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柯乙女]广田爱子决定去死》 第34章:“当一个侍应生打工,对每个人嬉皮 安室透拉着爱子走了一个街区,拐进一条小巷,才松开她的手。 安室透压抑住怒火,转头警告爱子:“你不要再来米花町了。” 他们面对面站着,爱子虽然矮,却不输气势,一点也不畏惧他。 “怎么?我打扰你演安室透了?” 安室透感觉不对,她是什么语气?她是什么态度?她还有理了?她差点搅黄了他的任务。 “我在工作。”他压低声音。 “当一个侍应生打工,”她看着他,“对每个人嬉皮笑脸。” 嬉皮笑脸。 安室透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你觉得我对你态度不好?”他慢慢环起手臂,“你心里不平衡了?” 你不会吃醋了吧? 爱子耸耸肩:“怎么会呢?我只是惊讶,堂堂代号成员,竟然在咖啡厅做侍应生。” 她的手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安室透微微弯腰,凑近她的脸,琉璃般的紫色眼珠在视野中变大了。 “广田,”他开口叫她的姓氏,其实他一直叫她广田的,但对比他在咖啡厅亲昵地叫着别人的名字,什么“步美”、什么“小梓小姐”,这个孤零零的姓氏就显得格外刺耳了,“我在那里伪装潜伏,做组织给我的工作,你要是再去波洛咖啡厅,让我的工作出了意外,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他其实有在解释,他在伪装潜伏,所以他对别人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安室透是假的,降谷零是真的,还有和她相处时,没有刻意伪装成波本的波本,是真的。 “我不是你的表妹吗?我怎么会让你的工作出意外呢?”爱子可没有那么容易被骗,她是很聪明的,很敏锐的,如果她不开心,她就不会让对方好过,她会抓住对方的逻辑漏洞,穷追猛打。 而现在她很不开心。 她已经懂了,他就是讨厌她。 他对别人什么态度,对她什么态度,一比较,昭然若揭。 心脏挤出酸涩的柠檬汁,她挑衅地看着他,决定讨厌他。 你讨厌我,所以我也要讨厌你! 我讨厌你! “你是组织成员,犯罪分子。”安室透伸出食指,虚虚点了一下她的胸口,“波洛上面就是侦探事务所。你想进监狱吗?” “你也是组织成员,犯罪分子。”爱子毫不退让。 安室透被刺到了,冷冷说:“我会伪装,你会吗?” 她当然会伪装,她从孤儿院里逃出来,她不会吗? “谁不会伪装?”爱子环起手臂,“这两个多月,我对你够尊敬了吧?” 安室透脸色沉了下去,爱子仍挑衅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找打?”安室透的声音很轻,“你信不信我揍你?” 爱子不信他会揍她,两个多月的同居,她自我感觉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 心脏还在汩汩流血,她说:“那你来啊。我才不怕你。” 你有本事就揍我,你敢揍我,我就再也不理你。 安室透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爱子有些慌了:“你做什么?” “找个地方揍你。”他说。 他把她提溜到了组织开的道馆。 琴酒不是要他教她吗?他一定会好好教她的。 他们面对面站在格斗场上,他对她勾了勾手指:“我看你很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强?你比我厉害?你觉得你不需要尊敬我?是不是我对你不错,你就皮痒了,觉得我很好说话?” 爱子看着安室透,握紧了拳头。 “我让你三招。”安室透往后退了一步,伸出手,比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爱子往前走了一步,安室透看着她,她也盯着安室透的眼睛。 他是情报人员,而她是外勤。那次出任务,她看他写过任务报告。 爱子深吸一口气,鼓励自己。 她摆出了截拳道中的经典起手式:抱架。 安室透眉角一抽。 呵,截拳道。 爱子向安室透冲了过来,安室透只是轻轻往旁边一闪,手甚至还背在身后。 爱子一记低扫腿,这有点出乎预料了,安室透再次躲过,他的手不再背在身后。 一记高鞭腿,安室透身体往后一仰,下腰躲了过去。他有点吃惊,赤井教了她多少啊? 三招已过,他出手了。 趁着爱子的脚还没放下,他抓住了她的脚踝。 爱子身体一旋,一记标指,戳向安室透的喉咙。 安室透抓住了她的手臂,但她另一只手的拳头也到了。 安室透身体一侧,拳头擦着安室透的人鱼线滑了过去。 她还是太嫩了。 安室透把她摔在了地上,膝盖从后面压住她的小腿,手抓着她的手臂背在身后。 只是几个眨眼,这场比试就结束了。她输得太惨了,连他的身体都没有碰到。 “放开我!”爱子慌了,完了完了,他不会真的要揍她了吧? 安室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气流吐在她的头顶,吹拂着她的头发:“你还对我甩脸色吗?” “不敢了不敢了。”她叫到。 “你还顶撞我吗?” “不了不了。” “我让你不要去米花町,你还去吗?” “不去了不去了。” 安室透的手松开了,膝盖也移开了。爱子一股脑从地上爬了起来,悻悻地站到一边。 安室透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爱子紧张地盯着他。 “回去吧。”他说。 爱子张嘴,欲言又止。 就这样回去了?他就这样放过了她? 安室透看向她:“怎么?你想被揍?” 爱子疯狂摇头,乖乖跟在安室透屁股后面,走出了道场。 但是,她以为,他会指点她几下呢…… 就算趁着指点,揍她一顿,也可以啊。至少学到东西了,不是吗?借着揍的名义指点,或者借着指点的名义揍她,也好于这样冷淡啊…… 他从来没对她发过火,除了那一次做任务,也从来没有骂过她。但他从来不对她笑,也从来没有夸奖过她。 她揉了揉被安室透抓过的地方,又活动了一下因为手臂被背到身后而僵硬的肩关节。 他的力气真大。 至于安室透,他感觉下腹颤抖了一下。 从人鱼线划过的拳头,要不是被他躲过,会打到哪里呢? 想想就后怕,她怎么会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然后他就想到了赤井。这种招数,肯定是赤井教的。就像其他截拳道的招数。 赤井……你什么人都教吗?你搞什么鬼? 他本来是想借着揍她的名义,象征性地教她几招,让她能在琴酒那里过关。但她的基础太扎实,反应太灵敏,还招招致命,又是戳喉咙、又是踢下巴、又是攻击下体,假以时日,一定会成长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他又怎么敢再教她? 回到家,安室透把之前的任务报告丢给爱子。 爱子接过,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个没出过的杀人任务,但上面写了她的名字,让她感到非常迷惑。 “你太弱了,表现太差了,”安室透说,“之前出任务,幸好没带你。” 爱子捏紧了任务报告。 她高傲又敏感的自尊心,被狠狠伤到了。 “你不是说你会伪装吗?”安室透说,“你把这个报告研究清楚,如果琴酒问你,你要把谎圆好,表现得像你做过这个任务一样。” 爱子咬了咬唇,她还没做过这种事,如果被琴酒发现了,她会被怎么对待呢? 安室透似乎看穿了她心中的害怕,嗤笑一声:“连谎话都不会撒,还谈什么伪装?” 爱子啪的一下合上报告:“我能做到!” 她怒气冲冲地跑回自己房间,把门猛地一摔,然后锁上。 安室透,你等着! 而安室透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不去在乎那啪的一下摔上的门。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 不能揍她,不能揍她。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有一天,安室透突然对爱子说:“你今天和我一起去波洛咖啡厅。” 爱子坐在沙发上,翻着书,闻言抬起头,有些挑衅地说道:“你不是不让我去米花町吗?” 她有一双叛逆的黑色眼睛,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安室透阖了阖眼:“你以后可以去了。” 爱子哼了一声:“你让我去我就去啊?” 安室透手上还端着早饭,他尽量平心气和地把早饭放到桌上,不浪费无辜的食物。 “你是不是又欠揍了?” 爱子把书放到茶几上,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餐桌边。 “那你也要等我从波洛回来,才能揍我吧。” 她胆子极大地伸出手,把自己那盘早饭从安室透面前拿了过来。 安室透感觉自己忍不下去了。 老虎不发威,就当他是病猫。他总宣称要揍她,却从没付出实际行动,加上他们同居快三个月,已经熟了起来,她自然以为他在开玩笑,继续没大没小,甚至看轻只会放大话的他。 他把爱子提溜起来,扔进她的房间。 “你既然不想出去,就不要出去了。”他对着被丢到床上的爱子说道,“你被禁足了。” 爱子还没反应过来,安室透就把她的房门关上了。 “喂!等一下!”爱子冲到门边,转动把手,发现门被从外面锁上了。 原来他装的锁,不仅可以从里面锁上,还可以从外面锁上。 安室透听着房间里传来门被拍打的声音,心情很好地坐到餐桌边,吃完了几个月来,第一次一个人吃的早饭。 啊,耳朵清净了不少呢。 然后他就听到房间里传来叫骂声:“安室透!放我出去!” “你学不会礼貌,你就出不去。”他优哉游哉地走到门边,对着里面的人说道。 “我操你妈个逼。” 安室透感觉自己的耳朵被强奸了。 “我本来想今天把你放出去的,看来你想待到明天。” 房间里没有声音了,安室透收拾收拾,就出门了。 吃过教训的爱子第二天早上被安室透放了出来,门一开,就钻进了浴室。 听到里面传来放水声,安室透想,她还真能忍啊。他还以为,她一天都撑不到,就会求他把她放出去呢。 等爱子洗漱完,出来吃了早饭,又去洗了个澡,收拾收拾,一个小时过去了。 安室透不耐烦地看着表,终于等到她从浴室出来,发现她还洗了头,现在开始吹头发。 “你前天晚上不是洗过头了吗?”他说,“你就不能等到晚上再洗头吗?” 爱子快速给了他一瞥,夹杂着害怕和疏远:“禁闭结束要洗头洗澡。” 禁闭?她之前被关过禁闭?在那家没有名字的孤儿院? 她的头发湿漉漉得滴着水,打湿了她的衣服。 安室透把她赶进浴室:“快去吹头发。给你半小时,我等着你出门。” “抱歉。”她咕哝着,“我不知道我还要出门。” 她又变得客气了。 或许,这是一个树立权威的好时候。 但又以什么为代价呢? 爱子被带到了波洛咖啡厅。 果然,昨天不去,今天还是要去的,就像还债一样。 咖啡厅里坐着那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安室透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和他们打好关系。” 爱子狐疑地看了一眼安室透,安室透对着那几个小孩子抬了抬下巴。 爱子只好向他们走去。 打好关系?爱子腹诽,她和同龄人,和年龄更大的人,都处不好关系。和七八岁大的孩子,能处成什么样子? 后来她才知道,她错得离谱。 有些孩子七八岁人嫌狗厌,有些孩子七八岁闯荡世界。 第35章:“这是我的表妹。” 步美、光彦和元太非常自来熟,都不需要爱子起话题,或者刻意和他们拉近距离,他们就自己在那里巴拉巴拉说了起来,对爱子态度非常热络。 他们说话时,双手一直在比划,眉飞色舞,眼里放着光。 爱子沉默地看着他们,她能感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像是一种纯粹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但确实在那里的快乐,好像天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们、能吓怕他们。即使被绑架、遇到杀人案、被歹徒挟持、困在爆炸现场,他们也不会陷入绝望,而是冷静地自救,并成功绝处逢生。 每一天起来,都是乐呵呵的,每一天拉开窗帘,都能看到崭新的美好的世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没有创伤。 嫉妒吗?这种无忧无虑与纯真?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阳光太耀眼,刺痛了罪人的眼睛。 她坐在卡座上,喝着安室透端来的果汁,面无表情地听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讲他们侦破的第十七桩案件。 又是杀人事件。 连惊叹的神色都摆不出来了。 坐到车上时,安室透拉下手刹,对爱子说:“你和别人说话时,应该多笑笑。” 爱子系着安全带,看向车窗外。 “我和他们已经打好关系了。” “那是因为他们性格好,不是你的功劳。马上就要开学了,你到学校里,也总是板着脸,你能交到朋友吗?” 爱子看向安室透,安室透则看着前方的车流,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红绿灯的色彩,却倒映不出光。 指甲掐进掌心,她忍住不用尖锐的言语攻击他。 你也总是冷着脸。 安室透还在那里说:“做人要懂礼貌,离开时要看着对方眼睛说再见。”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 “对老师和长辈要用敬语,不然你会被讨厌的。” “我做什么都会被讨厌。”爱子冷不丁出声。 安室透看向爱子,爱子转头不看他,盯着车窗外的景色。 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来。 是不是说的太过了呢?安室透想,但相处这么久,又仔细观察了半天,他真的非常担忧她的社交能力。 第二天,安室透又把爱子送到波洛了。 爱子坐在副驾驶上,不愿意下车。 “你又闹什么脾气?”安室透皱起眉。 “我去那里做什么?”爱子问,“就坐在那里和他们聊天吗?我宁愿一个人待着。” 不可以,你不可以一个人待着。 赤井秀一没死,伪装成了另一个人。是谁?安室透有怀疑对象,本来想慢慢监视对方,等对方露出马脚,却被打断了计划。 然后他就想到了爱子,这不是现成的诱饵吗? “这是锻炼你的社交能力。”安室透说。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她,她的真实作用。而且,这也没说错。 “我为什么需要社交能力?” “你下不下车?”安室透不想和她多掰扯,两个人已经在嘴上交锋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会冲突升级,闹得不可开交,让双方都很生气,“我数到三,一、二——” 爱子开始解安全带,然后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她重重摔上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安室透神色不变,但他深吸一口气,在车里多待了半分钟,才离开马自达。 他的手臂搂上她的肩膀,露出一个温柔无害的微笑,把她带进了波洛咖啡厅。 爱子来波洛咖啡厅的第三天,安室透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博士说好周末带我们去游乐园的,结果突然要去一个会议!”步美抱怨道,“真是的,已经说好的事,就不能爽约嘛!步美期待了很久呢。” 安室透心中高呼好耶,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个会议一定要去吗?”他露出可惜的神色,“可惜我周末有事,不然可以带你们去。” “好像是个很重要的学术会议,博士和灰原同学最近一直在准备,但突然改了时间。”光彦说。 “那让其他大人带你们去吧。”安室透建议,“毛利先生周末也有事,不如,问问博士隔壁那位冲矢先生?” 戴眼镜的黑发男孩无语地看了一眼安室透。 你还没放弃啊? 安室透收到来自柯南的眼刀,岿然不动。 “等会儿就去问昴哥哥!”步美欢呼起来。 安室透露出个微笑,他手里端着盘子,一共五杯果汁,他一一放到孩子们面前。 “爱子也想去的吧,游乐园。”他说。 玻璃杯被放到爱子面前,橙黄色的液体泛起波澜。 我不想去。 但安室透的手落到了她肩膀上,微微地用力,像石头一样压着她的心脏。 “你们去哪里呀?”安室透问步美。 “我们去多罗碧加乐园!”步美看向爱子,“爱子姐姐也一起来吧!” 我不想去。 “多罗碧加乐园啊,”安室透说,“不是东京最好玩的游乐园吗?爱子,一起去呗,不要害羞了。” 不想去游乐园,更不想去多罗碧加乐园。 爱子抬头看向安室透,安室透紫色的眼睛也盯着她。 犹如剔透的水晶,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我想去。”她说。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回到车里,爱子忍不住发火了。 “让你去游乐园玩玩,放松心情。”安室透平视前方,没有看爱子。 “我不想去。”爱子说。 “不,你想去。” “为什么?凭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在咖啡厅打工,到底在做什么?做组织的任务吗?什么样的任务要在咖啡厅打工,还打工那么久?” 安室透看向爱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 爱子盯着安室透,咬着牙,心里又生气又伤心。 该死的安室透! 仿佛是怕爱子不讨厌他一般,安室透又找补了一句:“我是代号成员,你要听我的话。” 听你妈的话!去你的代号成员!天杀的波本! 周末,爱子被安室透开车送到了多罗碧加乐园。 “玩完了,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不要让对方开车送你回家。” “知道了。”爱子说。 “如果对方执意要开车送你回家,你就随便说个其他地址。” “知道了。”爱子说。 “如果家里地址被别的人知道,我们就要搬家了。” “知道了。”爱子说。 “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安室透皱起眉,“别人和你说话时你要看着对方眼睛,你知道吗?” 爱子转头,看向安室透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冷冰冰的:“我知道了。” 安室透简直心力交瘁,这就是叛逆期的女孩吗?他就像对着一堵空洞洞的墙打拳,每一拳下去都被吸收了,既没有反弹又没有变形,一点回应也无。但他想到之后的事,立刻打起精神来。 “你先不要下车。”安室透吩咐。 爱子没有下车。 安室透打开驾驶座的门,冲矢昴站在红色的斯巴鲁360旁,向安室透看了过来。 步美和其他几个孩子很好地遵守了约定,没有把爱子的存在说出去,即使要一起去游乐园,也被安室透几句话忽悠过去,没有告诉冲矢昴。 安室透勾起嘴角,绕到副驾驶,打开马自达的门。 他替爱子解开安全带,然后牵着她的手,把她从车里带了出来。 冲矢昴的眼睛,一下睁大了。 安室透牵着爱子的手,一步步向步美等人走来。来了四个孩子,步美、光彦、元太和柯南,一个大人,冲矢昴。 “啊!是爱子姐姐!”步美看到爱子,很高兴地向她挥手,“我们在这里!” 爱子只是微微扬了扬手,就低下头,或许是想起什么,她有些怏怏的,郁郁寡欢。 所以她没注意到,有个人直直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安室透还牵着爱子的手。 看着冲矢昴,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冲矢昴的表现太不合理了。 “爱子?”犹如从喉咙深处滚出的气音,冲矢昴第一次觉得,变声项圈非常不方便,勒得他喉结发痛。 他的声音很轻,但爱子听到了。 她抬起眼皮,随意扫了他一眼,像看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睛,没有警惕、没有戒备、没有讨厌,也没有喜欢、没有亲近、没有孺慕。 只有陌生,素不相识。 而他欣喜若狂。 “这是我的表妹。”安室透松开爱子的手,颇具占有意味地搂上她的肩膀,对冲矢昴介绍她的新身份,语气不无挑衅,“她和步美约好了,是不是,步美?” 他对着步美说话,眼睛却盯着冲矢昴。 冲矢昴还在看爱子,但顺着安室透搭在爱子肩膀上的手臂,他看向了安室透。 无数种情绪在他胸膛中激烈地冲撞着。 愤怒,因为安室透竟然用爱子来试探他,卑鄙到极点,可恨到极点。 感激,因为,毕竟,那是爱子啊。 活着的爱子。 他以为死在琴酒手下的爱子。 被他连累的爱子。 明美的妹妹,他的妹妹,一起生活了三年,在压抑的沉默的卧底时期,她们的存在像家人一样,犹如黑夜中的明灯,港湾里的灯塔,召唤着他回家,把他从罪恶和痛苦中拉出来,回到阳光下。 只有那么一点点光,尔后就熄灭在无尽的长夜中。 他真的以为她死了,他真的以为他再也见不到她了。就像他犯下的其他错误,他在梦中遇到她,她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说好不可以离开我们的,说好来接我们的。你爽约了,你食言了。 你在哪里?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从来没有答应她什么。 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是“我不知道”。 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是“你早点回来”。 他再次看向爱子,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 或许,这是另一个梦。 他会醒来,然后发现她冰冷的尸体,就像他把明美送到殡仪馆,看着她被焚化,成为一抔黄土。 但她站在那里,不是在梦里,而是在现实中。 他知道他不能再看她了,因为他已经在暴露的边缘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去看她。 两年多了,她没长高多少,瘦了许多,头发应该剪过,只变长了一点点,下巴尖了不少,本来脸颊上就没有肉,现在更是像一层皮包着骨头,衬托出她的眼睛,更大,更深邃了。 原来已经有两年多了。 他戴着假面,成了陌生人,而她站在别人身边,做别人的妹妹。 安室透已经放开了她的肩膀。 “你们是一起呢?还是爱子和你们分开行动?”安室透依旧盯着冲矢昴,“和你们一起,会不会打扰你们?” “怎么会打扰呢?”步美说,“大家一起嘛!” “事先没和冲矢先生说,”安室透装出为难的神色,“突然多了一个人,会不会不好?反正爱子也大了,一个人也没事吧。” “你不来吗?”冲矢昴尽量心平气和地问安室透,“你不照顾你的表妹吗?” 他在表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安室透,你不来吗?你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有事,”安室透看着冲矢昴,声音甜蜜,却如毒蛇般嘶嘶吐着血红的信子,“爱子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的,不是吗?” 爱子嗯了一声,她也不想安室透在,更不想和步美等人一起行动,如果非要去游乐园,就一个人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冲矢昴拒绝了,“这里这么大,人那么多,你一个女孩子,单独行动太危险。” 安室透又露出一点笑意。 他织了一张网,而冲矢昴直直撞了上去。 冲矢昴当然知道这是安室透的陷阱,不用猜都知道,安室透肯定在爱子身上藏了窃听器,但他又怎么可能不管爱子呢?即使前方刀山火海,他也只能闭着眼睛跳下去。 安室透,你太卑劣了,竟然如此利用别人的真心和羁绊,缘分和联结。 但是啊…… 她还活着。 能走、能跳、能动、能说话,能用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冲矢昴别过脸去,摘下眼镜。 若我遇见你,时隔经年,我将如何与你招呼? 以沉默,以眼泪。 第36章:“我们出来了,你安全了。” 安室透走了,走的时候得意洋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他想,冲矢昴就是赤井秀一,没跑了。就是不知道,之前那个脖子上没有变声项圈的冲矢昴是谁。或许,真有冲矢昴其人,而赤井秀一借了他的身份。 至于爱子,被留在了多罗碧加乐园门口,站在冲矢昴和其他几个孩子身边。 “走吧。”冲矢昴推了一下元太的背,又看向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的爱子。他伸出手,想要推一推爱子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就放下了。 还是不要越过社交安全距离比较好,他想,她是个敏感警惕的孩子,不要让她讨厌他了。 几个孩子玩了海盗船、碰碰车和旋转木马。 “你不去坐吗?”冲矢昴站在爱子身边,看着她,而爱子看着旋转木马。 “不了,”爱子说,“只有小孩子才坐旋转木马。” 一对成年男女骑着双人木马转了过来。 “亲爱的,”女方比了个剪刀手,对男方说,“这个姿势,快给我拍个照。” 爱子面无表情地把脸绷紧了。 冲矢昴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下。 “昴哥哥!”步美坐在木马上,对冲矢昴说,“步美也想拍照!” “好的好的。”冲矢昴答应道,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对着几个孩子拍了照。 咔咔声响,冲矢昴问爱子:“你要拍照吗?” “不要。”爱子答道,她想一个人待着。 但冲矢昴不气馁,在搭话的路上砥砺前进:“你也可以叫我昴哥哥。” 爱子抬起眼皮,看了冲矢昴一眼。 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啊? 冲矢昴没有放弃:“我可以叫你爱子吗?” 爱子没有说话,她转头看向旋转木马,不理冲矢昴。 冲矢昴有些尴尬,但他厚着脸皮,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下。 “看来你是默许了。” 因为珍视,所以小心翼翼。又因为过于急切地想要拉近关系,反而弄巧成拙。 四个孩子从旋转木马上下来,又囔囔着要玩别的项目了。几个人离开旋转木马,走过游戏摊时,爱子被奖品区的毛绒兔子吸引住了眼光。 好大好可爱的一只兔子。 冲矢昴注意到她的视线,问她:“要不要玩?” “是打枪!”光彦看到游戏摊,“我想玩!” “我也要玩!”元太说。 两个男孩跑到游戏摊前排队,爱子也慢吞吞地走了过去。 轮到她了,她举起气枪,对着墙上挂的小气球砰砰开了几枪。 一枪都没有中,她皱起眉,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是这个水平。 她又开了几枪,还是一枪都没有中。 爱子生气地把枪丢到了桌上,被冲矢昴拿了起来。 “我来试试吧。”冲矢昴说,他对着木牌开了一枪。 也没中。 爱子说:“这枪肯定有问题!” 冲矢昴同意,肯定被调过准心了。 “小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摊主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你看你前面那两个小男孩,不也中了几枪吗?自己打不准,不能怪枪啊。” 爱子夺过冲矢昴手上的枪,对着气球又开了几枪。 还是一枪没中。 “不可能的!我练过枪,怎么可能一枪都不中?” 她什么时候练过枪?冲矢昴看了一眼爱子。 摊主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还是强撑着说:“或许就是你水平差呢?” 爱子把枪拍到桌上,拉着冲矢昴的袖子就要走:“我们不玩了!” “等等,”冲矢昴反握住她的手腕,“再让我试试看。” “有什么好试的?枪有问题,再试也试不出什么名堂来。” 冲矢昴不置可否,他松开爱子,拿起枪,对着墙,开始射击。 一开始,还是一枪未中,然后就慢慢准了起来,等第一个气球被打破后,之后的九枪也都打中了气球。 爱子惊呆了,摊主也惊呆了。 冲矢昴把枪放到了桌上,问爱子:“你是想要那个兔子吗?” 爱子愣愣地点点头。 冲矢昴把兔子抱了起来,问摊主:“我可以带走吧?” 摊主麻木地挥了挥手。 然后冲矢昴就拉着爱子的手臂离开了。 步美羡慕地看着冲矢昴臂弯里的兔子玩偶。 “我也想要昴哥哥帮我赢奖品。” “下次好吗?”冲矢昴说,把兔子玩偶递给了爱子,“这次先给爱子姐姐。” 步美点了点头:“好的,说好了哦!” 爱子呆呆地接过毛绒兔子,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过了一会儿,她落后几步,扯了扯冲矢昴的袖子,悄悄问他。 “枪被调过准心,只要找到偏移的角度,计算一下,就能打准了。”冲矢昴答。 “好厉害。”爱子发自内心地赞叹,“你好强。” 她是有些慕强心理的。 冲矢昴笑笑:“你也很强啊,你一枪都没打中,我一开始也是,而元太和光彦却都打中了一两枪,说明你射的很准,不是在胡乱开枪。” 爱子脸上飞起红晕:“你真的觉得我射的很准吗?” “真的。”冲矢昴说,“这个奖品是你该得的。” 爱子高兴起来,冲矢昴这个人真的很不错嘛! 她脚步都轻快起来了。 冲矢昴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终于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了,终于有点少女的模样了。 孩子们在商量先玩摩天轮还是先玩鬼屋。 “先玩鬼屋吧!”步美提议道,“摩天轮要放到最后玩,在黄昏时坐才浪漫。” “黄昏时游乐园都关门了。”柯南说道。 “我想先去鬼屋。”光彦说。 “我想先坐摩天轮。”元太说。 爱子说:“我随便。” 冲矢昴说:“这里离鬼屋近一些。” 于是他们先去了鬼屋。 爱子的毛绒兔子太大了,不方便抱在手上走来走去,他们就把兔子寄放到了游客中心。 刚刚走进鬼屋,爱子就感到一阵阴风吹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后方。 冲矢昴站在身后看着她。 爱子转过头,又往鬼屋走了几步,视野暗了下来,她开始打退堂鼓。 “爱子姐姐,”步美注意到爱子脚步变慢了,便过来拉她的手,“前面几个项目你都没玩,鬼屋可不幼稚了吧?你总要玩几个项目吧。” 爱子屈服了,她握紧步美的手,往鬼屋深处走去。 转过一个拐角,光完全消失了,只有紧急出口闪着红光。 爱子后悔了,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 步美还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爱子的头碰到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块布料,她打了个寒颤。 又过了一个拐角,走道突然狭窄起来,应急灯也不亮了。 密闭的、黑暗的空间。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 然后她看到旁边有一扇门,而门正在打开。 “别叫了!” 有人从背后抱住她,是温暖的、宽厚的怀抱。 那个人再次出声:“步美,你跟着柯南往前走,我先带她出去。” 手上的重量消失了,那个人搂住她的腰,拐了两个弯,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把她带了出去。 阳光照了下来,她又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没事了。”那个人的脸凑近她的脸,“你还好吗?” 她没有说话。 “我们出来了,”那个人擦了擦她额上的冷汗,“你安全了,没事了。” 她有些眩晕,过了一会儿,脚才重新感受到地面。 看到她回过神来,冲矢昴松开了搂着爱子的手。 “你没事吧?”他又问了一遍。 “我没事。”爱子盯着自己的脚,她刚刚竟然尖叫出声,真是太丢脸了。 冲矢昴犹豫了一下,他看到爱子眼角还残留着一滴泪珠,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 想了一会儿,他转移话题:“我们去旁边坐坐吧。” 爱子同意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冷饮店里,点了一个冰激凌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爱子还没完全缓过劲来,十分沉默。 而冲矢昴盯着她,想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从琴酒手里活了下来,又出现在波本身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但他又该如何问她,如何关心她呢? 过了一会儿,冲矢昴干巴巴地开口:“冰淇淋要化了。” “我不想吃,”爱子摇头,“你吃吧。” 冲矢昴只好把冰激凌拉到自己面前,吃了起来。 太甜了。 冲矢昴边吃,爱子边问他:“他们出来了吗?” 冲矢昴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他们去了旁边另一个地方。” 爱子没有不高兴,相反她长长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刚刚真是太丢人了,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几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冲矢昴觑着她的脸色,手放在桌子下,偷偷给柯南发短信,让他们先自己玩会儿,等天黑了他再去接他们。 柯南回了个好。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爱子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 爱子不知道去哪里:“摩天轮?” 他们去了摩天轮。 座舱升起,爱子的手按着玻璃门,向外看去。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刚刚在鬼屋的经历让她意识到,过去永远不可能真正过去。 在孤儿院的经历,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她的一部分,也永远留在了那个孤儿院。 座舱升到空中,爱子看着多罗碧加乐园的全景,想起一个被她刻意忽视大半天的事情。 这是诸星大带她来的第一个游乐园。 当时,因为时间仓促,他们只玩了海盗船、碰碰车和旋转木马。 他买了两个冰淇淋,全进了她肚子。 想到这里,爱子难过起来。她意识到,在知道赤井秀一死后,她就已经不恨他了。 我不恨你了,你能不能活过来? 能不能不要死…… 不要留我一人在这个世界上…… 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她当时听了明美的话,第一时间去了美国大使馆,他会不会就不会死了?她会不会就不会被组织抓走,送去那个孤儿院了? 没有如果。 过去已经发生,无法被改变。 想到明美,她更难过了。 五年前,这里还不叫多罗碧加乐园,所以在明美研究生毕业,带她来这里玩时,她才认出这个地方。 “我不要来这里。”那时,她很抗拒地对明美说道。 “但这里是东京最好玩的游乐园。” “我不要来这里。”爱子坚持。 “好吧。”明美屈服了,带她去了另一个游乐园,她们玩了除了海盗船、碰碰车和旋转木马之外几乎所有项目。 除了摩天轮。 对,明美也说,摩天轮要等到黄昏坐。 “因为在黄昏时,座舱升到最顶端,能看到日落哦,两个人一起看的话,就永远也不会分开。” 但等到黄昏,她们还没坐上摩天轮,明美就被组织里的人一通电话叫走了,说要去商谈入职事宜。 爱子流下眼泪。 明美死了,诸星大死了,雪莉叛逃,只剩她一个人了。 冲矢昴站在她身后,身体动了动。 爱子察觉到了,但她死死盯着玻璃门。 不要说话,拜托了。 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不要问我为什么哭。 拜托了。 冲矢昴开口,她听到他的吸气声。 他要说话了。 她心底一沉。 她不想被可怜,不想被同情。 但冲矢昴闭上了嘴,他转过身,走到座舱的另一边,开始咳嗽。 爱子长长松了一口气。 敏感的、脆弱的、高傲又自卑的少女心啊。 就这样被小心翼翼地保护了起来。 第37章:“留作纪念吧。” 他们从摩天轮上下来。 爱子说:“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吧。”冲矢昴说。 “其他人怎么办?” “现在还早呢,我送你回去,再回来找他们。” 爱子动摇了:“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她也不想安室透来接她。 “不麻烦的。”冲矢昴声音很温柔,“走吧,去拿你的兔子。” 他们去拿兔子,然后她坐上了他的车。兔子放在后座,系了安全带,她坐在副驾驶,也系了安全带。 车其实是个很狭小的空间,而越是狭小的空间,另一个人的存在感也就越强,另一个人带来的情绪也就越加逃不掉。 就像坐在安室透的马自达里,如果他开始教育她,她就有种无处可逃的痛苦感。如果她想哭,她只能转头盯着玻璃窗憋眼泪。如果她想发火,摔门下车,往往在她解安全带的时候,他就先注意到并把车门锁上了。 她想坐在后座,但安室透不同意:“怎么?我是你的司机吗?你快十四了,坐在副驾驶是礼仪。” 越是熟悉,他越喜欢说教。嘴一张,巴拉巴拉个没完。 “掉在桌上的食物就不要吃了,又不是没有下一顿。” “多笑笑,知道吗?不要总是板着一张死人脸。” “别人和你说话时你要看着对方眼睛,不然非常不礼貌。” 受不了了,要崩溃了。平常还好,因为他吃饭时很少说话,所以他一旦开启了输出模式,她要么说一声知道了,然后就往房间里钻,要么加快吃饭的速度,或者干脆不吃了,说声吃饱了,就回自己房间。门有了锁,真是太方便了,她特别喜欢把自己锁起来,而安室透从来不会破门而入,也不会逼着她开门。 但如果在车里开始唠叨,那真是无法逃离,没完没了,要一路忍着怒气或伤心。 但坐在冲矢昴的斯巴鲁里,真是有一种安心感。 车窗外的景色在倒退,他们离开了多罗碧加乐园。 “你想听歌吗?”冲矢昴问爱子。 “可以。”爱子说。 于是冲矢昴打开了车载电台,先是一首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再是一首米津玄师的《Lemon》。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爱子把头转向车窗,她又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滚出来。 过了一会儿,是冲矢昴先打破沉默,他笑了笑:“看来今天的电台特别治愈啊。” 是啊,是啊。 “一定是世界上有很多伤心人吧。”冲矢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所以才有这么多述说相同情感的歌。” 相信我,你并不孤独。 他们到了目的地,是一栋坐落在小山坡上的一户建。 冲矢昴看了一眼名牌。 清水。 他没有询问爱子。 爱子松了一口气,她对冲矢昴说:“谢谢您把我送到这里。” 她甚至感谢地用上了敬语。 “你不进去吗?”冲矢昴说。 她进不去啊。这里已经不是家了。 安室透不许冲矢昴开车送爱子回家,让她随便说个地址,爱子只能想到这里,明美生前和她一起住的最后一个地方。 “我……没带钥匙。”爱子说,“等表哥回家。”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爱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想回去,她甚至没给安室透发短信。 “可能,等到黄昏吧。”爱子说。再不想回去,黄昏肯定要回去了吧?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冲矢昴说。 爱子暗暗叫苦,而冲矢昴已经坐到了台阶上,他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过来坐吧。” 爱子坐了过去,臂弯里还抱着兔子,她把兔子放到身边,让它也坐了起来。 两个人和一个玩偶就这样坐在台阶上,看着远处的天空。 过了一会儿,爱子说:“你不去接其他人吗?” 冲矢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告诉爱子:“他们遇到了一起杀人案,和他们熟悉的警察会把他们送回去的。” 爱子咋舌:“怎么又是杀人案?他们遇到多少杀人案了?” 冲矢昴笑笑:“我估计有很多吧。” “他们不害怕吗?”爱子问道,“那可是杀人案哎。他们不会留下阴影吗?他们才七八岁啊。” “或许,见的多了就不害怕了。” “真的吗?杀人案见多了就不害怕了吗?” 杀人多了,也不会害怕了,是吗? 冲矢昴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认真说:“我想还是会害怕的,但因为见得多了,就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害怕了。” “那这么处理这种害怕呢?” “咬着牙往前走。”冲矢昴说,“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鼓起勇气,直面害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爱子很失望,这说了不是白说吗? 冲矢昴看见爱子的神情,猜出她的想法,在心里叹了口气。 怎么会是白说呢?最朴素的道理,才是最管用的道理。 他不就是这么一路过来的吗?走到现在,也这么多年了。 过了很久,感觉快要到黄昏了,爱子拿出手机,给安室透发短信。 “我问问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爱子这么对冲矢昴解释。 冲矢昴笑笑,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过了一会儿,冲矢昴用强大的视力远远看到有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是一男一女,手臂挽着手臂,女的手里还拎着菜。 冲矢昴把爱子拉起来,对她说:“我们到后头坐着吧。” 爱子不明所以,但还是抱着兔子玩偶,和冲矢昴转到了房子的背面。 房子背面的坡很陡峭,在坡的下方有一圈矮灌木林。有什么东西藏在矮灌木林里,反射着阳光,晃到了冲矢昴的眼睛。他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块碎玻璃。 他抬起头,看向坡上的建筑物,碎玻璃上方的窗玻璃,明显和旁边的窗玻璃不一样,更新,更干净,还是单层的。 他心中有数了。 爱子盘腿坐在地上,抱着兔子,拉着冲矢昴的衣角,让他也坐下来。 冲矢昴慢慢坐到了地上。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房子前面传来脚步声,传来男人和女人的说话声,传来钥匙插进门锁转动开门的声音。 爱子也听到了,她脸涨得通红,把脸整个埋进兔子玩偶大大的脑袋里,只露出发红的耳根。 “这是我以前的家……”她闷闷的声音从兔子玩偶里传出。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嗯,我知道。”冲矢昴说,“我猜你从楼上跳了下来吧,胆子真大啊。” 爱子吃惊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冲矢昴转过身,把手伸进背后明显比旁边稀拉一圈的矮灌木林,从地上摸出一块碎玻璃。 “你是把玻璃砸碎了吗?” 玻璃的边缘凹凸不平,非常锋利,甚至在凹进去的地方,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爱子更吃惊了,她伸手想要去拿玻璃,但冲矢昴举起手,躲开了她的动作。 “小心割伤你的手。” “可以给我吗?”爱子恳求道。 冲矢昴看向爱子,时值黄昏,太阳最后的光芒洒在爱子的身上,用暖金色勾勒出她的身形,她的脸庞,她脸上的小小绒毛,还有每一根发丝。 她脸上的神色那么急切和充满期待。 他送明美的尸体火化,拿走了明美的遗物。而她,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栋孤零零的房子,换上了新的名牌,新的主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包住玻璃,递给了她。 “留作纪念吧。”他说。 就在这时,汽车的引擎声响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辆白色的马自达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冲矢昴站了起来,看向马自达,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安室透从里面走了出来。 爱子一手拿着玻璃碎片,一手抱着兔子玩偶,也从地上站了起来。 “爱子,”安室透对爱子说,眼睛却盯着冲矢昴,“走吧,我带你去外面吃晚饭。” 爱子看了一眼安室透,又看了一眼冲矢昴,然后悄悄对冲矢昴说:“谢谢你,再见。” 她跑向了安室透。 安室透把副驾驶的车门打开,爱子钻了进去,把玩偶从两个位子的空隙里扔到后座,玩偶没有在位子上待住,滑到了地上。 安室透把车门重重关上。 冲矢昴看着安室透,安室透也看着冲矢昴。 “明天见。”安室透用口型对冲矢昴说,无声地挑衅着。 冲矢昴没有回应,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然后安室透转身回到车上,马自达就开走了。 在马自达开走前,爱子透过窗玻璃,对冲矢昴又挥了挥手。 冲矢昴也向她挥了挥手。 第38章:“我对你不好吗?你就和他相处了一 安室透心情很好,带爱子出去吃了一顿大餐,以至于他在快到家的时候,才问起爱子兔子玩偶的事。 “这是冲矢昴给你买的吗?” “是在游戏摊打枪赢回来的。” 安室透看了一眼爱子:“哦?是你自己赢回来的?” 或许是对安室透要求她去多罗碧加乐园的背后深意有所猜测,又或许只是单纯想要求个表扬,爱子说:“是我赢回来的。” 安室透果然没有表扬她,他懒洋洋地问她:“那冲矢昴有打枪吗?” 爱子心情低落下去,她说:“没有。” 冲矢昴射击技术高超,为什么要告诉波本? 她握紧了手里的玻璃碎片。 安室透注意到了,在红灯处停下问她:“这又是什么?” “一块玻璃碎片。”爱子说。 安室透伸出手:“给我看看。” 爱子犹豫了一下,她不想给他。但是安室透不耐烦地勾了勾手指:“快点,要绿灯了。” 爱子慢慢把玻璃碎片递给安室透,安室透把手帕展开,徒手捏着玻璃碎片,对着车窗外的灯光看了一眼。 没什么问题,就是一块普通的玻璃碎片。 他又开始检查手帕,手帕也没有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捏得太紧,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这块玻璃碎片划破了他的手指。 几滴小小的血珠冒了出来,安室透有些惊讶地看着伤口。 爱子盯着他,但因为车内的灯光太暗,伤口又太小,她没注意到。 安室透重新用手帕包好玻璃碎片,手上的血蹭到一点在手帕上。 爱子盯着那块玻璃碎片。 安室透打开副驾驶前的手套箱,准备把裹着手帕的玻璃碎片放进去。 爱子急了,伸手去抢:“还给我。” 安室透吃了一惊,玻璃碎片就被她抢了过去。 她以为他要拿走她的东西吗? 这时红灯变绿,安室透只好关上手套箱,把手重新放回方向盘上。 他试图解释:“这块玻璃太锋利了,你不要拿在手上。” 先放在手套箱里,等下车了再拿出来。 “不。”爱子摇头,紧紧捏着玻璃碎片,“我就要拿在手上。” 安室透有点不高兴了。他当然看到是冲矢昴把这块玻璃递给她的,他想不通,只是一块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碎玻璃,说是垃圾都抬举了,称为有害垃圾都不为过,有什么好当做珍宝紧紧握在手上的?难道这块玻璃背后有什么特殊意义吗?但再有什么特殊意义,也只是一块碎玻璃而已。再说了,有什么特殊意义会寄托在一块碎玻璃上呢? 他紧紧抿起唇,感到之前那种快乐一下少了不少。 这是今晚第一个挫败。 第二个挫败,来自那个巨大的兔子玩偶。 趁着爱子进浴室洗澡,安室透把兔子玩偶从她的房间里拿出来,准备检查一下有没有装窃听器或信号追踪器,没等他走到自己房间,浴室门就打开了,爱子衣服脱到一半,急匆匆地跑出来。 “不要动我的兔子!”她一把抢过安室透手里的兔子玩偶。 安室透又吃了一惊。 她只穿了上衣和内裤,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腿,又细又长,小腿上还有一道疤,分外刺眼。 安室透感到焦躁:“你快回浴室去,我就是检查一下,没问题就还你。” “你要怎么检查?”她警惕地看着他,抱着那只该死的兔子,一双充满防备的黑眼睛从兔子脑袋上露出来,兔子的双腿垂下,半遮半掩地露出她裸露的双腿。还有两只光着的脚,直接踩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指甲圆润,是粉红色的。 “你管我怎么检查?”安室透有些口不择言,试图恐吓她,“你有没有警惕心?带这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回家,万一里面藏着炸弹怎么办?回浴室去!” “那就把我炸死!”爱子低低地吼道,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房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她把门锁上了。 这说的什么话!这也太不讲理了吧!安室透气到半死,过去敲她的门。 “广田,开门!” 房间里没有出声,爱子坐在床上,抱着兔子,把头埋在兔子毛茸茸的大脑袋里。 “我只是检查一下。”安室透忍着脾气,耐心对着房门解释。他发现自从遇到她后,他就变得特别易怒,“如果没有窃听器,我就还给你。” “怎么会有窃听器!”爱子吼道,“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瞧瞧这人,怎么说话的? “什么叫谁都像我一样?”安室透火冒叁丈,握紧拳头,“之前你被组织监视着,所以要监听你。组织里的其他人没给你放过窃听器吗?” “冲矢昴只是普通人!和你们不一样!”爱子对着门吼。 普通个屁! “你怎么知道他是普通人?”安室透捏着自己的人中,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他对我好。”爱子说。 “他对你好就是普通人了?我对你不好吗?你就和他相处了一天都不到!你就觉得他对你好了?他怎么对你好了?啊?你说说啊!” 爱子想了想,打枪的事情已经不能说了,她开口:“他给我买冰淇淋,还送我回家。” 安室透气坏了,一个拳头砸上门板,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把爱子吓了一跳。 “吃里扒外!”他骂她,“我给你做饭,给你买衣服,带你出去吃饭。你住在我家!” “你以为我愿意住在你家吗?”爱子继续吼,“我才不要住在你家!” 这真的说的太过了,太过了。 “你开不开门?”安室透开始拍门,“你信不信我把锁撬开?” 他敢!爱子的眼睛里冒出泪花,她从床头柜上拿起那片碎玻璃,手帕已经掉了下来,而她徒手捏着碎玻璃,对着门口。他要是敢闯进来,她就杀了他! “我数到叁,你开不开门?”安室透又开始威胁。 “一——” 爱子攥着玻璃的手更用力了,指腹被玻璃锋利的边缘划伤,冒出血珠。 “二——” 安室透开始紧张,她要是不开门,他该怎么办?真的要把锁撬开吗? “二——” 还是僵持。安室透盯着房门,眼眶开始发干。 完了,还要再数二吗? 一时之间,他被架住了,进退两难。 “你……开不开门?” 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 安室透看着房门上的锁,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撬锁? 他有种预感,他要是把锁撬开了,一切就回不去了。 安室透揪住自己的头发。他真是恨死赤井秀一,恨死琴酒了。他就说,接手一个青春期的女孩没有好果子吃。他青春期有这样叛逆棘手吗?没有吧!这个人也太难搞了吧! 过了一段时间,安室透挫败地退让了。他说:“好了,我刚才脾气不好,你把门打开,我用探测器检查一下,如果有窃听器呢,就会发出滴滴的声音。如果是藏在表皮呢,我就拿走。如果是藏在里面呢,我就剪开,然后帮你缝上。我手工很好的,一定什么痕迹都不留。” 不。 爱子想起她的第一个兔子玩偶,七岁那年的棉絮飞舞,被衬衫带血的黑衣男人用弹簧刀划开,丢在地上。 不。 房间里还是没有声响。 又过了一段时间,安室透说:“我不检查了,好吧?你把门打开。” 不。 爱子的头埋在兔子玩偶里,不说话。 泪水打湿了兔子玩偶。 这是一间属于她的房间吗?她可以任意支配吗?她可以想不出就不出去吗?这件房间能保护她吗?会被别人闯进来吗? 安室透走了,听到脚步声响起,还有关门声,爱子松了一口气。 她头埋在兔子玩偶里,手上还拿着那块玻璃碎片,就这样睡着了。 在梦里,她站在窄窄的窗沿上,扶着满是碎玻璃的窗框。 她的身上全是血。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有着明美生活痕迹的房间,那个她和明美吵架的房间,那个明美最后待过的房间。 她看向窗外。 原来是矮灌木林的地方变成了黑漆漆的深渊。 她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第39章:“安室先生,现在已经是自由恋爱的 第二天早上,爱子是被安室透的敲门声吵醒的。 “广田,”他说,“出来吧,吃早饭了。” 爱子还有些迷迷糊糊,但她很快就回忆起昨晚的紧张对抗。 不想出去。 她把玻璃从床上捡起来,放到床头柜,发现自己身上被玻璃边缘割出了一些伤口。血不多,只有五六滴,但星星点点地,又被蹭开,在白色的床单和被套上格外刺眼。 唉。 她抱紧了兔子玩偶,将头埋进去。 房间里没了声响。安室透在门外静静站了一会儿,就回到餐厅,自己吃起早饭了。 他穿着灰色的西装西裤,衬衫没有一个褶子,还打了领带。 吃完早饭,他又去敲门了,他说:“我要走了,你吃完饭,把碗洗了。” 这是最后一个台阶了。 安室透出门了,过了一会儿,爱子慢吞吞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先去洗漱,然后把早饭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吃完后,把碗洗了。 她还把床单和被套也一起洗掉,放进烘干机。 这些都做完,她回到厨房,从刀具架上拿起了一把刀。 是菜刀,没有地下室里的刀锋利,也没有碎玻璃的边缘锋利,但有把手可以握住,不会伤到她。 她盯着刀看了一会儿。 安室透昨晚没有进去,不代表他以后都不会进去。 刀面倒映出她有些阴冷的表情。 但阳光暖融融的,照进厨房里,从刀面反射,晃花了她的眼睛。 算了,拿了刀,他会发现的。 她把刀插回刀具架中。 那天晚上,安室透回来,两个人很平静地吃了一顿饭,假装昨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过了几天,爱子就开学了。安室透给她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学校。 本来,爱子是很期待上学的。因为她在孤儿院待过两个多月,又在安室透家无所事事了叁个多月,体会过不正常的生活,就越发怀念正常的上学生活。 但走进学校,被班主任牵着介绍自己,坐在教室,感受到周围同学好奇的打探眼神,听着他们互相和一个假期没见的朋友打招呼,她感到一种孤独和格格不入。 正常生活,她已经回不去了。 老师开始上课,爱子翻着数学课本,发现自己听不懂。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她现在国叁,还有一个学期就要进入高中。如果想去偏差值高的学校,就要参加考试,而她有大半个学期没有在学校上课,孤儿院讲的东西又很简单。 她的进度落下了。 爱子看着窗外发呆,一只乌鸦飞过,停在枝头,血红色的眼睛看着她。 她本来在学业上就不算聪明,第一节课遭遇如此大的挫折,立刻打击了她的自信心。于是接下来的课,她也不听了。 好无聊。 她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晚上回家,安室透问爱子:“今天上学怎么样?” “就那样吧。”爱子说。 “什么叫就那样?吃的怎么样?同学对你友好吗?老师讲课听得懂吗?” “都挺好。” 安室透闭嘴不问了,两个人又是沉默地吃饭,吃着吃着,爱子突然问安室透:“我这周末可以去波洛吗?” 这才周一,她就开始想周末的事了。 安室透尽量心平气和地放下筷子:“你之前不是不想去波洛吗?” 爱子低头扒饭,不说话。安室透一下就猜中了,她想去见冲矢昴! 她从多罗碧加乐园回来的第二天,他就去了工藤宅,本想当面把赤井秀一的皮扒下来,抓他个现行,结果遇到了工藤夫妇。四个人开诚布公地喝了一会儿茶,谈了些事,他就离开了。 安室透忍着不舒服,用平静的语气开口:“你在学校好好表现,周末就可以去。” 是的,在近期的激烈对抗中,他已经琢磨出一些经验了。和青春期的孩子,就不能和她拧着来,要顺着毛撸。 爱子高兴起来,很快就把饭吃完了。 第二天,爱子认真听了一节英语课一节国文课,感觉还好,但一到数学课,她又听不懂了。 于是爱子拿出手机,悄悄在桌肚里给冲矢昴发邮件。 那天从多罗碧加乐园离开,他们交换了手机号。 “不开心的话,随时可以给我发邮件。”冲矢昴说。 她开始编辑邮件,这还是她发给他的第一封。 该以什么开头呢? 冲矢先生? 感觉太正式了。 冲矢君? 和冲矢先生没什么区别。 昴哥哥? 他说她可以叫他昴哥哥的,但她感觉这个称呼太恶心,太肉麻了。 想了一会儿,她敲上冲矢二字。 接下来,一切都顺利起来。 “冲矢:你说我不开心的话,随时可以给你发邮件。我现在在上学,但我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安室透,就是我的表哥,说我周末要是想去波洛,就要在学校里好好表现。——爱子” 她打完字,犹豫了一会儿,点下发送键,心情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就收到了回信。 “爱子:如果你想去波洛,你不需要征得安室透的同意,你可以挑他不在店里的时间去,我帮你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请假。学校里的课比较连贯,有一段时间没去学校,可能就会跟不上。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补一补。你有什么想说的,你都可以发邮件。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可以。——冲矢” 爱子的嘴角扬了起来,她怎么没想到呢?她飞快地敲打键盘。 “冲矢:如果安室透不在的话,你会去波洛吗?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听不懂课。——爱子” “爱子:当然,我会去的。我去打听一下,然后告诉你,我们约个时间。你只是现在听不懂课,过一段时间,就能听懂课了。——冲矢” 过了一个小时,冲矢昴发来邮件。 “爱子:今天他就不在,如果你没有部活,下课后就可以过来。——冲矢” 爱子在心里欢呼了一下。 虽然有冲矢昴补课,但一时半会儿,爱子还是跟不上数学课的进度。 但上学不再煎熬,听不懂课时,爱子就拿出手机,给冲矢昴发邮件。 “研究生,都做些什么呢?” “做实验,看论文,写论文。” “听上去好枯燥。” “确实很枯燥。” 惊喜的是,虽然爱子的数学成绩依旧一塌糊涂,周末,安室透还是带着爱子去了波洛。 步美、元太、光彦和柯南都在,冲矢昴也在。 爱子高兴地坐到冲矢昴斜对面的空位上,无视安室透的眼刀。 “爱子姐姐,”步美开口了,“上次我们从鬼屋离开,没有立刻来找爱子姐姐,爱子姐姐没有不高兴吧?” 爱子摇摇头。 “那就好!”步美开心地拍了一下手,“爱子姐姐我和你说,我们那天又遇到了一个案件!”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起那天的杀人案件,爱子假装附和着,时不时偷看一眼冲矢昴。 冲矢昴也在看她。 两个人的视线撞到一起,爱子慌忙把视线移开。 冲矢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 安室透站在吧台后面洗盘子,一直盯着爱子和冲矢昴,气得把盘子都要捏碎了。 这是在干啥?这是在干啥? 那个羞涩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安室透不能忍了,他把抹布一摔,就要走过去,却被榎本梓拉住了。 榎本梓观察安室透也有一会儿了。几天前,柯南向她打听安室透的上班时间,她毫无防备地说了。那天下午,她就看到安室透的表妹和冲矢昴出现在店里,一连好几天,都挑安室透不在的时间来。虽说他们是正儿八经地在补功课,但榎本梓一边擦桌子一边观察,怎么看都觉得像在约会。更何况,安室透的表妹还请她不要告诉安室透。这不是暗度陈仓,这是什么? 榎本梓把安室透拉到店外,安室透十分惊讶:“小梓小姐?您这是?” “安室先生,”榎本梓很严肃地对安室透说,“现在已经是自由恋爱的新时代了,就算您对表妹的恋爱对象有所不满,也不能加以干涉。” 安室透脸色都变了:“恋爱对象?您说他们两个吗?”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是啊,”榎本梓透过玻璃窗看向坐在四个孩子中间的一男一女,男方一直坦荡地看着女方,女方时不时偷瞄一眼男方,被抓住后立刻羞涩地错开视线。天啊,这也太美好了。而且正是因为旁边还坐了四个一直在叽叽喳喳和他们聊天的孩子,这种无言的隐晦对视才更让人觉得面红耳赤,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像极了漫画里的纯爱情节,“冲矢先生是研究生吧?那就是二十二?爱子十五?那也就只比爱子大七岁?” “他二十七了……”安室透简直要气出内伤了。 二十七还只是能说出来的年龄。实际呢?实际呢? “啊!”榎本梓有些惊讶,“二十七了?那也就,只大十二岁……?那也……还好吧……” 说还好时,榎本梓的声音变轻了,她感觉自己有些昧着良心了。 果然,安室透看向她:“小梓小姐,照您这么说,我也只比爱子大十四岁。” 榎本梓有些羞愧,但她最后挣扎了一下:“您是爱子的表哥啊,这可不能相提并论。” 是谁不能相提并论啊?安室透气到吐血。他怒气冲冲地走回店里,正好看见爱子撑着下巴,用叉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奶油蛋糕,嘴角沾满了奶油。 冲矢昴看着爱子嘴角的奶油,心想,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呢? 他对爱子心怀愧疚,看她整日郁郁寡欢,觉得是自己造成的,又怀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急切地想要补偿她,让她开心起来。但他把爱子当妹妹,这个身份却不是她的哥哥。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安室透就走了过来,非常自然地拿出手帕,按着爱子的肩膀,帮她擦掉了嘴角的奶油。 “爱子,”安室透说,“你在外面,要注意用餐礼仪啊。” 他在外面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安室透挑衅地看向冲矢昴,冲矢昴面无表情地盯着安室透。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在心里骂着对方: 你都不注意男女界限的吗?要不要脸啊?把你的眼睛/手拿开! 第40章:“我杀过人,他们没杀过。” 爱子越来越不想上学了。 不是因为成绩问题。成绩问题确实会让人产生厌学心理,但爱子不想上学,是因为成绩问题外的所有其他问题。 是课间其他同学热火朝天的聊天,是只要她走过声音就轻了许多的疏离。他们不是要孤立她,他们对她很客气,但他们和她不是朋友。 成为朋友需要契机,需要时间,需要双方都愿意走出舒适区。 契机可遇不可求,她又刚刚转入这所学校,再过两个学期就要毕业,她不愿意走出舒适区,他们也不愿意。 还有其他的。 是水不小心打湿袖子时她卷起又放下,因为有人看到她手腕和手臂上的疤,惊呼一声,捂住嘴巴。 就像纹身一样,伤疤成了区分她和他们的标志。 她身上有九处疤。 两处比较狰狞:右小臂上一条蜈蚣,左肩连着胸口上方犹如一朵绽开的菊花。 四处恢复得较好,但缝合处长出的新肉非常显眼刺目。 还有叁处比较浅,但位置明显,日常需要用创口贴盖住,分别在斜方肌、左手背和右手腕。 这就是厌学的根源所在。 她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她坐在教室里,听着身边的同学叽叽喳喳,讨论网球部哪个正选最帅;讨论谁放学偷偷补课,考试拿了第一;讨论如何翘掉部活,专心备考,进入理想高中;讨论谁和谁谈了恋爱,又把谁甩掉了;讨论最新的游戏和动漫;讨论放学去哪里逛街,因为那里有某明星的应援活动。 这是不属于她的生活。 她的生活也不属于他们。 她把手机拿出来,给冲矢昴发消息。 “实在不开心,不想上学的话,就逃课吧。”冲矢昴这么回复,“但只限今天,不可以一直逃,知道吗?” 爱子露出笑容,手指敲打键盘。 “我可以去波洛找你吗?” 冲矢昴坐在工藤宅里,对着手机陷入思索。 “你是想逃课去波洛找我补课吗?”他避重就轻地回复道,“那你还不如在学校里待着,把能听的课都听了。” 爱子有些失落,她才不想去找他补课呢。 “你不能带我出去玩吗?” 她没有读出他的潜台词,反而鼓起勇气,再一次询问他。 她的问法太直白,心思太明显。 冲矢昴叹了声气。他感觉有些棘手,怎么发展成这种关系了呢?他想拒绝她,又不敢拒绝得太直接,伤害到她的心情。 “我现在有事,如果你在学校好好待着,我就放学来接你。” “我现在就想出去玩。” “那你自己出去玩吧。翻墙的时候注意安全,不要玩的太晚,早点回家。” 爱子合上手机,有些不高兴。但他金口一开,肯定了她翻墙的合法性,让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逃课了。 她抓起包,离开了教室。只有一个人注意到,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也只有一眼。然后那个人又低下头,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爱子翻墙翻了出去。 手机又响了,冲矢昴打开一看,是爱子发来的消息。 “我翻出去了!好刺激。你以前也经常翻墙逃课吗?” 冲矢昴盯着邮件看了一会儿,把手机关上,没有回复。 他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第二天,爱子连学校都没去。 冲矢昴发消息问她在做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冲矢昴就知道了。 “你是不是又逃课了?” 爱子发来一个大哭的表情,她本来是可以骗他的,但她不想骗他。 冲矢昴感到有些头疼,是他给她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吗? “那你明天一定要去上学,答应我。不然你以后失学了,都是我的过错。” 过了一会儿,爱子的消息到了,她说:“好吧……” 第叁天,爱子乖乖去学校了,冲矢昴发消息来查岗,她给他拍了几张学校里的照片。 冲矢昴放下心来。 但爱子忍了半天,吃完午饭,又翻墙溜走了。 她在街上溜达溜达,口袋里的零钱花得差不多了,就一路走到清水宅,坐在台阶上,看着太阳慢慢落山。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安室透翘着二郎腿坐在餐桌后,闭着眼睛小憩,单手撑着下巴,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才慢慢睁开眼,看向爱子。 桌上的饭菜已经冷了。 “抱歉,”爱子说,“我放学后在街上多逛了一会儿,回来的晚了。” 安室透什么都没说,他平静地端起菜,走进厨房,把菜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 爱子松了一口气,跑进浴室洗手。 但吃饭的时候,安室透发难了 “你去上学了吗?”安室透也不看爱子。 爱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知道了吗? “老师给我打电话了。”安室透说,还是不看爱子,只盯着桌上的菜,仿佛这样才能控制住脾气。 爱子低着头不说话。 “你去找冲矢昴了?” “我没有!”爱子反应很激烈。 “那你去哪了?” “我就在街上随便逛了逛……” 安室透阖了阖眼:“之前你说要上学,现在让你上学了,你又逃课。” 你到底要干嘛?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他感到深深的疲惫。 他只是监管她半年,半年后,琴酒会接手,而现在已经过了快五个月。她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他为什么要对她如此上心?她想上学,他就顺手给她安排一下,逃课更不关他的事。反正,到了琴酒手上,她也不可能再上学了。现在去不去学校,有区别吗? 他担忧她的社交能力,担忧她整日阴沉交不到朋友,担忧她没有礼貌被人讨厌,担忧她成为失学儿童,有必要吗?她并不感谢他,还顶撞他、对他大吼大叫、和他吵架,拿他和认识一个月不到的冲矢昴做比较。 他何必吃力不讨好? 她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她不想住在他家。 说不定她还恨他。 安室透看向爱子,她低着头,默默扒饭,腮帮子鼓鼓的。 她脸上的肉又多了一点,下巴不再像一把锥子,一摸就能戳到手。 “你为什么要逃课?”安室透问道,“你把问题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爱子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皮,看向安室透。 她还以为他会骂他呢。 她犹豫了一会儿:“我听不懂课。” “冲矢昴不是在给你补课吗?”安室透说。 “没有朋友。” “这才一个月不到,能交到什么朋友?” 爱子眨了眨眼,缓缓说出第叁点。 “我杀过人,他们没杀过。” 一片死寂。 安室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 “那你还想去学校吗?”他问道,“如果你不想去,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明天就给你办退学手续。” 爱子盯着米饭,犹豫了一会儿。 还想去学校吗? 她又眨了眨眼。 “我想去。”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说道。 第四天,安室透把爱子送到学校门口,对她说:“既然说了要上学,就不要逃课,知道吗?” 爱子轻轻嗯了一声。 他给她准备了便当,拍了拍她的脑袋,就离开了。 那一天,爱子没有逃课。 但根源没有得到解决,爱子还是常常感到不开心。 她趴在桌上,看着窗外云卷云舒。 又是一只乌鸦飞来,停在枝头。 这一天,爱子早上起来,一想到要上学,胃里就开始不舒服。 她在浴室多待了一会儿,安室透急着出门,没有等她,直接走了。 爱子慢慢走出浴室,坐到沙发上。 她又想逃课了。 她知道冲矢昴肯定不赞成她,但那又有什么所谓? 爱子出门了,连书包都没带。 她在街上游荡,这家店看看,那家店看看,因为口袋里没多少钱,她只是站在橱窗外看着。 突然,她隔着一家店的窗玻璃,看到了疑似步美、光彦、元太和柯南的身影。 她忍不住走近几步,而步美恰巧转过身,隔着橱窗,和她对视上了。 “啊!是爱子姐姐!”步美惊喜地叫出声,其他叁个男孩也转过头来,看向爱子。 爱子推门走进去,这是一家精品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哀生日要到了,我们在给她选礼物哦。” “你们不上学吗?”爱子很困惑。 “今天是周六,没有课啊。” 爱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读的是周六也要上学的国叁。 真不公平。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是安室透。 “你在这里做什么?” 爱子慌乱地看向安室透,安室透的紫色眼睛一下就锁住了她。 “爱子姐姐来逛街,正好和我们遇到了!”步美拉住爱子的手,带着爱子往店深处走去,“爱子姐姐,你认识小哀吗?她的名字和你很像唉!你是爱子(Aiko),她是哀(Ai)。” “我不认识。”爱子嘀咕着,她经过安室透的身边,感到胃又绞在一起了。 安室透盯着爱子,爱子如芒在背,头皮发麻。 “今天是周末,爱子姐姐为什么穿着校服呀?”步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她啊了一声,自以为找到了答案,“我知道了,爱子姐姐喜欢JC制服。” 安室透哼笑一声。 走过一个拐角,步美放开了爱子的手,自己挑起礼物了。而安室透走到爱子身边,也不看她,居高临下地抛下几个气音,声音很轻很轻。 “和我出去。” 爱子只好和安室透走出去。 他们面对面站在店外的小巷里。 “你又逃课了。”安室透陈述事实。 爱子不说话,盯着脚尖,而安室透看着她头顶的发旋,感到怒火逐渐平静下来。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想,这是他最后一次管她。 她不领这个情,就算了,随她去了。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管她了。 爱子没注意到安室透脸上的表情冷淡下去。 “你现在去学校。”安室透说,他又恢复了和她初相处时的面无表情,语气冷淡、严厉、不容置疑。 只要不在乎,就不会生气了。 只有在意,才会被伤到心。 爱子抬起头,看向安室透。私下相处时,他脸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除非一些事情发生,他的眼神、嘴角、眉毛才会有相应地变化。所以她根本看不出他对她的态度变化。 “我今天不想去。”她轻轻说道。 今天不想去,明天不想去,后天也不想去,一个月就会这样过去,而她就会被琴酒带走,彻底成为失学儿童。 安室透努力压住心中的烦躁,语气硬邦邦地开口:“你现在去学校,不然我就给你办退学手续。” 爱子看着安室透,安室透也看着她。 爱子并不知道琴酒的事,更不知道安室透希望她珍惜这段时光的苦心。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退学,又实在不想在今天去学校。她心中冲突极了,矛盾极了,有什么东西拉扯着她,把她撕成两半。 “我知道了。”爱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欲和安室透在明面杠上,选择暗度陈仓,避开他咄咄逼人的锐利锋芒,“我现在就去。” 她转身欲走,却被安室透叫住。 “广田,”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站住。” 她停下脚步,看向他。 “你去哪里?”他眯起眼睛,双手环胸。 “去上学。”她答道。 “你走去上学?地铁是这个方向吗?” “走错了。”爱子换个方向准备离开,“我现在就去学校。” 他再一次叫住她。 “你上学都不带书包吗?” 爱子沉默地看向安室透。 她今天不想上学。 但他看穿了她的敷衍,戳破了她的谎言,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现在回家去拿书包,然后去学校,”安室透的语气冷冰冰的,脸上的表情冷淡极了,“两个小时后我会给你老师打电话,如果你不在学校,我就顺便把退学手续办了。” 她盯着他,眼睛里有些泪水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又生气又伤心。凭什么? 但是她不想就这么退学了。 “我知道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她捏紧拳头,气愤地跑走了。 她讨厌安室透! 她低着头往家跑,感觉泪水快要憋不住了。好委屈,她今天就是不想上学,但这不代表她以后都不想上学了。一天不上学怎么了?她还要上很久很久学呢!这也要管,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她低着头,没有看路,额头撞到一个人的胸膛。 “哎哟。”她捂住头,被对方扶了一下。 “你还好吧?” 是冲矢昴的声音,她头一抬,泪水就止不住落下。 “怎么哭了?”明明是眯眯眼,还隔着眼镜,她却能感到他关切的眼神,他掏出手帕,递给她。 “我今天就是不想去上学。”她用手帕擦着眼泪,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今天不想去上学。” 冲矢昴笑了:“好吧,看出你今天很不想去了,那就不去吧,反正也周六了。” 她开始控诉:“安室透一定要我去,不然就让我退学!” 冲矢昴咂了咂舌,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他是在说气话,”冲矢昴说,“不会真让你退学的,我去和他谈谈。” 是在说气话吗?爱子回忆起安室透冷淡的脸和严厉的语气,还有那无机制的犹如琉璃般剔透的紫色眼珠,她的胃又不舒服了。 他不是在说气话。 而且,安室透和冲矢昴关系很不好吧?冲矢昴去和安室透谈,说不定安室透一生气,直接给她退学了。 “算了,”她说,“我还是去上学吧。” 冲矢昴看着爱子恹恹的神色,十分不忍:“我陪你走到地铁站吧。” 爱子郁郁寡欢地说了声谢谢。 “你为什么这么不想去上学呢?”冲矢昴一边走,一边试图开导爱子,“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爱子悄悄说:“今天有数学考试。” 冲矢昴捂住了自己的脸。 “还有其他原因,”过了一会儿,快走到地铁站了,爱子突然说,“我和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们?你的同学吗?” 爱子低着头,嗯了一声。 “怎么会不是一类人呢?”冲矢昴蹲了下来,仰头看着爱子的眼睛,“你们都是可爱的国叁小朋友啊。” 爱子站在冲矢昴身前,脸上还有泪痕,冲矢昴伸出手,用大拇指帮她擦掉了痕迹。 他的大拇指很粗糙,刮在爱子脸上,有些轻微的疼,但她太习惯疼痛了,所以这点疼就像沙子吹在脸上,什么感觉都没留下。 “不管发生了什么,孩子都是无罪的。”冲矢昴的手微微用力,捧着爱子的脸,逼她抬起头来看向他,“出了事,也是大人的责任,环境的责任,你知道吗?” 爱子怔怔地看着冲矢昴,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好了,”冲矢昴站了起来,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背,“不要总低着头,抬起头来,挺胸直背,你没有做错什么。” 第41章:“下次,我可以带一个朋友一起来吗 第42章:“你去杀了他。” 第43章:“所以你不是外勤,她是外勤。” 第44章:“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第45章:“所以你没死,雪莉也没死。” 第46章:「广田爱子决定去死」 第47章:“FBI,这是你欠我的。” 第48章:“如果你为我报仇,我就原谅你。” 第49章:“卧底并不比组织成员更高贵。” 第50章:“公安就是我的一切。” 第51章:“你还记得我吗?” 第52章:“请您站起来,我相信您没有变节。 第53章:“或许,我已经不适合做公安了。” 第54章:“记住这种被牺牲的感受,记住这种 第55章:“日本不缺降谷零,但只有一个上野 第56章:“你是来杀我的吗?” 第57章:“我们要死死守好这个秘密,不能让 第58章:“不要这么想。” 第59章:“如果你想留在日本,我可以争取一 第60章:“我会伤心的。” 第61章:“如果可以,我想做灰原哀一辈子。 第62章:“组织已经放弃了你。” 第63章:“只要我没死,你就是安全的。” 第64章:“我不姓安室。” 第65章:“我不知道。” 第66章:“你真是有福,有人这么关心你。” 第67章:“是你没打中要害,神枪手。” 第68章:“如果我留在日本,志保能去美国吗 第69章:“只有活着,才能见证他们受到惩罚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aptx-4869是半成品,被组织拿去杀人。宫野志保继承父母的研究,继续开发aptx-4869。组织无视她的意见,用活人试验aptx-4869的效果。 这是恶吗? 胜太联手哲也袭击广田爱子,被她戳瞎眼睛,然后遭到孤儿院处决。地下室生死决斗,广田爱子杀死四人。和波本搭档出任务,她又杀死一人。 这是恶吗? 生活在组织,被组织的赃款养大,作为被重视的成员和成员的家属,受外围成员供养,无视甚至不知那些被组织压迫剥削的人的血泪。 这是恶吗? 如果纵容是一种恶,沉默是一种恶,顺从是一种恶,那她们确实遭到了报应。 但她们别无选择。 她们在组织出生、在组织长大、被组织教育、被组织洗脑、受组织命令、受组织伤害。谁能教她们醒悟?谁能教她们发声?谁能教她们反抗? 谁又有资格,让她们以死拒绝组织的命令? 有段时间,宫野志保非常嫉妒毛利兰。 她看着毛利兰,就像看一个出生在组织外的自己。毛利兰有多么善良,她就本可以有多么善良,毛利兰有多么正义,她就本可以有多么正义。善良是一种特权,来自充满爱的环境,来自洁白的象牙塔,来自遮风挡雨的温室。 而她没有这份特权。 她不愿为不相关的人牺牲,不愿为不相关的人退让,她成为不了别人的天使,更不是受人欢迎的海豚。 很多夜晚,宫野志保睡不着觉,睁眼看着窗外的月亮,在心里安慰自己。 她不是不善,恰恰相反,她有很多很多的善。即使黑暗浓稠厚重无法逃离,即使世界疯狂腐败没有人性,那一点点微弱的光芒,仍没有在她心中凐灭。她生长在组织,被组织重视,本该全心全意效忠组织,却凭借一点点怜悯之心,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无聊时想找乐子的兴味,为工藤新一做了遮掩,最后成全了她自己。 于罪恶中绽放的人性之花,最为珍贵。 没人教她醒悟,她自己因善醒悟。没人教她发声,她自己因善发声。没人教她反抗,她自己因善反抗。她拒绝组织的命令,即使以死为代价。 没人能向她扔出第一块石头。 志保揽住爱子的肩膀,把她带进一间没人的病房。 爱子头重脚轻,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紧紧抓住志保的衣袖,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 谁也没想到,时隔一年的相见,竟是以这种方式开场。 志保让爱子躺到病床上,爱子闭着双眼,捂住胸口,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好难受……” “我懂。”志保的声音很低沉。她伸出手,抚摸着爱子的脸庞,替爱子整理被汗水粘在额上的碎发。 “其他人都不懂,但我懂你。”志保慢慢说道,“我们是一伙的,我懂你。” 卧底不懂、组织成员不懂,但她们是叛逃的组织成员,她们是一伙的。 一颗泪珠从眼角沁出,顺着眼沟,滑入发鬓。 “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志保说。 “我让你去不了美国了……” 志保侧躺在床上,右手臂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左手拇指擦去爱子脸颊上的泪痕。 “不是你的错,是我自愿留在日本的。” “我不想去美国。”爱子侧头看向志保,她的眼睛里仍有水光闪烁,却没有再流出一滴眼泪,“我想留在日本,和你在一起。” “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太不公平了。”爱子喃喃,“为什么福万那种人,可以不去坐牢,可以留在日本。反而是我,要坐牢,要离开日本。应该是他们去坐牢!而不是我们!” 是啊,为什么? 明明福万的恶更大,琴酒的恶更大,朗姆的恶更大,贝尔摩德的恶更大,乌丸莲耶的恶更大,为什么只有她们受到审判?为什么那些更恶的人没有受到应有的审判? 为什么? 志保直起身子,盘腿坐在床上,感受内心的痛苦。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的。”她说。 “我想去死。”爱子说。 “你不能去死。”志保说,“你死了,就是亲者痛,仇者快。你要活下去,看着他们受到惩罚。”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受到惩罚呢?” 或许明天就会,或许永远不会。 仿佛是听到志保的心声,爱子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双黑眼睛犹如深不见底的古井,吞噬所有光芒。 “你不觉得,很没有意义吗?”爱子慢慢说道,声音有着令人胆寒的平静,“我们付出那么多,牺牲那么多,才逃离了组织。但我们又得到了什么?你要留在日本,为政府工作。我要么坐牢,要么去美国。但琴酒、福万,他们作威作福,却永远也不会受到惩罚。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 “琴酒已经死了。”志保说道。 “那福万呢?其他那些和组织勾结的政府高层呢?正义在哪里?公平在哪里?!” 爱子咆哮出声,感到内心在滴血。 明美让她相信正义,相信善良,相信哈利会战胜伏地魔。但结果呢?明美死了,为了追求自由,为了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价值。如果明美还活着,看到这样的结果,她会后悔吗?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条路走到黑!就算琴酒死了,也有大批大批组织成员还活着。即使死了,也享受过了! “我们逃离组织,不是为了追求正义,不是为了追求公平。我们只是没法无视组织的罪恶,只是没法无视亲人的死亡,只是没法对重要之人下手,才逃离组织的,不是吗?” 普世价值并不虚无缥缈,正是因为善良和正义根植于人的心中,普世价值才得以是普世价值。她们也不是为了追求普世价值才逃离,而是因为拥有普世价值才逃离。 爱子不说话了,志保趁热打铁:“虽然福万没有受到审判,但朗姆死了,琴酒死了,很多很多的组织成员被抓捕,并将受到审判。正义并不彻底,但仍旧有正义。” “正义不彻底,所以福万不用坐牢,但仍旧有正义,所以我要坐牢。”爱子竟然笑了,“我真是个扫把星啊。” 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再说什么呢? “这就是命。”志保阖上眼又睁开,“有人出生在非洲,有人出生在美国,有人出生在组织里,有人出生在组织外,有人出生在富贵之家,有人出生在贫贱之家。比你幸运的有很多,比你不幸的也有很多。出生在组织,就是我们的命。” “所以,命里注定我们这么痛苦。” “我们痛苦,是因为我们心中还有良善,是因为我们不认命,是因为我们有更高的追求。”志保说,“我们逃离组织,是因为不想和组织同流合污,不想就此堕落。我们想过上更自由的生活,想免于恐惧、免于害怕、免于提心吊胆。我们不愿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宁可睁开眼睛,清醒而痛苦地活着。” “你不认命,但我认命了。”爱子说道,“我没有你那么厉害,我想死。” 志保悲伤地看着爱子。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死吗?”爱子突然问道。 志保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爱子便笑了:“我知道了,你不愿意,你还有表哥表妹、姨妈姨夫。” “不是这个原因。”志保飞快说道,“他们是我的亲戚,但你是我的家人!他们都比不上你……我不想你死……” “和我一起死,你就不会伤心了。” “其他人会伤心的。” 爱子想到赤井,但她太心累了,便说:“我已经没有精力管其他人了,活着太痛苦,我不想再承受这些。” 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劝一个痛苦的人,让她愿意活下去? 志保知道自己不该说这句话,但她看着爱子,缓缓开口:“明美为你而死,你要辜负她的牺牲吗?” 爱子双眼充血,愤怒地看向志保:“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声带已经不受控制,志保感到冥冥中有什么更高的存在附在自己身上,强迫她继续说下去:“明美希望你在组织外好好活下去,为此牺牲了她的生命。她的生命在你的生命中延续,你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浪费她赋予你的宝贵机会吗?那么多人死了,而你还活着。” 爱子开始哭泣,而志保还在说:“你不是为你自己而活,你的生命不止是你的生命。” “但我……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爱子哽咽道。 眼泪犹如鲜血,从眼眶中流出,从心脏里流出。 “我真的撑不下去了……”她不断喃喃,不断重复。 背越来越弯,头越来越低,呼吸也越来越轻,她的眼前又开始发黑。 一双冰冷的手盖住她的太阳穴,她打了个寒颤。 “我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 手移到她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 “我也有想要认命、想要放弃、想要去死的时候。” 志保的声音幽幽,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但有人托着我、有人拉着我、有人不放弃我。” 她的眼睛又能看清了。 “于是我坚持了下去。” 志保嘴角勾起一个幽诡的微笑。 “然后我杀死了琴酒。” 志保杀死了琴酒! 爱子惊呆了。 “所以我们要活下去,知道吗?”志保一错不错地盯着爱子,“活着,就是胜利,就是对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的极大蔑视。就是因为人生这么痛苦,才要活下去。每多活一天,就是多胜利一天。而这一天,就是对这个世界,对这些痛苦的极大蔑视。我曾经很害怕组织,但我现在不害怕了,我恨他们。不要让痛苦伤害自己,把痛苦发泄出来,去愤怒、去仇恨、去轻视、去不屑,而不是想着去死。应该是他们去死,而不是我们去死。而且,只有活着,才能见证他们受到惩罚。或许他们今年不会受到惩罚、明年不会受到惩罚,但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总会受到惩罚,而我们要活着见证那个时刻。” “十年后、二十年后,有什么意义?他们都老了,都死了……” “他们想要酒池肉林,想要长生不老,想要大权在握,想要流芳百世,但他们不会得到他们想要的。他们会惶惶不可终日,担心自己的老底被揭,因为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牢牢盯着他们。他们已经老了,他们很快会死,而我们还年轻,我们会活很久很久,活得很好很好。野兽会吞噬野兽,他们得来不正的权力终会被其他人夺走,就像朗姆出卖boss、琴酒杀死朗姆。虽然正义常常迟到,但公道自在人心,他们会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没有人会歌颂他们,所有人会唾骂他们。” 爱子愣愣地看着志保,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志保的脸幽冷如从地狱里爬出的复仇女神。 “我们有罪,我们接受审判,我们的罪已经赎清了。但他们的罪还没有赎清。他们会遭到报应的。不是这辈子,就是下辈子。” 她的声音有一种魔力。 “你相信我说的吗?”志保的手紧紧抓着爱子的手臂,把爱子弄的很疼很疼,她凑近爱子的脸,重复问道:“你相信我说的吗?”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相信你说的。”爱子低低说道。 就算不相信,也只能相信。 志保杀了琴酒,那些伤害他们的人会遭到报应的。 唯有秉着如此信念,才能在痛苦中坚持活下去吧。 毕竟,活着,是她们可以做的最后反抗了。 “但……” “但?” “坚持下去……很难……” “你不是一个人在坚持。”志保和爱子脸对着脸侧躺在床上,“很多人和你一样痛苦,和你一起坚持,你并不孤独。时局越黑暗,人们越团结,联系越紧密。总会有些光,照亮你的前途。” “什么光呢?” “有人搜你的身,却放过了你内裤里的sim卡;有人本该看着你搜身,却转身离开了房间。”志保一点点回忆,脸上慢慢露出笑容,“你觉得世界上没有你的位置,有人却说,世界上有你的位置。你想去死,有人把你抱上车、拉住你的手、踢碎障碍,不让你去死。” “这些都是你遇到的吗?” “是啊。” “你很幸运。” “你不也很幸运吗?”志保反问。 爱子怔住了。 努力带她逃离组织的宫野明美、禁闭室布满地板和墙根的名字、孤儿院围墙下的狗洞、装扮成冲矢昴的赤井秀一…… 她很不幸,也很幸运。 或许,这就是她的命,比很多人不幸,也比很多人幸运。 她感到内心涌上一股热流,忍不住又往志保的方向挪了挪。 志保拉过被子,盖到她们身上,手搭上爱子的腰。 “志保,”爱子拉着志保的手,悄悄说,“谢谢你。” “我是你的姐姐啊。”志保也凑近爱子,气流吐在爱子的脸上,痒痒的,爱子忍不住闭上了眼。 “我从来没叫过你姐姐。” “没有关系,你可以不叫我姐姐。” 爱子抱住志保的腰,将脸埋进对方怀里,是非常温柔安心的气味。 月光如水,藏在被窝里的姐妹开始说起悄悄话。 “你逃出组织后,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呀?” “我伪装身份,重新上学呢。” “和同学关系怎么样呢?” “很好哦,有交到几个好朋友。” “有喜欢的男孩子吗?” “哈哈,你问我,你有吗?” “不要转移话题,你先回答我……” 第70章:“权力和无尽的生命勾结,谁知道会 第二天早上,志保从睡梦中醒来,翻了个身,碰到一具柔软的身体。 是爱子,她轻微地皱了皱眉,依旧紧闭双眼。 志保注视了一会儿爱子的脸,便从床上坐起来,去双人病房的卫浴洗漱。洗漱完从卫浴出来,见爱子换了个姿势酣睡,便离开病房,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一杯咖啡。 赤井拄着拐杖出现在茶水间的时候,志保正往咖啡里加糖。 “昨晚都聊了什么?”赤井问。 “做了做心理辅导。”志保喝了一口咖啡,忍住不吐出来的冲动,实在太难喝了。 “效果怎么样?” “挺好的。” “挺好的。”赤井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似乎在琢磨这三个字背后的涵义。 “抑郁症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志保说,“你们去了美国,也要定期看医生。” “当然,”赤井说,“当然。” 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爱子的情况,便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志保率先开口。“前几天,”她说,低着头,不断摆弄咖啡杯的手柄,“是明美的忌日。” 这是他们第一次聊到明美。 赤井忍不住移动了一下拐杖。 “是。” “听爱子说,你送她下了葬。” “是。”赤井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等贝尔摩德被抓到,我们应该去祭拜一下她。” “当然,”赤井重复道,“当然。” 志保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赤井。 “别误会,”她说,“我不是原谅了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睫毛仿佛沾上什么东西,赤井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我知道。”他说。 公安给志保在医疗区安排了一间双人病房,爱子搬了进去,却不睡自己的床,而是和志保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盖着被子,亲亲热热地说悄悄话。 入夜,所有人陷入沉睡,只有执勤的公安两两结对在走廊上巡逻,仍在戒严中的地堡寂静无人,只有皮鞋落在走廊上的脚步声。 转过拐角,突然发出一声轻响,过了半分钟,一个人重新转了出来。 那人闲庭信步,不急不慢地朝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去,病房熄了灯,但月光透过窗帘,将影子映在病床间拉起的床帘上,勾勒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被窝,像是有两个人躺在里面的样子。那人站定在门口,从小窗往里看了一会儿,便掏出门禁卡,往门锁上刷去。 “贝尔摩德。” 一个声音响起,但那人充耳不闻。电子锁发出滴的声响,门开了。 “不许动。”第二个人举枪从拐角转出来。 贝尔摩德没有动,她站在那里,慢慢摊开手。 第一个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正是工藤新一。 门把手超过十五秒没有动静,又发出滴的一声,自动重新上锁。 “放弃吧,贝尔摩德。”工藤新一说,“你不可能得手的。” “Cool guy觉得我不可能得手,你觉得我可以得手吗?波本?不,应该叫你,降·谷·零。”贝尔摩德扬起一个微笑,盯着眼前拿枪对着她的男人 降谷零被叫破真名,仍不为所动:“你觉得我会被你威胁到吗?” “你当然不怕我的威胁,”贝尔摩德笑意更深,“但你的同事,就不怕我的威胁吗?” 降谷零拧起眉毛。 “让我想想,”贝尔摩德开始一个个数过去,“风见、加藤、山下、小川……” “够了!”降谷零呵斥道。 贝尔摩德的笑容消失了,明晃晃的威胁被摆到台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组织还有很多人没有被你们抓住,其中不少人听我的命令。如果我死在这里,他们就会把这些信息公布出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呢?” 会被报复、会被杀害、会被连累亲朋好友。特工的真实身份本该保密,但贝尔摩德混进指挥部这么长时间,一切都对她门户洞开。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降谷零咬着牙根,恨恨盯着贝尔摩德:“你要什么?” “我要杀雪莉。” “不可能!”工藤新一出声。 “Cool guy,boss被你们逮捕了,你和我的交易已经不作数了。” “你可以换个条件,这个绝对不可能。”工藤新一沉声说道。 “我只要雪莉死。”贝尔摩德说,“然后我会销声匿迹,不再出现于世人面前。” “你为什么这么恨宫野?”降谷零忍不住问道。 “我恨她,但这不是我执着要杀她的理由。”贝尔摩德看着降谷零,“怪就怪你们公安吧!你们要她为政府研发药物,谁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她又能研发出什么。” 工藤新一明白了:“你担心政府要她研发长生不老的药物。” “没错。”贝尔摩德冷笑,“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降谷零气笑了:“你好无耻,她在组织里,不也被你们要求研发长生不老的药物?怎么到政府手里就不行了?” “我以前支持研发,是我判断错误。”贝尔摩德面沉似水,“所以我让boss误以为药物研发成功,可以除掉雪莉了,没想到让雪莉逃走了。逃走就算了,但她现在落在政府手上,权力和无尽的生命勾结,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灾难?” “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工藤新一说,“宫野有分寸,APTX-4869的所有资料,也都被毁了。” “她在政府手里,她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我也可以向你保证,不会有你担心的事情发生。”降谷零沉声说。 “你能左右政府高层的决策吗?”贝尔摩德嘲笑地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生气了:“也是,我不能左右。我向你保证你不信,把你放走你肯定还要回来杀宫野的。再说了,难道你离开这里,就不会泄露我们的真实信息吗?特工做这一行,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是我们疏忽,没有发现你的存在,让你知道了这些信息,我们自己承担责任。把你击毙在这里,之后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 降谷零说完,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什么人的反应,手指已经开始发力,准备随时开枪,杀死贝尔摩德。 “别开枪!”工藤新一很着急,“贝尔摩德,我们各退一步,你也不想死吧?” “怎么各退一步?”贝尔摩德说,“我们没法各退一步。” “不要出来!”工藤新一突然说到,降谷零也皱起眉头,然后脚步声响起,病房门从内部被打开,宫野志保走了出来。 原来宫野志保力排众议,以身做诱饵,一直待在病房里,用耳麦追踪外面的对峙情况。 降谷零欲言又止,工藤新一非常焦急,宫野志保盯着贝尔摩德,一手举着枪,一手合上病房门。 “我们谈谈。”志保说。 贝尔摩德眯起眼睛:“你要和我谈什么?” “你担心的事情我也担心,所以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志保说,“这件事,政府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贝尔摩德刚想开口,就被志保打断:“我在组织里,就可以冒着死亡的风险拒绝研发药物,你觉得面对政府,我做不到拒绝吗?做不到藏拙吗?” 贝尔摩德又想说话,志保再次打断:“不要假惺惺装作正义使者了。你成为现在这副模样,可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父母的错。是你自己愚蠢!加入组织,妄图青春永驻、长生不老,你做出选择,就要承担后果。是你们狂妄自大,想要活死人、肉白骨,让APTX-4869问世。我的父母和我几乎没有选择的空间,我们仍然没让这种事发生!是我毁了APTX-4869的资料,替你们善后,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一番话说得贝尔摩德哑口无言,志保再接再厉:“我们各退一步,我向你保证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你向我保证不会再对我出手,然后我们放你走,你不可以泄露那些真实信息。” 降谷零皱起眉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你怎么能相信她的保证?” “我能相信你吗?”志保没看降谷零,仍旧看着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说:“我又如何能相信你?” “你不得不相信。”志保说道,“我也不得不相信你。你难道真的想死在这吗?我愿意用自身安危换你活着离开,可是大发慈悲到了极点啊。如果真是你动了手脚,让组织觉得实验已经完成,然后让姐姐去做那个任务来除掉姐姐和我,你就是我的仇人,罪该万死。但我给你一个生的机会。你知道的,其实我不在乎那些公安的真实信息有没有被泄露。保护自己免受你们的报复,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他们。但我想,他们肯定有人不愿意自己的生命为了保护我白白牺牲,不愿意自己的生死被别人决定,所以我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降谷零觉得自己被内涵了,她是在指责他不该为其他公安做决定吗?但他连忙接上话头:“宫野说得对。而且,虽然我现在不能左右政府高层的决策,但研发药物需要时间。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定我已经成为决策的那个人了。到时候,我一定会阻止这种事发生。” “是呀是呀,”工藤新一也附和道,“实在不信的话,你也可以自己观察嘛。要是发现苗头,你再出现。降谷先生会把今天的事有所筛选地汇报上去的,对吧?你的存在也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贝尔摩德松动了,她本来也不想死在这里,只是拿着特工们的真实信息赌一把大的。她看着志保,扬起下巴:“你之前说的,我答应了。” “贝尔摩德,”降谷零又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你不可以再找宫野的麻烦,不管有没有苗头。不要捕风捉影,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也不可以泄露那些信息,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放轻松,波本,我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出现了,何苦再招惹你们呢?”贝尔摩德笑着说道,“但我依旧会看着你们哦。或许,你们现在答应得好好的,十年后、二十年后,就被青春诱惑、被财富诱惑、被权势诱惑,把现在说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志保冷笑:“你确定你说的不是自己?我们走着瞧吧。你要是再敢出现,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病房里,本堂瑛海贴墙站着,埋伏在门的旁边,随时准备冲出去,等听到外面贝尔摩德离开了,便按了一下耳麦的按钮。过了十分钟,耳麦里传来赤井秀一的声音:“贝尔摩德没有出现,B组正常。” 赤井秀一坐在轮椅上,和其他特工守在另一个病房里。毛利兰和爱子躺在床上,已经陷入了沉睡。 “A组也正常。”本堂瑛海说。 宫野志保已经回到了病房,本堂瑛海示意病房里其他埋伏着的公安离开,宫野志保从被窝里抽出枕头,对本堂瑛海说:“今晚先不换房间了,我就睡这里吧。” “你不害怕吗?”本堂瑛海问她,“贝尔摩德潜逃在外,又那么恨你,降谷已经说要杀她了,你还放她走。说不定她一离开,就变卦了,哪天趁你不注意,再对你动手。” “害怕有什么用?”志保答道,“你卧底时害怕吗?” “我是特工,这是我的工作。”本堂瑛海说。 “我是叛逃的组织成员,早就习惯被窥伺了。”志保说,“我以前还会害怕,现在已经习惯了。叛逃的组织成员应该要有这种觉悟吧。” 本堂瑛海若有所思。 “而且,”志保看向窗外,微微笑道,“应该是贝尔摩德感到害怕吧。我放走了她,不代表其他人放走了她啊。她现在的身份可是逃犯。” 同样和贝尔摩德有血海深仇的朱蒂·斯泰琳,难道不会去追贝尔摩德吗?她就不信了,贝尔摩德真能在外面逍遥而不被逮捕。 “再说了,”志保透过病房门上的小窗,望向那站在门外没有离开的人影,“公安有这样的控制狂上司,贝尔摩德还能找到空隙来袭击我?” 还说什么,成为决策的那个人,真是狂妄,看你到时候是个什么德性。志保幽幽想着。 另一边,赤井秀一也指挥特工们离开病房,不要打扰爱子和毛利兰睡觉。本来,躺在这里的是志保和爱子,但志保执意要在现场,而毛利兰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什么,突然出现在医疗区,要求参与行动,便安排毛利兰和什么都不知道的爱子在一处待着,被特工们保护。 病房门刚打开,一个特工就小小惊呼了一声,然后想起有人在睡觉,压低声音唤赤井秀一道:“你看这里。” 赤井秀一移动轮椅过去,发现地上多了一捧白百合,靠墙立着。 特工小心翼翼地拿起白百合,里里外外检查花束,没有发现异常,只有一张卡片,写着“To angel”。 赤井秀一冷哼一声,作呕于贝尔摩德假模假样的举动,也生气自己竟没发现贝尔摩德什么时候摆的花。但他到底没把花扔掉,而是放到了毛利兰的床边。 等所有人离开病房,毛利兰竟然睁开了眼,原来她一直没睡。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花束,在心里发出疑问:你叫贝尔摩德吗?你到底是谁…… 第71章:“我也算是,看着爱子长大。” 贝尔摩德离开了地堡,朱蒂·斯泰林在地堡外的哨岗埋伏了许久,带着一支FBI小分队追着贝尔摩德也离开了。剩下的特工们警戒了一个月,确定贝尔摩德没有把他们的真实信息公布出去,就陆续组织人员离开地堡。打击组织的事宜就此告一段落,虽然还有一些代号成员潜逃在外,但boss和许多代号成员被抓,朗姆、琴酒身死,贝尔摩德失踪,剩下的代号成员群龙无首、互不信任,难成气候。上野诗织持续推动彻查和组织勾结的政府高管,虽然阻力重重,但仍有进展。零之小组指挥全国的公安和警察抓捕中低层的组织成员,公检法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审判事宜。各国情报机构根据联合搜查协议的约定,按照组织成员主要犯罪地点,将罪犯和污点证人带回各自的国家,虽然有一些利益交换,但大体还是公正的。 广田爱子的美国护照办好了,上面的名字是“清水安娜”,被美国夫妻“池田吉恩”和“池田莱娅”收养。“池田莱娅”是赤井玛丽的假身份,因为她、赤井务武和赤井秀一的真实信息都已遭到泄露,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不被组织在逃成员报复,便新取了没有任何联系的姓名,封存了原来的护照。赤井务武仍处于失踪状态,赤井玛丽已明白结果,作为配偶,为赤井务武申请了死亡证明。 赤井秀一新护照上的名字是“池田真弓”,世良真纯新护照上的名字是“池田塞拉”,羽田秀吉成为七冠王后,以结婚为借口,从棋坛隐退,暂用“池田智之”作为新护照上的姓名。以防万一,宫本由美也启用了新护照,成为“杉本优”,调职离开交通执行课。羽田秀吉向宫本由美求了婚,商议结婚后改名为“杉本智之”。 宫野志保接受了公安的证人保护计划,新护照上的名字为“玉川惠美”,有一个已故姐姐“玉川砂记子”,父母双亡,分别是“玉川悠一”和“玉川弘子”。 某个清晨,做了伪装的池田家和玉川家前往东京郊外的一座墓园,祭拜了玉川砂记子。 赤井秀一送宫野明美下葬时,不敢在墓碑上刻下她的真名,也不敢刻广田雅美这一化名。这曾经是一块无字墓碑,直到玉川惠美请人在上面刻下“玉川砂记子”这五个字。 玉川砂记子的墓旁还立着另一座无字墓碑,池田莱娅问池田真弓:“这是谁的墓?” 池田真弓说:“我不知道。” 但他看了一眼清水安娜,她正怔忪地盯着玉川砂记子的墓。 其实是广田爱子的墓。他看到那段录像,以为她被琴酒杀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走遍东京所有的太平间和遗体存放旅馆,都没有找到尸体,便在宫野明美的墓旁,立了一座衣冠冢,买了一些少女衣物,和宫野明美的手机一起葬了下去。后来知道她还活着,就把墓里的东西重新挖了出来,当做无事发生。 池田莱娅不疑有他,玉川惠美却看了池田真弓一眼。 时值春日,远山青黛,朝阳初升,葱绿的草地上盛开几朵白色的小花。 临走时,清水安娜转过头去,再一次看向墓碑的方向,风吹起,她的黑色长发飘扬,轻拂过玉川惠美的脸庞。 赤井玛丽原本不想收养广田爱子,但爱子的监视权在FBI手里,而赤井秀一不放心把爱子交给其他特工,执意要亲力亲为,拿到这个监视权,便请求赤井玛丽收养广田爱子,让他可以在美国以养兄身份替赤井玛丽代行监护。 玛丽非常不赞同:“我是可以收养她,但你是单身异性,她年纪又这么大了,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别人会怀疑你的动机。” “你也怀疑我吗?”赤井秀一定定地看着玛丽。 玛丽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她才慢慢道:“这要问你自己。” 赤井秀一的脸色沉了下去,一字一顿道:“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 玛丽不予置评,过了几天,她对赤井秀一说:“我可以带着她和真纯一起在英国生活到她上大学,把她的监视权从FBI引继到MI6。” 这已经是很大的退步了,玛丽本来打算留在日本,和真纯、秀吉一起多陪陪暂时不能离开日本的志保。 但赤井秀一还是不太放心:“我要监护她,主要是考虑到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我没法长居英国,她独自和陌生人在陌生的国家生活,心理疾病可能会恶化。” 他说得没错,玛丽只好同意了。她也不愿再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孩退让,带着真纯去美国定居。手续办完的那一天,她对赤井秀一说:“在这件事情上,我其实对你有很多的不满。” 赤井秀一比玛丽高,但他低下头,任玛丽训斥他。 “你当时怎么能打电话告诉志保,公安要用她来交换广田呢?你这是选择了广田,放弃了志保!就算志保一直说是她自己选择留在日本的,但这种话听听就行了。是你一手促成了这个局面!” 赤井秀一慢慢说:“是的,我不会推卸责任。两害相权取其轻,志保留在日本面临的惩罚更小,所以我做出了选择。” 他一辈子都在做选择,并承担选择的后果。 有些选择后果很小,有些选择后果很大。 叛逃组织那天,他选择让明美配合他,把志保一起带离组织。 明美死后的每一天,他都在承担这个选择的后果。 有很多借口可以找,比如这个选择虽然有风险,但也不是完全不行;比如明美不同意让志保一个人留在组织。但是,是他做出了这个选择,是他向明美坦白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他告诉了明美可以配合他带志保一起离开。 甚至,是他做出选择,利用明美卧底进组织。 没人有资格为别人选择结局,但他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这些选择带来的后果,如雪花一般,落在他的肩上。 如何去弥补?如何去善后? 他亏欠过很多人,有愧于很多人。但那些还活着的人中,只有广田爱子,他最为亏欠,最为愧疚。 太年轻的时候,她便承受了太多的恶意。世界对她太过残忍,她还没有长出可以遮风挡雨的翅膀,就被硬生生推下巢穴,被命运的洪流卷走,抛上浪尖,然后重重摔碎。 明美死时,志保已经十八,心性强大,足以抵御风暴。她留在日本,只不过是为政府工作,虽然限制出境,仍有亲人作陪。爱子只有十四,在孤儿院走上一遭,又被命运无情地戏弄,早已伤痕累累、支离破碎,而他对此颇有责任。他不断从地上捡起她的碎片,缝缝补补,试图把她修好。 “志保是你的血亲。”玛丽说。 “我也算是,看着爱子长大。”赤井秀一说。 她是明美的妹妹,他却更胜她的兄长。 但他又做了什么呢? 他和琴酒的保时捷擦肩而过,让她落入地狱。他未加思索地摘下面具,看着她翻墙而出,成为把她推向绝途的最后一击。 甚至,他的子弹,射中了她的手腕。 负罪太多,责任太重。 玛丽对广田爱子的事不甚了解,但她慢慢意识到,有些时光是无法替代的,有些关系是超越血缘的。三年卧底,当黑暗和罪恶消散、当欺骗和隐瞒被原谅,只有那些温暖留了下来,像泛黄的旧相片,被人永远铭记。 她长长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因为大部分公安的真实身份被贝尔摩德知道,为防贝尔摩德变卦,安全起见,很多参与对组织行动的公安也更换了自己的名字,在全国各地进行调岗或升职,让组织在逃成员无法找到他们施以报复。英雄之名,不留于世。五十年后公安机密档案解禁,此事被称为“大改名运动”,成为某奥斯卡获奖电影的取材背景。 但还有些当事人不愿改名,比如工藤新一。 不知道是被上级指派,还是降谷零主动要求,他接下了监视并保护志保的长期任务,改名“秋本广志”,在公安分配给志保的玉川宅旁置办了秋本宅。阿笠博士出售了自己的房子,在几个街道开外置办了新的居所,不远处就是公安的另一个秘密据点,确保遇到危险时能迅速得到救援。 工藤新一也出售了工藤宅,但他并没有急着置办新的房产,知情人说,他正筹划开设一个侦探事务所。 被组织破坏的建筑开始重建,被组织杀害的死者陆续下葬。幸存者接受心理治疗,被强制休假。人们抱团取暖,互相舔舐伤口。但战后的创伤期如此漫长,这才刚刚起了头。战争的参与者回到家乡,发现一切早已面目全非,生活再也回不到过去。 广田爱子也在接受心理治疗,或许是离开了地堡,脱离了战时的紧张气氛,身体自我防护机制关闭,她的抑郁症发作得更严重了,甚至被确诊了PTSD。她每天吃药,心情时好时坏,除了志保和伪装成冲矢昴的赤井秀一,很少和他人说话,更是时常陷入沉默。志保陪了爱子一段时日,分别的日子便到来了。 CIA先一步回了美国了,FBI也要动身了。公安的保密机场上停着两架喷气式飞机,舷梯慢慢落地,罪犯率先被特工押解上去。 爱子紧紧抱着志保不松手,玛丽、真纯、秀吉和由美向赤井秀一道别。黑田兵卫抽不开身,由降谷零带着几个公安相送,还有一些没离开的他国特工自发前来。朱蒂·斯泰林不在,几天前公安在北海道发现了贝尔摩德的踪迹,她得到消息就追了过去,誓要亲自报杀父之仇。公安替她更新了批件,但FBI其他人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志保终于劝爱子放开了手,恰逢赤井秀一和家人说完话,朝她们走来。 “照顾好爱子。”志保嘱咐赤井秀一。 “我当然会。”赤井秀一说。 “少抽点烟,”志保说,“你要是早早死了,她在美国又是一个人了。” 赤井秀一接收到志保别扭的关心,知道他们的关系又往和解的方向走了一步,笑笑道:“我知道了。” “你要是敢对她出手……” 赤井秀一打断她:“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 志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可说不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其实降谷零知道赤井秀一要监护广田爱子后,也激烈反对过,但赤井秀一反问对方:“你不也监护过她一段时间吗?” 降谷零瞪着赤井秀一,到底没把更难听的话说出口。 FBI的众人陆续上了飞机,爱子站在旁边,等着赤井秀一和志保说完。 脚步声响起,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声音,降谷零走近,她慢慢抬起眼皮,看向他。 “你不和我说声再见吗?”他问。 她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却只是盯着他发呆,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慢慢说道:“再见。” 突然,记忆碎片击中了她,她想起他对她没完没了的唠叨,那些关于礼貌的叮嘱、那些说话时要看人眼睛的叮嘱、那些打招呼要叫对方名字的叮嘱,便努力收拢自己的视线焦点,移向他的眼睛,补充他的名字道:“波本。” 降谷零顿了一下,说道:“我不叫波本,我有自己的名字。” 她的心情竟然还算不错,没有闭口不言,而是很平静地问道:“什么?安室透吗?” “我叫降谷零。”他看着她的眼睛。 阳光下,他的眼睛犹如紫水晶般剔透。 她看向他,久违地玩心大发,就像曾经和他不停歇的斗嘴,她故意说:“知道了,波本。” 顶撞降谷零的行为犹如石子落入枯井,搅乱一潭死水,点燃充满活力的火花,让她脸上焕发出难得的生机。她注意到赤井已经和志保说完话了,便冲过去拉住赤井秀一的手,拽着他往舷梯跑去。赤井秀一吃了一惊,而她回过头,对降谷零吐了吐舌头,似乎在为自己挑衅了他而得意洋洋。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舱门后,降谷零才收回视线。他没有动,仍旧站在原地,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而爱子脸上的神采也没有持续很久。她一坐上座椅,眉间便拢起忧郁的神色。这虽然是她第一次坐飞机,却一点也不感到激动。她扒着舷窗,向外看去。地上的人影变小,而她心里泛起无尽的伤感,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要离开日本了,她的国度,她的家乡。 有生之年,她还能回到日本吗? 那素未谋面的美国,是什么样的呢? TBC 假名都是声优和高达梗!除了清水安娜这个假名,清水来自明美生前最后住的地方被改名为清水宅,安娜是随便取的、、、你们能不能猜到秋本广志是怎么取出来的吗? 我一直觉得柯南里这些特工啊卧底啊就像家家酒一样,大部分柯同(包括我之前写的《千万分之一的奇迹》)更像家家酒,动不动就卧底、双面间谍、特工、杀手,但做这一行可不是儿戏,生活再也不能恢复原样。特意用假名写了祭拜情节,就是想展现这种一切都已改变、生活无法复原的沉重。英雄之名,不留于世。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而是墓碑不能刻字,家属不敢祭拜。这就是这些人的生活。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赤井秀一、不再是降谷零、不再是广田爱子、不再是宫野志保,而是池田真弓、秋本广志、清水安娜和玉川惠美。他们将用这些姓名行走于世,和人打交道,签署在文件上。他们的真实姓名被永远封存,只有曾经的当事人知道。他们将终生小心翼翼,因为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希望这一章的最后几段能传递出一种美学(?)我一直不喜欢勇者战胜魔王就happily ever after了,《千万分之一的奇迹》也体现出我的这种观念:时间流逝,人发生变化,新的故事发生,直到死亡成为终点。所以第一部结束还会有第二部、第三部、后日谈和IF番外。但不能都合并在一起写,因为每一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主线。传统史诗是hero's juorney,会在勇者战胜魔王后讲一讲英雄回家之后的故事。之后几章,则是我的美学里的“战后故事”,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章是真的开启新地图了,不知道还有四章能不能完结第一部,我看了看我的大纲,感觉很难,应该是不行了。初到美国的适应期还挺重要的,有不少情节要写呢,虽然情节都很小,但看这一章,我以为几句话就能写完的小小情节被我写了那么长…… 但是我最近好勤奋,你们快用评论淹没我!不然我上班后就不更新了(叉腰) 第72章:“Pickthecupup.” FBI对组织行动的办公室设在纽约,但考虑到纽约阴雨绵绵,不利于抑郁症的康复和疗养,赤井便申请调往加州。他带着爱子和他的福特野马落地洛杉矶,在民宿里暂时住下。 一年前他收到明美短信便匆忙离开美国,不仅衣服没带,连枪支弹药都因为等不及走FBI的程序而没有拿上。不到两个月,他就假死了,办公室的同事帮他退租了公寓、收拾了“遗物”。因为詹姆斯有吩咐,遗物没有被处理掉,而是堆在FBI的仓库里。他的东西不多,几箱书籍和资料、一箱奖章和杂物、一箱衣服,被FBI从纽约寄到洛杉矶。 有很多手续需要办,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爱子睡眠不好,在民宿里断断续续倒着时差时,赤井就在外面看房子、找学校,最后选定一栋距离市中心四十分钟车程的两层别墅,带车库和花园,价格适中,距离一所学风优良的私立高中只要十五分钟车程。 爱子国三只读了两个月,正好美国高中有四个年级,八月下旬才开学。赤井拿着FBI为爱子精心伪造的简历,花了点功夫,把爱子塞了进去。 他开车去心理医生的办公室接爱子,心理医生是一个日语不错的日裔女人,早年为FBI工作过,专攻青少年的PTSD。是为了这个心理医生,赤井才选择定居此处。 临近下班时间,爱子的诊疗早已结束,正坐在等候室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机里的动画片。前台是个黑人女性,已经认识赤井了,看到他出现,便说:“小林医生让我对你说,虽然她很愿意帮助她的病人,但你不能总把这里当托儿所用。” “抱歉。”赤井也有些心虚,“等安定下来就不会了。” 新家还没有收拾好,他不放心爱子一个人待在民宿,第二天再出门,就把她送到FBI的办公室里,让同事帮忙看着。爱子越发感到无聊,玩了会儿手机,便趴在桌子上睡觉,醒来再玩手机。有人问她问题,她就回几句,问得再深入,交流便困难起来。FBI的办公室里没人讲日语,来来往往的特工说着各种口音的英语,用着她听不懂的俚语和高深词汇。而她英语说得七零八落,想表达的意思表达不出来,常常要查词典,感到非常恼火。 在FBI的办公室待了几天,她就拒绝再去了。没有办法,赤井只好带上她去新家的装修现场。因为要在这里定居至少四年,他非常重视安保问题,亲自设计了图纸,等为FBI工作的装修工人做完常规工作,他便在隐蔽处加装机关和暗门。 但等装修工作渐渐步入正轨,甚至连未来的家具都提前买好了,赤井也没事可做了。他和其他参与过对组织行动的特工一样,要强制休假一年才能回去上班,并定期接受心理治疗和观察。当他和爱子都不去看心理医生的时候,两人就在民宿里大眼瞪小眼。末了,赤井提议:“要去旅游吗?” 爱子意兴阑珊,但赤井决定带她出去转转。他本想带爱子去沙滩晒太阳,补充维他命D,想起她身上有很多伤疤,可能不愿意穿泳衣,就打消了念头。他还想带她去靶场玩,但考虑到她有PTSD,目睹过爆炸和机关枪扫射,担心触发她的创伤再体验,便没有提。最后,他带她去了不会出错的环球影城,又开车去了死亡峡谷和国家公园,但她一直兴致缺缺,甚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赤井只好开车带她回洛杉矶。 如果赤井不把爱子带出去,爱子就能一直窝在民宿里。她非常非常想家,有事没事就和志保发消息、打电话。有一天晚上,她实在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哭。赤井在隔壁听到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装作没发现。她一整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天光大亮,才进入梦乡,睡到下午一点才醒。 到了晚上,她又睡不着了。她在外飘零一年,才刚在志保身边找到一点家的感觉,就要面临“有家回不去”的痛苦。异国他乡,无事可做,她感到整个人都快要发霉了。心理医生建议她学英语,她却没有去做的动力,只能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身边只有一个赤井,让她感到十分孤独。她不想出去,待在民宿里又感到被困住。被带出去玩会感到没意思,不出去又会觉得自己在虚度年华,她被矛盾撕扯,心中焦躁,几欲发疯。 凌晨两点,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从楼上跳下去的冲动。她感到身体沉重,没法起床,用尽最后一丝理智,给赤井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刚接通没几秒,赤井就出现了。“你怎么了?”他问,顺手打开灯。 她躺在床上盯着他,说不出话,眼眶里慢慢蓄满泪水。 赤井在心里长长叹了声气,坐到床边,伸手盖住她的眼睛。 “睡吧。”他说,声音里有他都没察觉的温柔。 手掌温热,自带重量,轻微压迫着她的眼球。她躺在那里,感到山川从身边倒退,河流自入海溯洄,太阳西升东落,森林变小成树苗。 过了很久,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我睡不着。” 赤井站起身,去客厅装着书的箱子里挑了一本书,递给她:“那就看看书。” “是英文的。”她坐起来,看了一眼封面。 “你看一会儿就能睡着了。” 她翻了几页,好多不认识的单词。 “还有什么事吗?”赤井很耐心地问道。 她感到不好意思,举起书遮住自己的脸:“没有了。” “那我回去睡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有事再叫我。” 过了一个小时,赤井蹑手蹑脚地走进她的房间,发现书掉在枕头旁,她已经睡着了。他把书拿起来放到床头柜上,盖了一半的被子拉到下巴。床头柜上的小夜灯被她关掉了,他重新打开,再把大灯关上,门合上,留出一条缝。 第二天下午,赤井送爱子去看心理医生。诊疗结束后,赤井以监护人的身份和心理医生又聊了一个小时,最后决定把爱子送到语言学校,让她在开学前的这几个月好好学学英语,有些正事可做,也能正常和他人交流。 但爱子在日本就不喜欢和人说话,到了语言不通的异乡,更不会主动开口说话。赤井关心爱子的学习进度,检查她的作业,发现她在小组讨论中得分非常低,便联系语言学校的老师,得知爱子几乎从不发言。 “老师说你被提问时还会回答几句,”赤井问爱子,“怎么在小组讨论中就不说话了?” “没什么好说的。”爱子说。 考虑到爱子的presentation分数还可以,赤井认为爱子不擅长用英语和人闲聊,与心理医生讨论后,对爱子说:“我们以后说话时用英语。” 爱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不要。” 赤井在自己做了决定的事情上很强势,便用英语回答她:“这对你有帮助,你要学会用英语和别人交流。” “No!”爱子说,然后感到非常羞耻。她知道自己英语说得很烂,经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但和那些英语说得一样烂的人交流,和那些知道她是外国人的人交流,和那些不会说日语的人交流,她的心态倒很平和。可是赤井会日语啊。和他说英语,让她有种衣服被扒光,在街上裸奔的感觉。 但赤井很坚持,即使爱子不愿意对他说英语,也要对她说英语,甚至用英语回答她的日语。过了几天,爱子发火了:“你是要一直对我说英语了?” 赤井做了早餐,冲了一杯黑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对她说:“Till you are willing to speak english to me.” 爱子怒从心中起,伸手狠狠打了一下赤井拿着咖啡杯的手。不知道是赤井没有拿稳,还是爱子使出了全身力气,咖啡杯竟然被她打落,掉到地上。黑色的液体流出,染脏了地毯。 爱子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还有些生气,不愿低头,向赤井道歉。 赤井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口吻不容置疑: “Pick the cup up.” “不要。”爱子下意识道。 “Pick the cup up.”赤井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发火,但周身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爱子有些害怕了,没等赤井说第三遍,就把杯子捡起来,放到桌上,然后拿来纸巾,胡乱把地毯上明显的咖啡渍吸干,就一溜烟地跑回自己房间,连早饭也没吃。 她打电话向志保抱怨,但志保竟然站在赤井那边,建议她和赤井用英语沟通。 “我才不要呢!”她对志保喊道,为志保不支持她而不高兴。人生地不熟,只有赤井、心理医生和一个语言学校的同学会说日语。让她和赤井说英语,是想让她做哑巴吗? 两人就这样僵持下去,一个人自顾自说英语,一个人自顾自说日语,竟然也能正常沟通。 周末,赤井带爱子去大超市采购,经过卖地毯的货架时,爱子想到那天的冲突和地毯上仍旧明显的咖啡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赤井:“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地毯清洗一下?” “Yes.” “不知道怎么清理……要用专门的清洗剂吗?” “Google it.” 爱子低下头,开始在手机上搜索。他们走过卖地毯的货架,往超市深处走去。爱子专心看手机,差点撞到对面人推着的购物车,赤井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肩膀,往他身边带了一下,然后迅速放开手。 “Watch the road.” “知道了。”爱子嘟哝。 就在这时,推着车和他们擦肩而过的亚裔母女停下脚步,开始说话。可能是韩语,也可能是汉语,反正不是日语,总之年长的用不知哪国的语言对年轻的说,而年轻的回以英语,就像他们,只不过是反过来的。 爱子注意到,停下脚步,看向那对母女。母亲拿起货架上的一样东西,对女儿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女儿则把那样东西放回去,拿起另一样,用英语说着自己的想法。 不知为什么,爱子一下感到很不舒服。“我在停车场等你。”她对赤井说,然后就跑走了。 赤井将一切看在眼底,推着车不远不近地缀在爱子身后,看她在商场中七拐八拐,跑到一个楼梯口坐下。他估摸着东西也买得差不多了,就藏在不远处等她。 爱子坐在楼梯上,感到非常地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更不知道那对亚裔母女哪里戳到了她。但她坐在那里,为自己未来的生活而惆怅,而焦虑,而痛苦。 就在游子体会被迫远走他乡,无法也不想融入当地的痛苦时,一个白人青少年不知道从哪里蹦了出来,对爱子说:“空你起哇。” 爱子皱起眉,青少年见状,改用英语问她:“你是日本人吗?我很喜欢日本漫画。” “Fuck off!”爱子突然冲他大吼,站起身,就往商场里跑。 这是她主动和人交流时说的第一句英语。 她和赤井在停车场再遇,回到家时,已经愿意用英语回答赤井几句了。 第73章:“他去世了。” 进入语言学校后,爱子的心理状况好了一些,等她愿意用英语和人交流后,赤井心中的石头更是放下不少。新家的装修如火如荼,组织里被抓的罪犯也开始走司法流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天下午,赤井运动完,回房冲澡的时候,突然久违地感受到性欲。他空窗已久,从组织叛逃后就再没碰过女人,偶尔在冲澡时草草解决一下个人问题。但自从爱子自杀式袭击警察厅后,他就开始连轴转,连这点时间都没有了。压力大时没心情自慰,刚回美国时也没心思做这档事,直到最近,他才彻底放松下来。饱暖思淫欲,他看了一眼浴室的门,确定有好好锁着后,就把浴帘拉得更严实,借着哗哗的水声,开始自我纾解起来。 爱子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生于七月四日》正播到汤姆·克鲁斯从战场归来,不得不截肢。她被勾起不好回忆,看了一会儿就感到难受,便换了个台,发现在播《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她懒得再换了,便盯着屏幕发呆,思维漫游间,突然感到奇怪,往赤井的房间看了一眼。 他已经进去有一会儿了吧。 她收回视线,继续看电视,但看着看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时间。 他怎么还没出来?下午就泡澡吗? 二班在和工人打架,比利的战友搀起比利,问他愿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回到战场。 爱子又看了一眼赤井的房间,比利在和姐姐告别,她心中狐疑,想起明美去世前一日在浴室待的那一个多小时,但比利转过身,看到了在战场死去的布雷姆,他说:“你终于到来了,比利。” “是的,我想这就是我的命运。”比利说,“这两周我一直在思考,以为自己了解一些普通民众不懂的事情。但是,你知道吗?是他们在主宰一切。我活在战场,但他们对战场有各自的理解。” “你我是一个战壕里的小哥俩,”布雷姆说,“离开故土才能茁壮成长,也可能客死他乡。你扛起重任的时候到了。但别忘了,那一枪已经开了。” 如果子弹要击中你,那这一枪早就开了。 布雷姆对比利说:“我爱你。” 比利对他的二班战友说:“我爱你。” 每一个战友都对他说:“我爱你。” 爱子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冲进赤井的房间。浴室门锁着,她就疯狂拍门,仿佛在拍明美的门,在拍志保的门,在拍自己的门。 “你在里面做什么?”她喊道,“为什么这么久不出来?” 水声停了,赤井的声音响起:“我在洗澡。” “洗澡要洗这么长时间吗?”爱子对认准的事有自己的执拗,“你把门打开!” 过了五分钟,赤井才把门打开,他穿着浴袍,头发上湿漉漉地滴着水,从门缝里看着爱子:“你满意了吧?” 爱子上下打量着他,又去看被浴帘遮住的浴缸,又上下打量着他。 “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她说。 赤井伸出一只手,她说:“另一只手。” 赤井感到好笑,知道她刚才在看《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便换一只手给她:“你在想什么?我又不是你,不会有心理问题的。” 爱子被戳中心思,羞耻于自己毫无道理的猜测和被人发现的关心,立刻炸毛了:“谁担心你?我看看你有没有做坏事!” 说完,她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赤井关上浴室门,重新上锁。 这是被人关心了吗? 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间。 过了几天,到了赤井看自己的心理医生的时候。他的心理医生姓莱斯利,在fbi就职,是一位金发的白人女性。 他们聊了半个小时,莱斯利就对他说:“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好了不少。” “是吗?”赤井不置可否。 “你自己没有感觉吗?”莱斯利翻着从他上一个心理医生那里继承来的报告,“兰道医生评估你有自毁倾向,假死计划可不是一个心理正常的人能想出并执行的。” 赤井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评估:“你直接告诉我,这样可以吗?” “这就是我的风格。”莱斯利对赤井说,“我喜欢让患者了解并掌握自己的情况,和他们一起克服心理问题。” 赤井很想说“我没有心理问题”,但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好吧,”他说,“你有什么指示?” “你可以看看兰道医生对你做的完整评估。”莱斯利把一沓资料递给赤井,让他翻阅。 资料很厚,几乎无所不包,甚至有他的性生活记录和自慰记录——当然是他自己回忆的,甚至在他卧底结束,交完任务报告后,也要把这部分回忆下来,写在纸上,交给珍妮·兰道,作为评估他心理状态的一种材料。 “这些都说明了什么呢?”他把资料放回桌上。 “说明你现在吃得多了、睡得多了,烟也抽得少了。” “我在休假。”赤井说。 “你在监管一个未成年的污点证人吧?” “监护。”赤井纠正莱斯利的用词。 “当然,监护,抱歉,”莱斯利笑笑,“你有没有感觉到,在帮助别人的时候,自己也在被帮助呢?” “没有。” “这才刚开始呢。”莱斯利用笔在纸上圈圈画画,“你之后可以在这过程中感受一下。” 她把纸递来,赤井发现是自己在扮演冲矢昴时的生活记录。 “你扮演冲矢时,”莱斯利说,“自慰的频率比这叁年来的任何时期都要高,抽烟的频率也有所降低。虽然喝酒的频率增加了,但我认为,你喝酒的时候,一般心情比较放松。” 赤井盯着自己的生活记录。 “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偶尔扮演冲矢出去走走。或者多做做饭、多和小孩相处,模仿一下当时的生活状态,这对你有好处。如果顺利的话,遇到喜欢的人,和对方组建家庭,也是好的。” 每个人都有心理问题,或大或小,或明显或隐晦。人生如苦海行舟,每个人都在渡自己的劫。 但痛苦中的人们可以互相理解、互相帮助,成为彼此的萤火。 爱子开学了,正在努力适应新环境,但忧郁仍隔叁差五地出现,时不时萦绕着她。过去的阴影缠着她的脚踝,随时准备在夜晚攻击她,把她拖下深渊。创伤一旦形成,就不会消失,往后的每一日,都要承受阵痛,即使愈合了,疤痕也会永远留下。子弹在空中呼啸,那一枪已经开了。 深夜,爱子又失眠了。她辗转反侧许久,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地上,走进赤井的房间。 赤井的房门没锁,她一推开门他就醒了,却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动作。 窗帘没有拉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被子上。爱子关上门,靠着墙,抱腿坐到地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见爱子没有动静,赤井便把被子掀开,背对着爱子从床上坐起来。他穿着汗衫,睡裤长到脚踝,趿拉着拖鞋,绕过床,走到爱子旁边,也坐到了地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屈着。 “怎么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爱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静静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加州的秋夜只有十七度,爱子穿着短袖睡衣和只能遮住小半大腿的睡裤,两条光溜溜的腿露在外面,青色血管在不见日光的皮肤上如蜈蚣般蜿蜒,小腿上的伤疤张牙舞爪。她的腿很细,男人一只手就可以握住。因为没有什么肉,膝盖和脚踝上的骨头便显得格外明显。 赤井劝她:“地上冷,回房间吧。” “冷,才能感受到存在。”爱子说。 赤井在心中摇了摇头,站起身离开房间。爱子把头埋进膝盖,忍不住将腿抱得更紧了。 过了一会儿,冲矢昴出现了。他把床上的被子拽到地上,拖过来盖在她的腿上,然后在她身边坐下。 肉眼可见地,爱子放松了许多。她侧头看了一眼冲矢昴,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身体钻进被子里,还分了一小半被子给他。冲矢昴披着外套,接过被子,却不盖到身上,只是抓着被子一角,手臂横在腿上。 寒气从脚底板钻上来,爱子把脚踩在被子上,前后摩擦着。房间没开灯,但黑暗并不显得可怕,静谧在空间中流动,冷风从客厅里吹来,吹不散一室温馨。 “又不开心了?”冲矢昴打破沉默。 “抱歉……”爱子轻轻喃喃。 “你不需要为不开心而道歉。”冲矢昴说。 爱子将被子裹得更紧了。 见爱子不说话,冲矢昴主动开启话题:“在学校里感觉怎么样?” “就那样吧。”爱子嘟哝。 “我也是十五岁离开家,来美国上的学。”冲矢昴说。 “真的吗?”爱子来了兴趣,“你不是美国人吗?” “我十五岁前都生活在英国。”冲矢昴说,“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不管你来自哪里,都可以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爱子的手伸出被子,无意识地摸着上面的纹路。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没有接话。 “你为什么一个人来美国上学?”她问。 “我的父亲在美国失踪了,我来美国找他。” “那你找到他了吗?” 冲矢昴没有立刻回答,爱子偏头看向他。她的眼睛不是纯黑色的,在月光的反射下呈现出柔软的褐色,清澈纯净、天真无邪。 “他去世了。”他说。 时隔十八年,他第一次承认这件事。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感到一个小小的气泡从心脏里飞了出来,在胸膛中旋转、破裂,发出轻微的啪嚓声,激荡起血液,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水滴落入池塘,泛起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有什么东西永远不一样了。 她隔着衣服,握住了他的小臂。 “我的父母也去世了。”她说。 她没有说抱歉,没有像其他那些问出敏感问题又得到不好回答的人一样,带着惊慌、带着无措,为冒犯、无知以及隐隐约约的优越和庆幸而道歉。 因为她的父母也去世了。 她想到什么,松开他的手臂:“你还有其他亲人。” “你也有其他亲人。”他说。 “我和志保没有血缘关系。”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微微一笑,略带自豪地说:“但我们比血亲更亲。” bloodofmyblood,boneofmybone,fleshofmyflesh. 不止是她和志保,还有他和她。 但其时,他们还不知道。 夜深人静,月光如水,万家灯火熄灭,松鼠在洞中休息,野兔在窝中酣睡,青蛙伸出舌头捕食,猫头鹰飞过山林。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肩膀靠在了一起。 心,也越来越接近。 “对不起。”他突然说。 “为什么?” “为过去所有的一切。” 她摸过被子上的纹路,睫毛颤动如蝶翅。 “我已经原谅你了。”她说,“明美也原谅你了。” 或许是戴着面具,扮演着另一个人,又或许是月色过于温柔,在梦中笼住一片薄纱,他竟然追问:“真的吗?” “她说你是好人,你背叛组织是有苦衷的。” “好人……”他念着这个词,感到内心无尽的讽刺与苦楚。 心脏酸涩,像泡在柠檬水中,微微发胀。他感到自己变得脆弱,变得忧郁。那坚硬的外壳,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早已溃烂的血肉,伤痕累累。 他一个人走得太久、走得太远,已经忘了,如何向他人伸出手,请求帮助。 但风雪中,他把她从泥泞里拉起来,也被她拉着,走出自己的荒原。 他们是一类人,失过怙、杀过人、受过伤,背负着沉重的记忆,忍耐着漫长的痛苦。 压抑着的苦难,在今夜,寻到一条细细的缝,如涓涓水流,将自己慢慢排泄。 “我不是好人。”他说。 她没有作声。 他看向她,她的眼睛闭着,鸦青色的睫毛垂落一片阴影。 她已经睡着了。 他笑了笑,把被子从她的手臂下抽出,把她抱回房间。 第74章:“这不是真的,对吗?” 时光如水,爱子落地美国已有半年。她坚持吃药、每周复诊,心理状态趋于稳定。偶尔晚上撑不下去,实在感到痛苦非常,便会寻求赤井的帮助,和冲矢昴说一会儿悄悄话。她逐渐熟悉学校环境,认识了几个新同学,课业虽不优秀,却也不差劲,和老师关系不好不坏,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 生活看似恢复平静,但那颗子弹早已出膛,在无波的湖面下呼啸,等着击中眉心的那一天。 因为她被称为清水安娜,他被称为池田真弓。 这种感觉很少出现,但当它出现时,他们便知道,他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即使他们离开了组织,他们的一部分,也被永远留在了组织里。 临近感恩节,学校要放一周假,晚上吃饭的时候,爱子突然问赤井:“坎昆在哪里?” 赤井本来在舀咖喱,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回复道:“在墨西哥。” 爱子点点头,而赤井观察着她的神色。 如果是其他地方,他一定会接话问:“你想去吗?” 但坎昆不行。墨西哥不行。美国境外不行。 就在赤井思考该怎么说这件事时,爱子罕见地聊了下去:“凯瑟琳一家要去坎昆。” 凯瑟琳是爱子的同学,赤井听爱子提过一次,他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她邀请你和她一起去?” “当然没有。”爱子奇怪地看了赤井一眼,“我和她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吧?” “你想去的话,”赤井下定决心,把这件事说开,“过几年,我带你去。” “哦。” 见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像是没注意到他话中的隐含之意,赤井继续说了下去:“最近几年,你还不能离开美国。” “嗯。” 她反应淡淡,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让赤井有些诧异。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她最近情况有所好转,这件事又不是她的敏感点,才没有犯病。 感恩节,赤井带爱子去了黄石国家公园,在周边玩了一圈。假期结束,爱子精神又好了不少,放学回家后,竟然拿出书复习了一会儿。虽然上课的时候,爱子还是不会主动回答问题、和老师交流,但她已经慢慢适应了学校。这一天,上午有一节心理课,她和八个同学在教室里围坐一圈,和老师谈话。 老师姓史密斯,刚刚毕业没多久,先和大家寒暄了一会儿,询问同学们假期都做了什么,然后进入正题,开始今天的内容。 “我希望你们每人讲一件发生在过去的困难,并告诉其他人你是如何克服它的。” 一个男生问:“发生在现在的困难可以吗?我现在遇到了很大的困难。” “不可以哦。”史密斯小姐回答道,“一定要是你已经克服的困难。” 另一个女生说:“不能算是困难,但是非常伤心的事,可以说吗?” “可以,”史密斯小姐说,“但你要能说出你是如何克服伤心的情绪的,或者解决这件伤心的事。” 大家小声讨论了一会儿,史密斯小姐就拍手道:“好啦,各位,我们可以开始了吗?帕特里克,你愿意做第一个吗?” 被点到名字的男生假装抱怨了一句,就开始侃侃而谈:“我从小就不擅长运动,但七年级上了足球课,就开始喜欢足球。为了能进学校的足球队,我努力训练了一年,却在八年级参加选拔的前一天生病了。我很崩溃,因为那是我进初中校队的最后一次机会。但爸爸鼓励我不要放弃。他让我打电话给教练,向教练说明情况,问教练能不能换一天对我进行选拔。我说不可能的,没有这个惯例。”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了几秒,就听到有女生催促他:“然后呢?你问了吗?教练怎么说?” “我问了,教练说——”他拉长声音,“可以!我养好病,去参加选拔,成功加入了足球队!那一年我们还拿了季军!” 史密斯小姐开始鼓掌:“太棒啦,真为你骄傲,努力和积极争取永远是有用的。” 帕特里克笑了,坐在他旁边的女生用手肘推了一下他:“做得不错嘛。” 史密斯小姐转向一个女生:“伊莲,说说你的故事吧。” 伊莲将碎发别到耳后,抛出了今天的第一个梗:“iamanasian,youknow,notbsian,orcsian.” 大家都笑了,伊莲继续道:“我父母对我要求很严格,我妈的偶像是蔡美儿——就是那个要求女儿成绩不能低于a等的虎妈。她一直说,如果我考上哈佛,她就可以出书了。” 史密斯小姐忍不住笑了。 “为了考上哈佛——是的,我妈让我从小学就开始准备,我每门功课都要拿a。我一直做得不错,但八年级的时候,我选了一门创意写作课。” 伊莲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从小就喜欢写作,我本以为我可以在课上尽情写自己想写的内容,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但我错了。创意写作虽然叫创意,还是有自己的规则。为了遵守那些规则,为了让自己的作品拿a,我必须写我不喜欢的内容,以我不喜欢的方式。那门课结束后,老师鼓励我投稿。当然,投稿的内容也是出版社会喜欢的。我知道这会为我之后的大学申请加分,所以我这么做了。渐渐地,我感到我喜欢的写作成了一个工具,一件让我厌恶的事,我变得不再是我自己。为了哈佛,我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己的兴趣、自己的热情、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爱好,这让我感到很痛苦。” 爱子不可思议地看向伊莲,心想,这也能算痛苦? 但伊莲的眼睛里闪烁起泪光:“我停不下来,不仅是环境推着我,我也在推着我自己——我也想去上哈佛。我发现我不敢再写自己想写的内容,因为这是浪费时间的,对我未来没有帮助的。我没法再恢复正常,我不知道这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或许要持续到我申请上哈佛的那一天——如果我真能申请到的话。” 史密斯小姐问:“那你是如何解决的?” “有一天,我决定给自己一个喘气的机会。我空出几个小时,试图写我想写的内容,但我发现我已经写不出来了。那一天,我崩溃了。第二天,我去找老师,告诉他了这些事。” 史密斯小姐点头道:“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应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我不敢想象当时我怎么有勇气对老师说出我的真实处境,但不知为什么,我说了出来,并获得了帮助。我不再投稿,休息了一段时间,又能为自己而创作了。” “你真的很优秀。”史密斯小姐说,“我到了大学,才意识到自己处于这样的困境中。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伊莲笑了:“你也可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当然。”史密斯小姐道,“但现在,让我先和大家一起看看我们能从过去克服困难的经历中学到什么吧。缇娜,你之前说你有伤心事,你愿意分享一下吗?” 缇娜金发碧眼,长相甜美,她摸了摸自己卷卷的头发道:“我的痛苦没有伊莲那么深奥,但我当时非常痛苦。” “每一种痛苦对于当事人来说都是很沉重的,”史密斯小姐说,“不能进行简单的比较。” “我九岁那年,圣诞家族聚会。”缇娜说,“我和我的一个叔叔吵了起来,妈妈没有帮我说话,我生气地跑出了房子。那时天已经黑了,我记得很清楚,外面很冷,我没穿外套,但有一辆车没锁,我就待在车里哭,把暖气打开。” “你们因为什么吵了起来?” “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很伤心,”缇娜强调,“不是我的错,肯定的,因为第二天那个叔叔向我道歉了,但是那天晚上妈妈却没有为我说话——反正我在车里哭,虽然有暖气,但还是很冷,而且我很累、很困,我就决定回去了。” “在吵架后和好是一种能力。”史密斯小姐点评道。 “没错。”缇娜点头,“我看了一部电影,说缺爱的女孩容易被坏男孩吸引。我一直因为妈妈当时没有支持我而感到痛苦和无助,会不会我之后也会被坏男孩吸引?我不想这样。” “虽然是有这么一个说法,但不是所有缺爱的女孩都会被坏男孩吸引。而且,缇娜,你不缺爱。你妈妈没有帮你说话,只是那一次,对不对?就算你以后真的被坏男孩吸引,你知道这个说法,你也会警惕的。” 缇娜想了想:“你说的没错。” 之后是凯文,他说:“我十岁那年,爸爸工作压力太大。妈妈唠叨了他一件事,我不记得是什么事了,反正爸爸特别凶地吼了妈妈一句,我被吓到了,妈妈也被吓到了。但爸爸第二天来找我谈话,说他错了,说他昨天没控制好情绪,说以后这种事绝对不会发生了,然后找妈妈道了歉。” 史密斯小姐问道:“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我说完了。” “你是怎么克服这件……这件伤心事的?” “哦!”凯文才想起来要说克服,“这是我最大的一件伤心事了吧?克服的话……我之后的每一天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像爸爸那样,对别人大吼大叫?” 爱子感到荒谬,世上竟有人能活得如此幸福,生命中最伤心的事竟是看到爸爸吼了妈妈一句话,而他爸爸甚至在事后反思并道歉了。 “那你做到了吗?”史密斯小姐问。 “当然。”凯文想都没想便答道,他的人生太过顺遂,这么一件事,竟是他搜肠刮肚后想到的唯一的创伤。 接下来,又是几个人说了他们的故事,但在爱子看来,这些事根本不配称之为困难,更不要说是痛苦了。 还剩两个人没有分享,史密斯小姐转向爱子:“安娜,该你了。” 在其他七个人讲述的时候,爱子一直没有说话,她描述不出自己的心情,是感到羡慕,还是感到嫉妒?她不知道。但她一开口,就生出一股冲动,从麻木不仁的心脏涌上冰冷僵硬的舌尖,催促她把所有的一切都说出来。 “我七岁时,父母就死了。”她说。 痛苦一碰到空气,就如山般崩塌,海般倾泻。 “姐姐开始抚养我。她的父母在她七岁那年也死了,是我父母收养了她。” “我九岁那年,姐姐谈了男朋友,但他是司法部门来姐姐公司卧底搜查姐姐公司违规作业的情报的。十二岁那年,他离开姐姐公司,导致姐姐被公司惩罚。她不能离开公司,因为她和我的另一个姐姐知道很多公司机密。她说公司确实有违规作业。” 痛苦实在太多了,一张口,就可以不停地说,怎么说也说不完。 “我十四岁的时候,姐姐找到一个门路试图离开公司,在中途去世了。我的另一个姐姐失踪了。我被公司送去公司创办的孤儿院,那里的人因为姐姐想要离开公司而讨厌我,打湿我的被子、把我关在浴室里、打我、关我禁闭。我试图离开孤儿院,被黑警送了回去。孤儿院把我和其他人关在地下室里,让我们打架,说打赢了的人能去公司工作。我打赢了。” 剩下的事,爱子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她停顿了一下,试图喘口气,才发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史密斯小姐的脸变得雪白,她毕竟年轻,竟然在她都没注意到的时候,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询问爱子:“这不是真的,对吗?” 爱子沉默地看向史密斯小姐,史密斯小姐心跳漏了半拍,慌忙找补道:“有没有可能,是你看了什么小说或电影,把一些情节和自己的经历融合了?” 爱子没有回答,史密斯小姐的心慢慢沉下去,她这才意识到,她犯了心理咨询的大忌。她怎么能提出诱导性问题,并希望得到某个答案呢?正当她整理思绪,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爱子突然出声了。 “不是真的。”她说。 史密斯小姐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就说嘛,这么离奇的事,怎么可能真的发生在现实中。 赤井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时,心脏几乎漏了一拍。 老师要他去学校一趟,他急忙询问:“是安娜出了什么事吗?” 老师说:“安娜一切正常,但她在心理课上说了一些话,需要你来学校一趟,我们当面谈谈。” 赤井一路超速,风驰电掣地开车到学校,在校长室里听完心理老师的描述,陷入了沉默。 “我去和她谈谈吧。”他说,“她在哪里?” 校长让他出门左转。 他走出校长室,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看到了爱子。阳台位于三楼,花坛占了三分之一的面积,栏杆是镂空的,将天际线分割出几道粗粗的水平线,爱子手扒着最顶上的栏杆,背对着他,眺望远方。 她听到脚步声,回头望了他一眼,就重新看向远方,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异常。 “为什么要说出来?”他站到她的旁边,低声问她。 她换了个姿势,将手臂搭在栏杆上,侧脸枕在手臂上。 “美国人太天真了。”她淡淡说,“给他们开开眼。” 肺里升起一股钻心的痒意,赤井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忍不住摸向口袋。 “那为什么又否认呢?” “还是保护一下他们的天真比较好。” 赤井摸到一盒香烟。 “介意我抽根烟吗?”他问。 “你抽吧。” 他背靠栏杆,掏出火柴,点燃香烟。 在烟雾袅袅中,他想起他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也是十五岁,一个人到美国求学,还不承认父亲已经去世。 他很少说话,他游离在人群之外,冷眼观察着他的同学老师,将英音改成美音。 美国人身上,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有一天他和母亲通话,开玩笑地称之为:自信的愚蠢。 首先是文化的,强大的国家滋养出自信甚至自大的性格,美国人不关心美国以外的一切,分不清奥地利和澳大利亚。 其次是环境的,一帆风顺的际遇栽培出天真和单纯,很多人生在温室,长在象牙塔,不知道何谓挫折、何谓困难,更不了解痛苦和创伤,以及那些真正的苦难。 何谓血?何谓泪?何谓麻木?何谓沉默? 无声的、苍白的一切。 他被烫了下,才发现烟已烧尽。 他走到花坛边,将烟扔进土里,碾了几脚,便坐到花坛边上。 他又点了一根烟。 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不想说,她也不想说。 她仍站在那里,长发被风吹起,望着远方。 她在想什么? 她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在发呆,就像他一样。 他第二根烟燃尽,站起身,对她说:“回去吧。” 她转过身,跟着他走出校门,坐上车,回到家。 吃晚饭的时候,她对他说:“我想转学。” “好。”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