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知心》 01 六月初图书馆前的一大片阿勃勒开满了花,一串串金黄色的风铃小花垂掛下来,阳光点点洒落,映出一片金碧辉煌,花瓣飘落在翠绿的草地上舖成长长一条金色地毯,迎接着一个慵懒间适的身影,高挑纤细的身材,俐落有型的短发,眼睛如孕育万年的琥珀雕磨后呈现的透亮深棕色,往里细瞧能感觉出沉了万年的生命力在那眼里流动。 夏风徐徐拂过,一串串花铃随风轻摇,花瓣化成音符,舞在空中,谱成一曲黄金漫舞的乐章,风不止息,曲长无休。 她在漫天的黄金雨中,款款走来,一身标准的黑白制服,黑裙随风飘扬,宛如黑白乐谱上的谱号,优美的身姿决定了乐曲的音调。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凝视着她,粉色的唇上扬,对她璨然一笑,笑容宛若盛阳,绚烂得令她睁不开眼,她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如大提琴沉稳有力,渗入她的心底。 『叶知心。』 那是她永远都忘不了生命中最美的一道景色。 「嗶嗶!嗶嗶!」手机闹铃在六点半准时响起。 躺在床上的叶知心却早已在闹铃响前十分鐘就睁开了双眼,了无睡意地瞪着纯白的天花板,眼底带着她自己也不甚清楚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感伤,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一叶随水飘流的轻舟,任思绪如流水载着她浮沉。 又梦到那个金黄色的梦,梦里的她身影依旧鲜明如昨日。 直到手机设定好的闹铃声响起,将她载浮的灵魂拉回现实,她如设定好行动的机器人,从床上起身,关掉闹铃,梳洗化妆,换上公司制服,准时在七点之前完成上班的准备,却在临出门前,手机响了。 她瞪着那支好几天不曾响过闹铃以外铃声的手机,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将手机接通放在耳边,轻轻地「喂」了一声。 「知心啊,你今天晚上回来一下。」 没有先问她有没有空,劈头就是一句命令。儘管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是柔柔软软,毫无威胁感的女声,但话里的专制还是令叶知心的心里沉了一下。 「可是,我今天可能要加班。」叶知心的声音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地回答。或者说她儘量让自己的声音维持一个正常的范围,不让电话里的那个人听出她的不愿。 「加什么班?你们银行不是三点半就下班了吗?」本来温和的声音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明显地表达被拒绝的不满,但难得地没有马上爆发,只是先丢出质疑。 「妈,我说过很多次了,银行是三点半关门,不代表我们就是三点半下班。关门之后我们还要对帐,还有很多事,不可能准时下班的。」叶知心疲惫地揉了下额角,对于这种万年误会的解?感到心累。但她也知道她母亲陈春慈根本不会将她的话听进去。 果然,电话里的陈春慈声音突地拔高,反驳道:「乱讲,你待的那什么烂银行?你小阿姨的女儿就没作那么晚?人家每天都早早下班回家陪妈妈吃饭?你呢?一个星期也见不到几次,现在找你吃个饭你还要推拖?」 「妈,小阿姨的女儿是作保险的,她不是在银行上班,当然时间比我自由。而且是你叫我不要常回家的不是吗?」 「我叫你不要回家你就真的不回家?人家孝顺的小孩不用叫都会主动回家陪妈妈,你呢?还真的都要等我主动求你回家吗?难道我叫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吗?」 她、真、的、会。叶知心咬了咬牙,忍住了将脱出口的话,压下了心头逐渐升高的烦躁感,力持平静的语气道:「你到底要我回家有什么事?」 这么多年了,她早就知道和她妈说话只能简单快速地挑重点说,否则只会随着她把话题愈带愈远、愈带愈偏,而她的情绪也会被愈撩愈激动,最后两造对骂,两败俱伤。 喔,不,不是两败,败的人只有一个,只能是她,她妈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错的那个,她只会把姿态愈摆愈高,贱踏她的尊严,逼得她下跪求饶。 「我想我女儿,我想她回来看看我不行吗?」陈春慈态度软和了,但话里犹带着酸劲,还是有点意难平的意味。 「我平常都七八点才下班,我会回家一趟,但晚饭你们先吃。」叶知心的心里有些动容,她知道能听到向来重男轻女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非常不容易,当下也跟着让步,儘管知道回家一趟要耗费很多时间,也知道她妈不会在乎她一个女生半夜回租屋处有多危险,但她衡量了一下,如果这样能让她妈满意,她累一点也是能接受的。 岂料陈春慈还不满足,语气强势而尖锐地大叫:「这么晚怎么可以?这样菜都凉了怎么吃饭?」 「我不是说让你们先吃吗?」 「你就不能早点下班吗?工作有那么重要吗?你忙工作忙到都不用陪妈了吗?」 「我真的没办法提早下班,七点下班已经是我能提早的极限了,快月底了,我们银行还要准备结算,我真的没办法更早!」叶知心紧扣牙关,涨着一颗将要飆腾的心,努力地说明她的难处。 「没办法提早,你不会请假吗?」 「这种时候请假会被扣考绩,我真的不行……」 「不能请假你就蹺班啊!什么公司还能硬留人加班吗?不然那种工作你干脆辞掉算了!赚没几个钱,又没什么用,找个好人家嫁了比较实在啦!」 「妈……」叶知心听得都胃痛起来,看了下手机时间已经七点十五分,再说下去她就要迟到了。「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管,反正你六点要到家里,我都已经跟人家约好了啦!」陈春慈不容否决地一口气说。 六点?从公司到老家坐车加转车要一小时二十分,还是不用等车的情况下,这不止不让她加班,甚至还是逼她提早下班。 陈春慈这强人所难的个性,从她小时候到现在一点也没变,甚至更变本加厉了起来。 叶知心的胃隐隐作痛,头也阵阵抽痛,在上班快要迟到的时间压力下,她没办法和陈春慈多说什么,甚至也无法对陈春慈话里「和人家约好了」是什么意思去探究。 她不想再和她妈对话下去了,依她妈不屈不挠的个性,不管她说什么,她都只管听她想听的,绝对会卢到她败阵答应兼之言词羞辱,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叶知心只能逃避的先答应再说。 「好,我不保証准时,但我一定一下班就过去。」 电话里的陈春慈犹不满意,不肯就此掛上电话,吵吵闹闹地又拖了快十分鐘的时间,叶知心最后只能再三保証她一定会准时到之后,陈春慈才终于掛上了电话。 此时已经七点三十五分,叶知心靠在门板上,神情满是疲惫,只能幸好不是在外面时接到这通电话,否则她不知道能不能顶住她妈的压力而不让脸上的表情崩溃。 她轻轻揉了一下眼睛,拍了拍脸颊,重振精神后赶紧出了门上班。 02 下了最后一班公车时,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捷运,虽然公车站旁还有一些排班的夜间计程车,但叶知心想了想,还是决定为了省那一点钱走路回租屋处。 她的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惫,妆早已花掉,头发也变得散乱,她无心也无力补妆,整个人看起来既憔悴又狼狈。 她低着头,沿着捷运线走,一身银行制服隐于黑色的长大衣下,紧紧里着,四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夜半的晚风吹得人清凉,也让人泠得清醒。 她连制服都没时间换下,一下班顶着主管的压力和同事们冷颼颼的眼光,硬着头皮向主管拒绝加班,收拾好东西便像火烧屁股般赶公车、赶捷运,赶回老家,却还是不可免地迟到了半个小时,迎来的是陈春慈无法体谅她难处的臭脸。 让她一进门就疯狂地道歉,仍免不了一顿冷嘲热讽,连一旁吊儿郎当的弟弟也落井下石,显得陈春慈的气焰更甚,而叶知心更为卑微。 她真的好累,不知道自己忍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陈春慈撒了好大一顿脾气后,在弟弟叶之政的提醒下,才匆忙地又拉着叶知心,带着叶之政跳上计程车,赶往餐厅。 叶知心平时自己省吃俭用,坐只坐最便宜的大眾运输,吃的也只吃最省钱的,但陈春慈却和她不同,虽不到奢侈舖张,但总不会亏待自己,出门坐计程车,平常虽然大多自己作饭,但有外出吃饭也是挑馆子吃,叶知心本以为这趟回家只是在家里吃饭,不知道为什么人在家还要特地去餐厅。 到了餐厅她才知道陈春慈一大早打来逼她回家的用意,竟是要给她介绍结婚的对象。而且对象还是个年近五十,离过婚有小孩的男人。 二十岁的差距,对方几乎是可以当她爸的年纪,她妈居然好意思介绍?明摆着是要卖女儿! 看着她妈在面对外人极尽諂媚奉承的脸色,还有那个男人一副打量货色的样子,叶知心气到全身发颤,却不敢扭头就走,因为她知道她这一走,陈春慈就不只是甩脸色给她看而已,接下来好一阵子她都别想好过。 叶知心食不知味地在餐厅里呆坐两个小时,任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耳里听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一搭一唱地像推销货品般,把自己推销给那个叫周成发的男人。 好不容易结束后回到家又马上迎来陈春慈的数落和叶之政的奚落。 『我给你介绍的男人有什么不好?人家是个小工厂的老闆,也有自己的儿子,你嫁过去什么都不用担心,是享福你懂不懂?』 『姐,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活像个老姑婆似的,也不会打扮,有人肯娶你就不错了,还挑?当女人真好,找个有钱人嫁了马上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她当然不懂,她有自己的工作,能自己赚钱,不但养活自己,让陈春慈不愁吃穿,也顺带资助了废物弟弟不少,为什么她还需要靠嫁人来享福? 『你看你在银行每天作得那么晚,也没时间打扮,把自己搞成这见不得人的样子,才赚的那么点钱,哪有隔壁的小芬好?你看人家书也没唸多高,毕业直接找了个医生嫁了,每次回来都打扮得多漂亮,还带多少东西回来给娘家,你看这样不是很好?』 说白了,就是嫌她赚得不够多,想靠她的婚姻大捞一笔。 嫌她赚得少?也不想想她赚的那点钱帮忙还了弟弟私立大学的学贷,还还清了房子的二贷,如今他们母子俩吃的用的,哪些不是她赚的那点钱来的? 叶知心气得浑身颤抖,想到在银行里顶着压力,想着陈春慈或许是有一丝真心顾念起她是女儿,而特地赶了回来,却是迎来这样荒诞不堪的破事,她忍不住破口大骂,指着陈春慈,指着家里的每一样东西细数哪些是她花钱买回来的。 『妈的!你赚钱你了不起哦!嚣张个屁啊!』叶之政或许被踩着了痛处,仗着人高马大衝到叶知心面前一巴掌甩了下去。 『你不要以为你就赚那几个臭钱,我们他妈的就要看你的脸色啦!干!在那边大小声什么?了不起吗?』 这一掌甩得叶知心整个懵住了。 叶之政还想再打,陈春慈也不拦,跟着骂咧咧地哭,说她可怜,养女不孝,还被女儿讨恩情之类的。 叶知心没仔细听,她忙着躲弟弟打下来的拳脚,直到邻居听到声音不对,赶来劝阻,才停下这齣闹剧。 当邻居问到要不要报警时,陈春慈这才停了哭,赶快反应过来挡在邻居面前说这只是家务事,不需要报警。 叶之政在旁边威胁不要多管间事,邻居也只能同情地送上一眼,劝个两声「有话好说」后,无可奈何地离开。 叶知心只觉得自己可悲,这些年作牛作马,放弃了梦想,放弃了追求,就为了完整这个没有父亲在的家,为了不让母亲离婚后自厌自弃,为了不让弟弟被人看不起,她付出了那么多……没有得到家人的一句感谢、一句肯定也就算了,反而还被他们计算如何从她身上压搾出更多的利用价值?甚至还被弟弟拳脚相向,而自己的母亲不明是非、不问对错,见自己被打也不维护,反而别人说要报警就急急地跳出来坦护弟弟? 她到底算什么? 在这个家里,她到底算什么? ====== 另一个女主下集才会出来 真的好拖戏…www 03 捷运虽然停驶了,但沿线的路过半夜还是热闹着,附近有不少ktv、夜店,人群三三两两,都是刚玩完正要离开的人。 那都与她无关。 叶知心低头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她从没去过ktv之类的地方,从大学开始她就忙着打工赚自己的学费,一点钱也不敢浪费,所以那些朋友的邀约,她一个也没去,慢慢地她成了班上的边缘人,大学四年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没有,这么到毕业,然后工作。 她以为这些她都无所谓,只要能给家里带来好的生活,能让她妈满意就行了,但如今看来,放弃这些社交生活的自己,简直愚蠢。 看着从ktv出来的年轻男女,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举手投足间自信耀眼,对比自己如今的样子,凄惨到不行,她怎么会让自己活成了这个样子? 不远处有一群特别喧闹的人,叶知心抬了一眼望去,看起来是一群年轻的社会人,穿着套装,大约七、八个人聚在一起谈笑,中间似乎围着一个人,所有人的焦点都聚集在中间那个人身上。 围着的人太多,叶知心第一眼没能看见被围在中心的人的样子,只是那样的情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早上那场黄金雨的梦,梦里的那个人也一直都是人群的焦点,每次只要她一出场,身边必然围着一群人。 那人天生就特别有群眾的魅力,举手投足总是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曾经她也是被她所吸引的一人,她的目光也曾追随过她。 但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太多,她大概也早就不记得她了吧…… 她再次抬眼看了那群人一眼,那群人正好开始移动,就那一眼,她在人群中看见了记忆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依旧是如此闪耀夺目,瞬间夺走了她的目光。 她屏息佇足,像是想确认,又像是贪恋地想多看一眼。 那漂亮的人,留了一头长发如瀑,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美丽,优雅自信,她从人群中抬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 叶知心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加快脚步想赶快离开。她如今这满身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不想被她认出来。 但天不从人愿,或说老天从不是站在叶知心这边的。 「叶知心!」她还是认出她来了。 叶知心的头垂得更低了,脚步也更快了几分,几乎是要跑了起来。 「叶知心!」但她还是两三步就追了上来,抓住了她的手不让她逃脱。太久没见,让叶知心都忘了,这人原本也是个运动员,她怎么跑得过她? 「叶知心,你是叶知心对吧?跑那么快作什么?你忘了我是谁吗?」她开朗的声音依旧,她又怎么会忘了她是谁? 叶知心颤颤地回头,抬眸看着她今天早上才梦过的身影,轻轻地开口:「嗨,莫程欢,好久不见。」 ##### 闷热的体育馆中,运动鞋与地面的嘎吱声不断,如放大的心跳声般的击球也在体育馆中声声回盪,碰碰碰地一下又一下敲打入心,伴随着几声高喊,在十几个人中,那个高挑的身影永远是人群中最注目的存在。 叶知心拿着素描本,坐在体育馆的角落专心地看着那个身影,手上的笔快速地在纸上滑落,速写下一道道有关于她——莫程欢的各种样子。 排球队的练习告一段落,莫程欢走到场边喝水,一边听着教练指示,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到角落那个嫻静的身影上。 她知道她坐在那边很久了,几乎每一次练习都会看到她,本以为她是来帮朋友加油的,但看了她几次,每次她都是静静地拿着素描本在旁边画画,既不喝釆也不向谁靠近,她坐在那里,像是自成一个世界般自得其乐。 教练走后,身旁的林静注意到莫程欢的心不在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你在看叶知心吗?」林静问。 「她叫叶知心?她坐在那里好久了。」莫程欢不免对她感到一点好奇。 「是啊,好像是来画画的。」林静看着叶知心手中的素描本说。 莫程欢笑了笑,丢下手中的东西往叶知心的方向走去。她看叶知心专心地画着手中的图,一点也没察觉她的接近,不禁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悄悄地绕至她身后准备吓一吓她,却从她身后看到叶知心手上的图时愣了一愣。 「你画得好漂亮啊?」莫程欢忍不住讚叹,一时也忘了自己本来想吓人的目的。 但她还是吓了叶知心一跳。她整个身体抖了一抖,慌忙地将图盖住,睁着一双如受惊小兔子般的眼神回头看着莫程欢。 莫程欢忍不住就被她的眼神逗笑了。 「你别挡起来啊!借我看看可以吗?」莫程欢露出亲切的笑容,那一笑,让叶知心怔了怔。 很久,久到莫程欢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叶知心才垂着眼,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可是我……画得没有很好看。」 莫程欢想她或许是很怕生,也不介意她讲话小声,依旧亲切地说:「可是我刚刚看了一眼觉得很漂亮啊!可以借我看仔细吗?」 那是叶知心与莫程欢相识的开端。 因为莫程欢的称讚和和善亲切的笑容,让叶知心放下了戒心,交出了从不给人看的素描本。 她们也是从那次起,开始有了愈来愈深的交集。 ===== 女主终于出现了…… 04 「莫程欢,怎么了?认识的人吗?那你还要跟我们一起走吗?」刚刚与莫程欢一起从ktv出来的同事,见莫程欢突然甩开他们,去拉住路过的女生,不免有些好奇地张望,一边又关心莫程欢接下来的打算。 「我遇见老同学,我和她一起走,你们先走吧!」莫程欢死死拉住叶知心的手不让她逃开,一边自然地向同事们挥手道别:「明天见吧!」 叶知心本想逃不掉就打声招呼直接离开,没想到莫程欢一副不放她走的样子,脸上不免有些不快。 莫程欢自然注意到叶知心想逃离的样子,可她不懂为什么。等同事走远后,她再拉着叶知心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叶知心,也看见了她脸上的红肿。 「你被打?是谁打你?发生什么事了?」莫程欢皱起了漂亮的眉头,有些生气。 「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撞的。」叶知心垂下眼,下意识地不想让莫程欢知道她家中的事。 莫程欢拂开垂在她颊边的细发,更能看清她脸上带着淤青的红肿,叶知心的谎言是如此拙劣到令人心疼,她几乎不忍拆穿。 「你需要冰敷一下。」莫程欢也不再问她缘由,牵起她的手,强硬地带着她走在夜晚的市区中,寻找最近的便利商店。 叶知心敌不过她的力气,被她拉进超商中。莫程欢买了冰块和毛巾,用毛巾将冰块包住,贴到叶知心肿起来的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一碰到肿烫的脸颊,让叶知心忍不住嘶了声。 「忍耐一下,冰着比较快消肿。」莫程欢眼里不捨,轻声地安抚她。 叶知心垂着头,轻轻地点了一下,自己扶着冰块,让冰块带来的冷意减缓她脸上的胀痛,也让她的心从初见她的仓惶转为冷静。 「你……」她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安静,默默看了彼此一眼,莫程欢才说:「你先说吧。」 「你……怎么在这里?」叶知心问,她最后一次知道她的消息是她出国唸研究所了。 她为她高兴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惆悵,想的或许之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没想到会在出社会几年后,在夜晚的路上遇见。 「我唸完博士班后拿到这里的offer,所以回来了。」叶知心始终垂着头,莫程欢只能看着她的发旋说。「刚刚你看到的那些人都是我新公司的同事,他们在帮我办迎新会。」 也因此叶知心没看见,莫程欢说这话时,眼神有多温柔似水。叶知心也不会知道,当莫程欢毕业时,同时有好几家公司想延揽她进去,是她想回台湾所以选了现在的公司。 「喔……」叶知心低低地应了声。迎新会啊,当初她进现在的银行时也没有人会特地办这个,果然莫程欢这个人到哪人缘都一样好。 「你呢?现在在作什么?」莫程欢看见了叶知心黑大衣底下的制服,心底微微地惊讶,但又想等她亲口証实。 「我现在在银行上班。」 果然!莫程欢眨了眨眼,有些衝动地脱口而出:「那画画呢?你还有在画画吗?」 叶知心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受伤,她自嘲地弯了下嘴角,说:「不画了,很早以前我就不画了。」 ##### 莫程欢找了很多藉口,死皮赖脸地跟着叶知心回到她租屋处的小套房,那是一间三房一厅的家庭式公寓,叶知心分租其中一间最小的雅房,另外两间住的是她大学时期的同学和学姐,其中最大间的主卧住的是学姐和她男朋友。 因为已经很晚了,叶知心是小声地开了门走进去,将莫程欢偷偷带进自己的房间。 「我这里很小。」开了房间门,叶知心像是怕莫程欢会嫌弃似地,先开口打了预防针。 「嗯,没关係,不然我外面沙发睡一晚也是可以的。」莫程欢从善如流地说。 「不可以!」叶知心连忙拒绝,像是在担心什么一样。「学姐会不高兴的……」 莫程欢挑了下眉,没说什么。安静地跟着叶知心进了她的房间内。 叶知心的房间就如她所说的很小,约三坪半,没有窗户,屋内只有很简单的生活用品,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兼化妆桌,地上一个小和式桌、一个五层的置物铁架,和一个衣柜,就将房间佔得满满当当。 但即使如此,房间看起来却十分整洁,所有东西都在应有的位置上,虽然小却不显凌乱。 叶知心打开衣柜,站在衣柜前犹豫了好一会,最后拿了一条乾净的毛巾和一件像是睡衣般宽大的衣服给莫程欢。 莫程欢拿起衣服看着叶知心笑了下。 叶知心有点窘地撇过头,说:「你比我高,胸部又比我大,我的衣服你穿不下……」 莫程欢了解地点了下头,始终掛着笑容,没有多说什么。 叶知心继续说:「客厅旁的浴室是公用的,你先去洗澡,里面有绑橡皮筋的沐浴乳是我的,洗发精也是……看你还需要什么再跟我说……」 「这样就好了。」莫程欢拿着衣服乖乖地先去洗澡。 等两人都轮流用完浴室后,隔着和式桌对坐在叶知心小小的雅房中,气氛顿时有些凝重的尷尬。 叶知心有些侷促地看着她,又看着自己的床,不安地说:「我……我只有一套床单……那个……你……」 莫程欢却直盯着她,目光坦然而灼热,说:「叶知心,我以为你会唸北艺大,你……为什么不画画了?」 叶知心的眼睛倏然睁大,像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单刀直入,随即又垂过眼,转开头,默然不语。 「为了你,我特地去唸北科大,我以为上了大学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在一起,但你……为什么放弃绘画了?」北科大的校区在北艺大旁边,当年叶知心已经确定申请上北艺大,她才决定选填北科大的系所,就为了上大学后两人还是可以像高中时一样。 叶知心再一次抬起头,震惊难解地看着她,吶吶地说:「你也没告诉我你要上北科大……」 以莫程欢的成绩上台大都不是问题,为什么为了她去北科大? 她看着莫程欢漂亮率性的脸庞,一时怔然。 时光彷彿又倒流到很久以前,那金黄色的花雨之下。 她和她坐在图画馆前的石桌椅,她摆上画架写生,而莫程欢看着她。 自从那天莫程欢主动和她搭话后,她们偶尔会走在一起,莫程欢是个很热情大方的人,身边常常围着许多人,而叶知心个性安静,甚至是有点孤僻,但南辕北辙的她们却意外地很合得来。 她们常常约在图书馆外那一整排阿勃勒的树下,其实也不是刻意约,而是那里通常很少人去,叶知心总是习惯躲在那里画画,被莫程欢发现后,莫程欢便常常一个人找了过来,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两人间的一种默契。 她们俩之间的相处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多半时候是安安静静的,叶知心画画,而莫程欢偶尔看书,偶尔看着她画画,再偶尔聊上两句。她一开始还担心莫程欢会受不了她的沉闷,或许很快就不再来,但莫程欢看起来却意外地享受和她在一起的安静时刻。 『叶知心,你觉得我适合留长发吗?』莫程欢站在她面前拉着自己的短发突然问。 那时阿勃勒已开了一片璨烂金黄,距离她们毕业分离也在不久之后。 叶知心从画里抬头看着她,莫程欢的脸柔中带刚,鼻梁直挺,五官分明,是宜男宜女的扮相,留着短发的她比任何男孩子都帅气,但叶知心想,留长发的她应该也很美。 于是叶知心点了点头,温柔地微笑,说:『你留什么发型都很适合,短发很帅,长发一定也很美。』 莫程欢开心地笑了笑,她转头看向那一片金黄色的阿勃勒花海,不再说话。 而叶知心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将她此刻凝望的身影记下。 在金色的璨阳下,她的身姿美若天使。 05 叶知心不觉将眼前的莫程欢和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眼前的莫程欢褪去记忆中的青涩变得更加成熟,如含苞的花朵一瞬间在她眼前盛开,展现动人的姿态,张扬着自信与美丽。 更重要的是,她留了长发,果然一如叶知心所想的般适合。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唸北艺大?我记得你明明申请上了,不是吗?」那张美丽的脸倏然靠近在叶知心眼前,莫程欢的身体绕过和式桌带着一股侵略性靠近叶知心,令叶知心乍然从回忆里回神,有些瑟然地将身体往后退了退。 莫程欢盯着她,像不放过猎物的掠食者,叶知心退一步,她就进一步,终于将叶知心困在她与背后的床中间,让叶知心避无可避、退无可退,只能睁着惶恐的眼睛看着她。 「我……」眼前的莫程欢令叶知心心跳莫名加速,不知是惧于她的气势,还是生气她的咄咄逼人,又或两者皆有之。叶知心垂眼,躲开莫程欢过于灼人的视线,咬了咬唇才说:「这又不关你的事。」 那是她心中的痛,当年她明明已经考上北艺大的美术学系,却在母亲的逼迫下放弃,硬是读了自己毫无兴趣的商学系,只因为母亲认为女生就该唸商,将来在银行工作比较风光,结果……她拚死拚活考上了银行行员,每天工作得要死要活,过着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妈却还是不满足,永远觉得她哪里不够好,现在更是把念头动到她的婚事上。 她厌恶这样软弱妥协的自己,她像是被名为亲情的绳索控制的人偶,始终斩不断操偶师母亲的控制,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绳索勒毙,而可笑的是,将绳索套进脖子的是她自己。 「为什么你会觉得跟我无关?我们……」莫程欢眼神一黯,话到嘴边停滞了一下,硬生地转弯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叶知心这时才抬眼看她,眼神中有着防备,有着不想让她看透自己受了伤的倔强,她伸出双手按在她的胸口上,将她往后推开一点,她近得呼吸都打在她脸上,她无法承受她那么近的距离。 她是莫程欢,是美丽而自信,自由翱翔于天际间的鸿雁,是她只能羡慕仰望而无法企及的对象,是她不该有的贪念。 她们是朋友,最多也只能是好朋友而已。 「就算是朋友也不是每件事都非要知道不可,我也不知道你唸北科大,这样算扯平吧?」叶知心趁着跟她拉开的一点空隙爬上床,躺到在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她,闷声地说:「早点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好像听到身后的莫程欢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是她站起来关灯的声音,然后在黑暗中,她安静地爬上她的床,床很小,莫程欢的身体难免挨着她,属于她身上的热度沿着她的背不断传了过来,四月的夜半,空气凉冷,叶知心的一颗心却在狂跳,浑身热度不断上升。 ##### 莫程欢高中时期好朋友非常多,她长得漂亮,为人热情大方,豪爽又建谈,无论男女都喜欢她,任谁和她聊上两句都能称兄道弟起来。叶知心一直觉得莫程欢只是因为人很好所以才会每个星期固定时间来图书馆外找她。 而在图书馆以外的时间,她们也只是见了面会点头的朋友而已。但对叶知心来说,只要她能算得上是莫程欢的朋友,那也就足够了。 毕竟像叶知心这样一个内向又不擅言词,长期是班上的边缘人,能有一两个普通人愿意和她作朋友已是万幸,更别说是像莫程欢这样一个受欢迎的人物。 叶知心躺在床上,背后的莫程欢不时碰着她,让叶知心在意到完全睡不着。 她没想到莫程欢竟然说为了她去考北科大,又说她们是好朋友……莫程欢的成绩很好,她们虽然没有讨论过上大学的事,但那是因为叶知心一直篤定的以为莫程欢一定会去上台大,就像莫程欢一直认为她会唸北艺大一样。 如果当年早知道莫程欢会作这样的选择,那么当年她会不会因此而多点勇气去拒绝她母亲的威胁呢? 她不知道,但她想当年的她多少也是带着一点心灰意冷的心情而选择放弃北艺大。 莫程欢是同性恋,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当年同性恋的风气虽然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开放,但也不像更早以前那样保守封闭,在女校中,也有很多人的性向是大家心知肚明,只是隐而不宣,只有莫程欢一直是用非常坦盪的态度表明自己只爱女生的事实。 也因为她比男孩还帅气的外表,还有极佳的好人缘,所以对于她的性向大家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甚至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公开出柜并没有对莫程欢带来负面的影响,反而让她在女生之间更受到大家的爱慕,每年情人节总是会收到一堆告白巧克力。终于在高三的时候,她交了一个女朋友。 那人不意外是她排球队的搭挡——林静。 林静很美,和莫程欢不同,她的长相柔美娟秀,和莫程欢并称是排球队的王子与公主,也是主要配合莫程欢的托球手。 她从二年级进校队后就和莫程欢形影不离,在莫程欢公开自己的性向没多久后,就主动向莫程欢告白。 莫程欢的帅气和林静的柔美让她们很快成为校园中人人称羡的一对。莫程欢也为自己有林静这样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而感到开心,常常可以在校园之中看到她们俩个在晒恩爱。 叶知心自然也知道这件事情,默默收起心里的酸涩想着以后莫程欢或许不会再到图书馆前找她。 但时间一到,莫程欢还是来了,叶知心甚至没有预料到她会来。 『怎么看到我很惊讶的样子?』莫程欢第一次看到向来平静如水的叶知心露出惊愕的表情,甚至还撞掉了画架上的画笔。 『呃……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叶知心捡起画笔,老实地说。 『为什么不?』莫程欢觉得有点好笑。 『你不是……交女朋友了吗?』她说不出林静的名字,只好用称呼来叫她。 『没规定交了女朋友就不能来这里了吧?』莫程欢走到她旁边欣赏着她新的画作。 叶知心笑了笑,觉得自己的心眼也忒小了。『我以为你会忙着陪女朋友没空过来。』 莫程欢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有可能会比以前少过来,但我也不会忘了你这个朋友的,毕竟和你在一起还满舒服的。』 她说的是舒服而不是快乐。叶知心笑了笑,心里微微泛酸。她想她终究还是无法像莫程欢的其他朋友一样带给她快乐,但至少莫程欢还是在意她的。只是这份在意是不是又多了一些勉强的成份,她不得而知。 她拾起画笔,重新专注在画布上,有一些话随着画笔落下,而被她咽下。 她没跟莫程欢说的是,不久之前,林静才带着一群人到她班上找过她,林静一直都知道莫程欢每个星期总有一个固定时间会来找她,林静曾想跟来,却被莫程欢以叶知心怕生为由拒绝,那时她还不是莫程欢的女朋友,所以不能管。 但现在她是莫程欢的女朋友,自然就想来拔除这心底的一根刺。 『大家都知道莫程欢就是个善良又热心的人,她只是不忍心见你总是一个人所以才牺牲自己的时间陪你,你也不要太过份,自己交不到朋友就一直缠着莫程欢。』 『因为莫程欢人太好,所以有些话才不得不由我这个女朋友帮她说,莫程欢是喜欢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但因为你怕生,所以她才不找我们过去,但我们都看得出来,她跟你在一起并不快乐,她只是在勉强自己而已。』 林静说得很客气,很委婉,但话里话外都把叶知心塑造成一个有心机刻意缠住莫程欢的人,叶知心不擅说话,在班上的人缘也不好,自然敌不过林静柔弱亲和的形象,所以林静说完这些话后,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风言风语也随之增加。 但她却不打算透露一星半点让莫程欢知道。 她想林静说的也是对的,是她自私地缠着莫程欢,利用莫程欢对她的善良和不忍心,明知道莫程欢有了女朋友,但只要莫程欢还愿意来找她,她就还想独佔她最后的这点光阴。 这时母亲已对她下最后通谍,要她放弃北艺大的名额,她原本还挣扎地想如果唸北艺大而莫程欢唸台大的话,至少她们还在同一个县市里,但如今看起来或许她就这样默默地离开莫程欢身边也好,她并不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该是将莫程欢还给林静,还给她的朋友,不要再勉强她。 只是在毕业前和莫程欢相处的这最后一点时间,就当是她的自私,就算因此被流言攻击也甘之如飴。 莫程欢对她而言,就是这崎嶇艰难的人生路上的一抹幸运照拂到她的金色阳光,而阳光无法被她独佔。 ===== 我就想乱更新… 好想一口气更完 可是我还没写完…gt;quot;lt; 06 早上叶知心在手机铃声响前默默起来,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将闹铃关掉,她其实整夜都没睡,却一直假装自己已经睡着,听着莫程欢在夜里微微叹息的声音,想着她和莫程欢间的过去及现在,一直到莫程欢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她才略略放松了身体,没想到快天亮时,睡熟的莫程欢无意识地将手伸了过来,把她圈至怀中,她知道这是因为床太小的关係,却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转头看着莫程欢熟睡的眉眼,纤长浓密的睫毛盖住昨夜那双会灼人的眼睛,敛起一身过份张扬气势的莫程欢,此刻看起来有些温驯,特别惹人怜爱。 她定定看了好一会,才强逼自己收回视线,轻轻地移开压在她身上的手,悄悄地下了床,儘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地快速整理好自己,脸上的伤因为有昨夜紧急的冰敷而好了许多,只剩浅淡的淤青,化好妆就变得不甚明显,她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后,安静地出了门。 过了好一阵子,直到房间里再无声息,莫程欢才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眸,失落地看着已然空盪的手心。 她坐起身,小小的和式桌上摆着她昨夜穿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着,衣服旁有一串钥匙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是叶知心秀气流利的钢笔字体,交代她离开后将钥匙放门口的鞋垫下,她会帮她买好早餐掛在门口。 莫程欢走到房门口,开了门,果然看见一份热腾腾的早餐掛在门把上。 叶知心一如往常一般贴心。 她回到和式桌上,吃着叶知心为她准备的早餐,心里有些酸,一别多年,和她似乎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关係,而迟钝如她,却是在这么多年后才发现自己竟然那么想着她。 她喜欢叶知心。 当初发现叶知心没唸北艺大,也没跟她说去唸哪间大学时,她其实是非常生气。她把叶知心当好朋友,明知林静可能会不高兴,她还是坚持与叶知心的朋友关係不能断,她喜欢待在叶知心身边的感觉,她以为叶知心和她也是一样的,即使她们从没明说,但她以为她们间就是有股特别,别人无法插入的默契。 她为了想给叶知心惊喜,不顾周遭反对的声音填了北科大,在放榜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她的父母很开明,当初她出柜的时候他们没说什么,放榜的结果出来他们虽然惊讶,但也只说了句:『你想好就好。』不管她作什么决定,她的父母给与的都是支持。 反弹声浪最大的反而是学校的师长和她女朋友林静,只是木已成舟,所以老师们虽然反对,但也只是问问原因就算了。 但林静却是衝着她发了很大一顿脾气。毕竟林静一直以为她会上台大,而林静也是以台大为目标,结果林静上了,她却没有。 对于林静,她是觉得有些理亏,但当时她却觉得没有什么事比得上叶知心这么一个朋友重要。林静身边随时围绕着很多人,而叶知心身边只有她一个朋友,或许是她自大,但她觉得林静可以没有她,但叶知心却不能没有她。 所以当她后来在北艺大找不到叶知心时,她的满腔热血瞬间冰冷。她甚至赌气地想如果叶知心不主动和自己联络的话,那她也绝不会主动去找她。 当然叶知心始终没有跟她联络,就这么几年过去了,她从最初一提到叶知心就愤怒到慢慢变得心冷,她把很多有关对叶知心的回忆都收了起来,专心唸书申请国外研究所,只为了向当初无条件支持她的父母証明唸北科大不是个错误,无碍于她的人生。 她和林静在上了大学后没多久就分手,分手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不敢再交女朋友,再后来到了国外唸书才又尝试交了几个,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管身处何处和谁在一起,都找不回当初在叶知心身边的那种安心舒适的感觉,人在异乡特别孤单的时候,她想起的都是叶知心那安然嫻静的身影,那么多年过去,当初的愤怒早已淡去,只剩疑问縈绕心头,究竟是为什么她不再和她联络,究竟是为什么她不唸北艺大? 所以再一次,她为叶知心选择回到台湾,就是想找到她,想为自己这些年来的掛念彻底做一个了结。 莫程欢吃完早餐,坐在地板上环视着这个充满叶知心存在感的房间里,突然觉得要放下这一切做个了结或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她的心还在为叶知心昨晚受的伤而心疼,还在为昨晚与叶知心同床共枕而炙热。 如何能简单放下?毕竟是想了那么多年梦寐以求的人啊! 07 叶知心今天又照常在银行忙到七、八点,因为昨天提早下班的关係,所以今天有一堆事情等着她处理。她午餐晚餐都忙到没时间吃饭,饿得有点头昏眼花,只想赶快下班去觅食,却在临下班前又接到陈春慈的电话。 她以为经过昨天的事,陈春慈应该好一阵子不会找她,至少也得等陈春慈气消,再给她酸个一阵子,事情才会过去,没想到电话接起来,陈春慈却像是完全没事的人一般,语气还有点高兴。 「知心啊,吃饭了没?」 叶知心怔了怔,也不知道该感动她的关心还是警戒她的关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只好语气平板地回答:「还没,我正要下班。」 「喔,那太好了!」陈春慈语尾上扬,显得十分开心的样子:「正好,昨天的见面的周先生对你印象很好,想再找你单独吃饭,我就把你上班的银行跟他说了,他现在应该正过去要接你。」 「什么?」叶知心呆住,只感到十分荒谬,「你没拒绝吗?我根本就不想结婚!」 「不结婚你要干嘛?」陈春慈瞧不起地斥了一声,「女人家厚,有好的对象你就要好好把握,别以为有本钱可以挑三捡四,女人的青春很快就过去了啦,到时你要选也没对象给你选。」 叶知心听了头大,无奈又气愤地道:「我不想结婚!」 一再的拒绝,显然也踩到陈春慈的底线,陈春慈的声音在电话那通高了起来,连珠砲地轰道:「我就叫你跟人家去吃饭而已,又不是叫你现在结婚,你在拿翘什么?现在是怎样,吃个饭也不行?人家周先生也是很用心想先跟你谈感情,你试都没试就拒绝是怎样……」 陈春慈气长不绝,连番砲轰,轰得叶知心连反驳的馀地都没有,喉头上彷彿有条隐形的绳索慢慢勒紧,她渐渐觉得窒息,但陈春慈却还在步步逼近,为了挣扎最后的生存空间,叶知心只能步步退让。 或许她妈说的也没错,像她这样什么都作不好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好挑的,何况只是吃个饭而已,算不上什么。 陈春慈说到最后,深諳如何拿捏人的她,放软了口气,再次使出大绝:「你要是跟周先生有成的话,就可以拜託周先生让你弟过去他那边上班,你知道你弟那个样实在很容易被别人欺负,如果可以去周先生那里我也比较放心……你妈年纪大了,你一个女生迟早要嫁出去,我将来能依靠的只有你弟而已,所以你能帮你弟的地方,就尽量多帮一点……」 叶知心被陈春慈自悲自怜的话说服,被陈春慈话中的逼不得已,捨她其谁的话而涌起可悲的使命感,如果她不作,那妈妈的晚年又该怎么办? 她一方面觉得是母亲的自作自受,把弟弟宠成这样,没有一份工作能作超过三个月,一方面又同情母亲单亲扶养他们姐弟长大,却要落到一个晚年无依的下场。 闭了闭眼,最终她还是妥协答应了。 走出银行,果然看见周成发肥硕的身材站在银行不远处,拿着烟,大声地讲着电话,看见她出来才匆匆地把电话掛掉。 「周先生。」叶知心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周成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像验货一样的眼神让叶知心浑身不舒服。 「我订了饭店,上车吧!」周成发扬了扬下巴,指使她乖乖上车。 但他话里的意思却让叶知心突然生了警觉。「饭店?周先生不是指开房间吧?」 周成发淫秽地笑了下,伸手摸了叶知心的脸一把,道:「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连这点事都不懂吧?」 「今天不是只是一起吃个饭而已吗?」叶知心噁心地挥开他的手,瞪着周成发,心跳加剧,心里却是抱着渺茫的希望,希望周成发刚才只是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但周成发却是不屑地笑了下,「开什么玩笑?单纯吃饭的话我还要特地过来吗?」 周成发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着逃不掉的猎物,调戏地再次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下巴。 叶知心感到一阵反胃,明明饿了一整天的胃,却还是有种想吐出什么的衝动。她再一次将他的手拉开,后退了一步,横眉竖目地瞪着周成发,想製造一点气势出来,但她过份娇小的身子在肥硕的周成发面前一点也构不成威胁。 「周先生,我想你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什么?明明是你妈说随便我想作什么都可以!」周成发三番两次被她挥开手,也开始有些不满。 叶知心握紧拳头,忿忿地说:「我妈不会这样的,她明明只说跟你吃饭而已。」 「你该不会以为你妈找我,只是要我跟你单纯吃饭而已?我周成发是这么好打发的人吗?」周成发也渐渐不耐烦地大声起来。表情变成狰狞可怕,直接伸手就抓住叶知心的手腕想将她强拉上车。 「你干什么?放开!」叶知心吓得脸色发白,但饿了一天早已没什么力气的她,只能任周成发强拉着走。 「干!不要给我拖拖拉拉的,要不是你妈说你是个处,恁爸才不会在这边跟你浪费时间!」周成发口气兇恶,手下毫不留情。 叶知心听了只觉得浑身冰冷。 真的是她妈?真的是她妈把她卖了吗?为什么?她是她女儿啊! 瞬时间,叶知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全身无力。 「叶知心!」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叶知心只看到有人忽然挡到她面前,那拑制住她手腕的力道忽然一松,「碰」地一声,耳边传来周成发杀猪似地惨叫。 「啊——干你娘,你、你是谁?居然敢打我?」 叶知心眨了眼看清了挡在她眼前那熟悉美丽的背影。 是莫程欢!她怎么会在这里? 莫程欢狠揍了周成发一拳后,便急急地转过身子拉起叶知心的手,仔细地边检查边问道:「你没事吧?」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看到叶知心纤细的手腕上的淤青后,黯了一下,眼睛微微地瞇了起来。 叶知心错愕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莫程欢,满脑子疑问反应不过来,在回答她的问题前,先一步看到不甘心的周成发走到莫程欢背后伸手打了过来。 「后面!」叶知心出口提醒,莫程欢却像后面有眼睛般,放开叶知心的手,在叶知心提醒之前先一步回身扣住周成发打下来的手,看似轻松俐落地一扭,将周成发的手扭到背后,再顺势补了一脚踢在他背上,周成发瞬间跌了个狗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好一会难以起身。 「滚!」莫程欢居高临下,冷冷地说。 周成发狼狈地站了起来,忿忿地瞪着眼前突然出现气势凌人的女人,表情写满不甘心,眼中却又带着些惧怕,最后像是想挽回些尊严般,烙下一句:「干!你给我走着瞧!」 随即愤慨地打开车门,开车离去。 莫程欢赶走了周成发,才又赶紧关心叶知心。 叶知心早已被刚刚发生的事吓得全身发软,失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莫程欢小心地接近叶知心,慢慢地扶起她,问:「我送你回去,好吗?」 叶知心轻轻地点了下头,没问也不想问莫程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满脑子都是刚刚周成发说的话。 ——是你妈说随便我想作什么都可以! ——你该不会以为你妈找我,只是要我跟你单纯吃饭而已? ——要不是你妈说你是个处,恁爸才不会在这边跟你浪费时间! 不会的,她妈不会作这种事的……再怎么说她也是她的女儿,天底下有那个作妈妈的会把自己的女儿就这么卖了? 叶知心在心里拚命地想否认,却又突然在这时想起刚刚陈春慈在电话里说过的话。 ——你要是跟周先生有成的话,就可以拜託周先生让你弟过去他那边上班…… 有成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早就知道今天她和周成发会发生什么吗? 这一切是她妈早就安排好的? 莫程欢看着叶知心阴晴不定的脸色,心紧紧揪成一团。 「你还好吗?」叶知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知心却在这时发狠似地笑了,笑声充满凄苦,她抬起头看向莫程欢,泪水早已爬满整张脸:「我不好……莫程欢……我一点都不好……」 心里那一点对于亲情的冀求被不留情的现实击碎,叶知心扑进莫程欢的怀中狠狠地大哭了起来。 08 这些年叶知心放弃了很多东西,最喜欢的绘画、青春、事业、爱情……全都无止尽的奉献投入给名为亲情的黑洞里。 到头来不仅什么都没有,还被狠狠地背叛了一把! 她抱着莫程欢用力地哭、掏心掏肺地哭,像是要将这些年来所有憋着的委屈、悲伤、痛苦连同身体里那早已破碎不堪的灵魂全部掏出,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莫程欢全部接下了。 她紧紧地抱着怀里那个哭到不停颤抖的人,小心地一步步将她扶进自己的车子里,再陪着她慢慢哭完。 哭了快一个小时后,叶知心才慢慢冷静下来,只剩下抽抽搭搭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像隻极可怜无助的小兔子般,抖着身体。 莫程欢贴心地递上一瓶水,那是她刚刚在等她下班临时离开去买的水,但没想到只是买瓶水的时间,竟然就让叶知心遇到刚刚那种事,莫程欢有点后悔,如果她刚刚没离开的话,或许就能更早救她。 叶知心哭得有些失神,僵硬地接过她递来的水,慢慢地喝着。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沙哑地开口:「……谢谢。」 接着又是一阵安静。 莫程欢等她情绪冷静了,才缓缓开动车子。 叶知心也没问她要载她去哪里,只是疲累地躺在车子里,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向后流逝,如她失去的一切…… 「会冷吗?」莫程欢忽然问,然后没等她回答,就在等红灯的空档从后座拉了件外套盖在叶知心身上。 叶知心被突然覆在她身上的毛衣外套给愣了一下,外套上满是莫程欢的味道,瞬间将她包围。 「晚上还是有点凉,你盖着,累了可以闭上眼休息。」莫程欢什么都没问,只是担心她是否冷着了。 叶知心这才认真地看着莫程欢开车的侧脸,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被母亲背叛的事实很痛,可是盖在身上的外套却又很暖,身边的这个人她曾一度放弃了,可是如今她却又回到她身边…… 「……谢谢。」叶知心想了很久,很多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很多问题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那些年失去的关係不知道该从何补起……最后只是小小声地开口道了声谢。 一如当年木訥生涩的声音,莫程欢侧过头,城市的灯光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里,褪去了年少青春时的直接莽撞,带出一种经歷过时间,包容的温柔。 叶知心不觉沉溺在那温柔的眸光下,直到莫程欢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她才乍然回神,脸上渐渐发烫,她低下头,悄悄将外套拉高,直到盖住了大半张脸,鼻间充满莫程欢的气味,车子平稳地行驶,轻微的摇晃感如摇篮般,这种安心的感觉让叶知心不知不觉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 叶知心是在食物的香气中醒来。 她睁开眼,脑袋还有点昏沉,饿得太久的胃因为这股食物的香气而发出抗议,她手脚发软,勉强地爬起身,才发现自己身处在陌生的房间中。 房间的摆设简洁俐落,东西虽多大部份都是书,却是井然有序,分门别类地摆在书架上。衣架上掛着好几件成熟的套装,质料高级,是叶知心从来都捨不得买的专柜品牌。 然后她的目光环视着整个房间,慢慢移到床旁的地上,突然间呼吸凝滞,再也移不开目光。 床旁的墙下靠着一幅画,画中美人在一片黄金雨中翘首远盼,眉目如星,絳唇如珠,墨黑的长发飘扬在片片细碎的黄金中,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彷彿片刻后画中的美人便会回首说话般。 「你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如大提琴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叶知心一转头,就像是看见画中的美人转瞬间跃于面前一般。 莫程欢端着一碗香气四溢,还冒着热气的麵放到茶几上,再走到床前看着叶知心一脸回不过神的惊吓模样,忍不住弯起漂亮的唇,笑道:「这里是我老家,对不起把你擅自带来了,但我想你现在的状况可能不适合回你租屋那里,反正明天星期六,你应该不用上班吧……」 莫程欢自顾自讲着自己的安排,叶知心却是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激动地说:「为什么这张画会在你这里?」 「当然是我从你房间拿的。」莫程欢深深看着靠在墙壁上的那幅画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却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她把叶知心拉下床,坐在茶几前,将筷子塞到她手里,说:「下星期我会把它拿去錶框,你先吃东西,我们边吃边说。」 叶知心低着头,早已耐不住的空胃对食物发出悲鸣,她只好将心里更多的问题放下,先用眼前的食物安抚自己的胃。 莫程欢见叶知心如此乖巧,也满意地笑了,对着叶知心刚才的问题缓缓地开口:「我不相信那么热爱画画的你会轻易放弃,所以对不起,我翻了你的房间,然后找到了这幅画。」 莫程欢不止找到一幅,而是找到好多好多幅,叶知心嘴上说放弃画画,但实际上这些年累积的画作塞满了一整个大行李箱,被她深藏在床底下,这些为数眾多的作品之中,以阿勃勒为主题的画作佔绝大多数,而阿勃勒的树下一定会有一个相同的人,或作少女姿态,或是成熟美艳,或是帅气迷人,或站或坐,有时低头沉思,有时抬头仰望,有时只有背影入画。 莫程欢一眼就认出画里的人全是自己。 叶知心说不画了,但藏起来的画作却有那么多,她说和她没关係了,但画里都是她。 见了画,莫程欢原本一个徬徨的心,也被安抚了下来。不是她自作多情,叶知心果然也是和她一样的心情。 真心喜爱的事物无法被轻言捨弃,就像她的画、就像她。 莫程欢无法形容当下找到画的心情,雀跃不已的同时,疑惑更深,既然她也对她有心,当年为什么和她断了联络?为什么一别经年无消无息? 按捺不住心里疑问,莫程欢从她房间里找到她的名片,一下班就赶紧到她任职的银行等她。 她没有先打电话给她,一方面怕打扰她上班,一方面也还没想好要跟她说什么,叶知心会决定不跟她联络,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使她作出那样的决定。 她还在想要怎么问,才能让叶知心这个习惯躲在自己壳中的小乌龟坦承,然后就遇到今天晚上的事了。 09 叶知心看了莫程欢一眼,说是说对不起,但她语气里却没丝毫歉意,还有点洋洋得意般,令叶知心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了一下。当你正人君子,结果居然乱翻我的东西? 莫程欢当然注意到叶知心抬眼悄悄瞪她的小眼神,像隻没什么攻击力,只会瞪眼的小兔子,令人发噱,不过莫程欢自知理亏,倒也没敢真的笑出来。 莫程欢端上来的麵香滑带劲,料多味美,饿极的叶知心一下子就吃到碗底朝天,自发地端起空碗要拿出房间。 莫程欢却将她按下,眼神温柔地凝视着她,说:「如果你好点了,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些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叶知心的眼神一下子黯了,下意识地想逃避这个话题,莫程欢却坚定拉着她的手不让她逃开,叶知心只好将碗推至一边,却是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 莫程欢找到了她这些年偷偷画的画,那一幅幅的画,画的都是她说不出口的心情,在莫程欢炽热的眼神下,叶知心像是整个人赤裸地摊在她面前,无所遁形,在不知道莫程欢是怎么看她的情况下,叶知心难堪得想逃,更不可能将那些家丑说出口。 莫程欢定定地看着她,又抬眼看向墙上的那幅画,幽幽地开口:「你不知道我是特地回台湾来找你的吧?」 叶知心抬头看着莫程欢,眸中闪过一抹微光,像在黑暗中擦亮了火柴。 她也注意到莫程欢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 「就像当年放弃台大唸北科大一样,都是为了想跟你在一起……」 「为、为什么?当年……你有林静了,不是吗?」 「我和林静上大学不久后就分开了。」正确来说,是她被甩了。 叶知心愣了一下,当初两人在校园内如胶似漆,人人称羡,怎么说分就分开了? 「……是因为不同大学吗?」她想了一下,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那也是原因之一。」莫程欢苦涩地笑了一下,如果是因为这样分手,她倒也能释怀,真正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她出轨了,而且对象是男生。」 叶知心睁着眼,倒抽了一口气。 「其实我早就有感觉,她不太像和我同一个圈子的人,但我总想当初是她跟我告白的,所以应该也是能接受女生才会跟我告白的吧?」 莫程欢抬头看着墙上的那幅画,想着那黄金似雨般的日子。 她和林静从一年级就认识,总是一直在一起,莫程欢进了排球校队,林静第一年没被挑进去,第二年努力练球才终于被教练看上,进了排球队成了莫程欢的托球手。 莫程欢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性向也是因为林静。 虽然她不在意公开自己的性向,却也不敢随便向林静告白,怕造成林静的困扰,没想到林静在知道她的性向后,主动向她告白,让她欣喜若狂。 但这喜悦没持续多久,和林静的交往比她想像中的还要累。 林静管的很多,不喜欢她和其他女孩子交往过甚,这点莫程欢虽然能理解,但还是感到压力,毕竟她本是交友广泛的人。 林静不止限制她的人际,也限制她的穿着打扮,不喜欢她穿裙子,也不准她留长发。莫程欢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那个人的任何样子,但显然林静只喜欢她帅气的一面。 但莫程欢虽然性向是女生,不代表她就喜欢当男孩子,她性别是女生,心理上也是女生,自然想将自己打扮得更漂亮更有女人味。 林静却觉得这样想的她很奇怪。 当莫程欢试图向共同的朋友寻求留长发的支持时,大家却一面倒地倾向林静,开玩笑地说「这样很怪!」「一点都不像你」之类的话,让莫程欢心里有些受伤,表面上还是只能嘻嘻哈哈的带过。 那是她第一次发觉原来大家都带着既定的形象看她,因为她是莫程欢,所以她就必须保持帅气的模样,随时笑脸迎人,随时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因为她是莫程欢,所以她必须品学兼优、德育兼备,要唸名校,还得在排球比赛上得名。 没有人看见她为了保持成绩而熬夜苦读的样子,没有人在乎她为了比赛日夜练习的辛苦,因为她是莫程欢,所有的好彷彿都是理所当然、唾手可得。 当她安静下来,不想说话时,就会有人跑来问她「怎么了?」,虽然是关心,却让莫程欢觉得压力,好像连想安静的权利都被剥夺。 也是那时起,莫程欢更喜欢往叶知心那儿跑,一开始找叶知心只是因为喜欢看她画画的样子,她的画和她的人一样,都带着温柔似水的笔触,让人看了感到疗癒。 到后来则是将叶知心这儿当成了她的避风港,在叶知心身边她可以很自在,不用费心去想话题,带气氛。她们两个可以安静一整个下午,各作各的事而不觉得不自在,也可以一聊聊整个下午而不怕没话题。 所以当那天她问叶知心:『你觉得我适合留长发吗?』 叶知心的回答让她更加篤定她想和叶知心永远在一起,因为叶知心看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其他既定的框架。 在叶知心面前她可以毫无遮掩,因为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叶知心都能接受。 或许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叶知心,那份感情很快就超过对林静的感情,而她却不自知。 或许她隐约有了感觉,只是因为不想对不起林静而被她压抑了下来。林静的出轨老实说她并不太难过,甚至隐约有松一口气的感觉,她和林静的价值观差异愈来愈大,在上大学之前便已经常常吵架,最常吵的一点是林静不让她有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她们之间最多只到拥抱的地步,亲吻也只是偶一为之,接吻更是没有。 而这一切在林静出轨后有了答案。 也让莫程欢从此对爱情更加里足不前。 难过的不是你不爱我,而是一开始你跟我就是不同类人。 所以她回台湾后,虽然一心想找叶知心,但也不是抱着要和她在一起的想法。毕竟她再也不想勉强一个不在同圈的人和自己在一起。 但是叶知心的画让她改变了想法,在分别了那么多年之后,还能准确抓到她神韵的人,不可能对她毫无感觉。 「叶知心,你喜欢我吗?」 莫程欢的眼神炽热浓烈,藏不住的情感向叶知心直袭而来,一颗心被这样的感情烧得滚烫,烫得发疼,所有架构起来的偽装和坚强,在那样的强烈的感情下被击溃,只剩下赤裸不堪、疲惫而虚弱的灵魂。 她可以吗?她真的有资格接受莫程欢的感情吗? 叶知心的沉默不语,犹豫不安的眼神,让莫程欢有些着急,她一把将叶知心拥入怀中,按着她的头,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但是,既然你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你,我们就不要再错过彼此了,好吗?」 莫程欢身上的香气充斥在叶知心鼻尖,有点像是橙花的味道,清新香甜,温暖舒适,就如同她的人一般,温暖令人安心,令她忍不住贪恋起这样的怀抱。 她知道这样的感情绝不会被她母亲允许,但她好累,活在母亲和弟弟不断的亲情勒索下,她放弃了好多东西,也曾放弃了抱着她的这个人,而她却追了回来,抱着她说喜欢她。这一句话,这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让叶知心像是枯萎的花得到了滋润,涌起了一丝生机。 这一次她可以不用再放弃了吗? 在经歷对母亲的绝望后,这一次她不想再背负母亲的期望,不想再被亲情勒索,她想爱这个人,她想为自己争取一次,她不想再后悔没为自己努力过。 叶知心慢慢地伸手回抱住莫程欢,眼泪打湿了莫程欢的衣襟,叶知心在她怀里用力地点头。 10 那一夜,莫程欢和叶知心在房间里聊了很久,像是想将过去失去的日子全部补回来,叶知心向莫程欢坦承了她的家庭,她的过去,她的挣扎,莫程欢也向她说了那段在国外唸书的岁月。 天亮后,一夜未眠的她们却显得精神奕奕,叶知心脸上更是有着前所未见的光采。 莫程欢牵着她的手走出房间,昨晚叶知心是在睡着的情况下被抱进莫程欢房间里,所以不知道莫程欢的老家居然这么大。 那是三层楼的透天厝,佔地约有八十坪,位于台北的郊区中,屋内是温馨典雅的英式乡材风格的装潢,莫程欢的房间在二楼,她们出房间时,楼下已经隐约有人声走动。 叶知心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我这样突然出现会不会很失礼?」第一次到女朋友家里,居然是一声不响地直接睡在人家家里,尤其对方父母都在家,怎么想都觉得是很尷尬的场面。 「不会啦,我昨天已经有跟我父母打过招呼了!」莫程欢朝她安抚地笑了一下,看叶知心如兔子一般不安的眼神,忍不住朝她的脸颊偷亲一口。 叶知心吓了一跳,但没有任何排斥,只是脸上一红,娇嗔般地瞪了她一眼。 那一眼让莫程欢很开心,唇角得意地上扬,笑意更深,她紧紧牵着叶知心的手走下楼,叶知心虽然害羞,但抽不开手,也只能任由莫程欢牵着。 「早安!」 莫程欢将叶知心牵到餐桌旁,大声地喊了声早。 莫家是很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莫母在厨房忙着准备早餐,莫父坐在餐桌上看着手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对叶知心和善地笑了一下。 「伯父,早安,不好意思,昨晚打扰了。」叶知心拘谨有礼地向莫父请安。 莫程欢的父亲已经有六十多岁,但看起来只有四十初头,他身材削瘦,气质沉着内敛,一双眼似能看透人心般,充满睿智的光芒。 「坐,别客气。」莫父显然也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表情却丝毫未变,态度和蔼地对着叶知心一笑。 莫母从厨房出来,同样亲切地对她们打招呼,五十多岁的她,风韵犹存,看起来像三十初头,总是带着开朗笑容,让人一见就心生亲近感。 叶知心一见两人就知道莫程欢这一身长相气质承袭何处。莫父莫母都是长相俊美,温和亲切的人,在这种家庭下长大的莫程欢也难怪会如此受人欢迎。 叶知心忍不住朝坐在身边的莫程欢偷偷看了一眼,莫程欢捕捉到她递来的眼神,在桌子下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心,像是在告诉叶知心什么都不用担心一样。 吃完莫母准备的早餐后,叶知心起身帮莫母收拾,莫程欢还坐在位子上没有离开,莫宗彦看了她一眼,马上明白莫程欢有话要说才会留在这里,他不急不徐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后才缓缓开口:「有什么事吗?」 「爸。」莫程欢深吸了口气说:「我想结婚。」 背对着莫程欢,在厨房帮忙收拾的叶知心身体僵了一下,虽然这是她们昨晚讨论出来的结果,但听到莫程欢单刀直入地跟莫宗彦说,她还是不可免地感到紧张。 莫母也听到莫程欢的话,错愕地回过头。 倒是莫宗彦波澜不惊,一双眼沉着中暗藏着锋芒看着莫程欢,双手在桌上交叠,平静地对着莫程欢说:「我知道你向来是有主见的孩子,但这次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莫宗彦的话平和、温暖而有力,叶知心听就知道莫宗彦不是反对,而是带着真心想了解莫程欢作这决定的原因。 叶知心转身看着和莫宗彦侃侃而谈的莫程欢,心里有些激动,眼眶微微发热,她以为她和莫程欢作的这个决定会引起莫父莫母的激烈反弹,至少以她从小到大的经验,她无法相信会有能好好沟通的父母,是莫程欢说服了她。 而现在看来莫程欢是对的,世界上也是有能倾听孩子,包容并支持孩子所有决定的父母。 莫母似乎察觉到叶知心的情绪,她虽然对莫程欢突然的决定感到惊讶,但也不急着说话,而是拍了拍叶之心的背,轻声地说:「过去坐着吧,一起说说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 莫程欢先向莫宗彦坦承自己当初考北科大,还有现在回台湾的决定都是为了叶知心,再说到叶知心母亲和她这几年与自己断了联络的原因。莫程欢想帮叶知心脱离那样的环境,离开她母亲的箝制,所以她需要一个能帮叶知心的身份。 她们需要结婚,如此莫程欢才能以伴侣的身份去介入叶知心的家庭。 莫宗彦从头到尾安静地听着,适时地在一些地方提出疑问,听完所有的来龙去脉后,莫宗彦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眼神温和,带着长者对晚辈的疼惜对叶知心说:「你辛苦了。」 莫母早在听到一半时就忍不住频频拭泪,在莫程欢说完之后,更是心疼地环抱住叶知心,用行动来表达对叶知心的心疼不捨。 叶知心亦泣不成声。 莫宗彦简单而同理的一句话,彷彿解开了叶知心长久以来被制捁的灵魂,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自我怀疑,在母亲精神暴力下的绝望痛苦,都被莫父莫母充满慈爱、包容、理解的氛围中得到疗癒。她低着头不停地哭泣,那是一种终于得到救赎的感觉,在她快要溺毙的时候,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11 等叶知心哭够了,莫宗彦才缓声地跟她说:「叶知心,我可以跟你单独谈谈吗?」 「爸?」莫程欢不懂莫宗彦的用意,想到叶知心内向怕生的个性,下意识地阻挡。「你想找叶知心谈什么?」 莫宗彦没理她,只是作了个手势要莫程欢稍安勿躁,眼睛直直地看着叶知心,道:「刚刚都是欢欢在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别担心,你莫伯伯只是想了解你而已,并不是反对你们。」莫母见叶知心没有马上回答,以为她在紧张,柔声地拍拍她的背安抚。 但叶知心不是紧张,她只是看着莫宗彦的那双眼,感叹和莫程欢真像,两人的眼睛都是如此坦然直接,只是莫宗彦的眼多了份岁月的歷练。对于莫宗彦提出的要求,叶知心并不意外,也不害怕接下来和莫宗彦的独处。刚刚莫父和莫程欢的谈话已经让她了解到这个家充满着爱与包容,她相信莫宗彦不会为难她。 「好的,莫伯伯。」叶知心起身,没有迟疑地和莫宗彦走进书房。 书房门关了起来,莫程欢被挡在门外不得进入。莫宗彦请叶知心坐下,再随意地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态度像个和蔼的长辈。 「我已经知道你和欢欢所有的事了,也了解你们想结婚的原因,说实话我并不反对,毕竟欢欢的性向我们很早就知道了,也作好她将来会和同性结婚的心理准备。」 「但是因为你们结婚的原因比较特殊一点,所以我想确定你的意思,结婚不是儿戏,欢欢又是个认真固执的孩子,她一但和你结婚就算后来发现是个错误,我怕你会因为愧疚而不敢离开,欢欢也不会主动离开,或许你们一辈子就这么被绑着了。」 「所以莫伯伯想请你想清楚,如果你只是想摆脱你母亲,脱离你的原生家庭,莫伯伯也有其他方法可以帮你,不一定要结婚。」 莫宗彦不是说大话,他是台湾某家科技大厂的老闆,有钱有人脉,要让叶知心脱离母亲,甚至让她们永不相见都不是难事。只是莫程欢不想靠爸爸解决事情,才没有想到要拜託他出面。 但莫宗彦觉得还是有必要将这第二条路的方法跟叶知心说,贴心地选择私底下说,也是担心叶知心会受到来自莫程欢的压力而不敢说不结婚的话。 叶知心知道莫父的意思,感激他的体贴,她现在能感觉就是因为莫父莫母是一对出色且善体人意的父母,所以才会有那么好的莫程欢。 莫程欢其实也跟她说过不结婚的选择,但最后她们还是决定要结婚,她们已经彼此错过了那么多年,一点都不想再浪费时间下去了。 「谢谢你认真地为我和程欢着想,莫伯伯,但是我还是想和程欢结婚。」叶知心看着莫宗彦的眼睛,第一次认真地对一个长辈表达自己的想法,用平和的语气。 「我喜欢莫程欢,或说我爱她,很久很久了……」 打从第一次在人群里遇见她,叶知心就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总是在人群里寻着莫程欢的光芒,在纸上画下她一举一动的风釆,她每一次在排球队的练习、每一次的比赛,她从不错过。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仰慕着莫程欢,只是好喜欢看着莫程欢,直到那一天莫程欢也发现她后,那份喜欢便在不知不觉转成恋慕,而后深深迷恋到无法自拔。 她不是天生就喜欢女生,只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刚好是女生而已。 她忘不了莫程欢在黄金雨下英姿颯然的身影,也忘不了她喊「叶知心」时低沉的声音。她将莫程欢的一切深深刻印在脑海中,从未忘记。 莫程欢之于她,就像画画一样,已经融入她的血肉之中,密不可分。 莫宗彦久经歷练的眼睛,自然看得出叶知心对莫程欢的感情有多浓烈,他欣慰地笑了笑,顿了一下,才又提起另一件事。 「你说你妈找的那个男人叫周成发是吗?」 提到那个名字,叶知心眼神黯了下,点了点头。「是。」 「如果是他,你别担心,莫伯伯认识那个人,我不会让他再去找你麻烦的。」提到那个人,莫宗彦笑了下,笑中带了点轻蔑。 「另外,如果你母亲想让你弟去周成发那儿工作的话,伯伯也可以帮你弟安排进去,你母亲只要生活能过得下去,你就算完全对她不闻不问都构不成遗弃罪,所以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你唯一要担心的是,你有决心要切断与母亲的关係吗?」 叶知心一怔,心里的某处似被莫宗彦看透般突突跳了一下。 更糟的是,叶知心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叶知心被手机铃声吓了一跳,潜意识的恐惧让她直觉地就要接起那通陈春慈打来的电话。 莫宗彦本来还想继续说什么,见了手机铃响再看叶知心一脸惧意的表情,便礼貌性地閤上嘴,不阻止也不表态。安静而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叶知心,彷彿想知道她会怎么作一样。 叶知心拿着手机的手突然就不敢动了,姆指悬在手机萤幕上,看着手机上的「妈妈」佔了半屏的萤幕,铃声如催命般响个不停,她心跳加剧,呼吸变得急促,长久以来的阴影让她犹如被制约般不敢不接陈春慈的每通电话,但莫宗彦的话还在耳边,这个时候如果她不先下定决心斩断这条勒着自己脖子的绳索,那么无论是谁来帮她都没有用。 莫程欢和莫父已经朝她伸出手了,而她自己也应该努力回应他们伸过来的手,否则不是他们放弃她,就是莫程欢也会被她拖下。 手机铃声嘶吼到最后,像是喘口气般,安静了下来,没多久又再次响起,这次叶知心深吸了一口气,果决地按下拒接,然后将手机关机。 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叶知心想,既然母亲都能作到为了弟弟而把她卖给周成发,那自己也不用为了和她断绝关係这件事而感到愧疚。 从小到大她努力作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同情被父亲拋弃又辛苦抚养他们长大的母亲,总想着如果自己够好够努力是否就能让母亲觉得好过些?是否能让母亲走出被父亲拋弃的阴影,而能感到快乐一些。 她只是想让母亲能快乐,只是想让这个家即使没有父亲也能和其他家庭一样和乐美满,但是周成发的事让她终于明白,她作得再多也比不上弟弟的一根脚指头,母亲心中理想的和乐家庭只有她和弟弟而已。 她如果再傻下去,赔的就是自己全部的人生,而且没有人会同情她。 叶知心放下手机,眼神已然是下定决心的坚定。她起身向莫宗彦深深地一鞠躬,说:「莫伯伯,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莫宗彦看见叶知心眼底的坚决,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惊讶,像叶知心这样被家庭亲情勒索住的人不算少,但能想得开,果断地和原生家庭切断关係的人却不太多,他们多半陷入了某种固有的思维中,害怕切断关係后,自己会成为十恶不赦之人。 却不知道唯有切断旧有的关係模式,才能建立起新的关係。 莫宗彦讚许地摸了摸叶知心的头,和蔼地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我知道血缘亲情是斩不断的,伯伯也不是要你作到像是登报那样绝烈的方式。但我希望你在你自身够强大,强大到足以拒绝你母亲所有无理的要求之前,都不要去接近她,否则你很容易又被拉回去那个循环里。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了欢欢好。」 叶知心理解地点了点头,莫宗彦说的没错,她必须让自己的心性坚强起来才有足够的力量不让她妈伤害到她。 她眼睛里的光釆是如此明亮,宛如新生。莫宗彦知道这是一个坚强的女孩,她和莫程欢一样都有着不畏艰难,坚定的眼神。 12-完 星期一早上,莫程欢和叶知心分别向公司及银行请了半天假,一起手牵手到户政事务所办理结婚登记。 事务所的人员亲切地受理她们的登记,在递上新的身份証给她们时,所有的职员都为她们道上了声「恭喜!」,她们还在登记结婚处所佈置的花墙前合拍了一张纪念照。 离开户政事务所,外头阳光璨烂,叶知心看着全新身份証上配偶栏的名字是莫程欢,忍不住露出幸福又涩然的微笑。 莫程欢见了叶知心的表情,也开心地伸手搂住叶知心的腰,将人往自己怀中一带,带着有些恶作剧般调皮的笑容说:「以后请多指教了,莫太太!」 叶知心先是吓了一跳,听到莫程欢的话,瞇了瞇眼,不甘势弱地回道:「你也是,以后请多指教了,叶太太!」 莫程欢大笑,在叶知心的唇上用力亲了一口,惹得叶知心满脸通红地抡起拳头轻轻朝她肩上打了一下。 莫程欢笑意不减,抱着她的手丝毫不放,叶知心假意挣扎了下,也就随她了,只是脸上的红晕久久不退。 两人走在户政前的人行道慢慢地往捷运的方向去,莫程欢搂着叶知心的腰,轻轻说:「这次是因为你妈,所以结婚仓促些,但我想过几个月后,我们还是办个正式点的婚礼吧?」 叶知心却摇了摇头,说:「莫程欢,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叶知心的语气无比严肃,让莫程欢一下敛了笑意说:「我们才刚结婚,没有马上离婚的喔!」 「又不是要跟你说这个。」叶知心失笑,伸手槌了她一下。 「那可以,除了这个什么事都好说。」 叶知心在笑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感动,她知道莫程欢只是想藉着玩笑来鼓励她有事都能跟她说。 「婚礼的事我想缓一缓,可能过几年再说。我现在想辞去银行的工作,重考艺术大学。」虽然晚了很多年,但她已经不想再为任何理由放弃她想作的事。叶知心拉着莫程欢的双手,眼神认真却仍带着点忐忑。 在一般人的眼中结了婚马上辞职这种事像极了找饭票的行为,虽然莫程欢应该不会用异样眼光看她,但叶知心还是习惯性地感到不安。 「好啊!」莫程欢握紧她的手,没有丝毫迟疑快速地答应。「我早就在想这件事了,幸好你自己先提出来,否则我还在担心要怎么劝你辞掉工作。」 「咦?」反而换叶知心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了。 莫程欢笑着抱了抱她,承诺道:「你放心,就算我们结了婚,我也绝不会要求你一定要为了我放弃什么,没有谁该为谁牺牲,任何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商量、一起讨论,找出你和我都能接受的方式。」 叶知心也用力地回抱住她。 两人继续往捷运站的方向走,途经一座小公园,莫程欢不经意地朝公园看了一眼。 「知心,我们过去那里一下。」她将叶知心拉往公园的方向。 叶知心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但那些疑惑也在进了公园后恍然明白。 公园里的一角种了三、四棵阿勃勒树,虽然还未到阿勃勒盛开的季节,但已经有一些偷跑的阿勃勒树上掛着些许金黄风铃。 风一吹,花铃轻轻摇动,片片金黄浮在流动的空气中,围绕在两人之间。 「当年,在图书馆前的阿勃勒树下……」莫程欢看着眼前一如当年清秀恬静的叶知心,眼底充满爱意。 「我或许就是这样爱上你的。」 在那青涩岁月的回忆里,总有一个安然恬适的身影,静静地坐在图书馆前偏静的角落,身前摆着一副画架,任金黄色的碎花雨洒落身上,一身白衣黑裙上点缀着无数小巧黄花瓣,如阳光揉碎了洒在身上般,和着图画馆前的那一大片随风摇曳的阿勃勒花铃,说不出的美景,如诗如画一般。 「叶知心!」 莫程欢对她开口,像是在一片静謐的画面中滴上了水滴,糊了画面,也惊动了画中的人。 她从眼前的画架中抬头,对着她微微一笑,风轻轻流转,捲起了脚边的碎花,如河水开始流动,她的时间也随着那一笑跟着流转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