价钱来说,这间旅店的品质并不算差。 〝不……〞贾蒂娜看着天花板一会儿,然后起身。〝我们什么都不是。〞她告诉自己。她静静穿上衣服,然后从包包里掏出烟跟打火机。 贾蒂娜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孩,接着走到门外。她一路循着走道抵达电梯,然后搭电梯来到旅店的一楼。 柜台只有一名男接待员。他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说半句话。 贾蒂娜离开大厅,继续沿着一楼的某条走道前进。那条走道的尽头是一扇逃生门,通往旅店后方的防火巷。她走到门外,点起烟,靠在门边的墙壁上。 「唉,这不是『银鴞』贾蒂娜本人吗?」一名高瘦的男子忽然出现在巷口附近。 「别那么叫我,戈登。我已经不是组织的人了。」贾蒂娜瞄了朝她缓缓走来的男子,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那名男子穿着一件黑色连帽大衣和长裤。她走到贾蒂娜身边后停下脚步,也掏出一根烟。 贾蒂娜举起打火机,主动替男子把烟点着。「怎么找到我的?」她收起打火机后问道。 「你以为带着一个女孩子,像观光客一样在城里到处乱窜会有多低调?」 贾蒂娜发出一阵认同的笑声。「哈妮丝特跟我一起受训,我只是顺便利用休假陪她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戈登吐出一口烟。「你什么时候开始会用这么『娘砲』的字眼了?」 「别这样,戈登。星防跟我们在这里的生活完全不同。」 「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对吧?」 「你说哈妮丝特?我刚不是说了,她只是跟我同期的新兵。」 戈登摇摇头。「你知道那个女孩的父亲是罹难者吗?」 「我知道。」贾蒂娜点点头,想起哈妮丝特前一晚跟她提到的事情。「不过那又如何?」她问道。 「喂——别跟我说你加入星防之后,连脑袋都变迟钝了。」戈登惊讶地表示。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她父亲的死跟星防有关,当时星防赔了一大笔钱给她和她的家人。」戈登转头,皱着眉看向贾蒂娜。「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才把她带来罗丹萨这里的。」 「噢……」贾蒂娜终于听懂戈登的意思,她吸了口烟。「不,我并没有要勒索她。况且我已经是星防的人了,不可能这么做。」 「你不需要,贾蒂娜。」戈登露出一抹笑容。「把她留给我们,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把钱——」 「别说了,戈登。」贾蒂娜打断她。「我没兴趣。」 「那可是一大笔钱。」戈登挥了挥拿着香烟的手。「她和她的母亲一直都住在原本的地方。据我所知,他们并没有花掉那笔赔偿款。」 「我说了我没兴趣。」贾蒂娜说道,仍旧不为所动。 戈登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重新开口:「你知道我可以直接对她动手对吧?」 「你敢?」贾蒂娜瞪向身旁的男子。 「你已经不是我们之一了,贾蒂娜。」戈登提醒。「你没有权利管我要怎么做。」他露出饿狼般的眼神。 「我、当、然、有。」贾蒂娜一字一句反驳,毫不畏惧。「别动她的歪脑筋,听懂了没?」她警告。 「如果我坚持?」 「混帐!」贾蒂娜一把将手上的菸甩到地上,然后直接抓住戈登的衣领。「你就是听不懂人话对吧?」她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子,眼中夹带着杀气。 「嘖——」戈登和抓住自己的人对峙了一会儿,最后高举两手,悻悻然地靠回旁边的墙壁。 他不悦地伸手把领口弄整齐,接着开口:「所以现在是怎么样?你才加入星防几个月,马上就把我们的交情忘得一乾二净?」 「我们不过是一起共事的伙伴,戈登。」 「我们一起奋斗过。」 「在彼此利益一致的前提下。」 「你一定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 「噢,少来了,戈登。」贾蒂娜吐了一口痰到地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站在她身旁的男子没有回应,不过脸上却浮现出几丝难以掩饰的认同。 戈登自顾自地抽了几口菸,等待剑拔弩张的氛围稍微消散。「所以你跟那个女孩是什么关係?」他看着巷子另一边的建筑。「你们很熟吗?还是她对你很重要?」 「我们……」贾蒂娜的视线盪到地上,被她扔下的半截香菸仍未熄灭。「再过几个月,训期就会结束。在那之后,我们大概会渐渐淡忘彼此,然后在各自的部队服役。」 「那你干嘛那么在乎她的死活?」戈登用狰狞的面孔问道。 贾蒂娜没有马上给出答案,而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旅馆外墙上一格一格的窗子。「因为总有一天,她会成为真正的猎手。」她说道,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说。「也许有一天,她会是救你一命的人。就像其他星防的猎手一样。」她把脸转向戈登。 穿着大衣的男子愣了一下。「呿,我还以为你要拿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不以为然地表示。「那你最好祈祷她可以活久一点,贾蒂娜。」说完把菸蒂丢到地上,一脚踩熄。 「用不着你担心。」贾蒂娜不甘示弱地回答。然而在心里,她知道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没有人晓得一名猎手能够活过多少次战斗。 「好好享受你的『友谊小游戏』,贾蒂娜。」戈登讽刺地说道,随后转身离开。「趁你们都还活着的时候。」他回头补上一句,然后消失在远处的巷口。 第三幕:升空 Pt.1-1 ◆第三幕:升空(launching) 〝终于,我抬头仰望,却毋须恐惧。〞 〝finally,ilookedupintotheskywithoutbeingafraid.〞 詹森走在通往操壳训练室的通道上。 他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来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三年……还是五年前?〞他心想,一边跟几位和他举手行礼士兵点头。在贝尔登基地这里,几乎没有人不认得他。不是因为他的官位,而是他的名气。 为了避免引发外界的舆论挞伐,星防对于人体试验的计画相当保密,这使大多数人都误以为詹森是难得一见的操壳奇才,包括那些电视媒体。 然而,詹森知道真相,他知道自己在接受星防的实验前不过就是一名普通的士兵。他一直都是,只是从黎明之墙回来后,他更常意识到这点。也意识到这些年下来,他都活在过分的自满之中。 那种自满蒙蔽了他,甚至扭曲了他的认知。至少他发现了,他现在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并不特别,也不厉害。 可惜带着这种想法,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点帮助也没有。 萨西尔在詹森痊癒后没过多久便让他復职,只不过是以循序渐进的方式。他现在出勤的频率还不到以往的一半,上头反而指派了一大堆处理入侵者以外的工作给他,譬如他今天就被叫去替那群准备结训的新兵精神喊话。他们现在是由米兰达中尉所负责。 詹森继续往前走着,看着周遭熟悉的一切掠过眼前。他也曾在贝尔登基地的训练中心受过训,只是那些一一浮现的记忆却让他变得更为紧绷。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就连第一次单独面对星兽的战斗,他的心脏也也没有跳得这么剧烈。 〝我是个战士,不是演说家。〞詹森怀疑。更何况现在他,根本没有多馀的信心可以拿来鼓舞其他人。 他停在训练室的门口,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向前踏出一步,走进自动敞开的感应门内。 他停在门口,迎向一百多双陌生的眼睛——期待、兴奋、仰慕,那些年轻的操壳师们有男有女,各个以稍息的姿势直挺挺地站着。他们全都穿上了操壳囊,带着面罩。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或是拨下面罩交谈。就怕一不小心会乱了呼吸,让集中在背上的壳片掉到地上。 詹森看着他们,想起过去。他也曾经是站在那些队伍里头的人,他也曾经歷过学习掌控、操纵壳片的奇妙过程。人类的呼吸频率大致上是固定的,不过每个人每分鐘的呼吸次数与呼吸量还是会因为肺部结构、胸腔大小、心脏及血液循环等各种生理因素而產生些微的差异,此外男女生也会不一样。 操纵壳片的能力来自星兽的身体,是牠们从呼吸系统衍生出来的「次系统」。而操壳囊则宛如一个「次级肺」,能够容纳与交换气体。 正常人第一次使用操壳囊,必须先和它们建立联系。这个步骤称为「调频(tuning)」,目的是为了让自己习惯操壳囊的收缩韵律。一旦肺部透过呼吸管和操壳囊达到同调,壳片也会开始运作。 调频的时间可长可短,因人而异。不过一旦完成第一次调频,之后即使换了新的操壳囊,重新适应的时间也会大幅缩短。 詹森站在原处,等待本来上课的教官替他做简单的开场,他的心跳依旧很快。这批新兵既然准备要面临结训测验,意味他们已经脱离了一开始的摸索阶段。一眼扫去,他们看起来确实有模有样。 然而,初出茅庐的操壳师通常是部队里头最具满腔热血,同时也是最轻浮的一群人。詹森比谁都清楚,因为当你无意间获得了超越常人的力量,那股力量会让你上癮,也会让你自负。你会瞬间觉得神通广大,感到无所不能。 你会忘了身边的危险。 从黎明之门回来后,詹森更加确信了这点。他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都抱着跟新兵一样趾高气昂的心态在面对每场战斗。 他确实比其他猎手还要强大,但就连那股强大,也存在着极限。没有人应该轻忽自己本身的弱小,就算你穿着操壳囊也一样。他曾经犯过这个错误,他不会再犯一次,更不打算看着后辈重蹈自己覆辙。 〝他们需要知道事实。〞詹森下定了决心。 站在队伍前方的教官终于把话说完,他看了詹森一眼,客气地点点头,然后让出位子。 詹森缓缓走上前,来到距离前排队伍不到几步的地方。再一次,他的眼睛扫过眾人,和他们的双眼对上。这批学员确实都很年轻,代表他们更容易受情绪左右,也更难沉得住气。 第三幕:升空 Pt.1-2 「各位……年轻的士兵。」詹森开口,试着捕捉他们眼中高张的气焰。 「也许你们都曾听过我的名字,也许你们都曾在电视报导、专访或报章杂志上看过我。」詹森继续说道。「我叫詹森.卡维尔,跟各位一样,都是星防的猎手。」 〝很好,就是这样,再多说一点。〞来自心底的声音响起。〝告诉他们你有多行,告诉他们那些描述猎手的传闻都是真的,还有告诉他们自己也可以变得跟你一样强大。〞 詹森停顿了一会儿,选择忽略那个声音。 讽刺的是,以前的他或许真的会这么说。相较于现在,过去的他更擅于在媒体或下属面前发表自信满满的谈话,虽然里头包含了过度自我膨胀的成分。不过也许那正是星防所要的——一个虚假的典范,为了让眾人看见希望。一名官方塑造的英雄。 而现在的他,已经没办法再把那些话掛在嘴边,也无法继续编造类似的谎言。 詹森沉默数秒,然后大声开口:「我知道很多人认为我天赋异稟,异于常人。我也知道有些媒体对我的描述十分浮夸,认为我刀枪不入、无坚不摧,甚至认为我会保护所有人。」他振振有词地说道。「今天站在这里,我就是要告诉各位。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普通人。」他郑重地表示。 詹森再次停顿,不过这一次,他走向一名站在前排的男学员。「你叫什么名子,士兵?」 那名男孩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微微拨开面罩。「杰伦特.肯特,长官。」他回答,然后立即又把面罩带好。 「能让我看看你的壳枪吗,杰伦特?」詹森问道。 听到长官的要求,男孩似乎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僵在原地片刻,接着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教官。直到那名教官对他点点头,才开始主动调整呼吸,改变节奏。壳片纷纷从他的背上飞出,飞向他的身侧。 杰伦特没有改变站姿,而是努力在维持稍息姿势的情况下使唤他的壳。那些聚集的壳片不久后形成一根针状的物体——壳造物。壳枪是其中一种壳造物,而杰伦特的壳枪前端有分岔,像是一把三叉戟。 〝很有潜力。〞詹森忍不住想。看着双手背在身后的男孩以如此沉稳的方式操壳,虽然他的额头上开始冒出汗珠,他的表现依旧在水准之上。 人毕竟是依赖四肢的动物,纵使操壳靠的是意念,大多数的操壳师还是习惯配合挥动双手来部署壳片。 「做得很好。」詹森看着杰伦特说道。「现在,把你的壳枪对准我。」他下令,而他的命令再一次让男孩感到错愕。幸亏这一次他没有考虑太久。 杰伦特转动壳枪,让枪尖指向詹森。后者伸出手,握住尖端的部分。 训练官见到这一幕,作势要上前,不过被詹森以另一隻手阻止。「看啊!」他握紧手掌,然后用力一抽。 詹森高举摊开的手掌,锋利的壳片在他的掌心上留下一道口子。鲜血自伤口渗出,沿着手腕滑落。「我跟你们一样脆弱,会流血,会受伤。有一天,我也必须面对死亡。」他强调。「我不是传说,更不是神,但我跟你们一样都是星防的战士。」 他握拳,放下手臂,忽然间想起几个月前,萨西尔在黎明之墙对他说过的话。 「有了操壳囊,你们会变得比正常人还要强大,因为就连我也会被壳片划伤。」詹森再次举起手掌。「可惜就算学会了操壳,我也没办法保证各位从此所向无敌;我甚至没办法保证各位能够击败每一头星兽,活过在前线服役的岁月。」他说道,点出了残酷的事实。听到这些,他们必定会害怕,会恐惧。然而,与其让年轻的嫩芽因为过度的自满和乐观而丧命,不如让他们彻底认清自己的弱小,然后再想办法克服 「不,学会操壳没办法让你们变得跟我一样厉害。」詹森继续说道。「因为打从一开始,我就跟各位一样,都是平庸的人类,是锡尔星人。」他解释。「但我们所做的一切绝非毫无意义,我们的奉献也不会毫无回报。」 「今天站在这里,我就是要告诉各位,即使身为渺小的人类,我们还是要挺身而战;即使操壳囊没办法赋予各位神力,我们也不能退缩。」詹森喘口气后重新说道。「不久的将来,当你们面对真正敌人,会感到自己的弱小。但是记住:『真正的力量并不来自与生俱来的强大,而是来自我们克服弱小的决心。』」他带着激昂做出结论,彷彿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尽力了。〞詹森告诉自己。他在说话的同时,也一直在观察眾人的眼神,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自以为是逐渐转为惊恐,到后来再度浮现自信。 最重要的是,那股自信是踏实的,而非不切实际的自满。〝他们会撑过去。〞詹森心想。过于高估或低估情势都不好,只有在认清现实后所建立起来的信念,才是最为真实的勇气。 注视一双双年轻的眼眸,剎那间,詹森似乎在他们身上,在自己的演说当中,找回了些许的自信。也许对那些自称牧羊人的拾荒者而言,他确实是个冒牌货,但他愿意捍卫这颗星球的决心,却从不虚假。 「祝你们顺利,各位新兵!」詹森最后说道,同时举手行礼。 手掌拍击大腿的声音立刻响起,底下的学员纷纷立正、举手回应,动作整齐划一。 第三幕:升空 Pt.1-3 结束演说后,詹森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先包扎手上的伤口,然后继续留在练习室看那些新兵进行两人一组的对练。由其中一人使用壳枪攻击,另一人则使用壳壁阻挡。 他沿着室内的墙壁走着,一边观察他们的动作,一边思考。他不确定自己刚才的发言有没有符合上头的预期,不过那些新兵看起来确实更有精神,斗志也更高昂。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有长官在旁边。 詹森仍感受得到内心残留的挫败,被击垮的挫败,以及迷惘。他对牧羊人的事情一无所知,也猜不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曾试着忘记,却依旧耿耿于怀。 只是看着身边这群年轻的新血,多少让他的注意力稍微分散,也比较没有这么执着于挖掘更多秘密或阴谋。无论强迫或自愿,至少那些新兵正默默替锡尔星的未来奋斗着,让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灰心丧志。 〝真是狡猾。〞詹森心想,或许这就是上头叫他来做这件事的目的。他走到一半,忽然被一连串急促的壳片碰撞声吸引。他转头,看到两名正打得起劲的学员,忍不住停下脚步。 他本来以为他们是一来一往的,井然有序地攻守交错,不过现在看起来比较像是其中一方正死命阻挡另一方的猛攻。 詹森皱了皱眉,朝那两个人走过去。一般来说,他不太会主动插手学员们的练习,他毕竟不是上课的教官,况且他本来只想随便看看。 不过那两个人的动作实在太引人注目,加上他很少看到女生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在练习。 两名女孩注意到詹森的靠近,停下动作,举手行礼。 「你叫什么名字?」詹森看着其中一人问道。「还有你。」他看向另一人。 「哈妮丝特.戴纳,长官。」使唤壳枪的女孩回答。 「贾蒂娜,长官。」另一名女孩把壳壁移开后也跟着答道。 「你平常就是用这么『暴力』的方式在操壳吗,哈妮丝特学员?」詹森看着其中一名女孩问道。「你知道你的动作还有呼吸都非常乱。」他露出关切的眼神。「况且,这只是练习,没有必要杀气这么重。」 「长官,我……」 「你们两个感情不好吗?」 「没有,长官。」那名女孩愣了一下然后说道。 「那就不要动作这么大。」詹森表示。「动作太过鲁莽对你没有好处,操壳是一种细腻、优雅的技术。」他盯着她的双眼,看到她眼中波动的情绪,一股压抑下来的愤慨。但那股愤怒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詹森并不意外,他常常在刚学会操壳的人身上看到这种反应,更何况他们都很年轻气盛。「不要被你的情绪影响,哈妮丝特学员。尤其是负面的情绪。」他以过来人的身份提携。「星兽是我们的敌人,但没必要为此大发雷霆。专注调节呼吸,你才能击败牠们。」 「可是……长官,我认为星兽没有我们聪明。」哈妮丝特以据理力争的口气回覆。话一说完,站在她对面的女孩立刻瞪了她一眼,像是再说「你疯了吗?」。 「你说得没错,学员。」詹森回应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星兽的确不聪明。」他看了浮在女孩身旁的壳枪一眼,接着把头转回来。「可是当你被情绪冲昏头的时候,很可能会变得跟牠们一样笨。」 回话的女孩顿时愣住,哑口无言。 「你有听懂吗,学员?」 「我听懂,长官。」哈妮丝特火速答道,再次敬礼。 詹森点点头,离开两人,朝门口走去。 观摩新进士兵的训练确实让他对于未来备感希望,不过距离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猎手,他们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 第三幕:升空 Pt.2 贾蒂娜静静躺在床上,看着手上那本公寓出售的型录。那是她上次跟哈妮丝特去罗丹萨时顺便带回来的,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 她放下型录,躺回床上,再过十分鐘左右就要熄灯了。她盯着上铺的床板,静待黑暗降临,那块板子的模样依旧未变。只有在看过一块床板几百几千次之后,你才能分辨它和别块床板的不同,像是上头的刮痕、纹路、退色程度以及表面的触感。 〝没变。〞贾蒂娜告诉自己,至少看起来跟昨天一样。而昨天的样子看起来则跟前天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么无聊的事情,也许是另一种戒断症状? 不过,她已经越来越少在睡前或清晨溜出去抽菸,相对而言,她留在床上等待熄灯的次数自然就变多了。 那块床板跟她的印象不谋而合,然而躺在上头的人却相反。贾蒂娜侧过身,换了一个睡姿,视线正好落在隔壁床位的下铺——灯还没熄,莎莉已经开始呼呼大睡。 她看着莎莉,心里却想着哈妮丝特。〝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 自从上次跟她从城里回来,她就变得不太一样。说得更准一点,应该是从他们展开操壳训练后开始。 她还是她,只是比起以往,像是变成一个更「投入」的人,像是突然间被某件事情拉走了注意力。或是突然间,有了新的目标。 不过这么解释有点奇怪,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哈妮丝特为何而来,甚至在她遇见她的第一天,她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为了杀死那些入侵者。〞贾蒂娜回想。〝也许她不是找到了新的目标,而是原先的目标变得更明确。〞 她仍记得他们初次见识壳片运作,还有学习如何使用操壳囊的那堂课,他们称为「调频」的过程。其实哈妮丝特一开始有点跟不上别人的进度,她一直抓不到呼吸的诀窍,直到几堂课后才慢慢熟悉。也许是因为这样,才使她对于即将到来的结训测验感到紧张? 贾蒂娜又换了一个睡姿。其实她有好几次都很想问她,却一直拉不下脸开口。因为在过去,她都是被动的那个。她常常不必动嘴,哈妮丝特就会主动嘰哩呱啦冒出一大堆话。〝也许我该问。〞她心想,毕竟她确实纳闷。 哈妮丝特在操壳的表现上虽然普普通通,她对壳板的掌控却很突出,就连教官都曾说她是很有天分的「操板手」。再说,她根本没有理由去担心测验的事情。因为这次测验的成绩攸关他们被编入部队的顺序,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大群人放水或假装失常,因为没有人想要第一个被送上太空站,然后再从那里搭乘空降舱衝入前线。 包含贾蒂娜自己,都打算用蒙混过关的方式,这本来就是她一开始的计画——能越晚踏上前线越好。 总而言之,哈妮丝特只要稍微「认真」一点,要被选入第一批正式编队的猎手应该不难。 不过也有可能她不是在烦恼这件事。可能只是因为压力、因为担心家人,或其馀她不知道的理由。贾蒂娜叹口气,说到底,她究竟为什么要替她操烦这些? 比起这点,贾蒂娜反而担心自己的消极会干扰到她的表现。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她仍希望他们最后可以好聚好散。 她看着漆黑一片的寝室,想起几个月前自己对戈登说的话。确实,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承认自己变得开始在意哈妮丝特,只是那样的在意,还不到愿意替她赴汤蹈火的程度。 他们终究只是一时的朋友,萍水相逢。宛如坠落天际的流星,一闪而过。 〝很快。〞贾蒂娜对自己说,然后缓缓闭上眼。〝不久之后,我们会踏上各自的道路。〞 第三幕:升空 Pt.3 「乔尔!」哈妮丝特大叫,因为她又在相同的地方看见他。 自几个月前两人碰面后,这是她第二次和他巧遇。不过这也可能会是他们最后一次在贝尔登基地见到彼此。 乔尔一看到哈妮丝特,立刻往旁边挪出一个位子。这一次他没拿冰淇淋,而是捧着一盒外带的沙拉。 「又找不到地方坐?」哈妮丝特问道。 乔尔点点头,苦笑了几声。 「你都吃这个?」 「我都……随便吃。」 「你们没有自己的餐厅?」 「其实大部分在基地服务的人并不会强制集中到某个地方用餐,除非是一整个受训中的部队。」乔尔解释。「训练中心那里应该有自己的餐厅对吧?」他问道。 哈妮丝特点点头。「嗯,不过我已经快吃腻他们煮的东西了。」她笑着抱怨。 「你是不是快要结训了?」 「你知道?」哈妮丝特回应,口气意外。 「我有……稍微注意一下。」男孩回答。「你们要参加测验对吧?」他紧接着问道。 「……嗯。」哈妮丝特看着远处的建筑,表情转为阴鬱。 「你有……信心吗?」 「我不知道……」 「放心吧,我觉得你一定可以。」乔尔试着鼓励。 「谢谢你。」女孩回道,嘴角微微扬起,接着便不再说话。乔尔也开始吃起沙拉。 过了不久,男孩重新开口:「我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你还只是个普通人。」 「时间过得好快。」哈妮丝特看着广场中央铜像,忍不住说道。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经过那座铜像时,就是乔尔带她过来的。 「其实我一开始使用操壳囊的时候,有点抓不到诀窍。」 「抓不到诀窍?」 「就是……没办法让壳片按照我的意思行动。」女孩一边回想一边叙述。「那时候我的壳片常常会乱飞……」 「你们到底是怎么操纵那些碎片的?」乔尔好奇地问道,他毕竟没在前线待命过。 「嗯……你应该知道我们猎手在用的『操壳囊』对吧?每个操壳囊都对应一组壳片。他们说每组壳片本来都是『同一片』,只是太大了,所以被切割成适合人类使用的大小。」 「等等……我听说操壳囊是从星兽身上……摘下来的?」 「嗯,操壳囊是星兽身上的一个『器官』。我们只是用容器把那个器官装起来,让它不要坏死。」 「你的意思,让你们能够操壳的东西是……一个标本?」乔尔张大眼睛。「你们居然背着一个标本在战斗?」 「噗……也不能这么说吧。」哈妮丝特爆出笑声。 「……我不是在取笑你。」 「没关係,我知道你的意思。」女孩在笑声消失后说道。「可是标本应该是指死掉的东西,操壳囊还活着。」 「嗯……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反正,会有一根管子从操壳囊连到我们的呼吸面罩。只要带上面罩,就能操纵那些壳片。」 「听起来不难。」 「我本来也这么觉得。」女孩承认。「可是实际上却有很多细节要注意,而且还得慢慢习惯连上操壳囊的感觉。」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哈妮丝特晃了一下脑袋,然后转头看向乔尔。「像是你多了一个肺。」她用神秘的口吻形容。 「听起来有点……超现实。」男孩皱着眉说道。 「搞不好真的是这样。」哈妮丝特附和。「而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用操壳囊的时候,都会整个人变得很激动。像是心里有一股愤怒感,却找不到地方发洩。」 「哇喔……」乔尔向后缩了一下。「这倒是超出了我能理解的范围。」 「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其实我一直都很在意我爸当年那场……意外,只是我自己没有发现。」 「你是说……你还是会恨那些夺走你父亲的入侵者?」 哈妮丝特转向男孩,缓缓点头。 「我不知道,哈妮丝特。」乔尔垂下脸,想起她在报到当天令人印象深刻的态度。「我觉得你一直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特别。虽然你曾经说过一些让我觉得极端的话,但我并不认为你是因为愤怒才那么说,比较像是……抱着觉悟。」 「哪些话?」 「你记得自己在灰雀上面跟我说你要『杀光牠们』吗?」 「噢……」男孩的话彷彿某种咒语,瞬间让哈妮丝特陷入沉思。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没关係。」哈妮丝特抬头。「谢谢你,乔尔。谢谢你让我想起这件事。」她说道,然后起身。「我差不多要走了,这件事我得一个人想想。」 哈妮丝特一起身,乔尔也立即跟着站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把手中的餐盒翻到地上。「没关係——」他看着她回头。「我来收就好了。」他挤出没事的微笑。「哈妮丝特,你要……保重。」 「你也是。」女孩说道,不过她才没走离几步,马上又被乔尔叫住。「等一下!」 哈妮丝特停下来,再次回头。 「你上次借给我的手帕。」乔尔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块折得整整齐齐的方巾。 「你刚好带着?」 「其实我……早就洗好了,一直都带在身上。」 「你一直都带着?」 「我……」男孩张嘴,顿时语塞。 突然间,哈妮丝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不是因为找不到位子才过来这里?」她确认似地问道。 「其实我……常常会过来这座广场吃东西。」乔尔彆扭地坦承。「就算其它地方有位子也是。」 女孩听完沉默了一下,接着回以浅浅的微笑。「没关係……你收着吧。」她表示。 「……你确定?」 「嗯,我不介意。」哈妮丝特承诺。「也许我得……先走了。」她举起手,比向训练中心的方向,然后点头和他告别。 第三幕:升空 Pt.4 「所有人,按照队伍顺序入座!」站在操壳训练室正中央的教官大喊,盯着所有学员坐入一排排被摆好的摺叠椅。每张椅子前方的地上都放着一只收纳箱,里头装着操壳囊跟壳片。 偌大的训练室现在挤满了人,哈妮丝特第一次看到同时有这么多干部跟长官出席。除了负责这他们这一梯训练的米兰达中尉以及她底下的团队,还有几位是从米洛太空站过来的现役猎手。他们穿着显眼的红白紧身制服,那是只有成为正式猎手才会配发的服装。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聚集到训练室,是因为今天是结训测验,是所有参训的学员展现六个月训练成果的时刻。 一张张金属长桌被摆在训练室的最前方,连成直线。那是让担任评审的长官和干部入座的地方。今天,在那些桌子上面,一百多位学员的命运将会被决定。 哈妮丝特盯着桌子,心跳加快。曾经,她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六个月了。〞她告诉自己。她幻想过,也盼望过自己成为猎手的样子。只要成为猎手,她就能上到米洛太空站,开始接受派遣。 女孩抬头,看向训练室的上方。隔着天花板,她看不见外头的天空,但她知道,也晓得。她晓得那座太空站,就在基地的正上方。这是第一次,她看不见它,却觉得自己跟那个地方的距离只有几步之遥。 〝就在那里。〞哈妮丝特告诉自己。六个月过去,那座太空站没有飞走,也没有消失。像是在呼唤她,等待她的到来。而她所要做的,就是通过今天的测验。 「各位学员。」米兰达中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暗示所有人安静。她以标准的动作向后转,朝所有坐在长桌后方的人行礼,然后再次转回面对学员的方向。「各位学员,恭喜你们走到今天。」她用平缓的语气说道。「你们已经完成了六个月成为猎手的基础训练,但是距离正式结训,你们还有最后一步要走。」她停顿。「我知道大部分的人并不是自愿踏入星防的大门,即使如此,你们之中也有人怀着抱负而来。你们都是锡尔星年轻的一代,在你们身上,我看到潜力,也看到希望。」 米兰达用双眼扫过眾人,然后继续说道:「想想你们的家人、你们的朋友,还有这颗星球的未来。今天过后,无论成绩好坏,你们都会被编入部队,成为正式的猎手。」她说道,让清晰、宏亮的声音回盪在室内。「各位无须逃避,也无须害怕,更不要低估自己。因为有你们,我们才能无所畏惧地仰望天空。」 「记住平时的训练,好好发挥。你们所努力的一切,将不会白费。」米兰达最后说道,接着举手,向眾人行礼。「为了眾星,各位学员!」 于是,测验开始了。 哈妮丝特看向脚边的收纳箱,那是他们平常用来练习操壳的装备,没有被编入个人的名下,因为只有正式的猎手才会拥有专属的操壳囊跟壳片。换句话说,他们是随机拿到那些箱子。 正常来说,这不会有问题。因为每一次训练结束,教官都会要求他们清洁操壳囊的面罩,好让下一个拿到同一组装备的人不会有罣碍。真正的问题在于每个收纳箱之中的壳片,数量其实并不相同。 当锡尔星人找出星兽操纵巨壳的秘密时,成了扭转这场种族存亡战争的关键。为了让人类也获得操壳的能力,原先包覆在星兽身上的大片「兽壳」被击碎成拳头大小的壳片。每一组壳片,都是源自同一块兽壳,也会对应到一颗操壳囊。 然而没有一块兽壳能够长得一模一样,如同鸟类的羽毛、鱼类的鳞片。相差无几,却存在差异。因此,当那些兽壳被被切割、敲碎成一组一组的壳片时,也会出现不同的数量。一片兽壳製作出来的壳片数量大约落在一百三十片到一百五十片之间。 理论上每组壳片都能顺利满足或体现任何一种操壳动作,只是对于操壳还不熟练的人或初学者而言,拿到数量不同的壳片可能会大大影响他们在临场时的表现。 哈妮丝特刚才检查过了,她拿到的那箱里头有一百三十八片,运气算不错。因为通常壳片越多,你就越难掌控,也越容易分心。她只有一次拿到过一百五十几片的壳。 当然,一名优秀的操壳师能够驾驭任何数量的壳片,只可惜她还不到那个程度。 哈妮丝特紧张地踱着脚,注视每一个被叫到名字,走到场中央的学员。那里有一块方形格线围成的区域。应试者必须在区域内完成一套他们称为「壳操」的动作,那是一连串变换、指挥壳片的过程,包含让壳片形成指定形状,以及各种攻击和防御动作。目的是为了检验每个人是否都能流畅地完成操壳与塑壳。 哈妮丝特私心认为这种测验方式有点流于形式,毕竟真正的实战绝对不会只要你摆摆样子。你的壳枪要能够刺穿敌人,你的壳壁也要能挡下攻击。 不过看着场上的人卖力完成每个动作,她忽然觉得自己在看一场精湛的杂耍表演。漆黑的壳片在操壳者身边飞舞、盘旋,如成群的飞鸟,又像纷飞的落叶。一幕一幕,都酝酿着力与美。也是人和壳的连结昇华到另一个层次后,所展现出来的境界。 哈妮丝特忽然想起卡维尔上校提点她的话——操壳是一种细腻的技术,强大,却伴随着优雅。 「碰——」壳片相碰清脆巨响在整间练习室回盪,代表场上的人已经完成一整套的「壳操」。因为那套动作的最后一个步骤,就是要你用自己的壳枪敲打自己的壳壁。这个行为其实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能算是一个官方传统,一种象徵士兵即将踏入战场的仪式。就像古代的战士会用他们的武器敲打盾牌一样,藉此提升士气,或是赋予自身信心。 哈妮丝特等了又等。终于,轮到她,也是所有学员当中的最后一个人上场。女孩早就穿好操壳囊,她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走出座位区,试图忽略投向她的一丝丝目光。他们看着她,看她专注维持着规律的呼吸,踏出稳健的步伐。 女孩走到定位,站好。 「哈妮丝特.戴纳?」一名评审问道。 哈妮丝特没说话,而是迅速立正,以敬礼代替回答。 「那么……我们开始吧。」问话的评审说道。 第三幕:升空 Pt.5 「我觉得你表现得很好。」贾蒂娜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表示。 「真的吗?」坐在她对面的哈妮丝特问道。「其实我当时很紧张。」 一如往常,两人在训练中心的餐厅里面对面坐着,跟其他学员一同用餐。 「我觉得下午的测验你可以随便应付了。」贾蒂娜叉起一根热狗,放到嘴里。「虽然下午是你拿手的项目。」 「你呢,贾蒂娜?我的位子太后面,看不太清楚。」 「成绩应该会蛮难看的。」 「不会吧……你该不会真的故意去让评审扣分?」 「没错。」贾蒂娜用不以为然的口气回答。「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想我没有『放水』得太明显。我顶多踩了几次边线,做错几个动作。」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贾蒂娜?」 「什么叫到底为什么?」贾蒂娜皱眉。「你不是早就听我说过了,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打算要成为第一波被编队的人。」 「可是……」哈妮丝特开口,她想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的资质明明还不错,为什么不认真试试看。」 「有什么用?」贾蒂娜反问。「你也听到卡维尔上校那天怎么说了,就算变得再厉害,也会有没办法应付的时候。」 「我认为上校的意思应该不是那样……」 「无所谓,反正只要面对那些怪物就有可能会丧命,没有人不清楚这点。」 「也许你说的没错……但我们终究还是得挺身而出不是吗?」哈妮丝特说道。「如果所有人都贪生怕死,这颗球怎么会有未来?」 「如果我们都死了,这颗星球有未来有什么用?」贾蒂娜以认真的口吻回应。「别被那些长官洗脑了,哈妮丝特。他们有些人搞不好自己根本没上过前线,只是单纯出张嘴。」 哈妮丝特没办法反驳这点,因为她知道贾蒂娜说的是事实。「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按照规定到前线服役对吧?」一会儿后女孩用无奈的声音问道。 「当然,不过至少会晚个几週,或几个月。」贾蒂娜推测。「谁知道,搞不好只要成绩够烂,还会被选为替补猎手。」 哈尼斯特听完后没有继续接话,而是开始安静吃起东西。 「结训后的连假,你会回伽盟特对吧?」一阵沉默后贾蒂娜问道。 「嗯……应该会,毕竟这一次放较久。而且要是我这次不回去,不知道下一次放假又会是什么时候。」哈妮丝特回答。「你呢?」 「我不知道。」贾蒂娜耸耸肩。「搞不好我会再去罗丹萨一趟,见几个旧识。」 「所以……放完假,我们应该就见不到彼此了对吧?」 「看来是这样。」贾蒂娜说道,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彷彿感受到那句话所隐含的份量。「如果你最后的成绩排在很前面的话。」她补了一句。 「放心吧,我想你一定可以做到。」贾蒂娜松口气,再次说道。 「那……你要保重,贾蒂娜。」 「噢,拜託你别说这种话。」贾蒂娜摆出哭笑不得的脸。「看看你,没事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我是认真的,贾蒂娜。」哈妮丝特用诚恳的语气说道。「也许我没办法说动你改变主意,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记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 〝放心吧,你很快就会忘记我。〞贾蒂娜听完后心想,不过她没直接说出口。她还不至于这么不给面子。 「你少囉嗦。」贾蒂娜最后只是故作凶狠地骂道,她实在很不喜欢应付这种感性告别的场面。 哈妮丝特听完后没说话,只是咯咯地笑了几声。她的笑声最后变成一抹淡淡笑容,掛在脸上。一抹带着遗憾的微笑。 第三幕:升空 Pt.6-1 午休一结束,下半段的测验立刻如火如荼地开始。 哈妮丝特发现自己没有早上这么紧张,也许是因为下午的测验是她得心应手的项目——操板,这是测验学员能否造出壳板,并且熟练操控。 虽然真正的战斗中可能会需要同时控制壳板与其它壳造物,今天的测验却不需要。 哈妮丝特跟在学员排成的队伍后方,进到训练室。负责安排场地的干部已经把活动式的障碍物升起来,那将是他们今天的测验内容。只要造出壳板,通过障碍物,就算是完成测验。 对哈妮丝特来说,那种程度的障碍物可以说完全不构成问题。儘管她在操壳和塑壳方面表现平平,对于操纵壳板却格外有天份,甚至凌驾眾人。那需要绝佳的平衡感才有办法做到。 哈妮丝特坐在位子上等待,测验的顺序与上午相同,她将会是最后一个上场。 好不容易,测验时间过了大半,在她前面的所有学员总算全都结束应试。有的人中规中矩,一步一脚印地从起点向终点推进;有的人忽快忽慢,前半段表现可圈可点,后半段却频频失误;有的人甚至在中途不小心飞出场外,或是从壳板上跌落。不过他们都很有骨气地重新造出壳板,把流程跑完。 哈妮丝特走到测验开始的起点,她看往远处的长桌,按照规矩向一整排桌子后方的长官行礼,然后让视线重回正前方。 女孩深深呼吸,令壳片匯聚,形成一块狭长的板子。壳板的大小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最好与肩同宽,或比肩宽再大一点点。这个宽度因人而异,不过只要能够容纳双脚站立的面积,原则上都符合标准。至于最适当的站姿则是一脚在前,一脚在后。 〝你可以的。〞哈妮丝特告诉自己。她让一些多馀的壳片飞回背上,然后踏上壳板。 女孩轻闭双眼,再次深呼吸。完毕,她命令壳板托住自己,向前衝出,如同疾射而出的箭矢。 两坐陡峭的险坡率先映入眼帘,一高一低,像是冻结的海浪。这个障碍物是为了考验操板手能不能在壳板上「急升」与「急降」。 〝简单。〞哈妮丝特连眼睛都没眨,直接顺着波势上飞,接着往下俯衝。有的人会在下降的时候撞上地板,不过这件事情难不倒她。女孩在触地前轻扯壳板的前端,使其急煞,瞬间改变前进方向。 她一连越过两座障碍,如乘浪摆盪的轻舟。接下来是一整排直立的圆柱,彼此间隔。对于大多数学员来说,这是最难的部分,因为你得以蛇行的方式在每根圆柱间穿梭。 女孩轻笑,她先向左,然后掠过第一根与第二根柱体间的缝隙,接着立刻调头,向右飞入第二与第三根圆柱间的缝隙,以此类推。柱与柱的间距越变越小,迫使她不断调整自己切入的角度与速度。 为了弥补穿过间隙时必须减速的遗憾,哈妮丝特选择以更快的方式转向。她直接旋转身体,而非旋转壳板。把原先的前端当成后端,后端当成前端。 俐落的身影化作一道闪电,在圆柱间狂窜。动作既精准,又华丽。 测验的最后一个部分,是数个垂在空中的环。那些环有大有小,彼此的位置也不连贯。那些圆环传达的意思很浅显——你得穿过它。 哈妮丝特调整高度,然后在脑中画出路线。由近而远,由左至右。不久前她在场下看其他学员测验的时候,已经偷偷研究过那些圆环的排列方式。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犯规,不过既然能够提前准备,何乐不为? 于是,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金属钢环,如脚踏云朵,在环间飞舞。她的移动轨跡就像一套经过电脑精密计算后的所得出的结果,完美地涵括了所有变数,是一条不得更动的最佳路线。 哈妮丝特以细微的声响轻轻落地,那些圆环依旧静止在她身后的空中,一如未曾被人动过。 「十……十二秒!」计时员大喊,唸出应试者通过所有障碍的时间。他一喊完,整间练习室立刻恢復一片静默。 接着,一名评审忽然起身鼓掌。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起身,也越来越多掌声响起。从远处的长桌,还有从学员们等待的座位区。 〝我做到了。〞哈妮丝特兴奋地想。〝而且没有失误。〞她转头,看向前排座椅上的学员。她看到贾蒂娜也站了起来,正对她微笑。 第三幕:升空 Pt.6-2 「杰伦特.肯特!」 「是!」被叫道的男学员迅速起身,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向训练室前方的长桌。 测验一结束,评审们便开始一一核对、统计分数。哈妮丝特看得出那群人讨论得很很热烈,因为测验成绩排名前二十的人,将会被选为率先登上米洛一号的结训猎手。 在那里,他们会再花上几週适应太空站的环境,并在现役猎手偕同下进行空降舱的模拟训练、建立小队战术,最后才会正式上场。 很快,又有另一名学员被叫到,跑向前方。被叫到的人似乎被要求在他们日后的直属长官前方站好——那些穿着红白制服的人,或者他们也可能只是过来带人的部队老鸟。总之,哈妮丝特推测那些人大概都是长期驻守在太空站的资深猎手。 唱名的人又喊了几个名字,接着哈妮丝特听见自己盼望中的声音。 「哈妮丝特.戴纳!」 「呃……这里……是!」女孩从座位上跳起来,然后衝到前方。她一靠向长桌,就有人指示她站到某个位置。 哈妮丝特站好,看见自己旁边有两名男学员。她不认得他们,不过立刻又有另一个她熟悉的名字响起。 「莎莉.库柏!」唱名的人叫。 〝莎莉?〞哈妮丝特皱眉,儘管有一部分的她任性地希望被叫到的人是贾蒂娜,她也很清楚种事情不可能会发生。毕竟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至少是我认识的人。〞女孩安慰自己,同时看着莎莉跑到她的旁边站好。 唱名不久后结束,二十个人被分成四组,全数到齐。米兰达中尉解散了其他人,然后留下他们。 「各为学员,欢迎你们加入猎手的行列。」站在哈妮丝特这排队伍前方的男子开口。「我是空降猎手(airdropchaser)支部第七中队的中队长,詹姆斯.巴尔德。」他说道。「现在,让我再确认一次各位的姓名。」 哈妮丝特偷偷用眼角馀光向左右瞄了一下,他们一共有五个人,不过除了莎莉之外她几乎都不认识。 「杰伦特.肯特。」 「是!长官!」杰伦特喊道,他似乎是总成绩拿到最高分的人。 「依莱.雷诺斯。」 「是,长官!」依莱是一名戴着眼镜的斯文男生,看起来有点内向。 「哈妮丝特.戴纳。」 「是,长官!」 「莎莉.库柏。」 「是,长官……」女孩的口气有些惊恐,貌似很意外自己会被选上。 「雅各.卡帕什。」 「……是,长官!」雅各停了数秒后才应声,感觉漫不经心。 「很好。」巴尔德队长点点头,他是名光头的壮硕男子。「现在听好了,士兵。」他大声宣告,口气严厉。「你们在星防最快乐的日子已经结束了。结训后,各位都会有一週的假期。好好休息,好好珍惜你们跟朋友、跟家人相处的时光。」他说道,显然意有所指。 哈妮丝特的内心抽了一下,他不知道他是为了给他们下马威才这么说,亦或只是在陈述现实的残酷。 「休假一结束,你们将从基地搭乘运输火箭前往米洛一号,然后直接向我报到。」巴尔德继续说明。「各位今天的表现我都看在眼了里,只有不断地磨练和自我要求,才能战胜我们的敌人。」他停顿了一下。「希望下一次见面,各位都能有所长进。因为今后,你们将会面临更严峻的考验。」 「为了眾星,各位学员!」 「为了眾星,长官!」哈妮丝特跟着身旁的人一同行礼,齐声大喊。 第三幕:升空 Pt.7 一辆由贝尔登基地开往罗丹萨市区的浮轨列车正飞快地奔驰着,穿过周围的大片农田,以及偶尔出现,只能算是点缀的零星建筑。 那些建筑从一两栋分散的房舍,到数间聚集的楼房,最后出现小镇般密布的街道及楼宇。 贾蒂娜靠在窗户边,盯着一幕幕渐变的景致。透过那些建筑的数量,大致上可以看出你距离市中心还有多远,或者还有多久会到站。她上一次看到相同的画面是在几个月前,就在她和哈尼斯特一起前往罗丹萨的时候。 少一个人陪伴,景物彷彿也少了几分色彩,变得没那么活泼,也没那么有趣。或者它们本来就是这么枯燥? 贾蒂娜拿出她的随身听,把音量调到最大。这一次,没有人会在她的耳旁嘰嘰喳喳,也没有人会把地图拿到她面前要她东看西看。〝结束了〞她心想。六个月的训期,不能说长,也不能说短。六个月的相处,六个月的友谊——他们所追求的东西不同,她一开始就知道了。 只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有一股涌现的失落感。 贾蒂娜想起结训测验那天,哈妮丝特超高水准的纵板表现,还有她在结束后的眼神——自豪的眼神。她真心替她高兴,也替她骄傲。所以,她对她微笑。只是对于贾蒂娜而言,那样的微笑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她不过是以朋友的身分送上祝福。 祝福她啟程,也祝福她迈向另一个阶段。 那是两人之间最理想的结束方式。无论她们对于彼此而言的意义为何,这份情感都该到此为止。不再瓜葛,不再牵绊。 可是贾蒂娜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不对,不该是这样。〞她心想。〝为什么测验结束后我反而更在意她?〞她问自己,像是内心的反应慢了半拍。〝为什么我没办法放下这件事?〞 为了配合基地那里火箭升空的时程,要去米洛太空站的学员比他们提早了几天休假。所以贾蒂娜最后一次见到哈妮丝特,是在她回寝室收拾行李的时候。那算是她们真正意义上的道别,只是贾蒂娜当时还没什么感觉。 一直到哈妮丝特离开,到她察觉上铺的床位再度空了出来,才开始意识到内心的变化。彷彿过了许久,那个打扰你生活的陌生访客终于消失了,留下自己,享受独处的世界。唯一的差别在于,哈妮丝特对贾蒂娜来说早就不是陌生人,而是某种更有份量的存在。 贾蒂娜并不讨厌独处,也不害怕独处。因为无论什么人,都有需要独处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正罣碍的,是即便结束独处的时光,也没办法再次见到哈妮丝特。 这是贾蒂娜经过抽丝剥茧后得出的结论——她已经习惯,甚至喜欢上有她陪伴的日子,只是一直以来他总是被自己旺盛的理智和坚持所蒙骗。 不过……她仍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她过去的经歷和生长环境,让她对于全世界的男人缺乏好感,也让她更顷向于对同性敞开心房。 贾蒂娜还无法断定自己对于哈妮丝特的感觉属于哪一种,有时候她看她,像是在看自己的弟妹;有的时候,她又觉得两人之间存在友谊之外的情愫。无论如何,她决定不让整件事被草草拋到一旁,至少再她釐清这点之前还不能。 〝我需要有人来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贾蒂娜心想。〝一个曾经看过我和哈妮丝特相处的人。〞 第三幕:升空 Pt.8 哈妮丝特用双手拂过一根根麦秆,嗅着她熟悉的味道。 女孩穿着一件简单的洋装,漫步在麦田里。星防制服总是无时无刻提醒她自己是个士兵、是名战士。不过现在,她觉得自己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即便她一直都是。 她朝那根立在田野中的电波塔走去,十一年过去,那个地方还是另她心生阴影。〝我会杀光牠们。〞她心想。根据乔尔转述,那是她在报到当天搭乘旋翼机时迸出口的话,可是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这么说过。〝也许我真的会恨牠们,只是一直都没有发现。〞 哈妮丝特继续前进。她没穿鞋子,双脚陷入地面,感受来自土壤的柔软与湿润。这片麦田的一切,都跟她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儘管一眨眼,六个月过去。那些麦子抽高了一大截,甚至接近熟成,她依旧认得出土地的样貌。 她认得出别人认不出来的石块、土堆,也晓得哪一区的麦子长得比较快,哪一区的麦子养分不够。还有哪一区的麦子,长在她父亲当年发生意外的地点…… 哈妮丝特停在电波塔下方。曾有段时间,她以为自己会在那头怪物落下的地方再次瞥见父亲的身影,等到真相大白,她反而开始害怕起那个地方。 现在,多年过去,无论恐惧或误解都沦为了记忆。只是等她认真回想,却不认为自己真的恨过那些杀死父亲的星兽,那些被星防当成敌人的入侵者。 她始终觉得,自己应该为这颗星球做点什么,应该要有人出面阻止类似的憾事再度上演。为此,她才选择加入星防。也许她救不了自己的父亲,至少能够拯救别人的。 哈妮丝特抱持着这样的初衷加入星防。她知道自己必须踏上前线才能实践这点,也才能阻止星兽造成伤亡。而踏上前线就意味着必须杀死敌人,那是基于正义而生的杀戮,为了捍卫自身的存亡。 然而,她在连上操壳囊时感觉到的东西,却与自己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洩愤,一股急着践踏敌人尸体的慾望。 女孩想了想,却想不出原因。当卡维尔上校点出她的操壳方式很「暴力」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像是对某种东西上了癮,却仍未察觉。 「哈妮丝特!」一个声音从田间小路的尽头传来。说话的人是名穿着吊带裤、头带草帽的女子。 她跑向哈妮丝特。「原来你在这里。」 「怎么会突然想来这里?」柔伊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电波塔,然后走到她的女儿身旁。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老是想不起来。」 哈妮丝特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伸手要她一起捱着高塔下方的阴影坐下。「其实我并没有亲眼看到事情发生的经过。」她坦承。 「那……那些后来才赶到的猎手呢?」哈妮丝特张大眼睛问道。「他们有说什么?」 柔伊摇摇头。「他们只比我早一点点抵达现场。当时的场面很混乱,那些星防丢下来的罐子直接插在田里。」她朝附近的麦田比了比。 〝罐子?〞女孩皱眉。「你是说空投舱?」她问道。 「应该是吧,反正就是你们用来把人送到地面的东西。」柔伊回答。「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对付那头……怪物,那些星防的人说你倒在麦田里,就在距离坑洞不远的地方。」 「所以我没有被攻击?」 「你的身上没有伤,只是失去意识。」 「那父亲他……」 「他们没找到吉姆的尸体。」 「等等,你的意思是——」 「你爸死了,哈妮丝特。」柔伊打断女儿。「他们找到一些他衣服的碎片。」 女孩听到话,失望地把头埋到两腿之间。毕竟再怎么样,她所怀疑的事情听起来都太过荒唐。「你有……恨过那些星兽吗?」她用沮丧的声音问道。 「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我有。」女孩的母亲回忆。「你知道有几次半夜,我还跑到外面,然后对着天空大叫。」 「你……不怕把我吵醒?」 「噢,你放心吧。每次你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柔伊笑着说道,她的话让哈妮丝特也跟着笑了。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再怎么愤怒,也不可能把你爸带回来。」柔伊收起笑容说道。「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吉姆,但我还没有失去你。」 「你是说我跌到水沟那次?」 柔伊点点头。「发生那件事之后,我才告诉自己要把注意力放在我们的女儿身上。虽然他没办法看着你长大,至少当我看着你的时候,能够想起他。」她停顿了一下。「不过我也是经过好几年,才慢慢释怀你爸的死。有时候我会想,也许他的死是註定好的。」 「註定好的?」 「就像有些人註定会相遇,有些人註定会分开。」 听到这句话,哈妮丝特忽然想起贾蒂娜。她没跟母亲提过她的事,因为她常常觉得贾蒂娜并不是真的想跟自己走得这么近,只是屈就于她。她们之间的互动到后来好了很多,可惜最后,她似乎没打算要挽留这段情谊的意思。 「你自己想想,那些怪物穿越了那么遥远的距离,一路飞到这里,最后砸在我们家的田地上。」柔伊继续说道。「难道你不觉得如果这只是巧合,未免也太刚好了吧。」 女孩再度低头,没做回应。〝不要相信单纯的巧合,哈妮丝特。〞那是她父亲生前常常掛在嘴边的一句话。只是她不确定那句话是不是能够拿来解释这整件事情,或甚至解释任何东西。 「所以……你跟父亲的相遇也是『註定好』的吗?」女孩忽然冒出一句。 「嗯……我倒没这么想过。」哈妮丝特的母亲陷入一阵短暂的思考,显然很意外会被这么问。「不过也许你说得没错,毕竟我们当时的生长环境差这么多。」 「要是每件事情都是註定的,那我们努力还有什么用?」 「我们……接受命运的安排,哈妮丝特。」柔伊想了一下后用温柔的语气说道。「但不代表我们不必奋斗,或是不去尝试让自己变得更好。」 〝让自己变得更好。〞哈妮丝特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她母亲的话。「咕嚕——」一个声音很煞风景地从她的肚子传来,令她发出尷尬地笑声。 「来吧,时间差不多了。」柔伊拍拍衣服起身。「我是不知道你刚才发出的声音是不是『註定』好的,不过要是现在不回去,我们恐怕『註定』会没晚餐吃。」她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女孩再度发出几声大笑,然后跟在她母亲的身后离开。 第三幕:升空 Pt.9 贾蒂娜踏出地铁站,她一抵达罗丹萨市中心后马上就直奔这里。 有趣的是,她明明有知道有很多能够放松的地方,却一个也不想去。她只想听到答案,迫切地想。 女孩继续沿着街道前进,然后一副熟门熟路地转进那条路边的巷子,直到看见铁铸的黑色招牌。原本覆盖在文字上头的白漆已经剥落的大半,变成黑白两种杂乱的顏色。那块招牌没有打灯,因为现在还是白天。 贾蒂娜忽略吊在玻璃门上写着「打烊中」的告示牌,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一名正在拖地的男子开口,不过他一看见进门的人,立即愣住。「贾蒂娜!」 「抱歉,史蒂夫。我知道你们还没开始营业。」贾蒂娜说道,主动走向吧台。她把一张倒放在吧台的高脚椅放下来,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等一下,贾蒂娜。」史蒂夫停止拖地。「除非你给我一个好理由,否则我会让你知道这根拖把有多硬。」 「……别闹了,史蒂夫。」贾蒂娜没有像以前一样瞪回去,甚至没有回嘴。「我需要跟你谈谈。」她低声说道。 「噢……」史蒂夫放下拖把,听出在她话语中的迷惘。 约瑟斯之墓的老闆走回吧檯后方,倒了杯水,放到贾蒂娜面前。「这不像平常的你,贾蒂娜。」 「我知道。」 「上次那个女孩,没跟你一起来?」 「我们结训了。」 「所以?」 「所以我们大概不会再见到彼此。」 「什么叫大概?」 「因为我们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单位。」贾蒂娜淡淡地说道。 「你们没办法自己选择吗?」 「我们……」贾蒂娜犹豫了一下,想起他们最后的测验。「也许本来有机会,不过现在……」她怀疑如果自己在测验的时候不要放水,可能也会是那二十个人之一。这没办法保证她和哈妮丝特会在同一支猎手小队,不过至少她们有机会一起搭乘火箭到太空站。「算了,反正已经不重要了。」她沮丧地表示。 「什么叫不重要?」史蒂夫皱起眉头。「难道没有其它方式可以更改分发结果?」 「……我想应该没有,而且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噢,你别骗我了,贾蒂娜。」史蒂夫摇摇头。「你是为这件事而来的对吧?上次那个女孩?」他挑起一边眉毛。「你失恋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係。」贾蒂娜说道,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但你在意她。」史蒂夫反驳。 「你又知道?」 「这不需要猜,贾蒂娜。上次你们在这里的互动,那不是普通朋友会有的互动。」史帝夫说道。「还有那女孩看在台下看你的眼神。就算你对她没感觉,她八成也对你有好感。」 「可是她是——」 「有差别吗?」史蒂夫打断说话的人,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真正的爱不分形式,也不分性别。」 女孩沉默。 「面对自己真实的情感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贾蒂娜。」 「不是……这样的。」贾蒂娜抬起头。「我不像她一样对踏上前线这么执着,也不像她这么有自信能够击败敌人,那不是我原本的……计画。我在意她,我在意哈妮丝特,但我并不想死。」 「那如果为了她呢?」 「……什么?」 「没有人想死。」史蒂夫叹口气说道。「可惜没有人能够逃避死亡。所以如果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人,贾蒂娜……那么我们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不是吗?」 贾蒂娜瞪大眼,像是被人瞬间点醒。接着突然间,她的眼眶开始泛红。她总觉得那句话宛如一把匕首,深深插进了自己的心坎,也击碎了她的自私、她的懦弱、她的虚偽——那副她替自己所打造的面具,为了隐藏、也为了逃避。 「可是现在已经……太迟了。」贾蒂娜用微微哽咽的声音说道。「我没办法改变分发结果。」 「唉,总会有办法的。」史蒂夫深信不疑地回应。「我认识的贾蒂娜可不是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看着她,眼神坚定。 女孩想了一下,接着抹掉眼眶中的泪珠。「也许我能叫他们让我重新测验一次。」她说道。「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想被选上。」〝譬如莎莉。〞她心想,不过他还不是那么确定。 「你有答案了,对吧?」史蒂夫好奇地问,同时露出微笑。 「我不敢保证这么做有用,但可以试一试。」贾蒂娜说道。〝没错,我需要放手一搏。〞她告诉自己,因为即便没成功,至少她努力挽回了。 至少没有遗憾。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明明有好几次,她能够改变这样的结果。到了最后一刻,她却选择什么都不做,也选择忽视哈妮丝特的感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在罗丹萨生活了这么多年,却只有在跟哈妮丝特一起过来的时候,才感觉得到一丝丝归属感。因为打从一开始,那种感觉就不是来自这座城市,也不是来自星防,或是其它组织、其它地方。 贾蒂娜顿时想起某一首歌,里面的其中一句歌词。〝有的时候,家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个人。〞她恍然大悟,那是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她从来就不需要一间公寓,也不需要成为一个集团的领头。她需要的东西,是一个真正能够理解她、在乎她的人。 一个她爱的人。 「谢谢你,史蒂夫。」贾蒂娜说道,然后一口把杯中的水喝光。女孩的眼神恢復了自信,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困惑。 「人总会迷失自我。」史蒂夫耸耸肩。 「要是你敢把我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贾蒂娜用她惯常的声音指着史蒂夫警告。 「你知道我不会。」酒馆老闆举起两手,无奈地表示。「祝你成功。」他说道,然后目送女孩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第三幕:升空 Pt.10-1 「……然后我就这样,咻——飞过一大堆障碍物。」哈妮丝特躺在他母亲的大腿上,看着天花板说道。她第一次发现客厅的天花板这么好看。 「听你的口气,是说自己很厉害囉?」柔伊拨弄着女儿的刘海问道。 「那是当然。」女孩自信十足地表示。「那时候一堆人还站起来帮我鼓掌呢!」 「哇,想不到我们家哈妮丝特居然没让我丢脸。」 「我哪有这么差劲!」哈妮丝特不满地表示。「你知道那个测验有多难吗?你要先上坡,然后下坡。然后再上坡……」 柔伊微笑。他没回话,也没插话,而是静静听着女儿继续炫耀自己惊人的事蹟。自从哈妮丝特休假回来后,他们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是这样。晚餐一结束,两人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开始间聊,直至夜深。 即使她们早已来往过好几次信,哈妮丝特还是常常一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特别是面对自己母亲的时候。彷彿她每说出一件事,就会再想起两件。 所以,柔伊总是鲜少开口,更常聆听。无论趣事也好,蠢事也罢。她对女儿分享的内容并不是这么挑踢,即便她的话题始终离不开受训这段时间的遭遇,即便有些事情听起来十分琐碎。 光是看着哈妮丝特,或是听到她的声音,就让柔伊心生满足。身为父母,身为独自把她扶养长大的人,她的心愿很微薄,也很平淡——她要她开心。她要哈妮丝特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柔伊曾经挣扎过该不该让哈妮丝特加入星防,甚至为此跟她吵过架。不过现在,她看着她,顿时浮现一个想法:如果上天给她第二次机会,让她重新选择,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因为那是哈妮丝特想要,也是她希望的。 对父母而言,孩子永远是他们最掛念、最在乎的东西。 「你手臂变粗了,哈妮丝特。」女孩的母亲捏了捏她印有星防识别码的那隻手臂说道。 「哪里?」哈妮丝特伸起两隻手,紧张地打量。「哪有变粗。」她反驳。 「你干嘛那么在意?」 「因为手臂太粗会很不好看……」哈妮丝特放下手,苦丧着脸。 柔伊没有安慰自己的女儿,反倒露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怎么样?」她眨眨眼。 「……什么怎么样?」 「你是不是在里面遇到喜欢的男生?」 「我才没有……」哈妮丝特火速撇清。 「真的没有?」柔伊瞇起眼。 「那些男生又不是自愿进来的,他们这么弱,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女孩表示,显然忘了自己的打靶表现有多烂。 「唉呦,想不到你居然还会数落别人。」柔伊忍不住笑出声音。「那上次来接你的那个军官呢?他看起来人还不错。」 「你说乔尔?」 「你们后来还有再见面?」 「见过几次吧,不过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哈妮丝特说道。虽然他觉得乔尔打算还自己手帕的时候举止有点奇怪,不过她一直以来都对他没有别的意思。况且论长相来说,乔尔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反而卡维尔少校还比较吸引她的注意力。 如果真的要说喜欢…… 「妈……你要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哈妮丝特忽然问道,盯着客厅天花板的吊扇。 「你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只是……突然好奇……」 第三幕:升空 Pt.10-2 柔伊把头靠到沙发上。她想了一下,然后开口:「我记得我跟你爸第一次见面,那时候我才刚念完书没多久。我在一间麵包店打工,然后吉姆刚好走进来。」 「你说他刚好跑去罗丹萨……买麵包?」 「噢……当然不是。」女孩的母亲微笑。「他说他那天是过去跟罗丹萨市政府的人讨论粮食徵收的事情,不过这是他后来才告诉我的。因为一开始看到他,我以为他是路边的流浪汉。」 「……什么?」 「因为吉姆那天实在穿得太破烂了。」柔伊打趣地说道。「至少以我们城市人的标准而言,你爸对于穿着的品味很糟。」 「所以你没有理他?」 「我直接把他轰出去。」 「你……」躺在柔伊腿上的女孩张大眼睛,表情爆笑。 「唉,你别这么惊讶,我是真的没看出他是客人。」 「结果呢?结果你们后来怎么了?」哈妮丝特迫不及待地问道。 「结果你爸直接跑去找我们店的经理理论,害我被骂一顿,还被扣薪水。」 「天哪…‥我都不知道有这些事。」 「傻瓜,你怎么可能会知道。」柔伊用好气又好笑的口吻说道。「反正,因为这件事,让我对吉姆完全没有好感。」她继续说道。「之后过了几天,他又跑来我们店里,说要请我吃饭。我猜可能是因为他心里过意不去,或是觉得对我有亏欠。」 「所以你就答应了?」 「反正白吃白喝,谁不想要?」柔伊耸耸肩。「我本来是打算吃完那顿饭就要走人,而且吉姆穿衣服的品味还是很糟。」她一边说一边笑。「可是后来跟他聊过之后,我发现他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么……蠢。」她叙述。「吉姆其实是个很体贴,很有内涵的人。他甚至比大多数我遇过的男人都还要正直,还要诚恳。」 「所以你们就开始……交往?」 「噢,没这么快,哈妮丝特。我可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动。」柔伊扬起嘴角。「你爸后来变成我们店里的熟客,只要他一有机会到罗丹萨办事,就会顺便过来光顾。」她回忆。「就是他教我怎么分辨麵粉的好坏、麵团的嚼进、发酵品质,还有怎么辨别真正好吃的麵包跟难吃的麵包。」 「麵包不都很好吃吗?」女孩困惑地问。 「嘖,哈妮丝特你这隻猪,难怪你会这么好养。」 女孩被她母亲的话逗出笑声。「你怎么可以说我是猪。」她鼓起脸颊抗议。 「反正……一直到某一天,那天刚好是我生日,可是我还在店里加班。」柔伊笑了笑,再度回到不久前的话题。「你爸在我们快打烊的时候跑过来,然后送给我一束花,我看得出他那天有很认真打扮过。」她情不自禁地说道。「他说那束花是从这座农场摘的,他还送我一袋自己亲手做的松饼。」 哈妮丝特听到话,整个人瞬间坐起来。「那个松饼……是他教你的?」她瞪大眼。 柔伊点点头,嘴角瀰漫着暖意。「你爸教了我很多事情,哈妮丝特。」她伸出手,把女儿搂向自己的肩膀。 「难道你都不会心动吗?」 「怎么不会?其实我早就不讨厌你爸了,甚至为了再见到他,我一直待在那间麵包店工作。所以,如果你问我要怎么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柔伊停下来,思考片刻。「我觉得当你喜欢一个人,你会想跟对方分享生活、想跟他一起成长、一起面对难关;你会包容他、体谅他,也会不顾一切为对方付出。」她解释。 「那……如果对方不这么想呢?」哈妮丝特靠在母亲的肩膀上问道。 「那么也许……你们不适合在一起。」 「所以我要怎么知道我们适不适合?」 「你没办法,哈妮丝特。」柔伊望入女儿的双眼。「我们只能试着付出,然后学会放下。」 第三幕:升空 Pt.11-1 午餐时间,米兰达坐在基训中心的办公室里头处理人员转交的文件。〝又有一批新兵结训了。〞她在心中庆贺。好不容易,这一批新进的猎手完成了六个月的训期,整体上来说,他们在各阶段的表现都超乎了她的预期,甚至可以说开创先例。 倘若不把一开始就没来报到的人算进去的话,这一期一百多人的当中,没有半个人因为身体因素或其它理由在中途被退训。当然也有可能是星防的审核程序跟标准越来越严格,让那些打算规避前线的人打消念头。 〝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这么想。〞米兰达怀疑,她寧愿这么认为。 虽然每一次面对敌人都是生死未卜的战斗,至少你活得很骄傲,也能死得光荣。米兰达发现有越来越多人开始意识到这点,也开始接受自己的责任和使命——被锡尔星人所託付的使命。 〝与其设法逃离战场,不如设法让自己在战场上活下去。〞米兰达心想。那是她身为一名士兵、一名战士、一名经验传承者,至始至终所秉持的准则。 星防的训练中心是猎手们的摇篮。他们的使命,是踏上战场;而她的使命,则是让他们做好准备。 就某方面来说,培训者的立场跟父母很像。儘管一批又一批,那些新兵总是来来去去,米兰达却很清楚自己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她得对他们更严厉、更要求,因为如果她不这么做,她的轻忽将会害死他们。 坐在办公室里的女子抬头,看了门口一眼。〝沃克怎么这么久?〞她一边打哈欠一边想,她不过是叫他去帮自己买个午餐。 趁那些结训的新兵全都休假离开,训练中心顿时变得清间许多,她也总算有机会可以好好停下来喘口气。〝也许我该开始准备下一期的训练?〞她问自己,虽然她没办法知道下一批新兵会有多少人,不过总有些事情可以提早安排。 一开始参与猎手的培训计画让米兰达感到非常不适,她难以接受得把自己细心调教、朝夕相处的年轻学员送上前线,像是把自己的孩子推入火坑。像是她训练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派他们去送死。即使这件事情必须发生。 直到经过许久,米兰达才体认到这份工作不凡的意义。直到许久,她才理解自己并不是在丧送那些孩子的未来,而是在教他们怎么延续、捍卫这颗星球的未来。最终,她学会了信任,信任那些孩子身上的潜力;她也学会了如何把不捨转为祝福、转为寄託。 米兰达学会了放下。 她微笑,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个母亲,一名为自己的儿女骄傲的母亲。 办公室的自动门忽然打开。「沃克,你也去太……」米兰达抬头,却没把话说完。 走进办公室的人并不是沃克下士,而是一名穿着便服的女孩。一名女学员。 第三幕:升空 Pt.11-2 「你回来早了,士兵。」米兰达心平气和地说道。「还不到收假日。」 「我……知道,长官。」站在门口的女孩敬礼后说道。 「我记得我看过你。」米兰达微微瞇眼。「你叫什么名字,士兵。」 「贾蒂娜,长官。」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贾蒂娜?」 「能不能让我重新测验,长官。」 「测验?你是说结训测验吗?」 「是的,长官。」 米兰达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相信自己看过她,绝对看过,只是看过跟记住是两回事。她想了想,忽想起自己确实对贾蒂娜有印象,不过不是因为她在测验当天或平时的表现,而是因为她曾经的不良行为。 「你会抽菸对吧?」米兰达用开门见山的口气问道。其实她本来打算他们结训后这件事就算了,毕竟她知道有些猎手私底下也有菸癮。只要懂得拿捏分寸,一般来说还不到严重影响操壳表现的程度。 〝如果抽几根菸会让你面对敌人的时候比较有干劲,那么这个代价很值得。〞米兰达心想,不过既然本人自己跑过来……「之前有人说在厕所闻到菸味,那是你对吧?」她问道。 「……是我,长官。」女孩犹豫了一下后承认。 「你知道在星防规定里面,猎手不能抽菸吗?而且整个贝尔登基地都是禁菸区。」 「我知道,长官。」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已经……快要戒掉了,长官。」贾蒂娜战战兢兢地答道。 〝哦?这倒有趣,至少她有努力把自己导回正轨。〞米兰达看着女孩,嘴角微微上扬。〝这女孩还算有骨气。〞她升起一丝敬佩,可惜不对的事情就是不对。「你是志愿生对吧?你知道我可以用违纪的理由把你退训,或把你从部队开除?」 「长官,我……」 〝够了。〞米兰达告诉自己,威吓到此为止。她只是要让她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好让她在日后能够时时自我提醒。每个人都有些见不得光的小陋习,如果星防因为这点纠结而把一名满怀热血的士兵逐出大门,那么吃亏的将会是星防自己,也会是全锡尔星人的损失。 至少,米兰达很确定自己在贾蒂娜的眼中看见身为战士不可或缺的东西——觉悟,充满勇气的觉悟。无论她今天过来的目的为何,她都是抱着觉悟而来。 「说吧,你为什么想要重新测验?」米兰达叹口气后问道,同时喝了一口放在桌上的罐装咖啡。 贾蒂娜意外地愣了一下,接着开口:「有一个……我很熟的学员,他是那些要先去米洛太空站的人之一。」 「而你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我想要……跟他一起去。」 「难道他都没跟你说过自己打算被选上?」米兰达不解地问道。「况且你不是应该在测验当天就知道他会不会去了?」 「他跟我说过,长官。」 「你……」米兰达皱了一下眉头。「你到后来才发现自己想要跟他去,对吧?」她似乎稍微弄清楚状况。 站在门口的女孩沉默地点点头。 「很遗憾,学员。不过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敲定了。」 「没别的办法了吗,长官?」贾蒂娜的神情转为失望。「我知道有的人并不想被选上……我知道莎莉——」她忽然放大音量。「我跟她很熟,我知道她不想那么快就上到前线。」 「莎莉?莎莉.库柏?」米兰达从桌上翻出一张名单后问道。 女孩点头。 「你不能帮其他学员做决定,贾蒂娜。这件事情必须经过她本人的同意。」 「我……我可以联络她,长官。」贾蒂娜瞪大眼睛说道。「你可以给我莎莉的联络方式,我现在就去联络她!」 「如果真的要联络莎莉,也是要由我们来进行。」米兰达摇摇头。「我不能把学员的资料随随便便交出去。」 「那……我能做什么?」 「那些来选人的长官都是目前正在服役的顶尖猎手,如果你想取代那二十个人之中的任何一个,就得证明自己的实力。」米兰达严肃地说道。「你得证明自己有资格,贾蒂娜。」 「我可以做到,长官!」女孩坚定地承诺。「让我再测验一次,让我证明自己跟那些人一样厉害。」 「我们不可能为了你再举行一次相同的测验。」米兰达从座位上起身。「不过也许有别的方式可以达到相同的目的。」她走向贾蒂娜,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门外。「来吧,跟我到操壳训练室。」 「……我们要做什么,长官?」贾蒂娜转身,不解地问道。 「让我看看你的决心,贾蒂娜。」米兰达看着女孩,露出微笑。 第三幕:升空 Pt.12 「怎么样?怎么样?」哈妮丝特衝下楼梯,一路衝到厨房。她今天难得没睡过头,至少星防的人还没到。 「嗯……」柔伊握着一跟锅铲,转身打量了女儿一下。「你去田里站着不动看看,应该会比稻草人还有效果。」 「嘿——」女孩不满地双手叉腰。「明明就很好看。」她不满地噘起嘴。 柔伊笑了两声,视线回到锅子上,心里知道哈妮丝斯特说的是实话。她说那是只有正式的猎手才会拿到的紧身衣,一种达成目标的证明。只是红白相间的顏色相当引人注目。 她看着锅子里的培根发出吱吱作响的挣扎,不禁想起六个月前,自己和女儿在屋前道别的那天。一转眼,又到了相同时刻。像是鐘上的指针于十二点的位置彼此相遇,短暂停留,然后再次分开,不断重复。 唯一的不同在于,这一次分开,柔伊却不晓得下一次看见女儿会是什么时候。她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还会再放长假,甚至,能不能熬到下一次放假。 即使每次道别,都像是永久;每声再见,都意味着结束。柔伊依旧忍下了窜过内心的一阵鼻酸,因为她不想让它坏了女儿的好心情。 她回头,看见哈妮丝特从桌上抓了两个鸡肉三明治,然后衝向楼梯。「喂,别把地板给我弄脏!」她大声叮嚀。 「我怕我在车上会肚子饿!」女孩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一会儿过后,哈妮丝特再度下楼,手上提着一袋行李。她放下行李,然后走到餐桌边。 柔伊把锅子放入水槽,洗手,脱下围裙。她看着哈妮丝特拉开椅子坐下,备感欣慰。至少在她收假的这一天,她们母女两人还能不慌不乱地共进最后一顿早餐。 「下次见面,你就是真正的猎手了对吧?」柔伊坐下,替自己倒满一杯牛奶。 「我会变成很厉害的猎手。」哈妮丝特表示,然后把一口三明治塞进嘴里。 柔伊微笑,替女儿自豪。「吃吧,多吃一点。」她说道。 「你们要去太空站对吧?」两人安静吃了一会儿后柔伊问道。「东西都有带齐?」 「应该是。」女孩表示。「只是我不知道那里的环境怎么样,所以留了一些东西在家里。」 她的母亲点点头,继续默默用餐。她们一连聊了好几天,然而别离前夕,柔伊发现自己只能挤得出几句日常问候。此时此刻,再深切的情感都成了最平凡言语。只是里头的一个字、一句话,都包藏着千言万语无法形容的牵掛和思念。 柔伊发现自己没办再多说更多了。因为要是说得太多,她的眼泪可能就会夺眶而出。 当然,哈妮丝特也不是个迟钝的女孩,她的话同样比过去几天少了很多。女孩低着头,自顾自地吃着东西,那是她掩饰情绪的方式。 一阵响亮的鸣笛声自屋外传来,打断正在餐桌用餐的两人。 「我去看看。」柔伊擦嘴起身。她推开门,朝屋外看了一眼,然后走回厨房。「星防的巴士来了。」她说道。 「我去拿行李。」哈妮丝特放下手上的空杯子,起身朝门口走去。她提起地上的行李,走出到外头。 就在通往他们家门口的道路另一端,一辆星防的巴士停在那里,准备接她上路。 女孩的母亲跟着她走出门,站到她的身后。 「我出发了。」哈妮丝特看了巴士一眼,接着回头。 「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哈妮丝特点点头,给母亲一个拥抱。「我爱你。」 「我也是。」柔伊说道,放开女儿,静静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直到车子驶离。 第三幕:升空 Pt.13 哈妮丝特把头靠在车窗上,她的行李躺在脚边。 那辆巴士载了不少也要返回基地的星防人员,可惜她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可能是猎手,也可能是其它单位的人。 星防通常会派接驳巴士去接人,而非旋翼机。除非情况紧急,或是特别去申请,例如她刚报到的那天。 〝不知道其他同期的人怎么样了……〞哈妮丝特心想。为了要赶上火箭发射的时程,他们这二十个人比其他学员都还要早几天放假,也早几天收假。如果她猜得没错,被分到跟她同一个中队的——像是莎莉,还有那几个她连名字都还没记住的男生,这时候大概也正从某个地方搭车要回基地。 哈妮丝特看着窗外,顿时觉得自己又得面对另一个新的环境,以及另一群新的人。不过严格上来说那些人其实都跟她一起受过训,她只是没那么熟。 星防的巴士一路从早上开到下午,旋翼机飞几个小时会到的地方,车子却要 开一整天。 等到贝尔登基地的大门出现在女孩视线里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哈妮丝特扛起行李,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下车。她一路走,穿越曾经来过的基地大厅,通过检测闸门,然后进到基地内部。 她没停下来,而是继续前进,不过不是朝训练中心,而是朝航太部的火箭发射站。那座发射站并不难找,因为没有人会错看那么巨大的东西。 哈妮丝特抵达发射站入口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学员在等待。他们都跟她一样,穿着红白相间的紧身制服。她向四周看了看,却没看到任何一个熟面孔。〝莎莉还没到?〞她纳闷。 不久后一名穿着星防制服的人从发射站的入口走了出来,哈妮丝特看了那名男子一眼,总觉得很面熟。 「各位结训的学员。」男子说道,同时看向眾人。「我是你们今天的带队官,贾斯汀。」他表示。「麻烦各位先到我前面排好,我要点名。」他吩咐。 〝贾斯汀?〞哈妮丝特皱眉。〝他不是我第一天……〞女孩一边想一边靠过去。 带队官开始点名,被唸到名字的人按照顺序排成一列。 「哈妮丝特.戴纳。」 「是,长官。」 「哈妮丝特?」贾斯汀放下手上的电子平板。「你是哈妮丝特?第一天来的时候我们在柜檯那里聊过?」他用惊讶的口气询问。 「呃……没错,长官。」女孩回应。贾斯汀给他的感觉跟那天似乎没什么差别,除了他的衣服有穿得比较整齐一点。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优秀,哈妮丝特。」贾斯汀露出跟上次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恭喜你。」他说道,然后继续点名。 哈妮丝特站在队伍中,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女孩好奇地转头,却看见令自己不敢置信的一幕——贾蒂娜提着行李,跑入集合中的人群。她把头发剪短了,变得跟男生一样短,而且…… 而且她的身上,也穿着那件红白相间的紧身衣。 哈妮丝特好想大叫,可是她不敢。〝贾蒂娜也要跟我们一起上去太空站?〞她一边想一边看着她走进队伍。儘管不明白,儘管脑中有一大堆疑问,她的内心却掀起一股莫名激动的情绪。像是在暗无天日的隧道走了许久,终于看见来自洞口的光芒。 「很好,所有人都到齐。」贾斯汀大声宣佈。「我们等一下会搭乘运输火箭,到了米洛一号之后,你们会向各自的长官报到,明白吗?」 「明白,长官。」所有人同时回应。 贾斯汀等了等,接着看看手腕上的电子手环。「我们走吧。」他说道,转身带领队伍走进发射站的入口。 巨大的火箭映入眼帘,上头印有星防的标志和缩写。火箭发射井有一半没入地下,不过地面上的部分依旧高耸。 贾斯汀带领眾人经过一间准备室,然后踏上一条通往火箭舱门的联络空桥。「好了,各位都进去吧。」他停在敞开的舱门前面,朝远处中控室的人挥挥手,然后对所有人说道。 哈妮丝特拿着行李进到火箭内,里头的座位有好几排,中央是一条狭窄的走道。她停在门边看了看,然后走向贾蒂娜旁边的空位。「贾蒂娜……」她看着她。「你跟莎莉交换了……对不对?」她问道,想确认自己不久前得出的结论。 贾蒂娜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好了,各位都给我把安全带系好。」贾斯汀的声音传来。「你们的椅子底下有勾环,可以固定行李。」他表示。「脱离锡尔星重力的时候我不要看到有东西在头顶乱飞,听懂了吗?」 「听懂,长官!」座位上的二十名学员喊道。 「你做了什么?」带队官说完话后哈妮丝特靠向贾蒂娜,小声问道。「不然他们怎么会愿意让你跟莎莉交换?」 「你……不会想知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笨蛋……你知道为什么。」贾蒂娜看着哈妮丝特的双眼。「你很清楚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我……」哈妮丝特听完后咬紧嘴唇,眼眶湿润。 舱门关闭的声音传来,火箭开始点火、加热。 「可是你说你不想——」哈妮丝特说道一半,声音突然被巨大的引擎声盖过。 贾蒂娜看向身边的女孩,然后握住她的手,把脸贴到她耳旁。「放心,我们不会死。」她以轻声细语的方式说道。「我们不是去送死的。」说完露出微笑。 她看着她,也跟着笑了。 尾声 Pt.1-1 数週后,米洛一号太空站上,一个紧张的身影坐在空投准备室里。 那是一名穿着紧身衣的女孩。 墨绿色的短发盘在脑后,几条发丝垂下,掛在她精緻的脸蛋两侧。 哈妮丝特盯着被她捧在手上,一个六角形的密封金属盒。就在它的正面,一个微微凸起的透明罩揭露了躺在盒内的东西——一颗囊泡状的器官。或者用他们习惯的称呼,叫做「操壳囊」。 操壳囊是猎手的第二生命,所以星防用了特殊合金来打造容纳它的装置,使整个容器更为坚固、耐用,却不笨重。 哈妮丝特把金属盒翻到另一面,几条粗背带和扣环从它附有衬垫的背面延伸而出,那些带子是为了把操壳囊固定在背上而设计。女孩以两手穿过背带,扣上扣环,调整松紧,然后缓缓起身。 几週过去,他们开始以小队为单位进行训练,为了建立默契,也为了更容易在战场上互相配合、做出反应。 登上米洛一号太空站后,每天生活就像巴尔德队长当初的告诫一样。他们进行了好几次的空降模拟,上过更进阶的战术课程,也听过无数次值勤过程的任务简报。只可惜,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战士,不算是真正的战士。 在经歷了数週准备与调适后,哈妮丝特和其他猎手小队的成员即将迎来他们服役生涯当中的第一次空投。 第一次,通常也是最危险,死亡率最高的一次。无可厚非地,很多新进的猎手会死在第一次空投。然而,凡事总有第一次。即便结果不是生,就是死,只要撑过这一次,他们将脱胎换骨。 这是每一名身为星防猎手的人,必经的洗礼。 「哈妮丝特,你怎么还在这里?」一名身着红白紧身制服的女子把头探进准备室里,她已经把操壳囊穿上,不过面罩垂在脸颊旁。「别发呆了,快点,不然他们要派其他人过去了。」她催促。 「贾蒂娜。」哈妮丝特叫住准备往外走的女子。「你都……不会紧张吗?」她轻声问道,语带焦虑。 贾蒂娜听完后皱起眉头,然后走向哈妮丝特。「你怎么现在才说这种话?」她放慢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自从我们到太空站之后,我好像越来越常想起我爸的事情。」 「嗯……」贾蒂娜听了听,没立刻回应,而是把视线盪到其它地方。「你记不记得我们搭运输火箭那天,我怎么跟你说的?」她问道。 「你说我们……不是要来送死的。」哈妮丝特回想。 贾蒂娜点点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告诉我的话,记得吗?」她说道。 「我记得那时候我是跟你说……」 「你说你相信自己不会死。」 哈妮丝特看着她,没有回应。 「不要忘记你对自己的承诺,哈妮丝特。」贾蒂娜说道。「你说有一天你要证明给所有人看。而现在,就是那一天。」 「相信自己。」贾蒂娜最后说道,然后替哈妮丝特把面罩带上。「因为我相信你。」 女孩听完默默点头,她的眼中仍有几丝不安的情绪在打转,不过看起来放心不少。 「走吧,大家都在等我们。」贾蒂娜表示,然后跟着哈妮丝特一起走出准备室。 尾声 Pt.1-2 门外是一条通道,连接到太空站的其中一座发射平台。 「喂,你们未免也太久了吧。」一名男子皱着眉,靠在通道尽头的转角。他穿着跟她们一样的红白紧身衣。 「用不着你担心,杰伦特。」贾蒂娜走向男子。「如果你有心情站在门口发呆,还不如早点把『壳甲(shellsuit)』穿好。」 「哼,你别忘了我在测验时的操壳分数是最高的。」杰伦特不甘示弱地表示,接着回头转进通道另一头。 贾蒂娜与哈妮丝特很快跟了上去。 这座太空站用来投射猎手的地方比准备室还要大,也壮观很多,是一座巨大、环形的房间。六具舱门开啟、彼此环绕的空降舱斜躺在房间的正中央的机械平台上。 距离入口不远处,一整排看似精密的电子仪器与萤幕佔满房间的一角。几名身着灰色制服的星防士兵坐在萤幕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头的数字与影像。 「巴尔德队长。」一名担任监测员的士兵忽然开口。「目标大概十分鐘后通过同步轨道。」 「落点呢?」 「在贝尔登基地的东边,纳维德区(navidregion)。」 「我知道了。」 第七猎手中队的队长巴尔德是名壮硕的男子,结实的身体曲线在紧身衣包覆下一览无遗。他光亮的头顶上没有半根头发,一小撮梳理到夸张工整的山羊鬍则掛在下巴。 「哈妮丝特还有贾蒂娜,我以为你们不打算要来了。」巴尔德转头,注意到踏进入发射站的两人。 「队长。」哈妮丝特举手行礼。「抱歉,我只是……有点紧张。」她稍微拨开面罩说道。 「不要紧,你的表现已经比很多第一次上场的人要好多了。」高壮的队长拍拍女孩的肩膀,接着回头跟一旁的监测员讲了几句话。 「哈妮丝特、贾蒂娜,来吧。」巴尔德很快把头转了回来,领着两人走向环形发射室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整排整整齐齐的金属架,放着他们各自的壳片。 三名男孩站在置物架的前方,蓄势待发地等着。 哈妮丝特与贾蒂娜见状,一语不发地走过去,在他们身旁排好。五个人抬头挺胸,纪律十足地看向迎面而来的巴尔德。 「各位,今天是你们身为猎手的第一场考验。今天,将会由我来担任你们的队长。」巴尔德开口。「记住你们上过的课、受过的训练,记住我说过的话。你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他停顿,眼神扫过眾人。「不要自满,也不要胆怯。一旦面对敌人,就不要区分你我。战场上,不分男女,也不分阶级。」 「杰伦特,你很有天分,也很优秀,但我要你把重心放在团队,而非个人。」巴尔德看着站在队伍第一位的男孩说道。 「依莱,既然你是猎手,就不要怀疑自己。善用沟通,我们才知道怎么协助你。」 他看向第二名男孩。 「雅各,战斗的时候分心会害你丧命。把心思集中,感受操壳囊的律动。」 他转向最后一名男孩。 「贾蒂娜,你是我看过最有潜力的女猎手之一,所以不要吝于伸出援手。」 「最后,哈妮丝特。我想我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巴尔德对女孩说道。「你操纵壳板能力是我们都认可的,不过记得,千万别让过去的经歷绊住自己。」 光头男子说完话,低头看了看手环上的时间。「好了,我们两分鐘后出发。所有人,现在着装!」 队长的命令一下,五名年轻的猎手立即拉紧脸上的呼吸面罩。他们用从面罩上方的小孔吸入空气,然后透过呼吸管将气体灌入背部的金属容器。里头的操壳囊开始规律鼓胀、收缩,唤醒架上的一叠叠壳片。 那些壳片先是不安地震动,随后接连飞出,像是归巢的蜂群般贴到五个人身上。 哈妮丝特闭上眼,静静调节呼吸,隔着紧身衣感受每块碎片。〝每组壳片都是一个群体。〞她告诉自己,努力回想受训时教官传授的诀窍。〝壳片来自同一块「兽壳」,所以要想像它们是一个集合,而非彼此独立的存在。〞 女孩让气囊与身体的韵律同步,属于她的壳片开始旋转、移动。它们不再只是毫无规则地黏在她身上,而是顺着她的意识飞往最适当的位置。形状不同的壳彼此拼凑,贴合在胸口、肩膀、手臂、大腿与小腿,完美地包裹住脖子以下的紧身制服,化为一层甲冑般的漆黑外衣,一层他们称为「壳甲」的覆盖物。那是猎手要进入空降舱的前置作业。 巴尔德队长是最快拼凑出壳甲的人。理所当然,他的操壳技巧早已炉火纯青。他站在其馀五人面前,检视他们形成的壳甲。 「依莱。」巴尔德拿下呼吸器说道,不过他很快又戴了回去,改以手势继续。他对男孩指了指向自己的手肘。 依莱紧张地举起手肘,发现那里有一小块地方没被壳片盖住。于是再次深呼吸,调整覆盖在身上的壳,确保它们完完全全地密合住全身。 巴尔德队长满意地点点头,他让手环附近的壳分开一个小缝好确认时间,接着带领眾人走向发射室的中央。 六个人(包括巴尔德)停在六具独立的空降舱前方。 「记得,落地前不要擅自改变壳甲的形状。」巴尔德再次取下面罩提醒,接着示意眾人躺进空降舱。 很快,舱门关闭,投射室内部顿时警笛声大噪。接着房间正中央的地面缓缓分开,出现一个能够容纳六具空降舱的圆形的开口。 巨大的机械声响起,把空降舱送入开口下方的空间,那里也是投射轨道的起点。 尾声 Pt.2-1 有人形容星兽的存在是诸神所开的玩笑,一次又一次,牠们的出现宛如星辰,牠们的降临却带来毁灭。 一头刚被侦测到的星兽即将通过米洛太空站的绕行轨道。 就在那座太空站的某一处,六个微弱的光点从投射口窜出,沿着锡尔星外围急速飞行,朝移动中的敌人逼近。 来自宇宙的入侵者一意孤行地往锡尔星的地表飞去,如扑向灯火的飞蛾,奔向死亡、奔向毁灭。牠迅速掠过几颗卫星,然后切入星球的外层大气。岩石般坚硬的表面与大气摩擦,开始喷出火花,留下一道显眼的轨跡。另外六颗更小的光点在它头顶不远处的高空,它们同样覆盖着炙热的火焰。 哈妮丝特知道投射舱能够承受高温,不过舱门传来的震动让她十分紧张。她透过门上的观测窗观察外面,一边找寻其他伙伴的踪影一边确认自己的高度。 地表的景物越来越清晰,米洛一号正下方的贝尔登基地才刚要迎接清晨,位于它东边的纳维德区是一大片玉米田,不过那里的房舍想必早已人去楼空。因为区内的电波塔应该已经发出了疏散的通知,要田地经营者与农人进行避难。 一小颗火红的光点在微亮的天空出现,伴随由远而近,空气剧烈摩擦的声响。那颗光点越来越大,离地面也越来越近,最后轰的一声在辽阔的玉米田里炸出一个大坑。 落在坑中的庞然大物毫无动静,它被一层一层,外观像是金属又像是岩石的壳状构造所包裹。那些壳上佈满焦痕,上头还有许多尚未熄灭的火苗。 没过多久,六具尾随在后的投射舱也从空中落下。它们先后重击地面,把田里的作物撞得稀烂。 其中一具投射舱的舱门碰地弹开,伴随浓厚的呼吸声,一名高大的男子步出舱外。他很快环顾四周,其馀投射舱的舱门也依序接连开啟。 六名从天而降的人类步出空降舱,开始走向彼此,他们全都披着一身漆黑、鳞片状的甲壳。 巴尔德举起手,对眾人竖起大拇指,其他人也跟着照做。那是在表达自己没有异状的意思。为了不扰乱呼吸,猎手们会尽量透过手语来沟通。 巴尔德点点头,接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罩,提醒所有人调节呼吸。他再度比出另一个手势,把拳头举向空中,表示暂时不要解除壳甲,然后缓缓朝坑中的掉落物走去。 哈妮丝特跟在队伍中。她盯着远处的目标,内心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三年前那场意外。脑袋浮现父亲的身被粗大、骇人的触手吞噬的画面,一如她曾经做过的恶梦。残破、模糊的记忆与梦境,还有她自己加油添醋的想像,十三年过去,她已经越来越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可惜那些纷乱的思绪来得不是时候,它们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像是藤蔓般缠绕、包覆她,打乱了她的心跳。使她的呼吸急促,眼神涣散。 〝哈妮丝特,快跑!〞她想起父亲最后的呼喊。她试着忽略,也努力抗拒。想要躲进枕头、水中或是……哪里都好,她只想阻止那个声音在耳边回盪。不料颤慄如汹涌的潮水,看不出任何停歇的跡象。 「哈妮丝特!」贾蒂娜吐掉呼吸器,一手扶起差点站不稳的哈妮丝特。「哈妮丝特,你没事吧?」 走在前头的巴尔德很快注意到骚动,他拨开面罩,咒骂了几声后衝向两名女孩。「贾蒂娜,把呼吸器戴回去。你们对于操壳还不够熟练,除非必要,否则我不准你们擅自停止换气。」他指着贾蒂娜说道,随后走到哈妮丝特的面前,伸出双手搂紧她的肩膀。「看着我,哈妮丝特。」他一边说一把手放到她的面罩上。「看着我,然后跟着我做。」 巴德尔强迫哈妮丝特看着自己的双眼,接着开始规律吸气、吐气,直到她的动作跟上自己,情绪也回復平稳。 「那些怪物杀了你父亲,哈妮丝特。但牠们杀不死你。」巴尔德冷静地说道。「十三年前,你只是个普通人。现在,你是一名操壳师,一名真正的星防猎手。」 咬着呼吸器的女孩没有说话,不过那张惨白的脸已经开始恢復血色。 巴尔德看着她,直到她向自己点点头,才谨慎地走回前方。他继续领着队伍前进,一路抵达星兽撞出来的大坑边缘。坑洞半径内是一大圈焦黑,里头的玉米东倒西歪。他伸起拳头,然后张开手掌,示意眾人解开壳甲。 顿时,队员们身上的壳片一一散开,飞往他们的背部,露出壳下的紧身衣。壳甲能够隐蔽人类的气息,形成偽装,让猎手们避开星兽的感知。一旦解除壳甲,敌人便会立刻察觉。 尾声 Pt.2-2 很快,一阵预期中的猛烈摇晃扫过眾人脚下。 漆黑的坠落物表面开始出现裂缝,像是即将碎开的蛋壳。粗大的触手从缝隙伸出,争先恐后地蠕动着。岩石般的厚壳一块接着一块分开,不过没有完全散落,而是改变位置,彼此重叠,遮蔽触手后方的身躯,留下六条肌肉般的巨腕,以及正中央的骇人大嘴。锋利的尖牙螺旋排列,一路长至怪物的深不见底的咽喉深处。 诡异的生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张牙舞爪地活动触手,撑起被厚壳包覆的身体。牠不等对手反应,立即朝地上的人影挥出攻击。 杰伦特率先动作。男孩衝上前,壳片从他的背上飞出,在空中相互拼凑、堆叠,形成一片弧面的壁垒,惊险地挡下来自巨兽的奇袭。 男孩踉蹌了一下,不过壳片形成的壁垒仍浮在空中。那头星兽不放弃,牠让另一条触手加入攻势,两条粗壮、破坏力惊人的触手开始重重拍打杰伦特的壳壁,每一击都宛如山崩地裂。 巴尔德快步上前,来到男孩身边。他对他点点头,表达讚许,然后迅速以手势在短短几秒鐘内向整支队伍下令——他要雅各跟自己站到前方,负责阻挡。其他人则造出壳枪,配合壳板闪躲,发动游击。 这是巴尔德在评估过每个人的操壳能力后所做出的安排,也是他们在过去几週内演练过无数次的阵型。 杰伦特退下,让巴尔德队长和雅各接手吸引敌人的注意。两个人,至少会有两面壳壁。不过他们把自己的壳壁分成两块,一前一后部署,用更灵活的方式接下巨兽无情的猛攻,像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驯兽表演。 哈妮丝特看着奋力阻挡星兽攻击的两名猎手,知道他们随时可能会露出破绽,导致防守瓦解。毕竟再优秀的操壳师,也有他的极限。 在星兽面前,人类的力量微不足道。即便有了操壳能力的加持,任何疏忽或失误还是有酿成悲剧的可能。面对强敌,每分每秒、乃至每个决定,都是关键。 哈妮丝特迅速调整呼吸,唤醒堆叠在背上的一部分的壳群,以棍棒状的方式将它们匯聚、集中,形成属于她的壳枪。 壳枪的形状会因为操壳师「塑壳」的方式与壳片数量而有些微差异,贾蒂娜的壳枪跟哈妮丝特很像,只是两端都是枪尖;依莱的壳枪明显比较短,不过上半截的中央向两端突出了一小段,宛如十字架;至于杰伦特,他曾经在卡维尔少校面前展示过自己的壳枪,那是一把形状接近三叉戟的利器。 壳枪会有很多不同的形式,不过它们只有一个目的——为了刺穿敌人。 巴尔德向后头望了一眼,确保站在后方的四人做好准备,哈妮丝特和其他人则以手势回应。他们一结束沟通,挡在那头星兽面前的两人立刻解除自己的壳壁,重新以壳甲包覆身体,然后退进旁边的玉米田里。 壳甲并不只是为了让猎手能悄悄接近星兽。操壳不仅耗费精神,也耗费体力。任何操壳师都没办法长时间使唤壳片,所以即便大敌当前,他们也需要安插空档好重整呼吸、恢復体力。 壳甲是最基本,也是对身体负担最轻的操壳技巧,像是学会任何游泳姿势前得先学会漂浮。借助壳甲,猎手能避免自己被敌人盯上,好获得片刻喘息,同时让小队里的其他人出手。 支援、掩护、轮流进攻,这是最基本的团队合作,也是猎手小队战胜敌人的方式。 少了挡在眼前的大片阻碍,那头星兽挥出触手,快如闪电。可惜除了田中的玉米,牠的攻击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剩下的四个人早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不,他们甚至不在地面上。哈妮丝特、贾蒂娜、杰伦特还有依莱,四个人踏上自己的壳板,漂亮地闪过来自敌人的攻击。 他们在玉米田上空东飞西窜,宛如四片飘忽不定的花瓣。巨兽开始拍打、挥扫,攻击在牠身边徘徊的黑点。牠以六条触手同时进攻,化作风暴,完全不留情面。 哈妮丝特一边飞舞,一边刺出自己的壳枪。她看着同伴卖力闪躲,内心却怵目惊心,彷彿随时会看见有东西(或是会有人)被削成碎屑。 女孩主动跟敌人拉近距离,吸引牠的注意,她必须如此。因为纵使她能应付自如,纵使他们有四个人。他们不是她,没办法轻易躲掉她能反应过来的攻击。 在队伍里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而所有人都晓得哈妮丝特是操纵壳板的高手。 尾声 Pt.2-3 不久后,潜伏在玉米田里的两人很快又重回战场。他们解除壳甲,重造壳壁。星兽的注意力被吸引,转而搥打地上的目标。不过,这就是他们要的。他们负责挨打,好替其他人製造机会。 一条触手打下,袭向巴尔德和雅各。两名防守者很有默契地往左右退开,让触手击中地面,陷入泥土。他们没等那头星兽收回触手,而是同时挪动自己的其中一面壳壁,从左右夹住触手,拖慢它的动作。 杰伦特见状,立即向下俯衝,彷彿一头看准猎物的猎鹰。他们方才进行的空中追逐只是为了替巴尔德和雅各争取时间,现在开始,才是重头戏。 男孩接近地上的触手,刺出壳枪,贯穿它的侧边,扎入地面,像是一根巨大的钉子。星兽反抗,想要收回触手,以惊人的力量与叉中自己的物体碰撞。 光凭两面壳壁和一把壳枪不可能让一条触手乖乖就范,贾蒂娜和依莱很清楚。他们先后出手,两根壳枪从空中下坠,把地面上的触手钉得更牢。 痛楚令敌人发狂,要是牠再继续用力,那条触手可能会断成两截,那么从刚到现在为止的努力将会白费。 所有人同时看向空中,看向踏在壳板上的女孩。 〝轮到我了。〞哈妮丝特告诉自己。〝我现在就得出手。〞 星兽只有在换气的时候身上的壳片才会短暂剥落,不过那并非最理想的攻击时机,特别是在队伍人数眾多的情况下。因为星兽换气时会吸入大量的气体,让场面更为混乱。会有人被强大的气流捲入、或是被巨大的壳片砸中。到时候,他们将会面临更多变数,更大的风险。 所以一支经验丰富的猎手小队,通常会在星兽换气前把牠们解决。 哈妮丝特深呼吸,然后朝地面射出自己的壳枪,射向动弹不得的触手。她没有学其他人刺穿它,而是调整壳枪的角度,让它陷进触手,像是刺入手臂的针头。 看见这一幕,所有人同时收回壳片,然后用壳甲覆盖自己,除了哈妮丝特。 女孩留在空中,继续和怪物周旋。她调节呼吸,感受壳枪的位置,然后命令它顺着粗大的触手从末端往回鑽,像隻逆流而上的鮭鱼。 操壳师没办法距离自己的壳片太远,所以哈妮丝特必须一边使唤壳枪前进,一边跟它保持连系。因此,她比谁都更适合担任这个角色。因为她必须一直待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不断闪躲,直到完成任务。 在内心深处,哈妮丝特仍会害怕,会紧张。她幻想过无数次和牠们对上的场面,却没有一次比起现在还要更令人压迫。六条触手,如六条虎视眈眈的巨蟒,而她则像踏入丛林的猎人。 女孩专注,回想过去的岁月,回想她立下的目标。没错,她仍会恐惧,但她不能退缩。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办到这件事,只是如果连她都不能,那么队伍中也许没有人可以。 〝我必须做到!〞哈妮丝特对自己说道,催促自己跟上怪物体内的壳枪,继续前进。 尾声 Pt.2-4 贾蒂娜披着壳甲,跟其他人蹲在米田里待命。他们保留体力,好应付可能的突发状况。包括哈妮丝特失手,或是被击落。 不过贾蒂娜知道她不会,她知道她会成功。她知道哈妮丝特并不光是有天分,她是操控壳板的天才。 巴尔德率领队伍里的眾人换上壳甲后,巨兽眼里的人类只剩下一个。 哈妮丝特在六条杀气腾腾的触手之间穿梭,在空中翻转、回旋。她强迫自己把它们都当成测验时的障碍,在脑中计算路线,让身体做出反应。 〝操壳,是一门优雅、细腻的技术。〞她告诉自己。她告诉自己稳定情绪,也提醒自己控制呼吸。 进入身体的异物开始刺激敌人,使牠变得更为狂暴,攻击也更加致命。 哈妮丝特盯着眼前的生物,感觉到自己的壳枪划开了牠的血管,刺破了牠的皮肉。身为猎手小队中的一员,她被赋予了结敌人性命的重责大任,这是一份不小的压力。同时,也是一种荣幸。一种对于她能力的认可。 十三年过去,她等了许久,也准备了许久。 十三年前,她只是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女孩。十三年后,当她再次面对夺走父亲的敌人,她却看着自己手中利刃缓缓逼向牠的咽喉。 〝也许我该恨牠们。〞哈妮丝特忍不住怀疑。〝也许牠们全都该死。〞她怨恨地想。她放任那股怨恨继续孳生、扩张,如涌现的泉水。 〝如过不是因为牠们……〞她看着牠,嘴唇微微颤抖。〝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 〝爸爸……〞女孩咬紧牙,听见了内心的呼喊。面对来自敌人的怒吼与猛攻,她的意念也开始嘶吼。那是她的盛怒,她的悲愤。 哈妮丝特释放自己的怒火,衝向敌人,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如果打从一开始,那场意外就不是巧合,而是註定。那么也许,你们也註定要死在我的手上。〞 于是,她行动,以更用力的方式推挤自己的壳枪。而怪物回应,挥舞六条手臂来反击。他们身形悬殊,气势却不相上下,宛如两团低气压,相互碰撞。 哈妮丝特侧身,闪过一条扫向她的触手,接着立刻压低身体,闪过另一计从头顶打来的攻击。不料第三条从她触手从她的后方接近,把她从壳板上瞬间拍落。 「哈妮丝特——」贾蒂娜的声音传来,不过很快消失在空气中。女孩从高空坠落,幸亏她在最后一刻重塑壳板,接住自己。 哈妮丝特扶着壳板起身,往远处望了一眼,看见巴尔德一手按住贾蒂娜的肩膀,阻止她衝出去。她看着她,以及她焦急的双眼。忽然间,她似乎明白了一件事——十三年前,如果那场意外没有发生,也许她的父亲还会活着。也许她会继续留在伽盟特,跟家人一起过着原本生活。 但也许……她永远没办法遇见贾蒂娜。 哈妮丝特站直身体,再次面对她的敌人。〝不对……〞她以手势向远处的同伴传递平安的讯息,然后重新飞回空中。〝我知道我已经永远失去吉姆,但我还没有失去你。〞她的脑中响起母亲的话。 命运有的时候就是如此,它们从你身边带走某人或某样东西,却让你遇见其他事物。遗憾的是,你没办法选择。而无论再怎么怨天尤人,都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哈妮丝特的父亲的死了,但是贾蒂娜还有其他队员仍活着,而他们需要她。 〝恐惧、愤怒或恨意都是情绪。〞女孩看着敌人,提醒自己。〝受情绪左右会让你变得跟牠们一样笨。〞她深呼吸,感受操壳囊的跳动,感受星兽体内的壳枪。 〝我需要放下这些。〞哈妮丝特下定决心。〝我不能被影响。〞她重回敌人的攻击范围,不过这一次,她的闪躲变得更沉稳,眼神眼也更集中。 她开使看见、听见,察觉到来自各个方向的攻击,如同父母看穿了孩子的把戏。那头星兽的攻击虽然杀气十足,却杂乱不已。相较之下,哈妮丝特即便手无寸铁,却以静如止水的内心做出反应。 终于,哈妮丝特感觉到自己的壳枪抵达了巨兽的胸腔附近,牠的肺就在里头。女孩用力推了自己的壳枪一把,巨兽咆啸,接着重重倒地。 他们最后的对峙,像极了两名操壳师之间的对决。鲁莽与智慧、笨拙与优雅。谁能掌握自己波动的内心不受对手影响,谁就能掌握主宰战场的权利。决定胜负的并不是壳片的大小,也不是壳片的数量,而是操壳者的心态。 哈妮丝特停了下来,停在那头星兽一排排的利牙前方。女孩高举手掌,迎接自己从尸体身上窜的壳枪,迎接属于她的胜利。 这场战斗,是她赢了。 哈妮丝特踏着壳板返回地面。她一回头,便看见朝自己奔来的贾蒂娜,巴尔德与其他人则跟在后面。 「你……做到了」贾蒂娜握住女孩的手。 「不……」哈妮丝特轻轻摇头。「『我们』做到了。」她说道,露出笑容。 「做得很好,各位!」巴尔德盯着巨大尸体喊道。「杰伦特、依莱、雅各、贾蒂娜,还有哈妮丝特。」他看向五名年轻的操壳师。「恭喜你们活过第一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