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候鸟的季节》 序章 等待终有时 九月，秋老虎发威，异常闷热的夜晚。 明亮清澈的男声彷彿山风，透过音响，正向整个城市温柔地播送着。 「……欢迎回来，您现在收听的是z大学生广播电台，『与你分享的真心话』，我是dj慕帆，现在时间是晚上11点52分，已经接近午夜了，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回到家准备休息了？或者还在外面游荡呢？我似乎闻到鸡排的味道，突然好饿，我等等下班也去吃宵夜好了。 这个时间，我们节目也接近尾声了呢，在结束之前，不如我们抓紧时间，再来念几则听眾朋友想吐露的真心话吧。 暱称叫做东区妮妮的人说：『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把真心话说出来，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回不了家，但我真的好想说……妈，拜託不要再学煮菜了，你真的没有天分。』 哈哈……东区妮妮，这个，居然这样打击你妈妈啊，我只能祝福你……一切平安喜乐，希望你不会被逐出家门啊。 再来是暱称z9487的听眾……」 周慕帆戴着耳机，坐在广播录音室里，平静流畅地读着听眾的留言，时不时穿插着打趣几句；时间飞逝，坐在外头的製作人终于朝他挥了下手，他点点头，准备开始做结尾。 看到萤幕上的那则留言时，他却顿了下，眼角眉梢无法克制地染上笑意。 他轻快地说道：「好的，这是最后一则了，我们来听听国中小少女彤彤的真心话，她想跟ig帐号yolanl的部落客林祐嵐告白……虽然祐嵐姐姐是女生，但真的超有气场超帅的！如果是你的话我可以！姐姐娶我！ 好吧，希望国中小少女彤彤能够顺利把你的心声传达给林祐嵐小姐，我鼓励你这样追求梦想的勇气。 说到这个……时间已经来到11点57分了，虽然很可惜，还有好多留言没念完，不过节目到这里也要告一段落了，最后就推荐这首歌给大家吧，是乐团alivelife的代表作品〈热血的傻瓜〉，希望大家的梦想都能顺利实现。周二与周四晚间10点到午夜12点，与你分享的真心话，我是dj慕帆，我们下次再见。」 周慕帆按下按键，将桌上的脚本整理好，走出录音室，向其他工作人员互相说着「辛苦了」，打过招呼之后，便快步走出学校电台的大门口。 一跨坐到他的机车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滑开手机，点进ig查看那个几乎每张照片、每篇po文他都烂熟于心的帐号：yolanl，林祐嵐。 还没有新的贴文。他随手点进最近的一张照片，俐落的短发、冷淡的唇形，穿着图样像是被黑色及灰蓝色顏料泼漆的宽松t恤，刷白牛仔裤，搭上黑靴及墨镜，瀟洒地走在艷阳照耀的纽约街头，有个性的中性打扮为她赢得数万个小爱心。 她搭配这张照片的文字就如同她的人一样简洁有力：coolliketheweather. 而他记忆中的她也是如此，话不多，语气淡淡的，冷静得像是结冰的湖面，不会起一丝涟漪，许多人不愿意去自讨没趣，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和她说话。 当年啊，青涩得宛如羽翼未成的雏鸟，却自以为成熟的那些日子。 他苦笑着摇摇头，按下返回键；如今，她与他相隔12550公里，12小时的时差，六年的分别，距离又岂止一点点？ 正要退出app，新的贴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最顶端，他手指停顿了下，点进去查看。 照片中的她穿着米色长版针织外套，手上拿着护照，翘着腿，率性地坐在候机室里；底下的文字说，她要离开美国了，已经申请上台湾的学校，她想回家乡待一阵子。 周慕帆的心跳瞬间加快，看着那两个字，久久不能平静。 台湾。台湾。 她终于……要回来了吗？ 他慢慢收起手机，在路灯打出苍白冷调的夜色里，他却彷彿看见繁花盛放的绚彩光华。 ──他等了六年的候鸟，终于到了迁徙归来的，那个季节。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1) 拖着沉重的行李，在入境大厅来去匆匆的人潮中，我却很轻易地找到一年多未见到面的哥哥；那张与我相似的冷脸，清俊的外表结了一层比我温度还低的寒霜，及肩的长发绑成小马尾，手插进口袋，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烈讯号，很跩很帅，也让人很想念。 我压不住嘴角的笑意，朝他喊道：「哥！」边拉起行李走过去。 他脸上的千年冰霜瞬间融化成凡人可以接受的温度，虽然还是冷，但至少不会冻死人；他接过我手上的行李，视线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那副表情，还没开口，我就猜出他要说什么。 果然他皱着眉头就开始叨念：「哎，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为什么好像又变瘦了？别人去美国住一个月回来体重都会超标，为什么你一点点都没增加啊？」 我实在无奈，明明外表是座大冰山，内里怎么如此婆妈？我忍不住开口质疑：「哥……你怎么还是一样爱念啊？我未来的嫂嫂该不会就是这样被你念跑的吧？」 他赏我白眼，反驳道：「跑什么跑，她是去美国念书，不懂不要乱说……」 我和他边斗嘴边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刚出建筑物，炽烈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打在身上，空气黏稠得彷彿挥手就可以捞到一大把，让从乾爽舒适的温带地区回来的我，瞬间晕了一下。 我忍不住抬手用力搧着脸颊，一面随口问道：「不过，哥，你跟她这样分隔两地，不是挺可惜的吗？干嘛不跟去美国啊？」 他好笑地说：「她是去进修的，我跟去干嘛？何况我和她的服装工作室也有生意要顾啊，好不容易有点知名度，我就跟着跑了，会被她骂吧？」他顿了下，眼神朝我瞟过来，「话说回来……我才要问你呢，在美国不是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回来台湾？」 我安静了一瞬，果然我哥就是我哥，立刻回敬我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 我尝试轻松地说：「哥你忘啦，我明明之前也有回来找你玩个两三次吧？」 他却没那么好敷衍，摇摇头。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七岁那年，我们一起搬去美国，国小毕业之后，吵着要跟我回来台湾念书，结果也撑了不过一年的时间，又一声不吭地申请了美国的学校搬回去……这样两地跑来跑去的，不会累吗？」 「不会呀？」 「……」 他挑起眉毛看着我，显然是不相信我的说词，我耸耸肩，乾脆直接耍赖道：「啊我就是待不住同一个地方齁。」 「你真是……好吧，你觉得开心就好。」 哥皱着眉头，拿我没辙，只好放弃追问。 等坐到凉爽舒适的车子里面，我才想起该把手机的飞航模式关掉，打开网路的那一秒，手机震动声不绝于耳，讯息简直是排山倒海疯狂地涌进来，大都是来自同一个人──邱语寧，我在台湾少数还有在保持联络的朋友。 这人夸张了……居然一个人包办了二三十条未读，到底是有什么事情急成这样？ 我赶紧点开来看，随即失笑，传了这么多条，大都是不断地问到底到了没到了没到了没，也不想想如果在飞机上，怎么可能会看讯息？我生意还没大到需要买飞机上的wifi来用的程度，这女孩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才好。 我迅速回了讯息，跟她约定晚点出来吃饭，邱语寧才消停下来，放过她也放过我的手机。不过也多亏有她，心里原本的不安在那种令人发笑的热烈欢迎中，稍微散去了点。 想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是什么人都不愿意保持联系的。尤其是邱语寧、林圣涵……还有，还有他。 这几年来，我多么努力想要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可是只要看到他们任何一人的消息，就会无法克制地想起以前那个迷茫软弱的自己，想起太多……那些我只想埋在深深海沟里，最好外头风强雨大，都不会再被掀起的回忆。 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我不禁疑惑起来。 对啊，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想回来看看呢？ ＊ 傍晚时分，太阳的热度总算降低了些，坐飞机坐了十几个小时，又在家里睡掉整个下午，起来只觉得浑身痠痛，再也不想宅在房间，我走出门，到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 看着眼前几乎没怎么变的景色，心里居然生出一种类似怀念的情绪，明明只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不晓得为什么，那一年的种种，总是清晰地恍如昨日，让我多了许多想不明白的复杂。 只是慢慢绕了几圈，裸露的脚上就开始传来又热又痒的感觉，打断了我的思绪……因为天气太热，我只穿了短裤就出来了，完全忘记台湾的蚊子有多凶残，而我偏偏又是很受蚊子欢迎的体质。 无奈地停下来抓了几下，无法控制地又想起，在这种时候，曾经有个人会从包里拿出防蚊液给我用──他的包包简直就是百宝袋，什么都准备得好好的，比我一个女孩子还周全细心。 思绪及此，我扬起唇角笑了，里头却带了苦涩的成分；怪了，明明只是幼稚的13岁里，再无聊不过的一段过往，怎么能这样在我的脑海里盘桓纠结，剪不断理还乱呢？ 「喏，给你。」 眼熟的绿色喷罐突然出现在眼前，与过往的画面重合，我眨了眨眼，缓缓抬起头，对上那双带着笑意与光芒的清澈眼眸，不禁傻在原地。 不是没想过会遇见他，只是没想过这么快。 曾经稚嫩的脸庞长开了，变得更有稜角，五官深邃了些，肩膀变宽了，身高也高出我许多，以前还能与他平视，现在都得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 唯一不变的，大概是那柔和温暖的气质吧，那似乎早已沉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笑起来时，更加让人如沐春风。 真的太突然了，我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反射性地开口拒绝：「不用了，我要回家了。」 可他无视于我的拒绝，蹲下来，逕自帮我精彩的小腿喷起防蚊液。 「别逞强，通常这时候，你只要道谢就可以了。」 小腿传来一阵清凉，我听见他明亮的嗓音这么说道，让我一时之间恍神，忘了继续坚持……很久以前的那时候，他好像，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别逞强，通常这种时候，说一声谢谢就可以了。 他嘴角噙着笑意，站直身子，对上我的视线。 他说：「林祐嵐，好久不见了。」 「……」 我努力维持冷静的表情，看着眼前阳光般和煦的男子，心中只有无法克制的慌张，那就像是……在阴暗角落生活了太长的时间，忽然得到光照，只会觉得刺眼得让人怒火中烧。 我紧抿住唇。 或许是见我久久未发一语，他又笑着说道：「这么久不见了，你都不打算跟老同学叙旧一下吗？」 深吸口气，我终于冷淡地挤出一句：「不打算。」 语毕，直接绕开他，想要尽快回家。 只是走了几步，想起某个疑问，某个我不问清楚可能会睡不着的疑问，还是迟疑地停下脚步。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笑得更灿烂了一点──他的笑容，居然还能再更灿烂吗？ 他说：「我又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等你，不是吗？」 我闻言再次愣住，被我埋藏在角落阴影的那些东西正在蠢蠢欲动，快要破土而出……可恶，我朝他皱了下眉头，再次转身匆匆离去。 这次，不敢再回头看他。 或者……不敢回头，面对将要席捲而来的过往。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2) 晚上，赴邱语寧的晚餐约，我的烦躁大约太过显而易见，连她这个一两年才见得到一次面的朋友都能察觉，我只好照实对她说，傍晚时候碰见了谁。 她很没意义地哈了声，「我就知道是他。」 对座的女孩捧着脸颊，即使这样让她的脸微微变形，还是很漂亮，在我眼里，她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模样，甜美、大方、可爱。我看着她，偶尔都会生出嫉妒之心。 甚至还烫了一头浪漫的波浪捲，穿着浅蓝色长洋装，简直像是会从城堡里头走出来向大家优雅挥手致意的小公主，假如把她丢进幼稚园，大概会成为一堆小女孩的梦想，一堆小男孩的初恋。 ……天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原因，她才跑去念了幼教系。 邱语寧不满地噘嘴，「祐嵐，你又恍神了。」 「……抱歉。」 「你又想到他什么了？怎么一直恍神？」 我揉着额角，这次倒不是逃避有关他的问题，而是真实的答案。 「我只是在想，当年怎么没有狠心一点，断乾净一点，居然就这样跟你继续保持联络了？」 谁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不开心，然而邱语寧早就习惯了我的冷淡性子，只是好笑地说：「那是因为本小姐我发挥了女孩子最大的特权：一哭二闹三上吊，用尽生命死缠烂打，你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好吗？」 这种事情不引以为耻，反倒引以为傲？我被反将一军，无话可说，只好默默低头喝饮料。 邱语寧神色自若地表示：「你时不时就会这样哀怨一下，我已经习惯了。」 我还在挣扎，「你没别的朋友吗？」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独一无二的林祐嵐呀，」她朝我眨眨眼，大约是见我脸色宛如她桌上的巧克力蛋糕那样……黑，忍不住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回来，申请了哪所学校啊？」 「z大，广电系。」 「z大广电？」邱语寧睁大眼睛，讶异地重复，「你说……z大广电？」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愕然，我整个莫名其妙，「你干嘛这种反应？」 邱语寧满脸的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又闭上，纠结良久，最后只很不负责任地丢了一句：「没什么。」 这种话只说一半的最讨厌了，我冷哼了声，不想理她。 邱语寧赶紧讨好地朝我笑，「不要这样嘛……那个，我跟你说，我等等传个广播节目的直播连结给你，明天晚上十点一定要准时打开喔。」 我皱起眉头，就算她是在转移话题，这要求还是很怪。 「为什么？」 「哎唷，你听了就会知道了嘛，明天，星期四晚上十点，一定要记得喔！一定喔！一定要记得！」 直到分开为止，邱语寧只要想起来，就不停地殷殷嘱咐，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堪比鸚鵡，八哥，录音机……让我烦不胜烦，只好草草点头答应她一定会记得，她才放过我。 隔天，仍旧受两地12小时的时差所苦，我白天浑浑噩噩地在家里废了整天，无聊就看个影集，翻翻小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饿了就开冰箱觅食──有一个细心体贴的哥哥就是有这种好处，冰箱里头的食物从来不需要我烦恼，打开就有得吃，就是他本人有那么一点婆妈，很爱碎碎念这点让人有些受不了。 到了晚上十点，我很准时地点进邱语寧传过来的连结，看她昨天那副要说不说的样子，我其实也挺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一向藏不住话的她，这么不乾脆。 连结点进去之后，画面全黑地跑了几秒鐘，跑出一个类似电台录音室的地方；邱语寧常常讲些很没意义的话，十句里头只有半句重点，我太习惯自动忽略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她似乎说过，这是一个广播节目的直播连结。 我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萤幕，耐心地等待节目开始；然而当电台dj走进画面那一剎那，正好在喝水的我差点呛到，等缓过气来，只觉得心里一阵五味杂陈，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终于知道邱语寧干嘛一副心虚的嘴脸了。真是，到底哪里来的损友。 我早该料到的。 那个光芒万丈，让人难以直视的男子，周慕帆，隔着萤幕，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3) 「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欢迎收听z大广播电台，『与你分享的真心话』，我是dj慕帆，很高兴再次与大家见面…… 今天有我们真心话特邀嘉宾的环节，是不是很期待呢？据说我们节目在粉丝专页公布邀请嘉宾身分的时候，留言以及转载数都创下了新高呢，而这位来宾事实上也的确拥有这样的影响力，目前在网路节目担任固定主持、ig的个人帐号追踪数超过十万人……这么厉害的人现在就坐在我身边，是不是等不及了呢？我们赶快让她出场吧。 欢迎z大外文系女神──silvia！」 镜头转向坐在他身边的女孩，脸蛋清秀，妆容精緻，倒不是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长相，然而她的记忆点一看就在她的身材……是让我这样的扁平飞机场非常羡慕的那种，凹凸有致，十分火辣。 她非常熟练地面对镜头与麦克风，脸的角度、嘴角笑的弧度，超级完美。 「各位听眾朋友晚安，我是silvia，真的非常高兴能来到『与你分享的真心话』，我平常就是忠实听眾呢，也是慕帆学弟的粉丝哦！」 「哈哈，那还真是我们节目的荣幸……」 周慕帆继续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很专心在注意其中的内容，因为在画面转回他身上的时候，他嘴角的带着的那抹笑容，夺走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自觉地有些发愣。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隔着萤幕的缘故，总觉得他的笑容似乎没有昨天看到的那种暖意，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应该，应该只是错觉吧？ 回过神来，那位校园女神silvia正好笑瞇瞇地拋出问题。 「不过，学弟最近有什么好事情吗？比起之前我收听节目的时候，你的情绪好像非常高昂喔？」 听到这里我忍俊不住地笑了，没办法，可能是这位网路女神本身也有在当主持人的缘故，大概是职业病吧？身为来宾，却直接抢了主持人的位置……要顺利并流畅地进行一个节目，靠得是主持人对节目节奏的掌控，如果周慕帆的功力不够，可能就会被这样的来宾带跑了。 我突然很好奇，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呢？ 画面里，周慕帆扬起他一贯的笑容……我发现，突然间，那又是我熟悉的，真心实意的笑了？ 他说：「这么明显啊，其实最近，的确有件事情让我非常非常高兴。」 女神问：「什么事啊？」 周慕帆笑着说：「那么我就直说了……嗯，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昨天呢，时隔六年，再度见到了我的初恋，而且我发现，即便隔了这么久的时光，我再见到她，还是很心动……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是太纯情了一点。」 女神脸色当下变得有些古怪。 「……那个，学弟，你现在是在节目上告白吗？」 周慕帆大方地说：「没错啊，我就是在告白，我们节目不是『与你分享的真心话』吗？身为主持人，我可是很尽责地在契合主题喔…… 趁着这个气氛，我们来听一首歌吧，既然我都鼓起勇气告白了，这首歌呢，是我为了自己和她点的，创作才子陈怀嘉的〈候鸟〉，我们听完歌之后先进一段广告，再来就是各位粉丝期待的silvia真心话时间了，请各位千万不要错过……」 什么样的季节什么样的沙洲 什么样的天气你愿意停留 你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站在原地看你消失在尽头 大海这么辽阔 你是否还会记得我 你是否会有一天与我相同 仰望天空寻找那些尚未实现的如果 偶尔怀念就记起我的温柔 发现盛满我们回忆的角落 有最温暖的灯火 你是否会看腻远方的风景 戴起耳机在熟悉的歌里听闻我的承诺 驀然回首就看见我的守候 即使青春岁月匆匆而过 我仍为了你留一盏灯火 候鸟啊终于消失在出海口 我期盼着属于他的季节 再次降临再次停留 男歌手沙哑浑厚的声线，把一首歌唱得深情动人，许多难解的情绪，与旋律歌词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剎那间，周慕帆的主持功力到底怎么样，都被我拋到脑后。 我根本无心再听节目的内容，直接将手机退出广播的画面……早在十五分鐘之前，我就应该这么做了。 并没有迟钝到不晓得他说得是谁，但我更寧愿不知道他说的是我。 初恋、告白、心动？ 不要说这种话，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又要这么说？为什么又要让我的心情如此混乱？ 如果我是歌词里的那隻候鸟，我现在只想张开翅膀，飞得远远的，再次躲开这一切。 我把手机的网路关掉，提示设成静音，希望在毫无外界干扰的情况下好好睡上一觉，既然没办法再次逃出国，至少我能在睡梦中暂时躲开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思绪吧。 事实证明我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了，一片寂静的房间里，他的嗓音，他说的那些话，不断縈绕在耳边，我拉过被子蒙住头，闭上眼睛试图逼自己睡着，黑暗的视线里却总是出现他明亮的笑容。 越想逃避，就越清晰。 不知道究竟是回忆埋藏得不够深，还是因为再次遇见如同阳光的他，那段过往也有了向光性，挣扎着破土而出。 当年，当年的他，明明就不是这样子的啊……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4) 「天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间着没事做、一早跑来我家串门子的损友，见到我就诧异地这么叫道；我抽了抽嘴角，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 见我没什么欢迎她的样子，邱语寧才后知后觉地哦了声，「你听了对吧？昨晚的广播？」 额角的青筋似乎跳了下，我没好气地瞪她，「不是你叫我听的吗？」 邱语寧不好意思地乾笑两声。 「我叫你听的用意只是想告诉你，周慕帆现在和你同校同系嘛！这不是很巧吗？你们两个简直天生缘分，谁知道他居然这么刚好就告白了，果然长大了也有guts了呢……」她朝我眨眨眼，「看你这个样子，一定是有听到重点齁？」 我完全不想理她，她好像也没有需要我回应的意思，逕自开心地说下去。 「哎，那你有没有看到留言？你要知道，周慕帆那傢伙从以前就招蜂引蝶，现在上了大学只有更夸张的趋势，还被说是什么……广电系系草，z大男神之一！哈哈，结果他昨天那样一告白，留言简直哀鸿遍野、迷妹心碎一地啊，最好笑的是，网路上现在都在笑silvia，想倒追不成，还直接在节目上被打枪，果然即使是女神，还是敌不过初恋……」 我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说邱语寧是损友还真是一点都没错怪她，她现在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戏的兴奋样，让内心无比纠结的我，真的很努力才克制住想拿东西丢她的衝动。 好在邱语寧聪明就聪明在，她很会看脸色，虽然情绪高昂得有点白目，然而也知道快要踩到我的底线了，马上咳了声，露出她甜美又讨好的笑容，转移话题。 「放轻松一点嘛，今天天气这么好，我带你出去晃一晃？我知道很多适合拍照的景点喔！」 原本很想拒绝她、待在家里补眠的，不过听到后半句话，倒是提醒我ig应该要发文了，看着外头炽烈的阳光，我叹口气，妥协道：「……有没有什么室内可以吹冷气的地方？」 邱语寧笑瞇瞇地说：「当然有！」 两个小时后，我跟着邱语寧来到文创园区，原本想说是她推荐的地方，依照以往的经验，心里实在没抱太大希望，想不到居然还不错。 好几个展场正好都有开放，可以进去看看展览、在里头取景，附近也有很多装潢佈置很有质感的餐厅，逛了半天，我们挑了一间坐下来吃午餐，我拜託邱语寧帮我拍了几张照片，总算有了可以交差的东西，随便写了几句文字，主要是交待我已经在台湾安顿下来了，便将照片发出去。 我随手翻着前面几篇贴文，在美国的时候已经开始穿上薄长袖，或者针织衫，在台湾仍旧是火辣灼人的夏季艳阳，我只好从早秋又回到清凉的背心短裤装扮，时序彷彿倒流了。 丢下手机，我边喝饮料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文创园区的建筑物外墙斑驳古老、充满岁月的痕跡，在那其中却是充满现代感的艺术作品，商店里头则卖着復古与创新融合的纪念品，附近熙来攘往的大多都是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这个地方充斥着一种很有趣的氛围，矛盾而交融，复杂却简洁，让人不自觉地被这个地方吸引。 出来走走果然还是不错的，至少不会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有些心结就像是莫比乌斯环一样，怎么绕，永远绕不出来。 既然如此，逃避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心里才正这么感叹着，邱语寧却偏偏在此时将我拉回现实，她滑着手机，突然低低地嘖了声，嗓音带着难得的不悦，我认识的邱语寧向来是大方且乐观开朗的，很少人事物能够惹动她的脾气，我忍不住开口关心道：「怎么了吗？」 邱语寧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皱着眉头，将手机丢进包包里，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她淡淡地叹口气，貌似很不情愿地开口：「你还记得何思静吧？」 我愣了下，倒是没料到会听到这个名字。不需要回答，邱语寧看我的表情，便已得到她需要的答案，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她们那几个傢伙！看到你刚才的发文，知道你回台湾了，就在那边装熟，刚刚还发讯息问我约不约得到你，说什么要办同学会……以前闹成那样，居然还好意思开这个口！我真是从来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邱语寧忿忿不平地嘀咕着，我却是一脸好笑，伸手戳戳她气鼓鼓的脸颊，觉得手感不错，又捏了捏。 邱语寧任我蹂躪，大大的眼睛哀怨地看着我。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无所谓啊？」 我想了下，倒不是说我生性善良，丝毫不介意，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回过头再看这些人，比起生气，更多的是觉得她们荒谬得可笑。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你变了，我变了，那群人倒是一点都没变。」 我有些感慨，突然想起〈壁花男孩〉里头有句台词：「有些人一到了17岁，就忘记16岁是什么样子」，然而这些人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个模样，能一直这样任性地活着，代表她们的人生平安顺遂，没经歷过太多挫折，其实是很令人羡慕的，换作是我，哪有办法这么厚脸皮？ 邱语寧盯了我半晌，见我真的不care，才朝我吐了下舌头。 「算了，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也没必要帮你生气嘛。」 我叹着气，「本来就是呀，干嘛跟那些逻辑情商都不正常的孩子计较呢？」 邱语寧从鼻子哼了声，不以为然地说：「你觉得我们正常，她们还觉得我们不正常呢！后来我想通了，这世界上啊，没有所谓正不正常，只有波长相不相同而已，合则来不合则去，就是不懂为什么她们这么白目，没事要来惹我们……」 听到这里，我非常赞同她的论点，从而生出了疑惑。 「说得很对，那请问邱小姐，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误会我跟你波长相同呢？」 「我哪有误会？我们波长明明超级合！」 她理直气壮地这么回我……嗯？什么时候超级合了，身为当事人我怎么不知道？我继续用眼神表达我的质疑。 她瘪了瘪嘴，立刻搂住我，用脸颊拼命蹭我的脸，像是一隻幼犬。 「祐嵐，我最爱你了，你不可以拋弃我哦，祐小嵐，小嵐，嵐嵐，亲爱的……」 我错了，居然忘记必要的时候这女人可以多噁心，推也推不开她。 「邱语寧，你够了。」我骂。 「那你说，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嘛，是不是？是不是嘛？是不是啦？嵐嵐，是不是嘛……」 我快被她噁心疯了，只能赶紧投降认输。 「是是是，你是你是，拜託你放开我，」受不了地瞪她，「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又变得更可怕了，还有拜託你不要用叠字叫我，听了真的很不舒服。」 她终于愿意松手，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就知道祐嵐也最爱我了！」 「……」 我扶着额头，无言以对。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决定还是不要随意地反驳她。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5) 总算摆脱黏人的邱语寧小妹妹，回到家之后，还没来得及放下钥匙包包，手机就先响了。 瞥了眼来电显示，我半躺到沙发上，懒懒地接起。 「喂，晨哥。」 男人欢快的声音响起，「哈囉祐嵐，回来这几天过得都还好吗？」 我想了想，算好吗？回来不到三天，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和过往纠缠不清，想见的，不想见的，全都自动跑来我面前晃了一圈，完全体验了什么叫做「孽缘」二字。 头侧隐隐抽痛了下，我压下无奈，含糊地说：「唔，大概不错吧。」 「不错就不错，怎么可以这么不确定呢？人生多点正能量啊妹妹！」 「哥，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少根筋。」 「什么少根筋！」 「好啦，乐观、乐观。」我敷衍地说。 他嘖了我一声，似乎决定不跟我计较，继续往下进入正题，「我是要提醒你，最近曝光量有点不够，这两天再发个照片吧。」 「好啊。」 「有空的话，也要记得回覆几则留言。」 「喔。」 「还有，既然你回来台湾了，有没有想过往其他方向发展？我可以帮你安排其他工作。」 我安静了三秒。 「……我唱歌很难听，我也不会演戏。」 「平面模特儿啦！」 「喔，这个好像还可以。」 对于我这样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身为经纪公司的负责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 「你找个时间过来公司，我们讨论一下。」 「嗯……下星期一可以吗？」 「可以，那你中午过来好了，晨哥请你吃饭。」 「好，谢了。」 掛掉电话，盯着天花板几束摇曳的光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钥匙，清脆的声响却敲不散满满的鬱闷与烦躁，有时候会有一种感觉，很想就这么摊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什么都不需要管，不需要理会，只馀下无尽的空白。 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人最终还是会和现实妥协的，我揉揉额角，拿起手机打开ig，听话地开始刷留言。 ──姐姐，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帅又这么美呢(爱心) 看着姐姐两个字沉默良久，我无力地回：「谢谢。」 ──上衣好看！哪里可以买？ 我：「lively。」 ──请问你用什么app滤镜？ 我：「ig内建。」 ──餐厅在哪里？看起来很棒耶。 我：「文创园区附近。」 ──@wenwenwarm快看！这就是我老公！！啊啊啊！ 呃……老公……我抽了抽嘴角，这大概不需要我回覆吧…… ──哈囉，亲爱的嵐嵐，好久不见了！出来聚聚嘛，大家都是老同学呀。 手指不禁停顿下来，看着这个陌生的帐号，我不解地皱起眉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是：您哪位？ 好奇地点进她的个人页面，点进其中几张自拍照，研究了好久，那些精緻的妆容，将人脸几乎模糊的修图功力，永远相同的角度，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实在想不出来我何时与这人这么熟悉了？还叫我亲爱的嵐嵐，天知道这是我最讨厌的称呼，勾起我许多不太美好的回忆。 直到不经意瞥见底下的文字。 ──我喜欢小静的新发型。 ──哇！好美呀(爱心) ──小静我爱你！ 我睁大眼睛。小静，小静……何思静？ 六年前那个张扬跋扈的女孩，突然间与这张成熟的脸重叠在一起。 顿了半晌，我手指微动，退出app，唇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却是有些讽刺的寓意在里头。 太多事情要思考，太多事情该面对。 然而我下意识地，只想继续逃避下去。 ----- 对不起这章字数略少，太久没更新了，想说还是先更个一篇，最近很忙，更新都不正常了，很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tt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6) 待在家只会胡思乱想，而身边认识的人──哥这周末要赶case没有空，晨哥忙着陪他女朋友诗雅姐，我也不想自讨苦吃，这么频繁地找邱语寧出来，只好自立自强地查了一些景点资料，带着小相机和脚架，自己出门走走，希望能拍到满意的照片。 在美国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在台湾没道理做不到。 这是个繁荣的大城市，周末不管哪里人都很多，我挤上开往近郊的区间车，在一片嘈杂人声，以及火车行驶的稳定敲击声中，默然凝视窗外飞逝而过的阡陌风景。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古朴的小镇。 跟随人潮下了车，热浪瞬间袭来，让我不禁屏住呼吸，走不了几步，汗水就几乎要浸湿整个背部，我无奈地拿着卫生纸轻压鼻头额角，怀疑等到我找到想取景的点，化好的妆大概都花了。 至少天气很好。我在心里安慰自己。 老街古厝砖墙剥落，林荫碎影夹道，蝉鸣阵阵，即使游客不少，仍然给人一种寧静安然的错觉，在这样的氛围里，前些日子的鬱闷似乎也散去不少，伴着微风，踩在石板路上，终于稍微放松下来，第一次有心情慢慢欣赏周围的景緻。 可惜，有句成语好像是这么说的。 ……好景不常。 「祐嵐？好巧。」 明明他说的是这四个字，明亮嗓音响起的当下，我却彷彿听到「整整，石化」这个定身咒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还来不及装作没听见，赶快冷静地离开现场，他已经绕到我面前，朝我开心地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逆光的关係，那个笑容，真的有够刺眼。 「我就觉得应该是你。」 「……」 他弯起的笑眼里似乎闪烁着小得意。我瞪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喂！周慕帆，你突然跑这么快是要去哪里啦，我们不是要去找下礼拜的节目素材，你是怎……欸欸？」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面朝周慕帆大声抱怨，却在发现我的那一刻闭上嘴巴，好奇地盯着我看。 他用手肘顶了下周慕帆，小声问道：「她谁啊？」 周慕帆勾起唇角，「一个……以前的同学。」 「就这样？」眼镜男翻了翻白眼，「不是，你要来打招呼我是没意见，衝这么快做什么？从来没看过你发神经，害我以为发生什么事情，跟着你跑得满身大汗，真是……」 「柏凯，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喔，什么事？」 「蒐集节目素材的事，我们改天再约？」 「啊？但是我们都已经跑来这里了耶？」 「……」 我默默无语地站在旁边，听着这一段对话，有些尷尬，有些无奈──哈囉，讲悄悄话也专业一点啊，我本人还站在这里喔？ 欸，不对……我为什么要继续站在这里听他们说废话？ 猛然意识到这点，我不禁好笑地摇摇头，果然只要遇到他，脑袋都无法正常运作了，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转身正要继续往刚才的街道走，手腕却忽然被某人扣住。 我吓了一跳，再次瞪向他。 「你干嘛？」 「等我一下啦。」 「……」 他央求的语气让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拒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旁边眼镜男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倒抽一口气，非常戏剧化地倒退两步。 「等等，该不会？难道说？她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主角？就是、就是你的初恋……」 我整个人一僵，手下意识地一抽，居然抽不回来，周慕帆的脸上却是一丝波澜也没有，甚至没有看我，态度坦然地面对友人的诧异，好像他没有用这么大的力气抓住我一样。 眼镜男继续兴奋地对着我嚷：「天啊，你知道现在全系……不，全校都超级好奇你是谁的吗？我居然有这个荣幸见到本人，哇！出运了！我要去买乐透！啊那个，是说，我能不能跟你合照？」 「王柏凯。」 周慕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镜男立刻举手投降。 「好，好好好，难得看你重色轻友的样子，真好，我走啦，你们慢慢约会，掰。」 说完还真的丢下周慕帆，一溜烟地跑了。 「喂，放手。」 很傻眼，更多的是恼怒，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让我镇定不下来。 这次他如我所愿，总算松了手。 一脱离他的箝制，我立刻抓紧包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脚步不慢，眼角馀光里，还是看得见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侧，悠间地走着，似乎丝毫不受我冷淡的脸色和举止影响。 可恶，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 男主角总算再次出场了(洒花)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嵐嵐心情影响，word居然自动选字成周慕「烦」......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7) 可恶，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刚开始放松的氛围早就荡然无存，我抿起唇，绷紧神经，漫无目的地走在老街上，再也没有多馀的心思欣赏风景，一度考虑要不要乾脆搭车回家算了，又忍不住觉得，如果离开了，似乎就是某种示弱的举动。 而我不想要向他示弱。 很幼稚，很不理性，我知道。 但我就是没有办法。 可恶。真的烦死了。 各种乱糟糟的思绪在我脑袋里转圈，转着转着最后打结，遮蔽了其中叫做冷静的那个区块，我终于受不了地停下脚步。 「你到底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哦，」我的态度很差，他却仍旧从容，慢慢走到我的身旁站定，「等你跟我说话啊。」 「……啊？」 我有些惊吓。 他温和的笑容里居然有一丝无赖，是我看错了吗？ 还是他撞到头了？ 还没想清楚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他已经朝我伸出手。 「来吧，相机给我，我帮你拍。」 「什么？」我忽然觉得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绪。 他笑瞇瞇地说：「你应该是来拍照的吧？」 「是这样没错……」 「这面墙上的爬藤很美，满适合取景的。」 「呃，不用了，我……」 「反正你出来原本就是要拍照的，什么照片都没拍到就回去了，你会很呕吧？」他一本正经地说服，「而且你在这里架脚架，会影响到别人哦？」 我咬着嘴唇，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理所当然？ 但他说的的确没错。 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我叹口气，有些不情愿地将相机递给他。 站在那面花墙之前，努力地不去思考现在这个状况有多尷尬，我照着平常的样子，尽量摆出轻松的姿势。 「嗯，你的脸再侧一点……ok……」 快速地让他按了几张，我拿回相机，按着萤幕查看成果，其实不抱太大期望的……却是让我有些惊艷。 会取景就算了，他的构图，跟我平常喜欢的样子，居然十分相近？ 他大约是从我高高挑起的眉毛猜到了我的惊讶，忍不住笑了。 「从你开始经营ig以来，每一次贴文，每张照片，我都记得很清楚。」 嗓音十分平静，然而他定定凝视我的双眸中，似乎暗藏了漩涡，随时要将我捲入其中。 我失神了片刻，才记起低头躲开他的视线，装作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嗯，谢了。」 挑了几张照片传到手机里，打开ig打算发文，却先被未读私讯以及比平常多出两三倍的留言量给吓了一跳。 我迟疑了下，随手点开几则留言。 然后，沉默无言。 「……」 「怎么了吗？」 见我动作突然停滞下来，周慕帆好奇地凑过来。 ──红了就了不起吗？不要以为国中做过的事情大家都忘记了！ ──哼，双面心机女！ ──还不是靠着家里有钱…… ──国中的时候就敢抢好姐妹的男朋友，我是相信本性难移啦！ ──真的假的啊…… ──呜呜呜，我的女神也要崩坏了吗？ …… …… 他也看到了，我晓得，因为他掛在嘴角的笑意变了，就像那次，在广播节目里看到的模样，笑不到眼底，冷颼颼的，让人心悸。 我将手机收起来，在心里深深叹气。 说实话，我还是没想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回来，然而如今种种的一切让我无比厌烦；是不是那段记忆不够重，所以才沉得不够深，总是浮出表层？可是，如果不够重的话，为什么又可以这样拖着我，让我举步维艰？ 「不是这样的，」安静了许久，周慕帆才再次开口，温和的嗓音带了一点无奈，「我当时也说了，我并不喜欢洪怡琳，那只是他们……」 我勾起唇角，冷静地打断他。 「你没有必要对我说这些。」 他微微蹙起眉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都过去了，不是吗？」我淡淡地说：「当年的事情，我们都还小，都还幼稚，原本就没什么好纠结的……」 我面不改色地说着违心之论，周慕帆却似乎无动于衷，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让我有些不自在，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朝我扬起眉毛。 「你很在意我？」 「什么？」 「你很在意我吧。」 「……周慕帆，你是撞到头吗？」 憋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如果就像你说的，早就放下当年的事情，你现在就不会这么想要躲开我，不是吗？」 「……」 我忍不住目瞪口呆。 而周慕帆还没完，他认真地看着我，说出让我再次落荒而逃的话。 他说：「当时是我的错，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 最糟糕的是，他不只对着我说了。 ……还把这句话回覆在那张吵翻了的照片底下。 第一章 花盛开的季节(8) 「我说祐嵐妹妹啊，你怎么能刚回来就惹上这种麻烦呢？被人家公然抹黑，又被人家公开告白，生活还真是精采，突然觉得跟你比起来，我以前真是弱爆了，嘖嘖……」 这句感叹是从我身旁那个长得一脸桃花相，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男子口中冒出来的，不过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反而有种兴致勃勃的感觉，姿势轻松地半躺在椅子上，双腿还大刺刺地翘上会议桌，手里捧着精緻的寿司便当，完全不像一个老闆在会议室该有的模样。 我无语半晌，默默低头把自己那一份食物打开，用筷子把放在角落的薑片挑出来放旁边。 「晨哥，你这样很像在幸灾乐祸。」 「我哪有？我在关心你好吗？」他理直气壮地说：「我是你的老闆欸，你总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吧？」 「……」 想到这件事情，我简直头痛得可以，手下不小心施力过当，戳掉了一块寿司上的生鱼片。 「没什么，她们只是因为我不去同学会，所以不太开心而已。」 「你开玩笑？」 「没有。」 放下筷子，我对上晨哥的视线，无奈而坦白地看着他，虽然省略了不少重点，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晨哥脸颊抽了下，傻了几秒鐘，摇头叹息：「这些小朋友真的是齁，生活太无聊了是吧……」 他用手捏了块寿司放进嘴巴里，有些含糊不清地继续说：「不过这种人我看多了啦，这个圈子里多得是，可能跟你没什么交情，也可以跳出来装熟、爆料你的私生活什么的，然后等你不红了，或出事了，避之唯恐不及都还算好的，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我挑了下眉毛，有些意外晨哥这么快就看透那群人的本质，不过想想也是，虽然看起来不太可靠，毕竟还是经营网红起家的经纪公司老闆，见过一些世面，对他而言，她们那种人，大概不是什么特產。 晨哥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去，问道：「那你想怎么处理呢？」 烦躁的情绪涌上来，我忍不住抬手，压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能不能就都别管了？」 「当然可以！」他睁大眼睛，对于我的提议非常赞同，「这确实是我认为比较好的方法，反正她们影响力不大，只是空口说说，再加上男主角表态了，认为她们抹黑的人居多，底下帮你说话的粉丝也佔大多数，完全不需要随她们起舞，」他哼了声，「说简单一点就是──继续正常发文，过你的生活，气死她们，哼。」 「呃，嗯……」 我立刻就发现晨哥误会了，不过我原先的意思实在太厌世，不好意思说出来浇熄他的满腔热血，只好苦笑着虚应两声。 然而我的迟疑终究是让晨哥意识到了什么，他瞇起眼睛。 「你是不是想着要乾脆删掉ig？」 一针见血。 我只好坦白：「……是有那个衝动。」 他忍住翻白眼的动作，「想也知道，你这小孩，从以前碰到任何麻烦或争吵，就只想着要逃避，也不管你自己是对或错的那一方，说好听点是爱好和平，其实你就是懒惰。」 「……」 我哑口无言，晨哥确实说对了一部分，我很懒得为自己辩驳，很多争吵都是幼稚且浪费时间的，多说多错，比起和人吵得面红耳赤、破坏自己的形象，不去理会那些人其实简单也轻松很多。 ……更因为我不擅长处理这些复杂的情绪，不喜欢不知所措、无法掌控的感觉，比起直接面对，逃避才是最容易的方法。 很废又很懦弱，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可是难道知道了，就能够改正吗？ 晨哥瞅着我，表情难得正色。 「祐嵐，你要为了那一群不重要的人，放弃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成果吗？真的？这么随便就可以放弃？」他轻轻问：「你三年前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突然想成为时尚部落客？」 「我……」有些艰难地开口，很小声地说：「总是要找到一个办法喜欢自己……」 「那你现在有比较喜欢自己了吗？」 我张了张口，沉默数秒，用长长的叹息回答他。 有。 但是我回来了。 好不容易稍微喜欢自己了，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就可以轻松面对过往的幼稚，结果花了几年的时间建立起来的自信，又要开始摇摇欲坠。 然后才明白，迷惘，缺乏自信，害怕受伤的那个我，从来不曾消失，就像是潮水，我以为她离开了，但她总是会再出现，冲刷碰触着我。 沉默良久，晨哥再度开口。 「总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怎么样，就算你不做了，我都支持你的决定，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不要让自己后悔，好吗？」 我喉咙一哽，用力地眨掉眼睛里的水气。 哭出来就太蠢了，我故作轻松地提醒：「晨哥，你是经纪公司的老闆。」 他似乎对我无可奈何，「我也是你哥的好朋友，彆扭的小孩。」 我撇开头，低低哼了一声。 「好了，就这样吧，吃饭吃饭。」 不知道是想体贴地转移话题，还是真的是他的喜好，晨哥居然放下会议室的投影幕，打开笔电，叫出貌似是最近在热播的乡土剧，顾自开心地看了起来，对着其中几个动作夸张的女人大笑。 「……」 不过那确实很有用，感动的情绪瞬间蒸发得乾乾净净，只剩下满脸黑线。 我忍不住吐槽，「晨哥，你挑剧的品位怎么还是这么奇怪啊？」 「哪有？你不觉得很紓压吗？」他一副「你不懂啦」的表情，振振有词地说：「我跟你说，这剧情太天才、太amazing了！这个女的超级猛，原本是刚刚那个西装男的大老婆，后来西装男偷吃被她发现，她就设计把男的公司抢过来，然后让那个男的破產，最厉害的是，还把小三一起抢过来，让那男的人财两失，然后她就跟小三两个人很happy地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越听越呆滞，觉得自己好像踏入了另一个奇幻世界，果然非常amazing。 被丢在桌上的手机在此时震动两下，我瞥了眼，是哥问我有没有要回家吃晚餐的讯息，我于是拿起来顺手回覆了，却在要将萤幕关掉的时候，迟疑了。 我看着桌面igapp的图示，手指移过去，轻点是打开，长按可以解除安装，一个是面对，一个是继续逃避，而我永远都在犹豫不决。 如同当年。 说真的，仔细回想起来，真的不是什么万分严重的事情，然而人在青春期的时候，总有一些小事，是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却一辈子都会不断影响你的，比如被同儕排挤的阴影，比如对你格外不公平的老师，比如收到成绩单那刻的恐慌，还有，比如说初恋。 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株植物。 因为雨水多寡，因为阳光热烈与否，因为流动的风，各自开出相像却又不太一样的花。 即使不愿意承认，我还是深深受那段时光所影响。 而回忆终究还是会破土而出。 当年的事情，就像是脸书那个状态说的。 ──一言难尽。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1) 有些画面似乎是一部收藏在柜子底层的电影，以为早就忘记了，按下播放键，却又是如此令人讶异地明晰。 我还记得那个早上天空很蓝，阳光特别明亮，斜斜照进偌大的礼堂，让人不自觉地分神看向窗外，灰白建筑物之间的绿意跃入眼中，微风轻轻拂过，树影摇曳，飘然落下几片叶子，枝枒响起的沙沙声与热烈的蝉鸣，彷彿就要穿透厚墙，传入耳底。 ……可惜，安静的礼堂里，真正传入耳底的，只有台上某位师长毫无止尽的长篇大论。 早上七点半开始，从校长、副校长、学务主任，到现在已经轮到不知道哪个处室的主任，重复地说着大同小异的内容。 一开始出于良好的教养，加上来到陌生的环境，多少有点紧张，我还能勉强振作精神，坐直身体装作认真聆听的样子，然而随着时间分秒过去，实在敌不过台上催眠似的演讲，眼皮越来越重，所有的声音忽远忽近，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 「同学、同学！」 耳边传来有点着急的叫唤声，手臂被轻轻戳了两下，我猛地睁开眼睛，隔壁的女孩一脸紧张，嘶声朝我提醒道：「教官来了。」 我在那瞬间恢復良好的坐姿，目不斜视地盯着台上说话的某位主任，直到不苟言笑的教官慢慢踱步行经身旁。 等他走远了之后，我才松了口气，学那女孩悄声道：「谢谢。」 她跟着放松下来，不在意地朝我笑了笑，我毫无预警地被她甜美的笑容晃了眼。 ──好漂亮。 柔顺的长发披肩、灵动的大眼、白皙的皮肤、秀气的举止，即便同样身为女生，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真是让人超级羡慕的天生丽质啊。 在心里默默地讚叹两句，我便将视线转回窗外的景色，思绪在单调的致词里，不小心又慢慢飘走。 天气真的好好。 过去六年的生活经验里，这种天气待在室内，是种让人无法理解的行为，浪费生命的举动，通常这时候，隔壁的katie阿姨会来找妈，两家人相约出去野餐，在公园里做日光浴，到附近的森林健行，或者跑去湖边游泳……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淡淡地叹了口气，努力不去想念湖畔凉爽宜人的微风，以及波光粼粼的景致。 毕竟，回到台湾来生活，是我自己做的选择。 爸妈向来对我们很放任，不太干涉我们的决定，只要有想清楚、为自己负责就好，加上哥刚好也要回来读大学，他们更是放心。 ……倒是哥为了这件事，对着我囉嗦半天，比家长还像家长。 「你确定不在美国继续念书吗？好不容易熟悉这里了，为什么又要换地方？而且台湾的学校升学压力也不小，教学方式也完全不一样，你还得重新适应欸，不觉得很麻烦吗，留在美国有什么不好……」 每一次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让我烦不胜烦，要不是知道他很爱我、是真的担心我，说不定会觉得他是因为不想回来台湾还得多照顾一个人，才一直劝退我。 其实没有什么复杂的理由，只是想换个不一样的地方生活。 在纽约不是不好，但总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学六年的时光，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一开始语言跟不上的缘故，后来即使我再努力，都好像一颗融不进水里的沙子，突兀的存在。 偶尔，觉得生活实在很无趣。 所以，当哥说他想要回来台湾的时候，我立刻决定要跟着他一起。 大概就是觉得这样的话，说不定能有个全新的开始？ ……结果，在接下来的班会时间，我才赫然发现，国中生活，新的开始，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 先说一下，最近会做一些翻修，不会影响剧情 然后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2) 黑板上大大地写了几个名字，周围的同学互相起鬨、笑闹着，彼此之间丝毫没有生份的感觉，我撑着额头，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漫长的开学典礼结束之后，班会紧接在后，班导利用这个时间点名、熟悉学生，以及表决选出这学期的班级干部。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班上半数以上的同学，都是从同一所小学毕业过来的，彼此之间早已熟识，也就是说，虽然大家都是国一新生，我自己却像是转学生似的尷尬。 再回想一下，那个想换新环境试试看的想法……突然就变得有点讽刺。 我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台上打扮时髦好看、留着一头长鬈发的年轻班导刘老师，正好在此时用力拍了拍手，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同时制止越来越吵闹的氛围，大声宣布道：「那我们这学期的干部就先确定下来囉，我重复一次，班长由周慕帆同学担任，副班长洪怡琳、风纪股长黄纬哲……」 她看着手上的表格将刚才的投票结果快速地念了一次，接着道：「再来，被我抽中的几个同学，麻烦你们跟着班长到中庭去搬我们的新课本，至于剩下的同学，就麻烦你们整理一下教室环境，跟着卫生股长去领扫具回来，可以吗？经过一个暑假，教室都积了厚厚一层灰了，趁着今天擦乾净，明天扫地时间才不会扫不完，这关係到我们班每周的整洁分数，各位同学要好好扫喔！ 好，那么接下来我点到的同学，麻烦你们去搬新书，嗯……何思静、林祐嵐、洪怡琳、李德山……」刘老师一连叫了十几个同学，点点头道：「好了，你们现在可以过去了。」 听见自己的名字，我十分认命地随着几人站起身，走出凉爽的教室，一起往学校中庭前进。 「哈囉，同学。」 走没两步，手臂突然被勾住，我愣了下，发现是一个留着齐瀏海、长发微鬈的女孩，笑瞇瞇地跟我打招呼。 我继续往前走，一面有些不确定地回应：「呃……嗨？」 「我是何思静，你叫我小静就好啦，啊她是洪怡琳。」 她随手往后面一指，我这才发现她身后还有另外一个女生，相较之下较为靦腆，绑着包包头，朝我害羞地笑了下。 「你叫我琳琳就可以了。」 我悄悄环视了一圈，大概是因为被派去做苦力，队伍里面就只有我们三个女孩子，或许她们是因为这样，才主动找我说话吧？想到这里，心里忍不住有些感激的雀跃。 「嗯，那个，我叫林祐嵐。」 「哈！那就是嵐嵐啦！」何思静弹了下指头，就这样定下了我的暱称，继续问道：「欸嵐嵐，你之前念哪所学校啊？是s区的学校吗？为什么我都没看过你？不是我在自夸，我的人脉超广的耶，班上大部分的同学我都认识了，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吓一跳！想说怎么会有我不熟的人，哈哈！」 「呃，我……国小的时候跟家人去美国生活了一阵子，上个月才回来……」 「什么！美国！」她夸张地大叫，转头对洪怡琳兴奋地说：「天啊，琳琳你有没有听到！嵐嵐是从美国回来的耶，超酷的！」她再次抓住我的手，睁大眼睛说：「嵐嵐，可是你国语讲得很好，完全没口音，难怪我都没发现！」 连珠炮似的句子穿过脑海，我实在有些跟不上她亢奋的情绪及话题，眨了眨眼睛，才慢吞吞地回道：「……嗯，因为我爸妈还是有逼我学中文啊。」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住美国哪里啊？真的好酷喔，难怪你长得这么有个性，怎么会想要回来啊？要是我的话我一定继续待在美国，哈哈！」 「我住纽约……」 「什么？纽约耶！我超想去那里的！那……」 何思静张口还要说什么，不过我们正好来到目的地，话题便被中断了，她只好闭上嘴巴。 虽然对她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不禁默默松了口气……跟着，却又有点小小的羡慕。 比起她来，我实在不是一个很会聊天、很容易跟人群混熟的人，又常常忘记微笑，看起来大概就是很兇很难接近的样子。 如果可以像何思静那样的话，不管在哪里，应该都能过得很好吧？ 「12班的同学！」 一个声音叫道，我回过神来，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前走；这个时间，好几个班级也跑来搬课本，整个中庭人来人往，嘈杂得像是菜市场，带头的班长费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属于我们班的部分，他蹲在那里，朝我们挥了挥手，开始将书堆分成好几份。 我拿走其中一叠，在站直身体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外观看起来明明还好，居然出乎意料之外的重，我咬着下唇，有些纠结地瞥了旁边一眼，大家手上的书也都差不多那个份量，找其他人帮忙，感觉也不太好……如果自己慢慢走回去，应该勉强还可以负荷吧？ 嗯，就这么办。 于是我抱着手上的数学讲义，以一种乌龟般的速度缓慢地前进，慢得连我自己都想唾弃自己，更惨的是，没有多久，我就发现原本的想法有多天真，那叠书一直有种快要滑出去的感觉，让我越来越吃力，加上炎热的天气，还没走到一半，就已经汗流浹背，说多狼狈就多狼狈。 偏偏这时候，何思静又追上来找我讲话。 「欸欸，对了嵐嵐！」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3) 「欸欸，对了嵐嵐！」 我用肩膀擦去鬓角流下来的汗滴，用眼角馀光瞄向她跟洪怡琳，她们两个人手上的书加起来说不定都没有我这一叠多，难怪落在最后面的两人能这么轻松跟上我的脚步，而我甚至来不及露出苦笑，她开口又是一连串的话。 「我刚刚还没说完呢……那个，早上开学典礼的时候，我有看到喔，坐在你旁边的是不是邱语寧啊？啊、忘记你可能还不认识她……就长得很白、很像阿飘的那个？」 很像阿飘……我顿时被这形容词雷了一下，微微皱眉，偏头看向说出这种话的人。 「呃，如果你是说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女生，的确是坐我旁边没错，」我忍不住再次强调，「我觉得她真的很漂亮啊！」 没想到，何思静大大地哼了声。 「拜託，她只是皮肤稍微白了点，哪里漂亮？我们琳琳这么有气质才叫漂亮好不好？」她满脸不屑地抱怨完，转头看了下其他人有没有在注意这边，又靠近我，压低声音，「我是要跟你说，你不要跟她太好，她从以前风评就很差，很做作，因为你不晓得所以我才好心跟你说，免得你傻傻的，到时候跟她一起被大家排挤，那就糟糕了。」 「……」 我仍旧皱着眉头，努力思索着这种情况下，到底应该要怎么回话比较好，无论何思静口中的「风评」究竟是出自大部分的人，亦或是她自己说的，至少就我自己早上的经验感觉起来，那个女生，人好像还不错啊？ 好在何思静似乎也不太需要我的回应，转眼瞥见后面一个不疾不徐的身影，立刻转移目标，很开心地凑过去。 「欸、慕帆！」 「嗨。」 「暑假还好吗？听说你跟林圣涵跑去爬玉山？哇赛，好猛喔！会不会很难啊？」 「还好呀。」 「好好喔，你们有去玉山，琳琳也有去日本玩，只有我暑假都待在家，可恶，羡慕你们！」何思静大声抱怨完，又继续兴奋地说：「不过没想到我们国中还是同班耶，开学典礼看到你的时候我整个吓到，你跟琳琳超有缘份的！从三年级开始都同班第五年了！超强的！」 「哈哈，对，好像真的有看到很多以前的同学。」 「齁，是说课本怎么这么重啊！老师也真是的，怎么会叫我们几个女生来搬书，琳琳你说是不是？而且教室在三楼，还没有电梯，等一下还要爬上去……」 洪怡琳小声附和道：「而且很热……」 「我觉得三楼还好啦……」 男生淡淡地这么表示，我悄悄弯起嘴角。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思静造成的对比，男生话虽然不多，嗓音温和平静，却十分有存在感，让我想到雨天过后草地上匯聚的涓涓细流，清澈而闪闪发亮，不自觉地想要仔细听他说话。 可惜，痠疼的感觉很快让我无暇注意他们，我停下脚步，调整了下怀里的书堆，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开始颤抖了，真是的，也太没用了吧，我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吐槽自己的体力。 正当我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先把书放在哪里、稍微休息一下，手上重量突然一轻，几乎遮住我视线的障碍物一下子就减去大半。 我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没抱紧，把书给洒了，慌慌张张地低头，却只看到不久前还在跟何思静聊天的那个男生，正慢条斯理地把好几本厚厚的数学讲义叠到另一堆英文课本上。 我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欸、那个，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搬……」 「但是你的手在抖了耶？」 「没关係啦，反正快到了……」 他抱着那堆书站起来，偏头看着我，神色似乎有些疑惑。 然后下一瞬，他轻轻笑了。 「别逞强，通常这种时候，说一声谢谢就可以了。」 「……」 我顿时哑口无言。 刚才还在他旁边嘰嘰喳喳的何思静，早就和琳琳跑去找下一个目标了，远远地把我们拋在后头。 我只好抱着所剩不多的书，跟上他的脚步，偷偷从旁边打量他。 周慕帆，我记得他的名字。本班最新上任的班长。 ……真是不公平，他拿的书这么多，为什么还是这么从容？ 我噘起嘴巴，迟疑了一下下。 在回到教室之前，有些尷尬地开了口。 「那个……谢谢你。」 他没有回答，不过，嘴角的弧度，似乎又上扬了一点。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4) 踏进教室，凉爽宜人的空气立刻笼罩全身，我感动地深吸一口气，赶紧把书放到最前排的桌子，然后随意找了个角落，靠在冰凉的墙边，掏出口袋微微发热的手机，戴上耳机闭起眼睛，总算可以稍微放松下来。 …… babygotherheaddowntotheground(女孩卑微地乞求) lookingforastranger(有没有一个陌生人) lookingforastrangertolove(有没有一个陌生人能让她陷入爱情) yougottadotyouri'sandcrossyourt's(你可要仔细想清楚了) yougottaletgo,comewithme(还是放弃吧，你终将属于我) …… …… 「……你最好是……」 「……我哪有！」 「齁，你明明就一直偷看人家，还说没有……」 「不会吧林圣涵！你喜欢邱语寧喔？哈哈哈哈！她不是很噁心吗？」 「林圣涵跟她一样啦！」 「……」 我睁开眼睛。 原本打算尽量忽略这一片闹哄哄的交谈声，专注在自己喜欢的旋律和节奏，好好休息个十分鐘，越来越清晰的嘲笑声还是鑽进了耳朵，尖锐得令人无法不去注意，我挑起眉毛，很轻易地从眾人看好戏的视线里找到了两名主角。 秀气漂亮的邱语寧很好认，她此刻僵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上，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她半张脸，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然而桌子底下紧紧揪住制服裙子的手却出卖了她。 而在她斜后方，则是另一个有点肉肉壮壮、肤色偏深的男生，被两三个同学围在中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调侃。 「林圣涵喜欢邱语寧啦！」 「哎唷那你要不要帮她洗手帕啊……」 「哈哈哈！你讲话很贱欸……」 「本来就是啊，要不然要学她当阿飘吗？」 「北七……」 「小心她半夜去找你喔……」 「齁，人家林圣涵说不定很高兴咧！」 男生的脸色越来越红，表情越来越难看，最后忍无可忍地拍桌站起，「我才没有啦！」 「那你干嘛一直偷看她？」 「我……反正我没有！」他大声反驳，「谁喜欢那个有假掰病毒的女生！」 这句话似乎是他们之间都熟悉的梗，一下子引发了眾人的哄堂大笑。 「对齁，邱语寧有假掰病毒欸……」 「哎唷，谁刚刚碰到她了？赶快去洗手喔……」 「我啦我啦，我要把假掰病毒传给你！」 「靠，不要碰我，很噁心！」 「哈哈哈！走开啦……」 在我的印象里，长得好看的人通常很吃香，不知道为什么，邱语寧似乎是个例外。那些只针对一个人的话语及玩笑刻薄得让我心惊，接着是困惑，以及隐隐从心底窜起的怒火。 我不了解她，也不了解他们任何一个人，不了解是不是因为邱语寧之前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想要这样对她？然而，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这些人的行为，难道就是合情合理的吗？ 摇滚乐明快的节奏也掩盖不住伤人的声音，我摘下耳机，看见邱语寧泛白的指节，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衝动地几乎脱口而出。 可是同时，我也瞥见了何思静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这一切对她而言不过就是日常的一部分，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是我小题大作了。 毕竟我只是一个局外人？ 耳边隐约响起何思静不久前的警告，她说：你不要跟她太好，到时候跟她一起被大家排挤…… 而我不由得再次想起回来的原因…… 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想试着找到属于我的世界。 那么，难道就这样亲手搞砸这次机会吗？ 可是…… 不，我不想。 可是，那邱语寧呢？ 彷彿衣服上勒了太紧的绑带，让太多情绪梗在胸口，截然不同的两种音色在脑袋里打架，我咬着嘴唇，迟迟无法做出正确的决定。 ──或者，如果我敢承认的话，我只是胆小得不敢做出决定。 「欸，老师来了喔。」 那道嗓音不大，却彷彿突如其来的凉风，有效地制止了越发燥热的教室，我吞了吞口水，朝来源望过去，一个男生站在门口，脸色平静地这么说道。 有个同学跟着跑到门边探头探脑，立刻缩回来，压低声音怪叫道。 「喔，靠！真的欸，老师在七班那里了！」 「赶快去打扫啦！」 「快点快点……」 随着班上的注意力被转移，这种令人发闷压抑的氛围总算稍稍散去，我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时之间，眼睛离不开那个人身上。 啊，又是他，周慕帆。 ……为什么我竟然不太意外呢？ 有个男生跑过去和他说话，他点点头，回了几句，然后站直身体，似乎准备和对方一起离开。 就在他要踏出教室的那一瞬间，他偏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交接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秒鐘，也有可能只是我的错觉…… 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看懂了我心里的纠结。 忍不住伸手摀住眼睛，嘲笑自己乱七八糟的幻想能力。 或者，他真的能理解呢？ 有些人跟着加入开玩笑的行列，比如说何思静，洪怡琳。 另一部分的人选择冷眼旁观，选择沉默。 比如说我。 而我不晓得是否有人的心情会像我一样，愧疚得难受。 ----- 觉得自己最近很勤勉，希望我可以继续保持下去xd 歌曲thekooks--badhabits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5)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黏着在身上，挥之不去，难以摆脱，让我连着两天都有点心不在焉，许多的想法像是运转中的缝纫机，噠噠噠地迅速掠过脑海，却什么片段也抓不住，难以组织出我所需要的明确结论。 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该怎么做才不会后悔呢？ 「……嵐嵐……嵐嵐，我跟你说话，你干嘛都不理我？思春吗？」 何思静的声音响起，回过神来，才看到她佔领了我隔壁的位置，跟洪怡琳挤在同一张椅子上，身体往我这边倾斜过来，噘起嘴巴，似乎有些不满。 我有些抱歉地说：「呃，我有点恍神，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问你啊，在美国的生活怎么样？一定很好玩吧？听说那边都只要上半天课，我好羡慕喔！感觉就很自由！」 我愣了下，「其实也没有，我们课外活动虽然比较多，不过常常要交很多报告……」 「是喔，可是看电影里面，好像每天都在玩，然后学校又大又漂亮，害我超想移民的！哼！」 「也没这么好啦，在美国有很多其他的压力啊，像是……」 何思静兴奋地打断我的解释，「喔喔对了对了！还有啊，嵐嵐一定认识很多外国帅哥吧！真好欸，每天都有帅哥可以看！这样每天都超有动力去上课的好吗……喔嗨，李德山！你们要去哪里？」 正好经过旁边的男生停下脚步，耸耸肩膀。 「等一下体育课啊，你忘记喔？」 「靠！我真的忘了！」何思静吓了一跳，「要去哪里集合？」 「排球场，在操场隔壁，」李德山说：「那我先走囉，你们最好也快一点。」 「好，待会儿见！」 我撑着下巴，看着她与别人随口抬槓，似乎不管是谁，她都有办法这样熟络地打屁聊天，在如此不擅长与人相处的我眼里，实在是很令人佩服。 「我刚刚说到哪……喔对！嵐嵐，我要看帅哥！你有没有照片？」 我好笑地说：「我手机是来台湾才买的，怎么可能会有之前朋友的照片？而且那里的男生没有很帅啦……」 「怎么可能！」何思静大失所望地叫道：「美国不是走在路上就一堆帅哥吗？电影里头都这样演的啊！你说对不对啊琳琳？」 「我不知道……」洪怡琳顿了下，有点害羞地说：「不过，台湾也有帅哥啊……」 何思静闻言立刻促狭地噹她，「齁，对啦，你有你们家慕帆就好了啊！」 洪怡琳满脸通红，「小静，你小声一点啦……」 「好好好，不要紧张，没有人会跟你抢。」 「哪有……我不是……齁唷！」 何思静被好友恼羞的反应逗得大笑。 「好啦不噹你了，是说体育课欸，希望体育老师是个年轻猛男！」 「可是天气好热，我寧愿下雨……」 「对！到底为什么把体育课排在下午第二节啊？学校脑袋怪怪的……」 「就是说啊，唉，」洪怡琳抬手看了下手錶，「剩五分鐘了，我们还是赶快走过去吧。」 「走吧走吧。」 我站起身，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离开教室，一路上，两个女孩手挽着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旁若无人地聊天、说悄悄话，偶尔迸出大笑，和行经身旁熟悉的朋友大声打招呼，在热烈的阳光底下，看起来是这么生动、这么耀眼、这么地…… 令人羡慕。 那是一幅我渴望拥有，却难以融进其中的画面。 是我不够努力？或者不适合？ 纯粹因为在追求不属于我的东西，所以才总是失败？ 忍不住自嘲地扬起嘴角，收起那些莫名袭来的脆弱与黯然，在打鐘之前，跟着同学加快脚步，走向集合地点。 「一年十二班的同学──在这边整队──唷呼！」 搞怪的喊声响起，一下子戳破了脑袋里那些阴沉的泡泡，我诧异地抬起头，远远就看见一个男生动作夸张地招手，还不忘跟旁边的人开玩笑地推来推去，黝黑的脸庞绽出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其实有点可爱，跟昨天那个被攻击到说不出话、气噗噗的人简直天壤之别。 「林圣涵，你可以再白痴一点。」 熟悉的嗓音驀地窜出来，忽然间，周慕帆从我身侧快步经过，往林圣涵的方向走去，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后者依旧嘻皮笑脸，朝他做了个鬼脸。 「怎么样？不爽你咬我啊，哈哈！」 「才不要，味道一定很噁心。」 「靠，你什么意思啊你！」 「字面上的意思……」 我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心里无法克制地有点……微妙？ 所以说……该不会……他刚才是走在我后面吗……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6) 「好了好了，上课了，一年十二班齁？啊是不会赶快排好队腻？」 来不及让那种微妙的感觉继续发展，带着墨镜、壮壮的阿伯出现在我们面前，操着一口浓重的台语口音，背着手，慢悠悠地晃过来。 「我是你们这学期的体育老师白正昌，没意外的话也是下学期的啦，所以你们都给我乖一点啊！大家互相尊重一下啦齁，我很好相处的！」 我加入队伍之中，眼角馀光瞥见何思静对洪怡琳扮了个鬼脸，似乎对这位老师不是太满意，害得我差点压不住嘴角的笑意。 ……嗯，是猛男没错啊，虽然年纪大了点。 「排好了齁，等一下先带你们做暖身操，啊以后暖身操就交给体育股长带，体育股长哪一个？叫什么名字？林圣涵？好，林圣涵同学，等一下记得好好学起来，下一次体育课就是你要在前面带操，知道了吗？」林圣涵早就收起刚才嬉闹的模样，乖乖地点头，体育老师笑了下，继续说：「那现在两个人一组，等一下要教你们跳健康操，第一次段考之后有比赛，认真一点蛤！不要让老师太丢脸。」 听到要分组，我的心里立刻升起不祥的预感……果然老师话刚说完，所有同学立刻像是约好似地，快速地找好自己的搭档，转眼间，只剩下两个落单的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扯了下嘴角，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为什么一点都不意外呢？ 「都分好组了齁？鹤，安捏可以开始了。」 我跟对方尷尬地互看几秒，很认命地走到一块儿，跟着老师的动作转脖子、转手腕、拉筋，说真的，我原本对于跟谁一组，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只是暖身操做着做着，时不时就有同学偷偷瞥过来，说不清楚是嘲笑还是幸灾乐祸，那种眼神让我越来越不舒服。 「……那个，同学，不好意思。」 微弱的嗓音响起，转过头，正好看见身旁的同伴一脸抱歉的模样，我讶异地挑起眉毛，有些不解地问道：「什么事情？」 「就是，那个，很不好意思啊，跟我一组……」 她结结巴巴地说，怯生生、很可怜的样子，长得好看的人摆出这种表情根本超级犯规，像是路边求人家带走的小狗狗，我皱了下鼻子。 「没有关係，又不是自愿的。」想了想，这样讲好像也不太对，我补充道：「呃，我是说，我真的不介意。」 「真的？」 「真的，」我叹口气，抵挡不住她的眼神，忍不住多嘴道：「而且，你也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这样只会让人家觉得你好欺负。」 她有些紧张地咬了下嘴唇，没有正面回应我，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暖身结束、老师宣布要开始教健康操动作了，她才再度开口。 「……那个，我叫邱语寧。」 「林祐嵐。」我回道。 她弯起眼睛，对着我笑了。 因为交换名字这种小事情，就能打从心底感到开心，这样朴素而卑微的满足，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从她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相同的脆弱，相同的渴望……之前没有勇气出声帮她的愧疚感，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我撇开眼睛，装做专注地看老师分解每一个动作，不敢继续和她对视。 回想起来，从前在纽约，即使是许多观念已经逐渐矫正的这个时代，偶尔还是会因为自己黄皮肤的长相、不够正统的英文、不擅交际的个性，而承受过一些恶意的嘲笑，然而嚐过那种滋味的我，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怎么可能不晓得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找了这么多藉口，不就是自私吗？不就是懦弱吗？努力想融入人群，忘记自己的原则，害怕受到伤害，便先出手伤害别人。 我感到很惭愧。惭愧得无以復加。 「祐嵐？」白皙的小手在我眼前挥了两下，「老师刚刚说可以休息一下，你有带水来吗？是不是中暑了啊？」 邱语寧观察着我，满脸担心，大概是我的脸色不太好看，有点吓人，我勉强笑了下，拨开自我厌恶的情绪，跟着她走到树荫底下，拿起自己的水瓶。 「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真的吗？要不要去保健室看看？我帮你去跟老师说。」 「不用啦，我真的没事。」 我赶紧阻止她。她又仔细地打量我好一会儿，才稍微被我说服。 「好吧，没事就好。」 她慢慢喝了两口水；大热天的，每个人都不免有些狼狈，可是邱语寧，明明脸上也都是汗，几綹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边，还是可以维持一样的优雅气质，汗珠在她脸上都格外晶莹剔透的感觉，让我克制不住地一直偷瞄她……呃，真糟糕，好像有点变态。 正想赶快移开视线，下一秒，她从口袋里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汗水。 「欸？你用手帕？」我半是意外，半是好奇地脱口问道。 「……喔，嗯，对呀。」 她似乎僵硬了下，才小小声地回答我；这个反应勾起昨天那些玩笑的印象，我耸耸肩，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啦，我只是好奇而已，现在大家不是都用面纸吗？」 「从小习惯了，」她松了口气，朝我笑道：「用手帕也很好呀，我还可以选我喜欢的顏色跟花纹，你看，这上面还有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兔子耶！」 「可是……」我斟酌着用词，婉转地表示，「有些习惯，会让人家觉得你有点怪？这样子也没关係吗？」 「怎么说呢……可能，因为我不觉得那些习惯是不好的？」她偏头看着我，手指一下一下，无意识地摸着手帕上拿着怀錶的兔子，淡淡地说：「而且，他们只是找个理由讨厌我而已啦，不管我怎么改变，他们还是不会喜欢我，那还不如照着我自己的方式，过我的生活，干嘛为了讨好他们，让自己更不开心？」 「……说得也是。」 我眨了眨眼睛，从她平静的话语底下听出她的豁达与骄傲，只是仍然惊讶于她居然想得这么透彻，这么成熟。 「好了同学，集合了……不用该啦，最后再跳一次时间就差不多了。」 哀嚎声立刻此起彼落，我和邱语寧苦笑地对视一眼，放下水壶，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回艷阳底下，好不容易稍微风乾的衣服又开始汗湿。 「我想念冷气房了。」她小声朝我抱怨。 「我也是。」 「不过还好，就快要下课了，加油加油！」 她吐出一口气，很快就振奋起来，跟着节奏弯腰，边鼓励地说；我乾笑两声，心里忍不住想，某方面而言，她也真是个挺正向乐观的孩子。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7) 彷彿过了一世纪这么久，悦耳的下课鐘总算大发慈悲地响起，等老师一宣布下课，所有人立刻蜂拥至树荫底下，拿起自己的东西，三三两两地往教室移动。 「呼，终于……」 邱语寧脸上的表情堪称感动，我也压抑不住脸上放松的笑容。 「这种天气真的太崩溃了。」 「就是说啊！」邱语寧用手搧着风，「好想喝饮料喔！我记得学校好像有福利社，要不要一起去买？」 「真的吗？好……」 我眼睛一亮，正要答应，有些尖锐的喊声却打断我的话尾。 「嵐嵐！」 下一秒，我都还没反应过来，有隻手忽地伸出来勾住我的手臂，逕自将我拉离邱语寧，我只来得及看见她一脸错愕的样子，我想当下我的表情应该跟她差不了多少。 何思静用力扯着我，嘴上一面急急说道：「对不起啦，丢下你一个人，忘记班上刚好双数，两个人分组就只好委屈你跟邱语寧一起，真是的，你怎么这么衰，不要太难过喔，我们还是很爱你的……」 「等，我、我没……」 被莫名其妙地拉走，加上她这一阵没礼貌的抢白，心里的错愕差点当场转为怒火，然而眨眼间，她已经将我拉进三四个女生的小圈圈里，她们友善地朝我露出笑容，让我一口气憋在胸口，吞不下去，也发作不了。 「欸，我们刚刚聊到哪里了？」 「dreamskater啦，你不是说你很爱他们的领舞？」 「对对对，真的，lex超帅的好不好！」 「他们都很帅啦，可是我比较喜欢队长……」 「队长是哪一个？」 「尚融啊！」 「喔他也很帅……」 「但我还是喜欢lex，他是我老公！」 「哈哈哈！小静你很夸张！」 回教室的途中，她们聒噪了整路，而我则沉默了整路，一方面是还在平復刚才的情绪，一方面是无法加入她们的话题，她们间聊的对象我并不认识，似乎是一个叫做dreamskater的偶像团体？ 「……我手机里面全部都是lex的照片，萤幕是他，房间的海报也是他喔！真的超爱他的！」 「哈哈哈，还好我的爱是尚融，不会跟你抢。」 「小妍你最好了！爱你！」何思静开心地用力抱了她一下，又噘起嘴巴，「不过说到这个，你知道十班那个廖依晴好像也喜欢我们家lex，哼，不行啦！lex只能是我的！」 「天啊，你真的很夸张……」 「我哪有？lex就真的很帅啊！不然嵐嵐你说是不是？dreamskater里面最帅的就是lex了！」 原本已经快要神游天外了，猛然被点到名，抬头迎上她们热烈的眼神，我愣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浇下一桶冷水。 「那个，其实，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什么！」何思静立刻大叫，不敢置信地说：「太扯了吧！他们是现在最红的偶像耶，你怎么可以不认识他们！」 「呃……」 「你没有听过『爱疯了』吗？他们就是因为这首歌红起来，一开始是因为这首歌的副歌听起来很像苹果手机的谐音，又很洗脑，被人家拿来改编各种搞笑的版本，后来就爆红了。」 大概是看我反应有点尷尬，另一个女生好心地向我解释道。 「当然还有因为他们真的很帅啊！」正好走到教室门口，何思静兴奋地拉起我的手，「嵐嵐快点过来，我拿照片给你看！」 她拖着我走到座位旁边，捞出书包里的手机，滑开桌面递给我。 盯着那个染了浅粉色头发、半瞇着眼睛看向镜头的男人，好半天，我只乾巴巴地挤出一句。 「……是满帅的。」 「齁，你怎么这么敷衍啊？」何思静果然不满地哼了声。 「就……刚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的菜是谁？尚融吗？我指给你看，」她点开另一张照片，一一指着里头的五个男人，向我介绍道：「这个是尚融，lex在这里，然后还有昕翰、李澄跟arno，你比较喜欢哪一个？」 「呃……」 我更尷尬了，可能是因为我很少关注偶像团体的缘故，总觉得每个人化妆打扮之后，长相似乎都差不多，加上又是不会动的宣传照，更难分辨每个人的特色。 何思静更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难搞啊？该不会你喜欢外国帅哥吧？欸也对，你之前都住美国这么久了。」 「也不是啦，就没看到特别喜欢的。」 我耸耸肩，回答得很随便，其实很希望她快点发现找我聊男人是多么无聊的事情，放弃我去找下一个目标。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嵐嵐的菜长什么样子！」 没料到何思静在这种时候居然这么不依不饶，更没料到她居然会自动自发地跑去我的位置上，两三下从抽屉里翻出我的手机。 「欸！你手机没锁，太好了，我看一下你的相簿喔！」 「……」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有如行云流水的动作，连阻止或拒绝她的机会都没有，傻眼到完全无法发脾气了──怎么会有这么没礼貌的人？ 「喔喔喔喔！你还说你没有帅哥的照片！」 下一秒，她得意地将萤幕转过来朝我挥了挥，上面有张非常熟悉、每天都会看到的帅气脸庞，清冷的气质，略长的发型，微微皱着眉瞪向镜头，看起来反而挺有个性的。 「……那是我哥。」 「你哥？真的假的？」 何思静目瞪口呆，我忍不住朝她翻了白眼，顺便把手机抢回来。 「对，真的，千真万确。」 她回过神来，双眼闪亮，亲热地黏了上来。 「欸嵐嵐，亲爱的嵐嵐，改天介绍你哥给我认识好不好？天啊他超帅的，根本可以当明星了啊！还是他其实真的是明星？我从来没遇过这么帅的男生，他几岁？有没有女朋友啊？嵐嵐……」 又一个被我哥煞到的女孩子，我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她，冷淡地回覆。 「再说吧。」 「齁，嵐嵐……」 上课鐘恰巧在此时响起，成为解救我的天籟，我拋下一句「上课了我回位置」，赶紧趁机逃离她的魔掌。 直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13岁的女孩子，都这么可怕的吗？ 第二章 盛满回忆的角落(8) 熬过昏昏欲睡的午后，漫长的一天总算到了尾声，我跟着人流往捷运站走去，即将关门的嗶嗶声已经响起，而我还卡在长长手扶梯的中间，乾脆止住匆忙的脚步，等搭下一班车，反正也没差多少时间。 想起在纽约的时候，或许是建置的时间实在太遥远，地铁脏脏旧旧的，人潮汹涌的时候空气充斥着香水、汗臭，各种奇妙味道的混合，人潮散去之后又太过空旷阴森，似乎随时有什么会发生，一点点小声音都令人神经紧绷。 在这里就不一样了，这里的捷运很乾净、很明亮，可以放心地戴上耳机，听着喜欢的音乐，我一面跟着身穿相同制服的学生，慢悠悠地走到候车处排队，指节悄悄地在大腿边打着拍子，享受放学后的悠间安然。 只不过这份悠间没有维持多久，捷运再次进站，人潮不少，我落在长长队伍的尾巴，勉强挤上车厢，下一秒，车门在我身后滑上，捷运就往前开了，让我踉蹌了下，赶紧攀住旁边的扶手。 与此同时，有隻手伸过来，用力抓住我的手肘，让我撑着站稳。 好险没有出糗，我松了口气，跟着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向对方道谢。 「谢谢……欸？」 好看的笑容、温暖的脸庞、微弯的笑眼，映入眼帘的那一剎那，我不自觉地呆住，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周慕帆？ 「嗨？」他率先笑着朝我打招呼：「好巧。」 「……呃，嗯，嗨。」 我惊讶得只能发出单音，不知道为什么，时间似乎慢了下来，脑袋好像停止运转了，变得空白又迟钝。 「在台湾还习惯吗？」我听见他问。 「呃，还好。」 「听说两边的上课风格很不一样。」 「喔，对呀。」 「没想到我们搭同一条线，你在哪一站下车？」 「富安公园。」 「我只比你多搭两站耶！看来我们住得满近的。」 「……嗯。」 「……」 「……」 啊，又句点他了，我真的、实在、有够不会聊天。 小小的尷尬伴随着沉默蔓延，一股热气窜上耳朵，我咬住嘴唇，忍住想要伸手摀住脸的衝动，偷偷地迅速瞥了他一眼。 还好，他的脸上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仍然带着微笑，看起来平静如常。 捷运慢慢停下来，车门打开，走了几个人，又塞进来一群人。 车厢里头更挤了，他似乎离得太近了一点，或者我靠得太近了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皮肤传来的热度，我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书包。 「我可以问问你在听什么歌吗？」 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我愣了下，这才发觉自己仍然戴着耳机，轻快的节奏早就变成背景音，他正微微偏头，好奇地看着我，我更尷尬了，赶紧将耳机摘下来。 「是一个英国的乐团，thekooks，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他摇摇头，「不过我也喜欢摇滚，英文的话……之前很常听magicman。」 「他们的歌很好听！」我睁大眼睛，「我很喜欢magicman，很少人知道他们耶，没想到你有听他们的歌！」 「其实我也是在youtube上不小心点到的，我必须承认我跟国外的乐团比较不熟，」他笑着说：「那你听中文歌吗？台湾的乐团也很棒哦，我自己很喜欢太平洋时间，幸运乐队跟雨男也很不错。」 「啊，我有听过几首太平洋时间的歌，不过其他的我就没那么了解了……」我不好意思地耸肩。 「没关係，我可以推荐几个台湾乐团给你，然后你也推我几个国外的歌手，我们互相交流一下，」他拿出手机，「你有line吗？加一下我，回去贴连结给你。」 「好啊！」 终于遇到可以聊音乐的同好，我很乾脆地答应，点下好友确认，雀跃的泡泡从心底啵啵地冒出来。 收起手机，他继续说道：「对了，最近有一个新的乐团alivelife也很棒哦。」 「有特别推哪一首歌吗？」 「嗯……我自己喜欢第一张专辑的〈生活生火〉，不过他们最近新的主打〈热血的傻瓜〉也满好听的。」 「那我回去找来听。」 「啊，晚点记得的话，我再一起贴给你。」 「谢了……」 「你呢？magicman我最常听的大概是paris，你喜欢他们哪一首歌啊？」 「paris很好听，然后我也喜欢texas，噢，还有honey……」 不短的路程里，我们就这样一个乐团接着一个乐团，一首歌接着一首歌的讨论下去，从来没想过我也能跟某个人有这么多话可以聊，半个多小时几乎没有空白，没有僵硬，忘了尷尬，甚至聊到我差点坐过站，捷运停下，门打开了，才猛然反应过来。 「啊！我该下车了，下次聊！」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吓得匆匆与他道别，赶在最后一秒衝出车厢，车子在我身后驶离，扬起一阵风，我站在原地，半弯着腰摀住胸口，感觉心脏还在怦怦狂跳个不停。 吐出一口长长的气，那阵惊慌慢慢平復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隐隐约约、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是什么呢？ 那天晚上，全世界似乎特别安静，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小小的手机上，所有微弱的动静，听起来都好像讯息的震动提示音。 最后，我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名字和头像出现在好友列表里头，手指移过去，点开那张完全没有人影的风景照，蔚蓝的天空佔满手机萤幕，看了一会儿，按下返回键，然后再度看着好友列表，发呆。 重复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好几次之后，我终于被自己烦得受不了，乾脆地关掉网路，关掉手机，盯着天花板，脑袋却还是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在树下大笑的样子，在教室里万分之一秒的那一瞥，紧紧抓住我手肘的温度，谈起音乐时眼里的星光……片段的画面语句转呀转地，流过去，漂过来，慢慢地，我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而最后，在陷入沉睡之前，终有一句话，一个画面留在了礁石上。 他抱着书站起来，我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嗓音说： ──别逞强，通常这种时候，说一声谢谢就可以了。 --- 写这段写着写着自己都忍不住吐槽，齁，周慕帆，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把妹，安捏母汤~ (周慕帆：......我很无辜q_q) 推个magicman，我真的很爱他们的音乐，可惜不红qq 然后文中台湾的乐团全部都掰的，但是现实中的也来推一下，喜欢先知玛莉、麋先生、小男孩乐团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1) 后来回想起来，或许那时就是陷落的开始，懵懵懂懂，恍若清晨的微光，分明模糊得抓不住，却下意识地相信往后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这样天真烂漫得令人发笑。 没有收到任何讯息的手机被我丢在书包深处，胸口微微发闷，我在心里对自己翻了个白眼，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情感到失落？人家说不定只是昨天太忙，吃个饭洗个澡，转身就忘记了，又或者他说的根本只是客气话，我还像个傻子，暗自期待他真的会传讯息。 「早安。」 「早。」 暂时拋下鬱闷，我从扫具间拿了竹扫帚和垃圾袋，走到图书馆前的草坪，沙沙沙的声响已经在勤快地响着，空隙间，我收到一个甜美的笑容招呼，我朝她点点头，跟着加入她的工作。 邱语寧的脚边有一小堆落叶，似乎扫了好一阵子了，她今天将长发绑起来，马尾巴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在她后脑勺晃呀晃的，混着太闪耀的光线，看得令人眼花。 「早喔！」 「早。」 「噢，早安呀。」 与我们一起负责外扫区的其他几个同学陆陆续续冒出来，朝我们打招呼，我将畚箕满满的叶子倒进垃圾袋，一面用眼角馀光悄悄观察其他人，没有明显的厌恶，神色平静，有的甚至有些靦腆。 在教室的时候避之唯恐不及，当远离某些人的视线，却又平和得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让我摸不着头绪，不过，在这其中，最让我佩服的还是邱语寧，不知道是习惯了，不在意、无所谓了，才能这样毫无芥蒂地扬起笑容──或者她天生就是少根筋的孩子。 阳光越来越热烈，时间往后推移了一些，然后鐘声响起；我捡起馀下细碎的纸屑丢进装得半满的垃圾袋，邱语寧蹲下来，俐落地打了个结，提起来准备拿去丢。 「那、那个，我拿就好！」 走没两步，旁边一隻手伸出来，猛然抢走她手上的东西。 她愣了下，回过头看着对方，「真的吗？」 「真的，我拿去丢就好。」男孩一号很坚持。 「噢，好呀，那就麻烦你了。」 「啊、邱语寧，那我帮你拿扫把。」 「欸？不用啦……」 「没关係，我一起拿去放。」男孩二号也很坚持。 「那，谢谢你？」 邱语寧微微偏着头，脸上有些疑惑，有些不明所以，那种表情呆呆的，有点可爱；我抬起一边眉毛，颇为玩味地看着这一幕，这才注意到周围时不时有男生互相推搡着，故意大声笑闹地经过她旁边，悄悄瞄她……忽然间有点理解她在女孩间的坏人缘是怎么来的了，再想起她甜美的笑容里掺杂着的傻气，居然克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嗯，果然就是少根筋嘛。 回到教室，我跟着其他人把扫具收好，觉得手上沾了一层灰，拍不乾净，又折返到走廊上的洗手台，哗啦啦的声音及清凉的温度带走不少暑意，水流短暂地抵消开始变得闷热的空气，我满足地叹了口气。 「嘿，早安。」 一个声音冷不防响起，我抖了一下，差点失手把水溅到身上，赶紧把水龙头扭上，转身瞪向出声的那人。 「……」 「抱歉，吓到你了吗？」 周慕帆担心地说，他的眼里带着清澈的歉意，让人不忍心苛责，真过分，我张了张嘴，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没，呃，那个，早安。」 「嗯……」他停顿了下，「等一下是国文课，你有预习吗？」 「咦？没有耶……」 「没关係啦，就是想说问问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目前是还好。」 「那就好。」 「……」 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背景窸窸窣窣的杂音，他的双臂在胸前交叉，靠在洗手台边，站姿随意，眉头微微皱着，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苦恼着什么；我张了张口，想要说点话缓解这样奇怪的氛围，然而找话题向来不是我擅长的事情，懊恼地咬了下嘴唇，决定很没用地逃离现场。 「那我先进教室了。」 「等等。」 「嗯？」 有些意外他竟然开口叫住我，我停下脚步，抬起眼睛看他，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 「昨天……」他又顿了下，清了清喉咙，「昨天原本要跟你交换歌单，我没有忘记哦，只是昨天手机被我弟借走，所以没办法传给你……」 「……」 「你没有不高兴吧？」他有些迟疑地问。 「没、没有啦，我……」我从发愣中惊醒，结结巴巴地否认，「没关係，真的。」 「那就好，」他吐出一口气，眉头舒展，弯起眼睛笑了，「今天，今天一定传给你。」 「好……」 「就这样，进教室吧。」 「……」 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我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然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周慕帆他这是……特地跟我解释吗？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2) 真的是在跟我解释吗？是这样吗？或者是我多想了？只是不小心遇到了，随口找个话题说说而已？可是，如果是特地跟我解释的话，又是为了什么呢？算不算是把我当成朋友的表现？还是…… 脑袋里的问号一个接着一个，像是手里的原子笔，不停转呀转的，害我漫不经心地度过了好几节课，老师讲课的声音，同学的笑闹，鐘声、广播，都成为模糊的背景音，直到有个好心的同学经过我身边，敲了敲我的桌子，把我从思绪中敲醒。 「林祐嵐，等一下是社团课喔，要去礼堂看社团招生表演。」 「喔、喔，好，谢谢你。」 环顾四周，我这才发现教室已经空了大半，随手收拾下桌面，跟着所剩不多的人离开，一面忍不住暗自好笑，这么无聊的问题，居然思考了快一整天，未免也太浪费生命了，人生应该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啊。 踩着鐘声走进礼堂，匆匆找到我们班的位置坐好，嘈杂的交谈声随着学务主任拿起麦克风，渐渐平息下来，主任清了清喉咙，难得只有简短地说了几句开场，便将时间交给学长姐。 各类球队、啦啦队、魔术社、合唱团、话剧社、热舞社，一个接着一个走上台表演，拿着几张復古海报上台的电影研究社，打扮成动漫人物的漫画研究社，甚至还有魔术方块社，每个社团都尽力展现各自最有趣、吸引人的一面。 然而在我眼里，这些人，全都没有热音社来得耀眼。 背着吉他、bass，手指在keyboard上跳舞，甩着鼓棒用力地敲击节奏，主唱明快的嗓音，所有的声音组合成一个band，像是缺一不可的拼图，每个人专注在自己的乐器，演奏出同一种率性的态度──光是想像自己有机会站在其中的位置，就让人期待得热血沸腾。 表演告一段落之后，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各自四散，往自己有兴趣的社团摊位走去，坐在旁边的邱语寧拿着申请单凑过来，悄悄问道：「祐嵐，你想参加什么社团啊？」 「热音，」我站起身，一面毫不犹豫地答，「你呢？」 「我？」她想了想，似乎有些不确定，「我应该会去烹飪社吧，感觉做饼乾跟小点心就很好玩，还可以吃吃喝喝的。」 「呃……」 闻言，我有些迟疑地看着她，邱语寧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怎么了？烹飪社不好吗？」 「不是啦，」我指着不远处已经大排长龙的摊位，「只是烹飪社很热门，你可能要快一点喔？」 「那、那个是烹飪社？我以为他们在排热舞社啊！」 「热舞社在另外一头，你是不是把摊位图看反了？」 邱语寧表情茫然，似乎正在努力理解我说的话，我默默从一数到十，她才猛然倒抽一口气。 「啊、啊啊啊！天啊！祐嵐谢谢你，我现在过去排队！」 看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我实在压抑不了嘴角的弧度，失笑地摇摇头，拿着自己的申请单，直直往热音社的摊位走去。 走没几步，却又被拦截下来。 「嵐嵐嵐嵐！我跟你说，我们一起参加康辅社，学姐人很好，而且活动很多很好玩，听说还有机会出去露营耶！快点，好多人都要申请，我们快点去排队，琳琳她们在帮忙佔位置了……」 「欸，你等等……」 何思静连珠炮似地，逕自说了一大串，扯着我的手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我赶紧挣脱她，表明我的立场。 「我要参加热音社。」 「啊？」何思静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你干嘛参加热音社？康辅社比较好玩啊！」 「我喜欢摇滚乐。」 「你喜欢摇滚乐那抓音乐来听一听就好了，不用特地参加热音社吧，跟我们一起参加康辅社啦，我们大家都要参加康辅欸！」她往摊位的方向探了探头，有些不耐烦地说：「快点走吧，她们排队排很前面，一下子就轮到我们了。」 我头有点痛，是我的问题吗？怎么感觉频率总是不在同个频道呢？深深吸气压下自己的脾气，我再次坚持道：「不好意思，我还是想参加热音喔，何思静你还是赶快过去吧，洪怡琳她们好像在叫你了。」 她瞪向我，「……什么嘛，你是认真的吗？」 「嗯。」 「齁！你实在很不合群欸！」 见无法说服我，何思静踱了踱脚，终于放弃了，臭着张脸往康辅社的摊位跑去……我压住隐约跳动的额角，无奈地叹口气，这才得以继续走向目的地。 将早已填好班级姓名的申请单交给热音社的学长，心情很好地准备离开，一转身，却看见那个害我几乎浪费了整天时间，与脑袋里一堆莫名其妙问号打架的傢伙，就站在不远处。 他正好笑着和旁边的同学说完最后一句话，抬起头，对上我的视线，用同样明亮晃眼的笑容，朝我打招呼。 「嗨，祐嵐，你也参加热音社吗？」 「喔、嗯，对呀。」 我不知道应该回什么，呆呆地用单音节应着，意识到自己一定很蠢，天晓得他为什么可以毫不在意地这样跟我聊天？ 「太好了，我也是，刚才就有预感会在这里看到你。」 「是吗？」 「嗯，那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练团吧！」他开心地说。 「……好。」 啊，又是那样的感觉。我轻轻咬住下唇。 仍旧不懂得如何分辨一个人的表情真心与否，不擅长解读一句话是否还有别的意思，然而有一剎那，我的目光完全无法从他脸上的笑容移开，我相信那是真实的──我想相信那是真实的。 原来是这样子的。 当开始在意一个人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与他有关，眼里不自觉追寻着他的身影，因为一个小小的共通点暗自窃喜，说那许多的巧合叫做缘分。 只是在舌尖安静地琢磨着他的名字，都觉得一阵甜意。 原来是这样子的……周慕帆啊。 世界变慢了些，心跳更快了点，我低下头，再也忍不住，无声地笑了出来。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3) 「昨天你传的那几首歌我有听了，我很喜欢这种风格，谢谢。」 「不用客气，是说alivelife下礼拜要出新专辑了，我好期待啊。」 「是吗？」 「嗯，到时候会提醒你一起听的(笑脸)。」 「哈哈，好。」 「对了，你有想过要组团吗？」 「组什么团？」 「乐团啊，之后有机会可以上台成发表演喔，昨天学长问我要不要一起，我们还缺一个bass手，我记得选乐器的时候你选了bass吧？」 「嗯，对，我选bass。」 「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短短几条讯息翻了又翻，若这是信纸大概早已让我翻得捲了边，明明不过是通讯软体里头平淡制式的字体与背景，点进与他的对话框，只是盯着发呆，似乎就能感受到一阵温和的暖意。 微妙，轻柔，却令人难以忽视。彷彿爵士鼓里铜鈸隐约而震颤的尾音。 日子仍旧稳定地流逝，眼里多放了一个人的影子，倒是让平淡无奇的国中生活没那么无趣，连带何思静，好像也变得稍微顺眼了一点。 当然，只是一点点。 「……lex昨天直播的时候看起来好像很累，虽然他有说是因为刚睡醒，可是还是好担心喔，如果他感冒了、下礼拜没办法上节目怎么办？这样我不就看不到他了吗？希望他没事，唉，讨厌，还有ds的新专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生出来，他们经纪公司真的很废耶……」 此刻她正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唸着她的爱团dreamskater如何、如何又如何，熟悉之后发现其实跟她聊天并不困难，偶尔出声回应个一两个字，她自己就可以很开心地一直说下去。 「嗯，对啊。」 我随便附和道，边把桌上的国文课本翻过一页，继续默背待会儿要小考的註释。 「齁，真的很烦……」何思静嘟嚷着。 教室的门打开又闔上，几个人走进来，我习惯性地抬眼看了下，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啊，刚才被广播找去学务处的几个人终于回来了，周慕帆就走在那一群的中间，脸上掛着淡淡笑意，某个男生搭着他的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不晓得是不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瞧，下一秒，周慕帆居然转头过来，准确无误地看向我。 我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将视线放回国文课本，脸却已经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动作这么明显，一定被发现我在偷看他了，天啊，我到底在干嘛！ 「喂，嵐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何思静不满的抱怨飘进耳里，我忍住想要摀住脸奔出教室的衝动，淡定地嗯了声，「有，你刚才不是在说他们公司很烂？」 「就是说，我等新专辑已经等快一年了！很久吧？你不觉得很久吗？超夸张的好不好，哪有人空白期这么久的！我们上次社团课的时候一直在讲，如果再不让他们发片，就要写email去抗议了……」 她深深叹气，总算暂时安静下来，正当我暗自期待是不是终于要解脱的时候，她又叹了口气，用一种半是恼怒半是隐忍的表情瞪了我一眼，「不过嵐嵐啊，说到社团课，你自己参加别的社团不会很无聊吗？没有我们几个陪你，真不晓得你在想什么。」 「嗯，还好？」 「说真的，你这么狠心拋弃我们、自己参加别的社团，虽然我是已经不想跟你计较了啦，可是你都没有跟我们表示道歉什么的，你不觉得有点过分吗？我先说我是真的没有要计较什么啦，只是你这样不太好，我是好心才跟你讲……」 雅量：宽宏的度量。 不禁：忍不住。 …… …… 我再次把眼睛从课本上挪开，微微蹙起眉头，慢半拍地开始思考这段话的逻辑到底是什么，左思右想良久，都没一个比较合理的结论，不小心就沉默了太长的时间，大约是以为我不想理她，何思静的口气也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喂！你干嘛不理我？我是为了你好、好心给你忠告欸，这样你就不爽囉？」 我揉着抽疼的太阳穴，慢吞吞地说：「呃，没有，我只是在疑惑……」 只是疑惑这到底为什么是我的错？ 「祐嵐？」 还没等我把话说出口，另一个嗓音突然响起，让我吓了一跳，今天第二次了，是他，又是他，我低垂的眼眸先瞥见他黑色的布鞋，深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可以正常说话，才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什么事？」 「你社费有交了吗？我等一下要去找社长，顺便帮你拿过去？」 「啊、好，你等我一下，」我赶紧从包包翻出两百块拿给他，「麻烦你了，感谢！」 「不会啦，」他朝我笑了笑，「顺便提醒你，学长说今天要开始练团囉，放学之后在社办集合，你ok吗？会不会太赶？」 「我ok。」 「太好了，那就到时候见啦。」 他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彷彿一阵温暖的风，我撑着下巴，看着他回到位置上，不禁注意到一件或许无关紧要的小事──这是不是第一次呢？自从我们开始用line交换歌单、聊音乐之后，他第一次在班上找我说话，虽然内容不过就是社团相关的杂事，心里头某个部分还是克制不住地膨胀了一点点。 「你跟慕帆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何思静狐疑的问句打断了我的好心情，我收回视线，耸耸肩，轻描淡写地回答。 「没有很熟，只是刚好同个社团。」 「真的吗？」 「嗯。」 「那就好，」何思静顿了下，用审视的眼光打量我一会儿，「虽然我是觉得不太可能啦……但我还是要先提醒你，千万不可以喜欢慕帆喔！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我沉默了几秒，「呃，为什么？」 「因为慕帆是琳琳的啊！你该不会忘了吧？他们都同班第五年了，琳琳喜欢他超久，虽然慕帆真的很不错啦，但是怎么可以跟好姊妹抢男人呢？这样超没道义的！」 何思静翻了个白眼，用一副「你连这种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的表情看着我，想了想，脸色突然微变，又倒抽一口气。 「还是……不会吧？你真的喜欢慕帆喔？嵐嵐，你这样真的不行，不会有人支持你的，而且你怎么比得过琳琳呢？琳琳这么有气质的大正妹欸！你还是趁早放弃吧！答应我，清醒一点好吗？」 她一脸警告，气氛微冷，我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秒真的很想回她「关你屁事」，最后还是用理智将不知从何而来的鬱闷和火气压下来，只淡淡地说：「没有。」 「什么？嵐嵐你说什么？」 我清了清喉咙，硬挤出声音，「我没有……喜欢他。」 「那就好、那就好，」听见我的回答，何思静松了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果然嵐嵐是聪明的孩子，你知道的，我也是不希望你受伤。」 「……嗯。」 上课鐘响起，何思静总算甘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乱哄哄的教室在风纪股长的大喊下逐渐恢復秩序，安静下来，我的脑袋却完全相反，似乎有一根针，戳破了正要飘往空中的气球，复杂的情绪一下子流淌而出。 如此轻易地，将我拖回现实。 ----- 对不起现在才更新，最近工作实在忙！翻！ 感谢仍然不离不弃的你们qaq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4) 午后乍然落下的雷雨持续了好一阵子，为闷热的空气带来丝丝清爽的凉意，浮躁的心绪却是迟迟定不下来，老师一宣布下课，我几乎是立刻背起书包，快步往外走去，刻意没有回头，不让自己去注意某人是否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是否和我一样，正要离开，甚至有些多馀地担心他会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 一路小跑步到社办，气喘吁吁地站在紧闭的门前，回过神来，又突然觉得这样的行为很可笑，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搞不懂我为什么…… 为什么要躲他？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一句话，就下意识地逃跑了？ 扶着额头叹气，剎那间发现原来自己有这么胆小。 「林祐嵐吗？」 陌生的嗓音传来，我愣了下，抬眼看见两个男生站在我身旁，胸前绣的学号显示他们是二年级的学长，出声叫我的那个戴着眼镜，跟我差不多高，另一个则高高瘦瘦的，肤色白皙，两个人都好奇地打量着我。 「……嗯，我是。」 「嗨，我是方冠廷，他是高林樺，叫他大树就好了，」他边说边掏出钥匙开门，大约是瞥见我仍然有些疑惑的神色，补上一句：「热音社的社员，跟周慕帆一起组团的？」 「喔、嗯。」 迟钝的脑袋现在才反应过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社办，里头不大，大约是教室四分之一大小的空间，还被爵士鼓佔去了大半位置，不过，四个人要练团应该是绰绰有馀的。 刚坐下来放好书包，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我僵了下，低下头，随便抓起水瓶，手指无意义地摩娑着瓶盖，努力阻止自己想要盯着那个方向看的衝动。 「嗨，学长。」 清澈的嗓音随之响起，他打着招呼，迅速拉了张椅子坐到我身旁，侧身朝我低语，一连串动作自然而流畅，彷彿早就习惯这么做。 「欸，你刚才……匆匆忙忙地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忘记今天要过来，害我担心了一下。」 「呃、抱歉……」 「没关係啦，你有来就好。」 他坐直身体，不在意地耸耸肩，像个没事人一样，留我心跳不稳得像个白痴，我咬了下嘴唇，忍不住为自己轻易受他影响而发闷。 幸好冠廷学长选在此时开口说话，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ok，人到齐了，今天只是想说我们大家互相认识、熟悉一下，正式练团明天再开始，因为我想要这学期末结业式成发的时候可以上台表演，以后一週至少要选三天一起练习，有问题吗？」 大树学长瞥了他一眼，「其他人呢？没有要用这里吗？」 「社长他们会用音乐教室，至于剩下的人都还没成团呢，等他们申请了再说吧……还有问题吗？」 大家都摇头，冠廷学长满意地笑了下，对着我说：「那学妹，简单跟你介绍，我是鼓手，大树是吉他手，慕帆学弟你应该知道吧？他是主唱兼keyboard……你之前学过任何乐器吗？」 「我有碰过吉他，不过只有短短几个月……」 「哦，没关係，有基础就好，我还怕来一个连谱都看不懂的，那期末要上台就有得拚了。」 冠廷学长明显松了口气，连大树学长都一副放心的样子，他们这样子反而让我更紧张了，深怕会成为拖累整个团的老鼠屎。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我的心思，大树学长淡淡地说道：「不用太担心，bass算是比较好上手的乐器，而且热音社里bass手没几个，你愿意加入我们，已经很让人感激了。」 「就是说啊，」冠廷学长附和道，搭上他的肩膀，「何况我们有慕帆学弟当主唱，你听过他唱歌吧？有他的声音，我们几个当背景都无所谓。」 「学长，你太夸张了。」周慕帆有些尷尬地说。 我微微扬起眉毛，悄悄瞥了他一眼，突然间很好奇很好奇，他的歌声，是不是就如他的嗓音那般明亮好听？ 冠廷学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放学见了。」 「好，学长掰掰。」 「掰。」 我背起书包，犹豫了几秒，还是率先往外走，这次倒是记得用正常的速度，脑袋却还是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塞得满满的；停下来等他太刻意，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好像又太冷漠，如果他追上来，我们会像上次一样，一起回家吗？ 片段思绪溜过的下一秒，他已经快步走到我身旁。 「祐嵐，我们不是同一条路线吗？一起走吧。」 ……啊，他真的追上来了。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5) 「祐嵐，我们不是同一条路线吗？一起走吧。」 ……啊，他真的追上来了。 我眨了眨眼睛，几乎压不住那阵突如其来的雀跃，像是衝出水面的气泡，在心里悄悄翻滚着。 「所以，应该还好吧？」搭上捷运之后，他看着我，开口问道。 「什么？」 「跟学长他们一起组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是没什么问题啦，」我迟疑了下，忍不住把焦虑透露一点点，「我只希望之后不会拖累你们的进度。」 他微微扬起一边眉毛，「你很紧张吗？」 「嗯……有点。」 「我是很想跟你说不用紧张，」他顿了顿，「但其实……我自己也很紧张。」 欸？ 闻言，我不禁讶异地抬起头，在他眼底望见坦盪真诚的笑意，看起来不像在嘲弄我，于是我问：「为什么？」 「我也是第一次组团啊，还是跟两个学长一起，事关他们能不能在国三退社之前顺利上台表演耶，如果没练好一定会被骂得很惨。」他理所当然地说。 他的说词明明使事情听起来更严重了，却无来由地让我放松了点，我吐出一口气，鬱闷感稍稍减轻，有些好奇地问：「那学长怎么会找你一起组团？」 「他们原本跟另外两个三年级的学长一起组团，但是他们要准备考试了，没办法继续玩下去，刚好我选乐器的时候选了主唱跟keyboard，他们就找我去试试看。」 「唔，这样啊……」我悄悄瞥了他一眼。 「只是不好意思啊，把你也拖下水了。」 嘴上虽这么说，他明显上扬的嘴角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害我差点翻了个白眼，可是同时，也因为可以成为被他拖下水的对象而开心起来……真糟糕，我是不是越来越奇怪了。 视线忍不住又朝他瞄去，结果这次被他发现了。 「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我有吗？」热气衝上脸颊，害我差点咬到舌头。 「嗯，你从刚才就好像很想跟我说什么的样子，你可以说啊，我不介意。」 「我只是……」努力忍着窘迫，我实话实说：「嗯，我只是，突然很想知道你唱起歌来是什么样子的。」 「喔，」他张了张嘴，停顿了很久，不晓得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的耳朵似乎跟着有些泛红，又「喔」了一声，他清了清喉咙，才慢吞吞回道：「反正──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得也是。 「嗯，那，我会期待的？」 「……」 听到我这么说，他抽了抽嘴角，一时哑口无言，表情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副难得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扬起嘴角，差点没礼貌地笑出来。 还好列车速度慢了下来，到站广播正好响起。 「啊，我该下车了，掰掰……」 我赶紧挥了挥手，走出车厢，他却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叫了我的名字。 「林祐嵐。」 「嗯？」 我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他靠在车门边，弯起眼睛，笑得很温暖、很真心。 「我也很期待，」他朝我喊：「很期待之后可以跟你一起上台表演！」 「……」 回家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轻快，几乎就要哼起歌来，连路上日常的风景都雾成最美的色调，进了家门，打开的电视里正好在播爱丽丝梦游仙境，有那么一秒怀疑自己似乎也掉进了兔子洞，正走在五彩繽纷又易碎的幻境里。 哥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锅还在冒烟的热汤，头也不抬地朝我打招呼。 「回来啦。」 「嗯。」 「如果不要看电视可以关掉，我只是开来当背景音的。」 「喔，好。」 「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小心翼翼地把汤在餐桌上放好，哥转过来，剩下的话在看到我的瞬间消音，诧异地脱口问道：「……你今天遇到什么好事吗？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居然傻笑了整路，赶紧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说：「没什么。」 还好哥只是疑惑地打量我半晌，没再追问，「好吧，总之你去洗洗手就可以吃饭了。」 「好，谢啦。」 是好事吗？洗好手回到餐桌前坐下来，边夹着菜，回想这阵子起伏不定的心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遇到跟周慕帆相关的事情，都让我这样在意得不得了？越来越轻易地受他一句话、一个眼神影响？ 当他不在身边，理智再次回来安稳地待在脑袋里……想到学校，想到何思静的警告，想到洪怡琳，我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盼望，让自己冷却下来，应该冷却下来，我向来都知道怎么避开麻烦。 然而，正要专心吃饭，有一句话却彷彿穿透了刚结冰的水面，穿透了所有我自以为是的理智，拍打着我的耳膜，搅乱了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思绪。 我猛然抬头，电视里，电影仍旧欢快地播放，白皇后对爱丽丝这么说。 「──你的人生不能为了取悦别人而活，选择必须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因为当你出去面对那些怪兽的时候，你只能靠你自己。」(＊) ----- ＊註：这句话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电影版的台词，只是我找不到官方版的翻译，所以是照着大概意思翻的。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6) 彷彿积累了好一阵子的迷雾正在慢慢散去，一束阳光悄悄照进来，轻柔试探地触碰身在其中的那个我，带来微弱却明确的暖流，不知所措而僵硬发麻的四肢，逐渐从指尖恢復知觉。 雾气散去之后，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呢？ 「祐嵐？」 「嗯？什么事？」 早晨的微风轻拂过脸颊，带来舒适的凉意，我停下扫帚，转头朝声音来源看去，漂亮的女孩正靦腆地对我笑着。 「那个，我前两天有试做一些巧克力饼乾，想说，想请你吃吃看，因为昨天放学你一下子就跑走了，所以没机会拿给你……啊、我跟你说，味道其实不差啦，虽然没有到很好吃，但是还算可以吧……大概。」 邱语寧害羞又忐忑地说，我知道她是怕我拒绝她的好意，连忙接话道：「好啊，谢了，我满喜欢巧克力的。」 她眼睛一亮，「真的吗？呼，太好了……那等一下回教室的时候拿给你，啊不对，我……我午休或放学再偷偷拿给你？」 「为什么要偷偷……」 几乎是问完的下一秒，我立刻想到原因，略微尷尬地沉默下来，邱语寧却只是笑了笑，不甚在意地说：「嗯，反正你愿意收下我做的饼乾，我已经很开心了，什么时候拿都没关係啦！帮我吃吃看味道怎么样，要讲实话喔！」 我看着她开朗的样子，只觉得胸口无来由地发闷，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好随着她的态度，轻松地开玩笑。 「很难吃也要说吗？」 「唔，对啊，有挫折才会进步嘛，但、但是，说真的，应该也没有到很难吃的程度啦……」 她有些打击，又有些不甘心，小小声地嘀咕着，害我不小心噗哧一声笑出来。 「齁，祐嵐！」 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笑闹个几句，扫地时间很快就结束了，一起走回到教室门口，邱语寧顿住脚步，拋下一句「我去洗手间」便匆匆转身离开，我愣了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背影，仔细回想起来，似乎只要在班上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地避开我、不敢和我太亲近。 ……不愿意拖累我。 意识到这点，某种温暖、愧疚又无奈的情绪缓缓流淌而过，我叹口气，慢吞吞地走进教室，正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教室中央却忽然爆出一阵哄笑声。 我不自觉地看过去，何思静那群人不晓得说到什么，笑得前俯后仰的，眼泪都飆出来，发现我疑惑的视线，她朝我招招手。 我走过去，她立刻把我拉进她的小圈圈，边笑边说：「嵐嵐，嵐嵐你知道吗？刚刚隔壁班的心瑜说她前两天社团课的时候，有看见邱语寧把烤好的饼乾包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要送人，结果你知道吗？哈哈，她刚刚在林圣涵的抽屉瞄到一模一样的包装袋！天啊，笑死我了！她把自己做的饼乾拿去送给林圣涵欸！」 「林圣涵没有把饼乾丢掉喔？」 「没有啊，所以才好笑……」 「就说林圣涵喜欢那个假掰女，还死不承认！」 「不一定啦，说不定是邱语寧自己偷偷放的啊，她这么噁心……」 「也是齁……哈哈哈，林圣涵吃了会不会中毒啊？」 「从此变成假掰人二号！」 「乾，我快笑死……」 刻薄的嘲笑从几个人嘴里一句接着一句吐出，我沉默地站在圆圈的边缘，只觉得心里泛着的那股厌恶几乎快要藏不住，趁着他们说得热烈，我赶紧脱身往外走去，以免已经很脆弱的理智线断裂，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再次走出门外，深深吐出一口气，让额角的青筋慢慢平復下来，转头却发现熟悉的身影。 早上七点半，还不到开冷气的时间，门窗都是打开的，那些人幼稚到了极点的酸言酸语轻易就传了出来，他们口中的女主角正靠在门边的柱子，垂着脸，任黑发垂落轻搔着她的脸颊，安静得像抹影子，然而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我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低落和难受。 这种话，这种待遇，从来不会有「习惯」两个字。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邱语寧抬起头，对上我的目光，努力扯了下嘴角。 「嗨，祐嵐，我以为你已经先进去了。」 她在笑，声音平静如常，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副样子看起来更悲惨了，心倏地一紧，这些时日以来，许多凌乱起伏的想法闪过脑海，胆小、自私、懦弱，因而愧疚，因而显得卑微……其实，早就背离了心里的初衷。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呢？ 上一次，我后悔了，这一次，我只想顺心而为。 我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欸，你不是说要给我饼乾吗？走吧。」 「喔……啊？」 邱语寧慢半拍才理解我说什么，微张着嘴，表情呆滞地看着我，我忍不住笑了，轻轻扯了下她的手。 「走啊。」 这次她却瑟缩了下。 「那个，祐嵐，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可是我并不想让你为难，你……确定要这样？」 「我确定。」 「可是……」她仍然迟疑地阻止我，「你不需要因为同情，毁掉自己的校园生活……」 「不是因为同情，」我微微叹口气，认真地对她说：「我也喜欢你这个朋友，这阵子，我终于想清楚了，我想要的，一直都是我喜欢的朋友，而不是别人喜欢的朋友。」 「……」 那一瞬间，我几乎可以看见她漂亮的大眼里亮起的光芒，于是我不再犹豫，抓着她进了教室，走到她的位置旁。 「饼乾？」我朝她伸出掌心。 刚才还闹哄哄的教室忽然就安静下来，我们两个的动作不大，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彷彿有一束聚光灯在我们的头顶照下，连空气都变得凝滞紧张，邱语寧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怯生生地瞥了我一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平静地说：「语寧，你刚才不是说要给我饼乾吗？」 旁观的人群中立刻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气声。 「……喔，喔好。」 邱语寧这才反应过来，弯下腰，从掛在椅子上的包包里捞出一个的精緻的小纸袋。 「谢啦。」 我从她手中接过来，对她露出笑容，没有任何犹豫。 她愣了下，过了几秒，也忍不住笑了。 鐘声正好在那一刻响起，我回到位置上，心脏仍然跳得好快，不晓得她有没有注意到，其实我们两个人的手都在颤抖。 班上陷入了某种压抑而沉默的氛围，暴风雨前的低气压盘旋在小小的空间里，眼角馀光中，某些人或震惊或铁青的脸色，我很清楚再来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处境。 很麻烦，大概不会太愉快。 ……不过至少，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 各位亲爱的朋友，很抱歉最近更新这么缓慢otz 主要是我8月刚好处在工作上的一个交接期，加上下礼拜不小心(？)安排了一次长途旅行，所有事情一下子全挤在一起了 希望9月份真的真的能恢復至少周更，再次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qq 爱你们!!!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7) 「林祐嵐，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风暴永远比想像中来得更快，早自习一结束，笔记本都还来不及闔上，何思静与她的好姐妹们已经朝我围过来，速度快得令人讶异，气势汹汹地质问我。 我耸耸肩，尽量平淡地回：「没什么啊。」 「没什么？你现在是在装傻还是装无辜？」 「呃……都没有？」 「笑死人了，你真的很夸张，明明知道我们很讨厌邱语寧，还当着大家的面跟她这么好！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很白目吗？」 她的声音有点大，越说越激动，让我微微皱了下眉头，藏了很久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讨厌邱语寧？」 「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就是一个做作假掰又噁心的女生，又很自以为……」 我打断她，「但我实际跟她相处过之后，并不这么觉得啊。」 「你……」何思静呛了一下，看起来似乎快抓狂了，「亏我开学的时候还特别提醒你、这么照顾你！林祐嵐，你这样不会太过份了吗？利用完我之后就把我丢一边？」 「我确实很感谢你开学的时候跟我聊天、带我认识不少人，我也有试着把你当朋友，不过那并不表示我对每件事情的看法，都必须跟你一样吧？」 我试图跟她讲道理，不过仍然是徒劳无功。 她瞇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反正你现在下定决心要背叛我就是了？」 我差点忍不住笑了，这是多严重的事情？说什么背叛不背叛。 「我把语寧当好朋友，如果你介意的话，很抱歉，我也没有办法。」 何思静怒瞪着我，冷声说道：「好！那我们绝交！以后你就都跟那个噁心的女人待在一起吧，哼！」 语毕，一群人又跟着她回到教室另一头的座位上，一面七嘴八舌地安慰她。 「小静，不要难过啦，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就是说啊……」 「之前就跟你说了，她这个人本来就怪怪的，不要理她就好了。」 「美国来的了不起啊！」 「齁，超难相处的，跟假掰女刚好凑一对啦！」 「哈哈，真的……」 「……」 大概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不友善的视线及言语毫不遮掩地朝我刺过来，汹涌得像是窗外的蝉鸣。 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将这一切都当作耳边风了……我默默叹口气，随手从书包抽了本课本，翻开来打算稍微预习一下，看了半天，眼睛却离不开同一行字。 即使对做出的选择再确信，当自己成为分类里少数的那部分，还是难免有种逆着水流而行的迟滞感，不安，与小小的自我怀疑。 但那又怎么样呢？不管是走哪条路，都有它必须付出的代价不是吗？ 「那个，你们还要继续聊吗？」 始终安静而模糊的人群里，有个人忽然站起，那道背影毫无预警地跳进我眼里，熟悉得令我心悸。 「喔，慕帆，怎么了吗？现在还没上课啊！」 「不好意思，因为今天的数学作业我忘记写了，你们声音有点大，我没办法专心，」他非常客气地说：「能不能请你们稍微降低音量？拜託？」 「齁，我们聊得正开心欸……」 何思静不开心地抱怨，旁边的女孩尷尬地扯了下她的手。 「抱歉，我们会小声一点。」 「太好了，谢谢。」 周慕帆礼貌地点点头，便坐下来继续做他的事；何思静促狭地瞥了身旁的好友一眼，又朝着他喊了句：「我跟你说，是看在琳琳的份上喔！」 「小静！」 「哈哈哈……」 女孩们一下子笑成一团，立刻忘了我的存在；而洪怡琳被簇拥在其中，满脸通红，仍是忍不住一直瞄向那个男孩，嘴角微微翘起，眼里是无须隐藏的心意。 我垂下眼眸，心里头沉甸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微甜？苦涩？羡慕？嫉妒？ 或是……无力呢？ 他总是碰巧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几乎要让我自作多情地以为这些举动是为了我，让我想成为更好的自己，因而有勇气去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也让我有了不该有的期盼。 但那是我无法光明正大承认的情感啊，他太清澈，我太黯淡，不想、也没有勇气成为削弱他光芒的影子。 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了语寧的作法。 ──不愿意拖累。 如果收拾得好一点，藏得深一点，不要有太多期待，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应该……应该就足够了吧？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8) 位于五楼、正好无人使用的实验室外头，微凉的风轻拂而过，我懒散地趴在走廊围栏往下望，底下缩小的人群来来去去，整座学校热闹的嗡然声，在僻静的这里，都变得特别遥远，如同另一颗行星。 「我还是觉得很对不起你……」 身旁的女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眉毛下垂，满脸歉意地看着我，完美詮释了「楚楚可怜」的样子；我的反应却是对她翻了个白眼，丝毫不领情。 「你讲了大概有一百遍了。」 「啊人家就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好了，」我一掌拍向她的额头，「我说过的，不需要为了这种事情道歉。」 她闭上嘴，鼓起脸颊，闷闷不乐地把下巴放到围栏上，我知道她还是有些想不开，安慰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她马上开心地瞇起眼睛。 ……天啊，我怎么觉得好像多养了一隻黏人的宠物？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冒了身冷汗，还好，邱语寧再次出声，打断了我诡异的联想。 「今天要来我家吗？我想试做蛋糕。」 「不行，我要练团。」 「又要练？不是快要考试了吗？你们没休息？」 「因为段考週不能练啊，几天不练手感就差很多，当然要好好把握时间。」 「喔，也是。」她耸耸肩，安静不到两秒鐘，又迟疑地开口，「不过说到这个……」 她不断斜眼瞄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皱起眉头。 「你那什么眼神？」 「祐嵐我问你啊，」她清了清喉咙，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那个，你为什么好几次练团之后，都跟周慕帆说你要来我家？」 我心里一惊，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僵硬地继续盯着远处，装作若无其事。 「我……我有吗？」 「哪没有，而且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他，他明明想过来说话，你就拉着我闪得跟什么一样……」邱语寧嘀咕着。 「你看错了。」 「我才没有，不然你说嘛，为什么要把我当藉口？摆明了练团结束后不想跟他一起回去！」 平常傻傻的女孩此时不知道为何这么不好打发，一定要追根究柢，我无言半晌，还没想好说词，一丝疑惑却先窜出了我乱哄哄的脑袋。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跟周慕帆说什么？」 被我一问，邱语寧的眼神突然就飘忽起来。 「我、我跟你说，我不会介意你把我当藉口啦，嗯，但是你好歹也先跟我串供一下，不然我不小心露馅了你怎么办……」 「邱、语、寧──」 「……」 敌不过我威胁的语气和眼神，邱语寧瘪了瘪嘴，终于放弃抵抗，「啊就，我前阵子被我妈叫去补理化，去了才发现那个……林圣涵……也在那里……」 林圣涵？我投去质疑的眼神。 「他什么时候变成……呃，可以好好跟你聊天的关係了？」 我尽量委婉地表达，邱语寧听懂了我的意思，困惑与烦躁浮上她的面容。 「我也觉得很奇怪，他在补习班的时候……跟在学校里的态度，似乎不太一样，好像、好像没有那么讨厌我……偶尔还会跟我说几句话，间聊什么的……有一次我缺课，他还借我笔记，所以我那时候才想说做饼乾送他啊……谁知道后来会变成那样？」她拉了拉长发，噘起嘴巴碎碎念，「唉，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人！想讨厌就讨厌，喜欢就喜欢，不然就当作陌生人也可以啊，干嘛变来变去的，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为什么就不能诚实面对自己真正的想法呢？」 我张了张口，一时之间沉默下来；原本想告诉语寧，我也从来没懂过，然而话到舌尖，近日以来某些片段突然闪现，故作的疏离、闪躲的藉口，彷彿在提醒着自己其实与那些人同样可笑。 良久，才轻轻叹口气。 「走吧，快上课了。」 「嗯，走吧，」邱语寧伸了个懒腰，勾住我的手，「是说，下午是不是要考歷史？」 「有吗？老师不是说明天才要小考？今天要赶进度。」 「呼──那就好，要不然我就死定了。」 「你上课真的有来吗？到底有没有在听？」 「有啦有啦……」 用最缓慢的速度边聊边走，最后，在教室门前停下脚步，和语寧苦笑着交换了个眼神，虽然下课时间可以逃避，该面对的终究还是得面对。 深深吸口气，我推开门。 几道眼神瞟过来，再若无其事地挪开，似乎前一秒仍平静的空间，因为我们的出现，便起了波澜，见到这种反应，心底一沉，低气压渐渐聚拢过来。 啊，又来了，这些人。 「欸欸快看，自以为是的女人来了。」 「真是破坏气氛……」 「跟你们说，听说她在社团课也都这样，对别人爱理不理的！」 「可能以为跟学长组团就很了不起吧……」 「齁，她还黏着慕帆，要不要脸啊……」 「听说期末要成发表演，看来到时候有笑话可以看了，哈哈哈！」 「不要这样，慕帆很可怜欸……」 「那也没办法，谁叫他衰成这样，被这女的缠上……」 「慕帆就是人太好啦！不懂得拒绝。」 「……」 我木然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这种装作窃窃私语的伎俩已经看了太多次，毫无新意，早就厌倦了，就连心底翻滚的那些鬱闷难受，都已经渐渐变得麻痺，能够冷静地抽离。 甚至，还有馀力感到庆幸。 至少周慕帆没被打上跟我同一伙的标籤，而我还保有放学后练团的那些时间，可以在他面前，做回真实的自己。 ----- 回归！期许自己本月可以正常更新gt;lt;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9) 原先明快的旋律节奏微微压抑，渐行渐远，我的手指仍旧固执地跟上，音箱流洩而出的重低音敲打着耳膜，然后，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声音都趋近于零。 …… …… 「学妹，我们在说话你有听到吗？」 「嗯？啊，抱歉……」 回过神来，发现小小的社办里，所有人都盯着我瞧，有些尷尬地停下无意识拨弦的手指。 冠廷学长有些不满地说：「你怎么一直恍神啊？」 「呃……」 「算了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总之就是，下礼拜段考週就先不练习了，还是念点书吧，不要被当掉了，以后还要补考暑修什么的很麻烦喔，我们下下礼拜再继续练。」 大树学长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有没有觉得这傢伙很诚恳？因为那是他的经验谈。」 「……大树，你闭嘴喔。」 「我有说错吗？上学期被当了几科来着？我数数看……英文、数学……」 「高林樺！」 冠廷学长气急败坏地拿鼓棒丢他，大树举起谱架轻松挡掉，让前者更火大了，幼稚的互动害得我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为了转移注意力赶紧撇开视线，没想到意外地对上同样充满笑意的另一双眼睛。 没有防备地与他四目交接，心脏猛然一跳，我立刻垂下眼眸避开，努力压下窜起的热气，一面责备自己仍然一点进步也没有，不过就是眼神接触嘛！有什么好慌张的，怎么会这么没用呢？ 「真是的，是不是朋友啊？就只会戳人痛处，很过分欸，我也不想被当掉好不好，啊就很难啊我又不想补习，真的是很机车……」 「好了，该滚了，」大树学长一把勾住冠廷学长的脖子，强制打断他哀怨的碎念，对着我和周慕帆说：「门给你们关，我们先走囉。」 「好。」 「学长掰。」 「哎，放手，你不要拉我……」 「谁叫你一直嘰嘰歪歪，走了啦……」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离开之后，气氛陡然安静下来，本来不大的空间似乎变得更狭窄了，我迅速将bass收进袋子里，抓起书包站起来，清了清喉咙。 「那个，我也先走了，我……」 「嗯，我知道，」他平静地接话，「你要去邱语寧家。」 「呃，对，所以……」 我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忽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良久，才说：「……掰掰。」 踩着昏黄的夕阳，慢慢地走在往附近图书馆的路上，打算先去还书，这阵子都是这样，为了与他错开回家的时间，有时候去图书馆，有时候去哥的工作室，偶尔也会真的跑去找语寧。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特别心烦意乱。 明明我做的，是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眼前不断浮现他刚才的侧影，一手轻抚着键盘，语气淡淡，温和如常，我却觉得，他脸上的情绪看起来竟像是…… 落寞？ 我一定是疯了。 苦笑着摇摇头，我加快脚步，试图把所有的混乱都甩在身后。 几乎要在街上跑起来的那一刻，我的包包无预警地被扯了下，bass差点跟着滑落肩膀，我大惊失色地停下来查看，转头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脑袋空白。 「……」 「呼，追到你了，好险。」 那个几分鐘前才道别、我所有混乱与矛盾的来源，正揪着我的书包，一手还不忘扶着我的乐器，避免它掉到地上砸坏，微喘着气，朝我弯起眼睛。 「你为什么要用跑的？」 「……」 我仍旧错愕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完全无法做出适当的反应；他被我盯得有些尷尬，松手放开我的书包，站直身体。 「我是来拿这个给你的，」他将握在手里的东西递到我面前，「你忘记把手机带走了。」 「啊！」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第三章 在我们的歌声里(10) 「啊！」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很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等我接过手机，他抬手擦去额角的汗，一时之间又沉默下来，我拉了拉背带，他搔了搔脸颊。 「那，我先走了。」 「好……」 反射神经大概还没恢復，我呆看着他的背影好一阵子，才赫然发现他再次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疑问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还要回学校？」 他闻言转过身来，笑着说：「我是为了拿手机给你才跑出来的，书包丢在社办，门也来不及锁啊。」 羞窘爬上我的脸颊，我低声说：「对喔，对不起……」 「没关係啦，举手之劳而已。」 他偏头打量着我，似乎在考虑什么，某些字句慢慢从他嘴里吐出，而我脑袋钝钝的，仍然处于接收不良的状态。 他好像是说：「──不然，你陪我回去吧？」 咦？ 「你说什么？」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说，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就陪我回去一下吧，」他重复道，又突然迟疑，「还是说，你今天……一样要去找邱语寧吗？」 「我……」 他似乎带着期望，几不可见的脆弱，某种令我难以拒绝的神情，定定地注视着我，彷彿我接下来的回答，决定的是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更加重要的事情──忽然间有种感觉，会不会其实，他什么都晓得？我那些愚蠢可笑的藉口，他都知道？ 我想远离他的，真的很想。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答应学长了，我连乐团都可以忍痛放弃，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可是…… 醒悟过来的那一秒，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 只能顺着心里那道暖流的方向，慢慢走向他。 「……走吧。」 这次换他愣住了，好半天没有回应，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去找语寧。」 光点迸发在他清澈的眼睛里，笑意逐渐满盈，比夕阳还温暖。 「……那就好。」 这个时间，人几乎都散光了，只剩下少数住宿生以及三年级晚自习的学长姐，夏天尾巴，半空的学校里，不知道是谁刻意放慢脚步，短短路程竟然让我们走到天色渐暗。 他低低地哼着歌，旋律随凉风飘散，虽然模糊，还是听得出温柔的音色，我悄悄瞄了他一眼，看见他嘴角微扬，心情似乎很好。 脑中闪现某个片段，不久前在捷运上说过的，很快就能听见他的歌声，想起当时他微窘的模样，抿了抿唇，跟着无声地笑了。 「你在笑什么？」他好奇地问。 「呃，」被抓个正着，热气涌上脸颊，我訥訥地说：「就是，想说……你唱歌真的满好听的。」 「喔……这样啊。」 察觉到他的停顿，我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微红的耳根。 忍不住脱口问道：「你是在不好意思吗？」 他轻咳一声，「……嗯，有点。」 他那天的表情又出现在脸上，带着些许尷尬与不知所措，而他故作镇定的样子实在是有够── 可爱。 我努力收敛心里源源不绝冒出的粉色小花，免得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说真的也不是没看过帅哥，尤其从小看着自家哥哥长大，早就已经审美疲劳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不会有这种感觉了呢。 我咬了下嘴唇，克制自己不小心太过份的笑容。 「这样很好啊，我还怕没机会听到你唱歌呢。」 「怎么会没机会？」 「毕竟我们练了这么久，还没顺利弹完一首歌……」 乐器的部分还不够熟悉，因此一直还没有机会加入主唱的声音练习，当然，绝大部分是因为我这个新手不够熟练的缘故，有好几次都觉得学长快要抓狂骂人了，可能看在我也很自责的份上，硬生生地忍下来……想到这里，好心情一下子蒙上灰色，我不免有些沮丧，轻轻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子。 「欸，林祐嵐。」察觉到我的情绪，他开口叫道。 「嗯？」 「不要想太多了。」 「我只是……」我叹了口气，「满担心最后会拖累你们、害你们上不了台。」 「时间还很多啊，慢慢练习，不用太紧张，」他轻快地说：「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 「嗯……」 我淡淡地回应，不是不感谢他的鼓励，只是长久累积的自我怀疑，和隐约的恐慌，哪有这么容易消散？ 然而一隻手拂过头顶，像是微风般轻柔，暖意却一直渗透到心底，温和的嗓音有着让人稳定的力量，彷彿要将所有的不确定都融化。 「每个人都有适合的位置，而我相信你，」他的神情无比认真，让我无法移开目光，「──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1) 当某人的温柔成为自己的力量，朦胧模糊的未来逐渐有了轮廓，繽纷的色彩浸润了平淡难忍的日常，日子于是飞快地运转起来，秋去冬来，在各种大小考试的填充之间，学期忽然就过去大半。 「你有看到消息吗？alivelife要开演唱会了。」 「有！我有看到，超想去的啊！」 「不过感觉票应该很难抢……」 「对啊(哭脸)，而且时间刚好在下学期第一次段考前，太过分了。」 「哈哈，那你要放弃了吗？」 「怎么可能？这可是他们第一次个人演唱会，我还是先抢到票再来纠结要不要去吧。」 「也是喔(笑)。」 「对了，你想去吗？」 「去哪里？」手机另一头的我愣了下，迟疑地输入：「alivelife的演唱会吗？」 「对啊。」 「还满想的，他们的歌真的很好听。」 「那就一起去吧？」 盯着那条讯息，还有随后附上的双眼闪亮的贴图，我完全压抑不住嘴角的弧度，只能抓着手机傻笑。 毫不犹豫地回覆：「当然好哇。」 讯息立刻被已读，我得到了一张洒花的贴图，以及飞扬雀跃的心情，只差没有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 震动声再次传来，我飞快地丢开枕头，点开萤幕，周慕帆问：「等一下打算做什么？」 「练bass吧，不想再被学长念了(哭脸)。」 「哈哈，加油，其实你已经弹得很好了，跟我们搭的时候不要紧张就ok了。」 「我……尽量。」我点了张缩在角落画圈圈的贴图。 「啊，我弟要跟我借手机，先说晚安啦。」 「嗯，晚安。」 他又回了一张兔子拿着啦啦队彩球加油的贴图，对话框才安静下来。 将手机随手放回桌上，我拿出斜摆在一旁的bass，愉快地哼着主旋律边练习指法，刚弹完一首歌，便听见外头传来大门开啟的电子音，我放下乐器匆匆站起身，刚探头出房门，就与穿着深色大衣、神色向来冷淡的男人打了照面。 「哥，你回来啦。」 「嗯。」 「厨房有热汤喔。」 「好，谢啦。」他随手往沙发丢下包包，经过我房间的时候瞥了一眼，看见我横躺在床上的bass，微微皱起眉头。 「你又要练？」 「怎么了？会吵到你吗？我可以改接耳机。」 「我是没差啦，但是……」他双手抱胸，倚在墙边瞪着我，「你不是要期末考了？怎么好像都没看你在准备？」 「天啊，哥！」我闻言退后两步，震惊地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入境随俗，变得跟这里的家长一模一样了？」 「你少夸张，」哥无奈地翻我白眼，「看你心情满好的，心情一好就来闹我啊？」 我乾笑两声，无辜地说：「没有啊？」 他哼了声，考虑了几秒，似乎决定了不跟我计较。 「你社团成果发表是什么时候？」 「两三个礼拜之后吧……休业式那天。」 「喔，几点？」 我好奇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嘛？」 他没好气地说：「没干嘛。」 「你问这个干嘛啦？」 我看着他逕自往厨房走去的背影，十分坚持地再问，忽然间灵光一闪…… 「哥，你要来吗？」 「……」 厨房一片寂静，只听见餐具相碰的轻柔声响，我扬声问道：「可是你不是在赶期末要交的作品？你还有空喔？」 「你管我有没有空？」 他端着热汤出现，打死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耳根却可疑地开始泛红。 我实在憋不住，轻笑出声。 「哥，你真的是个很尽责的家长欸。」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他了，他啪地一声放下汤匙，不开心地碎碎念，「囉嗦，爸妈都这么放任，总要有人紧张一点吧？而且你平常又不跟我说学校的事情，我当然要关心一下啊，谁知道你在学校过得怎样？听说现在校园霸凌很严重，你个性这么容易得罪人……」 「好好好，我错了，1月18星期五下午两点，你开心来就来，好不好？」我非常识时务地举手投降，闪回自己的房间，趴在桌上，试图用手臂闷住自己的爆笑。 唉，我那年龄花样18岁的哥哥，真的是太少年老成了。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2) 「你心情很好喔？」 翌日，早晨的扫地时间，邱语寧一看到我的脸，便凑了过来，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一副很稀奇的样子。 我停下扫帚，无言地看着她，「……还不错。」 「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好久没看到你这么显性的表情了。」 「显性……你是最近念生物念到发疯了吗？」我忍不住吐槽她的用字。 「我是说真的！」邱语寧不满地嘟起嘴巴，「跟我说啦！好事情要跟好朋友分享啊，快点！」 「扫你的地啦。」 「你中乐透了吗？还是你喜欢的乐团要来台湾了？数学小考满分？啊！我知道了！」她兴奋地说：「是不是周慕帆跟你告白……」 我脸一红……纯粹被气的，磨了磨牙，很想顺便磨拳头。 「你不闭嘴吗？」 「喔……」 邱语寧总算感觉到一丝丝危险，后退两步，咧嘴朝我傻笑着。 那个样子实在让人下不了手……有气无处发，我哼了声，用竹扫帚用力刮着草皮，打算把卡在底下的所有陈年落叶草屑全部刮出来。 「嗨，语寧……喔，嗨，祐嵐，你也在。」 娇小的女孩匆匆忙忙地飞奔过来，救了邱语寧跟无辜的草地一命，我记得她好像是6班的同学？朝她点点头作为回应。 她朝我笑了下，立刻一把抱住语寧的手臂，哀怨地说：「语寧语寧，我问你，柠檬塔的食谱讲义你那边有吗？我上礼拜没去社团课，可是我好想好想做柠檬塔喔！我刚刚跑去问小安，结果她也翘课，太过分了……」 邱语寧被她夸张的模样逗笑了，「我这边有啊！我回家拍照传给你好吗？」 「太好了，感谢！爱你！」 她用力抱了语寧一下，又飞快地跑走了，来去一阵风，让我有些错愕，邱语寧看到我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她是我社团认识的同学，没什么心机，傻傻的很可爱，所以也不太care别人对我的看法。」 「喔，那样很好。」 我发自内心地说，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总是会有人发现我们两个也并不是什么怪物，愿意以温暖的情感相交。 微微扬起嘴角，我将畚箕里的落叶倒进垃圾袋里，打算继续打扫工作，只是一回头，被邱语寧那傢伙吓了一跳。 「但是祐嵐啊，你知道我还是最爱你了，对吧？」 她眼睛闪亮亮，双手交握在胸前，非常诚恳地看着我，而我沉默两秒，伸出一隻手──用力往她额头巴下去。 「……你少噁心。」 「你心情很好？」 站在洗手台旁，扭上水龙头，正准备要进教室，熟悉的嗓音从我身边飘过来，好奇地问道；我忍不住好笑，有这么明显吗？还是我平常脸真的很臭？加上昨天晚上，这已经是第三个人问我了。 「嗨，慕帆。」我侧过身面向他，噙着笑意打招呼。 「早安，」他弯起眼睛，似乎心情也不错，「怎么了？发生什么好事吗？」 「对呀，因为，嗯……」 因为有人找我一起去看演唱会──真实的原因差点脱口而出，要是在他面前说出来，未免也太难为情了，我咳了声，遮掩我的停顿，然后找了另一个理由。 「……因为，圣诞节快到了嘛。」 「对喔，国外在放假了吧，」他又问：「那你会不会想念那里的过节气氛啊？感觉就很热闹。」 「满想念的，以前这时候，我爸妈跟我哥不管手上有多少工作，都一定会空出时间，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或出去走走。」想起前几年的节庆气氛，对比今年的冷清，不免轻轻叹了口气。 「你家人很忙？」 「非常忙，他们……」我笑了下，「我妈算是还好，她时间比较自由，但我爸是工作狂，而我哥高中开始就跟着他学东西，大概也被培养成工作狂二号了。」 「啊，我好像可以理解，」周慕帆顿了下，「……我爸也是工作狂，连过年都不一定有空陪我们。」 「你家……？」 他的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甚至是……不满吗？我微愣，正想继续说些什么，还没想到措词，却先被一小群人打断了。 他们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眼神不善地盯着我们，我不安地动了动，注意到自己跟慕帆好像站得太近了点。 「你看你看，那女的又缠着慕帆了。」 「我早就说过了，她心机超重的……」 「我跟你们说，她一定就是想倒贴慕帆才加入热音社的好不好？」 「真的假的，傻眼欸……」 「小静、琳琳，亏你们开学的时候还能跟她相处这么久……」 「齁！真的……」 我默默地后退，再后退，拉开和周慕帆的距离，打算忽略这些无聊的挑衅与麻烦，就这么安静地绕过他进教室，然而原先站在原地没有动静的他，突然跟着往旁边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了我逃跑的路径。 不确定他是无心还是故意的，我有些错愕地抬起头……他的神情温和如常，站姿轻松，眼中却有隐约跳跃的火光。 呃，他在生气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忘了移动。 「……是脱不了身吗？」 「欸，你过去帮慕帆啦！」 「他有够衰，琳琳你去帮他一下啦！」 「……」 耳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我没有很仔细听，等我回过神来，洪怡琳已经走到我和周慕帆旁边，怯怯地开口。 「慕帆……」 「什么事？」 「那个，你要不要陪我去拿点名表？我刚刚忘记……」 周慕帆瞥了她一眼，不等她说完，便截断她的话，「不好意思，我没空。」 洪怡琳被他有点衝的口气吓得僵在原地，不只是她，我也傻住了──他这是怎么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冷淡的样子。 「……」 在所有人尷尬地定身在走廊上，僵持不下的时候，鐘声驀地响起，总算稍稍打散了这里微妙的气氛。 「算了算了，走啦……」 「不领情就算了，奇怪……」 「琳琳我们走……」 一群人没料到事情这样发展，訕訕然的，嘴上边碎念着，三三两两地走进了教室，我倒是莫名松了口气，正想往教室里头走，才稍微动了一下，周慕帆便再次靠了过来，眼里闪烁着一些我不太明白的恼怒。 ……然后，他突然伸手，轻轻捏了下我的脸颊。 「噢……你干嘛？」实在太惊吓了，我脱口叫道。 「试试看你是不是真的都不会还手。」 什么跟什么……我傻眼地看着他留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逕自瀟洒转身，走进教室，而我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跟在他身后匆匆回到位置上。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4) 于是原本已经爆炸的期末更加刺激了──念书、练团、拍照，所有时间被压缩得满满的，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也没什么多馀的心力去鑽牛角尖，能保持头脑清醒就很不错了。 爸妈离开台湾前，一家人一起去吃一顿饭，我甚至在等出菜的时候不小心打起瞌睡，额头差点磕到桌子上，来回几次之后，索性靠到哥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休息一下。 等我再次张开眼睛，面前已经摆满一堆菜了，妈心疼又无奈的声音响起。 「小嵐，在这里这么累，乾脆回来美国陪妈，不好吗？」 爸立刻接话，「就是说呀，如果累的话就赶快转学回来，女儿离这么远，我很无聊耶。」 我揉揉眼睛，有点茫然地问：「……你们怎么都不念哥？」 无辜被点名的哥白我一眼，爸好笑地说：「哎，男孩子长大本来就要出外磨练一下，女儿不一样。」 妈也说：「虽然我们是尊重你的决定，也很放心你，但还是会希望你留在我们身边久一点啊。」 我沉默了下，小声嘀咕：「重女轻男啊……」 「……」 …… …… 就这样，每天都在忙碌与混乱之中度过，然后，让我既期待又胃痛的那一天，忽地翩然而至。 「……寒假就要到了，不过不要忘记还有辅导课，各位同学下礼拜还是要记得来学校上课啊！我相信同学在这个学期都学到了不少东西，不要考完试就丢到旁边去了……」 学务处主任的声音回盪在整个礼堂，传到我的脑袋里却断断续续的，一整个接收不良，大概是因为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忽略胃部那种好像快要抽筋的感觉。 「祐嵐、祐嵐，」邱语寧用气音小声问：「你还好吗？」 「我……还好？」 邱语寧看起来反而更担心了，也是，我虚弱的回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脸色很苍白欸，真的没事吗？」 我摇摇头，「只是紧张。」 「加油，深呼吸。」 邱语寧悄悄把手伸过来，握住我冰冷的手，带来微微的暖意，我轻轻捏了一下，表达感谢。 「……好，另外，等等在外面小舞台有社团成果发表，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留下来欣赏，给自己同学一点鼓励嘛是不是？那主任话就先说到这边，预祝各位同学新年快乐。」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恍惚之间，我跟着大家起身，邱语寧似乎又跟我说了什么，拍拍我的肩膀，我胡乱朝她点点头，穿越一片嘈杂，快步往门口走去。 人群中，周慕帆靠了过来，走在我身边。 「嘿，你还好吗？」 「还好……」 「不好，」周慕帆笑着反驳，「你看起来超紧张的。」 焦距恢復了些，我飘走的灵魂总算被拉回来一点点。 看着他开心的笑容，我忍不住问：「你都不会紧张吗？」 「会啊，我也很紧张。」 我怀疑的表情一定太明显，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盯着我思考半晌，突然拉起我的手，摸向他的左胸膛。 我瞬间睁大眼，原地石化。 「不然你看，你不觉得我心脏跳得超快吗？」 「……」 ……我是不知道你心脏跳得有没有比较快，但我的心跳快得都要起飞了。 「这下你相信我了？」 他松手，一脸诚恳地这么说，然而他手掌的温度比邱语寧还要清晰数倍，即使已经放开了，那股热气仍然不断影响着我。 「……嗯。」 除了单音节，我真的做不出其他适当的反应。 「林祐嵐，你知道我最喜欢乐团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 「你并不是一个人站在台上啊，」他的嗓音如同脚步轻快，「有冠廷学长、大树学长，还有我──我们不是最好的伙伴吗？」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舞台后方，周慕帆将我的bass递给我，笑容比外头冬天的阳光还要温暖。 为什么这么神奇呢？那一秒，我忘记何思静等着看笑话的嘴脸，忘记底下还有那么多的观眾，忘记了所有的压力与紧张。 那一秒，我只想跟着他，尽自己的全力，演奏出最完美的节奏与指法，成为他能信赖的伙伴，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所有的音箱设备设置完成，麦克风刺耳的声音响起，几乎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慕帆站在舞台正中央，朝着底下的同学打招呼。 「哈囉。」 他看似平静如常，握着麦克风的手却微微发颤，直到此时我才窥见他的紧张，他清了清喉咙。 「我们是热音社的社员，乐团schoolaliens，跟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的团员，首先是团长兼鼓手，二年3班的冠廷，吉他手二年3班大树，bass手一年12班祐嵐，还有我是主唱兼keyboard，一年12班的周慕帆，大家好！」底下传来零散的欢呼及拍手声，周慕帆接着道：「我们要表演alivelife〈热血的傻瓜〉，希望大家会喜欢。」 我回头，四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各自点点头，鼓棒敲击声下一秒跟着响起，然后是吉他、bass，最后，键盘和明亮的歌声同时加入。 翻开第二十四页 把对世界的想像 涂鸦在课本上 脑海里的乌托邦 只要扬起帆就能到达 半夜零点零一分 昨天还是一事无成 突然有点恐慌 通往理想的路上 现实筑起高大的城墙 他们说 做不到吧不切实际的幻想 快醒醒吧看清楚社会的模样 小虾米要知道自己的力量 不要一个人犯傻 欸可是啊 这世界这么繽纷这么宽广 应该容得下我莽莽撞撞 背着吉他到处流浪 我会好好锻鍊肩膀 造出最顽固的盔甲 去承受梦想的重量 当个热血的傻瓜 我才不要 让后悔留成一条长长的尾巴 寧愿学唐吉軻德的疯狂 不去在意世俗眼光 白日梦编织出来的顏色 才是最精彩的极光 不如和我一起眺望 当个热血的傻瓜 如果这条路很漫长 记得一边流浪一边歌唱 抬头就看得见灿烂的星光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5) 我第一次听到周慕帆用这样的方式唱歌，男孩清亮的嗓音中带了微微沙哑的喉音，变得更加个性、更适合摇滚乐，即使是副歌的高音也毫不费力地唱上去──学长还真的没夸张，他的歌声好听得不可思议，我被震撼得几乎要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努力抓住意识，手指终于安稳地弹完了最后一个和弦，像是隔了一层膜的世界涌动着，慢慢恢復原状，我眨了眨眼睛，突然发现……底下什么时候这么多人了？那些热情的欢呼及掌声是因为我们吗？我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下一瞬，猛然被勾住肩膀。 我被拉进四个人的小圆圈里──属于我的小圈圈，大树学长和周慕帆一左一右地搭着我的肩，冠廷学长在我的对面，激动得眼角泛起泪光。 「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太感谢你们了……这下我可以毫无遗憾地升上三年级了……呜呜呜谢谢你们……」 「别这么丢脸，不要忘记我们之后还有校庆演出。」 大树学长虽然这么说，平时冷静的模样也早已撑不住，悄悄扬起嘴角。 我转头，与周慕帆对上视线，他笑得最开心了，露出牙齿，眼睛弯成月牙；我的手搭着他的背，热度穿透运动服传到手心，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两个靠得多近，好不容易渐渐回稳的心跳又再次怦然，而我完全无法移开目光……那是我见过最灿烂的笑，感动的浪潮慢半拍地席捲而来。 「辛苦了。」 他的手瞬间收紧，侧身过来，单手短暂却用力地抱了我一下，我睁大眼睛，几乎要喘不过气。 「林小嵐。」 熟悉的清冷嗓音在下一秒响起，我迷迷糊糊地朝声音来源看过去，另一个同样耀眼到无法忽视的男子，就站在舞台前方，脸上表情比天气还冷，眼里却有一丝只有我才看得出来的笑意。 「啊！」 我惊喜地大叫，飞快地跳下舞台，将身前的bass往后背，衝进他的怀里。 他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伸手回抱我，嘴上一面轻斥道：「小心点！」 我松开他，无法克制地傻笑着，「你还真的来了啊？」 他翻了翻白眼，「废话。」 「我想说……你最近不是都忙得没时间睡觉吗？」 「嗯，还好。」 哥轻描淡写地带过，然而他眼睛底下有明显的黑眼圈，我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眼角馀光中瞄见某个气质甜美的女孩，笑瞇瞇地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让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拉着他的手朝她走过去。 「哥，这是我在学校的好朋友邱语寧，」我朝语寧笑着说：「这是我哥，林祐衹。」 「祐衹哥你好。」 邱语寧很自然地打招呼，相比之下，哥就有点彆扭。 「……喔，呃，你好。」 「哥，你要知道，我在学校还是有朋友的。」我凉凉地说。 哥哼了声，斜眼看着我，不过表情明显柔和了些。 只是，有句话叫做乐极生悲，大概是因为今天接二连三发生了太多好事情，让我一时忘了在学校里，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 「嵐嵐！」 这称呼真是久违了，我愣了下，脑袋有点当机，看着这阵子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的几个女孩，全都带着笑容朝我走过来，瞬间有种时空错置的感受。 「嵐嵐，天啊嵐嵐，你们表演超棒的！我都不知道乐团可以这么帅！那个弹吉他的学长也好帅哦，他是谁啊？啊！慕帆当然也帅，唱歌超好听，我都要变成你们的粉丝了！」 「呃……」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比较恰当，跟语寧迅速交换眼神，她看起来也是一脸茫然，正当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旁边围观的人群给出了答案。 「天啊，他是谁？」 「外校学长吗？」 「超帅的……你觉得我能不能去跟他要合照？」 「是不是还没出道的偶像明星啊？」 「怎么办，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好想跟他要fb喔！」 「我也要我也要！」 窃窃私语越来越清晰，旁边的女孩们蠢蠢欲动，哥显然也发现了，抿起薄唇，脸色越来越冷；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也是，早该想到的，哥穿着深色长大衣配上短靴，色系虽然简单但有型，何况流行的完成靠的是顏值，他站在一堆身穿体育服的学生里，简直鹤立鸡群。 而何思静已经发挥她一贯的功力，直接贴过来了，「哈囉，你一定就是嵐嵐的哥哥对吧？嵐嵐常跟我提起你喔！我还在她的手机里看过你的照片，你本人更帅了欸！」 --- 原本想写满2000字再发，但实在太久没更新了对不起大家qq 有多少就先po多少了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6) 「……」 我抽了抽嘴角，那一瞬间不晓得应该从哪一句话开始吐槽起，何思静见我不说话，对我甜甜一笑，隐约带着得意……我费尽力气才克制住对她翻白眼的衝动。 还没想到该怎么解决这个荒谬的状况，哥已经率先开口了。 「你跟小嵐很熟？」 不同于刚才对语寧的态度，哥口气微刺地问，何思静却似乎没注意到，更加兴高采烈地回话。 「对呀，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吗嵐嵐？」 我终于憋不住，嘴角浮出冷笑，「喔？有这回事吗？」 「嵐嵐，哈哈哈，你真爱开玩笑，我们不是都一起聊天什么的吗？」 「有吗？我没印象了。」我微微挑起眉，眼里的讽刺更浓。 她瞪过来，脸上露出警告的表情，然而我丝毫没打算搭理她，转过头看向哥，他也正好在很有默契地对着我问：「晚餐要一起吃吗？」 「晚餐？你有空吗？你等等不是还要去赶期末作业？」 「嗯，也是，还是你要来学校找我们一起吃？」 「不用啦，我自己去外面吃就好，或者我也可以跟语寧一起啊？」 「你们两个没问题吗？」哥皱起眉头。 「祐祇哥不用担心，不然祐嵐来我们家吃晚餐啊！我妈超爱她的，恨不得每天都看到她。」邱语寧很开心地接话道。 「会不会太麻烦你们家了？」 「不会啦！」语寧拉着我的手，「那就这么说定囉？等等来我家吃饭？」 「好啊……」 何思静见我们三人无视她，自己聊得很自在，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脚跟一旋，用力踩着脚步走回她护卫队的圈子里头，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哎呀，真糟糕，看样子以后麻烦更多了。 哥无奈的嗓音响起，「我看你的敌人比朋友多。」 我皱了下鼻子，有些闷地说：「idon’tcare.」 「我想也是，反正我也不是什么懂得交朋友的人，没资格说你什么，」他叹气，伸手摸摸我的头，「好啦，我刚刚是说真的，要记得吃晚餐。」 「喔。」 「我还要回学校赶工，先走囉。」 「啊，好，晚上见。」 「嗯，晚上见。」 我目送着哥穿越人群，在各方惊艷的视线及讨论中离开，平时从容的脚步似乎略快，大概是不想再惹出什么风波了……我忍不住失笑。 邱语寧摇了摇我的手，拉回我的注意。 「祐嵐，我刚刚也是说真的！来我家吃饭！」 「好啊，」我噙着笑意，「那你等我一下，我回去帮忙收音响。」 「对齁，那我先去厕所，待会儿过去找你！」 「嗯。」 「不可以偷跑哦！说好了！说好了哦！」 邱语寧边走边不放心地回头交待，我受不了地翻她白眼。 「快去啦！」 匆匆走回舞台，学长跟周慕帆他们还在跟其他人聊天，我松了口气，先将bass装回袋子里，才开始收拾其他东西。 正当我在捲一条音源线的时候，冠廷学长浮夸的嚷嚷猛然在耳边响起，让我吓了一跳。 「哇，学妹，看不出来耶……」他蹲到我身旁，一面帮忙将音响套上防尘袋，一面发出语意不明的惊叹。 「什么？」 他露出一副「你少装了」的表情。 「你居然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嘖嘖，我身为男人都觉得这傢伙挺帅！你很厉害嘛！」 我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误会大了，大概刚才那一段小插曲引起的骚动不够大，中间又隔了不少人，学长并没有听清楚我们说话的内容。 「呃，他不是啦……」 「不要否认了，齁，学妹，否认就是承认你不知道吗？」 我傻眼，「什么歪理？」 「欸，不许你质疑学长……喔，好痛，大树你撞我干嘛？」 大树学长手里搬着一面鼓，经过我们的时候故意拐过来用膝盖推了下冠廷学长，引来后者不满的抗议。 「叫你赶快收东西。」他冷淡地说。 「好啦好啦，在收了啦，又不是没在收……」 冠廷学长嘴里边嘀咕着，提起两个音箱，跟在大树学长的后头往社办走。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无语地摇摇头，将最后一个音箱的袋子拉鍊拉上，站起身，正要提起来，有隻手忽然横了过来，抢先拿走它。 我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那人的背影，我愣了三秒，赶紧追上去。 「欸，周慕帆，我拿就可以了……」 他侧过身，躲开我的手，没让我拿走音箱，而是用下巴点了下角落装着杂物的纸箱，简单地说：「那个麻烦你。」 我只好折回去，抱起那个没什么重量的箱子，转身，却发现周慕帆还停在原地，似乎是在等我。 我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 往社办的路上，沉默环绕在我们之间，我悄悄瞄向他平静的侧脸，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他的心情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好了？中间也不过十分鐘的时间，难道我跟哥说话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还是，只是我想太多了…… 按捺不住心里的忐忑，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周慕帆？」 「嗯？」 「你……怎么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有些尷尬，囁嚅：「就觉得，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他淡淡地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啊。」 「是吗……」 我又瞥了他一眼，并不相信他的话；虽然看起来与平时没什么不同，然而他的语气、少了笑意的眼睛，分明就不是这样表示的。 「嗯，」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我，「表演很成功，天气很温暖，要放寒假了，而且，还看到你有一个很帅的男朋友，我哪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那些字句清晰地飘进我耳里，我却像刚拿到bass当时严重落拍的弹奏，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啊？」 他定定地看着我，午后的阳光在他脸上发梢跳跃，而他的眼底有些波澜，似乎是在等着我继续说什么，然而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袋这么迟钝过，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良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喂，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干嘛？快点东西收一收要锁门了。」 冠廷学长从走廊的底端探出头，朝我们大喊道，周慕帆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撇开视线。 「来了！」他边回话边往前走。 我仍然呆滞地站在原地，迟迟无法动弹，直到学长又叫了第二次。 「学妹，在干嘛？快点啊！」 「喔、喔，我马上过去。」 我赶紧抱着纸箱小跑步过去，却甩不掉盘旋在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想法，刚才，当他别开眼的瞬间，就那一瞬间，为什么我竟然觉得在他眼底看见……失望？ 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不敢置信的想法，逐渐从乱糟糟的漩涡中浮出，让我惊讶得不知所措，害怕得不知所措……高兴得不知所措。 可是，如果，是我误会了怎么办？可能吗？周慕帆这么好的一个人，有可能吗？他怎么有可能对我…… 我把东西放好，走出社办，这次，周慕帆没有等我，他的身影已经在走廊另一头，快要消失在转角了，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窜上胸口，想也没想，我拔腿衝上前去。 「周慕帆、慕帆！」 「怎么了？」 他睁大眼睛，讶异地看着我追上他。 我在他身边止住脚步，微喘着气，那股衝动继续蔓延，来不及克制。 啊，算了，是我误会就算了，被笑就算了。 「……那个人是我哥。」 「什么？」 我抿了下乾涩的唇，坚持说完。 「我没有男朋友，今天来看我表演的是我亲哥哥。」 他闻言，眉毛扬起，眼睛睁得更大，错愕地看着我，过了很久，然后，他突然笑了。 「哈……」 他笑出声，是真的很放松的那种笑，我不明所以，只想到他大概是在笑我的愚蠢，脸不受控制地发热，原本就不多的勇气稍纵即逝，瞬间想转身逃跑。 下一秒，一隻手猛然拉住我，紧紧地，扣住我的手。 我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他；他脸上的表情好温柔，嘴角的笑意尚未收敛，清澈的眼眸里有令我心悸的光点。 「林祐嵐，我很高兴。」 「……喔，」我心跳得有点快，哑口无言半晌，才訥訥地说：「嗯，你……你高兴就好……」 他弯起眼睛，熟悉的模样又回来了，而他的手仍然牢牢抓紧我的，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牵着我，继续慢慢往前走。 「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欸？你不回家吃吗？」 「我爸妈今天有聚餐，我得自己解决，」他微笑地说：「怎么样？」 我差点就答应了，偏偏理智选在此时回笼，想起还在舞台边等我的某人。 「我跟语寧说好了……」我可惜地说。 「啊，人一天的好运果然有限，」他听起来比我还惋惜，仰头叹道：「没关係，之后再约吧。」 「好……」 小舞台就在前面了，四周开始出现零散的同学，我们很自觉地松开手，掌心的温度却没有因此降下来，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动，谁也不想动，就这样站在彼此身边，感受彼此的陪伴。 直到我看到不远处，舞台边那个正在东张西望找人的女孩，才依依不捨地开口。 「我该走了。」 「好，」他看着我，轻柔地说：「星期一见。」 「嗯，星期一见。」 我最后瞥了他一眼，迈开步伐，往语寧的方向跑去。 学校看起来还是一样，枯燥的、苦闷的、或者热血的那些部分，穿了同样运动服的学生们，颓废的姿态看到教官经过就立刻站直的反应，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大声笑闹的人群，而舞台上，下一个社团表演的时间到了，韩国轻快的歌曲大声播放，一身黑衣的学生用热烈的舞蹈挥洒着汗水。 我忍不住咧开嘴，笑容越来越大。 学校的风景看起来还是一样，我却觉得，什么都不一样了。 --- 结果这章爆字数......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7) 人生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这样期待上学过，这里冷雨绵绵的日子，毫无空隙的考试，某些人间言间语所引起的烦躁，都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抽屉里忽然出现的巧克力，走廊上交换的眼神，手机里每一条讯息，趁着教室半空，偷偷拉了下我的手，得逞之后他眼角眉梢的笑意，所有小片段拉成长长的糖丝，缠绕着我的心脏，甜蜜的感觉渗进生活中，甚至语寧也隐约察觉到了，疑惑地问我怎么突然脾气变得温和许多。 没有跟任何人说，连语寧也没有，一方面是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另一方面，那是属于我和他的默契，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我想一个人保有它，久一点，再久一点。 「啊──没抢到票！」 身边的人传来微弱却真切的哀号声，我不死心地又重新整理了网页好几次，直到确定所有选项都呈现灰字、点不进去了，才跟着放下手机，一边叹气。 「我也没抢到……」 午休时间，我和周慕帆两人冒着被教官抓的风险，偷偷溜到社办，还压低身体，坐在很久没扫、积了一层灰尘的地上，就是为了抢alivelife首场演唱会的票，没想到两个人的运气都不好，一张票也没买到。 周慕帆洩气地靠上墙壁，后脑勺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似乎真的很扼腕；我虽然也觉得可惜，但难得看到平时稳重的他这么小孩子气的举动，倒是忍不住牵动嘴角。 我安慰道：「没关係，听说他们会在youtube上直播，到时候再来追吧。」 「嗯，也只能这样了……」他握紧拳头，「下次，下次我一定要抢到票！」 他那副郑重发誓的模样太可爱了，我一时没憋住笑出声来，试图用清喉咙遮掩过去，他却已经朝我看过来，眼神中透出一丝讶异，有些字句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疑惑地问道。 「没有啦，就是，」他顿了下，语调变得有些缓慢，「突然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 他还没说完，脸已经红了，我猜我也是，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午休时间的学校静得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只剩下我们的心跳声。 良久，他清了清喉咙，又找了个话题。 「明天寒辅就结束了耶。」 「对呀，终于有要开始放假的感觉了。」 「寒假有什么计画吗？」 我偏头想了一下，「大概就待在家而已吧。」 「没有要去美国？跟家人一起过年之类的。」 「没有耶，我爸妈他们很忙，而且这次假期不到两个星期，想想还是算了，」我说：「那你呢？有要去哪里玩吗？」 他耸耸肩，「也没特别去哪里，就过年会跟爸妈回中部老家。」 「哦……」 想到不长不短的假期近在眼前，心情居然反而鬱闷起来，抱紧了膝盖，悄悄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 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好，刚褪去的热气再次上涌，我咬住嘴唇，原本想要装作没这回事，却禁不住他好奇直接的眼神。 我结结巴巴地坦白，觉得自己很蠢。 「嗯，只是，想说，有两个礼拜没办法见面啊……就，有点……不习惯嘛……」 他似乎愣了下，深深吸一口气，凝视着我的眼神盈满温柔的笑意。 「你用这种表情讲这种话，太犯规了……」 「呃，为什么？」 我不解地问，他没有回答我，却突然挪动屁股，坐得离我更近了些，几乎肩膀碰着肩膀，让他原先就很明确的存在感，更加清晰。 「既然我们寒假都没什么计画……」他微微偏头，温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脸颊，乾净的嗓音就响在我耳畔，「要不要找一天约出来逛逛？」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8) 这种情况应该算是约会吧？不是我自作多情，或者会错意，对吧？ 寒假开始后的一个星期三，在我满心期待下很快地到来，我站在镜子前做最后的确认──短发没有太塌或乱翘、深蓝色图腾长袖t恤搭黑色长裤，外罩驼色大衣，不会太夸张，但还算有品味，至于女人味那种东西……有些沮丧地看着没什么起伏的胸口，我想我还是不要强求了。 手机震动声响起，我飞快地点开讯息，是周慕帆传来说他已经在附近了，我再瞥了眼镜子，赶紧抓起包包，往外走去。 「哥，我出门囉！」我在玄关边套上靴子，边向哥的房间喊。 他立刻打开房门探出头，「你要去哪里？」 「跟朋友出去晃一晃。」 「那你要记得带钥匙喔，我等一下应该也会出门。」 「好。」 走出社区大楼，我瞇起眼睛，在午后耀眼的阳光下，搜寻对面小公园的周围，很快在靠近捷运站的转角，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第一次看见他穿便服的样子，简单的灰色毛衣、格子围巾，以及浅色的风衣外套，站在一片蓊鬱悠间的景色里，微微仰起头，树影洒落在他俊秀的面容上，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往他走去的脚步竟是不自觉地迟疑了，不晓得是不愿意打扰这样一幅静謐安然的画面，又或者……害怕自己走不进那么美好的世界里？ 终究还是被我惊动了，周慕帆朝我看过来，嘴角的弧度更大，露出他一贯让我心悸的笑容，打断了我那瞬间的胡思乱想。 「嗨。」 「……嗨。」 「我们先去看电影，然后晚点一起吃晚餐？」 「好啊。」 「你有想看什么吗？」 「嗯……怪兽与他们的產地？」 「好啊，太好了，」他笑着说：「我超爱魔法世界的。」 「我也是，好喜欢j.k.rowling啊……」 一路上，我们随口间聊着，聊电影、聊音乐，还有一些很平常的生活琐事，跟他分享喜欢的电影配乐、听他说喜欢的音乐人最近有什么作品，也听他说起家里的弟弟多欠揍，只要看到他用耳机听音乐就会跑来凑热闹，说他也要听，不然就在旁边鬼吼鬼叫。 我被他无奈的模样和语气逗得笑出声来，而他随后更加哀怨的表情更是让我笑得停不下来。 然后他轻轻捏了下我的脸颊，牵起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前走，留给我瀟洒的后脑杓，跟微红的耳根。 我的脸忍不住跟着红了，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像白痴似地傻笑。 等走出电影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风徐徐吹来，带来一丝凉意，我不自觉地缩了缩，下一秒，后颈传来温暖绒毛的触感，我愣愣地看着一双手慢条斯理地将围巾绕在我脖子上，不等我说出任何婉拒的话，他率先朝我微笑开口。 「想吃什么？」 「……都可以。」 他偏头思考了下，「不然，我们去14巷那边吧，好像有满多间餐厅的。」 「好……」 「祐嵐！是祐嵐吗？祐嵐祐嵐！」 开心的呼喊几乎压过我的声音，我和周慕帆讶异地转头，同时看向那道往我们奔过来的熟悉身影，随她脚步雀跃跳动的裙摆以及灿烂晃眼的笑容，让我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 还有，跟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是…… 「祐嵐！好巧喔，你也出来逛街吗？」她扑上来抱住我，接着才看到旁边的男孩，不好意思地打招呼，「……噢，嗨，班长。」 周慕帆朝她点点头，视线移往她身后那个磨磨蹭蹭，似乎没有很想靠过来的傢伙，有些诧异地脱口问：「……林圣涵，你怎么在这里？」 「呃，」林圣涵呛了下，涨红了脸，故做镇定地说：「没什么，就，放假了嘛，刚好约出来晃一晃啊。」 「你们呢？你们也约出来逛街吗？」 邱语寧好奇地看看周慕帆，又看看我，这下换我哑口无言，周慕帆倒是很淡定地回道：「嗯，我约祐嵐出来看电影。」 林圣涵闻言瞪大眼睛，看向周慕帆，后者冷静地朝他挑眉，快速地瞥了眼邱语寧再转回来，林圣涵的脸更红了，不甘示弱地指了指下脖子，显然是知道围巾的主人是谁，周慕帆咳了声，不自在地动了下肩膀。 然而两人幼稚的交流都抵不过某个神经很大条的小朋友。 邱语寧笑瞇瞇地伸手，勾住我的手臂。 「那太好啦，既然遇到了，我们就一起去吃晚餐吧。」 还在眉来眼去的两个男孩同时一僵，脸色默默地……黑了。 我拼命忍住嘴角的笑意，点点头，「嗯，好啊。」 --- 怪產讚！第二集快上映囉~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9) 我拼命忍住嘴角的笑意，点点头，「嗯，好啊。」 「欸等……」 「不是……」 有异议的两道声音直接被忽略，邱语寧拉着我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商店街前进。 「语寧，走慢一点，人这么多容易走散。」 眼角馀光瞥见认命跟上来的某两隻，我很有良心地提醒。 「齁，怎么跟上来了啊……」 没想到，耳边居然传来微弱的抱怨，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脸颊粉粉的，大眼睛里头闪烁着光芒，那个样子倒不像是讨厌，我偏头想了下，忍不住笑了。 「邱语寧，原来你害羞起来还会傲娇？」 被戳中心思的少女鼓起脸颊，哼了声。 「我才不是傲娇，比起林圣涵，人家本来就比较喜欢林小嵐。」 「……是是是。」 我抽了抽嘴角，被堵得无话可说，任她拖着我继续走。 正值下班时间，明亮的橱窗及招牌吸引人们驻足，还有店面传来促销活动的广播，街道间人潮逐渐汹涌，我一面要小心不要撞到别人，又要稍微拖慢语寧的速度，以免后面两个人真的走散了，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前进的方向，不知不觉来到了某个有点熟悉的地方。 「欸欸！有没有抢到他们的dm？」 「天啊，那个模特儿超帅……」 「我家里有一张！」 「我也有我也有！我把她贴在书桌前面……」 「哈哈，你太夸张了……」 「可是她真的很帅很有个性，好想学她的打扮喔！」 「真的，lively这季的衣服怎么这么烧啊……」 几个女孩慢慢经过我们身边，太过兴奋的讨论不小心就传进耳底，我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们一眼，还来不及好奇是哪间店的dm广告拍得这么成功，关键字便先跳出来，熟悉了几乎半辈子的草写英文字logo猛然出现在眼前，我头皮一麻，下意识地倒抽一口气。 「祐嵐，那个模特儿长得好像你……」 语寧迟疑的嗓音响起，人群正好在这一秒稍微散去，清楚露出橱窗旁边最大面的广告墙，削着俐落短发的女孩侧坐在地上，一隻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脸颊，一身黑衣黑裤，外搭亮面满版花卉刺绣的oversize外套，有春天既定印象的繽纷，又带着率性而颓废的调调，确实让人眼睛一亮。 「欸！林祐嵐？那个……不是你的照片吗？」 随后跟上的林圣涵脱口大声嚷嚷，周慕帆张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墙，也是一脸讶异。 我压住额角，却压不住从心底往上窜的慌张与想要逃跑的衝动，当初脑袋一热答应了爸妈，后来又忙期末考以及乐团忙得没有时间思考，完全没有意识到宣传照被贴在城市里最热闹的大街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胃忽然隐隐作痛起来。 「呃，嗯，那个，我们先去吃饭可以吗？」 实在很不想继续站在自己放大版的照片前面，也不晓得是不是我多想，总感觉周遭有人开始指着我窃窃私语，我将围巾拉得高一些，催促他们赶快离开，直到走出最热闹的区域，我才稍微松口气，随便找了家附近的简餐店走进去。 「哇，祐嵐，没想到你这么适合当模特儿耶，超有气势的！很帅！」 一坐下来，邱语寧就抱着我的手臂，眼睛闪亮亮地蹭过来，我没好气地戳戳她的额头。 「你少来。」 「我是说真的！照片拍得超好看的，我都想买lively的衣服了。」 「我也觉得拍得很好看。」坐在对面的林圣涵居然跟着附议。 「……你们是嫌我不够烦吗？」 「为什么烦？这样很酷耶！以后我就认识一个模特儿了，哈！」 林圣涵伸手搥了下周慕帆的肩膀，后者只是淡淡地笑着，没有回应，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我的胃又抽了一下。 邱语寧好奇地问：「所以祐嵐你怎么会被找去拍照啊？走在路上被星探发现的吗？还是你有去试镜？」 「不是啦，」我含糊地说：「就……各种因缘巧合。」 「哦，」她顿了半拍，「那，你那边有其他照片吗？」 「有是有……等等，你想干嘛？」我警觉地问。 邱语寧嘿嘿嘿傻笑着，很有毅力地再次蹭了过来。 「当然是拿来当手机桌面啊，我们祐嵐这么好看！」 「……」 还好餐点很快就送来了，他们也没有继续执着于这件事情上，转而讨论起寒假作业的事情。 「是说这次数学作业写了吗？」 「还没，我连打开都不想打开……」 「劝你快一点面对，真的很多，现在不写的话可能过年都没办法好好玩了哦。」邱语寧好心地提醒。 「天啊，寒假不是很短吗！老师为什么都这么过分……」林圣涵抱头，貌似非常崩溃，「欸周慕帆，你该不会都写完了吧？」 周慕帆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慢条斯理地说：「差不多。」 「祐嵐你呢？」邱语寧问。 我一面用筷子把配菜的薑丝拨得更远一点，偏头想了下。 「唔，我大概还剩下一半吧？」 「唉，你们不正常，都不正常啦……」 林圣涵悲愤地喃喃自语，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太搞笑了，害我差点把吃下去的东西喷出来。 吃饱饭后，大家回家的路线不相同，又再次两两分开。 被这么突如其来地一吓，脑袋仍旧乱糟糟的一片混沌，不太有办法思考，直到搭上捷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个人似乎安静了整路。 不对……是几乎安静了整个晚上？ 抬起眼悄悄瞄向坐在身旁的那人，却意外撞进他若有所思的视线里。 他朝我扬起唇角，我脸微微发热，忍不住开口问：「……你觉得我当模特儿很奇怪吗？」 「不会啊，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挑起眉毛，讶异地看着我，「那样的风格很适合你，很好看。」 「……喔。」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我松了口气，同时也感到有点窘，他抬手捏捏我的脸颊，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我说真的，你很适合当模特儿，我想的是其他事情……」他微顿，「觉得有点可惜。」 我愣了下，「可惜什么？」 他倾身，定定地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 「我们第一次单独出来，你的时间居然被别人抢走了。」 他的脸离得太近，我一时有些呼吸困难。 「可是……就，路上刚好遇到了？」 「在学校你们已经每天都黏在一起了。」 「是这样没错……」 「而且之前你因为去她家，放学还不能跟我一起走回去。」他指控似地说。 我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等等，周慕帆，你……你在吃语寧的醋吗？」 「……」他沉默了下，有点不情愿地承认，「嗯，好像是。」 「……」 我深深吸口气，某种又甜又暖的感觉从胸口满溢而出，往上牵动嘴角。 见我居然笑了，他半哀怨半恼怒地撇开头，我迟疑了下，伸手轻轻拉住他的手。 他立刻回握住我的，我抿了抿唇，努力克制住自己越来越过份的笑容。 直到我准备下车了，他才松开手，让我站起身，捷运速度逐渐减慢，完全停下来之前，他突然叫住我。 「喂，祐嵐。」 「嗯？」我回头看他。 「其他的照片。」 「……嗯？」 「也要记得传给我。」 我愣了好几秒，才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要干嘛？」 他朝我弯起眼睛，温和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促狭。 「拿来当手机桌面啊，我们祐嵐这么好看。」 「……」 果然男生计较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可是我心情这么好，又是怎么回事呢？ --- 原本想要分两篇发，但反正就这样吧(欸 字数爆起来！ 祝大家週末愉快唷^^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10) 沉浸在甜蜜堆叠出来的兔子洞里，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度过了不长的寒假，每天写几题数学、几张考卷，练练bass，以为日子仍旧一成不变。 一晃眼，又到了开学日。 虽说放假期间作息很正常，然而当早起是为了要去学校上课，总还是多了几分不情愿，睡眼惺忪地跟着人群踏进学校，我戴着耳机，慢悠悠地往教室的方向走，听着慕帆昨天传来的几首新歌，让这些旋律环绕在脑海中，试图减缓假期结束的低气压。 只不过这一小段路，越走越觉得气氛隐隐不太对劲……不晓得为什么，似乎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着我窃窃私语，之前因为某些人的关係，在班上确实一直都处于这样的状况，但也不至于过了一个寒假，何思静的影响力就遍佈整个校园吧？ 疑惑地皱起眉头，或者，是我的错觉？ 刚好经过一群女生，我故意放慢脚步，拉下耳机，让她们讨论的内容飘进耳里。 「欸，她真的是我们学校的！」 「就是她吗？」 「天啊……」 「我还以为fb社团乱讲的，没想到是真的……」 「我听说啊，她就是上学期热音社表演的成员之一，他们乐团超猛的！」 「喔喔，有慕帆学弟的那个？」 「对对对……」 我脚步微顿，十分茫然地转弯拐进教室，脑袋钝钝的，仍旧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这种诡异的感觉，在我踏进教室的那一秒延续下去，空气彷彿凝结了一瞬间，才恢復流动，每个人都若无其事地继续聊天，好几个同学却时不时偷偷瞄向我。 我分辨不出来那些视线是善意或恶意，有些烦躁地放下书包，将寒假作业整叠拿出来，低下头装作在整理，藉此逃避那些莫名的关注。 眼角馀光中一个身影像是振翅的鸟儿般扑了过来，翩然降落在我前面的位置，侧坐着转过来，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看。 「嗨，祐嵐。」 「嗨，语寧，」我稍微放松下来，「寒假还好吗？冲绳好玩吗？」 「海风吹起来有点冷，不过海生馆超美，我们还有搭船赏鲸哦！啊，我有买黑糖要送你，等一下拿给你。」 「好，谢啦，」我弯起嘴角，「可惜我寒假都宅在家了，没什么东西可以回报你。」 「我是会计较这种事情的人吗？」语寧挥挥手，想到什么似地顿了顿：「哎，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啦……」 她话也不说完，又继续用那种忧心忡忡的眼神盯着我瞧。 我不明所以。 「不然呢？」 「你都没看班上的群组吗？」 我愣了下，「没有，我想说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没点开……」 邱语寧无语了几秒，从口袋摸出手机，点了几下之后递到我面前。 几笔顏色先映入眼帘，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色调──好几张lively的春装新品广告佔满了画面，我眼皮跳了跳，伸手将对话框往下拉。 陈庭安：我在fb社团上看到的，林祐嵐是你吗？ 黄小欢：哇！是我们班的吗？ danny：(惊讶贴图) 施砚聆：好酷哦！照片拍得超好看！ alexlee：厉害欸(拍手) 陈庭安：大家都在问是谁，我可以说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林圣涵：就是林祐嵐没有错啦！她超酷的哈哈！ 小静：有点像男生吧，哈哈。 小妍：就是说啊，男生化浓妆的感觉，嗯…… 小静：(大笑贴图)小妍你好坏！ …… …… 我默默无言地将手机还回去。 这件事情又再一次证明了我的愚蠢。 怎么会没想到呢？lively在年轻族群之间原本就是很受欢迎的品牌，当时就不应该抱着侥倖的心理答应爸……不对，不是侥倖，我根本连考虑都没考虑到会有这种事情。 「怎么样？」语寧小心翼翼地问。 「……whatever。」 「什么意思？」 「随便。」 邱语寧鼓起脸颊，貌似对我的回答有些不满，我头痛地叹口气。 「没办法，我也不能阻止他们到处转传那些照片啊？」 「……也是，」邱语寧耸耸肩，又恢復她乐观的本性，开心地说：「不过其实也没关係啦，祐嵐你那组照片真的拍得很帅很好看，大概只有何思静那几个爱乱酸而已，我觉得你会红喔！很红的那种。」 我倒抽一口气，「可以不要吗？」 邱语寧被我厌世的表情逗笑了，漂亮的女孩笑起来还是漂亮，但为什么这么欠揍呢？我揉着太阳穴，无语地别过脸，乾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一转头，便对上某人的视线。 他站在教室的另一端，远远地看过来，见我注意到他，朝我弯起眼睛，露出他那向来温暖好看的笑容，我绷紧的脸色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了，也回他一个微笑。 「齁……差别待遇。」 邱语寧的语气半是吃醋半是调侃，我转回来，十分无奈地看着她，她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忽然想到什么似地又凑过来。 「是说……你什么时候跟班长在一起的？怎么都没跟我说！」 我脸一热，「我没有……嗯，我们很聊得来，偶尔会约出去，这样算跟他在一起吗？」 「你们两个都没有讲清楚？」她瞪大眼睛，「不会吧？这样也太尷尬了！」 「难道林圣涵跟你告白了？」 我立刻回嘴，邱语寧竟然没反驳，脸颊慢慢地红了，这下我真的是打从心里感到惊讶。 「真的告白了？哇……」 「齁，林小嵐！」邱语寧很兇地瞪我，明显是恼羞成怒，「不想理你，我要回座位了。」 看着她气噗噗跑走的样子，我不禁失笑，顺手将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资料夹及参考书分科目整理好，收进抽屉。 桌面很快地恢復整齐，我轻轻碰了下笔袋，将它在桌角摆正，脑海无法控制地转着许多事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如果，所有复杂的思绪与焦虑，可以像这样轻易地理清，那就好了。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11) 「……我们学校的校庆在四月中，会举办园游会，每个班都要摆摊哦，卖什么都可以，比如说吃的喝的，老师以前带的班也有玩游戏的，同学有没有什么想法？今天就要决定囉。」 班会时间，班导站在台上环视着所有人，照往例，第一次发问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安静了几秒，老师很乾脆地点名。 「林圣涵，你说说看？」 「蛤，我喔？」被点名的林圣涵露出茫然的表情，「老师，好像很多人都卖乾冰汽水。」 「那我们是不是就不要跟别人一样了？简立言，你觉得呢？」 「松饼呢？我们家有松饼机，可以拿来用。」 「很好啊，还有没有其他想法？」 「啊，老师，我家有在夜市卖热狗，我可以跟我妈问问看，说不定可以提供材料。」 「热狗不错喔，还有吗？」 「可以卖简单的饮料吗？红茶之类的……」 「老师，摆个套圈圈的摊子呢？」 「或者戳戳乐也可以……」 老师把几个提案写在黑板上，投票之后很快地将内容确定下来。 「那之后就交给班长跟副班长准备囉，麻烦慕帆跟怡琳了，学校也会叫你们去开会，听到广播记得要过去，另外佈置的部分交给学艺股长，费用相关的部分交给总务负责，嗯……大家再统一跟怡琳登记自己想要帮忙哪个部分吧。」 「好！」「知道了！」 老师抬头看了下时鐘，微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没问题的话可以下课，然后英文寒假作业记得交给小老师喔。」 鐘声很给面子地响起，各处传来椅子挪动的声响，同学们各自成群聚集，兴奋地讨论校庆的事情，或者哀号寒假作业还没写完。 我站起身，稍微伸展一下身体，经过语寧旁边时抬手敲了敲她的桌面，往外走去。 她一句话也没有多问，立刻跟上来，这是我们两人习以为常的默契了，想想也难怪慕帆会觉得我们总是黏在一起。 一走出教室，她立刻勾住我的手臂，「去厕所吗？还是要去五楼？」 「去福利社好了，我刚刚才发现早餐忘了带来。」 「都快十点了，你都不会饿喔？」 「还好……」 「不吃早餐会变笨欸。」她嘀咕道。 「只有今天而已。」 我淡淡地说，一面猜想大概是一早就被群组消息吓到，才会没胃口到现在。 拐进不大的贩卖部，随便拿了还在架上的麵包跟优酪乳，还好这时候人已经比较少了，很快地结好帐，找了附近角落的石桌坐下来开吃。 「是说，数学课应该在下午吧？」 「对。」 「呼，那就好，还有时间。」 我喝了口饮料，有些不解地问：「我记得你功课都写完了，今天也没考试，应该不用担心什么吧？」 她尷尬地咳了声，「不是我，是……林圣涵啦。」 「……喔。」 我咬着麵包，边瞅着她，轻轻地笑了下，她恼羞地推了我一把。 「你很烦。」 「我什么都没说啊。」我无辜地表示。 「哼……」 下课时间短短的，我不再逗她，很快地把早餐解决，将垃圾收到旁边的垃圾桶里，准备往回走，尖锐的叫嚷声却突然从转角传来，让我和语寧的脚步不自觉地顿了下。 仔细听了半晌，我万分无奈地和语寧交换了一个眼神。 正所谓冤家路窄啊…… 「齁！怎么连你也跟风啊！」耳熟的抱怨声响起。 「我觉得她很有个性，这系列照片我超爱的！」 「所以这个模特儿真的是小静你们班的同学？」 「欸你们班也太幸福了吧，周慕帆被分到你们班就很过分了，现在还多一个林祐嵐……」 「好羡慕喔……」 何思静语调不屑地说：「你们会不会太扯了，她就是我之前讲的那个人啊！个性烂、自以为是又爱缠着慕帆，要不是怡琳脾气太好，不想跟她计较，早就叫出来处理了！」 「真的假的……」 「可是她真的超酷的，好可惜喔……」 「说不定是误会啊？」一个女孩子兴奋地说：「我上次社团课看到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的，看起来感情满好的。」 「说不定慕帆也喜欢她？」 「你们够了喔！」何思静生气地说：「我之前被那女的背叛超难过的，你们一定要帮她说话吗？」 「好啦好啦……」 「小静，怡琳不在这里我才敢说的，」那人迟疑了下，才继续说：「我朋友也在热音社，嗯，我真的觉得慕帆……不讨厌林祐嵐。」 「哼，那就是那女的用了什么手段，不然就是慕帆的眼光有问题！怎么会喜欢那种阴沉奇怪的男人婆？」 「唉，可惜怡琳从国小就认识慕帆了，居然输给这么心机的女生……」 「天啊，他们如果真的在一起，我会很shock欸！对周慕帆的印象都变得有点微妙了……」 「真的，会玩心机的人真可怕耶……」 他们慢慢走远，声音逐渐变小，只馀零星几句话飘过来，我扶着额头，一时之间默默无言。 语寧担心地看着我，大眼睛水汪汪像是小狗似地，我叹口气。 「没事啦，你还不习惯吗？」 她皱了皱鼻子，「何思静的嘴巴更坏了。」 「应该是因为受到刺激吧，」我故作不在意地耸耸肩，「我倒比较烦恼那组照片到底散佈得多广，怎么好像大家都知道了啊……」 「这个啊……」语寧顿了下，露出有些同情的神色，「可能你不常看fb所以不晓得，呃，你的照片被当成广告宣传了，我滑一滑有时候都会看到你……」 「……」 我傻眼，差一点就把脏字骂出口了。 第四章 为你留一盏灯(12) 「是不是她……」 「喔喔是欸！好帅喔……」 「女生背着吉他为什么也可以这么帅！」 「那是bass啦，我听说她跟大树学长、周慕帆同个乐团的。」 「我知道我知道！期末的时候刚好有看到他们表演，他们团的顏质太讚了啊！」 「齁，可恶，我居然没看到……」 「欸欸，我听热音社的说他们团校庆有要表演……」 「那一定要去佔位置啊！佔第一排！」 「我也要！」 …… …… 放学时间，走在前往社办的路上，耳边飘来各式各样的窃窃私语，我不禁揪紧bass的背带，尽力克制落荒而逃的衝动。 然而社办附近甚至更多人…… 在走廊转角停顿了下，我深深吸口气，才鼓起勇气继续往前穿越人群，甚至在其中瞥见了好几个穿着外校制服的学生，天知道他们怎么混进来的。 客气地拒绝了两三个想要合照的同学，然而那些拿起手机偷拍的，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赶紧扭开门把，衝进社办，关门把所有视线隔绝在外。 坐在里头的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我。 冠廷学长吹了声口哨，「怎么？今天又是穿越重重粉丝过来的吗？」 「学弟呢？」大树学长淡淡地问。 「他今天要开校庆的会议，晚一点过来。」我答道，边把bass拿出来，接上音箱。 冠廷学长耸耸肩。 「他也是挺辛苦的，不像我跟大树，在班上都是边缘到不行的边缘人，不用忙这个。」 「谁跟你……」 大树学长嘴角抽了抽，忍了一会儿，似乎决定不跟他计较。 「算了，我们开始吧。」 「ok。」 「啊！啊啊！差点忘了……社长跟我约了要谈校庆那天的表演顺序，我过去找他一下，你们先练，我马上回来。」 大树无奈地瞪了鬼吼鬼叫的那人一眼，而对方尷尬地嘿嘿笑着。 「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才想到这件事，我很快回来啊！很快！」语毕急匆匆地打开门往外跑。 大树学长叹口气，站起身把门关好。 「那我们先练吧。」 「嗯。」 我连忙打起精神，看着谱上的记号，配合学长的吉他声拨动和弦。 「你第二段那边速度有点太快了，我们再试一次看看。」 「啊、好。」我依言重新弹了一次。 「不对，还是太快了，你听我的拍子。」 大树学长乾脆放下吉他，坐到我身旁，拍手帮我对上节奏，我有点紧张，又错了两次，才终于弹对。 「嗯，这次就可以了，」大树学长说：「不错啊，学妹，你进步得很快。」 我总算松了口气，他扬起嘴角，不晓得是不是看出我的不安，又补充道：「你要有自信一点。」 「……好，」我抿了抿唇，微微发窘，又有些开心，半开玩笑地说：「能得到学长这么冷静的人的肯定，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微愣，「冷静？」 「对啊……不慌不忙，有自己想法，很酷的感觉？」 「是吗？我倒是比较常听到严肃，或者无聊之类的说法。」 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手肘放在桌子上，撑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 门在下一秒忽然被推开，我抬眸，正好对上周慕帆的视线，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看见我的那瞬间，他的动作似乎迟滞了半拍，眉头微微蹙起，又很快地恢復如常。 「……嗨，学长，嗨，祐嵐。」他微笑地打招呼。 「学弟。」 大树学长再度摆回他平时的酷脸，朝他点点头，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回自己的位置，周慕帆紧接着在我身旁坐下，将书包丢在脚边，一面问道：「冠廷学长呢？」 「「去找社长了，」我好奇地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结束？」 「其实上礼拜就讨论得差不多了，现在也没什么新的进展。」 「班上的排班表吗？」 他点头，「对，还有佈置的材料跟预算。」 「喔，那……」 「练习吧。」 我还想再跟周慕帆多说两句，大树学长微沉的声音忽地插进来截断，我微微一惊，赶紧闭上嘴。 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微妙，我无意识地按着絃，又松开，再按紧，下一秒，门又再度被推开。 「咦？你们还没开始练习啊？」冠廷学长疑惑道。 「有啦，刚刚跟学妹弹好几次了，学弟才刚到而已，」大树学长翻他白眼，「而且你也去太久了。」 「齁，你都不知道！」提起这个，冠廷学长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社长前阵子交了个女朋友，是三年级的学姊喔！很猛吧！长得也满正的……」 大树学长一拳挥过去，「讲重点。」 「重点……好啦，重点就是，」冠廷学长拍开他的拳头，笑瞇瞇地转向我，「那个学姊也是祐嵐学妹的粉丝欸！社长一直在卢我回来跟学妹要签名照，所以我刚刚才搞这么久啦，哈哈哈！但是我帮你回绝了喔！怎么样，学妹？我很够意思吧？」 「……嗯，谢谢学长。」我真的是万分感激地说。 「那我们乐团的人气就靠你了喔。」冠廷学长半调侃地下了结论。 「……」 我只能苦笑，无话可回，太阳穴似乎又开始抽痛了，我伸手按住额角，试图用沉默压住胸口乱窜的烦躁，却十分失败。 太多的关注，太多的耳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前者让我惶恐，后者让我受伤，而我必须概括承受，这些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焦虑，焦虑不已。 生活宛若天秤，一点点改变都有可能失衡。 美好的梦境，其实比糖果屋外层的糖霜还要易碎。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1) 最初碎裂的声音几不可闻，还以为只是墙垣上无关紧要的爬痕，于是失了戒心，小小的缺口悄悄腐蚀，日渐斑驳剥落，细微的粉尘随风飘逝，而终有一天，终究有那么一天…… 啪。 书本坠落的声响将我从午后昏昏欲睡的茫然中唤醒，恢復焦距的视线里，班导正弯身捡起厚重的参考书，一面提醒道。 「……我知道大家对校庆摆摊的事情很有热忱，很认真在准备，老师也很期待，但是各位同学应该不会忘记，校庆之前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吧？」 哀嚎声瞬间四起，老师唇角噙着笑意，半是同情半是好笑。 「同学们，本学期第一次段考快到了，不要再逃避啦，好好准备。」 身周传来各种哀怨的低语抱怨，我撑着脸颊，想起越来越难懂的数学公式，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老师制止教室里的杂音，苦口婆心地道：「你们真的要好好念书啊，每一科的成绩跟排名都很重要，一次考差了，要再追上别人就会更辛苦……喂，那个谁还在讲悄悄话，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吧？」 「知道！」 老师无奈地摇摇头，「等一下是社团课，老师提早五分鐘让你们离开，记得保持安静，可以做到吗？」 「可以！」 「好了那就下课吧，班长？」 「起立，立正，敬礼。」 「谢谢老师──」 我将书包收拾好，经过语寧的位置跟她说了声掰掰，便赶紧衝到教室后头背起bass，和周慕帆一前一后地踏出教室。 因为提早下课的缘故，今天没看到跑来围观的人群，空气突然间清新了许多，我感动地深深吸一口气。 「过一阵子他们就不会这么夸张了。」慕帆带笑的嗓音安慰道。 「你这是经验谈吗？」我忍不住打趣。 「嗯……可能喔？」 他笑意更深，反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清了清喉咙，换了个话题。 「是说我昨天好像有看到消息，alivelife是不是要发新单曲啊？」 「对！是为了这次演唱会特别发行的新歌哦！哎，说起这个就想到我们居然没有抢到票！太可惜了！」他扼腕地拍了下手掌。 听他一说，我突然想起之前约好要一起追直播的事情。 我问：「那演唱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要约……」 「慕帆、慕帆，等等啦！」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我的话尾，我和慕帆脚步顿了下，同时转身。 「你小声一点，」慕帆忍不住提醒，「怎么了？」 「齁，还不是因为追不上你，你怎么走这么快啊？」何思静手上拉着一个人，气喘吁吁地说：「琳琳有事情找你啦！」 慕帆微微皱起眉头，朝她身后的女生看去，洪怡琳怯怯地开口：「嗯，那个，园游会摊位的事……」 「那我们边走边说可以吗？我跟祐嵐要团练。」 「好啦可以啦，不晓得你在急什么……」 何思静碎碎念，边瞪了我一眼，好像这全都是我的错，我当做没看到，默默无言地跟在他们身后继续往前走。 「……小欢他们摊位佈置的部分，准备得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原本看到他们一开始的草稿还很担心会不会做不完，食物的材料呢？」 「简立言他们家会帮忙准备，虽然简妈妈有说不跟我们收钱，但老师说还是要给，所以成本要再抓一下……」 「好……」 听着慕帆和洪怡琳讨论关于园游会的细节，他们认真的侧脸，并肩而行的模样不时撞进眼底，我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脚尖；然而，彷彿捕捉到我脑中瞬间的想法，那道刻薄的嗓音并不放过我。 「看到没有？这才是真的很相配的一对。」 似乎捕捉到我脑中瞬间的想法，刻薄的嗓音鑽进我耳里，我转头瞥了那人一眼，仍旧选择不理会她的挑衅，走我的路。 「你觉得你凭什么？长得有人家琳琳漂亮吗？有她能力好吗？家境比她好吗？慕帆这么耀眼的人欸，你跟他走这么近只会污染他的名声，害他跟你一样臭掉，真是的，像你这种自私的人，一点都不会为慕帆考虑……」 何思静跟在我身边，尖酸的低语鍥而不捨地紧咬着我，我手指用力抓紧bass的背带，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花在关闭自己的听觉，试图不去在意，不去在意。 「……大概是这样子，其他的有变动的话再来讨论。」 「好，没问题。」 「辛苦了。」 「慕帆你也辛苦了，这阵子还要团练跟准备考试。」 「哈哈，不会，那就明天见囉。」 「嗯，明天见。」 我们四人在社办门口停了下来，何思静最后冷笑地看了我一眼，才拉着洪怡琳离开，我抿起唇，胃部那种抽筋的感觉又出现了，彷彿走在路上突然被揍了一拳……整个世界莫名地荒谬。 「怎么了？」 大概是看见我的脸色，慕帆有些担心地开口关心，我摇了摇头，努力扯出一抹微笑。 「你不是有备用钥匙吗？我们先进去练习吧。」 「嗯，好。」 他扬起唇，一如往常地温柔，让我稍稍好过一些，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跟着他专注在我们迫在眉睫的表演。 还能像这样，在最近的地方看见他的笑容，那就好了……只要这样，我就能说服自己，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要去想。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他却都没有出现在社办。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2) ──然而接下来的三天，他却都没有出现在社办。 「祐嵐，我今天也没办法去练习了，再麻烦你帮我跟学长说一声好吗？不好意思。」 震动声传来，我点开手机，收到了最近第四条类似的讯息，我抬眼略过满教室喧闹的人群，望向位于另一头窗台边的男孩，他立刻面露歉意地朝我双手合十，我摇摇头表示没关係。 看着小小的萤幕，手指不自觉地在对话框里输入「你还好吗？」，犹豫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将讯息发出去。 昨天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也只得到了简短的回覆。 ──家里有点事。 他都这么说了，再多嘴问下去，似乎显得有些踰矩。 「所以，班长都没跟你说原因喔？」 放学时间，语寧蹦跳着跑过来，在我耳边悄声问道。 「他说家里有事。」 「你没继续追问？」 「那是人家的隐私啊！」我无奈地看她一眼。 「也是啦，他如果想说就会跟你说了。」 语寧耸耸肩，无心的话又戳了我一下。 我闷闷不乐地说：「好啦，不聊了，我赶着去团练。」 「噢，好，掰掰。」 心底压着疑惑，往社办走去的时候便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差点撞上别人，尷尬地连连道歉。 「学妹来啦，」一推开门，冠廷学长立刻举手朝我招呼，探头往我身后瞥了眼，「慕帆学弟今天又请假？again?」 「嗯。」 「哎，学弟也不是那种会偷懒的人啊？不晓得家里有什么事情，都段考前最后一次练习了……学妹，你有听他说什么吗？」 我苦笑地摇头，「我也不清楚。」 「好吧，」他耸肩，「总之我们先练习。」 然而此时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的我，想当然尔，指法频频出错，还一直跟不上拍子，简直像是来闹场的，练到最后冠廷学长只能看着我叹气，大树学长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学妹啊……」 不用等他说什么，我已经备感惭愧地低下头。 「抱歉……」 「算了算了，」他抬手看了下手錶，「也快六点了，我们今天乾脆提早结束吧，学妹你回家记得再多练习，啊不要忘记下礼拜段考不用过来哦。」 「好，学长掰掰。」 「掰。」 冠廷学长嘴里含糊地哼着旋律，率先打开门走了出去，大树学长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走到门口，似乎在犹豫什么，顿住了脚步。 「学妹。」 「嗯？」 「一个好的乐手，不应该因为情绪影响实力。」他微沉的声音说。 「……是，对不起。」 我更沮丧了，继续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懺悔，一个深咖啡色的小纸袋却在下一秒出现在视线里。 「听说吃甜食心情会变好。」 他将袋子塞给我，云淡风轻地拋下一句话，便转身瀟洒地离开了。 「……」 我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半晌，才将袋子打开，里头是两条巧克力，一种偏甜，一种偏苦。 我盯着那个颇为讲究的精緻小纸袋，心里忍不住猜想…… 大树学长这是为了安慰我，把原本要送别人的礼物塞给我了吗？ 回家路上，少了某人的陪伴，脑袋里克制不住地又转起这阵子挥之不去的思虑。 认真说起来，当模特儿这件事，本身还挺有趣的，尤其看见照片成品的时候，很有成就感，甚至……带给我片刻的勇气去想像，我也可以和那个人一样耀眼、一样灿烂。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关注，却让我感到慌张不已。 或许那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可是比起得到那样的名气，我更害怕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而我从来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些…… 脑袋里越转越纠结，我黯淡地叹了口气，出了捷运站，踩着缓慢的步伐往公寓大楼走去，清冷的风穿越枝叶茂密的公园，伴着沙沙声响迎面扑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下一秒，某种带着凉意的触感忽地袭上脸颊。 「你又没围围巾。」熟悉的清澈嗓音跟着响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本有点恍神的我被吓了一大跳，倒抽了口气，摀住被心跳震得微微发痛的胸口，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大概也被我过大的反应吓到了，立刻收回碰触我脸颊的手指，淡淡地回答道。 「碰运气。」 「碰……什么？」 路灯略显苍白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让他脸上的倦色有些明显。 「就是觉得……说不定能在这里遇见你，」他抬手，压住眉心，「祐嵐，我需要跟你说说话。」 我愣了下，不禁注意到他用的是「需要」两个字。 然后慢半拍地想起，我和他，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好好聊天了。 跟在他身后到附近的长椅坐下，我望着不远处溜滑梯旁大声追逐嘻笑的孩子们，耐心地等他开口。 「祐嵐，」沉默好一会儿，他忽然出声问道：「你有想过……以后的事吗？」 「以后？」 「嗯，以后，未来，目标，梦想，」他吐出一口气，「想要上哪所高中？哪所大学？或者想做什么工作？想像中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弟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3) 「嗯，以后，未来，目标，梦想，」他吐出一口气，「想要上哪所高中？哪所大学？或者想做什么工作？想像中十年后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 我不禁有些讶异地侧头看向他，感觉到我疑惑的视线，他耸耸肩。 「就是，最近一直被问到这个问题，很好奇你的答案而已。」 「嗯……老实说，我没有很认真地想过，」我不好意思地承认，「比起梦想，我喜欢什么？擅长什么？可以承受什么？这些最基本的问题都还在摸索中，成绩也是不上不下，能考上什么学校，就念哪里吧？」我顿了下，也问道：「那你呢？」 「我有喔，」他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要继续玩乐团，想要继续唱歌，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站在舞台上，发光发亮。」 「……哇。」 我睁大眼睛，忍不住发出感叹，他一下子露出尷尬的表情。 「怎么？很不切实际吗？」 「不是的，我觉得……」我发自内心地说：「很酷，很厉害。」 「真的？」 「真的，我还没找到自己的梦想啊，所以我很羡慕有梦想的人。」 我扬起嘴角，没有告诉他另一个原因，当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眼里盛满点点星光，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瞬间打在他身上，整个人耀眼到不行。 因此，我补充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他安静了片刻，低声说：「……你是第一个。」 「嗯？」 「没有人相信我，你是第一个相信我的人，」他声音温柔得像是夜色：「祐嵐，谢谢你。」 「呃……不客气？」 露出一小截的脚踝不断传来麻痒的感觉，我把脚缩上椅子，藉以躲避蚊子的攻击，一面有些窘迫地回答道。 他轻笑出声，注意到我的动作，翻找了下他的书包，忽然站起身，蹲到我面前，喷雾的声音随之响起，脚上传来一阵清凉。 他解释道：「这要感谢我弟，蚊子也超喜欢他的，所以我后来乾脆随身携带防蚊液跟药膏。」 「感觉你是个好哥哥。」我由衷地说。 「我才不是，我常常觉得他很烦，很缠人，但后来想想他在我们家也只能缠着我而已，就随便他了。」 明明他听起来平铺直叙，不知为何，我却忽然想起他曾经提过爸妈很忙的事情，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家里还好吗？」 「喔，其实只是小事，」他坐回我身边，往后靠在椅背上，「最近段考快到了，我爸希望我专注在功课上，不要一直玩一些有的没有的，影响自己前途又对升学没有帮助的兴趣。」 「……」 向来温和的嗓音带了一丝尖锐，几乎就像是讽刺，眼里的笑意瞬间黯淡下来，我静默半晌，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我们这个年纪不就是这样吗？总觉得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符合别人的期待努力着，偶尔无法喘息，想要离开既定的轨道，试图挣扎，仍然无法控制地被牵引向前。 那样的无力感，有时沉重得让人厌倦。 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手机的震动声响起，他掏出来瞥了眼萤幕。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差不多该回家了，谢谢你陪我说话。」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黯然地低下头，眼角馀光里瞄见手里还抓着一个纸袋，稍早的某个片段突然闪现在脑海中，我弯起嘴角，把袋子里头加了牛奶、比较甜的那条巧克力拿出来递给他。 「啊，有人跟我说吃甜的心情会比较好。」 他愣了下，「……谁？」 「大树学长。」 周慕帆闻言微微挑起眉毛，偏头看向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只说了句，「谢啦。」 他将巧克力随手丢进书包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抓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 他继续握着我的手，「那明天晚上我来你家？」 话题跳跃得有点快，我呆了片刻，傻傻地问：「什么？」 「演唱会直播啊，明天就是星期六了，你该不会忘了吧？」 「……」前几天明明还记得的，但后来因为某人的事情让我太在意，反而就忘记了，我清了清喉咙，厚着脸皮说：「……我记得。」 「那就好。」 他露出温暖的笑，我忍不住看着他的脸，再次发傻……唉，没救了，果然还是很喜欢他这样的笑容。 他伸手捏捏我的脸颊，「你也赶快回家吧，明天见。」 「嗯，明天见。」 ----- 猜猜那条巧克力落到慕帆手上，会有什么下场呢～ (当然是......怒吃！)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4) 星期六，一心惦记着某人要来家里的事情，我醒得比闹鐘还要早，草草吃完早餐，便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及客厅的杂物，还好哥昨晚为了赶某项小组作业而留在朋友家通霄，否则这一阵乒乒乓乓的吵杂声加上一大早打扫环境的反常行为，不被他抓着追问才怪。 以前很喜欢的几套少女漫画，摆在书架上好像稍显幼稚，我将它们和放在床上的两隻腊肠狗抱枕收进纸箱，塞到床底下，昨天摺好、随手放在床尾的衣服也收进衣柜里，昨晚堆在厨房水槽的脏碗盘洗好了，客厅桌上散落的各种设计杂志、流行音乐杂志也在矮柜上排列整齐……我手插着腰，环顾着家里的每个角落，确定自己没有遗落任何需要收拾的地方，才放松下来，往后瘫倒在沙发上。 墙上的掛鐘显示现在11点，没想到这么快又要思考下一餐吃什么了，我无意识地揉着手臂，不太愿意动用刚整理得乾净整齐的厨房，但也不是很想走出家门，正盘算着要不要把早餐吃剩的吐司烤一烤当作一餐，电铃的声音突然响起。 哥明明说他今天可能也会忙通宵，再说他有带钥匙，而距离跟周慕帆约定的时间也还很久啊，会是谁呢……我疑惑地从猫眼看出去，一个绑着马尾、笑容甜美的女孩站在我的视线里，开心地朝我挥手。 我立刻打开门，「你怎么来了？」 「来接济你午餐啊！」语寧举高她手上的大纸袋，边走进来边理所当然地说，「你昨天不是说这两天你哥很忙，我妈一直碎念说小孩子自己怎么会好好吃饭，逼我一定要拿过来跟你一起吃。」 ……盛情难却。 我看着语寧将几个保鲜盒打开放到桌上，有菜有肉，还有一盒炒饭，甚至还用保温锅装了一些萝卜蛤蠣汤过来，心里泛起感动与不好意思。 「帮我谢谢阿姨。」 「不用客气啦！我妈最爱鸡婆了，那是她的人生乐趣，」她很三八地朝我拋了个飞吻，「何况我这么爱你。」 感动没三秒就破功，我翻了个白眼，「这句话请去跟你家林圣涵说。」 语寧傲娇撇头，「哼，他跟祐嵐又不一样。」 「是是是。」我将碗筷递给她，决定闭嘴吃饭。 约莫半小时后，吃饱喝足，我站在水槽边清洗餐盒，语寧则拿纸巾将洗好的盒子擦乾放回袋子里，一面问道：「那晚餐呢？我妈的原话是：『把小嵐给我抓过来』喔，不然你等等来我家念书好了，刚好我可以问你英文的问题。」 「呃……」 「不用跟我们客气喔！我妈是真的很喜欢你来家里一起吃饭。」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迟疑了下，「我，我晚上有其他计画了耶……」 「咦？什么计画？」 「嗯……」 我清了清喉咙，将手擦乾，转身面对语寧，总觉得要说出实情有那么一点彆扭，正当我纠结着到底要怎么开口比较好，她忽然倒抽一口气。 「我知道了林小嵐！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那双含水量百分百的大眼睛配上哀怨的八字眉直勾勾凝视着我，让我……毛骨悚然得想拔腿逃跑！ 「什么跟什么啦！」 「你一定是要跟班长约会对不对？就只有班长能让你见色忘友，哼！」 被猜中心思的我脸一红，忍不住辩解，「我很久之前就跟他约好了啊，要一起听演唱会直播，而且我很久没跟他单独见面了……」 语寧噘起嘴巴，有些不情愿，「好吧，算了，这次就让给班长，但是祐嵐心目中第一位只能是我哦！知道吗？」 「……」 我受不了地瞪着邱语寧，举起手，原本是想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狠狠拍下去，却在即将打到的那一秒收了力，改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并不是我捨不得，只是怕这女人闹下去没完没了，我很困扰。 她果然立刻成功地被我安抚了，弯起眼睛，笑得异常灿烂刺目。 whatthe...为什么我会有在哄女朋友的错觉？这是正常的吗？好想呼叫林圣涵同学啊！ 「好啦，那我先回去了，祝你约会顺利，跟班长孤男寡女两个人，可不要玩得太晚了喔……嘖嘖。」 漂亮的女孩这样笑起来还是讨人厌，我努力克制脾气。 「……滚。」 关上大门，我拿出参考书窝回沙发上，打算利用时间写几题数学习题，不管怎么说考试还是要准备的，顺便逼自己稳定心绪，不要太在意时间流逝的速度……唉，等待真的很难熬。 我努力专注在题目上，请用加减消去法计算…… 在表中，abcd所代表的数何者错误？ 慕帆说他会带晚餐过来，刚刚应该有把餐桌擦乾净吧…… 下列哪个联立方程式为无限解？ 嗯，柜子里好像还有些零食，等一下把洋芋片拿出来好了…… 时间过得好慢啊…… …… …… 我猛然坐起身，一件眼熟的外套从身上滑落，外头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食物的香气环绕在鼻尖，我看向餐桌，愣了几秒，弯身将外套捡起，放回沙发上。 「哥，你不是说今天也要忙通霄吗？」我朝坐在那里的修长男人问道。 「我们组员放我回来吃饭洗澡啊，」他用筷子指了指另一个便当，「我买了刀削麵，快点过来吃吧。」 「好……啊！」 「你干嘛？」 不清醒而当机的脑袋瞬间恢復运转，我惊恐地大叫一声，把哥吓了一跳，然而我现在没空解释，没想到数学写一写居然被催眠了！现在几点？该不会很晚了吧？我赶紧抓起手机，打开萤幕。 6:15pm。 这个时间，慕帆说不定已经出门了，懊恼地咬了下嘴唇，按下通话键，响了好久却都没有接通。 我只好传讯息给他。 ──慕帆，如果你有看到讯息的话，不用买我的晚餐哦，我哥有买了。 我点了一个抱歉的贴图，又连忙拋下手机衝进房间，把身上邋遢褪色的旧t恤换成另一件比较能看的驼色针织衫，对着镜子顺了下乱蓬蓬的短发，才稍微松了口气，走到餐桌前坐下来。 不过，这次是逃不过哥哥的追问了。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5) 不过，这次是逃不过哥哥的追问了。 「怎么了？有谁要过来吗？看你把家里打扫得这么整齐，」他眼神上下打量我的穿着，「还特地换衣服？」 「就，嗯，有个朋友要过来。」我打开餐盒，模糊地说。 「谁？男的女的？」 「……男的。」 「是乐团的人吗？哪一个？」 「你问这么多干嘛？」我拿筷子戳了戳麵条，无奈地问。 哥却是好整以暇地靠上椅背，淡淡地说：「我猜──是那个主唱。」 嘴里的食物差点喷出来，我惊悚地看着他，「……为什么？」 「你那天扑过来抱我，他看我的眼神很不友善，」他强调，「非──常──不友善。」 没想到哥居然有发现啊，我有点尷尬，默默低头吃麵，又忍不住心里像是泡泡似地冒出来的窃喜，某方面而言，如果不是那个小小的误会，我怎么会晓得慕帆其实也是在意我的呢？ 哥站起身，稍微收拾了下桌面，穿上被我丢在沙发上的外套，顺手拎起背包。 「好啦，你慢慢吃，我要继续去赶工了，大概明天晚上才会回来。」 「好。」 「啊，对了，」他都走到玄关打开门了，突然又回头说道：「提醒你门禁10点哦。」 我疑惑地皱起眉头，「可是我没有要出去啊？」 「我是说，那个谁待在我们家的时间，不可以超过10点。」 「……」我无语了几秒，朝哥的背影喊：「他叫周慕帆啦！」 他敷衍地摆了摆手，大门关上的电子音随即响起。 有够傻眼，今天怎么每个人都这样对我？ 瞥了眼时间，离演唱会开始的七点只剩半小时了，我赶紧把麵吃一吃，再次整理桌面，然后把笔电搬出来，打开直播页面接到电视萤幕上……ok，一切搞定！ 我哼着不成调的歌，坐回沙发上，边刷手机边等着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某人。 ──而后来，我总是不经意地回想起这一天。 如果当时可以预先窥见后面的时间轴，那么是否就会发现，今天一整天满心期待的我，其实像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6:45，我点开和他的对话框，刚才传过去的讯息仍然还没有已读，我想着可能是在路上没注意到吧。 7:00，电视画面里，alivelife的团员走到台上，底下热烈的尖叫声宣告着演唱会的开始，期待逐渐转为担忧和焦躁。 8:00，alivelife演唱稍作休息，团员在台上互亏开着玩笑，我掛断了第7通无人接听的拨号。 9:30，alivelife请来本次的嘉宾，实力派rocker伍齐。 10:30，连安可曲都结束了…… 我站起身，踉蹌了下，小腿因为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而发麻，我随便揉了两下，跛着脚将电视和笔电关上，走回房间刷牙洗澡，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床铺里，努力净空各种杂乱的思绪──只有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不去臆测，才能阻止胸口某处空落落的部分，越破越大。 星期天，我把全副心力都放在准备大考，考试真是个不错的东西……没想到我竟然会有这么认为的一天，把脑袋塞满了各种数学算式和国文注释，就不会一直胡思乱想，也比较能克制自己一直想查看手机的衝动。 侧躺在床上，发出微光的手机映着我木然的脸，半夜12点半，仍然一条讯息都没有收到。 而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结果忘记设闹鐘，星期一差点睡过头。 「早啊祐嵐，你今天难得这么晚到。」 我抓着扫把急匆匆走向外扫区，语寧蹦跳着过来跟我打招呼，那副开心有朝气的模样大概跟我的委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气无力地瞥了她一眼，我闷闷地回应：「对呀，不小心睡太晚了。」 她立刻感觉到我的异常，「你怎么了？看起来超没精神的，准备考试熬夜抱佛脚了吗？」 我没心力解释太多，沉默地耸耸肩，语寧凑过来低声问：「你跟班长约会不顺利喔？」 「不要乱猜，我只是很累啦，」我把她的脸推开，忍不住吐槽，「我才觉得你奇怪，要段考了怎么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哎唷，你怎么讲话跟我妈越来越像啊……」 她把畚箕里的落叶纸屑倒进垃圾袋，訕訕然地咕噥着。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拿扫帚攻击她的衝动。 扫地时间结束，往回走的路上，我和她走在同班同学间的最后头，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 「我赌证明题不会出啦，那个又看不懂。」 「你看不懂就不会出啊？什么逻辑？」我又好气又好笑。 「不管，反正我要放弃那一题。」 「……你该不会每一题都打算放弃吧？」 「才没有，祐嵐你是不是在笑我笨？」 她鼓起嘴巴，装出一副生气气的脸，我伸手戳戳她的脸颊，正想多笑她两句，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和语寧下意识地转头，一起愣住。 「祐嵐，我有话跟你说。」 「呃……」 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我忍不住微微失神……他的嗓音比平常沙哑，黑眼圈似乎比我还重，一副根本没睡觉的样子，这是怎么了？感冒了吗？ 还来不及多说什么，语寧已经反应迅速地抢过我手里的扫把，替我做决定。 「没问题没问题，祐嵐我帮你把东西拿回去，待会儿见囉。」 说完便动作俐落确实地跑了。 「……」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6) 「……」 望着她转眼消失的背影，我无语地抽抽嘴角，这女孩，真不知道应该谢谢她还是骂她损友…… 一隻微凉的手突然握住我。 「祐嵐，我……」 我心里一惊，没等他说完便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警觉地往週遭看了一圈，还好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却又发现慕帆抿着唇，表情说不出来的……有些微妙，反倒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紧张兮兮了？ 「我是怕被别人看到……到时候又有什么奇怪的传言怎么办……」我忍不住小声辩解。 他沉默了几秒，妥协地说：「算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说……」他叹了口气，「祐嵐，星期六我失约了，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复杂的心情一闪而过，其实我在见到他之前就不生气了──不怎么生气，反而担心的感觉佔了大半，现在他又用这么诚恳的样子向我道歉，我怎么还气得起来呢？ 我摇摇头，「没关係，我相信不是你的错。」 「你相信我？」 「嗯，你不是那种人。」 只不过还是免不了感到失落，毕竟我之前是那样的期待。 「我很想传讯息跟你说，但我的手机被没收了，」他露出苦笑，「可能你听起来会很像藉口……」 「被没收？你爸妈吗？」我讶异地脱口问道。 「嗯，」他点点头，无奈地说：「我爸平常都很忙，偏偏那天刚好没行程，然后你知道的，就是觉得我快考试了为什么不好好念书还要跑出去……之类的，我不小心没忍住，跟他顶了两句，他就决定没收我的手机了。」 「但你成绩明明就很好……」 他耸耸肩，「那是因为，我怕成绩一掉，连平常团练都不能去了呀。」 「……」 他虽然是用轻松的语气带过，我却听出其中深沉的无力感，而明白的同时也让我感到相同的无能为力，很早之前我就晓得，并非所有父母都像我家一样开明随兴……无论脑袋里的想法再怎么复杂、伟大、勇敢，或自认为成熟，我们不过就是将要14岁的小屁孩罢了。 看着他明明疲倦低落，仍然强撑起嘴角微笑的样子，胸口没来由地一阵发闷。 多管间事的话不小心脱口而出：「……要照顾好身体。」 慕帆一愣，慢慢弯起眼睛，这下笑意倒是真的到了眼底。 「祐嵐，你很担心我吗？」 「……」 心思太过赤裸裸，我脸颊发热，反而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险预备鐘声响起了，我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地催促，「走吧，等一下要考试了，我们赶快回去。」 「好。」 我们一路往教室的方向小跑步，进了建筑物，在楼梯的转角，即将到达班级楼层的时候，他突然出声叫住我。 「祐嵐，等等……」 我疑惑地停下来，转头望着他；他走到我身边，先瞟了眼周围，而后飞快地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又立刻若无其事地松开。 「待会儿要考数学，加油！」 「嗯，你也要加油。」我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说道。 他朝我笑了下，率先迈开脚步，踏进三楼的走廊，我跟在他后头，看着他轻快不少的背影，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扬起……同时感到一阵虚脱。 整个週末，满脑子都想着他，只有他，人生中初次体会到为了一个人悬着心掛念的感觉，患得患失，牵动着自己所有的情绪，直到真的亲眼看到他了，亲耳听见他的解释，才终于放下心来。 而这样的感觉太过陌生、太过强烈──强烈得让人不安。 像根恼人的小刺，隐隐约约地提醒着自己…… 已经，陷得太深了。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7) 「唉，我懂你的意思。」 两天后，总算从考试暂时解脱，陪语寧到烹飪社拿东西的路上，我忍不住将这几天的情绪向语寧倾诉，这似乎是我第一次主动跟她分享心里的困扰，大概是真的很需要找个人说说话，理清自己的想法吧。 原本已经有心理准备，可能会被她白眼、念我鑽牛角尖之类的，没想到，她居然跟着我叹气？ 「干嘛这么惊讶？」看见我脸上的表情，语寧噘起嘴巴，「不就是不安吗？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会啊！」 「你也会？」我怀疑地重复。 「不要这么不相信我好不好？虽然跟你这种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的程度比起来，我的确算是满乐观开朗的……」她不满地发牢骚。 「你最近跟林圣涵怎么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他的态度一直都是那样啊，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喜欢我，」她闷闷不乐地说：「我知道谈恋爱太高调会引起老师的注意，也知道他想维护自己小小的自尊心，只是有时候看到他那么用力地撇清，就会觉得……有必要这样吗？」 说话间，已经来到烹飪社社办门口，我们停下脚步，语寧掏出钥匙打开门，从小桌子的抽屉拿了一叠食谱影本，稍微数了下数量。 「ok，走吧。」 她将门锁好，蹦蹦跳跳地跑回我身边，空出一隻手勾住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然后，等到私底下见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又对我很好、好像很在乎我的样子，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搞得我很纠结耶……」她深深叹了口气，漂亮的脸庞带着一丝迷惘，「更何况，我们这个年纪，即使不愿意承认，但真的还好小喔，未来还这么长，什么都无法确定，会感到不安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吧……」 「嗯……」 我沉默下来，先是忍不住讶异语寧并不是如她外表那样乐观得毫无想法，然而仔细想想，刚认识她时，她那副小心翼翼得有些卑微的模样，似乎又可以理解。 现在的她好多了，不再瑟缩，更能坦然面对不喜欢她的目光，在烹飪社好像也混得满好的，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还听说学姐打算把下一任社长的位置交给她。 她就像拂去尘埃的珍珠，终于开始闪闪发亮。 ──那么我呢？我有成长了吗？ 仍然容易想得太多、担心得太多，脆弱而胆小，总想着要逃避，没有办法像是青春电影里的女主角那样……勇敢得不顾一切。 语寧忽然啊了一声，露出懊恼的表情。 「祐嵐对不起，难得你跟我说烦恼，结果后来都变成我在说了。」 我摇摇头，「没关係，我想说的差不多就那样而已。」 「你确定？你还是可以继续跟我抱怨哦！姐姐很乐意听你说！」 「……姐你个头。」我嫌弃地推开她蹭过来的脑袋。 「齁，你又不理我……」 回到教室，上课鐘声还没响起，依旧是一片闹哄哄的景象，一群人围绕在教室后方的小空间，指着某个东西七嘴八舌地讨论。 「哇！这个是我们摊位的布景吗？好可爱！」 「还有立体的装饰！太强了吧！」 「要感谢美术组的同学，他们昨天考完试还特地留下来赶工。」 温和如微风的嗓音穿透所有吵杂声，我正要走到位置上坐好，顿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将视线挪过去。 慕帆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带着淡淡的笑意，跟其他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起来很自在愜意。 「好棒喔，我们班下礼拜一定可以赚到不少班费！」 「小欢你们超强的！这个活动结束之后也捨不得丢掉啦……」 「你们喜欢就好，」学艺股长黄盈欢得意地眨眨眼睛，转头问道：「对了班长，到时候是几点要收摊啊？」 「最早4点，最晚5点。」「4点或5点都可以哦！」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慕帆偏头瞥了眼，客气地笑了笑，我随着他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洪怡琳就站在他身边，脸颊泛红，用她一贯期盼而仰慕的眼神不时注视着男孩。 「那我们可以待到5点！」 「你也考虑一下有没有客人，如果都没人来怎么办？」 「才不会，不要这么悲观好不好……」 黄盈欢再次发问，「啊那天要穿什么？运动服吗？」 「班服。」「穿班服。」 两个人再次同时回答，洪怡琳接着糗她：「小欢你班会都没在听齁。」 「我只是忘记了嘛，」女孩做了个鬼脸，「不过，你们两个也太有默契了吧！」 「就是说啊！」 「乾脆交往算了！」 有人曖昧地说：「还是其实你们已经……」 「哦──」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哎唷，你们不要乱讲啦！」 洪怡琳摀住脸颊，羞窘地喊道，只引来更多的嬉闹。 语寧也注意到那群人的骚动，走到我身旁，小声嘀咕着。 「说什么默契，啊本来就是班长跟副班长一起去开会的，她能不知道吗？呿，有够无聊……」 相较于她的忿忿不平，我抿起唇，没有多说什么，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安抚地拍拍语寧的背。 慕帆好听的嗓音再次飘过来。 「好了大家，言归正传，记得去副班长那边确认一下自己的排班表哦，不要放自己队友鸽子，拜託你们啦。」 简单两三句话，便有效地阻止了同学们继续起鬨，大家都很给面子地纷纷答应。 「喔喔，慕帆辛苦啦！」 「我们会记得的。」 「谢谢提醒！」 而他的面容依然平静温和，唇角微弯，一隻手插在口袋，轻松地站在那儿，如此轻易地融入、成为人群的中心，让人无法忽视，帅气得……让人心口隐隐作痛。 我收回眼神，那一刻，我忽然惊觉到一件事情──他跟我，是不一样的。 我们的世界其实并不相同。 直到现在，我才理解语寧说的尷尬是什么意思，才理解了自己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 心里的自卑一瞬间像是墨水滴落的污跡，迅速蔓延扩散，他或许在意我，但在意到什么程度呢？他从来不曾说清楚，而我也懦弱得不敢主动开口问……我为什么是特别的？凭什么是特别的呢？ ──当他是那样地发光发热，我又凭什么站在他的身边？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8) 一旦自我怀疑的想法生了根，所有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开始无限放大，长成蜿蜒的藤蔓，盘踞缠绕在心头。 当他有条不紊地在讲台上宣布事情。 他从容地应付那些围绕着他打转的仰慕者。 或者，他说着打趣的话，轻易地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彷彿有无数的光点匯聚在他身上，他总是所有人目光追随的对象，而我不过是在黑暗的观眾席里，抬头仰望的其中一人，我们的差距其实一直都很明显，只是之前沉溺在不切实际的妄想里头，让我这么晚才认清现实。 「不要叹气了，客人都被你吓跑了。」语寧侧身过来，在我耳边悄声说。 我抬起头，热闹的景象一下子映入眼帘，气球及彩带装饰在白色的遮阳棚上，人群三三两两悠间地经过，开心的交谈声、吆喝声，还有游戏摊位传来的鼓譟，欢乐的气氛充斥在整个校园里。 我用下巴点了下外面几个聚在一起、红着脸一直偷偷瞄过来的男生。 「哪会啊，他们为了能跟你说上两句话，已经在这附近晃很久了。」 「你少在那边，这里明明有一半都是你的粉丝好吗！」 「你是说那些把我当成奇兽围观的人吗？」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俐落地将烤好的热狗夹进麵包里，淋上番茄酱及芥末酱，包进纸袋里递给摊位前面等待的客人。 语寧立刻从没好气的样子换上营业用笑容，「谢谢你唷！」 这态度转变之快，实在让人佩服，我忍不住建议她，「你以后可以自己开一家店。」 她搔搔脸颊，露出不好意思的傻笑，「我有想过喔，但我妈说我这么不精明，如果自己做生意，可能会一直算错钱，说不定还被员工或客人骗钱什么的，最后破產收场。」 「……」 嗯，果然是个很了解自己女儿的妈妈啊。 又忙了一阵，趁着没有客人的空档，语寧凑过来问。 「对了祐嵐，你们乐团不是要表演吗？什么时候开始？」 「中午12点半。」 她一愣，看了眼手机，「那不是快到了吗？现在12点10分了耶。」 「没关係，我十分鐘前过去调音就好了，器材学长他们会搬，而且我们还要等下一轮的同学过来交接啊。」 「你不用担心交接啦，我留下来就好了，你早点过去准备。」 我迟疑地说：「你自己ok吗？」 「ok的，快去快去。」 她抓起我的背包，一面轻推着我的背，不由分说地将我赶出摊位。 我好笑地接过她塞过来的包包，「谢啦！」 「我晚一点再去看你表演！」 「好，掰掰。」 我朝她挥挥手，往舞台区匆匆走去。 越接近那里、越接近上台的时间，心脏就跳得越厉害，原本以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多少会比较镇定一点，然而似乎没有太多进步。 ……尤其当我看到聚集在舞台前的人群的时候。 「嘿，学妹，你站在这里干嘛？班上的事忙完了吗？」 熟悉的嗓音传来，大树学长抱着音箱，从我身后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脸色不太好看，学长的语气竟然难得的温和。 我从石化状态清醒，抹去额角的冷汗，「嗯，忙完了……还有需要帮忙搬的东西吗？」 「没有了，我们过去准备吧。」 「好。」 我跟在他身后，尽量避开人潮，从侧边往舞台前进，只是不免还是有些人注意到我们，窃窃私语逐渐大了起来。 「就是她……」 「哇，真人也好酷喔！」 「本人长得跟照片一模一样耶！」 「明明就有差吧，觉得修图修满大的……」 「哪有，不准你这样说我女神！」 我忍住尷尬，维持表面的冷静走到舞台边的小帐篷──这是这次学校提供的表演准备区，一进去，就听见冠廷学长兴奋的嚷嚷。 「哦，学妹你来了！託你的福，让我跟大树的毕业表演很有面子啊！你们有没有看到那个观眾，哇赛……」 「……」 太阳穴抽了抽，复杂的心情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乾脆闭上嘴。 慕帆蹲在地上，正在拆音箱的防尘套，回头弯起眼睛朝我笑了笑。 「嗨，你来了。」 「嗯。」 我朝他点点头，努力扯动自己嘴角僵硬的肌肉，只是似乎不太成功，他立刻露出有些担心的表情，将拆下来的防尘套收进纸箱里，然后移动到我身边，一隻手轻轻搭上我的肩膀。 「祐嵐，深呼吸。」 我照做，吐气的时候感觉肌肉稍微放松下来，胃部的痉挛缓和了些。 「我刚刚还以为你要昏倒了，」他半开玩笑地说：「你不会忘记舞台上还有我跟学长们吧？」 「……我没忘。」 「那就好，我们一起加油。」 他捏捏我的脸颊，亲暱的举动、他脸上的微笑，以及温柔的嗓音莫名安抚了我。 「走吧，我们去调音。」冠廷学长提起音箱，率先往外走。 我背上bass，跟在伙伴们身后走上舞台，开始做开场前的准备。 仍旧是不知所措，对底下每一次的欢呼及笑语感到无法适应，感到慌张。 可是…… 我将音源线接好，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拨絃调整着音量，一面偷偷瞄向正在架设keyboard的那人。 这十分鐘的时间，我可以跟他站在同一个舞台上，我可以站在他身旁。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晓得还会不会有以后，但至少现在── 让我感觉，这是最接近那道光芒的时刻。 而我不想毁了它，我不会毁了它。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站到自己的位置上，转头望向冠廷学长，他推了下眼镜，朝我们点点头。 跟随着铜鈸的声音，手指开始舞动，我专注地弹着每一个和絃，而他清亮的嗓音再次穿透整座校园，震撼底下每一张陌生的面孔。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9) 「大家辛苦了！」 「辛苦了！」 校庆园游会结束后，我们四个人在速食店里以可乐举杯，开心地庆祝再次圆满完成表演。 冠廷学长很豪气地灌了一大口饮料，用令人侧目的音量大声嚷嚷着，「乾杯啊各位！乾杯！呜呼！」 夸张的行径立刻引来大树学长抬手，用力朝他后脑杓用力巴下去。 「你给我镇定一点。」 「哎唷，我就是太高兴了嘛……」冠廷学长摸着被打的地方，依旧傻傻地笑着，「我们表演结束后的欢呼声，是空前绝后的厉害，甚至还有人喊起安可，简直就像是梦想成真的瞬间……不要跟我说你一点都不感动喔！我明明看到你眼眶都红了，一副要哭要哭的……」 「那是你吧！」大树学长没好气地将鸡块塞进冠廷学长的嘴巴里，「快吃东西，废话少说一点！」 我和慕帆坐在一旁，边吃薯条边看着两个学长斗嘴，时不时被他们逗得笑出声来。 冠廷学长吞下嘴里的食物，哀怨地说：「齁，你不要这样，这是我们国中生涯最后一次表演了，能这么成功，不觉得很值得庆祝吗？」 听到这句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学妹你忘啦？再来我们就要开始准备大考了，热音社的传统是二年级生这时候就形同退社了哦。」 「对噢……」 「所以，这是我们乐团的散伙聚餐了？」慕帆手指无意识地碰触饮料杯缘的水珠，「好捨不得啊！」 「下学期新生进来，你们可以找学弟妹组团啊，」冠廷学长拍拍慕帆的肩膀，认真地说：「虽然我可能会有一点点嫉妒，但是说真的，学弟，你唱歌真的太猛了，学长我早就是你的粉丝了，希望你一定要继续唱歌。」 「学长，你们也是，以后也不要放弃玩乐团哦！」 「那是当然的啊！」冠廷学长勾住大树的脖子，「我跟他打算考同一所高中，然后继续组团玩音乐，这傢伙都已经开始写歌编曲了……」 「嘖，你先考得上学校再来说。」 大树学长很不给面子地开呛，冠廷学长立刻垮下脸。 「你不是说要帮我补习吗！」 「朽木不可雕也……」 「高林樺！你话给我讲清楚喔！」 冠廷学长气急败坏地大叫，我一下子忍不住，差点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慕帆则是大笑得都没什么形象了，整间店面里头最吵的就是我们这一桌。 聚餐时间就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结束，我们将餐盘里的垃圾拿去丢掉，推开门，走进微凉的夜色中，刚才在里头的欢声笑语似乎一下子冷却下来。 冠廷学长突然扑上来，一手一个地抱住我和慕帆。 「学弟学妹，能遇到你们真的好幸福啊，呜呜呜……」 我踉蹌了下，无奈地说：「天啊，冠廷学长，你喝可乐也会醉吗？」 「我没醉，人家我只是感伤……」 「学长乖哦……」慕帆哄小孩似地轻拍他的后背，好笑地与我交换眼神，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喂，收起你的鼻涕。」 大树学长走在最后面，见状走上来又拍了下某人的后脑杓。 没想到冠廷学长立刻转移目标，松开我们两个，往大树学长扑过去。 「呜呜呜，大树……」 「靠！滚！」 与学长道别分开后，我跟慕帆慢慢地往捷运站走去，没了冠廷学长的耍宝，刚刚被刻意压在心底的那些捨不得，才一点一滴逐渐涌现。 其实不过短短半年多，不过只是短短两次10分鐘的表演，我却有种感觉……好像，过了很多年之后，这些回忆也将依然难以忘怀，在脑海中佔据着一个位置，每当想起来，就像水面的波光闪闪发亮。 甚至连错拍时，学长不爽的碎念，指法怎么样都背不起来的焦虑，上台前临近崩溃的恐慌，在此刻，都变得微不足道而可以忍受了。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看着最最耀眼夺目的他。 即使，这不过一再提醒着，我们两人的差距有多大。 ──这样，痛并快乐着。 「祐嵐？」 「嗯？」 「你会留在热音社吗？」他问，「升上二年级之后？」 「我，」我不敢说得篤定，迟疑了下，「我还在考虑……」 「……这样啊。」 我忍不住也问道：「那你呢？」 他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有些难懂。 「我也……还在考虑。」 我讶异地扬起眉，「为什么？你不是很想继续玩乐团吗？」 「你也知道，我爸对我成绩要求很高，希望我考上好学校，不要在社团花太多时间。」 「噢……」 「而且，」他笑了下，安静半晌，才淡淡地说：「我已经习惯你站在我旁边，如果你不参加了，我自己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 我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快要漫出眼眶的热意，张嘴，却不晓得应该说什么才好，那一瞬间，只觉得某些情感，汹涌得几乎将我淹没。 「嘿。」 温柔的嗓音再次响起，他靠了过来，伸手轻轻揽住我的肩膀。 「不过，你可不要因为我这么说，而有压力哦。」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清澈的眼里有我熟悉的暖意，我抿了抿唇，彆扭地动了下肩膀。 「欸，你的手很重。」 「你很介意吗？」 「其实……也不会啦。」 我撇过头，小小声地说，他低低的笑声传来，伴随着夜风，轻柔的縈绕在耳边。 就再一下下吧。 ……再沉溺一下下。 我叹气，放松下来，屈服于身边的那人带来的温暖。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10) 然而，风暴总是在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袭来。 又一个上课日，当我拿下耳机，踏进教室，便敏感地注意到週遭奇怪的氛围。 班上的同学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看到我出现便交头接耳地说个不停，有些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有些则是带着八卦的兴奋，还有一些人的眼神明显不太友善。 有鑑于不久前类似的经验，我放下书包后，立刻拿出手机想要查看班上的群组，还没来得及看到，一股力量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肘，不由分说地将我往外拖，害得我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不要理那些人。」语寧拉着我，气呼呼地说。 「什么人？等等，语寧……」我挣脱她的手，在楼梯转角停下脚步，无奈地扶额，「你好歹也让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就那群人又再发神经而已啦！」 「发……什么？」 语寧气得碎碎念不停，「那群人一定是太间了，每天除了八卦别人还会做什么！嘴巴这么坏，真的很烦……齁，你还笑！」 「抱歉，」我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笑意，「难得看你火气这么大，到底发生什么事？我可以看手机了吗？」 她噘起嘴，犹豫了下，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我打开手机，点开群组的对话，滑过一连串不重要的未读讯息，直到日期来到星期六那日，好几张照片一下子佔据了整个版面。 一开始，因为照片的背景是在晚上，画面有些模糊不清，我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得越久，其中的主角就越眼熟…… 照片串的最后是一则影片，我犹豫了下，手指移过去，按下播放键。 ──嘈杂的街道中，男孩半拥着女孩，间适地走在夜色里，他脸上的温柔神色，她脸上的眷恋依赖，都是那样的明白，而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什么，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而底下的讨论尤其热烈。 danny：天啊！大八卦！ 黄小欢：我有没有看错？这不是班长跟我们最近的superstar吗？ alexlee：(惊吓贴图) 黄小欢：我还以为班长跟副班长会像偶像剧情节一样在一起耶，好可惜～ 施砚聆：果然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 danny：所以是真的有在一起吗？@慕帆@yolanlin两位大大快出来解答一下嘛！ 小妍：有没有搞错？林祐嵐你这样对吗？出来说清楚！ 莉莉：就是啊！心机女欸！噁心！ 小妍：林祐嵐真的太过分了，你有考虑过琳琳的心情吗？ 小静：早就说了她超贱，我还特地跟她说过琳琳跟慕帆的事情，居然还去勾搭慕帆，有够噁心的！ 莉莉：傻眼！ …… …… 「不要看了，你管他们讲什么！」 语寧一把抢过我的手机，漂亮的面容满是怒火，而我抽了抽嘴角，才发现自己的脸有些僵硬，刚刚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的表情，才让语寧以为我很生气。 但其实，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不是生气，而是感到遗憾。 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彷彿幻境般的日子，总是战战兢兢害怕烟消云散的时光，似乎还是到了尽头。 不属于我的，终究不会属于我。 苦涩地叹口气，脚跟一转，「走吧，我们回教室。」 「这时候回去看那些人脸色干嘛呀？我们等打鐘了再回去啦！」 我摇摇头，逕自往前走，「没关係，无所谓了。」 「什么无所谓……哎，祐嵐，祐嵐你等我一下！」 语寧匆匆跟在我后头，硬是勾着我的手，一起进了教室。 几乎是踏进去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了。 不少人围在洪怡琳的桌子周围，语气轻柔地说着话、轻拍着她的背，见到我出现，不善的眼神接二连三地朝我射过来，兇狠得像是想把我伸上戳出几个洞，我慢了半拍才发现原因。 ──她在哭。 洪怡琳趴在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柔弱又伤心，多惹人心疼。 我瞬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她还有脸出现……」 「看她那个样子，根本一点懺悔的样子都没有吧？」 「噁心死了……」 「慕帆的眼睛是瞎了吗？怎么会喜欢这种人啊？」 「想也知道一定是林祐嵐故意缠着慕帆的吧？」 「对啊，她一定是为了接近慕帆才进热音社的，心机真重……」 「我们琳琳哪里比不上这种人啊？」 那些恶意的文字一下子全部跑到了现实，变成再立体不过的声音倾泻而出，让人无从逃避，我压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用力咬了下脸颊内侧，逼自己保持木然而不受影响的样子，保持自己仅有的自尊。 语寧倒是气得满脸通红，比我还像当事人，好像随时都会衝上前去找人理论，我拉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算了。」我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只剩气音。 她噘起嘴巴，委屈地看着我，我扯了下嘴角，没力气再管她，沉默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随便抽出一本课本，垂下眼帘，假装他们谈论的对象不是我，假装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砰地一声，门板用力撞击墙壁的声音倏地响起，强制截断所有的杂音，我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安静到极点的教室里，周慕帆就站在门边，一手握着门把，嘴角微微弯起，眼中却隐约闪着火光。 「啊，抱歉，不小心太大力了。」 他嘴上说着道歉，嗓音却凉颼颼的，连带着他整个人的气场也冷了几分，向来温和的眉眼多了一些锐利。 那群碎嘴的人诧异得停滞了片刻，在这样的他面前，气焰都不自觉收敛了些，虽然眼神仍旧带着不满与气愤，总算不再像刚才那样刻意大声嚷嚷地让我听见。 教室表面上恢復了平静，气氛还是暗潮汹涌，微妙而压抑，慕帆反手将门关好，在转头的那瞬间，与我视线交错，担忧的情绪立刻出现在他脸上。 我抿了抿唇，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心情，偏头避开了。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11) 而那一整天都是如此。 我看得出来，他一整天好几次试图想要过来跟我说话，却碍于那样的传闻而没有办法──我们这时候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中间隔了多远的距离，都只会是火上加油。 熬到最后一节课，下课鐘响，我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只想赶快逃离这个空间，将课本考卷胡乱地塞进书包里，正想站起身，被我忘在抽屉里的手机忽然传来微弱的震动声。 我摸出来，亮起的萤幕上显示着慕帆传来的讯息。 ──我先到捷运站等你。 他果然是个不懂得放弃的人。 我叹了口气，收起手机，说不清是苦恼还是安慰。 「喂，林祐嵐。」 尖酸刻薄的女声响起，让我又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一直以来不愉快的事情太多了，现在只要听到这个声音，脑袋便反射性地隐隐抽痛。 「干嘛？」 我抬起头，看着何思静以及她的好姊妹们气势汹汹地围住我，心里止不住地厌烦。 她用力拍了下我的桌面，大声质问道：「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一下吗？」 我按住额角，「是想要我解释什么？」 「你问我？还敢问我？真的是跟之前一样不要脸耶，」何思静不敢置信地说：「我明明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了，不可以喜欢周慕帆，你也答应我了，你说你不会喜欢上他不是吗？那你告诉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不要跟我说是周慕帆追你的，我他妈才不信！你有什么配得上慕帆的？」 「就是说啊，」小妍气愤地说：「琳琳默默在慕帆身边等了多久，你凭什么横刀夺爱！」 「你跟琳琳的等级差这么多，你自己好自为之好吗！」 压不住嘴角讽刺的笑意，我回嘴：「周慕帆有说过他喜欢洪怡琳吗？」 「哈！难道他有说过他喜欢你吗？你该不会因为跟他在同一个社团，就有什么奇怪的错觉吧？笑死人了！」 我忽略胸口的刺痛，冷冷地说：「既然你们觉得周慕帆对我没那个意思，那又何必在这边质问我？」 「你！」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吧？」何思静瞇起眼睛，「你以为琳琳为什么不敢跟慕帆走太近？他家里管得多严格你知道吗？我们五年级的时候，他差点因为林圣涵那个笨蛋，被他爸要求转学！」 我愣了几秒，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慕帆认识林圣涵之后跟他混在一起，每天下课、假日除了打篮球还是打篮球，后来成绩也跟着林圣涵掉了不少，他爸觉得慕帆身边的朋友只会带坏他，」何思静冷哼了声，「这样你懂了吗？慕帆的压力有多大？如果他现在谈恋爱的事情──即使只是谣言，传到他家人耳里，很有可能大家同学都不用当了！」 「你有点良心的话，就离他远一点，听到没有啊？」 「你这自私的女人！」 「琳琳默默守护在慕帆身边这么久，你算什么东西？」 「喂！你听到了没有啊！」小妍用力推了下我的肩膀，「说话啊！」 我深深吸一口气，接二连三不可理喻的叫骂让我头越来越痛，所有的克制与理性似乎都要被这些人蒸发了。 「难道你们是周慕帆的褓姆吗？」 「什么？」 我站起身，凝视着他们每个人，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到、底、关、你、们、屁、事？」 我将书包甩到肩上，硬是从他们之间挤过，往外走去，那些人似乎一下子被我前所未见的嚣张举动镇住了，好几步之后，何思静明显气疯了的尖叫从我身后传来。 「林……林祐嵐！站住！你给我站住！你这个贱……啊！该死的！」 我不愿意再理会她，任凭她说出多难听的话，仍旧照着自己的步调往前走，然而我终究是错估了她发疯的程度──下一秒，肩膀传来的拉力让我往后踉蹌了几步，我错愕地转过头，一隻手朝我挥过来，书包掉落脚边，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啪！清脆的声响伴随着意料之外的力道，我甚至还没感受到脸颊的疼痛，整个人便重心不稳地往旁边倒去，然后桌角忽然出现在视线里，我只来得及用力闭上眼睛。 紧接着是可怕的撞击声及耳鸣，痛觉佔据了所有的一切，除此之外我无法注意到其他。 「……靠，是怎样？」 「小静，她、她好像流血了欸……」 「不会吧？怎么会这样？」 「现在怎么办啊……」 「我、我只是轻轻推她一下啊！我没有……我哪知道她自己会跌倒？」 「我们赶快走啦！快点！」 「走走走！」 「小静不要管了，我们快点走！」 …… …… 我整个人趴在地上，痛得不断抽气，微微睁开眼睛，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群人慌慌张张离去的步伐。 四周在剎那间安静下来。 我将手掌摊平，地板冰凉的感觉让混沌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些，我小心翼翼地撑起身体，额角又狠狠抽痛了下，反射性地伸手摸上去，摸到黏腻的触感。 「ohshit...」 一时间没忍住脏话，手指上点点猩红让我心凉了一半，我赶紧从口袋掏出手机，用自拍镜检查，额角肿起一大块，一道伤口渗着血，看起来非常怵目惊心。 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我按开通讯录，拨了通电话。 「喂，哥？」 传来的却不是我熟悉的清冷嗓音。 「抱歉，不是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有些尷尬地说：「我是柚子……我是说，我是林祐祇的同学，我们赶作业赶了两天，他刚睡着，呃……是林祐祇的妹妹吗？要不要我叫他起来？」 「没关係，不用了，谢谢你。」 收起手机，我转头看向窗外，天空连夕阳馀暉都快要消失了，这里安静得就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深深吸了口气，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开始一个人收拾善后。 我将凌乱的桌椅恢復原状，用卫生纸简单整理了下伤口，免得等一下吓到路人，将书包捡起来背好，教室的门窗锁上，忍住阵阵晕眩，独自缓慢地往校外走去。 我记得学校附近有家小医院。 --- 祝大家新年快乐(飞吻)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12) 「妹妹，你这个要缝喔，」急诊室医生一看到我的伤口，立刻皱起眉头，「小高，麻烦准备一下麻醉。」 「妹妹来这边，不用紧张，等一下唯一会有点痛的就是打麻醉的时候，之后就没什么感觉了，可能会留疤痕，但是不用担心，之后勤劳擦药保养的话，应该不会太明显，啊还好只是轻微脑震盪，这阵子多休息，不要做剧烈运动哦……」 护理师扶着我在一张病床上躺好，嘴里自顾自喋喋不休地说着，一面将我的手指连上观测心跳血压的仪器，俐落地将所有器具准备好。 「你爸妈呢？」 「在工作。」 「那怎么没有找其他人陪你过来？朋友也好啊。」 朋友吗？我扯了扯嘴角，脑海中最先闪过慕帆的脸，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在捷运站等我？他应该不会这么傻吧，希望不要这么傻，他家里管得这么严格，千万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被禁足才好。 接着我想到语寧，我唯一还能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可是她去补习了，况且，我也不想她看到我现在这副鬼样子，那傢伙只会穷担心穷生气，对于现在的我而言，这一点帮助都没有。 然后？没有然后了。 就是觉得，这所有的一切，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真是有够荒谬。 荒谬到了极点。 处理完伤口已经快要八点了，明亮的大街上，穿梭在热闹的人群中，整个人空盪盪地难受，额头的伤因为打了麻醉药暂时失去了痛觉，心里的痛楚却不能一起摆脱。 浑浑噩噩地搭上捷运，路上似乎撞到了一两个人，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与外界的接触彷彿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迟钝而恍惚。 直到在回家的路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温柔嗓音，在公园旁边叫住我。 「祐嵐。」 ……早该猜到的，他从来不是懂得放弃的人啊。 「你在这里做什么？都这个时间了。」我僵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生硬地回答。 他迟疑了下，「我……想找你谈谈，但因为你没出现在捷运站，也没接我电话，我只好来这里等你。」 「回去吧，很晚了，因为我的关係惹你爸生气，也太不值得了。」 「等等……」他拉住我的手，反作用力让我踉蹌了下，不小心偏了偏头，一直试图用碎发遮掩的纱布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落入他眼底，他睁大眼睛，嗓音带了些压抑，「你的额头……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撞到。」 「你自己撞的？」 「嗯。」 「那你的脸颊呢？也是自己撞的吗？」 「……嗯。」 「祐嵐，你看着我，」他徐徐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看着我，再说一遍。」 「说什么？」 他似乎被我的态度激怒了，抓住我的肩膀，「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撞的，脸颊才会这样肿起来？」 虽然并不是很用力，被他这么一晃，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晕眩，我推开他，扶着路边的椅子，试图平復自己焦灼的胃。 好不容易好一点，抬起头，便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 「对不起，你还好吗？」 我张了张嘴，很想说我没事，假装自己没事，然而脾气忽然间再也不受我控制，愤怒、悲伤、自厌，全都跟着胃酸一起上涌。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站直身体，那一秒完全阻止不了那些字句从口中吐出，「我讨厌一时衝动就拍了时装照的自己，也讨厌后来感到后悔的自己，讨厌被当成稀有动物，讨厌需要在意别人眼光，讨厌这么没定力的自己，从最开始就应该坚持下去，明明那时候坚持下去的话，现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他看着我接近崩溃的样子，讶异而忧虑。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祐嵐，你很好，你应该要有自信一点……」 我摇摇头，不小心又是一阵晕眩。 「你不懂，」他张嘴，似乎想要反驳，我不愿意跟他争论这个，举起手制止他，疲倦地继续说：「还有，慕帆，我不想成为害你被迫转学的那个人。」 他闻言立刻皱起眉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但是我们两个、那些传言已经……」 「我爸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只要我成绩不要掉下来，就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 「不管怎么样，我不会答应转学的！我才不会让他们控制我的生活！」 向来温和的脸庞第一次出现叛逆的影子，清澈的目光带了忿忿不平，我苦涩地勾起唇角，不得不狠心浇下一盆冷水。 「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呢？」我轻声问：「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还没有办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我们，所有的承诺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虚弱而幼稚，他彷彿被我的话打了一巴掌，受伤狼狈地看着我。 他问：「那些……谣言，就让你这么在意吗？」 「对。」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 「好，那我知道了。」 我垂着头，不敢再看他的表情，匆匆离开他的身边。 几乎像是在逃跑。 这一次，他没有再拦我。 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关上大门，我突然被抽去所有力气似地，腿一软，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 闭上眼睛，只觉得厌倦而虚脱。 ──慕帆眼光有问题，怎么会喜欢那种阴沉奇怪的男人婆？ ──天啊，他们如果真的在一起，我会很shock欸！对周慕帆的印象都变得有点微妙了…… ──慕帆这么耀眼的人欸，你跟他走这么近只会污染他的名声，真是的，像你这种自私的人，一点都不会为慕帆考虑…… ──你有点良心的话，就离他远一点，听到没有啊？ …… …… 是不是太过在意了，有时候，感情反而会变得不堪？ 明明是喜欢一个人……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痛苦？ 我将脸埋进膝盖，终于忍不住蓄积已久的泪水，痛哭失声。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13) 翌日，我带着红肿乾涩的眼睛和夸张的黑眼圈到了学校。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脸颊已经消肿了，否则看起来恐怕还会更悲惨──毕竟，光是现在这样，也足够成为别人议论的八卦了。 「……哇，她是怎样？」 「撞到头吗？」 「不是被打喔？」 「不会吧？」 「很有可能啊！她最近这么嚣张……」 「她有吗？也还好吧？」 「哎，有时候嚣张不是本人的态度在嚣张，而是太出名了，导致有人看不爽她啦！」 「也是……」 「哈！所以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吗？太精彩了……」 这类的风凉话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也只能沉默地忍受着，走进教室，更是觉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在等着看我笑话，那些目光彷彿一层黏液，缠绕在我身上，让我举步维艰。 我拿着扫帚走到外扫区，语寧一如以往，蹦跳地朝我迎过来，却在看清楚我的那一秒变了脸色。 她失声问：「祐嵐！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撞到。」 「真的吗？」她有些怀疑地打量着我，「好吧，可是，你脸色很苍白耶，而且你的眼睛……」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你看起来好像哭了整个晚上……」她愣了下，意识到什么似地睁大眼睛，「不会吧？祐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因为昨天那些无聊的傢伙吗？他们后来又找你麻烦吗？」 她连珠炮似地发问让我头昏脑胀，我烦躁地撇头，躲避她的视线。 「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别问了。」 「你骗我！真的是那些人对不对？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就跟你说没事了。」 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平常就算了，可是，现在你都受伤了，怎么可以不跟我说？这样不行，他们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要去找老师……」 我忽然间失去所有耐心，受够地将扫帚摔到地上，「我已经很累了，你可不可以闭上嘴不要管我？」 「祐嵐……」她被我吓了一跳，受伤地看着我。 太棒了，我已经混帐到开始对自己唯一的朋友发脾气了。 我闭上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然后蹲下来将已经装满的垃圾袋绑好。 「我先去丢垃圾。」 还没五月，早晨的太阳已经有些灼人，蚊虫也多了起来，我仍然待在外面，硬是拖到最后一秒才回教室，不愿意面对这一团混乱。 只是那些人哪有可能这么轻易放过我？ 「欸，她看起来真的超惨的……」 「哈！小静goodjob!」 「这种人就是欠教训，小静你也不用太愧疚了……」 「而且她本来就是自己跌倒的啊！我可是目击证人！」 「对啊对啊……」 「嘘嘘嘘，慕帆来了！」 「他应该没听到吧？」 「听到也无所谓啊，哼……」 相同的戏码永远都在重复着，我讽刺地勾起唇角，同样懒得理他们，沉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抬起头，正好与刚走进来的慕帆四目相对，胃立刻抽搐了下。 而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率先将眼神移开了，脸色平淡得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心脏微微刺痛，苦涩的感觉顺着血液蔓延开来，明明这是对我们两人最好的做法，明明这才是我所希望的，这一瞬间，我还是无法不感到不知所措、感到茫然慌张。 我们以后，是不是就这样了呢？ 忽然想到，前几天接到妈打来的视讯电话。 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美国的生活，说着katie阿姨最近迷上了做蛋糕，几乎每天都有新鲜出炉的各种甜点可以吃，害她胖了两公斤，说着最近公司最新设计稿被商业间谍偷到竞争对手那里，全部的企划都得重来，她跟爸忙得昏天暗地…… 最后，少不了她每次打电话给我，都会问的那句话。 「小嵐，你真的不回来陪我吗？」 「妈……」 「唉，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听你哥说你最近情绪也不太好，是不是在学校过得不开心不适应？还是太累了？」 「妈，哥最近很忙，哪有空观察我心情好不好啊？」 「妈跟你说，如果你想在台湾念书，可以等上大学再到台湾念啊！到时候妈绝对不会跟你囉嗦这么多，但是现在你毕竟才13岁，你哥这么忙，没办法常常照顾到你……」 「好了，妈，我会考虑的。」 我无奈地打断她，深知如果不在这时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她可以为了说服我，滔滔不绝地说上一个小时。 那时候，仍然处在即将上台表演的焦虑中，即使已经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微小、因而无法坦然地站在慕帆身边，却始终还有乐团可以让我当作藉口。 那么，现在呢？ 是不是……其实早就失去了继续在这里生活的意义？ 第五章 未曾实现的如果(14) 日子再难熬，在我犹疑不定的时间里，一週仍然很快地接近尾声。 只是，若是我够清醒的话，应该发现前路早已被安排妥当，早就没有转圜的馀地，连命运都看不惯我的优柔寡断，推着我、逼着我，终究是要下定决心迈出脚步。 「祐嵐，慕帆，你们两个可以跟老师来一下吗？」 这週最后一堂英文课，班导宣布下课之前，突然点名我们两个，班上的气氛凝结了一瞬，彷彿所有人都理解其中原因似地，露出曖昧不明的神色。 「其他人可以下课囉，地理老师不是说等一下要小考？赶快准备。」 「好，谢谢老师──」 我和他沉默地起身，跟在班导身后，一路走到导师休息室。 老师关上门，指着沙发让我们坐下，自己则拉了张椅子坐到我们对面，表情说不上是严肃，但有些困扰，似乎正思索着该如何开口。 「你们应该都清楚老师要说什么吧？」 我们两人仍旧一语不发，他耸耸肩，我则抿起唇，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是正确的。 老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逕自说了下去。 「其实只要不影响学业，不要做得太过分，老师一般来说是不太管你们这些小朋友的感情状况的，我觉得如果两个人能一起鼓励、一起进步，往好的方向走，那也是很好的事情……」 「但是？」 微冷的嗓音响起，坐在我身旁的人忽地开口道。 老师愣了下，「嗯？」 「老师你会这么说，一定有什么下文吧？不然哪需要把我们叫来这里？」 从来没听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跟老师说话，这下连我也有些发愣，意外地转头过去看他，他的脸色微沉，眼神隐约跳跃着火光。 老师倒是没有生气，依旧温和地看着我们。 「慕帆，虽然老师不想管，但还是得劝劝你们，尤其当有家长跟我关心这件事的时候……」她犹豫了下，「你爸很关心你，而他并不赞成你现在花时间谈恋爱，关于这点，老师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帮忙你什么，这样你懂吗？」 「……」 周慕帆的面容扭曲了下，额角青筋微微跳动，似乎正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让内心的怒火溃堤，望着这样的他，我的心跟着抽了下──为了他面临的处境，也为了自己带给他这样的烦恼，而心痛着。 「好了，你们自己好好想想吧，老师就不耽误你们的下课时间了。」 闻言，他站起身，什么都没说便走出休息室，我尷尬地朝老师点点头，追在他身后。 我忍不住开口叫他。 「慕帆，那个……」 「你先回去吧。」 他冷漠地打断我，连让我把话说完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直到周遭开始有行经的同学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我们，我才深深吸口气，用力眨掉眼中的泪意，快步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竟然以为，前几天堪称是我十多年人生中最悲惨的日子了，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明瞭，那不过是我天真的自以为是罢了。 一回到教室，毫不意外地发现那群人又聚在一起碎嘴，幸灾乐祸地在讨论些什么，心中只有无比的厌烦，正想转身离开，寻求暂时的逃避，却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不太对劲。 我猛地扭过头，力道之大甚至踉蹌了下，震惊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围绕在我的位置旁边？ 「……哇赛，所以他们是真的在交往吗？」 「这些……看起来超像的啊！」 「其实放学的时候，我有看过他们一起回家。」 「天啊，你怎么不早说！」 「那时候想说不可能啊！」 「他们两个的对话真的超曖昧的耶……」 「你看，她还传自己的照片给慕帆，噁！」 「琳琳真可怜！」 ……我觉得我快要吐了。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怎么可以随便看别人的手机！」 刚从外面走进来的语寧看到这一幕，差点把手上的讲义全部摔到地上，眼睛都红了，气得比我还厉害，大声地喝斥他们。 「唷，假掰病毒什么时候讲话这么大声了？」 「就是说啊！轮得到你管吗？」 何思静拿起我的手机，胜利地朝我挥了挥。 「怎么？你当初不是说你没有喜欢慕帆吗？明知道琳琳喜欢慕帆，还故意去勾搭他，我们全部的人都看到证据了，你没办法辩解了吧？」 「辩解个屁！你们这些人有病吧？」 「你闭嘴，我在问林祐嵐，是关你屁事啊？」何思静骂得比语寧还要大声，视线一转，看到另一个主角不知何时也站在门口，冷着脸看着这一团混乱，她立刻哈了声，对着他问：「你说呢？慕帆，你应该也是喜欢琳琳的吧？」 周慕帆的脸色又冷了几分，连任何考虑与停顿都没有。 「──不。」 「你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喜欢洪怡琳。」 他过分地直截了当，没有任何以往的温和委婉，让旁边围观的同学吃了一惊，洪怡琳当场红了眼眶，与她较好的同学全都露出愤怒的表情。 何思静像是要抓狂了，她几乎用吼的，嗓音尖锐得令人头痛。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难道你喜欢林祐嵐？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你给我说清楚喔！」 那一瞬间，周慕帆似乎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他皱起眉头，用云淡风轻的表情，说出了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话。 他说：「不要闹了。」 ──不要闹了。 彷彿我们之间所有的一切，不过就是一场闹剧，一场希望尽快结束的闹剧？ 最可笑的是，这是我难以反驳的事实…… 唇角扬起一抹笑，我闭上眼睛，遮掩落在其中破碎的悲伤。 走吧，那就走吧。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 累到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希望大家有看懂我想表达的心灰意冷q___q 虐的part到此结束！(洒花)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1) 害怕探出头看见的是一片荒芜景象，我缩在兔子洞里，刻意躲避着，不去面对过往的痕跡，以为忘记了，伤口便会癒合，自己也会活得很好。 怀錶滴答滴答不停往前走，六年转眼过去了，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啊。 我叹了口气，站在穿衣镜前面，打量自己的模样。 镜子里的那张脸带着淡妆，神色冷清得有些迫人，一副难以亲近的样子，微透肤的黑色雪纺衬衫及格纹宽裤，简约的风格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我抬手拨开略长的瀏海，额角的那条疤早已淡得几乎看不见，用粉底就能修饰，反而是这几天没睡好，黑眼圈上了厚厚的遮瑕才挡得住。 想起那个害我失眠的罪魁祸首，我烦躁地顺了顺头发，不得不承认语寧说的有点道理，从以前到现在，跟他相关的事情，总会让我乱了脚步。 彷彿嫌我还不够烦似地，手机偏偏在这时候震了好几下。 我很边缘，会传讯息给我的，通常就是那几个。 然而最近有点不太一样，多了某个人，三不五时地骚扰我，早安午安晚安，我今天吃了什么那你呢？有个地方很适合拍照要不要一起去……诸如此类的内容，没有频繁到让人想封锁，但扰民程度实在堪比长辈图。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翻了个白眼，抓起包包出门，一直到上了捷运，我才把手机拿出来，两则未读讯息，分别是语寧和周慕帆传来的，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回忆里还是现实人生，这两人真是没有一刻愿意放过我。 我认命地点开语寧的对话框。 她传来一张ig的截图，周慕帆那句让我万分不知所措的「我喜欢的一直都是林祐嵐」大刺刺地跳进眼底，接着是一连串路人无聊的留言。 ──这个人是不是……那个z大男神…… ──周慕帆！天啊！是周慕帆欸！ ──这不是告白什么才是告白！ ──广电系男神告白啦！ ──人家上次在广播里说的初恋，原来就是林祐嵐…… ──果然林祐嵐姊姊是清白的，造谣不可取啊！ ──姊姊我爱你！ ──神串留名！妈，我在这！ …… …… 邱语寧在底下附註：帮你update一下最新进度，恭喜你还没入学就成为八卦中心惹！揪咪！ 脸颊抽了抽，我深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花了好几秒认真思考，到底为什么要继续跟这个人当朋友呢？ 接着点进另一个对话框，这次倒是只有简单几个字，却同样让我傻眼，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说──待会儿见。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等等要去参加大一新生训练，他该不会是想…… 他果然是。 那则莫名其妙的讯息害得我整个早上如坐针毡，无论是在礼堂听校长致词、欣赏社团表演，以及学长姊带着我们认识校园，我都无法专心在眼前的活动上，不断担心他会不会突然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或注意，连身边偶尔传来针对我的窃窃私语，都被我忽略了。 直到下午，我们参观完系馆，学姊宣布原地解散，走出大楼，我一眼发现那道頎长的身影，就站在中庭最显眼的地方，姿态放松地靠着木桌，跟别人说着话，阳光彷彿专属于他的舞台聚光灯，穿过半透明的屋顶匯聚在他身上，朦胧地涌动。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他。 然后下一秒，他若有所觉地转头看向我，露出比那道阳光还要清澈耀眼的笑容，举步朝我走过来。 有一瞬间，全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我的心跳声在大肆喧嚣着。 他走到我面前，低下头，笑眼弯弯地看着我。 「嗨，祐嵐，新训结束了吗？」 「……」 我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嗯，结束了。」 「那，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没空……」 我尷尬地拒绝，忽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开始，我们似乎成为了周遭人群目光的焦点，来来去去的人刻意放缓脚步，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让我焦躁得想要赶快离开。 周慕帆却没有注意到那些人似地，好整以暇地耸耸肩。 「你如果不跟我走的话，我只好在这边说了？」 「……」 不晓得他到底想干嘛，我微微皱起眉头，有些犹豫要不要转身就走。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意图，他笑了下，忽然开口。 「──林祐嵐，我喜欢你。」 那几个字流水般顺畅地从他嘴中吐出，我倒抽一口气，震惊地睁大眼睛，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然而他的表情坦然而直接，彷彿他说的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看，我不介意再说得更大声一点喔？」 他吸气，还真的作势要大喊，我吓了一跳，赶紧扑上去摀住他的嘴巴，他闷笑了几声，弯起的眼眸里闪着得意的光芒。 我放下手，忿忿地瞪着他，别无选择地妥协。 「要去哪里？」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2) 十分鐘后，坐在捷运车厢里，我垂下眼帘，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手机，避开他不时投来的端详眼光。 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 「真的？」 「嗯。」 我抿起唇，不想告诉他，我恼怒的是，自己居然会因为被他的笑容所迷惑，而错过了逃走的最佳黄金时间！ 我到底是在干嘛？ 克制住想抱头吶喊的衝动，我清了清喉咙，忽然想到之前有些疑惑的事情。 「对了，你怎么会有我的line？」 「你不是有填系上的联络资讯吗？」他理所当然地答道。 好像是有这回事……我抬手压住太阳穴，忍不住又问。 「你每天传一堆讯息给我，不烦吗？」 「不会呀，」他顿了下，嗓音里带了笑意，「但是，如果你偶尔可以回覆我一下，那就更好了。」 「……」 长大后的他似乎变得厚脸皮了，我拿他无可奈何，只能悻悻然闭上嘴。 「到了，走吧。」 他一点都不介意我的沉默，在列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率先起身，我跟在他身后下了车，出了捷运站，一路走进附近的一栋大楼里头。 他熟门熟路地朝警卫打了声招呼，带着我搭电梯上了最顶楼。 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强烈的风立刻灌了进来，撕扯着衣服和头发，我半瞇着眼睛，和他一起穿越空中花园的绿色植栽，来到墙边。 辽阔的景色在眼前铺展开来，错落有致的屋顶往外蔓延，逐渐模糊成远方的天际线，五十层楼高的这里，整座城市的声音都变得轻微渺小，让人感觉到漂浮在空中的不踏实，同时也有远离尘嚣的寧静安然。 他伸了个懒腰，「风景很不错吧？」 我点点头，「你家住在这里吗？」 「不是，这是我们租的录音室顶楼。」 「录音室？」 「是呀，」他倚着栏杆，眺望着这一片景致，「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的梦想。」 ──我想要继续玩乐团，想要继续唱歌，与自己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站在舞台上，发光发亮。 他一问，那道略显稚气的嗓音就这么从回忆中流泻而出，清晰得彷彿昨日，我愣了下，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我「嗯」了声，半是佩服半是嚮往。 「没想到你真的坚持下来了啊……」 「中途曾经放弃过一段时间，但后来，」他顿了下，嗓音突然低了下去，「……不想输给你。」 「……」 思绪似乎断线了片刻，我茫然地偏头看向他，他唇角一抹温柔的微笑，让我的心脏猛然紧缩了下。 他却已经换了话题。 「这是这一带最高的大楼了，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市区，每次我心情不好，就会跑来这里，」他指着远方，「你看，那里是你家，还有旁边那座小公园，然后那里，是我们当年念的学校。」 我不禁失笑，「这么远耶，哪看得清楚？」 他仍旧一脸认真，指往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机场，每次看到飞机消失在天边，就会想到你。」 失落的情绪陡然渗进他的嗓音里，我毫无心理准备，旧伤竟有一瞬间的刺痛。 我抿了抿唇，故做轻松地说：「你知道我是从另一个机场出境的吧？」 「知道，」他笑了笑，「我只是……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当年决然离开的你。」 他的语气并没有埋怨，十分地淡然平和，我的胸口却闷闷地难受起来。 沉默了半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他轻而恳切地问道：「祐嵐，你还因为当年的事情，不肯原谅我吗？」 「我……」我气一窒，复杂的情感让我一时之间无从表达。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重新去到美国生活后，曾经听语寧无意间聊起那些人……聊起他。 一直都比我还气愤不平的她，那一次说到周慕帆，口气居然少见地软了下来，她说，在我离开后，他低落了好一阵子。 他待人依旧客气，但不再像是从前那般自然而然地融入群体，反而让人感到疏离；他依旧待在热音社，但不再找其他人组团表演；甚至他好几次段考都掉出10名之外，听林圣涵说差点又被他爸要求转学…… 然后，她问了我相同的问题。 「──你还怪周慕帆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周慕帆当时说出的那句话，并不比其他人恶毒，甚至可以说无关紧要，我却无法不感到受伤，或者那只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很不巧地是由他说出那句话？又或者……因为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因而无法承受他最轻微的伤害。 那样懵懂曖昧，不成熟又脆弱的情感。 六年匆匆飞逝，最后，所有的瞬间都定格在眼前这张温暖沉静的面容。 我知道，我欠他一个解释。 舔了舔乾涩的唇，我哑声说道：「我不是不原谅你，毕竟那时候我们都还这么小，我只是……始终无法接受过去那个自卑难堪的自己。」 他转头望着我，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理解亦或遗憾。 「我也是，」他叹了口气，「我也从未原谅过当年那个软弱愚蠢的自己。」」 都还青涩的我们，都还青涩的感情，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意的彼时啊。 站在宽阔的天台上，看着彼此被夕阳映照的脸庞，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发型，良久，我们忽然一起释然地笑了。 他摇摇头，抬手看了眼手錶。 「虽然我很想跟你一起看夜景，但还是先去吃晚餐吧。」 「啊，我晚餐已经有约了……」 我有些抱歉地说，才刚解开了过去的某些心结，感觉好像一起吃个饭、气氛愉快地聊个天，是个还不错的收尾方式，无论以后我们的关係会变得怎样，至少见面不再那么尷尬了──但很不巧的，邱语寧那女孩前几天就一直吵着要约晚餐，假如放她鸽子，不晓得会有多麻烦。 他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一路跟着我搭电梯，出了大楼，走进捷运站，搭上同一班车。 ……然后，又跟我在同个地方下车出站。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3) 瞥了眼他淡定的侧脸，不疾不徐地跟在我身侧，似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我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着，放弃搞懂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逕自走到跟语寧约好的餐厅，远远地就看到一身飘逸小碎花长裙的她站在门口，正在跟某个男生说话，不等我仔细看，她已经瞥见我们，热烈地挥着手。 「祐嵐，这边这边！」她看见慕帆，没有一丝意外，同样笑瞇瞇地打招呼，「嗨，慕帆。」 我扬起眉毛，「你也约了他？」 「嗯，对呀，想说难得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约你们出来吃个饭，你不介意吧？」 「……」 不介意是不介意，但是……我抽了抽嘴角，恍然大悟的同时有些无奈，既然如此，直接告诉我他也跟语寧有约不就好了，一声不吭地跟着我是哪招啊？ 我将视线转向站在语寧身旁那个皮肤黝黑的男生，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简单的黑t恤底下有着藏不住的好身材，露在外面的手臂隐约蓄着肌肉，他看着我，忽然间笑了，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嘿，林祐嵐，好久不见，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他一笑，当年那个肉肉的、爱搞怪的男孩，一下子从记忆里跳出来，我讶异地睁大眼睛。 「……林圣涵？」 「没有错，就是帅哥我本人啦。」 我被他自夸的语气逗笑了，发自内心讚叹道：「没想到你长大之后变这么帅耶。」 话一说完，旁边立刻传来大声清喉咙的声音，林圣涵看了某人不悦的脸一眼，忍住笑，「母汤这样讲，齁，我承受不起，等一下被慕帆给拖去种掉了，你们以后就看不到我这张帅脸啦！」 周慕帆睨了他一眼，「我是那种人吗？」 林圣涵假装考虑了一会儿，「好像不是，你没那么直接，你只会指使别人把我做掉，然后用你那张善良的脸欺骗大家没这回事。」 他的说法太生动，我没忍住上扬的嘴角，语寧更是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周慕帆则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捶了他一下，「走啦，吃饭！」 在餐厅里头坐定、点完餐之后，林圣涵好奇地问我。 「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要回台湾啊？」 「怎么？你不欢迎我吗？」我打趣地说。 「齁拜託，你不知道，看到你回来我开心的咧！小寧威胁我，说如果你不回来就永远不接受我，我吓死了，每天烧香拜拜求你赶快回来。」 语寧哼了声，理所当然地说：「在我心中祐嵐顺位第一，谁都不可以跟她相提并论。」 「是是是，小的不敢，唉，六年过去了，小的还是只能排第二，想想都心酸……」 语寧被他装可怜的样子气到，用力拍打他手臂好几下，「也不想想看你以前都欺负我，还敢说！」 「齁你又翻旧帐，对不起啦，我那时候就死中二屁孩啊！你体谅一下心智发展不完全的13岁男生好吗？」 「体谅个屁！」 「为人师表不可以说脏话，你这样母汤……」 「林圣涵你是不是嫌命太长？」 …… …… 跟这对情侣出来吃饭什么都好，就是笑得肚子有点痛，一顿饭过去，不知道歷经了多少喷饭危机。 说说笑笑之间，吃饱喝足，我们结完帐走出餐厅，漫步在明亮的大街上，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色让我想起从前，也是我们四人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只是这次语寧不再是那个彆扭的女孩，她走在林圣涵身旁，自然而然地勾着他的手，似乎已经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我低下头，轻轻笑了声，不知名的暖意在血液里流动着。 「有要去哪里续摊吗？」林圣涵扭头过来问。 周慕帆耸耸肩，「我没意见，问祐嵐吧。」 我考虑了下，「还是下次再约好了，我明天早上有工作。」 「那就回家了？」 「好……啊，我想先去药妆店买个东西，祐嵐要先走吗？」语寧询问地看着我。 我无所谓地说：「一起过去晃晃吧，反正时间也还早。」 「太好了！我刚好可以问你挑化妆品的意见。」 「你也可以问我啊。」 林圣涵不甘寂寞地说，立刻被语寧投以嫌弃的眼光。 「问你这直男审美的傢伙有什么用？」 「我审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很多……」 两人又开始拌起嘴来。 「多亏了圣涵，今天看到了你不少笑容。」 身旁的人突然开口，我愣了下，偏头看向他，他不晓得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无奈，仰头叹气道：「早知道他这么有用，就早点把大家一起约出来了。」 「也不是这样说，」我脸颊微微发热，有些尷尬地说：「虽然他以前就隐约有这种特质，但真的没想到现在会变这么……开朗。」 「是搞笑吧。」 周慕帆没好气地吐槽，我嘴角又上扬了些；他看着我，眼里也盈满笑意。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不过，林圣涵的声音正好在此时传来。 「嘿，这不是那间店吗？林祐嵐曾经当过模特儿的那间。」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4) 「嘿，这不是那间店吗？林祐嵐曾经当过模特儿的那间。」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这句话抓住，转头看过去，lively旗舰店灯火敞亮的佇立在那里，这些年过去，装修稍微有些改变，不过依然是简洁时尚的风格，人潮也依然来来去去。 「你的照片那时候就放在这里，哈！我记得我看到还吓了一跳，还想说怎么会有跟你长这么像的模特儿，」林圣涵兴致冲冲地想当年，「后来你转学之后，慕帆这傢伙每次经过这里都会特地放慢脚步，看一下广告墙上的人是不是熟悉的脸孔……当然每次都很失望地走开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照他没什么心机的个性，应该只是真的随口说起，我胸口却闷了下，像是有根小刺梗在那里，说不清是不是痛，总归是没办法忽视。 周慕帆似乎凝滞了一秒，接着露出万分和蔼可亲的笑容。 「你还敢讲，明明是你被隔壁内衣店的模特儿吸引住，硬是要拉我过去仔细看的吧？两个大男生站在那里有够猥琐，嘖……」 他非常没道义地拖好友下水，林圣涵脸色立刻大变，颤抖地举起手指着他。 「靠！你你你！兄弟一场你这样乱讲话真的是很不厚道啊……小寧，小寧，你千万不要相信他……」 邱语寧撇过头，哼了声，傲娇地说：「你这个变态！离我远一点哦！」 「小寧……」林圣涵可怜兮兮地在女朋友旁边打转，只差没摇尾巴了。 明知道这是周慕帆在转移话题，我还是如他所愿地被逗笑了，实在是这一对太活宝了，很有当搞笑艺人的潜力。 正闷笑着，眼角馀光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明亮的店面里走出来，他似乎也发现我了，动作顿了半拍，便直直地往我这边过来。 「嗨，哥。」我伸手拍了下他手臂。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黑长裤，正式的装扮看起来更严肃更难接近了，想必是过来开会的。 他稍微打量了一圈我身边的人，淡淡地问：「以前的同学？」 「嗯。」 「嗨，祐祇哥。」 语寧因为粗线条，从来不怕哥那张冷冰冰的脸，笑嘻嘻地朝他挥手。 「嗨，好久不见。」 看到语寧，哥难得放缓了脸色，温和地打招呼，也礼貌地朝林圣涵点点头，转眼瞧见周慕帆时，眉毛稍微挑了下，立刻恢復面无表情的模样。 哥盯着他好一阵，嘴角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忽然说：「我是林祐嵐的哥哥，大她五岁。」 「你好，我是周慕帆，祐嵐以前的国中同学。」 「哦，我知道，你以前跟小嵐组过乐团。」 「对。」 「没想到，乐团散了，小嵐也跑回美国了，」哥冷冰冰地说：「倒是散得很彻底啊，怎么不继续散下去呢？」 「……」 我在旁边扶额无语。 哥对周慕帆独特的态度弄得我有些哭笑不得，想起我当年的样子确实有点……呃，不，是非常，非常狼狈非常悲催，害得哥一度很自责没把我照顾好，虽然我不肯跟他说细节，但语寧有来机场送我，据说我飞出去之后被他抓着问了很久，而那时候语寧也还不太谅解慕帆，应该是说了不少坏话……或许因为这样，哥现在才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对周慕帆有些抱歉，偷偷瞥向他，在我哥那种刻意的压力下，他居然还能一副从容冷静的样子，不禁有点佩服。 他说：「一直都想跟祐嵐联络，刚好她回来台湾，才有机会见面。」 「哦？是这样吗？」 我尷尬地咳了声，赶紧插话道：「哥，那个，你晚餐吃了吗？」 「……」 哥转过来瞪了我一眼，显然很不满意我的打岔，没好气地回答：「还没，我约了阿晨他们。」 「喔，那掰掰。」 我挥手，直接下逐客令，哥的眼神转为无奈，半晌，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好啦，晚点见。」 「嗯。」 他一离开，旁边两个看热闹的马上控制不住自己。 林圣涵爆笑出声。 「噗，周慕帆，没想到你也有被嫌弃的一天啊，完蛋了，我看你要追回林祐嵐难度max喔，哈哈哈……」 说有多幸灾乐祸，就有多幸灾乐祸。 语寧嘴角抽搐，虽然想笑，但毕竟有部分原因是她造成的，她很聪明地低调偷笑，免得被秋后算帐。 周慕帆被他们激得心气不顺，口气极差地骂：「闭嘴！」 「天啊，你知道吗我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憋屈的样子耶……哈哈哈哈哈……」 林圣涵哪会理他，笑到整个人掛在语寧身上，眼泪都流出来了。 周慕帆脸色发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一对好一会儿，忽然间，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反方向走。 「欸，你等等……」 拗不过他，只好被他拖着走，身后传来某两人毫不遮掩的窃笑，我放弃地翻了个白眼。 一直到捷运站附近，他才慢下脚步。 「你等一下还有要去哪里吗？」 「……没有。」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上他都没有多说话，不晓得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明明不是我的错，我却莫名有点心虚？居然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忐忑不安了整路，下了捷运，经过小公园，很快便来到家门口。 「那，我进去了？」 「……」 我停顿了下，见他好像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随便挥了下手，从包包掏出钥匙。 正要走进大楼，柔和而清晰的嗓音突然传来。 「──林祐嵐，你要知道，我说我喜欢你，是认真的。」 心跳瞬间怦然，似乎比我的思绪还要快理解这句话，我深呼吸，转头面对他，他凝视着我，神色温柔坦然，没有半分退缩。 我迟疑了下，「可是，我……我变了很多。」 「我也是，」他说：「所以，你应该要给我机会熟悉新的你，不是吗？」 「……」 我被堵得无话可说，他扬起淡淡的笑容，抬手轻轻捏了下我的脸颊，就像从前那样。 「偶尔回我讯息吧，这样就很好了。」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5) 褪去了那些见到久违故人、被过往回忆伤痕淹没的慌乱之后，在台湾的大学生活终于逐渐上了轨道，在一连串的迎新活动，以及必修课分组报告之下，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撇开时不时遇到明目张胆指指点点，或者衝过来找我合照的某些路人，还是很顺利的。 下课鐘声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站起身，背起包包，边聊着天离开教室。 「祐嵐掰掰。」 「掰。」 「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微笑地跟经过我的人道别，顺手将厚厚的戏剧概论课本塞进袋子里，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下午三点，正是让人发睏的时候。 坐在我前座的女孩收拾好东西，转过身来问道：「祐嵐再来还有课吗？」 「没有。」 「那要不要一起来我家吃蛋糕？我跟晓菁昨天失心疯买了一个超──大的巧克力蛋糕，还有一个起司蛋糕，跟一个黑森林蛋糕，根本吃不完。」 我傻眼，「你们也太夸张了吧？」 「没办法，看到很便宜就想买，一整个欧巴桑心态。」 她耸耸肩，无意识地拨着那头蓬松的栗色短捲发，据说是前阵子刚去给设计师剪的新发型，她本人很满意──虽然搭配上她圆润的脸颊，每次都让我联想起毛茸茸的贵宾狗。 她问：「怎么样？要来吗？」 「好啊。」 「走吧走吧。」 她一手勾着我，一手抓起坐在她旁边戴着黑框眼镜的直发女孩晓菁，兴冲冲地往外走去。 「颖萱，你慢一点。」晓菁无奈地和我交换眼神。 「哇，都已经10月了，这也太热了吧！」 一走出教学大楼，热气毫不留情地席捲而来，颖萱用手搧着脸颊，崩溃地抱怨，晓菁同样受不了地拿发圈把头发绑起来。 我将包包丢进脚踏车篮子里，擦掉额角滴落的汗，也觉得热得发晕。 清澈的嗓音在此时响起，像是凉风一般吹来。 「祐嵐。」 眼角馀光中，一道頎长的身影朝我走近，我抬头，看见熟悉的温和笑意，心情一下子飞扬起来。 「噢……嗨，慕帆。」 他礼貌地跟另外两个点点头，颖萱挥了下手，笑嘻嘻地跟他抬槓。 「学长，你又来跟我们抢祐嵐了吗？」 「颖萱！」晓菁扯了下口无遮拦的友人。 慕帆不在意地轻笑，「对呀，抱歉，你们晚餐有约了吗？」 「没有，我们只约了下午茶。」 「那太好了，」慕帆转向我，「六点去接你可以吗？」 看这架势，似乎也没给我什么考虑的馀地，我放弃挣扎地点点头。 「好。」 「那我去上课了，晚上见。」 「掰。」 「学长掰掰。」 他一离开，颖萱立刻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 「是说……你到现在还没接受慕帆学长啊？」 「颖萱！你怎么这么八卦！」晓菁扶额。 「我这哪叫八卦？我这是在催更好吗？」 「催……催什么东西？」 「他们两个就像少女漫画连载一样，看得我心痒痒的，好想赶快知道结局喔！」颖萱捧着脸颊，很三八地对着我笑，「祐嵐，你可以跟我透露一下吗？或者乾脆把进度加快？好男人要把握啊！」 「受不了你，不行不行，祐嵐，不要听她乱讲，感情的事情要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再做决定，不可以太随便……」 大姐姐晓菁开啟谆谆教诲模式，颖萱翻了个大白眼。 「我才受不了你！你是古代穿越来的吗？」 「好啦，不过话说回来，学长真的满努力的，常约你出去到处走走，你有工作的时候偶尔也会去探班，上次还跑来跟你听同一堂课，也不怎么跟其他女生搞曖昧，其实祐嵐你真的可以好好把握一下……」 颖萱闻言噗哧一声，「刚刚是谁说让她自己决定的？」 我被她们两个逗得发笑，弯腰取下车锁，将车子牵出来。 「你们到底要不要去吃蛋糕啊？」 「要啦要啦，走走走。」 晓菁一面牵车，一面随口间聊，「对了，我刚刚经过走廊有看到公佈栏的海报，那个比赛好像开始报名了哦！」 「嗯？什么比赛？」 「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歌唱比赛很有名吗？」 我点头，「好像有听说。」 「听说我们学校很多厉害的人都会去参加，各学院系草系花、风云人物、抱着吉他唱歌的才子才女……哎，想想那场面，真是眾星云集啊……」 颖萱一脸嚮往地说，晓菁瞥了我一眼，好奇地凑过来问我。 「祐嵐呢？要不要也去试试看？」 「我唱歌不好听啦。」 「是吗？真可惜。」 我笑了笑，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关于某人令人惊艳的嗓音，站在舞台上闪亮的模样，我扬起唇角，淡淡地说：「……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人，唱歌很好听。」 「谁啊？」 「我先问问看他要不要报名吧。」 「──嗯，我的确有在考虑。」 简餐店里，等菜上来的空档，慕帆这么回答道。 「你去年怎么没参加比赛？」 「那时候在忙乐团的事，又刚好面试进了广播节目，正在熟悉流程，根本抽不出时间。」 「这样啊……」 「啊，下午忘记问你，你等一下应该没有急着回家吧？」 「没有。」 「那要不要来看我练团？顺便见一下我们团员。」 「噢，好呀。」 我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一方面是很久没摸乐器了，有点怀念玩乐团的那些日子，另一方面，我其实也想知道，如今站在他身边的伙伴，会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服务生把套餐送上来，韩式烤肉饭的香气让人飢肠轆轆，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拿起筷子，正要开吃，却看见慕帆把小菜里的薑丝仔细地挑掉，跟我的那盘交换，动作自然得彷彿已经做过无数次。 我迟钝地眨了眨眼睛，一时忘了反应，他迟疑地问：「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不吃薑吗？」 「……嗯，对，谢谢你。」 「不客气。」他弯了弯眼睛。 彷彿暖风吹拂，花瓣飘落在掌心那般轻柔的碰触，心底有一块地方起了骚动，我低下头，试图躲开他的视线。 ……却再也，无法忽略那样的感觉。 或者该说是故态復萌？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6) 或者该说是故态復萌？ 不管是13岁，还是19岁，有他在的时间，总是特别鲜明灿烂，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想要定居。 但我同时也清楚，有些眼影、唇膏，顏色鲜艳亮丽，美得无法拒绝，擦在自己脸上，却因为不适合而显得彆扭。 我悄悄叹了口气，不愿意再深想下去。 吃完饭，他外带了三个便当，又带着我到了之前那栋大楼；第一次来的时候没心思多看周围环境，这次来我倒是注意到了，这里地段满好的，离捷运站近，建筑物也还很新，便随口问道：「你们租在这里不便宜吧？」 「如果只有我们，大概不会选这里，但因为我们吉他手的表哥也在玩乐团，两边的人一起分担下来，花费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边说着，我们已经来到14楼，我跟在他后面走出电梯，拐过长廊，来到边角间的一扇门前，他用指纹开了锁。 拉开门，我先是被数量眾多的乐器吓了一跳，掛在墙上的、竖在墙边的，还有各式各样的音箱跟设备，佔满各个角落，显得有些凌乱。 「进来吧，不用脱鞋，」慕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们这里东西有点多。」 几个人坐在更里头的长桌滑着手机，听到动静，调侃的嚷嚷接着响起。 「嘖，我就在想晚餐怎么这么晚还没到，原来是约会去了啊！这次带了哪个妹啊？」其中一个男生抬起头，推了下滑落鼻樑的眼镜。 「少乱讲！」慕帆没好气地说，把便当放到桌上。 「买了什么好吃的……」 那人嘀咕着，边翻着塑胶袋，我却忽然间失去说话的能力，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那群人，再三确认。 「……天啊！你们……冠廷学长！大、大树学长？」 听见我结结巴巴的喊声，伸手拿便当的人瞬间呆滞了，原本淡定地坐在位置上看手机的某人，也一下子抬起头来。 冠廷学长嘴巴张得大大的，半晌，回过神来，拋下食物站起身。 「我有没有认错？这不是祐嵐学妹吗？天啊，哈哈哈！好久不见了！」 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慨，我笑着说：「没想到……你们还混在一起啊？」 「什么混！我们很认真的好不好！」 「抱歉抱歉……」 「嗨，学妹，过得还好吗？」 大树学长依旧是白皙高瘦的样子，只是头发留长了点，看起来很颓废很性格，他笑着伸出拳头，跟我碰了下。 冠廷学长回头，开心地用力拍着角落那个唯一陌生的男子的肩膀。 「欸小辰，认识一下，这就是我们乐团第一任bass手啦！」 「噢……嗨，你好。」 头发染成浅褐色、长相秀气的男生靦腆地朝我招手。 「这是我们现在的bass手小辰。」慕帆向我介绍。 「嗨，」我朝他点头，半开玩笑地说：「不用担心，我已经好几年没碰bass了，没实力可以跟你竞争。」 大家都笑了，冠廷学长说：「那也没关係，学妹，我们团还缺吉祥物哦！」 「学长你好意思？」我笑骂。 「不然呢？」他促狭地看着我和慕帆，「……家眷？」 「滚吧你，」慕帆立刻白眼他，「不是很饿？赶快闭嘴吃饭！」 「哇赛，这么保护，连玩笑都不让人开了啊……」 说说笑笑一阵子，等他们开始练习，全都收起玩闹的嘴脸，每一个人都是认真到不行的模样，我在旁边看着他们专注的侧脸，或许长相打扮都变了，个性不再那么锋芒毕露、那么衝动，也不再幼稚得令人发笑，然而梦想还在，热血依旧沸腾，当他们抱起乐器，仍然是当年放学后，留在社办里重复数着拍子，将同一首歌弹上一遍又一遍的大男孩。 什么都变了，又彷彿什么都没有变。 而我呢？ ──每个人都有适合的位置，我相信你，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 那年，他一句话给了我尝试的勇气，后来的日子里，一直在我脑袋里回盪不去；我晓得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因为成长环境的缘故，对于流行时尚的敏感度及品味向来不错，只是没料到这种随兴又不亲切的风格，居然还能累积这么多愿意看我穿搭的粉丝。 感谢之馀，也很害怕，这些人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他们想像出来的我？ 就像当年无意间爆红，那时的焦虑与慌张，现在仍然时不时跑出来侵袭着我。 那棵定居在心里阴暗角落的藤蔓，看似柔弱，以为并不会危及生命，因而放心地忽略它的存在，然而竟不晓得底下其实盘根错节，纠缠复杂，一不小心，便会被它扯落土中，随它一同窒息。 我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不坚定。 有什么，是值得你喜欢呢？ 「在想什么呢？」 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回过神来，那张寧静温和的脸，居然近在眼前。 ……约莫三公分以内的那种近。 我的心脏停顿了两拍，吓得猛然往后退，他眼明手快地一捞，护住我的后脑杓，免去我跟墙壁亲密接触的机会。 我错愕地看着他，半晌，脸慢慢地胀红了。 他居然还笑了，手指顺着我的发丝往下溜，轻抚着我的脸颊。 「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不理我。」 「我……我没听到，但你也不用这样吓我吧？」我努力维持镇定地站起身，退后一步躲开他太过温暖的手，瞥见学长他们在另一头收拾东西，「你们……你们练习结束了？」 他偏着头，嘴角微弯，眼眸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才点点头。 「嗯，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7) 不晓得是不是发觉了我的迟疑，这天之后，慕帆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我面前，教室里、小公园旁，陪着我到处去拍照，拉着我一起去吃饭，又或者，只是送杯饮料给我，彷彿想让我没有多馀的时间去思考、去鑽牛角尖，最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习惯了他的存在。 「怎么是你？柏凯学长呢？」 跟直属学长约好拿笔记的某日午后，走到约定地点，又一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我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奈地对他问道。 「被我赶走了，」他理所当然地说：「喏，这是他给你的allpass糖，跟考古题，至于这一袋，是我给的，期中考加油。」 我接过他递来的两个纸袋，有些无语。 「……谢谢，但你不用这样的。」 「觉得不好意思？」 「嗯。」 「不然，你也叫我一声学长？」 「……」我无语地瞪着他。 「开玩笑的，晚上一起去吃饭吧。」 我被他泰然自若的态度弄得失笑，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忍不住脱口而出。 「周慕帆，说真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黏人啊？」 他嘴角噙着笑意，双手抱胸，貌似有些苦恼地叹气。 「唉，没办法，我已经忍耐两个多月了。」 「忍……忍耐什么？」 「你过来一点，我跟你说。」 「……」 怕他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我防备地瞇起眼睛，稍微往前挪动一小步，他挑起眉，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忍耐……」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腕，将我往前一扯，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微低的嗓音，温暖的吐息，就近在耳边，「亲你的衝动啊。」 一股热气衝上脸颊，我睁大眼睛，怀疑自己的听力，而他还没完。 「林祐嵐，我告白这么多次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要答应跟我交往？」 声音里竟有一丝委屈。 我总算反应过来，踉蹌着往后躲，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要先走了。」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 「还有……什么事？」 「歌唱比赛的决赛就在期中考之后，记得来看我比赛。」 「我……」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一副我不答应他就不放开的样子，我恼羞地瞪着他，他的眼底却闪着点点笑意，似乎反而很享受现在这个情形……脸皮厚不过人家，我只好认命地点点头。 他狐疑地问：「真的会来？」 「真的啦。」 「太好了，我到时候会再提醒你的，」他这才甘愿松开手，得寸进尺地问：「晚餐呢？我六点在校门口等你？」 那张和煦如阳光的笑脸，真是越看越让人憋闷。 我赌气地说：「不要，我晚餐跟颖萱她们约了。」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找你。」 他不在意地耸耸肩，不给我拒绝的机会，转身走了。 「……」 望着他轻快远去的背影，我垮下肩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我很清楚他想做什么。 他的战术必定会奏效的，就像植物有向光性，屋簷上的雨滴会坠落，而候鸟追逐温暖的季节，软弱如我，哪里有办法一再拒绝？ 所有的足跡蜿蜒到最后，还是会回到原本的方向。 那么，我又在犹豫什么呢？ 「祐小嵐，你家男人比赛，你拉着我来看干嘛？」 校园歌唱大赛决赛那天，是个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的美好週六，被我拖来坐在学校礼堂吹冷气的语寧大小姐，手肘撑在自己膝盖，托着脸颊，兴致缺缺地对我发牢骚。 我磨了磨牙，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 「一，他不是我家男人，二，我自己来太奇怪了。」 「为什么奇怪？」 「……」 我张了张口，却也解释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只好又闭上嘴当蚌壳，还好语寧也只是随口问问看，没什么追根究柢的精神，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台上唱歌的选手转移了。 「喔，这个满厉害的欸，一把性感的菸嗓，」她百无聊赖地评论，「跟前一个人比起来好像比较有特色。」 「嗯……」 「是说什么时候轮到慕帆啊？」 我回想了一下不久前的讯息内容，「应该快了，他抽到5号的样子。」 说不清自己是期待，紧张，或者其他什么……越接近他上台的时刻，竟让我有些心慌，我焦躁地咬着下唇，不断瞥向户外洒落的阳光，竟有种莫名的衝动，想要逃离此处。 「……好，谢谢资管三陈茵茵的表演，下一个是广电二的周慕帆，请准备。」 主持人的话像是落入池塘的小石子，立刻掀起了一阵波动，我听见周遭许多人兴奋的窃窃私语，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来了来了！」 「是慕帆学长……」 「我都不知道他会唱歌！长得好看又会唱歌不是犯规嘛！」 「听说人家从国中就开始玩乐团了……」 「哇，感觉就很帅！」 那人在眾所瞩目中走上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麦克风，淡淡地扬起唇角，气质沉静安然，他清了清喉咙，所有的杂声便消失无踪。 如同从前，未曾变过的凝聚力。 「嗨，大家好，我是广电二的周慕帆，」他温柔的嗓音响起，「我今天要唱的歌是陈怀嘉的〈候鸟〉，想要送给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都很怀念那段和她一起，纯粹而恣意作梦的日子。」 他的视线扫过台下的观眾，仔细逡巡着，忽然间，焦距定在我身上，他弯起眼睛。 「──希望这次，你可以放心地留在我身边。」 什么样的季节什么样的沙洲 什么样的天气你愿意停留 你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站在原地看你消失在尽头 大海这么辽阔 你是否还会记得我 …… …… 他张口，明亮的嗓音划破天际，拉出长长的尾巴，在空中绽开，彷彿精彩的烟火。 ……他就是烟火。 那样地绚烂，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令所有人仰望，令所有人惊艳，令所有人渴求。 却又是那样地远在天边啊。 隔着重重人群，我愣愣地望着他，一瞬间，花了许多年，在荒凉中捡拾碎片，小心翼翼修补好的伤口，似乎又要裂开，又要掉进自我厌恶的漩涡了。 这样不行。这样不行。 我霍地站起身。 「我要走了。」 「走……走什么走啊？」语寧错愕地看着我，「你不是应该留到最后，等慕帆一起走吗？喂，林祐嵐！」 --- 不用担心，快完结了!!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8) 「喂，林祐嵐！」 我没理她，逕自拨开人潮，往出口快步走去，仓皇中，好像撞到几个人，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但我没心思去注意那些。 想甩开什么似地，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校园里走了好长一段，回过神来，已经到了学校南边的小侧门，围墙边枝叶扶疏，洒落一片幽静的绿荫，另一头就是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慢下脚步，身后从未间断的叫唤声，终于传入耳里。 「祐嵐！祐嵐，等、等等……」 语寧小跑步追上来，难为她穿着皮鞋还这样跑，她扶着膝盖喘气，那双大眼责备地看着我。 「你到底是怎么了？」 「没……」 我躲开她的视线，只想继续逃跑，她却死死拉住我的手，让我动弹不得。 「你今天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她万分执拗地说。 我环抱着自己，恐慌像是高山上的冰雪包围着我，即使在今天这样热烈的阳光下也久久无法消融，该从何讲起呢？思绪一团乱，我吸气，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声音。 「当年……当年，那些人说过一句话，我，我一直都记得，」我嘴唇微微发颤，「他们说，我配不上他……」 她震惊地瞪着我，我几乎可以看见怒火从她眼底噌地升起。 「靠！林祐嵐你脑袋有毛病吧？」 「语寧，越靠近他，我就越有这种感觉！」我用力甩开她的手，情绪破开了一个口，瞬间难以压抑地宣洩而出，「在他身边，我只会自惭形秽，只会变回过去那个没自信又可悲的自己！这样下去，我这些年的努力，是不是全都要放水流、都没有用了，我……」我哑着嗓子，承认：「语寧，我很害怕。」 她的眉毛纠结在一起，难以理解地问：「为什么？」 「我……」 「好吧，那我换个问法吧，你在美国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来台湾？」 「我只是……想念这里，想回来看看……」我囁嚅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她摇摇头，直言道：「这藉口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吧？」 「……」 我再次被逼得哑口无言，她则紧盯着我，完全不打算放过我。 「祐嵐，你说你总是在逃避、害怕面对过去的那个你，但是，会不会就是因为你内心深处也想要改变、想要获得这样的勇气，所以才回来呢？」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滑了几下，递到我面前，「你自己看。」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页面，我茫然地眨眨眼，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ig？」 「告诉我，你的追踪人数是多少？」 「……70万。」 「对，所以你给我清醒点！」她收回手机，抓住我的肩膀，似乎恨不得狠狠摇晃个几下，「林祐嵐，你现在的光芒，其实比谁都闪耀，只有你自己不知道而已！你还要说自己配不上他？你这样，对慕帆一点都不公平啊！」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又急又气的样子；我呆呆地看着那张精緻漂亮的面容，她说话间坚定的语气，自信的举止，忽然有些恍惚──原来，当年那个怯懦卑微的女孩，早已经脱离蝶蛹，拥有一对斑斕美丽的翅膀，可以自在地展翅飞翔。 感慨不自觉脱口而出，「语寧，你还真的是……长大了呢。」 「……」她闻言送我个大白眼，咬着牙毫不客气地说：「哼，我看你是一点都没长大！」 我苦笑，难得地没有话可以反驳她。 微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声响，像是温柔的安抚，我闭上眼睛，第一次放开所有，放任自己坠落在回忆里头；他在人群中从容自在的模样，笑起来微弯的眼睛，站在台上热血地唱着歌，让人只能屏息倾听的清澈嗓音，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握着我的手时，掌心的温度…… 空茫流逝的青春岁月里，一切鲜艳的片段，都有关于他。 在我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全世界最耀眼的他。 也是因为他，让我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成为足以和他并肩同行的自己。 不是一直拚了命在努力吗？疲倦的时候，自我怀疑的时候，独自一人寂寞得受不了的时候，是这样的目标支撑着我呀。 那么我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要如此退缩不前？ 我缓缓睁开眼睛。 语寧仍旧站在我面前，固执地等着我。 「怎么样？」她立刻问。 「……我，」我深深吸一口气，低声说：「我会跟他说清楚。」 「你想通了？」 「我还是很害怕，害怕得不知所措，但是，我想我应该……」 「给他一个机会？」 「……是给我自己一个机会，」我摇摇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长久以来遇光便缩进壳里的习惯挣扎着，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吐出这样的话，我咬了下嘴唇，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应该，要勇敢一点。」 「……真的？」她怀疑地问。 「真的，」我苦笑道：「你说得对，我想，在我内心深处，是不愿意一直逃避下去的。」 她仔细地观察我的脸色，似乎在辨认我究竟是真心的，还是只是敷衍她，我坦然地迎上她的眼神，几秒后，她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你最好是真的想通了，不然你就死定了！」她嘴里嘀咕着一点威胁性也没有的恐吓。 「……」我哭笑不得地拍拍她的头。 「祐嵐？」 「嗯？」 「不管你们最后是在一起，或不在一起，我其实都不在乎，」她看着我，表情前所未有地认真，「你知道我更希望你能好好的。」 我抿了抿唇，眼眶一热，「嗯，我知道。」 「哎，好了，我该走了，」她的视线从我脸上挪开，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的某个点，唇角的弧度忽然加深，露出一抹甜到不行的笑容，「……换个人跟你谈吧。」 「什么？」 我愣了半拍，下意识地回头，还来不及看清楚来人，就被一把抱住，脸颊贴在温热的胸膛，感觉急促的吐息喷在我的头顶，我反射地挣扎了下，那双手便将我扣得更紧，一动也不动。 我试探地叫道：「慕帆？」 --- 让大家久等了(跪) 修一修没问题的话，晚上刊出完结篇！ 第六章 你是我最温暖的季节(9)─正文完 我试探地叫道：「慕帆？」 「嗯。」 他应了声，又没了下文，只是安静地抱着我，他的心跳略快，和我的混在一起，轻轻敲着耳膜，无端生出一种与世隔绝的安稳寧静。 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气。 「……你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身边？」 他声音很低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每一个字却都蕴含了沉重的落寞与苦涩，让我的心跟着狠狠拧了下。 「不是的，我……」 结结巴巴地想否认，但「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在半个小时之前，想要逃离这里的念头，是这么地强烈。 我停顿了下，嚥下所有的辩解，「……对不起。」 他身体僵了僵，「别说对不起，这样我会觉得，你是不是又要离开了。」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祐嵐，我喜欢你，」他唐突地打断我，近乎执拗地说：「我喜欢你，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我想要跟你在一起，以前想，现在也想，这份心意，从来未曾改变过。」 心跳瞬间不受控制，大概没有多少人，在被自己心仪的男生抱在怀里告白，还有办法冷静如常，我说不出话来。 他的下巴在我头顶轻轻蹭了两下，恳求道：「我不会逼你做决定，但至少，给我一点机会，好不好？」 耳畔的嗓音有些压抑，似乎试图收敛住内心的急切，仍不小心让一丝沙哑洩漏了自己，我知道，他不想造成我的压力，他向来是这样温柔以待。 忽然间心软得一塌糊涂，所有担忧、恐慌、自怨自艾，自私的考量，都不再重要，不重要了，我现在才清醒过来，他一直是这样地包容着我，在城墙外耐心地等待，我怎么还能辜负他？ 我轻轻地推了推他，他迟疑了下，仍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我，只是仍然抓着我的手肘，像是怕我转身跑掉。 鼓起勇气，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不好。」 他镇定的表象有片刻的碎裂，不知所措地说：「祐嵐，我……」 我摇摇头，阻止他的话语。 「不需要机会了，」我说：「慕帆，我也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已经藏在心里太久，那些字句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容易，如此流畅自然地倾吐而出，他望着我，呆滞了许久。 「……你是认真的？」 想起语寧刚才也是一脸怀疑，我忍不住失笑，看来我实在没有什么信用可言。 「我是认真的，」我将手搭上他的手臂，轻柔而坚定地再次开口，「我喜欢你。」 他徐徐吸一口气，嘴角不断上扬，再上扬，最后，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下一瞬，我又回到他的怀里。 「不逃了？」 「嗯，不逃了。」 「你让我等了好久……」他叹息。 我抬手，环住他的腰，认错道：「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 「我说了，别跟我道歉，但是……」他顿了下，忍不住咬紧牙齿，「你敢再拋下我试试看！」 我闷笑两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就这么任由他抱着，安心的虚脱感让我忘了注意週遭的一切，不晓得过了多久，疑惑才模模糊糊地闪过脑袋。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邱语寧传讯息给我。」 「啊，语寧……」 完全忘记她的存在，我有点窘，松开慕帆扭过头去找她。 「她早就走了，」慕帆好笑地将我的头扳回来，「幸亏有她，要不然我连衝去广播寻人的想法都有了。」 「那，那你的比赛……」 「你总算想到这件事，」他故做无奈地扶额叹气，「你中途忽然跑出来害我吓了一跳，后半段唱得简直乱七八糟，匆匆下了台收到语寧的讯息，就赶紧追过来了。」 我慢半拍地后悔起刚才愚蠢的衝动，懊恼地脱口，「啊，真是的，对不……」 他低下头，吻了我一下。 「……」 我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嘴唇有点麻，脸热得不行，脑袋一阵晕眩；他不满地捏捏我的脸颊。 「都叫你别道歉了，你是不是都没在听我说话？」 「……」 「没关係，以后你每道歉一次，我就亲你一下。」 他带着促狭的笑意，眼睛闪亮闪亮的，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心脏又开始乱跳，我恼羞成怒地拍了他手臂一下。 他开心地笑出声来，眉眼弯弯，目光繾綣，笼罩在细碎的光影底下，清澈宛如少年时光，让人无法挪开视线；他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手背。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十指相互纠缠，他的嗓音温柔而郑重，将我心里最后一丝暗影，彻底驱逐乾净。 几个月后。 不晓得是世界真的很小，还是命运开的小玩笑，我没有想到会在这么久之后，再次遇见当年的那个女孩。 冬去春来，四月的艳阳天已经足够暖和，然而走在洁白的沙滩上，海风阵阵吹来，还是有点凉意；不远处搭起的舞台，一组乐团正在声嘶力竭地表演着，混着风与浪潮的声音，群眾的欢呼，以及小吃摊热情的吆喝声，混乱中带着度假的愜意。 我和慕帆并肩走过绵延的摊贩，离舞台越远，人潮越稀疏，两个人慢悠悠地间晃，享受眼前开阔的海景。 「你想听的那个乐团是几点开始？」我问。 「六点，」他抬手看了下手錶，「还有两个多小时呢，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下？」 「好……」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那个部落客？」 还来不及把话说完，便被一道清脆的女声打断，三个穿着白色连身包臀窄裙、showgirl模样的性感美眉兴奋地围到我身边，拿着手机表示想跟我拍照。 「我昨天刷ig发现你也在这里，今天就特地注意了一下，有找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就是说呀，我好喜欢你的穿搭照噢……」 「谢谢你们。」 我微笑地答应了，在随口间聊当中，得知她们刚做完啤酒厂商的活动，正好在角落的摊位休息。 「要不要过来？可以请你们喝一杯啤酒哦！」 「来嘛来嘛！」 拗不过她们的热情，我和慕帆便跟着她们走过去。 白色帆布搭起的帐篷内，有个跟她们相同打扮的女孩缩在角落滑手机，听到动静，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对上眼神的瞬间，我和她都愣了一下。 ……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久违的故人。 她仍然是一头长捲发，只是如今染成了红棕色，那张总是带着脾气的脸，上了厚厚的浓妆，看起来成熟不少，我差点没认出来。 原本在我身后的慕帆似乎也认出对方了，忽然走到我旁边牵住我的手，我偏头瞥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竟有些微的警戒，不禁好笑。 我还没说什么，她已经率先对着其他人发难。 「干嘛把间杂人等带进来啦！」她尖锐地质问道。 带着我进来的女孩不高兴地说：「有必要这么兇吗？你知道她是谁吗？人家是很厉害的部落客，是我的偶像耶！我请她喝个啤酒而已，等一下就走了。」 「啤酒等一下做活动还要用欸，你们不要公器私用喔！」 「齁，你很小气耶！本来就有给我们做公关的份量啊！」 「那是给你这样用的吗？」 「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这么多？」 另一个女生也忍不住帮腔，「小静你今天是怎么了？故意找碴吗？」 「我哪有……」 听着两边的对话好像快要吵起来了，我有些尷尬地缓颊。 「还是算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欸祐嵐，没关係啦！真的，你不要听她乱讲！」 最后还是被塞了两瓶冒着水珠的瓶装啤酒。 我和慕帆踩着白沙，避开人群，继续往前寻找安静的地方；他一手拎着啤酒，一手紧紧牵着我，像是怕我下一秒会走丢。 也不是不晓得他在纠结什么，我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慕帆，我没事。」 虽然他嘴角微微弯了弯，但那副样子，感觉就是不相信我。 「真的，我已经不在意了，」我顿了顿，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故意抱怨，「说到底，当初还不是因为你太受欢迎，那几个才会这么记恨我。」 这句话似乎勾起了某些回忆，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邱语寧有跟你说过吗？她当年可是跑来狠狠骂了我一顿。」 我眨了眨眼睛，有点难以想像六年前那个傻女孩朝慕帆发火的样子。 「语寧？真的假的？」 「她说，如果我早点跟洪怡琳说清楚，或早点跟你告白，说不定，后来的事情不会发生，你也就不会离开了。」 他的语气淡然，彷彿只是间聊间随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这些日子我逐渐明白了，他和语寧都是太过执着的人，我有多受伤，他们就有多遗憾。 心里酸酸胀胀的，我抿了抿唇，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 「嗯，我们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拉着他的手，我说。 他的眼里总算透出一丝笑意，暖暖的，像是今天的天气。 「……不过，我当年也有点生气。」 我疑惑地偏头，「气什么？气我吗？」 他像是忍耐许久地叹了口气。 「气你一直逃避，气你不相信我、为了这些不重要的人放弃我，」他抬手戳戳我的额头，「你啊，真的是有让人着急的本事。」 他一脸哀怨无奈的模样让我忍俊不住，心里满溢的情感在那瞬间全都涌向他。 「那……对不起？」 他闻言挑起一边眉毛，面对我坦然的态度，扬起唇笑了。 啤酒瓶落在脚边柔软的白沙，他俯身，捧住我的脸，轻轻吻住我的唇。 碧海蓝天的沙滩旁，舞台上正好换了下一组歌手，他们拨着木吉他，唱出轻节奏的旋律，我没仔细听歌词，然而在眼前这人温柔的亲吻下，只觉得一定是首浪漫的情歌。 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 甜蜜的感觉一点一滴流淌，在时间里回流蔓延。 那段回忆，也渐渐地不再充满悲伤。 然后，终于有朝一日，我们都能拥抱过去那个曾经幼稚、曾经荒唐、曾经愚蠢、曾经自卑的自己…… 找到一个人，携手走进温暖的季节里。 柳暗花明，灿烂花开。 --- 不好意思啊各位，本来想昨天发的，结果因为临时想多写一段，所以就多花了一些时间gt;lt; 番外 新年快乐 ──那是她不告而别后的第1320天。 新年前夕，街道巷弄间仍然留有圣诞节庆的馀温，红色、绿色、金色的装饰随处可见，五彩繽纷的小灯泡在夜色里闪烁着，行人成双成对，脸上都带着放松的笑意，欢乐的气息似乎渲染了城市每个角落。 然而也有人对这样的氛围感到索然无味，周慕帆戴着耳机，快步穿梭在人群之间，以微沉的节奏和颓废的声线隔绝出属于自己的世界，有时候这样的明亮和热闹只会使那些难以填补的空洞无所遁形，而他总还不愿意面对。 行经某间摆设简约却有质感的大型服饰店时，他缓了缓脚步，瞥了眼墙上的平面广告，一个五官深邃漂亮的西方女孩淡淡地朝他笑着，展示身上皮革镶边的格纹外套，他漠然调转视线，继续往捷运站走去……从来不是期待什么，不过就是几年来的习惯罢了。 就像偶尔，在没有出口的情绪几乎要将他压垮时，会到小公园的那张长椅上坐着发呆一样。 只是，习惯。 回到家，爸妈出差了，弟弟去跟朋友聚会了，又是另一个独自度过的夜晚，他将电视打开，音量调大，让跨年晚会的转播填满太过空旷的房子，慢吞吞地吃完冷掉的便当，洗个澡，窝在沙发上写着高二地理评量。 身体与脑袋都疲惫，就不会有多馀的力气回忆，作梦，或者吵架。 ──幼稚，可笑，不切实际。 父亲嗤之以鼻的评论在耳边响起，他垂下眼帘，专注在描述东北亚经济圈的文字里。 新讯息的震动提示声接连响起，他先对完刚才那回练习题的答案，仔细确认并复习错误的地方，才拿起手机，滑开萤幕。 林圣涵发来一个得意洋洋的表情。 「我在邱语寧那里看到的，不要说我对兄弟不够意思哈！」 紧接着是一串网址。 ……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影片或网站吧？ 他微微扬起嘴角，正想嘴砲两句，网址尾巴的拼字瞬间抓住了他的视线。 yolanl。 心跳倏地加快，顾不得打到一半的讯息，立刻点了进去。 网站跑了几秒，跳出了ig的页面，在异国风情的巷弄里，阳光洒落的树林间，或者宽广的公园草地，每一张照片，都有那个女孩。 她仍然一头俐落的短发，化着淡妆，身形修长而好看，整个人的气场如同这个季节的温度，淡然而帅气，他却想起她害羞的笑容是什么样子，也还记得她开心的时候，眼里会有怎样的光芒。 你是否会看腻远方的风景 戴起耳机在熟悉的歌里听闻我的承诺 驀然回首就看见我的守候 即使青春岁月匆匆而过 我仍为了你留一盏灯火 …… …… 电视里男歌手微微沙哑的嗓音传来，忽然之间，那些他尽力压在心底、不敢去想的东西全都涌了上来，所有的假装变得徒劳无功，他的梦想，他的遗憾，他的无能为力，他的微小，他的不甘心…… 刚学会作梦的那一年，是她陪在他的身边啊。 他仔细翻看着那些照片，日期最近的一张，冰天雪地里，她全身包得紧紧的，缩着肩膀，仰头望着结冰的树梢，吐出来的气凝结成烟雾，恰巧被相机捕捉下来。 她说：听说澳洲的朋友已经跨年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他看着她，有一股衝动，想跟她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 你还记得我吗？ 这里夏天热烈，冬季还算温暖。 如果你怕冷，就赶快回来吧。 ……我，很想你。 窗外热闹的鞭炮声忽然打破寂静，将他从太深的思绪中唤醒，而不知不觉间，跨年晚会的倒数已经来到最后几秒鐘。 五，四，三，二，一。 他手指微动，最终，只混跡在眾多粉丝之间，悄悄地在照片底下留言。 ──新年快乐。 --- 祝大家2019新年快乐唷~ (虽然内容有点哀伤orz) 后记 从去年打算写这篇小说开始，我没想过我会花到一年的时间。 原本在构思故事的时候，只想写个六万字的中篇的，莫名其妙就超过了10万字(叹气)。 对我来说，〈等待候鸟的季节〉有两个重点，一是想试试看用第一人称写完整本书，二是想藉由第一人称，抒发一些自己对过去的遗憾。 而这个故事的主旨则是关于自卑，关于不勇敢，希望跟祐嵐有一样症状的朋友，看了都能了解自己其实是很好的，要懂得欣赏自己。 之后有力气的话，可能还会生一篇关于语寧的番外出来吧，她是一个得人疼的好孩子，我很喜欢她。 在说故事的这一年期间，收穫了几个朋友的鼓励跟心得，即使只是短短一句话，甚至单纯按下收藏，都让我很开心，边工作边维持创作真的很需要一些动力，而你们就是我撑下去的动力之一。 真的很谢谢你们，我爱你们qaq 没有意外的话，再来应该会拚一下今年的华文大赏，预计会用〈墨色凝霜〉参赛，这是一篇关于失婚美男教授x补习班小才女老师的故事，希望能顺利產出。 行有馀力会开始连载〈灿烂如歌的你〉，一直都想写一篇完整的、关于乐团的小说，坑已经开了，有兴趣的话，也欢迎到隔壁棚支持唷！ 2019/3/15 番外 简单的事情(1) 邱语寧深深觉得，自己近来的经歷还挺适合出书。 题目大概可以叫做：「论跟不好聚又不好散的前男友考上同一所大学有多尷尬」，或者「前男友是一种多缠人的生物」。 刚上完教育心理学，走出教学大楼，听见熟悉的欢快嗓音远远地响起，脑袋里忍不住闪过这样的想法。 「小寧──」 她微微一僵，不用转头就能想像那人咧嘴露出牙齿的灿烂笑容，与愉快自在的模样……可惜她的情绪总是和他成反比，一张脸冷得快要结霜。 他的嗓门这么大，她也没办法装作没听见──事实上有一次她还真的这么做了，低着头加快脚步试图甩掉他，想说这个人总不会硬要追上来吧，结果她忘记对方是体育系田径组明星新生，轻轻松松追上她就算了，一路上还不断大喊她的名字，引起方圆一百公尺内所有路人的侧目。 ……太丢脸了，呜呜。 「你又要干嘛？」 不过几秒鐘的时间，沾着红土的白布鞋出现在视线里，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她硬是不看他，继续盯着两人的脚尖，口气很衝地问。 他一点也没受到她的坏脾气影响，声音听起来仍旧带着笑。 「明天要不要来看我比赛？」 「不要。」 「那我们去看电影？」 「不要。」 「至少跟我一起吃晚餐吧？」 「我没空，再见。」 「欸，小寧……」 「……」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一招！一个大男生，怎么可以听起来这样可怜兮兮的，搞得好像她在欺负他似地。 偏偏她就是吃这一套。 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瞪他，结果那张开朗的笑脸一进入视线，心跳就很不争气地乱了两拍。 「我，我跟朋友约好了，没空去看比赛啦。」 「小安她们吗？」 「嗯。」 「好吧，」他耸耸肩，看起来并不怎么失望，擅自帮她做了决定，「那跟我一起吃晚餐吧，就这么说定了！」 「喂、你……」 「要记得哦，我明天去找你！」 林圣涵一点反驳的机会都不留给她，笑着跑远了，邱语寧傻眼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噘起唇，忿忿不平地碎念。 「哼，没事变这么帅干什么，讨人厌的傢伙……」 最糟糕的是，她好像也不是真的这么想远离他。 大概是因为这个人，在她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已经佔了太多位置，导致她太习惯的缘故。 就像她每次想戒掉甜食，总是失败收场一样。 ……唉，真烦人。 仔细回想起来，跟林圣涵的孽缘，好像必须从有些遥远的童年说起。 简单来说，她的童年是荒唐得不明所以的一齣闹剧。 她有一对感情很好的父母，时常用亲吻表达对她、对彼此的爱，在她的认知里，亲吻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举动，于是在她小学一年级那年，她当眾亲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的脸颊，从此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復的处境，时不时被怪人、噁心、变态之类的词汇指责讥笑，而她珍惜的朋友也随即对她敬而远之。 她用极大的教训学会了这一课──不能随意亲吻任何人。 升上中年级之后，好不容易盼到重新分班，她下定决心要当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合群又善良的好女孩……结果花是开了，但偏偏开在不该开的地方。 太出眾的长相让她成为眾人目光的焦点，伴随而来的是对她的爱慕和……嫉妒。 她印象中自己不过跟某个男孩讲了一句话，好像还是「不好意思，借过」之类的，因为他当时正好挡在她座位附近。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她就抢了朋友喜欢的男生？ 傻眼猫猫！为什么？why？ 最后，当五年级再次分班的时候，她放弃了，决定尽力当个边缘人，乾脆跟所有人保持距离，不要太接近，就不容易有衝突。 ……于是又被说成是一个「难相处」、「高傲」、「长得好看一点了不起喔」的女生。 年仅11岁的邱语寧小朋友，觉得人生真的好难。 某个午后的下课时间，她一如以往，带着妈妈帮她准备的点心，逃到礼堂旁边的小树林躲起来，那里正好被建筑物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大片的树荫落下，风吹起来很凉爽，比起在教室里面战战兢兢地待着，她寧愿在舒适的角落发呆，反正都是自己一个人。 不过那天，她发现她安静的小角落有点不太一样…… 多了一个蹲坐在墙边啜泣的男孩。 她有点尷尬，对方似乎也觉得很没面子，胀红了脸，用肩膀抹掉脸上的泪痕，鼻音很重地说。 「你看什么啦。」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我只是来吃点心的，」邱语寧摸摸鼻子，想了下，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奶油小餐包，问道：「呃，你要吃吗？」 「我……」 男孩瞟了她手上的麵包一眼，吞了吞口水，小小地挣扎了下。 「还是不要好了……我、我在减肥……」 邱语寧闻言有些讶异，悄悄地将视线转回男孩脸上，看清楚他的长相，这才发现好像是隔壁班的同学，她并不晓得他的名字，但她有一次经过走廊，听见有人远远地大喊他小胖……唔，虽然是有点肉，可是她不觉得有到需要减肥的程度啊。 她噘起嘴唇，把麵包丢回袋子，从口袋拿出手帕递给他。 男孩愣了下，下意识地接过来，看到上面可爱的兔子图案，又有点嫌弃地皱起眉头。 「……谢谢。」他闷闷地说。 「欸，你如果喜欢吃、又不愿意被人家说胖，可以努力运动呀，」邱语寧抱着纸袋坐到他身边，随口安慰道：「我爸最近在看的电视剧就是这样，男主角原本是个胖子，后来努力运动瘦下来之后，大家都觉得他是大帅哥，以前嘲笑他的人，都抢着认识他、跟他告白耶。」 男孩抽了抽嘴角，似乎有点想笑。 「什么鬼啊，好北七的剧情喔，小孩子才相信那个。」 邱语寧耸耸肩，「嗯……不然你假装没听到嘛，我都是这样的，久了他们觉得无聊、不好玩了，就不会一直讲了。」 「讲得好像你很习惯一样，你是有多惨啊……」 男孩小声地嘀咕了句，不经意地戳了邱语寧一下，她的脸垮了下来，从袋子里掏出麵包，默默地吃了起来。 气氛顿时有些沉闷，男孩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问。 「欸，你不会跟别人说我跑来这边……那个……」 「偷哭？你放心，我不会讲。」 「真的？」 「真的，而且我也没地方可以讲啊……」邱语寧叹了口气，瞥了男孩一眼，顿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这次直接将麵包塞到他手上，「吶，这个分你，真的很好吃哦！你也不要跟别人说我会来这边。」 「好，我不会说，」他搔了搔脸颊，「啊，那我呢？我可以来吗？」 「嗯……好吧，如果你哪天又想哭的话……」邱语寧勉为其难地答应。 「呿，我才没这么爱哭好不好！」男孩没好气地回，顿了下，又开口问道：「是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邱语寧。」 「喔，邱语寧……」 男孩喃喃唸了几次，忽然咧嘴，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叫林圣涵。」 番外 简单的事情(2) …… …… 「……小安，你跟我说什么……要去后巷吃甜点，为什么拖着我来操场？」 翌日下午下课之后，因为早就跟好友约好了，邱语寧丝毫没有防备地跟着她走，没想到居然被摆了一道。 娇小可爱的女孩乾笑，「啊就，顺道经过一下嘛。」 「你收了那傢伙什么好处，居然这样帮他！哼！」 「反正你本来就答应跟他吃晚餐啦，提早一点来等他又没关係……」 「那又不一样！」邱语寧愤慨地抗议。 「哪里不一样？」小安抓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跑，「好了不要囉嗦了，来都来了。」 「啊──真是的！这样很尷尬……」 前方人群突然爆出一阵欢呼声，瞬间淹没了邱语寧的抱怨，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个让她纠结不已的男人在跑道上做最后衝刺，暖黄灿烂的夕阳下，汗水闪烁着，他彷彿一头猎豹，动作矫健而优美，轻松将所有人甩在身后，衝过终点线，彷彿就这样……一路衝进她的眼底。 小安紧抓住她的手臂，兴奋地大叫，「是你们家林圣涵！哇！太帅了！啊啊啊！」 邱语寧呆呆地看着瞬间被队友包围的男人，在人群中爽朗大笑打闹，拿起保特瓶喝水，水珠沿着脖颈的线条滑落，充满男子气概的模样……连反驳一句这个人跟自己没有关係都忘了。 「语寧？哈囉？亲爱的，麻烦收敛一下，我还在这里耶！」 直到小安促狭的声音响起，邱语寧才回过神来，红着脸撇开视线。 小安半是调侃半是无奈说：「唉，明明就喜欢他，不知道你到底在坚持什么……」 「我、我才没……」 邱语寧习惯性想否认，却又觉得几秒鐘前被某人迷到失神的自己没什么立场这么说，弱弱地闭上嘴巴，叹了口气。 「……这很复杂啦。」 「哪里复杂？」小安哼了声，「你以前不是说想讨厌就讨厌，喜欢就喜欢？现在又复杂了？」 「那是国中时候的事情吧，我们现在都几岁了，而且状况明明不一样……」 邱语寧噘起唇，囁嚅地说着，熟悉的欢快嗓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打断了她乱糟糟的思绪。 「小寧！」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那男人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跑过来，也不晓得他是怎么从这么一大群人中找到她的。 「语寧，真的没有不一样，」小安用某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摇了摇头，伸手用力扯了下她粉嫩的脸颊，害她吃痛地叫了声，随后十分瀟洒地挥挥手，「好了，那我先走囉，不当你们的电灯泡。」 邱语寧摀着脸，对着好友迅速离开的背影喊，「齁真的是很没道义耶！」 不过几句话的时间，林圣涵已经脚步轻快地跑到她面前站定，笑嘻嘻地说。 「小寧，你来看我比赛？」 邱语寧瞪他，「你还敢问！一定又是你跟小安串通好的。」 他傻笑着，也没否认，「你来了，我才更有动力嘛。」 邱语寧拿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辙，只好放弃追究，转而问道。 「你们今天比什么？」 「北部大学的友谊赛。」 「那，你不用去参加庆功宴之类的吗？」 「当然是跟你吃饭比较重要啊！」林圣涵不假思索地回道，边擦去额角滑落的汗滴，拉了拉微湿的衣领，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满身大汗的有些狼狈，不好意思地说：「啊，你等我几分鐘，我去冲一下换个衣服……你先去侧门的便利商店吹冷气好了，我待会儿过去找你。」 「……喔，好。」 邱语寧一面唾弃自己，一面很没原则地答应了；林圣涵立刻露出开心的笑容，转身很快地追上走向更衣室的队友们。 「哎唷林圣涵不错嘛，约到人家囉？」 「我有没有看错？幼教系女神捏……」 「你怎么骗到人家的？不科学啊！」 「嘖嘖，又一朵鲜花要被残害了……」 「靠，闭嘴啦！」 几个大男孩嘻嘻哈哈地走远了，邱语寧耳根微微发热，赶紧离开操场，依言往附近的便利商店走去。 番外 简单的事情(3) 踏进凉爽的室内，她信步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滑手机混了十多分鐘，下课的人潮渐渐涌进店里，她起身将位置让给吃晚餐的人，绕过货架，正要往外走，却在门口碰巧遇见认识的人。 「……学长？」 「噢，嗨，语寧学妹，」戴着黑框眼镜，气质乾净的青年看见女孩，眼睛明显一亮，笑着招呼，「真巧，刚下课吗？」 「对啊。」邱语寧礼貌地对他点点头。 「还没吃饭吧？」 「嗯，准备要去吃了。」 「自己一个人？那要不要一起去吃？学长请客。」青年提议道。 邱语寧连忙摆手婉拒，「不用了，我在等朋友……」 「真的？不要不好意思哦。」 「真的……」 「小寧？」 对于这样的积极，邱语寧其实感到有些尷尬，正犹豫着要怎么脱身，熟悉的嗓音便从身后响起，她竟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扭头看向他，林圣涵的视线却不在她身上，而是挑起一边眉毛，盯着站在另一侧的青年。 他撇嘴，「谁啊？」 「数学系大二的白伟铭学长，之前跟我们系联合迎新的时候认识的。」 「喔，学长你好。」林圣涵的语气莫名有些敷衍。 「你好，」青年抬了下眼皮，连0.1秒的注意力也不愿意分给他似地，只朝邱语寧笑了下，「那我就先走了，学妹，下次再约。」 「……」 「呃，学长掰掰。」 经过好几年，邱语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迟钝天真的小女生了，她很熟悉那些特别的目光与举动是什么意思──尤其高中时期某人没少为此吃过醋。 所以，她以为吃饭的时候，那个人势必又要闹点彆扭，让她去哄他。 只不过这次发作的方法，似乎跟以往不太一样。 邱语寧皱起眉头，放下吃得差不多的奶油燉饭，忍不住问道。 「怎么了？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林圣涵撑着下巴，弯了弯唇角，「看你好看啊。」 「……老梗。」 他叹了口气，颇为感慨地说。 「一直都知道你很漂亮，但偶尔会希望你没这么漂亮就好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邱语寧哼了声，不太想理他。 林圣涵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星期五一起去看电影？」 「……不要。」 「那下礼拜呢？最近有部电影好像还不错……」 「不要。」 「小寧……」他察觉到邱语寧的情绪，收起玩笑的表情，身体前倾，十分认真地问：「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 邱语寧也说不清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对自己越好，她就越是心慌，莫名的痛楚在心底用力拧了下，疲倦的感觉忽然间上涌，她垂下眼眸，避开他过于专注的凝视。 「林圣涵，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 「……我怎样了？」 她摀着额头，忍不住把话挑明了说。 「我们交往两次，两次都分手收场，还不够吗？」 「可是除了你，我没喜欢过别人，」他顿了下，轻浅的语气中带着固执，「语寧，你不也是这样吗？除了我……」 「你又知道了？」 「语寧……」 「我不想跟你谈这个，」她抓起包包站起身，「我先走了，掰掰。」 邱语寧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里，脚步匆忙，男人却依旧很快地追了上来。 「等等，我送你回家。」 「不用……」 「不要跟我争这个。」 「……」 她闭上嘴巴，悄悄覷了男人的侧脸一眼，他抿着唇，下巴微微绷紧，眼里难得没有笑意，手插在口袋里，跟在她身旁，不远不近的距离。 沉默无言了整路。 明明眼前的情况是她刻意造成的，她却仍觉得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一回家，便窝上床，抱着她的大飘玩偶蜷成一团，抓着手机传讯息给地球另一端的好友。 「祐小嵐，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要回台湾？」 对方很快地已读，回覆道：「我们暑假才刚见过面欸。」 邱语寧几乎能想像好友无奈的表情，扬起嘴角，继续对着她撒娇。 「已经过三个月了，为什么不能每天都见到你？人家想要每天都黏着祐小嵐。」 一张「……」的贴图立刻跳出来，「这种话拜託你留着跟男朋友说。」 「不要，谁都比不上祐嵐。」 这次讯息慢了几秒。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在学校被欺负了吗？」 不过是难以揣摩情绪的文字，林祐嵐仍旧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一如她能感受到好友的担忧。 邱语寧压下想哭的感觉，口是心非地回：「没有啦，我很好。」 「真的？」 「真的，我只是很怀念你在的那时候……」 林祐嵐似乎从来不清楚，她有多擅长带给别人力量，她是唯一愿意对自己伸出手的人，就只有她…… 当她离开，彩色的糖衣碎裂剥落，许多事情都变得难以忍受。 邱语寧没办法原谅曾经给她难堪的男孩，没办法再说服自己，他只是因为爱面子，没办法再用所有他私底下对自己的好，去掩盖那一次的伤害。 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想起，相较之下，祐嵐为了她做出的选择。 ……明明祐嵐可以不这么做的。 「我们分手吧。」 ──随便你。 邱语寧不太记得当初敲下那几个字，以及收到他的回覆时，有没有心痛的感觉了，那时的她，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从此不愿意跟他说话，封锁他的line，补习班也不上了，等到国三分班之后，几乎见不到面。 许多事情彷彿打不散的麵糊，一块一块不平整的颗粒，难以补救，尚未从烤箱拿出来，就已经能预知结果将有多失败，若是如此，倒不如在适当的时候放弃了吧。 她真的是这样想的。 ──假如，她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的话。 番外 简单的事情(4) 升上高二那一年，不同校的两人再次在补习班相遇，毕竟生活范围都在同个区域，偶尔也会在共同好友的ig或fb上看到他的身影，对于这样的巧合，邱语寧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再次见面，无论时间地点状况，尷尬的程度还是超越了她的想像。 ──邱语寧正在拒绝某个跟她告白第五次的学弟。 学弟挡在她面前，执着地问：「学姊，你在躲我？为什么？」 「……我没有。」 「你不搭电梯，还从比较远的这侧楼梯上楼，这种行为不就是在躲我吗？」 「我……」 邱语寧顿时哑口无言……因为她确实是故意躲着他，补习班位于八楼，她刻意绕远路，爬楼梯爬得气喘吁吁几乎都快到了，偏偏在楼梯间被拦截。 呜呜，运气真差。 那种质问似地语气让她升起一丝烦燥，扶着额头，思索着该找什么藉口摆脱他，脚步声却在此时传来；眼角馀光里，一道身影从下面的楼层走上来，那人似乎没料到会撞见这种情形，驀地顿住脚步，仰起头望着气氛怪异的两人。 邱语寧只分心瞥了一眼……然后便僵在原地。 要说熟悉，其实也没有那么熟悉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的身形抽高不少，也瘦了不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胖了，甚至抓了个挺帅的发型，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她还是立刻就认出他来。 那人同时迎上她的视线，先是讶异地扬起眉眼，停顿彷彿一世纪长的几秒鐘，而后咧嘴，露出开心粲然的笑容，如同过去每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心脏在那一瞬间加速，她的脑袋当机，把要说的话全都忘了。 「……」 「学姊？学姊！」 学弟略为不耐的嗓音将邱语寧拉回现实，她眨了眨眼，倒抽口气，总算意识到眼前的状况有多尷尬。 她只想赶快逃离现场，匆匆说道：「呃……那个，我们还是下次再说吧。」 「为什么要下次？你又想躲我多久？」学弟却是一点也不配合，再次伸手挡住她的去路，似乎终于忍到了极限爆发，提高音量道：「语寧学姊，你既然没有男朋友，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在你眼里，我有这么差劲吗？」 「不是差不差劲的问题，我对你没有那种意思……」 「多相处一阵子，说不定你会改变心意啊！学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抓住她的肩膀，猛地凑近，力道竟大得她一时无法挣脱，激动的吐息喷在她的脸上，「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拒绝我？」 「……学弟！」 邱语寧怒了，一面用力挣扎，一面举起手，准备往对方一巴掌拍下去，还没动手，那张讨人厌的脸便突然退开了。 林圣涵抓着学弟的后领用力一扯，逼得他踉蹌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喂，你，给我注意一点。」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嗓音饱含怒火，看来气得不轻。 学弟恼怒地说：「你谁啊？路过的赶快路过好吗？少管间事……」 「我没有要路过啊。」 「……啊？」 「搞不清楚状况是不是？」林圣涵一把将邱语寧拉到身后，脸色不是普通难看，「这位学弟，追女孩子之前要先打听清楚，她已经死会了，你死心吧。」 「我、我听你在放屁！学姊在学校连走得比较近的男生朋友都没有好不好！」 「……」 莫名被爆料的邱语寧简直无地自容，想直接落跑的心都有了，然而某人紧紧握住她的手，阴沉的情绪倒是又放晴了，语调变得轻快了些。 「哦，那是因为我跟她不同校。」 「你……什么？」 学弟瞪着他，彷彿不愿意理解他说的话，僵持了半晌，视线慢慢往下挪到两人交握的手；林圣涵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情地打破对方所有的希望。 「叮咚叮，你猜对了，这边这位邱语寧是我女朋友喔……所以我警告你，少来骚扰她！听懂了吗？」 后半段再度低沉下去的嗓音充满赤裸裸的威胁，邱语寧被护在身后，傻傻地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却是再次陷入只有他的世界，连学弟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 直到他转过身来，有些担心地问：「喂，你没事吧？」 「没……」 林圣涵低头，认真地打量她一会儿，望着她红透的脸颊，微微勾起唇角。 「怎么？是不是被我帅到？」 被说中心思的少女立刻恼羞成怒，「谁是你女朋友啊！我又没有答应……」 「来不及了，你刚刚没有否认，我就当你答应了。」 林圣涵往前一步，靠得有点太近了，凝视她的那双眼看起来无比专注，邱语寧被扰得无法思考。 「刚才那是……情况特殊……」 「多特殊？」他又往前一步。 「很……特殊……」 温暖的指尖搭上她的脸颊，阻断了剩下的话语，唇贴上来的那一刻，所有违心之论全都被拋到脑后，只剩下他，她只感觉得到他，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比国中那时青涩懵懂的感情还要确定，她喜欢他。喜欢这个人。 喜欢得几乎让她忘记，当初和他断了联络的原因。 然而，横亙在两人之间的，从来没有消失。 如果她清醒一点，早应该料到的。 ──最终，他们两人，还是会因为相同的原因而分开。 「你怎么可以没问过我，就把祐嵐的ig帐号跟他说！」 「你还是很介意慕帆？当年他也没做错什么吧……」 「不用跟我解释，该原谅周慕帆的，从来不是我。」 邱语寧记得那天她失控地对着林圣涵大叫，而她突如其来的怒火，让林圣涵的口气也跟着不好起来。 「反应不用这么大吧？」 她闻言更气了，「我反应大？这是我的问题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圣涵烦躁地抓抓头发，「邱语寧，你为什么要一直抓着过去的事情不放？何必呢？」 「对你而言，或许很轻松吧……」邱语寧垂下眼帘，感到胸口隐隐作痛，「但我当时受到的伤害，祐嵐受到的伤害，没有那么容易癒合，否则，她也不会到现在还不愿意回来。」 「……所以？」 她默了默，「如果祐嵐不回来，我们，永远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了。」 林圣涵扯了下嘴角，眼神阴鬱地看着她。 「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永远比不上林祐嵐？」 「那是当然的，谁都比不上她。」 「你真可笑，明明现在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林圣涵……在我们彼此讲出更难听的话之前，闭上嘴吧，」她深吸一口气，尽力保持声音平稳，不愿内心的痛楚在他面前洩漏半分，「反正也要准备学测了，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呵，你还真狠。」 - 没意外的话，再一回就结束囉ヾ(*′?ˋ*)? 番外 简单的事情(5) …… …… thatwasneverthepointofyouandmeandus, neverthepointbabyoflove 唯一诚实的是你的心 别让太多无奈背离誓言 如果最后一面依然不变 i'llmissyouwhenyou'regone,woo andi'lltrymybesttomoveon ktv包厢里，邱语寧在过分热烈的欢呼声中放下麦克风，露出略为尷尬的笑容，赶紧捧起饮料挡住脸，在杯子后头悄悄地叹了口气……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聚会，莫名被拱着唱了一首，唱完之后心情果然莫名地更差了。 上次和数学系联合迎新时认识的那些朋友，这两天一个接着一个跑来邀请她，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寻常，但实在盛情难却，便答应了。 此时此刻，她有够后悔自己没有相信直觉。 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调侃着。 「语寧，学长可是为了你才愿意出来的，平常他哪会作这种事啊！」 「就是啊，这傢伙超难揪的，他说要找大家一起唱歌聚餐的时候吓死我了！」 学长睨了那人一眼，「少夸张了，我看你还活得很好。」 嘴上吐槽，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满面春风，立刻引来另一轮的砲轰。 「唉，原来重色轻友就是这种感觉啊……」 「白伟铭，你这样对吗，嘖嘖……」 「……」 邱语寧抽了抽嘴角，这种意有所指的对话，时不时瞎起鬨的撮合，让她越发不自在，说白了这些人一点也不尊重她的意愿嘛！ 趁着所有人被某首搞笑的嗨歌暂时引开注意力，她忍不住低声跟身旁的好友抱怨。 「欸我好想逃跑。」 「干嘛这样，」小安叉起盘子里的鸡米花，很不负责任地安慰道：「学长其实不错啊，长得不差，白白净净的，又是卷哥，脑袋很好，感觉未来大有可为。」 「……什么是卷哥？」 「每次都拿书卷奖的学霸就叫卷哥啦，」小安吞下嘴里的食物，耸耸肩，「反正你已经拒绝林圣涵了，不如考虑一下新人？」 「我不能享受单身吗？」邱语寧嘀咕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新恋情是治疗失恋的特效药嘛。」 她生气地反驳，「谁失恋啊！」 小安翻了个白眼，拋下叉子，伸手用力捏住邱语寧的脸颊。 「呿，没失恋就不要老是一副失恋的样子──」 「哎唷你很烦！臭小安！」 吵吵闹闹一阵子，难熬的时间总算结束了，邱语寧简直迫不及待地想离开，然而这些人一点也不懂她的心情，自顾自地讨论起接下来的行程。 「要去续摊吗？」 「当然要啊！今天fridaynight，不玩个两三摊说不过去吧？」 「那再来去桌游店？」 「赞成赞成！」 趁着点人数的空档，她赶紧搬出最方便的藉口，「那个，我就不去了，我不能太晚回家……」 「什么啊，学妹，你是主角欸！」 她乾笑着，「抱歉，家里管比较严。」 「哎唷真可惜……」 「伟铭学长，送一下学妹啊。」 「对对对，让学长送你回家吧。」 「呃，很近，我自己回去就好……」 邱语寧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她求救地看向小安，没想到那傢伙一点义气也没有，只朝她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偏偏白伟铭自认为善解人意地补了一句，「没关係，学妹，不用跟我客气。」 邱语寧在一片起鬨声中无语望天，她不想拒绝得太直接，让场面变得尷尬，却也一时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先接受了。 还好她家是真的离这一带很近，捷运搭个两站，走几分鐘就到了。 努力撑过途中的尬聊，她在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停下脚步，礼貌地对身边的青年说。 「学长，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 也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听不懂她的逐客令，白伟铭仍旧微笑地坚持道。 「我看着你走进家门吧，这样我才能放心。」 「真的没关係，我家在旁边而已……」 「学妹，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跟我客气。」 「……」 原本心情已经够差了，现在邱语寧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到极限了，她深吸口气，努力压下脾气。 「学长，我也说了真的不需要，我……」 正想把话说得更直接一点，熟悉的嗓音驀地从旁边横插进来，听起来比她还要不爽。 「不好意思喔，学长，语寧不想让你知道她家住哪里，连这个你都看不出来吗？」 邱语寧心跳乱了一拍，还没来得及思索这个人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或者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她已经反射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张向来阳光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讽刺表情，瞪着她身旁的青年。 白伟铭沉下脸，「又是你？」 林圣涵伸手随便挥了下，「嗨。」 - 小男孩乐团《neverthepoint》 对不起我又爆字数了......下一章真的完结orz 番外 简单的事情(6) 白伟铭嗤了声，手抱在胸前，十分不悦地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又想来骚扰学妹吗？」 「骚扰？有没有搞错，」林圣涵睁大眼睛，失笑道：「像学长你这样硬要知道人家住哪里，才叫骚扰好吗？学长你还是快回家吧。」 「我……」白伟铭被噎了下，恼羞成怒道：「同样都是追求者的角色，你凭什么指挥我？」 「嗯，这个嘛……凭我跟她比较熟啊。」 林圣涵的语气一听就是在敷衍，欠揍的模样竟让邱语寧有些想笑，她赶紧抿了抿唇，止住这种不合时宜的衝动。 「那又怎样？像你这种四肢发达的类型，一看就是体育系的……呵。」白伟铭更加不客气了。 然而对于这种丝毫不隐藏的轻蔑，林圣涵只是不甚在意地耸耸肩。 「看来学长很不喜欢我们系的人呢。」 「你别误会，我没有不喜欢，不过是觉得，稍微有眼光的人，都能理解我们之间，这里的差距而已。」 他轻笑了声，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优越感和自以为是，终于彻底惹毛了邱语寧。 她抢在林圣涵回嘴之前，冷冷地开口。 「学长，你赶快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这个人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放心……」 「我跟他认识很久了。」 「可是女孩子这么晚了，自己一个人──」 她真的没料到白伟铭是个这么不懂看脸色又爱纠缠的人，简直让她气得脑袋发疼，乾脆使出大绝招。 「他是我男朋友。」 「……你说什么？」 「我说，他是我男朋友，我在跟他交往！所以拜託你！不要管我！」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彷彿积累的乌云全都散去了，十分爽快。 不过白伟铭的心情显然跟她完全相反，他似乎真的非常震惊，张口结舌地瞪了他们好一会儿，再开口时甚至有些结巴。 「你，你寧愿选择跟这种人在一起？他根本配不上你……」 「学长！从刚才开始我已经忍很久了，」她瞇细眼睛，失去所有耐性，对他厉声道：「请不要随便评论你不该评论的事情──说到底，你跟我们很熟吗？」 「……」 …… …… 「这个人……有病啊，莫名其妙……真的是……」 张牙舞爪地把人赶跑，邱语寧仍旧气呼呼的，对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小声碎念着，直到一隻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她头顶，安抚似地顺了下她的发丝，她才稍稍冷静下来。 抬头便看见某个男人直勾勾地瞧着她，唇角微微扬起。 「捨不得我被骂？」 「……哼。」 她偏头躲开他的碰触，却没出言否认，只是逕自迈开脚步，往家里的方向走。 那男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也没理会他。 地上两人被路灯拉得长长的影子，看起来仍然并肩而行，彷彿从未有过任何隔阂……乱糟糟的脑袋里，突然回想起不久前的暑假，她到美国找祐嵐时，问的那个问题。 「祐嵐，你能原谅慕帆吗？」 这其实是一个充满私心的问题。 即便当时已经分手，她仍然无法坦率地对祐嵐说出她和林圣涵再次相遇、交往的事，因为……总觉得，对不起曾经对她这么好的祐嵐。 她知道祐嵐其实想拋下所有的一切，彻底忘掉在台湾的那一年，全部从头开始。 她也知道以祐嵐骨子里的骄傲，这么做说不定会过得比较开心。 她知道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知道，她都知道。 但她怎么有办法放手？无论是哪一边，她都做不到啊。 她就是一个这么自私而卑鄙的人。 所以，纠结了这么久，她还是抱持着一丝希望，不要脸地开口问了。 ──你能原谅慕帆吗？ 而祐嵐撑着下巴，好像安静了一世纪那么长。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她吐出一口气，露出几乎像是怀念的表情，「好像，也说不上原谅或者不原谅了吧。」 邱语寧凝视着好友平静的侧脸，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下探问。 「所以你……还是，觉得很生气吗？」 「咦？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祐嵐笑了，带着些微苦涩与无奈，「现在想想，他根本没做错什么，是我把自己的脆弱，怪罪到他身上，为了胆小得逃跑的自己，找个藉口而已……既然如此，又哪有原不原谅的问题呢？」 「……」 悬着的一颗心突然落地，邱语寧一下子失去力气，将头靠在好友的肩膀上，拼了命地隐藏想哭的情绪。 「……是我们太苛求13岁的小男生了，对吧？」 「嗯，」祐嵐淡淡地说：「因为我们那时候……也只是13岁的小女生啊。」 「……」 可是过去，和现在，五年的时间差，她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长进，她仍然无谓地纠结，优柔寡断，没办法捨去任何一方，只想得到属于她的圆满结局──仍然是这样卑鄙的，不成熟的自己。 家门口一下子就到了，邱语寧收起思绪，叹口气，正要按密码开门，却被从旁伸来的大手包覆住指尖，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寧，我挺不擅长念书的，脑袋也没有别人好。」 他的嗓音低低的，温和而诚恳，像是他手心传来的温度。 邱语寧抿了抿唇，「……你倒是满有自知之明。」 「因为我有这种自觉，所以只要我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我都会认真检讨。」 「……」 林圣涵扶着她的肩膀，专注地看进她的眼睛，那样的神情让她心悸，捨不得挪开视线。 「小寧，同一个坑，跌倒两次已经够蠢了，我不会再让自己跌第三次。」 「……」她将一綹发丝塞到耳后，过了半晌，才小声嘀咕着，「明明放弃才是更简单的选择……」 「我喜欢你，」他认真地说：「喜欢你，是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不需要考虑，也从来不会觉得疲倦，我就是……喜欢你而已。」 横衝直撞，不懂得说情话，浪漫爱情剧总是被他演成搞笑剧，有时候还很欠揍，但是……她也喜欢他。 只喜欢他。 邱语寧用力眨去眼中的水气，第一次坦率地伸出手，主动环住眼前男人的腰。 「可能，我最在乎的人永远不会是你。」她闷闷地说。 「没关係，只要能被列在你的名单里头，我就很开心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笑，听起来真的很心满意足，让她忍不住也跟着弯起嘴角。 (完)- 等待候鸟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