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于寂寥长夜》 楔子 0.1 严辉真的不是故意看到这一切的。 真的只是在系馆画着素描就不小心忘记时间了,赶忙去顶楼拿被晾了好几天的油画,怎知一开门就看两个人躺在地上哀嚎。 唯一站着的男子抹了抹嘴角的血,抬眼就看到了她。 她知道那是谁,甚至也知道后面远远站着的女孩子是谁,他们都是美术系大四的学生,是系上的学姊跟素描课的助教,上次才给他改过图。 之前就有听说过助教素行不良,抽烟喝酒都会,打架还很厉害。因为身边有些不喜欢他的人,她本以为那些只是恶意抹黑的谣言,结果今天就血淋淋的被证实了。 实在是无与伦比的尷尬,严辉想去拿作品,但要拿到就得穿越他们去后方的栅栏。 还是改天再拿好了…… 正当她要打退堂鼓时,助教却把她叫住。 「学妹。」他的表情十分冷静,「你是来拿作品的吗?」 严辉点点头,助教又问是哪一幅,要去帮她拿来,只是才跨出一步就站不太不稳。 学姊连忙将他拉住,「我来吧。」她低声的说,接着灵巧的越过地上东倒西歪的人,走到晾在墙边的一排油画,把她的拿了过来。 「抱歉。」她美丽的眸子满是歉意,「晚上系馆很危险的,快点回去吧。」 「嗯,谢谢。」 严辉离开现场之后,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事。 说起来,助教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文静的,总是穿着熨烫整齐的衬衫和长裤,束起染成淡金色的长发,然后静静的在课堂上巡视,跟教授一起改图。 明明身材也称不上是强壮,却一个人撂倒了那所有对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还是助教旁边的学姊。 严辉知道自己近视,却执拗的不戴眼镜,她也知道学姊很漂亮,但从来没有仔细看过那张脸。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真诚的眼睛,感觉得出她确实在关心她,而不是为了打发她回去而说的客套话,一时之间以前遇到的关怀都虚假了起来。 她渴望再见到那个人,刘安诗。 回到宿舍,严辉在走廊上遇到晾着衣服的室友,那人斜了她一眼,「你乾脆睡在系馆算了。」 严辉沉默了一阵子,把油画拿到墙边放着,走到她旁边轻声说,「姚绪,我今天看到有人打架。」 「谁?」 「林漉辰。」 听到有趣的事情,姚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明明上一秒还像个活尸似的。 「怎么样?」她兴致勃勃的问。 严辉把刚才看到的都说给她听,姚绪抱着衣服嘖嘖称奇,「真看不出来他有那种能耐,我以为他只是很会虚张声势。」 「我还看到了安诗。」严辉的眼神迷离了起来,「她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看你这语气,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姚绪是半开玩笑说的,她却点点头。 「有可能。」 所谓一见钟情,本来以为只是她本来以为只是言情小说才有的荒唐事,但今天遇到学姊后,才终于有点相信。 可能吧,可能真是这样,又或者只是对美好事物怜爱的本能,就像在路上看到一隻主动蹭上来的奶猫,没办法不以温柔亲暱对待。 「哈?」姚绪一脸怪异的看着她,「可她是女生喔。」 「是啊。」 严辉心不在焉的回应,是女生究竟有什么不好?她很想问。 是女生才有那样别无他想的关怀,是女生才更加显得楚楚动人,明明因为是女生才是好的,为什么总是怀疑?总是觉得奇怪? 通常演变成这样她就不想在聊下去,于是默默地拿回她的油画要回房,没想到姚绪很白目地又说:「真的啊?你会不会哪一天也爱上我?」 严辉转身,微笑:「除非世界上的人类跟动物都死光了。」顺便补了记中指。 楔子 0.2 隔天素描课的时候,严辉路过蓝学温的旁边,很明显的可以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而她大概也知道原因。 蓝学温是严辉的高中朋友,可能是一个在其他人眼里十分出色的人,但在她看来他只是一个怪人,如果不是那异于常人的思维,他现在肯定不会在这个地方。 他们的学校算是中间等级,真要读美术系跑来这里实在有点资源贫乏。而蓝学温在高中时成绩一直是挺好的,身为美术班的学生,毕业时校排也是前百分之十,要上艺术学校的首府绝对不是问题,谁也没想到他最后却跑来跟她一样的学校。 当初严辉看到榜单时很沮丧,因为这间是她把想填的学校填完之后充数用的,然而在同一行看到蓝学温的名字之后,只剩震惊碾压了一切。 大家都认为他是失常了,他说他就是想读那里,而真正的原因,只有告诉包括严辉在内的几个好朋友。 他说他有一个仰慕的人就在那,如论如何都想跟他认识,那个人就是素描课的助教,林漉辰。 最初是高二的时候,在全国美展看到林漉辰入围的油画,从此以后便难以忘怀,那段时间蓝学温一直在找他的其他作品,也找到了他就读的学校,发现他是美术系大二的学生,便毅然决然定下了志愿,到毕业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动摇。 于是现在的他们,才会待在同个空间里,在这里跟他上课一段时间了,严辉不时觉得,就算是为了追随仰慕的人,代价也实在太大。 蓝学温倒是一直甘之如飴,开学时发现林漉辰是素描课的助教,他简直是喜出望外,只要有素描课的那天,几乎都能看到他满心期待的样子。 然而就算每个礼拜都能见上一次面,林漉辰始终不是能那么容易接近的,那张冷淡的脸总是拒人于千里,若想试着跟他间聊,得到的回应也几乎都不友善,而且他挺讨厌不认真上课的人,为此还跟某些大一闹得不太愉快。 跟他关係比较好的,除了素描课教授,就只有刘安诗而已,每次素描课结束之后都会看到她走来,偶尔提着晚餐跟饮料,等他收拾好再一同离去。 即使两人似乎都不是那种交友广泛的人,长相却都挺出色,光凭这点,就容易被注目跟记忆,至少要用他们当话题,大家都可以马上会意过来。 还记得刚开学的时候,刘安诗跟林漉辰的关係常常被讨论。那时蓝学温直接了当的问林漉辰他们是不是情侣,他听了真的很不爽,但还是冷着脸说:「不是。」 就算问刘安诗,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结果,她总是用柔和但有点寂寞的笑容回答:「不会,也不可能。」 根据许多撞见他们在校内或校外牵手是拥抱的传闻,这样的回答其实没什么可信度,再说眼见为凭的答案大家也比较喜欢。 蓝学温是少数没有把那些当一回事的,他看着林漉辰的眼神一直有种坚定的执着,到现在还多了种难解的感情,总说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眼神是会不一样的,严辉这才觉得这句话真的有点道理。 不久前他才跟严辉坦承,最初那份仰慕已经蜕变成了爱恋,说实在严辉并不意外,高中时几乎每一个跟他告白的女孩都被拒绝了,那时她就有些怀疑他的性向。 朋友终于找到喜欢的人是件好事,她听了也淡淡地说了声加油,好好的藏起了自己悲观的预想,对她而言,先不说他的对象本身就难以接近,同性的爱情,在她眼里实在是在困难又太虚幻,身为一个双性恋,她对自己跟他人的态度都不曾乐观。 即使有在追逐的梦想跟喜欢的人,她却总是追得十分消极,提不起劲。 随着下课的时间到来,蓝学温的表情看似跟平常无异,却透出一种深深的失落,严辉路过时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昨天发生的事说给他听。 说实话她不喜欢四处谈论别人,这一切都是基于对蓝学温的信赖,相信他不会把事情闹得更大才说的。 听完之后他的表情从失望变得有点担心,「这样啊,希望他没事,不过看来今天真的没机会看到他了。」 严辉接着也想起了刘安诗的面孔,光是在脑海里描绘她昨天对自己的担忧,心中似乎就有一丝悸动涌现,她看着蓝学温比她好看太多的素描发呆一会儿,才意识到林漉辰没来这件事其实对她也有影响,因为林漉辰没有来,刘安诗也不会出现。 她看着门口,惆悵了起来。 很快就察觉到的蓝学温马上关心:「怎么了吗?」 「没事……」她低头看着膝盖,吞吞吐吐的,「我只是有点在意那个学姊。」 「刘安诗?」 「嗯。」 她连想认识也说不出来,好像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愿望就会天崩地裂一样,她向来如此,知就算道这总有一天会让她吃亏,也一直没有改进的勇气。 她活得很被动,很畏缩。 「你想认识她吗?」 结果还是被蓝学温问出口了,她愣了一下,犹豫要不要扯谎,因此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回神才发现那段犹豫足以表明一切。 蓝学温笑了笑说,「会有办法的。」 她没办法用那样的安慰说服自己,所以保持沉默,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回到自己的位置。 是自己的就会来,不是自己的,再怎么努力都会失去,她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要冒风险才能得到的结果,只会被她果断的放弃。 罌粟花 1.1 在那之后,严辉有好一阵子没有看到那两个人,那夜发生的事也在心里逐渐淡去。 某一天,她从室友们的笑闹中悄悄抽身,一个人在微凉的夜里缓步走向陶艺教室。 她向来是独来独往的人,尤其是要去做作品的时候。虽然如果有人找她同行,她并不会拒绝,只是当有个人在身边,势必得顾虑到那个人的状况,也势必会有交流,能够选择的情况下,她还是希望创作时能只顾虑到自己就好。 远远的看,美术系馆到了晚上总像是座不夜城,总会有忘记时间的人们在那留连,大多都是严辉不认识的人或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学长姐,常常他们点亮了一两盏灯,就能让整栋建筑充满生气,那样的氛围,她特别喜欢。 她越过系穿堂,走到地下一楼去,欣喜地看见陶艺教室也是明亮的,如此她便不用摸黑开灯,这里的电灯都藏在大型机具的后方,总能让她找上好一阵子。 然而,她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林漉辰,而且还直接对上那双淡然的眼睛,好心情因为这个瞬间的交会戛然而止,换上难以言喻的尷尬,就像那天晚上一样,她站在门口思考了一会儿是否该离去,最后觉得转身就走终究有点过分,还是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严辉最不会应付的,就是知道对方是谁,却丝毫不熟悉的人,何况不久前还发生了那样的插曲,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反倒林漉辰始终若无其事,就像他们不存在于同个空间一样,那正刻画着作品的神情是多么专注,似乎有意去凸显她总是想太多。 但就是无可奈何,视若无睹对她而言也是需要努力的,她没办法克制的感到不自在,沉重的尷尬黏糊糊的缠在她身上,也瀰漫在空气里,她只能希望等等坐在轆轤前,这些感觉可以相对淡去。 严辉从桶子里拿了一坨湿热的土,很随便的把底部拍成半圆便砸在轆轤上,今天如同过往的每一次,都没有在中心,很懒得调位置,她无所谓的坐下,踩动踏板让圆盘慢慢转了起来。 在拉坯的时候,她总是思考着很多事情,看着手中安静旋转的土,思考也飞快的转着,深知做这种东西两隻手的施力要一直维持平均,作品才会好看,但她更明白自己就算多专心也无法好好控制双手,索性看开了点,理所当然地走神。 看老师做的时候都觉得很简单,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实际坐上这个位置才发现,那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的,起初尝试的时候,手都要痠痛个两天,也迟迟没有像样的作品。回想起老师的手佈满皱纹又黝黑,拉坏的时候却是那么好看,让每一个手势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还能开心的跟学生高谈阔论。 只是严辉再怎么努力想着老师的美手,做出来终究是东施效顰,越弄越歪,最后整块土都给扯下了,她只好再起身去拿土,估计一个学期下来大半的土都是她浪费的。 一起身,却看到一滴滴血在地上,从林漉辰的座位沿路滴过来,突然映入眼中令人胆战心惊,她没能忍住的沿着血跡走出去看,只见在洗手台前的人手上有一道不小的伤口,大概是刚洗过的手滴着血水,正要往白衬衫上擦。 「那个,我有卫生纸,你需要吗?」严辉脱口而出。 这话出口她自己也愣住,然后瞬间就为自己的多管间事感到后悔,只是在做会被拒绝的心理建设时,就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严辉快速的洗了手,去包内抽了张面纸给他。 「谢谢。」卫生纸一沾上伤口,就拼了命的吸血,马上染的红通通的,没多久他又要了第二张。 严辉瞥见他的手,苍白而细长,上方佈满了图腾般的疤痕,大概是四年的创作留下的痕跡,她呆呆的看着,血珠留在上面,让她联想到放在白盘上的石榴。 「漉辰!漉辰!」 伴随着叫唤,许久未见的刘安诗衝进陶艺教室。严辉觉得心里震了一下,她还是这么漂亮,充满朝气的笑容令人目不转睛。 她立刻就看到了那隻受伤的手,心疼的抓起来摸摸,顿时严辉有些荒唐希望那鲜红的裂缝是开在自己手上,「这么大的伤口,你怎么弄出来的?」 林漉辰用眼神指指桌上那隻针。 「你真是喜欢让人操心耶……怎么办呢?」一会儿,刘安诗转过头来,直勾勾的望着严辉,她觉得自己像是突然被一枪打穿,「学妹,虽然很突然,但等等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刘安诗。」林漉辰警告的叫她的名字。 严辉一头雾水,却真的是看着那诚恳无比的眼睛反射性的回答了好,接着马上是无尽的后悔。 好什么,她连一个屁都没做出来,轆轤没有清,甚至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要去跟人家帮忙。 「太谢谢你了!」刘安诗十分高兴:「事实上是这样的,我被拜託打扫素描教室,最近大四大三系展,那里特别乱……」 林漉辰听的蹙起眉,走到旁边去。 只要打扫教室还算简单,严辉让他们稍等,把轆轤清好后便一起离开了。让她不解的是林漉辰在那之后心情一直不太好,低声的和刘安诗交谈着,感觉像在抱怨什么。 看的出来林漉辰不喜欢麻烦别人,但她看不出来为什么他不开心,毕竟这也不是他的事,是刘安诗的。这时她总会往不好的方向想,也许因为她是大一,觉得她做起事来会笨手笨脚?她不晓得。 然而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真正开始做事的时候,林漉辰对她说话都挺温柔的,很耐心的给予指示,甚至在她差点摔了石膏像时,也是不管手伤就马上接过了。 「啊,你不要碰阿提利斯啦!」刘安诗像小仓鼠一样的跑来,「上面沾到你的血的话,会变的很恐怖的。」然后一把抱过那面孔深邃的石膏像。 「阿提利斯?」严辉十分困惑,怪了,这石膏像明明长的挺像荷马的…… 「她喜欢帮叫不出名字的石膏像取名。」林漉辰十分无奈。 刘安诗笑得很开心,小心翼翼的把石膏像捧回原位,继续哼着那轻快的歌打扫,这样下来,大半部分都是她扫的,她不时观察刘安诗的脸,和平时看到任何一刻的刘安诗一样,嘴角总是上扬的。 真是让人不解,为什么刘安诗可以一直微笑?严辉一直觉得那是件很累的事,但到她脸上却是恩赐,像是有朵长生花一直在她脸上绽放,是否在她眼中的世界真的这么值得? 严辉忍不住问了:「学姊在笑什么呢?」 刘安诗一愣,还是笑笑的答:「没什么,我的脸一直都这样。」 「这样啊。」严辉本想说这样挺好的,看着那笑容又住嘴了,她不知道那是习惯的动作还是脸本来就长这样,仔细想想无论哪个实际上都不好。 「笑着笑着心情就好了,笑着笑着就好了……」刘安诗握起严辉的手,眼睛瞇成一道好看的弯月。她完全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那柔软温热的掌心还是催眠般的话语。 扫完之后夜已经深了,刘安诗跟她一样都住宿,自然就一起回去,在那之前他们去送林漉辰,他住在骑车要半小时才能到的公寓,每天都这样通勤。 低声跟严辉道谢,林漉辰戴上全罩式安全帽扬长而去,那个时刻她才对他有点改观,一直以来对他的想法都是由别人的隻字片语所构成,实际去认识才发现那些话有多不负责任。 至少他并不像传闻一样完全无法相处。 「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是不是让你吓到了?」 一前一后的走着,严辉盯着刘安诗的长发彻底出了神,直到它出了视线,才发现前面的人正在回头看她。 「啊,没事的。」她搔了搔头,斟酌自己的满腹疑问,「这样的事情常常发生吗?」 「很久没有了,虽然身为同届,还是有很多没办法互相体谅的地方。」刘安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无奈,「但希望你不要觉得漉辰是坏人。」 严辉很快点了点头,因为那是她的期盼。 刘安诗也在分别前和她道了谢,又邀她明天的午餐,严辉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我请你吃吧!」刘安诗仍旧笑着,「你介意跟漉辰一起吗?」 不会的,她摇摇头,本来有人要请客她就不曾客气,更何况是跟这个人一起,这个像是冬日暖阳一样,总是环绕着温柔的人。 想着明天又能遇见,就让她满心期待。 约好时间之后她们便分别了,回去寝室的路上,思绪已经先一步奔驰到明天通识课过后的中午,心情跟脚步一起变得好轻好轻。 罌粟花 1.2 因为提早下课,十二的点鐘声响起时,严辉就快走到学生餐厅了,远远的便能看到那两人在等候。刘安诗一见她就跑来,用细雨声般温柔又舒服的声音喊她的名字,然后牵起她的手。 严辉微笑着看她,不久后才觉得奇怪,她怎么知道她的名字? 问出口之后才知道是林漉辰告诉她的,之前听他和教授的对话就感觉的出来,林漉辰的记忆力绝佳,之前有一次分数是他打的,恐怕那时他就记住了全班的名字,之后每次教授用炭笔指着某人,一脸头痛的念着「那个、那个谁」的时候,林漉辰就会无奈的说出正解。 进去之后刘安诗问她想吃什么,一直以来都被选择障碍困扰的她于是随手挑了间还没吃过的店,点完后找了个四人的位置坐下。 刘安诗是个健谈的人,但是严辉有种莫名的感觉,感觉她是为了自己才变得健谈,因为严辉自觉自己从不是个有趣的傢伙,最常做的事就是句点刚认识的人,导致她给别人的印象一直很冷淡,她也对自己的无话可说很无可奈何,而当她真的想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都是没人想听的大实话,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没什么朋友。 现在跟她最好的人便能证明这一切,也就是姚绪,她最常对姚绪说的不是粗话就是比中指,不然就是张着嘴发呆,任她在旁边讲些垃圾,反正她也只是想讲,并不在意旁边那个人是否只是个背景。 说她自作多情也好,她觉得刘安诗知道这一切,知道她不习惯交谈这档事,和一个人谈笑风生对她而言就像是下雨天还要去上课一样,困难却必要,还得搞得一身狼狈。然而刘安诗却能适时的开口,适时的提问,严辉几乎感觉不到之前的那种困窘,可以全心去感受聊天时的愉快。 之后林漉辰起身去帮他们拿午餐,刘安诗讲到最近准备系展发生的琐事,忽然有个人站在旁边。起初严辉以为那只是在排队的人,一抬头才发现这脸太熟悉了。 是蓝学温。 「助教坐那吗?」他指指那个放着林漉辰常背着的黑色后背包的座位。 刘安诗不明白状况,一如往常好心:「漉辰坐那里没错喔,你要找他吗?」 蓝学温只是摇了摇头,抬眼没多久便找到林漉辰所在的地方,眼神马上柔和了起来,感觉从所见的光景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严辉看着蓝学温专注的侧脸,又转向刘安诗,本来希望她可以让对话继续下去的,却发现她的注意力也放在蓝学温的视线上,显得有些侷促。 不晓得为什么,有种糟糕了的感觉,严辉说不明白。 没多久,蓝学温转移了视线,平静的对上刘安诗慌乱间来不及收好的目光,开口问: 「学姊,我想请问,你跟学长真的没有在交往吗?」 有一瞬间空气被凝滞了。 「不、不是,我们真的不是那样的关係……」刘安诗连忙否认,头却撇到一旁,看起来那样的心虚,那不晓得来自何方的慌张,让严辉也莫名的不安了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蓝学温放心地点的点头,毫无波澜的表情好像不经意的带了抹残忍。 这时正好林漉辰也端着餐盘回来,注意到多出来的人,让他没有马上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就那样迎上蓝学温的双眼及寧静的神情,即使不发一语,气氛却那样难解而深沉,足以把所有人的思绪都捲进去。 林漉辰不太友善的眼里似乎有什么故事,因为看着完全陌生的人,不太可能是那样充满敌意的。 最后是蓝学温先垂下眼,让彷彿可以恆久持续的对峙变成瞬间的交错,他看向严辉,恍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先走了。」他说,便拿着自己的午餐转身离去。 世界好像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捣乱而失能了一下子,没有谁立刻就回过神。 「那是你朋友吗?」林漉辰分了餐具跟餐点,才坐下来,那个问句在他看来有点烦躁的面容中似乎显得无关紧要,但严辉还是在短暂的发楞过后回答了。 「嗯,是同届。」 他们这顿午餐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像是直接被谁折断脖子而断气,没有人再开口。 眼前的两个人神情都有点糟糕,让严辉这顿饭吃的很不好受,尤其是刘安诗,过分的心神不寧,她好期待她可以再像刚刚那样开心的跟她说话,却迟迟没等到,只剩结束时平淡的像是透明般的道别。 严辉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是空的,一时之间随着也她情绪的波浪也被带到高高的地方,直到她回去宿才用慢到让人无法察觉的速度下降,始终无法平稳。 刘安诗表明他们没有在交往,她应该要开心才对,但是瘫软的坐在铁椅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电扇旋转,规律的骚乱着发丝,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明天的素描课,或是在更遥远的那之后,她还有机会跟刘安诗那样谈笑着相处吗?今天她们有的时间是那样远远的不够,刚好在停让人意犹未尽的时刻,只能对于未知的下次心痒难耐。 无论如何,她是确认自己是比想像中的还要在意她了,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想捂着脸大骂脏话跟叹气。 罌粟花 1.3 第一次看到有那么一幅画,能让他有被惊艷的感觉。 画名叫tear,但他不知道究竟是脸泪还是撕裂,又或者都可以,都是一样的。蓝学温在那幅入围的油画前站了好久好久,看着似乎跟画名毫无相关的构图,没办法克制地对那幅画呈现出来的一切,无论意境、光影,或者氛围,感到深深的着迷。 艺术家的思考总是特别的,有时他觉得要去理解一幅画的理念,就像是在解读某种困难的密码,艺术品就像是过于自我中心的文字,到这个时代彷彿都要求不能一眼就被明白。但是看着这幅画,他总觉得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可以共鸣。 向来他只觉得创作是为了让世人理解自己,没有想过作为观看者也有被作品理解的一天,他看着画面里的人的眼睛,总觉得那阴鬱的人能与他感同身受。 从此他便无法忘记高二的那个冬日午后,那天他从美术馆回到家里,还是在欣赏用手机拍下的那幅画,看着那个创作者的名字,只觉得特别的喜欢。那段时间没事就拿起小说来看的习惯被也淡忘了些,变得时常拿起手机用那个名字寻找更多的作品,或者更多的理解。 虽然最后只找到五件,一幅一幅瀏览过去,每次都能感到惊奇,他从没看过能把情绪画的那样绝美又细緻的人,看完之后顿时有种那个不知道身在何处的艺术家,已经把自己将来的话说尽了的感觉,他感激那天在美术馆的相遇,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人是由衷的仰慕。 可惜那样直白的用画作表达感情好像不合评审的期待,每幅画的评价都不是太高,最多都只有入围而已。如果可以,蓝学温很想亲口跟他表达自己的敬仰,让他知道还有某个人因为他的画作那样真实的感动,跟名气跟评价丝毫不相干的感动。 那种愿望向来是遥不可及的,所以当他发现那个人其实在很近的地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盯着手机确认了两三遍,直到真的相信他是某间市区里的大学,正在就读美术系大二的学生。 去那里的话,就能认识他了吧? 林漉辰。光是想像这三个字能组成什么样的人都让他满心欢喜,他的高二高三,读书跟画图感到压力大的时候,都是那样度过的。虽然说要考上那间学校对他而言根本不太需要用心准备,为了不愧对自己,他还是拼命的把自己的成绩维持在顶尖,一直努到如愿以偿的那刻。 该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被朋友跟父母质疑的时候,他也想过了无数次,不能怪朋友没办法理解,因为如果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一定也会觉得太莽撞,但是现在他想通了,无论去了什么地方,只要好好努力,不愧对自己即可,有些人却是错过了就没有了,见到林漉辰之后,他更是感谢自己做了那样的决定。 林漉辰是一个很冷漠的人,那张脸时刻都显得异常清冷,虽然每个礼拜都会见上一次面,却没有因此对他越来越熟悉,除了需要帮忙改图之外,谁也没办法跟他接近的,像是有意的让自己跟所有人隔绝,若不是刘安诗总是来找他,蓝学温会觉得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永远的,坚不可摧的寂寞。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同性恋,他觉得一个女孩美丽纤细的次数,远远少于欣赏一个男孩子的身材匀称优雅的时候,遇上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只知道包括那份冷淡,从头到尾他都是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之前有听到同学在讨论他,有人说他是不是不喜欢大一的学生,另一张嘴就讽刺地笑说他根本就不喜欢江衡跟刘安诗之外的所有人,谁知道?他也许没把其他任何人当成人来看。久而久之不太能入耳的话变多了,一开始还不那样觉得,毕竟大家都喜欢好看的长相跟才华,发现那些都是自已不能接近的事物之后,全部都自讨没趣的将其贬值,成了蛮不讲理的高傲。 蓝学温不觉得他高傲,却没办法阻止身旁的人总是将那和冷淡画上等号,至少班上也有部分的人是能就事论事的,若真的有人在素描课向他求助,才会发现他很有耐心,看他教隔壁女孩子人像的五官比例,来来回回至少帮她改图了四五次,鼻樑的位置在眼睛下方到下巴的正中间,嘴巴的位置又在鼻樑到下巴二分之一的位置,在鼻子画出一个长方型对上去便是眼角,他可以跟听不懂的人解释不下十次,他想那也许是他能给予仅有的温柔了。 蓝学温有时候会想,或许林漉辰是不知道该怎么放下对于想接近的人的敌视,就像大家很难无视那层冷淡去触碰他的温柔,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等的。他真的好想认识他,为此他可以忍受把手放在冰霜上的刺痛,等待防备渐渐的融化,即使能料想那会不只有一个季节的漫长。 他之前不曾觉得想要跟一个人亲近是有难度的,现在想想也许是他想亲近的人都刚好对他有好感。他常常看着自己的素描,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曾经在这一刻把林漉辰叫住,希望他也可以接过自己手里的炭笔,但是他只是皱着眉,说你的画没什么好改的,那个表情有点像是被开了一个无聊的玩笑,蓝学温也没再尝试叫住他,第一次对于自己总能精准的下笔感到无奈。 开头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一成不变的关係,每次画着画着,眼睛就随那个清冷的身影去了,看着他捲起白衬衫的袖子,为了不让手掌侧面的乌黑误染任何东西而显得小心翼翼的动作,露出来的那截白色肌肤反倒纯洁得有些邪恶,让他难以自持。 每次的相遇,每一个短暂的四个小时,每一次眼神的相会,他都觉得自己正踩在不知名的泥淖且深深地陷下去,而且是没有限度的,下沉着。蓝学温总是在製造相处的机会,却没能有一次让他领情,他多数时候都让他那样的意想不到,就像自己从来没能明白为什么一遇上他自己就有些反常了。 比如说看到那幅一眼就能认出来的油画时,听到的那声借过。 即使语调是再熟悉不过的冷淡,蓝学温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心里猛然窜出的那份欣喜,他愣愣地看着林漉辰弯下身去拿未完成的画作,衣料宽松而隐晦地展露他的纤细,衬衫外面透出白色背心贴身的痕跡,没办法克制身体里有什么在鼓譟,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也许是那样才会在林漉辰要离去时,衝动之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渐渐不明白自己了,看到眼前的人有点吓到似的回头,才把手放开来,那瞬间眼见惊吓过后是满怀不善的瞪视,蓝学温只期待他能再对自己说些话,就算是不好听的话也没关係,但是他就那样拿着自己的油画快步地离去。 摸着自己的手,手心还记忆着那人皮肤的馀温。 那之后他可以感觉到林漉辰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份难解的情绪,以及跟其他人比起来相对浓厚的敌意,只是真正走进了他的世界,被讨厌好像也不是那么悲伤的事,他看着他还是可以悸动如初,唯一忧愁的是自己的执着或许有些变态了,他太想要他再那样确确实实的看着自己,对着他说话,那天在学生餐听遇到林漉辰,短暂的对上眼之后,觉得自己再也等不及了。 他看着桌历,那东西淡淡的提醒他明天又是素描课的日子,垂下眼睛,浮现的是那双淡然眼里的深处,他想那里有他两年来寻找的东西,静默的等到现在,若一切停滞不前的话,就不得不迈步前进吧,有什么事情在那一刻尘埃落定。 然而无论结果会是什么,他想他都不会感到后悔。 无声的话语 2.1 「姚绪,再不走大家都画完了。」 「再一下,我画个眉毛。」她连眼睛都没抬,「再说我看你明明也不是很想去。」 「嘖。」严辉换个姿势靠在门上,继续百般无聊的滑着手机。 她其实还是想去的,只怕上次那顿饭的尷尬会被延续,人与人难解的关係,是她最不擅长应付的。 但她还是好想看到刘安诗毫无杂质的笑容,渴望她展现的善良跟真心,只有她的,有过一次之后就那样的念念不忘,总觉得那样的期待已经变得有点不太单纯,严辉自己也不太清楚了。每次在走廊上看到刘安诗经过,光是想着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心脏就跳的想让人窒息似的,虽然明白她一定会笑着回应,她却始终没有踏出去,只是望着那人越走越远,胸腔内的鼓譟彷彿需要一个世纪来平復。 她太耐不住主动可能要承受的后果了,所以只能被动的等待机会到来,这时她总会羡慕姚绪大刺刺又不怕生的个性,想认识谁就认识谁,这样的生活想必简单许多,谁管羡慕总是伴随着无知。 曾经严辉把她无趣的纠结说给姚绪听,躺在地上滑手机的那人把眼睛睁的老大,「不然我去帮你跟她说你想跟她打招呼?」那时她就知道这个人即使努力了也不会懂她的心情。 若姚绪的思考是一条直线,那她的就是乱七八糟的曲线,都要变成一团黑云的曲线,所以得到的结果跟人生也是那样不同。 光生活习惯就天差地远了,姚绪说化妆出门是一种礼貌,即使睡过头了一定也要好好打理脸蛋,让万年素顏的严辉完全无法理解。等到她搞定好那张脸,素描课已经过了四十分鐘,几乎已经是一堂课的时间,走到一楼她又哇哇大叫说要去学生餐厅买午餐,然后挑了老半天只买了三颗茶叶蛋边走边吃,走到素描教室时严辉的脸已经再不能更厌世了。 剩下的时间是能画多少?还会来到这里根本是专程来见刘安诗,不然打球跟坐在素描教室吸碳粉比起来真的有用多了……虽然这样想,她却还是乖乖地去扛画架。 素描教室真的很乱,其中一样原因就是人多,画架又随便摆,那个时候他们扫到半夜就是因为大四跟大三准备系展几乎把这里炸了,到处都是画架、垃圾、调色盘还有洗笔水。 严辉还没找好位置,姚绪已经不见踪影,她画图时不喜欢被打扰,每次都会躲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而严辉虽然也喜欢自己安静画图,但她不会一定要避开同学,反正她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了,旁边坐谁都无所谓。 路过蓝学温的时候,严辉把他的耳机拔掉,面无表情的问:「今天画什么?」 「画系馆,自己拍照。」 听了那简短的解释,严辉看了下他正在进行的那幅画,看起来很美,完全不像是他们这间脏兮兮的系馆会有的地方,之前听教授说画画最重要的是感情跟笔触,那些东西在这幅画里已有了雏形,不愧为之前美术班老师讚誉有加的天才。 严辉也很清楚自己和蓝学温的差别,她只能用好几百本的素描簿堆叠起技巧,可悲的是当她好不容易爬到这里还是只有仰望他的份,那些努力的岁月若放在蓝学温的才华旁边,简直像凄惨的笑话,上帝就是这么差别待遇。 她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架好了画架,懒的去拍照的她随便选了一张乱拍的照片就开始构图。这期间教授来了,教授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男人,除了个性温和经得起玩笑,也是一个讲话很风趣的人,常常会在改图的时候和学生聊天,虽然他总不知道跟他聊天的人究竟是谁。 「这次终于没翘课啦?」他走过来,打量着严辉的构图。 「……」她默默拔掉耳机,盯着那张佈满皱纹的脸。 「干嘛这样瞪我?」 「你要改图吗?」她已经懒的解释自己只是没有表情了,自动让出位置,交出炭笔和软橡皮。 教授说严辉的脸像是无时无刻都在生气,是听姚绪说教授形容她的时候都说「你那个长的兇巴巴的室友」,严辉才知道这件事,之后她去问自己哪里长的兇巴巴的,教授就一脸做坏事被抓包的样子,乾笑两声之后用气音问姚绪:「我不是叫你不要讲?」 「今天怎么没翘课?」教授一面用手指抹出明暗一面问,让严辉从发呆中回神。 「讲的好像我无时无刻都在翘课一样,明明我也只翘了两堂。」 听到她不满的咕噥,教授无奈的笑了一声,摇摇头,「才刚开学耶!素描课一个礼拜也只有一堂,都这么少了还不来上课,就当作是一个礼拜探望一次老人,行行善嘛!」 「你不是有助教陪?」严辉默默把眼神飘开。 「助教也跟你一样兇巴巴的,都只会叫我不要打扰他。」 她没有答话,不过好像看到林漉辰往这里看了一眼。 「江衡!快来帮我!」没过多久就听到有女生扯着嗓门大喊教授的名字,每次素描课几乎都会听到这样此起彼落的求救,好像教授没有立刻赶过去画就会失火一样。 「哎呀,助教就在旁边,物尽其用啊!」 「不要啦!我要你改!」 好啦好啦……教授最后都会妥协,撇了几笔就把炭笔还回来,不过严辉看看自己的画,又看看他,很是不满:「还有一块没有改完。」 教授的眼睛一直都可以一秒瞪超大,「这样没有改完?」 「你刚刚自己说那边没有遵守透视法的。」 「那我叫助教来帮你。」然后他就一面走一面唤来林漉辰,不得不说,严辉看到他时还是没能避免的忆起上次的不愉快,窘迫把头压得低低的,使得递出工具的手好像也有点不情愿。 而林漉辰只是一如往常地默默接过炭笔,专心处理当下的事。 他们俩之间的沉默轻易的跟外头的喧嚣分层,她把注意力全放在那双改图的手,才不至于太尷尬,只是那样她就没办法不去注意他手上的新伤,基于礼貌,她还是问:「学长,你的手还好吗?」 「还可以。」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意让话题到此结束,她不愿老是把人想的那么坏的。 又是一段难堪的沉默,严辉凝神思考还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林漉辰主动开口了,「你的朋友……」他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那个语尾停在一个不明不白的地方,严辉看着林漉辰的脸,光是提起这件事就很困扰的模样,让她的猜测全部指向同一个人。 「蓝学温吗?」 听见名字,林漉辰的眉拧的更紧,她想她说中了。 严辉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了什么过节,最近没什么跟蓝学温间聊,所以只能等待下文,然而等到她的素描已经变成正确得太陌生的模样,得到的依然是沉默。 林漉辰把图改完,交出炭笔就离开了,严辉放空的坐回椅子上,发现自己也忘了道谢。 无声的话语 2.2 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人再打扰她,提醒她快要下课的是有人开始收画板跟画架的声音,没多久姚绪也一边大叫她的名字一边从奇怪的地方现身:「小辉儿~你要走了吗?」瞬间严辉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姚绪总有千百种方法叫她的名字,而这是目前为止最噁心的,她郑重的警告她别再那样,姚绪一面哈哈笑一面拍了拍她,然后突然用气音对她说:「我要去大便,等我喔。」 「大便?」 「嘘!讲那么大声干嘛?」姚绪不满的捶了严辉一拳,「好歹帮我顾点形象!」 严辉忍不住白眼,殊不知她几乎跟班上的人都不错,这种话也不知道跟几百个人讲过了,却还是硬要维护那根本不存在的形象。 她叫姚绪滚开,继续跟那幅进度缓慢的素描奋斗。 她画图是慢的,讲究的,认真的,总会用铅笔打好细緻的架构,再用炭笔一部分一部分勾勒完成……可惜的是底子不够,透视有点歪,比例不太对,光影不太好,感觉整幅画虽然建构出完整的形体,却是错的,每次每次,发现是错的时候,早就没有东西可以挽救。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炭笔折断再吃掉,即使那样对绘画没有帮助,就跟很久以前那个食鸡子的傢伙一样,吃不到蛋就把蛋踩爆再嚙碎,那也对进食没有帮助。 她乾瞪着炭笔,没有发现刘安诗已经来了,身旁突然伸出一隻拿着饮料的手,简直像突发式惊吓,往上看到是谁之后,惊吓一毫不差的转为惊喜。 「给你吧,作为上次没能好好吃饭的补偿。」刘安诗笑得很温柔,眼神却飘到画上。 「啊,谢谢……」严辉有点慌张,道谢也含糊不清的,她后悔起没有早点把那幅画收起来,被谁看到都可以,唯独不想给她看,一扯上刘安诗就见不得人了。 「那个……」刘安诗显得有点迟疑,一开口就让她紧张起来,「那个学弟……」只是问句就断在这里,最后她又摇摇头说,没事。 但那话像划开的火柴一样,严辉心中的不安跟焦虑被点燃了。 又是蓝学温,他明明只是随意撩拨一下,生活的平衡却到现在还在持续晃荡。 她什么都没有说,虽然想问的事跟想说的话像山一样多,严辉还是看着自己的炭笔,好像这支碳笔可以代她去釐清这一切一样。 「安,要走了吗?」刚刚跟教授结束谈话的林漉辰也来了,似乎没有察觉到这里的尷尬气氛,更多时候严辉是觉得他有察觉,只是懒的在意。 「嗯,我有帮你买晚餐。」她把手中便利商店的袋子举起来晃晃。 「那等我一下,江衡刚刚叫我帮他印东西,他现在去找了……」 他们的谈话严辉没有很听得进去,觉得自己像白痴一样被放在一旁。她抬眼,素描教室不知何时只剩他们,还有在收画版的蓝学温,一瞬间变得很空荡。 真想现在就躺在床上啊!她眼神呆滞的想,上了大学之后就变得很容易累,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课在早上十点也可以哀哀叫,要不是为了等姚绪,她现在就一定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与世隔绝,去好好处理自己的心情。 远远的,蓝学温也走了过来,严辉原本以为他要来找自己,没想到却是去找林漉辰,查觉到这个事实的当下,她还是呆然的。 「助教。」他唤了声。 「什么事?」林漉辰用一种不甚友善的语气问,同时头也没有抬的在回别人讯息,看起来并没有很想搭理他。 「林漉辰。」 蓝学温压低声音,叫了他的名字,这次林漉辰终于抬起头来看他了,刘安诗也是,严辉也是,全神贯注的。他们两个距离近的很不妙,也是这个时候严辉才发现蓝学温比林漉辰还高,面对面站着压迫感就出来了,气氛一瞬间紧绷了起来,就像有人抓着自己的脖子慢慢收紧,直至窒息,心跳声也如雷般听的一清二楚。 接下来他讲的话其实严辉早就猜到了,只是听到的当下脑袋还是唰地一片空白。 「我喜欢你。」 语落瞬间的寧静像是刻意要展示那句话一样。严辉看不清楚林漉辰的表情,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她没办思考他在想什么,但她看见那双冷漠的眼睛是有了一丝失措。 而此刻全世界彷彿都在等着,等待着林漉辰的回应,并且全神贯注的盯着这场闹剧。 见他沉默,蓝学温用更坚定的语气,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对你很反感。」林漉辰终于回话了,直接了当的语气像是可以把那一切扼杀。 「没关係。」蓝学温笑了,严辉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温柔,「我只是告知你,剩下的,以后再说。」 直到教授和姚绪说笑的声音远远从门口传来,一切的窒息感像终于找到排水孔一样快速的流了出去,焦点被转移到他们身上,让刚踏进门的教授马上止步,困惑的问:「我打扰你们了吗?」 先有动作的是林漉辰,他一把抓起了背包,瞪了蓝学温一眼,「神经病。」他说,然后快步朝门口走去。 「欸漉辰!不要跑那么快,这是给你的……」话还没说完,林漉辰一把将教授手中的资料抢走,离开了,姚绪跟教授就这样错愕的站在那里。 严辉眨了眨眼,还没真正的意识到蓝学温究竟做了什么,下意识的看向刘安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做,无论是想看她有什么反应,还是想知道她的看法,都愚蠢至极,因为一看她就觉得后悔了。 刘安诗在颤抖,提着便当袋的手指紧握到发白。 「学姊?」 严辉摇摇她的手臂,她才恍惚的回过神来,虽然很努力的微笑了,却还是掩盖不了她的慌乱,声音语调跟表情都乱成一团。 为什么这么慌乱?怎么了?怎么了?严辉的心在尖叫,但其实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 「严辉,抱、抱歉,但是我必须……」她话没有说完,就快步离开了,离开前严辉看到了她始终上扬的嘴角垂下来了,就跟严辉的心情一样,垂到了深深的谷底。 把石头压在胸口,大概就是这种糟糕的感觉了,她忽然很想笑自己刚才收到她给的礼物还开心的什么一样,同时也很想把脸埋在手里大哭大叫,但是世界从来不给人这样的权利,她也从来不是那种可以用哭发洩一切的人,然而就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手中的炭笔发出清脆的声响,碎了,一摊开手就看到手心染满一团黑,她把炭笔放回盒子,走去洗手,即使她知道那样洗不乾净,黑色的碳粉还是会在指纹里卡很久很久。 就像她早该知道刘安诗是喜欢林漉辰的,却迟迟不愿意承认。 她说过他们不可能,但是却没有说她不喜欢。严辉才会得寸进尺的觉得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然而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明明早就看到了刘安诗溢满温柔的眼睛一直都在追逐着林漉辰,人类就是这么喜欢自欺。 后来她跟姚绪走回宿舍,姚绪一直都不是会忌讳的人,在路上就问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蓝学温告白了?」 「哼,对啦,白目。」严辉不知道自己怎么笑得出来,然而她把刘安诗的事情也告诉姚绪了,她听了并没有很惊讶,也显示出刘安诗的爱意根本就是有眼睛的人就看得出来。 「那你不就失恋了?」 「我不知道。」 这份感情根本就是还没成长就被捏熄了,但是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如果她的感情只是微小的星火,那为什么会痛的这么有感觉,又闷得像是有什么勾芡了空气。 或许她从来没有了解过喜欢是什么,今后可能也再无机会了。 姚绪摇着头,搭上她的肩膀,「严严啊,他们又没有在一起,你还是可以努力啊!」 「不了,我放弃了。」 姚绪一脸不解的看着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啊?他们明明都说了不会在一起的。」 「但我不觉得她的眼里容的下我,也可能……」严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我可能没有我想的那么喜欢她。」 等到刘安诗心死的那天也可能是她心碎的那天,无法否认她心底是有残忍的想要那天到来,但也本能排斥那样自私的自己,喜欢一个人应该要以她的幸福为幸福才对,再说刘安诗口中的「不可能」到底有几分能信?严辉并不愿意把所有时间都消耗在等待刘安诗的选择。 即使她知道自己只是一个不想付出任何代价的废人,即使她知道这样一碰壁就回头会让自己没办法幸福,她还是面无表情的说:「我明天就会忘记一切的,相信我。」 无声的话语 2.3 整个世界只有影印机运作的声音,却还是嘈杂不已,听到那该死的话之后,什么都能令他烦躁,他看着手上的伤口,突然很想把它撕开,要是糟糕的心情也能就这样撕烂就好了。 林漉辰面无表情的看着纸一张一张的送出来,有一个老师看到他之后就一脸担心的问怎么了,他发现自己努力了也抬不起嘴角,只能低着头说没事,暗自咒着这台影印机是不是故意跑这么慢,天知道接下来还会收到多少像这样多馀的慰问。 他知道蓝学温这个人,最初只是为了帮助江衡而记住所有大一的名字,对于他的感觉也仅止于此,直到渐渐发现,素描课的时候总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视线跟在身后。如果是平常他会直接去阻止,就算会引起口角也无所谓,毕竟被一直看的感觉是那样的不舒服,但是他发现那个视线不是他遇过的任何一种,不是奇怪的打量,也不是刻薄的看戏,回头看那双深黑色的眼睛,里面是他不懂的温和,让他反而不想问清楚那个眼神真正的意思。 别看了,他很想阻止,却不想跟那个学弟有任何交流,总觉得如果开口了,肯定会引来不好的事,束手无策之下只能放任,放任的结果是一次比一次的放肆。 他尤其受不了,蓝学温打量他的油画的模样。 他讨厌那很珍视的表情,讨厌极了,总觉得那份隐约透出的情感在身上灼烧,同时像是在殴打胃袋一样让他觉得噁心。他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去拿自己的作品,即使那幅油画还没乾,也不知道还可以晾到哪里去,都好,都比放在那里来的好。 但是他从来没想到那个人会直接抓住他的手,吓到之后他直接甩开,那时自己的眼神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蓝学似乎感受不到,望过来的黑眸里只有一如往常的温和跟期待。 林漉辰只能拿着油画转身就走,简直像落荒而逃,那之后他总是极力地回避那个人,告诉自己没事就不要在学校里间晃,却还是无法避免的碰上那个彷彿在渴望着什么的视线,不知道是在意起了才会无所遁形,还是因为本来就无处可躲。 他还在犹豫,犹豫着该怎么面对这些事,但是在自己毫无对策的时候,那个人就又一次走到他面前,逼他接受生活终将改变的事实。 ──「我喜欢你。」 一瞬间过往的事又全部涌上脑海,无论那句话是不是真心的,此刻听来都像恶劣的玩笑,彷彿要笑着把人推进深渊一样,那个笑容里有什么能让人没来由的恐惧,回过神来只想离他越远越好,却无法避免世界在那一刻好像被人伸手翻搅然后整个毁坏。 感情是那样横蛮的东西,只要展现出来了,无论有没有被接受,必定会影响到他人的生活。 混乱和焦躁让他的思绪没办法控制,他扶着额深呼吸,试图阻止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佔据了他的脑袋。却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得遭遇这一切,为什么会遇上蓝学温,为什么一定要面对,他甚至无法克制地希望那个人可以消失,发生的错误也消失,或者乾脆让自己消失。 但是什么都不会如愿以偿,明天早上醒来他还是素描课的助教,还是美术系大四的林漉辰,一想到这些事情,他就好希望白昼永远不会到来。 最后有一隻手温柔的拍了拍他,跟他说已经印好了,他没有看也知道是刘安诗,她还是一样,安静的站在那里等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四年来都没有变。 彷彿看着就要窒息了。 「漉辰,等一下把晚餐吃完再回家吧。」她轻声的说。 林漉辰沉默很久,「我不想吃,但是我可以等你吃吃完。」 刘安诗还是在笑,只是那个笑容坏掉了,可以的话林漉辰真不想看,谈起这事刘安诗就脆弱了,再也不是那个坚强又暖心的女孩,跟泡泡一样一戳就破。他收起资料,把刘安诗拉出系办,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俯身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但那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只是不想让自己心烦而已。 到底为什么愿意陪着这么偽善他,林漉辰永远想不透。 「安,不要哭了。」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无奈,「我不会喜欢他,也不会喜欢任何人。」 「不是、抱歉……我不是那么想的……」刘安诗哭的更厉害了,连话都无法好好说,林漉辰把她拉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以前每一次她哭泣的时候。 「没关係,没关係,我们总有一天都会走出去的。」 明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却也是因此才能这么轻易对别人说出来,反正只要讲多次一点,就会像洗脑一样被说服了,他跟她都是。 有时候林漉辰看着刘安诗,会觉得自己还是一直停留在那个充满绝望的夜晚,永远都没办法脱离。 薄雾 3.1 游少寧是蓝学温的室友,最常和蓝学温走在一起的就属他了,但他们其实也不似表面那么好,说穿了只是只是需要一个人让彼此看来不那么形单影隻,至少游少寧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不是说除了蓝学温之外就没有朋友,只是他的其他朋友早就形成了一个个坚不可摧的圈子,跟在后面只会显得突兀。现在想想一路上友情都这么廉价且势利,或许是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一双手比别人灵巧了些,总觉得看身份跟外表交朋友的没少遇过,游少寧不是看淡,硬要说比较像懒得管了,反正身旁多一些人围绕也没什么坏处。 然而蓝学温还真是他一生中遇过最特别的人,游少寧起初还蛮讨厌他的,因为这个人是正取第一名,本来游少寧坚信自己会是本班最优秀的学生,碰上蓝学温他的自信心瞬间被拔去了翅膀坠落到地面,血啪的一声喷了满地。 游少寧是很不甘心的,就好似他唯一能拿来夸口的东西突然变得一文不值,每次老师在夸蓝学温及他的画作时,他总是在心里把这个人杀了一遍又一遍,凭什么,凭什么,内心这么尖叫着,脸上却还是保持着优雅的笑容说:「我们学温真厉害」 但是身为室友,在怎么讨厌也是得相处,真应该感谢自己有住宿,不然怎么也不会了解世界永远都会有比自己厉害的人,游少寧发现几个月过去他竟不怎么讨厌蓝学温了,甚至些微的感到佩服,会成功的人就是这样吧!他想。蓝学温的才气简直可以从对话中流露出来。 透过一次次的相处,游少寧感觉的出他家十分富裕,父母也尽全力支持他想做的事,但是蓝学温从不骄纵,他很幸运,也很努力,当全寝都在滑手机或纠团打咖,他则在画图跟读书,而且没有一堂课是不准时到教室的,看来活得是无趣了点,却也不会无法融入他们的寝室,跟大家都是那样相处得宜。 也许是因为在他们寝室的美术系只有他们两个,他跟蓝学温相处的时间比较长,讲过的话也比其他人来的多,不知不觉好像看到了他不近人情的一面,说实话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有什么东西超越了底线,戳破了表面。 蓝学温很喜欢跟别人聊天,他喜欢听别人的想法,如论结果是否和他相歧。他很久以前就和游少寧坦白他喜欢林漉辰这件事,于是游少寧也坦白和他说了,他并不喜欢那个总是一脸冰冷的傢伙。 蓝学温听了只淡淡的问:「为什么?」语气里没有参杂任何情绪。 游少寧把在陶艺教室发生过的事说给他听,说之前他和另一个朋友在使用练土机,但是玩笑间没发现上面盖着出口的塑胶布被捲进去了,被林漉辰发现,耗了老半天才取出来,他当着一堆准备着系展的学长姐面前冷冷的说,「下次不要连手都捲进去了。」当下他感觉的出一堆不爽的眼神朝他们送来。 林漉辰从来不是一个会给人留情面的傢伙,也从来都不担心得罪人,某次素描课分组示范,他也是直接了当的对那些看着手机嘻笑的人说:「想滑手机的人可以直接滚回位置,我不介意。」从那时候班上对他的评价就很两极,人就是这种一难堪就会被激怒的生物。 他也知道自己其实是理亏的,但是没有人会去承认,反而会寻找有相同想法的人去扭曲这个事实,然后把所以错都推到林漉辰身上,口沫横飞的说他是如何的惹人厌,或者藉着他的外表及举止华丽的帮他创造了子虚乌有的事,然后再一起大笑,好似可悲的自尊心可以因抓住他人的人格碎片而得到救赎,反正没有散佈出去,逞口舌之快也不用负责。 这些游少寧都是知道的,他不会去参与其中,却在那些人大放厥词的时候会忍不住细听,然后忍不住感到宽心。 蓝学温听完了还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同意也不反对,又问了:「就这样吗?」 游少寧听了之后莫名的不爽,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他整个人都让我看不顺眼,明明画的也没多好,不知道每次都在那边跩几点的,还打扮成那个鬼样子,看了就让人……」反胃。顾虑到蓝学温的心情,他最终没讲出那两个字。 眼前的室友默默的盯着他看,「他画得不好吗?」那漆黑的双眼彷彿一直在挖掘着游少寧,直到空无一物才会善罢甘休。 他完全没发现自己因为在气焰上,说出了跟事实完全相反的话,不知不觉的成为了自己其实不喜欢的那一种人。 他下意识的逃避那眼神,说话的气势比刚才弱了不少,「就算画得还可以,也不用那么嚣张吧?」 「他什么地方让你那么觉得?」 「我哪知道,就是……」 「还是那都只是因为不喜欢他?」 游少寧被激怒了,他猛然站起来,指着他说,「你够了没有,我就是讨厌他讨厌得要死啦,怎样!」 蓝学温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不介意你讨厌林漉辰。」他沉默了会儿,「只是觉得你可以试着不要那么软弱。」 游少寧怔住了,随后蓝学温走出寝室,他才跌坐到椅子上,碎念着:「该死,该死……」 蓝学温肯定是知道的,他用话语将他一刀剖开,将他由里到外,连骯脏不堪的份都看的一清二楚。实在太让人不舒服了,游少寧突然好想把自己埋进土里,只要可以再也不用看到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软弱?也许是的,因为他只能靠着贬低别人来满足自己,因为他连出气都只能藉他人之口,因为他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失败,就像当初看到蓝学温时,他先怪罪那么有才华的他,而不是那么无能的自己。 薄雾 3.2 在蓝学温告白过后的某天,游少寧和他早上就没有课了,睡了一整个下午的游少寧呻吟着爬起来,看到自己对面的桌灯亮着昏黄的光,「蓝学温?」他皱着眉头呼喊,这才发现寝室里只剩他们。 蓝学温捧着一本厚厚的小说站起来看着他,「要去吃晚餐了吗?」 「噢,好啊。」 「去学生餐厅?」 「干,不要,吃腻了。」游少寧蹙眉,抱着棉被滑起手机,滑一滑突然想到:「欸,之前陈亭姍跟我说车站附近有一家咖啡厅有个大正妹,叫我一定要去什么的……」 陈亭姍是他们班一个经常浓妆艳抹的同学,个性大刺刺的,交友广泛又很会玩,却不是能让人打从心里喜欢的傢伙。前些日子她就一脸坏笑的说有个咖啡厅里面的员工超正,他一定会喜欢什么的。游少寧听的一头雾水,问说是不是他们学校的,她却笑而不答,只是叫他一定要去。 蓝学温微微皱眉,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趣,但他终究没有反对,毕竟只要可以填饱肚子就好了,于是他们就换了衣服,徒步走过去。 到了之后,服务生给他们带到两人坐的位置,还没到真正人潮多的时间,就已经没剩几个空位,看来餐点是可以期待的,但游少寧最好奇的还是陈亭姍口中的正妹,虽然他四处观望也没找到有哪个特别正……最后等到服务生来帮他们点餐,游少寧才终于知到陈亭姍那个曖昧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服务生就是林漉辰。 「请问需要什么?」林漉辰准备好笔,看到是他们的时候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但他还是马上收起表情,冷静的等他们开口。 那个天杀的疯女人,她跟这个天杀的、无聊透顶的烂玩笑都该去死一死。 游少寧用很小的音量的嘖了一声,要是可以的话真想立刻离开这家咖啡厅,他看了一下蓝学温,那个人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谁一样,很正常的点了一盘义大利麵跟一杯巧克力冰沙,点完回头看到死死瞪着他的游少寧,还一脸疑惑的问,「怎么了?你还没决定好吗?」 「呵呵,当然好了啊。」游少寧真想把这个傢伙掐死,偏偏这种时候才不懂他的感受,他忿忿的翻了翻菜单,其实他刚刚跟本还没把菜单看完,但又不想跟林漉辰在这里多相处一秒,于是随手比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焗饭就了事。 再点餐的短暂时间里,游少寧端详了林漉辰专心写字的侧脸,其实他长的很好看,五官精緻,皮肤也很白皙,淡金色的头发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只是跟一个人有了利害关係,就算他长的再好看也只会让人心烦,而且近看之后,才发现了以前没注意过的细节。 他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厌恶满溢。 等到林漉辰离开,游少寧马上回头瞪着蓝学温,「你看不出来他是谁吗?」 蓝学温的眼神还停在那个忙碌的身影上面,若有所思,「知道啊,是林漉辰。」 「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因为知道才不想打扰的。」他的眼里逸出了一丝温柔,「不过他穿那样还真好看,真想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游少寧只有目瞪口呆的份,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室友真是病入膏肓了,真不晓得他那天告白的时候怎么没有被当场打飞。 他微微倾身,压低音量对蓝学温说:「欸,你有没有看到他的脸?」 「嗯?有啊,很好看。」 谁他妈在问你这个……游少寧翻了个大白眼,继续说:「你没有看出来他化妆吗?」 「化妆怎么了?」蓝学温淡淡的反问,却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又来了,游少寧简直觉得自己在被审问,答的不好就得挨鞭子。 他恼火的很,最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干,哪个男人会化妆出门,我真的越来越想不透他到底有什么毛病!」 说完他就后悔了,因为蓝学温就跟以往一样安静的看着他,这个时候他才突然了解到,无论他把林漉辰说的多么难听,眼前这个人都不会有反应,因为对他而言,那些气话根本都不被他当一回事,可能连坐在他面前的自己都从来不被看在眼里,剥去了室友的身份,他就和每天会在路上遇到的几百个人一样,可有可无。 游少寧忽然想起之前在百货公司看到的某个小孩,因为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躺在地上哭嚎着挥舞四肢,父母只得无奈的在旁苦苦劝着,起来,起来……在蓝学温的眼里,或许自己就是这副丢入的模样。 「你又要教训我了吗?」游少寧很闷,非常的闷。 「化妆的确是为了让自己好看没错。」蓝学温微微勾起嘴角,把包里的小说拿了出来,「只是很多事情不是只有一个面向。」 去你妈的鸡掰人蓝学温,游少寧在心里咒骂着,他把眼前的水拿起来一口饮尽,心情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被你教训。」他恶狠狠的说。 薄雾 3.3 那是一个微凉的週末,严辉一早就到了素描教室,早上姚绪跟她一起来,到下午她就走了,严辉一个人继续奋斗。但她的奋斗并没有持续太久,大概一个小时眼神就涣散了起来,灵魂又飘到了刘安诗那里。 这几天严辉其实已经很克制自己不再想她,也刻意避开那些总是能巧遇她的地方,但是终究没办法避免每个相会,毕竟刘安诗跟她一样住在宿舍里,而且就在楼上,所以她还是会看到她带着微笑去上课,一路上跟好几个人打招呼,或是看到她被一天折腾的有点疲倦的笑脸回来,帮来不及拿出门禁卡的人撑住门,自己则最后一个才走进去。 最近的夜里,严辉失眠的次数变多了,或许是因为期中考接近了吧!她如此安慰自己,一坐到书桌前却又想着刘安诗发呆,然后开始脑补着千百种她和林漉辰的关係,严辉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犯贱,每次看到刘安诗眼球就忍不住跟到天边去了,被发现的时候却只得狼狈地逃走,会心力憔悴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活该的有剩。 严辉放下炭笔,将脸颊贴到冰冷的桌上,她可以听到桌子下传来不明的声响,还有窗外靠近了又远离的交谈声,她听到风在吹拂,也看到外头的顏色暗了一阶,似乎要下起倾盆大雨。也许那时可以赤着脚去顶楼淋雨踩水,看看整个城市的水雾朦胧,一定很舒压吧,然而她每次都只能想想,因为没有勇气去承担万一被别人看到的后果。 从来没有,从来没有,数不清的愿望因为可笑的理由而不得被成全,也许有天就这么一无所成的死掉了,想着就忧鬱了起来,于是她逃避似的给自己盖上外套,闭上了双眼。 半睡半醒之间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时常她觉得自己总是疯狂的渴求着什么,在升学考的那段日子她非常的恐慌,甚至觉得心都闷出病了,常常没来由地感到难过,打开书十分鐘就崩溃,莫名其妙的崩溃,然后就把外套拉上,让眼泪把书变得皱皱的,读书很痛苦吗?看起来应该不是这样,不然为什么旁边坐着的人都能那样的正经八百地专注,下了课还能开心得哈哈大笑。那是因为她想逃避吗?不,不是,绝对不是这样的,这明明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她更想尖叫着反驳。 世界上多的是努力也做不来的事情,有天赋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读书会累成那样,还拿不出燃烧生命应有的代价,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可以成天玩乐,笑着说完全没有沾书,却得到和她一样的结果。 世界上的不公平有时候是会怨恨得让人想死的。 严辉曾经也以为自己可以考上那间蓝学温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考上的美术学院首府,于是她用了所有时间精神跟金钱去准备,疯狂的程度简直要跟那间学校同归于尽一样,身边的人还有父母都说「你一定没问题的」,一句又一句堆叠起来,把她推进深渊里,彷彿没考上那间学校她就什么也不是,期待是一种双面的伤害,被寄託的越多,失败后伤的也更重。 考完试的那天她难过的想自杀,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毁了这一切,没了,什么都没了,她从此变成一个没有价值的人,甚至连父母安慰的话语都让她想吐。 她不想要任何安慰,只觉得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是那些不负责任的的话语让她最终变成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她耗费了无数的夜晚把这一切哭给枕头听,什么事情也做不了。眼泪流光了才乾瞪着墙壁,呆然地反省起来。父母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待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好,晚自习下课的时候都给她买宵夜,叫她别那么操劳,在她没考上的时候跟她说没关係,那只是间学校,她明白了逼死自己的人总是自己,久而久之终于一个人爬出了泥淖。 现在想起那段日子,虽然可以面无表情地和别人诉说,自己想想还是免不了难过的,或许正是身在那一无所有的日子里,才会拚了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只是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那段日子该多了什么才会变得鲜明,还不明白时一切就过去了。 现在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她还是没办法判断,徒有庞大的迷茫感依旧。 朦胧之间雨终究下了下来,雨势大的简直可以把屋顶敲碎,这样要毁灭一切的雨反而令她十分安心,连老旧风扇转动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整个世界激昂又祥和。 似乎是在她将沉入梦里之前,外头传来砰然巨响,严辉于是被吓醒了,外套都掉到了地上,她皱着眉抬起头看看窗外,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怎么又这么不小心……」 她马上就听出来是刘安诗,那是责备的语气,整句话都是由无奈组成的,严辉努力的伸长脖子想看她究竟在对谁说话,空荡荡的走廊上却只有刘安诗一人。 之后她朝素描教室走来了,严辉又吓了一跳,马上回到桌子把脸埋进胳膊里,她感觉到刘安诗喜爱的雕花皮鞋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声音,走入素描教室后没几步时停了半晌,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雨声那么大,她却清楚的听到了衣物摩娑的声响,也听到了若有似无的啜泣,接着熟悉的味道和柔软包围上来,是她的外套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屏息着感觉着那隻手细心地替她盖好,那份怜爱是出生不久就被世人遗忘的。 最后刘安诗踏着轻微的脚步声走了,慢慢地融在雨声中消失不见。严辉扭了扭身子,把自己的眼睛紧紧地压在手臂上,让袖子吸去所有的泪水,就这样无声的痛哭了好久,没有淋雨却湿透了。 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她终于承认了那张温柔的脸是永远刻在心上,怎么也无法抹去。 薄雾 3.4 而这个週末真的宛如一场美梦,隔天早上严辉又遇到了刘安诗。 那时严辉要外出,隔壁县的美术馆正好在办她喜爱的艺术家的特展,于是一早就悄悄地离开了寝室,她没有跟谁说自己去了哪儿,估计也不会有人问。 出了宿舍,她想着等等就在路上买个饭糰,再慢慢的散步到车站去。来没多久的她还不知该怎么走,正要拿起手机搜寻路线,一抹雪白的影子就轻轻掠过,她慢慢的抬起头,和刘安诗对上了眼,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直视那双美丽的眼睛了,如今还是同初见般楚楚动人。 她抱着安全帽跑来,笑容跟朝阳一样明朗,一袭白色的洋装轻盈的飘摇,「早安,好久没看到你了。」 听见这句话严辉有点罪恶,也深刻的体会了自己的胆小,儘管刘安诗的话语是无心的,总觉得她还是隐约能感觉到她在逃避。 严辉乾笑两声,才吐出一句最近有点忙,话语无力的一出口就掉在地上,但是刘安诗不在意,笑弯了眼睛问她:「你一早要去哪里呢?」 严辉搔搔脸颊,「我要去车站,想说今天没事可以搭车去看展览什么的……」 「要自己去吗?」 「嗯。」 「那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严辉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不敢置信,「可以吗?」 「可以啊,反正我本来只是打算去晃晃。」她打开后座,递了一顶安全帽过来,「这顶安全帽漉辰没戴几次,你放心用吧!」 严辉接过去了,却迟迟没有戴上,刘安诗看着她死盯着安全帽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我有驾照的,不用那么害怕啦!」 她不是因为这样才迟疑的,虽然刘安诗有驾照也的确令她惊讶,但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正走向一个以美好包装的深渊,从此万劫不復。 明明下定决心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忆,不去沉沦,她还是用强硬的方式闯进她的世界,就像现在一样,在严辉反应不及的时候拿去她的安全帽,给她戴上。 她终究如束手就擒般,跨上刘安诗的机车后座,在她说害怕的话可以抱着她的时候,也不由自主的将手环到她的纤腰上。即使她上次因为害怕骑机车的速度而抱着某人已经是国小的事情了。 迎面而来的风将刘安诗的褐发送到严辉面前,丝绸般的发散着淡淡清香,她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接近,只要靠在背上便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 要是能够一直这样拥着她该有多好,严辉的心这辈子没跳这么快过,但是在前面的刘安诗是怎么也听不到的,她多么想在此刻把一切全盘托出,说自己是多么的喜欢她,是她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温柔,让她前所未有的钦慕,此刻她多多少少都懂了蓝学温的感受,能把自己的感情大声的说出来是会喜极而泣的,儘管那些话语最后会消散在空中。 她好希望刘安诗有一天会知道,也希望她可以永远不知道,千言万语悄悄的溶进眼泪里,一点一滴的被风带走。能做的只有嘲笑自己的多愁善感,一面不着痕跡的抹掉停留在脸上的泪,一遍又一遍。 到了车站,严辉已经好整以暇的收起自己的情绪,她下车后本准备要和刘安诗道别,没想到她却将机车牵去停好,然后走过来再牵起严辉,微微笑着:「走吧,你吃早餐了没?」 严辉嘴巴一张一闔,最后把那句道别吞了回去,僵硬的摇了摇头,于是刘安诗开心的带着她去一台停在附近的餐车,点了两份肉蛋吐司,坐在车站旁的长椅吃着。 一抬头就能看到晴空万里,车站里的人来来去去,匆忙与悠间交织着,当严辉可以置身事外的观看,心灵总是十分安定,而一转头刘安诗就在那,如同她以往梦想过的每个场景,她能好好的端详那张清秀美丽的容顏,和她并肩安静的坐着。 这样的日子,美好的太过恍惚了。 吃到一半刘安诗就把剩下的收了起来,忽然开口:「我是大三才考过机车驾照的,如你所见,我本来就是那种骑在路上会造成公共危险的人,因此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考过。」 严辉愣了一下,暗自懊悔自己脸上的不信任到底写得多么清楚,幸好刘安诗是不在意的,从话语中也不难想像她究竟被多少人质疑过。 「我本来也觉得我根本就不可能考过,还想着叫别人载不就得了,要不是漉辰说没有人有间时间去载你,我可能到现在都还是在依赖别人。」 她讲着讲着就笑了,像是在笑那时自己的荒唐,接着将视线投过来,好奇的问:「严辉也有驾照吧?」 严辉点点头,「嗯,我有。」 她没有说的是其实她从国中就开始无照驾驶了,还曾经出了一场车祸,最后在十八岁生日当天立刻考到了驾照,还打算二十岁的时候继续去考大型重型机车。 她喜欢自己一个人游荡,偶尔疾速的乘在风上,偶尔漫游在田间,哼着走音却快乐的歌谣,只有这个时刻她能短暂感受到心中纯粹的安寧,和画图时的快乐不一样,画图像是拼命找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和证明,游荡则是帮她忘了自己。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呢!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独立自主的人。」刘安诗钦佩的说,严辉听来却有点讽刺,所谓独立自主是否能和隻身一人画上等号?她想她的独立从来就不会是好的那种,而是长时间被寂寞鞭打出来的。 刘安诗笑了笑,回过头又垂下眼帘,「我啊,真的是一个很不知进取的人,其实同届里有几个女孩子蛮讨厌我的,说我什么也不会,遇到困难就顶着这张脸找男生,简直就是个婊子。」 在上大学以前,因为身体不太好,她几乎是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长大,那时的她不会骑脚踏车,不会搭公车,也没有坐过捷运。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父母还是十分的关切,但那些本视为理所当然的事物却在一夕之间被抽走了,就像拿走一个旱鸭子的浮板,简直要被过多的变化溺死。 以前她遇到不会的事情就看向父母,现在则是看着身旁的女同学,但是有些她们也渐渐对她感到不耐,于是她只好再去找那些男同学们,也只有他们看着自己的脸会起了怜悯之心。 「我不太能想像如果没有遇到漉辰我今天会是怎么样子,可能我还是会迟一步的在他人给予的挫败下成长,但我依旧很感谢他,他让我学会打理自己的一切,学会解决问题,也学会帮助别人。」 刘安诗突然很不好意思的看过来,「我这样一直讲自己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严辉听的很入神,闻言连忙摇头,「不会,我很喜欢听!」 「哈哈,那就好。」刘安诗温柔的摸摸她的头,「最近看你都一脸沮丧的样子,所以才想说些话来鼓励你,但想想我的故事也不怎么励志,抱歉呢。」 这一刻严辉才知道,当眼光一直注视着他人,并不会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不行,眼泪不能掉出来,实在是太丢脸了。她拼命的忍住了哽咽,用蚊子般细微的声音说了谢谢,而刘安诗也听到了,笑着点了点头。 她送严辉到剪票口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似乎是打算目送她上月台,然而严辉也注视着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讨了一个拥抱,语气里满是颤抖,刘安诗很乾脆答应了,张开双臂轻轻的将她搂住,那是严辉许久不曾感受到的温度。 这一刻他们看起来一定很像是对情侣吧,她不禁这么想,但将来会和她在这里站在这里相拥的并不是她,可能是林漉辰,或是在更遥远的未来遇到的某一个人,然后在明年六月的时候离开自己远走高飞。 她本来想追问她和林漉辰的关係,以及昨晚是否为了什么而潸然泪下,但如今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只希望在未来的的每个日子她都可以像今天一样笑着,并且永远保有那纯洁无瑕的温柔,即使那一丝一毫都将不是为了她绽放,她无怨无悔。 残烛 4.1 一滴滴血跌到地上,绽出一朵朵红花。 好像做的有点过火,林漉辰低声的咒了句「靠」,用伤口刚癒合不久的另一隻手在包里翻出卫生纸,为了避免上次那样的情况发生,他直接买了一堆丢在里面。 把卫生纸用力压在手上,那片白逐渐染上红色,内心的某个部分也逐渐平静下来,他低头看向地上的血跡,还有旁边沾着血的陶片,心想又要擦地了。总是这样,心情紊乱的做什么事情都是失控的,在那之后得到的平静也有一半是空虚。 他试着握拳,但那份刺痛感却难以忽视,以前总能好好地控制在还能握笔的程度,但这个样子看来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创作了,系展在即的这一刻,焦躁感几乎将他灭顶。这样的发洩方式简是将沙子覆盖在千疮百孔上,填一个又漏一个,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补好,但是也别无选择。 坐回椅子上,他看着那从窑中取出,碎的一蹋糊涂的失败品,以及一旁桌子上还在雕塑的人脸,在只有他的陶艺教室里,什么事都变得看不到尽头,变成一种在胸口膨胀的折磨,他彷彿能听到自己对生活的耐心也滋滋作响的融化了。 累,真的很累。 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就无法克制那些荒繆的想法,但是当他人在时却觉得的连空气都是黏稠的,限制到令人发狂。林漉辰越来越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失序,他拿着那颗上面有着清楚裂痕和诡异釉色的陶瓷人头,面无表情的放手,碎了一地,又被拿起来,若不是瞬间紧握的感觉令他吃痛的放手,那碎片现在肯定是在自己的心上。 作品出窑的时候,他的心是瞬间凉掉的,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冷静的思考是哪个环节出错,只能任由绝望和焦虑侵蚀自己。现实总是那么残忍,彷彿走错了一步就再也罪不可赦,无论他是否几乎天天打工完又回来学校赶工到三更半夜,也无论他为此究竟投掷了多少生命,最后那些东西都像一文不值的垃圾一样掉进深不见底的洞。 那个时候陶艺老师看着他愣在那里,似乎也看到了他眼里的失措,于是走过来拍了拍他,轻声安慰:「别在意,你已经很棒了。」要他直接拿去展出,而他紧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说这种垃圾根本不能展,但是这样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如同他之前在水彩课下课的时候偷偷把得到教授称讚的那幅画撕了,他知道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少了什么,所以只能靠精緻的细节跟技巧来补救,如今却连这些也失去了。 没有在完全相同的处境,怎么会有办法理解他的绝望?他不奢望谁能懂,没有当成矫情就不错了,永远没有人能看到自己是多么崩溃。一句你很棒了并不会救赎什么,要他这样就这么相信根本就是种自欺,有什么方法可以判定是他脱离常轨,还是世界缺乏了理解他人的能力? 他明白自己没办法拿那个东西去参加系展,那样他连最后的价值也会被杀死,但是他当下却僵硬的点头答应陶艺老师。到了今天所有课程都结束了,他又回到陶艺教室处理另一件同系列的半成品,心里紊乱着的却始终是那个清楚的裂痕,那好像在心里越裂越大,让理智跟自我全部陷下去,无论多么专注于眼下的事,他还是无法不去想起,直到满溢的焦躁让他再也受不了,最后又走到那件作品前,让它随着碎裂声归于虚无。 抓起锐利碎片的的那一瞬间,是认真想要把它插进胸口翻搅的,或许那样会先哗啦啦的流出来的是满腔的心烦,再来才是鲜红的血液。 有着空洞眼睛的半成品和他对望着,某些部分因为他的急躁而歪的不成样子。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像是被夺去四肢一般的残了,无力又无助。 到底还有什么能够补救?他想破头也得不出一个回答。 整个世界寧静的诡异,着魔似的,他缓缓伸出手,抚上自己仅剩的那件作品,然后慢慢施力,慢慢的让它变了形…… 但最终,他只在那上面留下了一个凹陷便打住。停止,停止,停止,理智将他在最后一刻拉了回来,转而撕开手上鲜红的裂口,即使痛得冒出冷汗也没有放过自己,血又在他手上划出了一条条的艷丽的赤色,甚至能够清楚听到滴落的声音,他深呼吸着,一次又一次,直至理智找到归路。 最深刻的痛楚才能让他理解自己现在该做的是什么,他又看向那张脸上的凹陷,觉得那也跟自己的手一样鲜血淋漓,融化的样子像在流泪。 放任失去力气而颤抖的手垂下,伤口变得更深更长,但此刻他已经能够冷静的思考,同时也清楚地感受到了那根生的疲惫。 即使靠这样得到的救赎是可笑且荒唐的,乍看之下有千百种选择却是别无选择,他明白自己还需要靠这双手活下去,但伤口却是非得开在那上面不可,因为那和心脏一样,是痛苦的根源,也是最爱的部份,当他一刀刀划下去,彷彿也是割在心上,思绪和灵魂都能渐渐变得澄明。 忍着倦意和痛楚,他仔细的将作品坏掉的部分切下,清掉地板上的血跡,把碎裂的陶片包起来,再用随身携带的碘酒清洁伤口,然后用卫生纸包住止血,但他没有去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补救,他知道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清理完一切,林漉辰关掉所有的灯离开陶艺教室,那时是八点,开学后已经少有机会得以这么早回去。 他走去楼梯间把吸满血的卫生纸丢掉,此时眼角瞥见的某处突然暗了下来,他抬起头,发现刘安诗正关上二楼某间教室的门,然后朝楼梯走去。他于是也不急不徐的走了一条平常不会走的路,避开女生宿舍到停车棚。 他本来是打算处理完那件作品再回家,也先和刘安诗说了自己会到很晚,殊不知情况会演变成如此。通常这个时候他们会一起吃晚餐,然后她再目送他回家,只是很多时后,他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在她面前藏住深深的疲惫,那随之而来过度关切更令他害怕,事情不需要变得如此棘手。 就像那天打扫素描教室,刘安诗自作主张的把教授派给他的活揽在自己身上,又擅自请严辉来帮忙,那些对他而言都是多管间事,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了就得有承担后果的觉悟,无论她知不知道他手上的伤尽是刻意而为,他都觉得倍感压力。 无怨无悔的付出与盲目的期盼实在过于沉重,却没有办法说推开就推开,就像是在悬崖边上拉住一个人,一放手就会跌落,殊不知使力的人也早已筋疲力尽,平衡不可能永远维持。 他知道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自己该负起最大的责任,但是光是维持那个平凡生活的假象就已经让他疲惫不已,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遮掩崩塌的角落,他只能喃喃说着抱歉,儘管不会有人听到。 残烛 4.2 忍痛发动了机车,林漉辰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到附近的药妆店去买绷带,在路上他深刻的感觉到不顾一切换来的报应。刚割伤的时候没什么,等待復原才是最要不得的。 皮手套下的剧痛刺激着他,让路程变得特别艰辛。 好不容易来到药妆店,他费了一段时间才找到绷带,本来是打算买完直接走的,经过彩妆区时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也渐渐放慢了脚步。 看着看着,他蹲下来,拿起架上的试用唇膏,小心翼翼的在手上试着顏色,一支又一支,直到手背上红通通的,他举起来端详,眼神难得柔和了起来,和一条条疤痕相比那些顏色是多么的可爱鲜活,就像是刚从伤口中淌出的血,蓬勃了苍白的生命。 经过一番犹豫,他最后将珊瑚红色的脣膏和绷带一起拿去结帐,然后就一路骑回家里。 回到公寓已经是九点半,他开了灯,先跳出来的是摆在墙边两幅色彩鲜艳纠结的画作,接着才是一如往常单调无趣的房间。他的确被自己的画吓到了,但是脑袋有点混沌,忽然记不起是甚么时候的事,他看着那两幅画发呆许久,才朦胧的想起自己昨夜失眠时把本来当作练习的风景画盖上一层层顏料,凌晨时搁在那边就出门了。 每个失眠的夜里都是他最想死的时候,睡觉已经是除了自残之外唯一可以让他忘记生活中的压力的一件事,而当这样的权利也被剥夺之后,每次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时,脑海中充斥着的只有该如何死去。 而这样的情形最近越来越频繁,他只能给自己找事做,不然下一步可能就是不顾一切的切开自己的手腕。如此身心都因一天的折磨而精疲力竭的时候,只有意识是残忍的清醒,所以他没办法去思考完整的构图,一笔一划几乎都只是随着手中的本能翩翩起舞。 那些画几乎可以看出立体的笔触,他不禁皱起眉头,太浪费顏料了,每次失控的时候都得耗费比预想中还要庞大好几倍的代价,却总是克制不住自己。 他把画拿起来端详,两张画几乎都有一半以上被红色覆盖,难怪近期红色顏料的消耗总是最快的,画出来的成品并不是说多可怕,只是摆在以白色为基调的墙边却过分突兀。他想了想,最后决定拿到窗台上晾着,然后才走到书桌前坐下。 书桌上有隻橘毛猫趴在那,见他坐下就过来蹭蹭他的手指,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好几次他都觉得牠在说:不要哭。只有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安慰的。 不同于大眾口中的他怎么了?,只是出自于残忍的好奇,没有半点关心意味,也不同于他口中的不要哭,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失去了言语的桥樑反而让心灵更加自适,澄澈的眼睛收纳了整个世界的单纯。 以前他回家的时候,只要还有体力,就会拿逗猫帮跟牠玩一阵子,但是今天只能没用的说「抱歉,不能陪你了」,然后轻抚那柔软的橘毛。这个时候他就会后悔为甚么当初要从路边带回这条奄奄一息的小生命,或许对牠来说,及早离开这个受诅咒的世界才是好的,结果却被他这种人多管间事的带回来圈养,还没办法给予尽职的照顾。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没能例外。 打开檯灯,林漉辰从包里拿出刚买的绷带和唇膏,他没有立刻处理伤口,反而是拿着那支唇膏静静的把玩,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轻轻一使力,盖子便松脱了,但他没有完全打开,淡然的黑眸注视着,脑中思忖着,最终还是关上了,并且将它收进唯一有上锁的柜子,那里空荡荡的,只摆着一盒眼影,一些耳环,和另外两条唇膏。 把伤口清乾净之后,他走进浴室,将仔细画上的妆容卸去,镜子里的自己看来像死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日渐糟糕的气色,惨白的皮肤,还有一天比一天沉的黑眼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些通通都粉饰,然后好好的将日子进行下去。 但是没关係,一切都可以忍耐,这是他最常对自己说的话。 他没办法接受任何软弱的想法,虽然最近克制不住情绪的次数变多了,但只要咬牙撑过就可以跟平常一样,一切都没事,他会过的很好,就像他所爱着的那个自己。 苍白的手吃力的解开钮扣,随着衣衫一寸寸敞开,他看着自己消瘦的身体,陆陆续续又想起刘安诗红着的眼框,几乎将他的肩膀捏碎的那隻手,还有灯火通明却比黑夜还要阴沉的家。一直以来旁人给予的感情都如枷锁般沉重且令人感到痛苦,他但他们却将那称之为爱。 那么爱究竟是什么?若这些就是所谓的爱,所谓的喜欢,那他会希望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这样的感情是令他头皮发麻的,就像在路上看到深情相吻的情侣,光看都觉得全身不舒服,或许会比有人在慾望驱使下当眾交配还更加难以忍受。 回过神才发现,无论性向到底是如何,心里好像开始排斥任何一种爱的形式,唯一能接受的只剩下自己。 所以他会爱着自己,他会比任何人都还爱着现在的样子,他会喜欢上自己的生活,并和自己所期望的未来一样好好的活着。 因为若有一天连这份感情都失去了,那就是黑夜里的最后一束光都被抹灭,他知道那时他将再也找不到方向,也永远失去了呼吸。 残烛 4.3 这一週,系展如火如荼的开始了。 看着系馆张贴着的系展海报,刚从素描教室走出来的严辉没有搭电梯,反而是一阶一阶的走下去,除了系馆内部的主要展间,楼梯间也是放置作品的地方,放置的是大一跟大二的作品。 系展规定大三跟大四都必须交件,大一大二则是鼓励参加,严辉本来是有打算交件的,后来却因为画不完而作罢,反正这次的主场并不是他们,来日方长。 一路走到一楼,楼梯入口处掛着的是蓝学温的油画,之前严辉有问过他要不要参加系展,所以她知道这副画是蓝学温在两週内完成的,不只画工精细,感情也十分生动,将他的才华展现的淋漓尽致。 关于这个部分,严辉一直是打从心底佩服他的。 在系展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去主要展间看过了,那时候是她第一次看到刘安诗的作品。她的画色调都很温和,而且专注于微小的事物上,例如花草枝叶等。从那些画作上她彷彿也能感受到刘安诗的温柔,她看待世界上那些细小的美好,一如看待她身边那些人一样专注。即便没有高超的技巧,也没有完美的笔触,却是会让人想要小心翼翼的珍藏的……就跟她本身一样,那么的惹人爱怜。 那天回去时严辉才懊悔没有拍下来好好欣赏,正好今天有空可以顺道过去看看。 而当她要走出系馆的时候,碰见了刚从主要展间出来的蓝学温,那个模样和平常比起来似乎有点垂头丧气。 严辉走过去和他打了声招呼,问道:「你还好吗?」 他沉默了半晌,「我找不到漉辰的作品。」 「找不到?」 蓝学温点头:「他的作品不是陶艺类就是油画类,这两种都已经开展了,却没有一件是他的。」 严辉听了十分困惑,之前去陶艺教室的时候,她明明是有看到林漉辰很专心的在做作品。但仔细回想起前几天去看展的时候,的确都没有看到他的名字,而且似乎也有很久没看到他在学校出现了,甚至连素描课的时候都没有来。 严辉还在沉思,蓝学温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跟学姊最近还好吗?」 她曾经想隐瞒自己喜欢刘安诗的事情,然后才发现自己说谎的技巧有多么拙劣,蓝学温一眼就看出来她的爱慕,还叫她好好加油。 他们最近都会像这样互相关心,蓝学温都会先跟她说发生了什么,然后再问她一些问题,而她的回答通常都是无趣的嗯,还可以,偶尔再加些无趣的叙事句,这个当下也不例外如此,她觉得自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事简直到了沟通障碍的地步。 不过说是还可以,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样到底算好或坏,她们之间的关係已经悄悄生变了──身为朋友的距离近了,身为恋人的距离却远了。 她并不打算和蓝学温讲她已经放弃追求刘安诗,跟他讲的话他一定又会得到不谅解的神情,他总说她太没自信了,这是事实,严辉自己也知道,但这次她并不是因为那样才放弃,真正的原因有点难以啟齿。依蓝学温的细心程度应该早就发现刘安诗对林漉辰的心意,而如果要选边站的话,她会希望自己所爱之人的眼泪和感情都能得到归属。 要是被质问到讲出这种话实在是太尷尬了,儘管蓝学温可能根本不会在意。 「那你跟助教进展得如何?」她反过来问他。 「会慢慢变好吧。」蓝学温想都没想就说。 「那就好。」 严辉总无法理解他的乐观,跟他的自信,但她其实很羡慕,不觉得那是一件坏事。听起来他们的相处总不是很融洽,林漉辰又是那样冷淡,如果是她听到那么绝的回应,一定会在那一刻就彻底死心,但是蓝学温从来没有露出一丝沮丧,从刚认识他到现在,几乎都是这样的充满自信,彷彿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游刃有馀,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总是这么受人瞩目,就像夜里最亮的星子,抬起头来会第一个映入眼帘。 看着这样的蓝学温,会让向来悲观的她也想试着相信,相信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并肩站在一起,或牵手,或拥抱,像是每一对努力爱着对方的普通情侣,幸福且美好。 他们又间聊了一会儿,正准备要道别时,蓝学温的室友从转角出现,并朝他们走来。 「我的天啊,你都看第几遍了!」那人一走来就抱怨,不一会儿便注意到旁边的严辉,也稀松平常的打了声招呼。 她认得出来是游少寧,除了因为他总是跟蓝学温一起走之外,每次当全班的作品一起併排展示时,他的画也是会让人想停下来多看几眼的。 不过打招呼这种事严辉果然还是不太习惯,尤其是跟不熟的、只是互相知道彼此存在的人,她都是尽全力的去装作没看到,只不过她当隻缩头乌龟时,对方还是能看见她的。 当这种情况第一次被姚绪撞见时,严辉被笑了很久,说她的脸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一句话:「为什么要跟我打招呼?」在那之后严辉很努力的去改善自己的脸部表情,现在她跟别人打招呼时已经自然了许多。 「我本来要去找你了,没想到你这么早下课。」蓝学温看着手錶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只是要去系办借东西才来的,谁知道你又在这里徘徊!」游少寧有些人不耐的说,「不用找了,我已经帮你问了大四的学长,他说林漉辰这次没有交件,详细原因没有人知道,因为那个人几乎没什么朋友,听说最近也很少有人遇到他。」 蓝学温听了之后表情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他沉默了会儿才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游少寧挑眉,「你怎么不去问刘安诗?他们不是一直都成双成对的行动吗?」 「刘安诗也很久没出现了。」 严辉忍不住脱口而出,等到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时才感到有点后悔,不过幸好他们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插话没什么意见。 最近她几乎没有遇到刘安诗,这让她有些沮丧,虽然安慰自己她只是在准备系展,所以会比较忙而已,但被他们这样一讲又好像变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毕竟两个人一起不见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游少寧轻笑了声,「哦?那也许是他们私奔了。」 「不好笑。」蓝学温淡淡地瞄向他,「而且他们不会在一起,漉辰是我的。」 「不是我要打枪你,他们在一起的机率绝对比你们在一起的机率大了好几倍。」游少寧挑眉,「你不要这么执迷不悟。」 蓝学温没有反驳,但是他的表情是轻蔑的,好像游少寧才是那个真正执迷不悟的人。 看着他们,严辉有种异样的感觉,她认同游少寧的话,却也觉得蓝学温的篤定并不是无理取闹,他会做一件事一定有他的理由,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只是那个理由严辉怎么样都想不出来。 这让她有点迷惘。 后来游少寧就自己去系办了,要蓝学温直接去学生餐厅等他。一直到游少寧搭上电梯时,严辉才一头雾水的问:「你怎么这么肯定他们不会在一起?」 他看了她一眼,开口:「那你觉得他们在一起会幸福吗?」 「什么?这要等在一起之后了才会知道吧?」她更是疑惑了,「而且他们看起来那么速配,两个人都有很棒的特质……」 她时常觉得,他们走在一起的画面像是一幅画,她可以为此在后头放慢脚步欣赏,生怕惊扰了这样美丽的风景。刘安诗开心的分享自己的事,而林漉辰安静的聆听,并且适时的给予回应,两个人一起吃晚餐,再温柔的互相道别,日復一日的,就像每一天的幸福都该如此祥和。 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看起来很速配,但实际上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蓝学温平淡的解释,「有时候为了生活,总要把自己包装成眾人期望的样子,但是否在往来的过程中出了什么端倪,自己不会知道,旁人有时候却是可以看的一清二楚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关係究竟是怎样,但是我知道他们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越听越是眉头深锁,严辉想要问清楚,但是蓝学温却摇摇头,不愿意再说下去。 「我想你还是亲眼去看看还是比较好。」他移开视线,看着主要展场门口放着自由领取的明信片,拿了一张起来端详,「你改天晚上如果有空,可以去顶楼看看,五楼上去的楼梯是被封锁的,从那里走往下的楼梯却是开放的,如果你能够看到的话,或许就会明白我在讲什么了。」 严辉想了一下,脑中才浮现了蓝学温描述的那个场所,那个地方很隐蔽,也很幽暗,唯一能让光线进入的只有镶在墙上的一扇小窗,而且似乎有一百年没打扫了,四处都是灰尘,还有一堆杂物,是个一般人都不会想久留的地方。 不安的感觉在心里躁动起来。在那样昏暗的角落,是否有什么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 「这次的系展肯定是少了什么的,但是就跟这世界一样,即使有人脱队了,其他人也不会因此而停下,世界不会停止转动,系展一样可以开始,残忍却合理。」蓝学温最后又把明信片放了回去,摆得和下面每一张一样整齐,「如果你真的很喜欢她,就应该更努力地去了解她,试着去察觉,你看到的一切跟真实究竟有多大的落差,就会知道事情一直都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我……」 严辉张口本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该反驳吗?可是有什么好反驳?他用平淡的语调说出的那一字一句有什么是强词夺理?还是该问些什么?可她连自己想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走了,就像是逃跑一般回到了宿舍。 寝室里没有一个人在,她没有打开大灯,也没有打开桌灯,直接丢着包包就躺到椅子上。 她不想去思考那些过于复杂的事,随手抽出速写本开始涂鸦,心情却没有因此平静,又想到自己忘记去拍那张美丽的油画,更加的烦躁起来。她忽然也忘记自己为什么想要拍那幅画,那在脑海里的模样似乎也没有一开始看到的那么美好温柔了。 她只觉得蓝学温是那样无凭无据,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一起一定不会幸福?所见的一切跟现实又能有什么落差?因为刘安诗的笑容一直是那样温和愉快的,不是吗? 即使那个笑容,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了。 画着画着,她发现自己画的那个人越来越像刘安诗,到最后她把笔丢下,闔上速写簿,把脸埋在两膝之间。 严辉其实是明白的,那些硬是找出来的反驳的话,都是她不想去面对现实的藉口罢了,蓝学温一定察觉了什么,把一切都跟她讲明,清楚的摊在眼前,只待她张开眼睛确认。 但是她不想,真的不想。 然而这又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无法在深入去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万一她找到了,一定有什么会因此而崩毁。 ──「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该试着去察觉。」 可是那些事,真的是她触碰的起的吗? 或许她看到的一切都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是那又如何?那是他们的事情,她有什么资格去介入?刘安诗的喜欢是那样千真万确,她又怎么能凭着自己不值得一提的爱慕去插手? 最后她爬到床上,用枕头盖着脸,一片漆黑里,只觉得自己越来越想念那个如朝阳般温暖的微笑。 残烛 4.4 蓝学温从主要展间走进去又走出来,期待,寻找,落空,日復一日。 即便听到从游少寧口中转述的事实,他只是表示知道了,却没有打从心里的相信。在那之后他没有再去主要展间,只是还是会想着或许只是迟了点,或许再过一阵子,他的作品就会掛在那里的某个地方,然后他也会像以前一样,带着淡然的神情出现在素描教室……但是这个人几乎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平常不出现,素描课没有来,就连去他打工的地方也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跡。 随着时间过去,他也慌张了起来,好像从某一天开始,他就没办法像以往一样理智了。虽然还是可以冷静的跟严辉说那些话,他却比谁都还要紧张,比谁都还要担心。明明好不容易说服了父母来到这间学校的,要是林漉辰没有出现,一切都将变得没有意义,他将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去上素描课,为什么要去上学,为什么要认真画图,又是要画给谁看? 但是这一切的急躁,他都没有跟任何人诉说,他还是一如往常的生活。每天都早上七点就起床,每天都认真的听课,当日派下的作业回宿舍就解决。他还是保持着那外人看了或许会觉得枯燥的生活步调,看完一本比一本厚的文学小说,写了一篇篇的日记,偶尔画张简单的图,然后十二点前就去睡觉,每天每天都是这样。 然而那天上完素描课,他再也耐不住心中的担忧,忍不住问了同时是大四班导的江衡:助教怎么都没出现?他只回答最近可能都不会看到他,确认林漉辰没事之后终于放心了一些,只是思念却没能因此找到尽头。 下课之后,他跑去图书馆跟书局,想找一些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但是那没什么用,太过想念的同时,走到哪里都会期待看到他的影子。最后回到宿舍宿舍的时候好像比平常还要疲惫,心里只想快点休息,所以有谁第一次叫他的时候,他是没有听到的,等到真正察觉时,回头已经有一群人站在身后,包刮游少寧在内的两个室友,及他们班上的一些女生,问他要不要一起去逛夜市。 其实他本来是不想去的,就算不是这样身心俱疲的情况,他也不想跟那么大一群人出去。并不是说他不喜欢跟别人相处,而是觉得要出门终究还是要选择自己想要的同伴,而不是随便找几个人说走就走。不过事实是他在宿舍门口就被游少寧逮到了,他直接对他说有个女生希望他一起去逛夜市,在那个女生就站在旁边的情况下,惹得她们一阵令他头晕的尖叫。 蓝学温想直接拒绝,只是他的另一个室友就直接抓住他的手,硬是将他拖了过去,演变成这样他也没办法轻易推辞了,毕竟逛个夜市也无伤大雅。 在等捷运的时候,他才终于有办法跟游少寧单独讲话,他看起来也是十分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抱歉,我总不能直接对他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刚好就出现在宿舍门口。」 蓝学温并没有打算要怪罪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你就当成出来放松一下,吃点消夜什么的,反正大家都是朋友嘛!」另一个室友突然冒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嘻嘻的安慰,但是蓝学温一点被安慰的感觉都没有,也不知道大家都是朋友的这个结论是怎么来的。 游少寧轻哼了一声:「北七喔,他平常又不吃消夜。」 「真的吗?你都不吃吗?」 「干,你到底是不是他室友?」 一旁的某个女生插话,「天啊!你也太养生了吧!听说你还早睡早起,难怪这么天生丽质!」 「跟育杰完全不一样呢!」 「喂,你们很过分欸……」 捷运里他们的笑闹跟谈话响彻着,一路繚绕在蓝学温耳边,但是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他比较关心的是外头璀璨的夜景,夜的墨蓝渗入了点点灯火聚成的庞大光辉,明亮了辽远的夜空,彷彿连云都要烧起来似的,整个城市都在呼吸。 他记得之前找到林漉辰的某幅画也是描绘这样的夜景,只是在他画面上的色彩更加凄美,闪烁的灯火生动的真实又不可能,那幅画的提名就叫做生命。他在想他决定提笔的时刻,是否也是因为看到了和他相同的事物,而有了相同的感动? 那么他现在又身在哪里呢?蓝学温不禁看向车厢的某处,还在荒唐的希望能看见他的身影,但事实上谁也不在,随着车厢晃荡的尽是些看了就忘记的脸孔。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世界太大了,即便身在同一个城市,看着一样的天空,失去联系后却像石沉大海一样也再也找不着。 要不是游少寧喊了蓝学温的名字,他可能就这样看着夜景坐过站了,于是赶紧下车归队。游少寧皱着眉头叫他不要神游,但是在走在路上时还是频频回头望,确认他有没有好好地跟在后面,到此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在当下。 他们一边走一边买了很多吃的,而蓝学温一样都不感兴趣,多数时候他都是在旁边等待其他人买好,并且百般无聊的玩着打发时间的手机游戏,像是排列色阶之类的。之前他也有想要玩玩看其他种类的游戏,于是叫游少寧推荐几个给他,但他没几天就删了,理由是蒐集装备跟打打杀杀实在是太麻烦,他选择继续排列他的色阶,然后就被说是无趣的老头子。 偶尔游少寧跟另一个室友会过来分些食物给他,他会意思意思吃一点。然后他们又说都来夜市了怎么都不买点东西吃,这就让他很困扰了,本来逛夜市就不是他的本意,何况是顺着气氛花些不必要的钱?只是最后他还是因为口渴买了杯红茶。 有个女生看着他手上的饮料,笑容满面的跑来跟他搭话:「你喜欢喝红茶吗?」 蓝学温很诚实地回答,「还好,我比较喜欢热可可。」红茶只不过是便宜的这种选项。 她听了很惊喜,「真的吗?我也很喜欢呢!」 后头传来一阵訕笑,此起彼落的风凉话说她是现在才开始喜欢喝吗,让她听了有些害臊,笑骂不要破坏她的好事,然后又跟他们打闹在一起。 不过蓝学温其实不在乎她到底喜欢什么,他看着那张笑着的脸,只觉得原来这个人也是他们班的同学。上大学之后大家不再都上同一堂课,走出教室就完全陌生的人为数不少,能记住名字的更是没有几个。 为了好好解决手中的食物,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那时蓝学温就觉得快要受不了了,对于刻意被安排到那个女生旁边的位置一点意见都没有,只希望他们可以快点结束这一切让他回去休息。 随着时间过去,他们似乎越聊越起劲,甚至讨论起等等要不要去酒吧续摊,幸好游少寧以明天有早八为由拒绝了。蓝学温就这样看着来去的人们发呆,被问到话的时候回应一下,终于熬到了可以回去的时候。 有些住家里的就直接搭公车回家,他的另一个室友则打算去附近找朋友,到最后要回学校的只剩下他跟游少寧两人。 走到捷运站附近,他想要把红茶喝完好丢垃圾,才发现吸管上有口红的痕跡,似乎是有人不小心喝错饮料了。完全不想跟一点也不亲密的人共用吸管,他只好把塑胶膜撕开,直接将剩下的饮尽,然后把纸杯丢进垃圾桶。 抬起头,他对上的是游少寧怪异的眼神。 「怎么了?」蓝学温不解。 「没有。」他挑眉,「只是没想到你会丢错。」 呆了一会儿,蓝学温才发现他刚刚把纸杯丢进一般垃圾,塑胶膜跟吸管都丢进资源回收了。 游少寧叹了口气,这个人平常都太过认真谨慎,垃圾分类这种小事也从不马虎,所以一旦粗心了就很容易看出他的反常。 他忍不住碎念,「你最近也太心不在焉了,林漉辰又不是说永远都不会回来。」 蓝学温听了之后苦笑,果然自己的心浮气躁表现得太明显了,他点头说:「嗯,我知道。」 对于他彆扭的关心,蓝学温是心怀感激的。只是该怎么样才能不去想,该怎么样才能够不担心?当一个人已经走进了心里,就再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知道啊,他知道林漉辰总有一天会出现的,然而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那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虚度日子,他只能期待不久的将来一切都会恢復正常,在那之前,面对未知的焦虑都只能束手无策。 灰青与火 5.1 林漉辰再度出现的时候,陶艺跟油画类的展览都即将结束。 蓝学温本是想趁着结束前再去看一次,或许在这方面他的确是执迷不悟的。不过随着瀏览过一幅幅看到都能背起的画,两个礼拜来的冀望终于死了,他真正想要看到的终究是不会掛在任何一面墙上,心中似乎有一部份也随之被轻轻的放下。 然而当他走出主要展间时,却看到了自己从未料想过的画面,心跳瞬间变得飞快,说不出到底是兴奋还是感动的情绪在胸膛翻滚着──是林漉辰,他正在看着自己的作品。 蓝学温不疾不徐地走到他旁边,步伐轻盈的像是踩在云上。林漉辰看得很专心,连有人走近都没有发现,于是他轻轻的唤了声学长,那朝思暮想的视线终于转过头来望着他。这次没有拧起的眉,没有充满敌意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如此单纯的一个眼神,不邀请也不拒绝,随后又云淡风轻地回到画面上。 但蓝学温果然还是一个贪心的人,擅自解读自己有了霸佔他身边位置的权利,就这么赖着了。他温柔的瞇起眼睛,此刻眼皮多眨一下都像是浪费,午后的阳光铺满了外头的长廊,也有部分铺到林漉辰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是在发光般,如梦似幻,蓝学温忽然有点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正在发生的现实,他好想跟他说些话,好确认没有任何东西是虚无的,却又深怕会坏了这一切的美好。 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林漉辰竟然主动开口了,「你画着这幅画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他问,眼神还是停留上面的每一个笔触。 闻言蓝学温长久以来的躁动,以及忽然见到他的喜悦,都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又找回了迷路的理智,那份理智敛下所有兴奋和衝动,他可以再次露出沉着的笑,反问:「那你看到这幅画时,想到了什么?」 林漉辰沉默了一下,「我什么都没想到,但是……」他看着画面上男女莫辩的人,那片垄罩在画上的烟云跟薄雾,以及沿着脸颊流下来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温暖的感觉。整体用的是冷色调,云雾的部分则是大片的橘黄,融合的十分自然,明明使用了最亮的跟最暗的色彩,却没有太突兀的对比,反而很恰当的营造出远近的空间感,光影的效果也无可挑剔。 很美丽,林漉辰不自觉就说出来了。虽然说不出在那之下流动的情感是什么,却又不觉得一定要赋予它一个名字,或许那样的东西就像是现在的自己对那个人的感觉一样,软烂如泥又杂乱如麻,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该成为什么样子。 他也不会晓得蓝学温此刻多想紧紧将他拥入怀中,那句「很美丽」,跟蓝学温以往听到的所有讚美都不一样,沉甸甸的,有着可以拿在手上的真实,如果可以他会一直在心里捧着,永远都不放下。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学长。」 「……」 「我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是想着你画的。」 「……嗯。」 「学长。」 「什么?」 「我一直在找你的作品。」 「……」 「学长。」 「……」 「我好喜欢你。」 「但我并不喜欢你。」 林漉辰觉得那份堵住胸口的烦闷又涌上来,塞满了他心里所有的空隙。他不觉得自己的拒绝有留下什么转圜的馀地,到底要说几次这个人才会懂,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彻底放弃?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是不值得被喜欢的?要摇摇欲坠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发现,他嘴里嚷着喜欢的那一切都已经腐朽的不成样子? 但蓝学温又轻声说:「我说过,没关係的。」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撩起林漉辰耳际落下的发丝,却让他吓到了,反射性地举起手来想要拍掉,也是这时,蓝学温看到那纤白的手上突兀的缠着绷带,没有被包覆的地方也有或大或小的疤痕。 蓝学温原本是惊讶的,过一会儿才慢慢地把手收回去,有种对于这段时间的一切都了然于心的感觉,而那个样子是林漉辰最不想看到的。 他的语气又被冰封了,「我不可能会喜欢你。」 「是你不给我机会。」 这次蓝学温再没他让他逃走,也没有让任何人阻止,他一把抓住林漉辰受伤的那隻手,眼里闪烁着的是坚定和决心。 「放开。」林漉辰冷冷地说。 「学长,我不会伤害你的。」蓝学温又往前了些,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多想要那双淡然的眼往后都只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轻轻地将那隻手握在掌心,感觉到林漉辰不自在的僵直了,于是他温柔的摩挲着那隻手,并用指腹去安抚那分明的骨节,细声的说: 「学长,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那一字一句。 蓝学温神情暗了一些,「为什么?是因为学姊吗?」 闻言,林漉辰的表情有了一丝的讶异,但旋即消失无踪,他抬眼瞪着蓝学温,「不关你的事,也跟刘安诗没有任何关係。」 蓝学温看了他一会儿,「那为什么不愿意?」他思忖着自己的话语是否太过尖锐,但还没想清楚前就讲出来了,「不能试着去多相信别人一点吗?如果没办法相信任何人的话,会很寂寞很寂寞的。」 蓝学温似乎有些明白自己不被接受的原因,他觉得只要试图去扭转那个什么,就能让林漉辰能够正眼看着自己,但是他不知道确切的方法。用话语可以表达的东西太有限了,脱口而出的那些一旦被贴上标籤,永远都能变得虚假,如果可以,蓝学温希望自己能把心脏也给他看。实在是别无他法了,才会把感情全给化作声音倒出来。 喜欢你这句话,或许已经无法表达成最纯粹无瑕的样子,因为这个世界给它添了太多杂质了,他其实并不知道林漉辰是不是真的完全不能接受他,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接受跟男生在一起,他只能一次次抓住那些没有被彻底粉碎的希望,只希望自己可以稍微走进他的心里。 他不懂为什么大家会觉得林漉辰跟刘安诗很速配,明明两个人看着彼此的眼神都那么寂寞,明明他们所盼望的,都是眼前的人以外的其它事物,但除了彼此之外,却也一无所有了。 「学长,让我待在你身边。」 他急切的看着他,想要从那冷漠的眼神里找到一丝认同,只要一点点就好,那样这份感情就能继续赖以生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期待消散之前,林漉辰终于给出了答覆。 「随便你。」他把手抽回来,揉了揉手腕,语气你有掩藏不住的烦躁。 闻言,蓝学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林漉辰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因为这样不算承诺的承诺而如此快乐,他笑着说谢谢你,脸上溢满着幸福。 林漉辰忽然想起了那个去了远方的人,有那么一刻觉得蓝学温的笑容跟他是那么相似,若是他还在的话,或许现在执起自己的手的人,就不会是这个眼神还这么清澈,心灵还这么温热的学弟。 只是如果蓝学温真的把真心给了他,那么最终后悔的肯定会是自己,事实上无论走过来的人是谁,他都已经为那些无法改变的过去懊悔了无数次。 然而这个人终究是会离开的吧,毕竟他早已死在过去,没有什么好仰慕,也没有什么好依恋。无论是残破不堪的手心,高端的偽善,一文不值的身份,还是那些深陷在泥泞里骯脏不堪,却又最深刻的──眷恋,与不眷恋。 灰青与火 5.2 她本来以为放任事情发展,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但似乎越来越支离破碎。 到现在刘安诗自己一个人到素描教室,还是会想到过去的事,心不在焉的执起画笔,画出的总是幽暗的空间,两张素描教室的椅子,然后一个人也没有。 事实上在空无一人的此地,在她的眼里,她在,他也在。 ──「我说过了,我没事,我很好,到底要说几遍你才懂?」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么兇,刘安诗吓到了,林漉辰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控,他不发一语的坐回椅子上,把脸埋在手里。刘安诗看着他,从来没有觉得眼前的人如此脆弱疲惫,好像下一秒眼泪就会从那苍白的指尖坠落,但他没有,就像是他一路走来那样,彷彿只要把什么情绪都好好收着,就可以把一切伤害连同关心隔离在外。 但是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任谁看到都会这么说的,而那些明明不是你的错。 刘安诗再怎么样也只说得出这些话,憾恨和不解在心中这么的实体,用成千上万个如果绑架了她的心脏,她没办法思考,因为其实有几百种方法可以阻止那件事情发生,她却什么事也没做,什,么,都,没,有。 她看到素描教室的天花板溶着漫天飘散的碳粉融化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眼底又凝聚了水气。真是难看啊,她想,明明该哭的人一直都不是她,所以说自己肯定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了,只会自顾自地掉着令人心烦的泪水,也不想想到底该怎么做才好,但是到底该怎么做呢?到底怎么样才可以不着痕跡的抹去他人心中的痛处,她永远也不明白,以往的问题只要看着林漉辰就可以得到解答,然而现在深陷在那个问题当中的就是林漉辰,再也没人能给她答案。 她想不起来自己那天究竟哭了多久,最终还是他站起身,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别哭了」,然后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 但是刘安诗停不下来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哭的,一直哭着的话就看不清林漉辰的表情了,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该是谁的错?如果不想办法归咎到某个人身上的话,那她不久后就会被自责和懊悔压垮的,为什么有些人可以生来一路平稳,有些人却必须遭遇那些毫无道理的事?然而大部分的不公平只要无关乎自己,人们就能表现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看着那一切横行。 她想要尖叫,直到有人看见她的痛苦为止,明明她也很难受的,好像仅有的一切因为那件事的发生被全部剥夺了,硬生生的,血淋淋的。 只是这片大到让人无法呼吸的世界,仅剩她和他,和寂寞的两张椅子,再没有其他。 她还是求救了,对着唯一剩下的那个人。 「漉辰……我一直、一直好喜欢你……」 那双轻轻拭泪的手僵硬了一下。 「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她抽抽噎噎地,几乎大半的话语都是哽咽,「我、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 在那之前她想过无数告白的场景,浪漫的,温柔的,美好的,也许在树下,也许在操场上,也许在顶楼,她可能会紧张到讲不出话,脸颊一片通红,可能可以看到平常没机会见到的风景,可能他不会马上接受,没关係,她愿意改变。 「拜託你……」 但从来就不该是这种互相毁灭,同归于尽的方式。 而当那声允诺轻轻的落在地上时,她知道什么都万劫不復了,一切随着迎面而来的拥抱一起落入深渊,她想林漉辰也是这么觉得才会荒唐的答应。现在想想那段对话是如何呢?啊,是的,一定是那样: 「你愿意和我一起坠入地狱吗?」 他说好。 因为他是林漉辰,是一直以来都护着她,陪伴她,拯救她,温柔的无药可救的林漉辰。 - 画了不知道第几次相同的构图,刘安诗把一切都收拾好,步出素描教室,朝宿舍走去。 宿舍一直是没什么温度的地方,从门口拥吻的情侣,到寝室里谈笑的室友,一个个都是冰冷的,除了那个偶尔会看到,一见她就满心欢喜的学妹,她有时会有些绝望的想,住在这里面的人大概也只有她称的上是人类了。 快要走到寝室的时候,她就听到室友低声交谈的声音,那些话语像是被强行塞进来似的,不舒服的可以。 「她每次都那么晚回来,真的很影响别人的作息。」 「而且最近她都会不吹头发就趴在桌上睡觉,搞得好像我们在欺负她一样。」 每次听到这些,刘安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走过去,还是只能装作没听到的直视前方。当她拉开寝室的门,能实际的感觉到尷尬的氛围跟尷尬的视线,像是黏液一样,直到门关上了还是在她身后牵着丝。 话语还是从窗子的纱网穿进来了,那一头的人说:「啊,真是会挑时间。」 她只能默默的想,那扇窗的纱网一定是装饰用的,什么都隔离不了,无论是这个世界的刻薄,自以为是的细声交谈,还是半夜扰人的小虫。 从柜子拿出即溶奶茶,用水壶里本来就有的热水冲了一杯,却喝了一口就再无兴趣,她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天,连奶茶也变得索然无味。 然后,那个词又被扔了进来: 「活该。」 她心里一震,差点把茶杯摔了,忽然间呼吸又急促了起来,说不清心脏是为紧张还是恐惧而跳动,她无法形容无数次听到这种话之后的确切情感,是痛苦吗?好像不是,但这个词一直可以像鬼魅一样縈绕着,她每次都能因此被折磨了整晚。 儘管现在这声活该可能不是在讲她,她还是能感到难受,这就是刘安诗,不堪一击的刘安诗,多愁善感的刘安诗,她还是会犯贱的去试图翻开那底下的意思,让自己渐渐窒息,就像之前漉辰跟她说过的,越是在意世界上那些毫无道理的一面,就越会感到无法呼吸。 毕竟活该这两个字是多么残酷,好像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还因嘲讽而感到快乐。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对自己说,是出自于她那在她十岁就离家出走的亲哥哥。 「可不可以不要什么事都不会,就只知道哭?」 「什么都要别人帮你,难怪一个朋友都没有!」 「像你这样毫无用处,生病死了也无所谓。」 那时虽然很小,但她还是懂的,懂得读高中的哥哥语气里的厌恶,懂的那个冷冰冰的眼神,那是在看到骯脏的虫子匍匐在地上的眼神。但是她根本讲不出话来反驳,她所知道的话语还有限,只能哭到尖叫,尖叫到像有人虐待她,一边大喊我不是、我没有。 但是那起不了任何作用,除了让哥哥皱起眉摀住耳朵。她更痛苦了,觉得自己手脚被人绑着,用眼神跟行为构成的枪捅了上千次,血流了满地。 这一切被爸爸知道之后,他气的怒目圆睁,全身都在发抖,指着哥哥吼道: 「她是你妹妹,万一她真的死掉了也没关係吗?」 不,不要问,她想要阻止,但终究是徒劳,她看到眼前那个人不屑的勾起嘴角: 「那也是她活该。」 在那之后她在也没有看过哥哥,虽然父母用尽了一切给她爱,但还是无法补起那天他走前顺便在她心上留下的千疮百孔。 若是有机会再看到哥哥,若是之前的她应该会问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你是不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你的世界里没有爱。但是现在她知道了,这么多年以来,她都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别人理当要好好爱护自己,而其他活在这世界上的人都没有灵魂跟痛觉。 或许哥哥说的那声活该一直是对的,只是人类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一直以来先做的都不是改正,而是捡起那落在地上的自尊,像她一样捡起来宝贝着,然后在温室里抱着活了十七年,多么漫长无力的十七年,等她踏出去之后,终于拿了要问哥哥的那句话来问自己: 「是不是没有用处的人就不必要活着?」 或许在他的眼里是这样的,但是活不活终究是由自己决定,而不是冷眼相待的任何人。于是她去努力了,她努力去善待全世界,也努力让自己渐渐有了被善待的价值,却也因此,克制不住自己因为不被世界善待而哭泣。 下次如果遇到哥哥她应该会这么问,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到底该怎么做才对?但是一想到那张嘲讽的面孔,脱口而出的话大概也不会有别句了。 「所以说真是活该啊,刘安诗。」 她拖着一身的疲惫与骯脏,爬到床上抱着棉被哭了起来。 灰青与火 5.3 系展前几天,林漉辰失踪了。 到处都找不到他了,电话也打不通,刘安诗去问过老师,老师虽然有说他可能一段时间不会来学校,她还是不能停止担心,也免不了的一阵失落。 甚至,要佈展了,他也不再出现。 心不在焉的整理着主要展间地上的展灯跟钢丝,她看着自己的那幅画,多么小儿科,多么没有意义,就静静的掛在白墙上,跟旁边其他的画放在一起简直有种被霸凌的感觉,她几度进出主要展间都想偷偷的把它拿出去烧了。 「欸,这次有大四的没参展说。」 「谁啊?不想毕业喔?」 「就他啊。」 刘安诗把钢丝放进袋子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又加快速度收拾,想要赶紧离开去拿梯子,但是残忍的话在所有听过的话语中一直是最清晰的,这次系展没有参展的大四生也只有一个。 「是喔,干我屁事,就算他不来毕展也是他家的事好不好。」 「说的也是。」 「不要再说干话了,去对面帮我拿展灯啦。」 伴随着脚步声有一个人从墙后走来,他看到刘安诗愣了一下,但马上泰然自若的说,「安诗,可以给我一个展灯吗?」 「好啊。」刘安诗笑着递了出去,如同她一直以来那样。 「啊,要不要帮你装展灯?我跟纬承已经快要装完了。」他关心的问,「你会不会怕爬梯子?」 「没关係,我自己可以装,谢谢你的好意,等一下梯子留给我用就好了。」她十分有礼的说。 装展灯这件事,她在大三的时候就已经克服了,活了这么多年她已经挣扎着克服了很多物理上的障碍,还记得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其他女生还在下面打闹着等男生来帮忙时,她已经默默的爬上梯子打开了灯,心脏跳的飞快,甚至差点就跌倒了。当打开暖黄色的光映照在作品上,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感动,第一次知道了这小小光亮的重要性,也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作品真的是作品的感觉。 没办法克服的一直是心理障碍,她跨坐到梯子上将自己的画照亮,突然不是很有力气下去了,对面两个人刚踏出去,远方的谈话声就被风吹碎了送来: 「干刘安诗真的很正。」 「别妄想了,你又把不到。」 「把不到就算了,我比较想跟她做……」 就算没有听到后面的话,自行补齐一直都不是什么难事,反正这样的话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对他们来说是玩笑,对自己来说也应该是,必须是个玩笑,否则痛苦的永远是自己。 而直到系展开始的时候,林漉辰还是一直没来,但是,他打了一通电话。 那时她刚结束通识课,还在想着今天要去哪里度过空堂,手机就震动了起来,她拿起来看一眼便呆住了,连忙接起电话。 「安,你最近还好吗?」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差点又要忍不住眼泪,「嗯,我很好,系展很顺利。」 「那就好,抱歉,我再过几天就回学校了。」 「你呢?你还好吗?」 「我没事。」 「那怎么没参加系展?怎么没来学校?」 电话那头沉寂。 又来了,又是这样。她总是没有资格知道他的任何一件事,为什么就是不让她分担任何痛苦,一丝一毫都不,世界是不是一直都依靠着这样的不平等而存在着?她永远只看的到他平静冷淡的那一面,那他凭什么总是可以撬开她的心脏? 「你有没有想过还是会有人替你担心?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人一直期盼着你回来?」刘安诗在也忍不住拋下那一句句的指控,「每次都说我没事就把一切蒙混过去,你眼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然后她把电话掛断,全身止不住的颤抖,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然后她在一旁的长椅坐下,看着来往的学生跟老师,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了,最好是就这样坐到夜暮低垂。 远远的,她看到了严辉。 那孤身一人的稳重和低调不知怎么的却很耀眼,刘安诗还没机会跟她说,她特别喜欢她走路时的模样,永远都挺直腰桿看着前方,那份坚强是令她着迷的。虽然不是一次听到有其它人说她看起来很凶又很孤僻,但是刘安诗知道并不是那样,她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孩子了,同时也很让人心疼。 刘安诗常常想走过去填补她身边的位置,可以的话想跟她多聊一些,想听听她其实很丰富的情感跟想法,想多看一会儿那看着自己就盈满期待的眼睛……即便这么想,最后她往往还是什么也没做看着她走远了。 严辉的身影消失在科学馆,没多久路灯亮了,照亮了她隻身一人的长椅。 她想严辉的确是寂寞的,但看着大片橘色灯光下镶着自己的影子,才发现那些都是自以为是,这些才是事实,而她一点也没有资格说别人。 灰青与火 5.4 后面好几天她都不怎么去上课了,常常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没有人会叫她,她也不想再出门,索性继续躺着,即使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不吃,一天还是可以这样过去,那是无法言諭的短暂而漫长。 直到系展结束前几天,她终于等到林漉辰了。 那天她是被电话叫醒的,是在一个日夜颠倒的日子,凌晨的时候惊醒,却在下午的时候又回到了床上。直到手机在身旁震动了起来,她挣扎着摸到了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想了一串豪无意义的担忧,最终还是接听了。 「喂?」 「要不要一起去上课?我在一楼。」 她举起手看了看腕錶上的时间,已经晚上七点了,是最后一节课上课前五分鐘,她用还有点含糊的声音说: 「抱歉,我才刚起来,没办法马上弄好。」言下之意是,她不想去上课。 他也马上就懂了她的意思,「那要出去走走吗?」 她沉默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很快的下床,简单的化了妆,也没有再特别打扮,就直接拎着包出门了,在路上她遇到了两个室友,但双方都很有默契的无视了彼此。 打开宿舍大门,林漉辰就静静的坐在旁边,她走过去问:「你有等很久吗?」 「没有。」他站起身,「走吧,你想去什么地方?」 刘安诗思考了一会儿,「我想去散步。」 「好。」 他们这次没有骑机车,两人并肩走去捷运站,她难得一直沉默着,什么话也没说,抬头看了看林漉辰,觉得他好像比之前更瘦了,忽然有点内疚之前在电话里对他的责怪,只是她真的没办法用任何方式知道他怎么了,也什么事都没办法做,无能为力的感觉那么令人痛恨,她一年前就就有深刻的感受,但直至今日还是只能看着那双手上的伤痕日渐增加,一筹莫展。 一开始她是相信那些都是做作品產生的意外,后来实在是夸张的让她无法再自欺,才渐渐开始接受,那天后除了他们两个的关係,还有其他事物早就偏离正轨了。 捷运站里一如往常的人潮眾多,进站后,林漉辰在人群中回望,像每个当初一样朝她伸手,让她抓牢之后,再慢慢的一起向前行。这里总是拥挤的能让她贴在他的背上,常常令她想起第一次坐在他的机车后座时,也是这样进距离感受彼此的体温,那时后该有多开心呢,好像景色也变得特别美丽,那时的感觉去哪里了呢? 此时手心的温度只让她觉得异样。 她不知道到前往的地方会是哪里,只是呆然的随着车厢摇晃,什么也不想,疲惫的好像能闭上眼睛就再也不醒,然后车厢门开啟,她踏出去,门关上,眼前的风景再熟悉不过了,是他们三年级时经常去散步跟写生的河堤。 寧静的河水,喧嚣的城市,两个人,沉默。 林漉辰向来不喜欢讲话,刘安诗知道这点,所以通常会主动开口,只是这次她真的希望他可以讲些什么,不然她真的好难受,以那天作为分界,在那之后她便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他至此踏入深不见底的夜。 「漉辰,你真的还好吗?」 但即使她这么问了,在眼前展开的只有无垠的死寂,像是眼前延绵不断的漫漫长路,她得到的还是一个平静无波的眼神,他说: 「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 刘安诗别过头去,心死的不能再彻底了,看吧,一切都是徒劳,简直像机械一样,所有答案都套好了公式,只能劝自己真的再也别问了,或许这也刚好合了他的意。 所以说她到底算是他的什么?这个问题也是无论耗费多久都理不出头绪的,她却还是喜欢浪费时间在这之上,三年来都是。 于是她在回去的路途忍不住拉住他的手,低声的要求: 「漉辰,可以抱我吗?」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过来,轻轻的将她拥入怀里,那是一个像是怕她坏掉一般,充满距离感的拥抱。 但是还不够,仅仅是这样并不是她想要的,这样太没有安全感了,她情不自禁的问:「那,可以吻我吗?」 在那一片沉默之后,她想她已经明白了。 最后他们没再说任何话,又走了一阵子才抱着彼此给予的死寂搭捷运回到学校。刘安诗忘记彼此是怎么道别的,或者是根本没有道别,好像猛然回头,他就已经不在那里。 于是她一个人走啊走,朝着灯火通明的系馆走去,朝着可以眺望一切的顶楼,一步一步走上去,然后打开那扇隔绝世界的门,那是无处可去时的仅有,也是最后能使她安寧的地方。 她把自己关在里面,熟悉的灰尘味跟黑暗立刻将她包裹起来,她静静地坐下,盯着眼前如窟窿般的幽暗,直到眼睛适应了,可以稍微映出杂物的轮廓,她知道那里本该有一幅版画,一幅别人的版画,但是被她撕了,随意的扔在垃圾场。 是谁的早已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没多久电话又响了,这次是她的爸爸。以前她每天都会跟爸爸通电话,但是现在因为生活忙碌,便偶尔才有一次,每一次都很珍惜,但现在她越来越不敢将接听键滑开,她害怕那一句句的关怀,害怕自己将会随之崩溃,然后亲手揭开一直以来强装的幸福。 最后电话自己响到停了,萤幕跳出一则讯息: 「妹妹,你最近都没接电话,还好吗?」 她紧咬下唇,忍不住热泪盈眶。一点都不好,她多想立刻打回去,把一切全部说出来,说她好累好累,生活一点都不快乐,但是她却已经不是那时该被人疼爱的懵懂年少,都已经二十二岁了,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早就不该再怨长大的时间太短,承担的时间太长,但她就是没办法,没有办法好好处理自己的情绪,没办法处理好感情,也没办法处理好跟人群的关係,所以才总是这么痛苦,每一刻因为跟其他人相处而感到难受时,她都好想无声无息的消失,甚至连现在跟他走在一起的时候也是。 之前那个还会相视而笑的时光到底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去哪里了? 模糊之间她看到手上的手鍊,突然想把它扯断,丢到再也找不到的角落,然而在放手的前一刻却又发现她做不到,就算上面的绑绳已经被她扯坏了,也终究没办法狠下心。 因为这是漉辰送给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眼泪渐渐的失控,像是永远都不会停一样,一直流一直流,伴随着难听像尖叫的哭声,伴随着自己身上的某些东西一样一样的被丢弃,包括道德感,理智,还有承担一切的能力,她开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她的人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被别人看到了一定都会说这个人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没事坐在这里,哭的像是死了父母,明明正常人绝对不会因这种小事而难过成这样,但她也不明白啊,不哭的像病了又该怎么阻止自己真的生病,她想她大概是一出生就少了什么,是个身而为人的失败品,是个少了某些重要零件的机械,只能以歪斜的,可笑的姿势前进,然后默默的吞下他人的嘲弄,轻视跟同情。 刘安诗不知道自己到底哭了多久,从林漉辰渐渐变得不再熟悉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时间真的在流逝了,每天都是一样痛苦,没有任何事物在前进。 而这彷彿永无止尽的哭泣今天第一次被他人打断。 光照进来的速度那么快,她还来不及说抱歉,我马上走,就有一个人走到她面前蹲下,温柔的将她抱了个满怀。 「不要哭了,我会捨不得。」 不是拿着手电筒的警卫,不是上来晾画的学生,也不是林漉辰。 那是严辉。 她没有想过出现的人会是她,一时之间被扯回了现实,却怎么也停不下眼泪,只能匆匆的把脸遮住,口齿不清的说: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 她把她遮住脸的手拿开,轻轻地用手指擦去她的眼泪,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 刘安诗紧紧抿着下唇,过程之间才逐渐意识到自己这么难堪的一面居然被学妹看到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有点自暴自弃的说:「我哭的时候很丑,不要看。」 闻言严辉笑了,那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阳,稍微缓和了心上被冻伤的痛楚。 「没有那回事,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女孩。」 啊,讨厌死了,所以说忍住眼泪这种事,她还是一直都束手无策。 严辉就一直在旁边陪着她,任由眼泪湿了她的衣衫,直到深夜,等到她平復了情绪,再牵着她回到宿舍。 刘安诗看着严辉湿了一片的前襟,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可以帮你洗衣服……」 严辉耸肩,「没关係,反正我的衣服都是洗衣机洗的。」 刘安诗笑笑,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有扬起嘴角,表情都生锈了。 临走前严辉有点欲言又止,直到刘安诗问了她才支支吾吾的说: 「学姊,如果你有心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听的。」 刘安诗愣了一下,有种想要现在就全部说出来的衝动,但是说了又能如何呢?她一个局外人有帮助她的能力吗? 见她沉默不语,严辉慌张了起来,「呃,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只是我觉得,呃,心情不好就不要闷着,久了会闷坏的……」 刘安诗垂下眼,等到环境的声音填上话语的空隙,才轻声的说: 「抱歉,我现在没办法。」 严辉的表情在那一刻好像有些失去了光彩,「这样啊,那没关係,回去早点睡吧。」说完,那一直以来牵着的手放开了,一瞬间好像也放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强烈的后悔如海啸拍打上来。 她看着她缓步的上楼,觉得自己的体温好像也在她松手的那一刻被一併给带走了。 间奏 李慕 「李慕同学,真的很认真的练习书法呢。」 一句话让他的视线离开了宣纸,他把笔放下,笑着用日文回答,「那是因为你们每个人都太厉害了,不好好努力不行呢。」 作为交换学生来到日本没多久,森下初是他少数要好的同学,当时一见他就觉得那是如山泉般清凉透明的人,整个人彷彿能写成一首水洗绿的诗,而且待人有礼真挚,没有什么心机,却有深沉的内涵。 他们俩是在版画课认识的,一聊才发现两人喜欢跟专精的科目都大致相同,便逐渐熟了起来。 森下拉了张椅子坐在他旁边,「话说回来,你真的要做那么大张的版画吗,那可是全开的喔?」 他指的是版画课那张一版復刻的作品,那样大张的树脂版,只怕刻到最后手都要长出薄茧了。 李慕垂下眼,没有停止运笔,「我喜欢气势磅薄的作品,我希望别人看到的时候,能感受到辽远的空间,跟山间清凉的气息,所以一定要做全开的。」 手上的毛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线条是那么的好看,笔墨浓淡粗细都变化的充满美感,随意自适,像湖畔的柳条,也像随风摇曳的脩竹。 森下也喜欢看他写字的样子,挺直背脊的端坐,毛笔握的正经八百,一丝不茍的态度让他看的很入迷,心情也成了一片寧静的湖,让他不知不觉就沉在里面睡着了,醒来后总是发现李慕已经收拾好,正静静地滑手机等他。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而李慕只是淡淡的笑着,要他别在意。 他实在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个性风趣又讨人喜爱,总觉得他在之前的学校应该人缘极好。看着他森下常想到李白,若那位放荡的诗人还活着,大概也是这样充满古籍书卷的味道。 他擅长的项目大多是东方的画技,像是胶彩画,水墨,跟工笔,森下最喜欢的就是他的工笔画了,那样的耐心与细緻他怎么样也模仿不来。李慕本人则钟情于练字,时常没课了,他就会像这样跑来美术教室写书法,某天被偶然路过的森下看见,在那之后他就时常佔走李慕对面的座位。 森下趴在桌上,眼神从他的手移到旁边已经写好的作品,李慕写的都是中文,他看不太懂,但是他能认得下方的落款,两个字是一眼就能认出的轻狂。 他忽然问:「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慕,有思念跟依恋的意思。」他又沾了些墨,「我不太喜欢,这名字听起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森下眨了眨眼睛,「多愁善感有什么不好?艺术家多愁善感,作品的情感才会细緻。」 李慕苦笑,「但有时候不觉得这样挺辛苦的吗?比别人更容易感受到美好,也比别人更容易感受到痛苦,而且世界上痛苦的事物还是佔多数的。」 「我的看法倒是跟你相反呢。」那笑容像是晨光一般和煦,「我觉得美好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只要用心感受就会知道,像是跟你相遇这件事,对我来说就十分幸福了。」 「原来如此。」 李慕笑了笑,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毕竟世界上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种不一样的世界,没有必要去争论谁对谁错。他想森下的世界是很美丽的,他不愿去搅乱,也不希望有谁去破坏那难得的单纯美好。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森下永远不要发现,他所认识的那个李慕到底有多么骯脏下流,撕开了层层包裹的宣纸,腐败的脏水就会流出来,连同死掉的道德一起。 若不是他爱着他的毛笔跟砚台,胜过爱自己,若不是他知道他笔下的每个线条跟渲染,都比他这个人本身还要有价值,那他想他如此败类的存在,根本就没有呼吸的权利。 在森下将他写的定风波拿起来,用崇拜的观赏时,李慕更是肯定了这种念头,他不是没有想过,若是自己没有这些才华,森下是不是就不会想靠近他了?随着相处时间越多,答案也越发明确。 他终究可耻的庆幸了起来,庆幸自己还有双能创造美丽的手,能够把所有的污浊遮盖的天衣无缝。 「说起来,你是不是也挺喜欢油画的?」森下忽然问,「上次摆在你的寝室里的那些,也都是你画的吗?」 李慕愣了一下,才想起之前森下来他的寝室时,他为了要整理柜子,就先把那些搁在桌上,没想到被看到了,他露出有些落寞的笑:「不,那是我同学送我的。」他其实很喜欢油画,但喜欢跟会画是不同一回事。桌上那些全部是同一个人送给他的,同时那个人也有很多自己的书法和工笔画,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跟自己一样,直到今天都还是珍爱着。 森下一脸钦佩,「真的啊,李慕的同学也很厉害呢。」 「是啊,我也很喜欢他的画。」他不忙不迭的落下自己的名字,每次写下心里总有种酸涩涌上,一直都那么鲜明,就像剖开的柠檬第一滴流下的汁。 他没办法阻止记忆回溯到以前的学校的那段日子,想起那人不会书法,所以自己的当时也是直接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写下最深爱的两个字。 「他给你这么多幅画,看来你们感情很好呢。」森下微笑,「那我有没有机会认识你那个同学?」 李慕脑中又浮现了那长长的发,淡然的笑,烫的整整齐齐的衬衫,还有白皙颈间好闻的味道。 先不论感情好不好,他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见面了。 但看着森下闪烁的眼睛,李慕还是笑笑的说或许吧,若有那么一天他们能相遇,他想那人会喜欢森下,毕竟他是一个这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孩子。但在那之前,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故事必须叙说。 想念的温度 6.1 看着那一片绿,蓝学温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若要说什么科目最让他感到困扰,他可以说只要用到水的媒材就会让他画着画着忍不住皱起眉头。虽然说水彩不是这学期的课程,他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把那一切学好,他想快点知道是什么能让顏色交融出朦胧跟渐层,怎么样才能有那种乾净美丽的边缘,只是这些都得要花上好长一段时间去摸索才能找到答案。 也许是他画的太投入了,并没有立刻发现林漉辰就站在他身后,一会儿抬起头便对上了眼,蓝学温愣了一下,瞬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就这么沉溺了,直到林漉辰要转身离开,他才急忙起身:「学长,可以帮我改图吗?」 那个背影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走回来,他说:「你素描不是还没画完吗?」黑色口罩下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糟糕,像是在喉咙里卡了一坨碎石。 「那个今天下午的素描课就能画完了。」蓝学温想了想,又补充,「而且那是我画的第二张。」 林漉辰没有为此发表任何意见,但他伸出苍白的手接过画笔,洗笔,沾顏料,涂,动作一如既往,俐落的像是与生俱来,蓝学温深深的为此着迷,熟练的人连作画这件事本身都有种谜样的美感。像教授在笑眯了眼聊天时,下笔跟擦亮的动作还是那么沉稳而精确。 相较之下那张面容就不似印象中的冷硬,此刻蓝学温只看到他双眼下方累积了深黑的疲惫,虽然黑色口罩遮住了半张脸,但不难想像被遮盖的部分也是同样的糟糕,只是蓝学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会觉得这张病懨懨的脸也很诱人,或许真正病态的人是他也说不定。 「蓝同学。」 「嗯?」 「我在改图的时候,你应该要看你的图,而不是我的脸。」 差不多改到一半,林漉辰冷冷地提醒,蓝学温才意识到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的画作了,直到他依依不捨的移开了视线,林漉辰才继续勾勒下一片白云。 「但是,学长,我觉得你很美。」他想了想,又说:「我很喜欢。」 又来了,现在林漉辰听到这句话的感觉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异样,只是他这样不厌其烦的告白没有一次落在他的心上,得到的回馈仅仅是同样不厌其烦的「我不喜欢你。」,他越来越不懂蓝学温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像是一场不好玩又强制参加的游戏。 「那为什么要帮我改图?」 蓝学温睁大眼睛问,这种问句很像要逼人自己打脸,最纯真的审问,像孩子在问父母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但林漉辰再不能说是垃圾场或送子鸟,因为眼前的人是他妈的蓝学温,不是三岁的小孩。 「我喜欢你的才能。」至少这是真心的,也是最能说服自己的藉口,「但我不喜欢你。」 「为什么?」 「理由太多了,说不完。」 蓝学温鼓励似的莞尔。 随着湖上的叶子被抹了层凡戴克棕,林漉辰继续说道:「而且,我们家无法接受同性恋。」 「观念还是可以被改变。」 「未必,那种观念是根生蒂固的。」他看了蓝学温一眼,无法理解他那彷彿从没被打过脸的自信,「他们完全没办法接受那么奇怪的事,让我留长头发又乱染色已经是极限了。」 开始留头发之后就从来没有和解,他们总是在争吵,争吵之后没有结论,就被他强硬的关门声截断,从此他的性向跟私生活就一直被询问,他们说希望他可以当个正常人,却又不相信他说自己是正常的。 随着时间过去,怀疑只有日渐加深,让他越来越不想回家,因为一见面就会吵个没完,只比他要读美术系吵得不剧烈了些,没有解决前地板上的陶瓷跟玻璃都别想消失,他总是在那些破口大骂路过自己的耳朵时,想着下次要在商场多买些盘子,摆在生气的人没办法随手搆到的地方。 他希望他能懂他的意思,但显然他们之间存在着深深的鸿沟,蓝学温平静的望着他,「那也许是因为你们没有好好沟通。」语气轻松的像是在说因为不吃饭才会肚子饿,是啊,肚子饿只要找个食物咀嚼吞下,如此简单,但沟通并不适用于同个道理,那不似函数投出一个因就会得到一个特定的果。因为沟通这件事本身明明是人类的天赋,可以善用的人却寥寥无几。 林漉辰不打算和他讲太多,偏偏蓝学温一直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他的视线又从苍白的手回到那张令他倾心的脸,没有办法控制想触碰的念头,可以的话真不想再去管是否得寸进尺,就这样紧紧将他拥入怀里。而这次他不安份的视线没再被制止,最细的那张水彩笔是突然落在地上的,林漉辰开始剧烈的咳嗽。 蓝学温立刻站起来,轻轻搂住他的肩膀,「还好吗?」他问,林漉辰只是摇头,不知道是在回答问题还是拒绝怀抱,他捂着嘴,咳到全身的力气都没了,还是想要把蓝学温推远。 「不要碰我。」连蹙眉看起来都十分无力,他想弯下腰去捡笔也被蓝学温抢先了,林漉辰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也受不了自己臂上愈握愈紧的那隻手,他知道一切都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说放开。」他瞪着蓝学温,顺手揪住他的领子,好确保他每个字都听得清楚明白,「给我听好,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你最好是快点死了这条心或者就滚远一点,我们之间不可能,懂吗?」 蓝学温眨了眨眼,毫无困难的反驳,「但是你不喜欢她,不是吗?」林漉辰开始后悔没有把他的领子扯到难以呼吸的程度,他就这样一直说下去,一句比一句还要糟糕,话语一路都没有遮拦,「你不喜欢她却跟她在一起,然后跟她互相折磨,让她每夜都哭成那样,还是觉得维持现况很好吗?」 他第一次听到这么理所当然的说教,而且还是比自己小三岁的人。 慢慢的林漉辰放开了手,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他妈的羞愧,他知道蓝学温所说的都是对的,但现在心里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疲惫,他太累了,好像打从出生以来的疲惫都被打了死结绑在他身上,让他沉沉的拖着,又层层累加,若想要忘记这些狗屎寻求虚假的解脱,最快的方法就是沉沦,任何形式,任何方法,沉沦。所以说他其实不在乎他的所作所为是否败德,因为早就已经麻木了,没有所谓罪恶感,没有羞耻心,没有道德,也没有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害怕自己在蓝学温说那些时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就算是那样,我也不会喜欢你。」 只有一个选择的问题,自然不会有所谓的差别,刘安诗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了,每一道伤口都还在流着血,明明从头到尾都只是个无辜的人,他却毁了她的青春,她的现在跟未来,还有她的微笑。只看对错而无关乎情感的话,他别无选择,他就是犯错了,那个错没办法弥补,所以才要用一生来弥补。 蓝学温沉默了下来,思忖着他的每个表情,每一句话,他想要知道他的感觉,还有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一看到那张憔悴的脸,蓝学温发现自己真正想问的还是他的身体状况,只是这次他依旧在他还来不及问的时候就走了,留下修改完那温和绚丽的一张水彩。 想念的温度 6.2 幸好下午林漉辰还是有来素描课,有看到人总会比较放心,只是他看起来更糟糕了,时不时就靠在墙边闔眼休息,这也让蓝学温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他身上。 「喔靠北,你可以稍微专心一点画图,或至少打开耳朵接收旁边的声音吗?」 好像是游少寧抓着他的脸扳回来时,他才终于听到室友在叫他,也才发现他的整盒炭笔都掉了。 「你这样盯着他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游少寧黑着脸说,但他病入膏肓的室友睁大眼睛看着他回答:「可他今天看起来很不好。」 那也许是你一直盯着他看的关係,游少寧默默的想,「又不是你一刻不看着他他就会死掉,给我专心画画啦。」 蓝学温弯下身去捡地上的炭笔,不慌不忙的跟帮忙捡的人道了谢,视线又默默的飘到那个在帮人改图的身影上,显然是什么都没听到的。 真想把炭笔插进他的眼睛里,待在一个没有活在现实世界的人身边的下场就是要时时替他注意可能的灾难,游少寧忍不住在严辉经过的时候将她拉住,「可以救救那傢伙吗?」他扶额指指蓝学温。 严辉就是爱莫能助的样子,「他一生来就活在自己的世界了。」 游少寧依旧觉得气不过,于是横过身子在蓝学温的素描纸上用炭笔画了个大便。 课堂剩一小时的时候,林漉辰走到正坐在藤椅上用画架的木条捶背的教授身旁,蹲下来,脸就埋在膝间。教授见他如此便关心:「你有没有没去看医生啊?」 他闷闷的说:「回家睡觉就会好了。」 「啊,这就是典型的臭男生心态。」教授无奈的笑了,「你知道我老婆都跟我说,男生就是因为都不爱看医生才会那么早死的。」停顿一下,他又问:「那你要不要早点回去?」 林漉辰抬头看了下时间:「可是我晚上还有课。」 「没关係啦,不舒服就回家休息,不然你晚上上到晕倒会被救护车抬走喔。」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奏效了,林漉辰思忖了会儿便起身去收拾东西。而教授纳凉着又问:「啊你要不要找个人陪你回家或载你之类的?」 「我自己会骑车回去。」 「喔,那路上小心。」 他拎起包缓步离去。 一旁的蓝学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看林漉辰就要踏出教室了,他赶忙拍了拍一旁的室友,「少寧,你等等帮我收画具好不好?」 「啊?」游少寧摘掉耳机,基本上没有听到他在讲什么,但蓝学温很匆忙,又丢下一句「漉辰要走了,我担心他。」,便把炭笔拋回盒子里跑出教室。游少寧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一段时间才知道自己又成了负责善后的。 追出去的蓝学温一直到了停车棚才发现他的影子,看他牵机车牵得很吃力,蓝学温立刻就过去接手了,并且回头问道:「车钥匙呢?」 「你要做什么?」林漉辰的眼神还是充满戒备跟不信任。 「载你回去。」蓝学温很理所当然地说,他盯了林漉辰看了一会儿,伸手覆在他的额上,顺便抓住了他想要推开的那隻手。「你这样骑车会很危险。」那温度高的有些烫人,和冰凉的掌心形成强烈对比。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吗?」林漉辰用力甩开他,儘管声音很虚,充满敌意的瞪视还是能让人退却。 「我觉得这比较像是你想拒绝任何人帮忙,让别人帮忙是件这么不堪的事吗?」蓝学温平静的说,而他永远都可以面无表情的一针戳破一切,让所有的真实乱七八糟的流满地。 见眼前的人没吭声,他又说:「好吧,换个说法,我担心你会威胁到路人的安危,所以我觉得我必须载你。这样可以吗?」 林漉辰瞪着他,好一阵子就只是的瞪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把钥匙拿出来,塞到他的手里。蓝学温发动机车后,也很有耐心的等他视死如归的坐好,然后问:「你家在哪里?」虽然很小声,但是他还是有听到那闷在口罩下的回答。 路上林漉辰似乎是放弃一切了,直接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他想他一定很不舒服吧,却还是硬撑着跑来上课,心疼跟喜悦在一起缠成一团,日暮的凉风与那温度相比变得不值得一提。他觉得他们的关係好像又更靠近了一点,也许是过于乐观的错觉,但他不在乎,因为这一刻的所有都是真实存在的,包括那份微小,又庞大到足以填满内心的幸福。 幸好林漉辰并没有如蓝学温想像的那般抗拒,所以他很顺利骑到目的地了,只是他去停完车走回去找人,立刻就感受不悦的目光刺过来,先下车的林漉辰瞪着他说:「我不是跟你说我要回家休息吗。」 蓝学温微微一笑,把他的车钥匙放进口袋,「对啊,先看医生,再回家。」然后率先走进诊所。 林漉辰有点后悔没有在自己还好好的时候扁他一顿,车钥匙被拿走,又没有力气抢回来,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吃的这么死,但也只能乖乖地去柜檯掛号。 诊所里面只有两张长椅,他刻意坐在离蓝学温很远的地方,不过没有用,因为蓝学温也立刻换了位置。 林漉辰闭上眼睛,懒得再去多管,已经头晕目眩很久了,到下午更是严重,他常常想要直接躺下,或者就这么死去。如果不是蓝学温带他来,他可能也没有要看医生的打算,还有几天才会发工资,手边的钱只剩少许生活费以及材料费,根本没有间钱看医生,这种时候他又会忍不住去凝视死亡的深渊,乍看之下绚丽,实际上在那一端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得到,同时也什么都失去了,像是痛苦,绝望,还有爱。每次想到这里,他才会多少有了点活着的力气。 但失去那些真的有关係吗?总觉得自己唯一会捨不得的只有这双还能创作的手,所以他才会这么不懂蓝学温,不懂他不求回报的温柔,不懂爱,有时候林漉辰也是会看着他深邃的五官,思考着那天素描课后的每一个告白,直到今天都在思考,也直到今天都没有头绪。 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那反覆的话语好像解释了一切,却也什么都没解释,那样的令他心烦。 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头晕呢?他没办法聚焦在那蓝学温张认真翻着杂志的脸上,整个世界翩翩起舞,他想停止这场晕眩,想要找个东西靠着,例如刚才那宽厚的背,只是理智还是叫嚣了起来,它说:「自私自利的败类。」,或许这是他上辈子的名字。 而某个人的笑容又渐渐的浮在心上,鲜明的刺痛,是啊,林漉辰,你永远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找别人而已,所以回过头才发现谁也不在了。 身旁的人渐行渐远,也是迟早的事。 等待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久,但他昏昏欲睡,甚至是蓝学温帮他注意到号码已经叫到了。医生说的也跟他想的差不多,就是小感冒拖太久变严重,又因此开了一大包看了就累的药给他。 本来是不打算吃晚餐的,为了那些白色的药片,他还是勉强去隔壁的便利商店买了个布丁吃,至此终于可以回去,而天空已是夕色。 想念的温度 6.3 蓝学温还算会认路,没多久就到他家了,但他并不打算就此回宿舍,林漉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让他跟着进去他住的地方。那里比蓝学温想的还要整齐简单,桌子收的乾乾净净,素描簿跟书本大概是因为没有书柜所以一叠一叠的摆在地上,一张双人床上的棉被也折的好好的,上面还窝了一隻橘毛猫,林漉辰放了包后就立刻坐下来摸了摸牠。 蓝学温拉了书桌前的椅子坐下,「牠叫做什么名字?」 「阿猫。」 「阿猫?」 「对。」 他没有问那不怎么有创意的名字是怎么来的,他看了看那隻猫舒服的瞇起眼睛,又转回去观察他桌上的摆设,笔筒,檯灯,还有几本学义大利文的书,生活中该有的都有了,但也就仅此而已。 「你什么时候才要回去?」林漉辰问。 「我想陪你久一点。」蓝学温趴在椅子上,眼睛睁大大的看他,感觉有些孩子气,「你说我可以待在你旁边的。」 林漉辰不发一语,没多久他起身去餵了阿猫,然后就拿着衣服去洗澡了。 这期间蓝学温去摸了摸那隻橘色的小傢伙,但是牠并没有很领情,一下子就跳下床跑去别的地方坐着,只回头施捨他一个睥睨的视线。 果然是学长的宠物,他默默地想,又回到书桌前盯着桌上的摆设发呆,结果不一会儿阿猫就跳了上来,在桌上扭来扭去,毛绒绒的尾巴轻拍一下他的手。 太意义不明的示好了,他不禁苦笑。 林漉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夜色才刚降临,他的神情却像是他已经忙到了凌晨且彻夜未眠,事实上他今天一整天都是如此,蓝学温知道他今天没化妆,但他不确定那张脸在之前被粉底遮盖的每一天是否都像这样,因为除了黑眼圈和气色之外他的表情从来没有变化,与其说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已经失去做表情的力气,很空,像是一个坑直接摆在脸上。 他坐在床边,没有擦乾的发还在滴水,但他不在乎,只是一直看着地板,更准确地说只是让视线有地方落脚,他累得像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蓝学温认知里的那个冷傲的学长,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明明有个地方在流着血,他却把神经拔去然后让血流到乾掉。他此刻到底在想什么呢?想了解的渴望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消失,这个当下更是强烈,但是一旦有了这种想法便踰矩了,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心酸一直都在,蓝学温想抱他,然而拥抱如果传递不了温度,也不过是高尚的自我满足罢了。 最后他说:「学长,我帮你吹头发,好吗?」 林漉辰点头,「吹风机在衣柜里。」 蓝学温立刻起身去拿,打开衣柜后,他很快的拿走吹风机并关上,但是那些不知道是水墨还是书法的卷轴还是清楚的映入眼帘了,他没有多问,只有将插头插好,试了下温度,便轻柔的理着那淡色的发丝,每个动作都不敢太过用力,一段时间后,腹部忽然感受到一股重量,林漉辰睡着了。 这叫他该如何是好,怎么会有这样防备跟信任只有一线之隔的人,他想到了刚刚拍打在他手背的橘色尾巴,宠物会跟主人越来越像真的不是胡扯。说要划清界线,最后却自己站在线上,那他克制不了得寸进尺是不是也无可厚非了? 摸着那细软的发丝,蓝学温蹲下来看着他,几乎是他一离开的那瞬间他就醒了,疲累的眼睛跟温柔的眼睛对望,温柔的眼睛说:「学长,睡前也要吃药。」,他点头。 蓝学温起身去帮他准备,林漉辰用虚弱的声音开口,「书桌右边第一个柜子,还有一排粉红色的药。」 他很快就找到了,只是一打开并没有看到林漉辰说的那些,空空的抽屉只摆放着化妆用品,当中口红佔了多数,蓝学温愣了一下,回过头看坐在床边的人,那个人沉默一会儿,更正道:「说错了,是左边的。」 蓝学温知道这个时候不适合多问,他什么也没说就把它关好,而这次终于拿到了对的东西。 「这是什么?」 「帮助睡眠的。」 「安眠药?」 「不是。」 林漉辰皱眉,那些粉色的鬼东西他不知道已经吃了几百颗,但他总是记不得那是什么,只知道那好像会让人感到疲累想睡。随着嚥下去的数量一次次增加,却一次比一次无感,药包里终于又多了排白色药丸,只是那也没什么用,感冒药都还比它更让人昏沉。 蓝学温看了看,最后放了回去,好好的把抽屉关上,只把今天开的药跟水壶递到他面前,那让林漉辰不满了,眉头拧的不能再紧。 「我有时候很怀疑你是不是其实听不懂人话。」 「那种东西只是吃心理作用的。」蓝学温理所当然。 「能让心安未尝不是种治疗。」 「那只是暂时麻痺。」 林漉辰不想再搭理他,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争执,他把药吃了,从床头柜拿了新的口罩戴上,便翻身捲起棉被。 虽然不想打扰他睡觉,蓝学温还是问了:「学长,戴着口罩不好睡吧。」 「还不是因为你死赖在这,白目。」闷闷的回应传来。 「哦。」蓝学温忍不住扬起嘴角,彷彿听到了世上最美好的讚美,他把灯熄到剩朦胧的橘光,安详而均匀的散佈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世界变得很安静,连棉被摩擦的声音都被放大了,他也可以清楚听到自己为眼前的人拿下口罩的声音,同时用眼睛记下每个瞬息,透过被他轻轻握着的手腕,他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抵抗和紧张,都随着落在额上的那个吻一同被抚平了,不黏腻也不缠绵。实际上不过那么一下子,不过是嘴皮子碰了一下,时间却像是被解压缩一样,每一秒都延长了,触感前所未有的敏锐。 蓝学温不希望只有这样而已,但这一刻如果不克制住的话就什么都克制不住了,离开后的空气还漫着依依不捨,那背着光的笑容过于温柔,任谁多看一眼就会沉沦。 「学长,我会陪你,等到你睡着为止,放心吧。」他用话语拥抱了他伤痕累累的心脏。 林漉辰轻轻抽回手,遮在自己脸上,他不知道自已是什么表情,也不想让蓝学温看到。于感觉来说,这一切实在是太糟糕了,却是种很棒的糟糕,而他有预感这以后一定会让目前的生活崩解,甚至让自己崩解,太简单了,简直像冰块碰到水就融化一样。他觉得已经快要看不清自己,连自己到底是因为这种背德感,还是因为蓝学温,抑或是蓝学温身上那个人的影子而感到解脱,他通通不晓得,感情似乎同时被好几个人强姦,却不知道怀上了谁的孩子。 在床上他渐渐毁坏,映着蓝学温开着檯灯读书背影的那片宇宙放下了幕,他还是睡着了,且是自那人离开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想念的温度 6.4 他想他回学校之后一定会死在成堆的代办事项跟未完成的作品里,但是看着那片万里无云的蓝天,紧张感不知怎么就被麻痺了。没有看到棺材就不会知道死亡将近,人类就是这样活过来的,先花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思考事情怎么会变这样,再用剩下的时间把自己累烂,真好,但在那之前他想先把某个人打一顿,否则一定会死不瞑目。 「你再乱摸我的手,我就把你推进海里。」把那隻不知道第几次顺其自然摸上来的手拍开,林漉辰皱眉,他觉得自从遇到蓝学温之后他的眉间从来没有放松过,再这样下去心烦的纹路可能就要刻在上面了。 那个人就站在栏杆边,身后则是一望无际的海,海风吹散了他平常梳理整齐的黑色发丝。太阳很大,一大片阳光覆盖下来,让人可以清楚看到头发落在他脸上的阴影。 今天他一早起来第一眼看见的也是他,一开始头太晕了,还问他怎么会有自家钥匙,后来蓝学温又平静的陈述昨天他是怎么大门开开让他进来的,同时也提起了昨晚发生的事,一切都是你情我愿,得知这些时感觉像被火辣辣的打一巴掌。 林漉辰把脸埋进手里,昨天睡太死了,虽然因为有点羞耻而没问出口,但他还是想知道蓝学温在他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乱来。没多久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样,那个学弟笑笑的说,「我昨天趴在书桌上睡觉,没有打扰你。」他说他凌晨五点起床回宿舍洗澡又过来,然后就在床边看书直到林漉辰清醒。 蓝学温还邀他去海边写生,他答应了,绝对只是因为想看海。但是到了海边之后他才发现这代价有点大,蓝学温牵他的手就像牵女友一样自然,在大庭广眾下,几百个视线的交会里。他觉得头更晕了,目前为止被紧盯着吃下的药都不知道吃到哪个时空去,一点用都没有。 若蓝学温怎么样都讲不听,或许将他推进海里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你做不到。」他说,那深邃的脸上浮现的笑容好像在说他是世上最纯真的人了。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林漉辰挑眉,思忖着要从哪里下手。 「我有学过拳击。」蓝学温摊手。 「那你打过架吗?」 「没有。」 林漉辰轻哼了一声,「那我想你应该可以撑个几分鐘。」 蓝学温笑着摇摇头,伸手把他拉过来,拍了拍他的背,「看海。」他指着把世界一分为二的两片青,而上头有几艘白色小船朝看不见的彼方驶去。 林漉辰瞪了他一眼,照理说他真不应该在这时间还这么悠间,但他还是把目光投到地平线的尽处。仔细想想,真的很久很久没看过海了,很奇怪,明明就只是分层的两片蓝色,却总是能这么令人着迷,海面每一秒都在变化,却一直都是同一片海洋,不是因为不变才长久,而是因为恆变才永存。 良久,蓝学温又问: 「学长,你为什么这么会打架呢?」 林漉辰瞥了他一眼,原本蓝学温就预计自己会得到一句干你屁事,但他的学长今天心情好像蛮好的,可能那对他而言说了也无妨,就这么把自己摊开了。 「你昨天看到我柜子里的东西了,对吧?」 蓝学温并不打算隐瞒,何况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对。」 「我从以前就喜欢那些东西,尤其喜欢唇膏的顏色,偶尔看到不错的就会买下来。但我从来没用过,顶多涂在手上欣赏而已,反正喜好不一样就免不了被找麻烦,总是会有人看不惯我的行为举止,一直到上大学还是会跟别人起衝突。」他平淡地说,「我记得最久以前是小六的时候,本来只有些无聊的小把戏而已,我也就由他们去了,直到有一天我被压在地上扁,我爸看我被打的像是从山上滚下来,就跑到学校理论,最后那个同学也得到了应有的处分。」 那天一直都鲜明的像是昨天才发生的,放学之后他跟在爸爸后面,垂着头不发一语,然后前面高大的身影转过来说,「你之前在学校都这样被欺负吗?」像这样,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尊心强烈的存在是因为它狠狠地被打了一顿。 「你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处理的。」 那种感觉太不舒服了,如他被打的时候在旁边阻止的同班女生一样令他感到非常不快,何况他并不觉得那个女生是认同他才出手帮忙的,被欺负的耻辱感透过那些关怀跟同情的眼神被放大到极限,相较之下身上的伤反而不怎么痛了。而他爸爸看他沉默便逕自往前走,走到停车的地方,那个背影一定是相信他会跟上的,所以当他转身跑走的时候才会有种背叛的感觉,那感觉到现在依旧令人窒息,而他就这样背着跑得远远的,直到即使后悔的回头也再看不到那个人的地方,于是才会直至今日还在渐行渐远。 好像从国中以来每次跟爸爸见面的印象只剩皱眉,怒目,嘲讽,大吼,跟摔东西。 「在那之后只要有人来找碴我就会反击,一开始总是输的很惨,但也只有一开始,一段时间过后就不怎么会输了。」语毕,他瞥向那隻又默默搭上来的手,「好了,故事讲完了,那你什么时候才要把你的手拿开?」 蓝学温没有听他的话,从来没听过,反而抓起那隻满是疤痕的手,轻轻地摩挲,细细的观察,听完那些,他只觉得心中的喜欢跟心疼,都一起变得更加深刻。 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阻止,那如果,他可以成为他的未来的话呢? 「答应我,别再这样了。」他说,他们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林漉辰飘开视线,「我没办法阻止创作时发生的意外。」 「你应该知道这样下去会没办法握笔。」 「那你应该也要知道你已经管太多了。」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够了。」林漉辰瞪着他,「少在那边一副很懂得样子,我是最清楚我在做什么的人,再说你到底是我的谁,到底凭什么管那么多?」 蓝学温静静的看着他,抓着他的手握的更紧了,「我现在的确谁也不是,但如果我将来会成为你口中的那个谁呢?」他感受到眼前的人僵住了,一句句质问接连冒出来,「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明明有办法拒绝我,彻底拒绝,但你没有,你一直在让我得寸进尺,让我没办法不去管你。并不只是因为我死缠烂打,而是双方的缘故,才会有今天这一切的。」 「胡扯。」 「那昨天那些要怎么解释?」 「那是……」林漉辰低下头去,话语到后面就消失了。 他怎么可能说是因为生病?与其说是因此无法拒绝,倒不如说是用这个当藉口默许他的接近,忽然意识到这点让他想自己跳进海里算了。 蓝学温看着他,想等他说完,但是迟迟没有等到。有时候他觉得林漉辰一直在挣扎,他想他或许也是对他有好感的,只是有很多东西层层的将他的感情捆起来,捆到他自己都混乱无比,不只是对刘安诗的责任感,还有那些自负跟认同,所以才会他让变得如此矛盾,明明跟刘安诗在一起了,视线却从来不在她身上,明明口口声声说不喜欢他,却没有拒绝他的接近跟触碰。 看着眼前的人混乱无比的样子,蓝学温很想直接把他拉进用力地亲吻,用行动把那些无谓的想法彻底消除,让他的感情再也没有东西遮掩,但那太粗鲁了,他知道林漉辰是必须要用耐心跟温柔对待的,于是选择轻轻放下他的手,不打算逼他,「我还是希望你能尽量避免那些『意外』,小心一点,好不好?」 林漉辰紧抿着唇,不发一语,不明白怎么会有种做错事被抓到的感觉,他没办法像之前面对那些背后的议论一样理直气壮。也不过是把自己切开然后流血,他并没有危害到任何人,再说别太深的伤口,放久了也会自行癒合,一切完好如初不是吗?每个人却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忽然开始细数起他的种种,只有种时候才会觉得原来身边的人都对他这么熟悉。他因此可以说服自己自己那没什么,因为离谱的大有人在。但是遇上蓝学温一切又被打乱了,之前刘安诗盯着他的手看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第一次在这件事上感受到是非对错,但到底哪里错了?他想问蓝学温,或者谁都好,只要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有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了,蓝学温看着他,他看着那片波光粼粼,双方都在等着答覆,却谁也没等到,除了心烦再也没有什么好说。 随后林漉辰拿出手机,嫻熟的按着按键,拨了通电话,无力的嘟嘟声在海风中存活了十几秒后死去,他感觉没有很意外,又默默的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好像他刚刚拨了那通电话只是为了让手机叫那几声。 蓝学温挑眉,即使那号码是陌生的,他大概也猜得出是谁,「你打给刘安诗?」 「对。」 「觉得过意不去?」 「没有,我只是……」林漉辰蹙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只是一个习惯。」 其实也不是刻意去找她,从大二下的某段时间开始,如果在学校没有遇见,他就会像这样打给她,问她今天过得如何,直到今天逐渐变成了种连带感,百忙之中眼神也会下意识的投向那个娇小的身影,她总是能兴致勃勃的说很多,如同每一次的见面,都笑的像春日初绽的花,却是直到今日仍在记忆跟现实中逐渐黯淡枯萎。 他没有存联络人的习惯,因为他会把重要的人的手机记下,但那串深深印在脑海的号码变得像是空号,跟那个不会回来的人一样,她正在渐行渐远。多久没有看到她在素描课后带着笑容出现了?又有多久熟悉的课堂没有伴着熟悉的人?即便抬起头来天空是相连的,可悲的是对那头的人一无所知。 老早就准备好罪有应得,却等到发生了才晓得难过。 「学长,我觉得你们要快点分开。」蓝学温说,私慾也好,关心也罢,他觉得这样互相折磨太痛苦了。 难得林漉辰没有反驳,他盯着海面看很久,盯着白色的浪花交叉又分散了数次,「去写生吧。」他说,蓝学一会儿也温点点头,拿起画板跟画具,朝着港口去寻找一个适合的景,他们没有再说话。刚刚站着的位置还留了一抹沉重,连同没有传出去的关心和难解的问题一起被丢下。 想念的温度 6.5 蓝学温回到宿舍时已是六点,林漉辰并没有陪他写生到最后就先去打工了。 寝室是暗着的,但他听到棉被的声音,大概有谁正在睡觉,于是他走到自己的位置打开桌灯,从包里拿出昨天夜里看完的文学小说,将它归回书架的时候才发现当初带来的跟新买的书都全部看完了。于是他坐下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盯着空无一物的桌面跟墙上的猛男照片发呆。 他的室友们都知道他的性向,那些照片是当初他们帮他庆生的时候贴上的,他因为嫌麻烦也就没有撕下,现在有人来他们寝室拜访或者看到别人的限时都会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猛男,他都会回答不喜欢,但他喜欢男生,他们听了之后全都像串通好一样愣住了,有些会说对他这么爽快的承认感到讶异。那时蓝学温才觉的疑惑,这原来是一件难以啟齿的事情吗?明明只是跟别人表达自己的喜好罢了,到底什么时候跟别人谈论自己珍爱之人时,可以像这世界上其他几百万人说喜欢隔壁的某个女孩一样自然? 以前他总想,若可以多陪在那个看起来太过寂寞的人身边就好了,但现在才发现最需要陪伴的其实是自己,一旦体验过有个人伴在身边的温暖,要不去朝思暮想就更加困难了,要是往后的每天都能像这样看着他醒来,夜晚再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入眠,他想他甘愿就这样度过每个日昇日落,每个失去目标的漫漫长日,看着他又都觉得什么都好了。 那么林漉辰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越是去思索就越想知道他又是用怎样的心情看着自己,那张总是淡然而疲倦的脸到底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是不是还留着一份眷恋给某个已经不在身边的人?或许在看到那些水墨画之前,蓝学温就意识到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了,即便林漉辰什么也没说。 「你昨天去哪里了?」 游少寧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傢伙,回答:「我去漉辰家住。」 他的室友挑眉:「怎么样?天雷勾动地火了吗?」 「什么事都没发生。」 蓝学温得到了一个极度怀疑的眼神。 「好吧,我亲了他一下。」 「亲一下而已?」 「还抱了一下,就这样。」 游少寧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说,「让我猜,你的抱了一下应该是抱了整夜吧?」 蓝学温飘开视线,「我想现在是晚餐时间,你该从床上爬下来了。」 宾果,一定是这样没错。游少寧默默的滑开手机,对于蓝学温的不会掩饰感到无语,不过他没表现该有神清气爽实在有点奇怪,游少寧也没去多想,他对于女朋友的讯息跟今天晚餐要吃什么比较感兴趣。 殊不知蓝学温不只没有感到开心,心里还有点沉,昨晚他的确是抱着他睡了一下,本来只是想替他拉好被子就回去书桌睡,林漉辰却伸手将他拉住了,说的话有点像梦囈又像现实,他说,不要走。于是蓝学温在床边坐下,替那人整理了散在脸上的发丝,他一直捨不得将手抽离,想了想乾脆就这么躺下,然后把他圈进臂弯里,怀里的人比想像中还小隻,蓝学温一下一下的轻抚他的后脑,同时抚开了他紧锁的眉间,但最后的最后,他在梦里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他从来没听过的名字。 「不要走,李慕。」 蓝学温感到呼吸停滞了,连同心跳一起被那个名字打包成沉沉的一块,投入深深的海里。 李慕是谁?之前就有隐约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思念,那时蓝学温还可以当作没这回事,但一切都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而不容忽视了。他开始不安起来,完全没办法想像在他不知道的曾经,是否也有人陪在林漉辰的身边,与他相视而笑,让他靠着肩膀,每晚拥着他入眠。 一旦去勾勒那样的画面,心就难受得像是要裂成两半,血一下子渗出来,把肺浸泡在里面,那是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痛,当下有一瞬间,心里有种很强烈的衝动,对那个熟睡的人做出糟糕的事,好抚平内心所有的不安。 他多害怕事情真的是那样,因为没办法想像自己会又变成什么样子,才发现这份爱恋比想像中的还无法温柔。 能肯定的是,虽然那傢伙现在似乎不在这里,却在他心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难忘的是什么?痛苦的又是什么?这些都是必须要弄清楚才行,但首先他必须确定那个叫李慕的到底是什么来头。 想念的温度 6.6 她觉得自己许久没有拿起吉他了,一开始拨弦时手指甚至有点疼。然后她试唱了几声,声音也像生锈一样片片剥落。于是她把音乐切的大声点,靠着别人的声音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快的回忆随着歌曲逆流回来。 严辉上大学不常弹吉他,也很久没有弹了,明明搬到宿舍的时候就把它带来,却一直摆在衣柜里,她的室友们几乎都不知道她会弹吉他,甚至是唱歌,没办法,她太孬了,只要有双眼睛在面前看着自己,就像是被咒语束缚一样动弹不得。 印象最清楚是国中的时候,总有一堆课程喜欢叫人才艺表演,实在是无趣又自虐,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有多么丢人,明明也是自己在才艺表演项目上填了自弹自唱四个字,最后紧张到摔了吉他在台上大哭的还是自己,甚至有人觉得她会唱歌跟弹吉他这件事是唬烂的,这让她很痛苦,但是事情发展至此才说自己只是紧张,听来就太像藉口了,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拿起吉他都会觉得难受又羞耻,同时也对自己发誓再也不在任何人面前唱歌,也对这件事情绝口不提。只有房间,只剩下房间,她在里面唱的要欢愉就多欢愉,不怕走音也不怕忘词,于是这项才艺再也没有踏出那扇白色木门。 自从搬去宿舍之后,她一个人在寝室的时间就少得可怜,她跟吉他相处的时间也少到她甚至快忘了怎么跟它相处,当一段完整的歌声跟一段完整个旋律对在一起的时候,严辉简直要流下眼泪,庆幸那些技巧跟感觉都还留在血液里,没有随着时间被消磨殆尽。只是在宿舍弹吉他还是很不痛快,三不五时就会有笑闹声跟脚步声路过,让她紧张的放低音量。随后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弹个吉他像是在做坏事一样。 以前「你会什么乐器吗?」偶尔会被拿来当作聊天的话题,轮到自己被问的时候,严辉还是有股衝动想说出来,背叛以前那个被这项能力伤透了心的自己。她最后还是忍下了,笑笑地跟别人说没有,我什么都不会,回去反省自己怎么会有那种衝动,才发现那只是不想让自己在别人眼里看来那么平庸罢了,而且一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就什么都做不到,其实也算是一种一无是处,对于这样一个眼见为凭的世界就是如此。就像不去透彻的了解一个人,就会觉得木訥害羞就等于平凡无趣,不发一语就等于没有感觉。所以不善言词的人没有朋友实在是自然界中最合理的法则了。 况且她真的证明自己会那些了又如何?整个美术系的人有四分之三的人学过某样乐器,太扯淡了,也是那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平凡的可以,她跟所有人一样都只是路边看来每个都一样的石子,却总想着自己是如何的特别。长大了才被现实打醒,她一点也不特别,一点也不,这种时髦的形容词一直是用在那些登峰造极的人身上,像是蓝学温,像是能被眾人轻易记住的每一个人。 但严辉还是很喜欢唱歌,唱给自己听。还是喜欢拨着弦弹奏不成曲子的曲子,喜欢自己唱出的每个声音都准确地落在该有的音阶上,全身的细胞都舒畅了起来,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那跟在田间飆车的感觉有点类似,忘了自己是谁,也深深的体会到自己到底是谁。 要是能一直奔驰在这只有自己的世界该有多好,她无数次这么希望,却是走到哪都会被名为人的锁绑住,她总得溺在那人海里,灵魂却一直孤身一人,才会在有着七十几亿人口存在的世上,囁嚅着我好寂寞。 所以能把那一切都用歌声抒发出来,是严辉活到现在最感恩的天赋了。 随意瀏览了几页乐谱,她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那些弹到烂掉的老歌,就跟朋友一样,能够一直保持联系的永远是国小国中的同学,老调重弹的同时,总觉得自己也渐渐被锁在过去。但是这样没什么不好,真的没什么不好,声音流泻出来,就像水从高处向下流一样自然,脑袋迷濛的想着,不晓得那些英文拼起来该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听到nothingchangedatall不停的反覆,觉得那好像解释了她目前为止的人生。 沉浸在思绪里的人是很难被打捞起来的,所以她根本也没听到敲门的声音,来者就不经同意的将门打开了,「学妹?」是这声呼唤将她从声音跟思考的河里猛力的扯了出来,回头一看严辉还以为在做梦,竟然是刘安诗,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知道该先胡扯吉他是别人的她只是想玩玩,还是先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慌张比较多还是开心比较多,各种想法互相衝撞之后爆炸,最后她就这么张着嘴僵在那里了。 「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呢。」刘安诗衝着她笑笑。 严辉觉得脸颊发烫了起来,她有些结巴的问她怎么在这里,刘安诗漂亮的眼睛盯着她说,「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空一起去吃晚餐,这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不会!」她立刻站起来说,没料到吉他还在腿上,音箱硬生生的撞上桌边,弦被撞那一下痛苦的震动着,那是心痛的声音。 严辉僵硬的看着摔在地上的吉他,觉得自己还是先打开窗户跳出去算了。然而刘安诗走过来把它捡起,小心的还到严辉手上,她有些尷尬的接过,然后问:「呃,那我们要去吃饭了吗?」 刘安诗看了她一会儿,「我想再听一曲,可以吗?」 喔不,这太尷尬了,不过等到大脑发现时她已经点头答应,转过身又懊恼的皱起眉头,总觉得身体跟心灵根本没有搭上线,想着东又做着西,完全不知道在衝三小,但是答应了总不能再反悔,于是她拖了张椅子过来给刘安诗坐下,然后自己也坐下来调好姿势,脑袋混乱的翻起乐谱,并用翻了一本乐谱的时间决定要弹原本那首英文歌。 这期间她的手抖的越来越严重,她可以感受到刘安诗平静的视线,却像铁块一样直接压住咽喉让人喘不过气,很恐怖,好像再逼她快点弹一样,于是乐谱都还没完整映入眼帘手指就凭记忆刷了下去,那个声音还真是史诗般的糟糕。再这样下去真的很不妙,她觉得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以往痛苦的回忆又浮现了,恐慌蔓延着每个神经,不行,做不到,这个真的做不到,她怎么有办法,身边的人明明是刘安诗,她怎么会让自己在心爱的人旁边报废似的无能为力…… 「不要紧张,你可以的。」 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时候,刘安诗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鼓励,「我不会看你的,要弹那首对吧?我可以帮你合音。」 严辉与她相视许久,粗重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这期间刘安诗调整了椅子的方向,与她背对背坐着,「我很爱这首歌,之前也很常常唱呢。」 实在是太丢脸了,还要人家刻意避开视线,严辉深呼吸了好几次,赶紧抹去眼角不争气的湿润,努力若无其事的开口,「抱歉,我还需要一下子。」 「没事,慢慢来。」 事实上她觉得这种心理建设一辈子也准备不好,在逐渐平復情绪后不断骂自己蠢死了,早知道就不该拿出他妈的吉他,不该带它来学校,真的他妈的蠢毙了,让她觉得自己现在除了后悔之外什么也不会。 「ohwheredowebegin?」 然而身后传来一句旋律,严辉愣了一下才发现那是刘安诗的歌声,没有什么特殊的技巧,听来却很轻柔舒服,曳了条漂亮的尾音便停下了,她知道她在等她接下去,于是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全部吐出来,对,去他妈的紧张。严辉闭上眼睛,有些颤抖的接下去: 「……therubbleoroursins?」 刘安诗轻笑了声,又唱了一句给她接,一来一往之后,严辉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然后从中间某一段开始,刘安诗脱离了主旋律变成合音,严辉很庆幸自己的声音没有因此而失控,稳定下来后手中才开始拨弦。太美丽了,唱着她自己都起鸡皮疙瘩,而那绝对不是因为她或者是她的吉他,是那漂亮的合音,严辉分了一半的神在细听,渐渐的刘安诗回过头来,用带着笑的眼睛看着她,她也鼓起勇气看进那双温柔的似乎蕴着水气的眼,好像能从那里看见星辰,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在唱歌的时候直视某人,直视世界。 直到人声跟吉他声都渐趋沉寂,严辉发现自己又想哭了,却不是因为难受。 「看吧。」刘安诗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像是要还了那夜的温存,「就说你可以做到的。」 不是,你不知道,这一切能完成都是因为你在,因为你世界才开始转动,而你让它缓慢且耀眼。 想念的温度 6.7 在垄罩着灯火与夜色的街道上,两个人并肩走着。 她们没有讲几句话,大部分的时候是沉默的,却不是令人难受的沉默,这种情况如果换成别人的话,严辉一定会尷尬到窒息。然而这个时刻她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思考,虽然她不知道刘安诗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但那一定不怎么快乐,因为她今天都不太笑,或者说,她好像很久没笑了,笑容现在好像变成一种感应装置,有人跟她讲话时打开,没人时关上,打开,关上,如此不停反覆。 自那天夜里撞见刘安诗在楼梯间哭泣,严辉回去想了很多,特别是蓝学温讲过的那些话,她终于开始怀疑起刘安诗跟林漉辰的关係,同时也想起之前刘安诗时时刻刻都笑着的时候,多少察觉到了些什么,与其说那些笑容是随着时间被磨平,还不如说从一开始就勉强的很。林漉辰也是,她这才想起似乎从没见他笑过,虽然脸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却一直在为什么东西而烦恼跟难受的样子,该怎么说呢?像是一幅错误的拼图,边缘可以完美的接合,上头的图案却是印坏的,如此一来根本也不算是一幅拼图,第一片开始剥落之后,一切都乱七八糟,一切都值得怀疑。 严辉回头看着刘安诗的脸,还是很漂亮,穿着打扮还是一样好看,但是有哪里变了,不再给人那种神采奕奕的感觉,严辉看得有点入神,一会儿刘安诗察觉到视线回过头来,笑着问:「你想吃什么吗?」 「嗯?呃……」她这才发现从宿舍走出来一段距离她们都没有讨论晚餐到底是什么,但是她一时半刻实在想不到要吃什么,通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去便利商店或者吃个泡麵就了事。 见她懊恼着,最后还是刘安诗提议要去吃拉麵,然后就这样定案了。这时已经过了人多的时候,店内还有很多空位,坐下来之后刘安诗说这是她之前一个同学很爱来的店,可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以后也不会。严辉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刘安诗摇摇头,没有回答。 点完餐之后没多久,餐点很快就来了,她心不在焉的吃着,一面透过烟雾观察着刘安诗的表情,她觉得有多的像山的事情想问她,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问,自从那天被婉拒,她就一直很怕自己管太多会引起反感,于是到她到整碗拉麵见底了还是没有开口。 一直都是刘安诗先打开话题,「你是不是不常回家呢?」 闻言严辉搔了搔脸颊,「嗯,我家住蛮远的,回去一趟就要一千多元,而且路途又很长。」 「那你会想家吗?」 「会啊,常常会。」严辉想道自己刚搬进宿舍的时候每晚都在偷哭,日子过到现在已经不是那种迫切寂寞的想念,而是一种期待跟归属。 她小心的问:「那学姐呢?你好像也不常回家。」 「对啊,现在是这样没错。」刘安诗点点头,视线停留在一旁的酱油罐上,「之前我很常回家的,大概两个礼拜就回家一次,因为搭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很方便。」 「是因为现在很忙吗?」 「哈哈哈,倒也不是,我没有很忙,也不用打工。」她垂下眼,「我好想念我爸妈,但是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为什么?」刘安诗复述了一次,好像不明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不知道呢,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学姊……」 「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却还是在这里,因为、因为……」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下一秒却呜的哭了出来。 严辉被这过于突然的情绪转变吓到了,慌忙的抽了几张卫生纸坐到她旁边,轻轻的帮她擦去泪水。刘安诗用手遮着脸,只露出那双一直流泪的眼睛。她抽抽噎噎的说,「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严辉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没关係,没关係的……」 「不对,不是这样。」刘安诗一直摇头,「我知道这都是我自找的……可是我好难过,我不想再看到漉辰一直跟那个学弟走在一起……我好不甘心,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好没用,我还利用了你……」 严辉不懂了,「利用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道歉一直反覆,刘安诗却完全没有减轻罪恶的感觉,她只能把内心想的全部说出来,对不起,这个时候她应该是跟漉辰一起吃晚餐的,但现在她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而他身边却还有蓝学温的存在,她觉得林漉辰很残忍,他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可以变成刀子狠狠的插进她的身体里,包括他跟他的每个对话,越来越频繁的相处,还有下课时一起离去的身影,每次见着都像是被刺进去,再拔出来,再刺进去,再拔出来,鲜血淋漓的。对不起,她不想再看了,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发生,因为逃避的是自己,是她自己不再去找他上课,不再跟他下课,甚至躲的远远的,电话不接,还删掉连络人,这些痛苦也都是刚刚好而已,但在那么痛苦的同时要怎么不去把所有不幸怪罪到别人身上,于是她讨厌起蓝学温,在一个人寂寞的要死的时候,走上楼去敲了那间响着歌声的寝室,仗着她一定不会拒绝。 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丑,这颗心丑的可以。 「没事没事!」严辉搂着她的肩,痛恨自己这么不会安慰,从头到尾只会讲没事,没关係,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没事,什么没有关係。 从那破碎的话语中,她还是勉强了组织了那一段的重点。听了之后心是有点沉,果然刘安诗还是很爱很爱学长,所以那双眼睛才总是溢着泪水,但是到底该怎么做呢?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她从那根生的痛苦里面抽离? 严辉又问,「那你跟学长现在是什么关係?」 刘安诗又抽了几张卫生纸,用力的擦去鼻水,那一块被她擦的红红的,像要破皮似的,她笑了一声,「我们在交往喔。」 严辉觉得心脏狠狠的跳了一下,「交、交往?」 「很好笑吧?」她说,手里的卫生纸握得紧紧的,「但我们从来没有接吻过,而且我几乎对他一无所知,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他一点也不喜欢我,我明明知道的。」 本来以为这三年来,她从他那里学到了独立,学到了不依赖别人,现在才发现自己只是绕了好大一圈才发现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一直在原地踏步等着谁过来牵着她走,三年不过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是时候该放弃了对吧?对,是时候该放弃了。倘若真有那么轻松,她早就可以像在戏院看到烂剧一样说走就走。 沉思半晌,她站起来,「走吧。」 「欸?已经要回去了?」 「嗯。」 走出店外的时候,刘安诗说自己想再去别的地方,要严辉自己回去,但刚刚她又哭又笑又平静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严辉有些迟疑的问,「学姊,你还好吧?」 刘安诗又笑了,那笑容不知怎么着看起来有些刺痛,「嗯,很好,我不哭了,也会想办法去解决这一切的。」 「怎么解决?」 「我要跟漉辰分手,然后休学。」 她说的每个字都沉重无比,一下一下的打击严辉的心脏。 为什么会觉得难受?他们要分手了,她应该要开心才对,这该是最好的方法了,对刘安诗或对林漉辰都好,……这真的是最好的方法了吗? 看着那个往前走的身影,严辉停下了脚步。 「学姊。」 刘安诗也停下来,回头。 「我知道什么看着喜欢的人幸福是最大的幸福,这句话根本就是狗屎,但是感情是对等的,只要有一方付出的不够,两个人都会感到痛苦,而且……」严辉深吸一口气,根本不知道自己再讲三小大家都知道的鬼话,但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眼神坚定的说,「而且你那么棒,一定会有人喜欢你的,然后变成你喜欢的那个人。」 刘安诗回以一个无力的微笑。 「谁?」 严辉紧张的听的到自己的心跳,她很想说出口,想要快点表明自己的这份心意,但嘴巴开闔半天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衝过去把那个纤瘦的身影拥入怀,像是深怕失去一样紧紧的抱着。 「一定会有那个人出现的!只是她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再一下下就好,所以、所以先不要急着走掉。」她祈祷般的闭上眼睛,「拜託你……」 被抱着的刘安诗愣住了,直到严辉放开她,匆匆的往宿舍的方向跑去时都还没回过神来。 心头漾着一股异样的情绪,不久微凉的晚风颳起,吹动了树影,吹动了发丝跟衣襬,树叶颤动的声音跟嘈杂的人声好像是在那一霎才进入耳中,也是那一刻城市的灯火才明亮了起来。 - 姚绪忘我的听音乐哼着歌晾衣服时,完全没注意到从旁边走出来的严辉,所以当她在背后点点她时险些吓死。 「哇操!」 姚绪差点弄掉手中的衣服顺便弄掉胆子,她惊魂未定的看着室友,「可以不要这样吗?」 严辉直接无视那个问题,她低声的说,「姚绪,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要好好地追刘安诗。」 她听了先是困惑,再来是惊讶,最后渐渐变成开心,「真的吗?你终于要勇敢求爱了吗?」 「嗯,我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严辉坚定的说,「而且我希望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人是我。」 「天啊!我们家严严长大了!」姚绪开心的把她抱住,跳上跳下的,「想当初你还说什么要放弃,最后还不是诚实的面对自己了!」 「好了啦,快点去晾衣服。」虽然觉得有些困扰,但严辉也跟着笑了。 「天啊,我之前超担心你以后没朋友没伴死了没人收尸欸!」 「多馀了。」 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姚绪,她听完之后想法跟她差不多,还有那么一个方法可以让寂寞的人都找到幸福的结局。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都可以找我喔!」 姚绪眼睛闪闪发光的说,严辉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别人的恋情这么感兴趣,不过一进门之后才发现另外两个室友也一脸感动的看着她,拍拍她的手表示鼓励。 她不是很懂这种嫁女儿的气氛,但是既然得到了这么多的支持,真的要开始好好努力了呢。 失序 7.1 回过神来,又有东西碎了一地,他绊倒了。 那时他其实还很昏沉的,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都是没收走的釉药桶,估计是大一的用完就丢在那里了,有些吃痛的爬起来,他发现自己又满手血,经歷了那么多次故意製造的意外后,终于来了场真正的意外了,感觉有点像放羊的孩子,他讽刺又自暴自弃的笑了起来。 地上那些东西的碎片本是他花了两个礼拜去雕琢的,陶艺真的是脆弱的很又残忍的很,匡啷一声就能让以往的努力全部变成笑话。但是能怪谁呢?那些大一的小朋友吗?不是,若他可以清醒一点,这点程度的路障也不至于绊倒的。 「漉辰,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这时陶艺老师拿着扫把走过来,替他扫起那些喷的到处都是的碎片。林漉辰站起来,想要把扫把接过去,陶艺老师却侧过身阻止他,「我来扫就好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我可以──」 「不,你不行。」陶艺老师语重心长的说,「你最近来上课都上到眼睛快要闔上了,这种状态不可能做出好的作品,你晚上都在干嘛?打工吗?」 林漉辰无力的点点头。 「你这样太本末倒置了,如果你打工打到连课都不能好好上,还真的不如直接休学,打工的那些钱根本弥补不了你浪费的学费。」他摇头,眼神中满是不谅解,「如果要赚零用钱的话,可以和爸妈讨论一下吧?真的不要让自己这么累,好不好?」 如果真的只是想多赚零用钱该有多好,跟自己无干的事情永远都能被说的这么轻松,但是他不选择被体谅,就算被体谅了也只是得到毫无用处的同情,于是他说,「谢谢老师,我会回去讨论看看。」即使他大概半年都没跟爸妈讲过话了。 他把伤口清一清后做了紧急处理,就收拾好离开教室,一堂课甚至都还没结束,就这样被赶出来他其实很困扰,虽然很想休息,但是现在回家根本过没多久又要去打工了,实在很浪费油钱,况且学校还有一堆作业没有完成,其中陶艺是让他最心急的,老师却逼他回家。 到底应该怎么做?他在系馆外的长椅坐下,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反正他乱七八糟的人生想再多也不会有解答,因为问题本身就错了,错的一塌糊涂。 不久电话响起,他看了一眼号码便切成静音模式。没多久萤幕亮起,上面显示一条讯息: 「你是死了吗?回拨,不然房租自己缴。」 从家里捎来的讯息一直都这么不客气,他想把手机摔烂,或者捏碎,顺便把那则难听的要死的讯息跟令人生厌的关係一起摧毁。 虽然说大概从国中开始,他跟家里的关係就不太好了,高中生升大学开始则是烂到一个极致,那个暑假他几乎天天都在外面流浪,回家一见到家人就会起衝突,因为他爸爸觉得的读美术系出来就是个废人,叫他要读这种没用的系还不如去捡回收,甚至撕了他的入学通知,他只好打电话给学校说没有收到。 那段时间的真的很痛苦,不只是因为体会到要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竟然那么困难,更多是因为深爱的事物遭到反对跟詆毁,这于是一切不满跟羞愤都在开学前两天爆发出来,不要命的回嘴换来了一阵毫不留情的毒打。有什么随着落在身上的藤条渐渐破碎,再也看不清面貌,心里留给亲情的那一块被活生生的扯下来处刑,好痛,他想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是不被需要的孩子,第一次感到真切的难过跟鼻酸,第一次这么急着想确定家人心里对自己是否还留有一丝温存,但是在藤条的影子后面,他什么都看不到。 「看着我!」 林巽堂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大吼,他感觉到透过那手心传来的轻颤,又或者颤抖的其实是自己,他喘着气,勉强抬眼起来看他,看着那双因为愤怒而瞪得老大的眼睛。 「你到底爱不爱你的家人?」 一定是那时就开始不正常了,林漉辰感觉到自己勾起嘴角。 「当然。」他举起满是红痕,宛若要淌出血的手臂,「就跟你爱着我一样。」 后来他被抓着摔出家门,整理到一半的行李一起扔了出来。林漉辰站起来,当着林巽堂的面把家门的钥匙丢掉,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忽略了林巽堂脸上闪过的复杂神情,忽略了妈妈的哭喊跟挽留,忽略了睁大眼睛看着一切的小妹,忽略了自己也红了的眼眶。他把机车骑走,去垃圾场里找回画具,然后就远远的,远远的离开了家。 一直到开学二个礼拜后,他才找到了住所,也找到了工作,在那之前是江衡收留了他,那个礼拜他几乎都没有上课,每天骑着车去找房子,与其说是想快点安定下来,倒不如说是想要快点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活下去,那个时候江衡给他额外的帮助也被他拒绝了。 他一直记得那时给自己许下的承诺,要活的好好的,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确定自己到底是想要好好的活着,还是想要不带任何牵扯的死去,他可以不要哀悼,不要鲜花跟灵位,不要变成夸大的新闻版面也不要变成茶馀饭后的笑谈,不是意义上而是实质上的死亡,死在全世界的心里,他想这是他对世界最后的哀求了,但是上天总是不会施捨垂怜,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拖着半残的身心也要过下去,再也走不动了也要过下去。 他还是不耐烦的拿起手机,深呼吸了几下,在吸跟吐之间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想像的等等要听到的一切都不会是在说自己,而是另外一个可怜人,把自尊跟自我都从身体里面分割出来,放在碰不到的地方保护着。 然后他滑开萤幕,对那通闪烁的未接来电按下了回拨。 失序 7.2 「那我们现在要来选班代,有人想提名或自愿的吗?」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选被提出,但多半只是因为好玩,这种活通常是没人要干的,好处只有一点点,烂摊子却一波接一波的涌上,像是在班上的群组宣达事项然后被所有人已读等等,吃力不讨好,被选出来的人也几乎都一脸为什么是我的样子。 拖着拖着才选了四个,实在有些无聊,游少寧支着头,瞄了一眼蓝学温,忍不住伸手在他旁边挥了两下,却迟迟没有反应,后来才发现他正在戴耳机看超厚的小说,明明是书呆子做的事却没有书呆子的氛围,真的很让人火大。 「那接下来要选的是活动长,活动长下学期会忙翻,因为要跟音乐系一起举办艺术节,有没有人自愿进入火坑的?」 闻言游少寧想到了一个好主意,真的不能让这个人的生活除了看书之外就是想学长了。 他回头看着坐在身后的姚绪,用气音说:「提名他。」然后指了指蓝学温。姚绪向来都挺疯的,听到一件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好不好玩,这种事通常不太会拒绝,所以她立刻举手付诸行动。 蓝学温似乎没有发现周围的訕笑声,也没有发现几乎全班都举手投给他,毫无意外的最高票当选,而他跟姚绪在旁边得逞的相视而笑。接着要选副活动了,就在游少寧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的时候,蓝学温却拔掉耳机,在有没有人要提名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举起手来: 「我希望少寧可以辅佐我。」 他的愿望在游少寧的干声连连还有大家热烈的鼓掌里得到一致的认同。 尔后被选出来的新任干部一起上台排成一列,游少寧微笑着走上去,站好后一边跟大家一起拍手一边碎嘴:「马的为什么是我」、「蓝学温去死」、「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机掰的人」等等。 蓝学温看着台下,微微侧头,一脸平淡:「少寧,身为副活动,你应该要学着少说活动长的坏话。」 「闭嘴。」他在后背偷偷捶了他一拳。 最后听完学长姐交代的一些事项之后,他们班会课就解散了,在路上蓝学温和游少寧遇到了严辉,打了声招呼之后蓝学温便说:「你最近看起来还蛮开心的。」 严辉愣了一下,「有吗?」 「嗯,脸色没有那么沉了,连班会课都有好好投票。」 她摸摸自己的脸,彷彿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一旁的游少寧听着也觉得很见鬼,这傢伙明明就一直戴着耳机在看书,为什么彷彿长了好几百隻眼睛似的,连斜后方的严辉都有看到。 「话说学长还好吗?」 严辉问,最近她也开始看到他们走在一起的身影,真不晓得蓝学温是怎么办到的,明明那个人到不久前见他还会皱起眉头,现在却愿意让他待在身侧,可见蓝学温的自信不是无中生有。 但刘安诗到现在还是会因为看见他们的身影而感到难过,听了刘安诗说的话之后,严辉也想知道林漉辰对这件事的看法,她觉得既然有那一层关係在,他多少还是要负点责任,而不是他消极的追逐,让她积极的逃跑。 「漉辰……最近事情太多了。」蓝学温平静的说,「有点超载。」 「他都在忙什么?」 蓝学温摇摇头,「他都不告诉我的。」 游少寧挑眉,「那你们成天溺在一起有什么洨用?」 「只是需要一个陪伴而已。」他垂下眼,「他其实很需要别人,只是他从来都不习惯说。」 「真不晓得这些你都是从哪里解读的。」游少寧轻哼了一声。 「少寧,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看人不能只是──」 「借过一下。」 有人从后方匆匆走来,不小心撞上蓝学温的肩膀,也把他的话语硬生生的撞断。那人没说抱歉就快步的离去了,蓝学温不在意的揉了揉被撞到的地方,抬起头来才发现那远去的人有着熟悉的淡色发丝。 「……欸,你要不要去看看。」严辉看他消失在系馆外,摸了两下才抓到蓝学温的袖子,「学长看起来怪怪的。」 「我倒觉得你最好别去,他的眼神像是要去杀人。」游少寧皱着眉说。 蓝学温看了他们俩一会儿,最后还是快步追了上去,出了系馆后才发现林漉辰已经走到机车旁边,但是他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才对,蓝学温记得陶艺课还有三十分鐘。 远远的唤了声,但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走上前去问,「学长,还好吗?怎么没有上完课?」 「别管我。」林漉辰低声的说,一直低头找着车钥匙,从来没抬起头来给他一眼。 蓝学温看他在包里怎么翻都没有,还是提醒了,「车钥匙在口袋里。」然后在他停顿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学长,到底怎么了?」 林漉辰就这么任他抓着,还是没有看他,「我说别管我,不要让我讲第三次。」 蓝学温对于他如此不领情也丝毫没有退让,他抓着他的力道重了些,并且强硬的说,「林漉辰,看着我。」 他没有想到那会让林漉辰反应那么剧烈,只见他呼吸急促了起来,回头瞪着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反感跟敌视。 「不、要、那、样、命、令、我。」那每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的,炮烙似的,深刻的表达了一切的不满跟谴责。 林漉辰从来不会那么激动的,蓝学温也知道自己似乎僭越了什么,他的态度软化下来,「学长,别这样……」但是一放松他的手就立刻被甩开,林漉辰再也没看他了,彷若他不存在似的,然后就把车牵出来,发动后便扬长而去。 蓝学温一直在看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个身影,直到游少寧跑出来,好像问了些什么,他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又回到了两年前全国美展的现场,看到那幅画时的样子,现在想想也许那幅画的名字是撕裂,把那张脸撕开之后有什么就会流满地,也许是血,也许是眼泪,那跟刚刚林漉辰瞪着他的眼神一样,看着就让人难过了起来,但他是还是一如往常的,连对那个人说声别哭了都做不到。 - 林漉辰回到家之后,发现还是难受的很,糟糕的情绪像是要在胸腔爆炸一样,脑中充斥的尽是些腥红的画面,像是把肚子剖开让内脏流满地,把心脏扯出来捏碎,又或者是直接拿什么把脑袋砸烂,只要可以不去感受那些缠住脖子绞的紧紧的情绪,还是有其他能比那还痛的,他觉得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粗暴地拉开椅子,拉开抽屉翻找着他的画具,忽然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怎么这么稀薄,否则怎么会像这样用力呼吸还喘不过气。找不到,他找不到调色刀也找不到画刀,连顏料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抽屉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然而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跟他作对?他无意间看到了笔筒里的剪刀,那像是故意跳进他的视线一样,但是,不,不行,他把那把剪刀抓起来,丢进抽屉里用力关上,不行不行不行,等一下还要上班,明天也还要上课。 如果不去想别的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做出什么,他还是挺庆幸每次这种时候理智都没有被过度膨胀的情绪挤死,至少还可想办法找事来做,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画画,但是画具整组不见了,后来才心很凉的想起那天上完课就放在系柜里,忘记拿回来了,想画水彩也没办法,自从不上水彩课之后就很少再去买纸,素描也不可能,他只是想看到红色而已,现在连那样的愿望也达成不了了。 事情就是那样,明明好像给你了很多条路走,结果怎么样选其实都是死路,非得要半死不活的走到尽处才会发现。他摀着脸,还是很用力的呼吸着,彷彿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忘记怎么呼吸,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难过,每次为这种事情感到痛苦时他都想不到原因,好像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感情跟生命一样。 明明没什么好难过的才对。 明明那些话都听过上百次了,也跟自己好好约定了,要让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结果他听到那每次都像掐住他的心脏的声音还是没办法,他还是吵架了,一久不见吵得就会特别的兇,讲话也会特别的难听,扯着扯着还是谈到了钱,他觉得林巽堂讲的每句话都充满攻击性,他并不是想要反击的,到最后却把活着的选择去交换了活着的尊严,他让林巽堂说了:「我不会再拿任何一毛钱给你。」,他几乎像是料到他一定会讲这句话,马上说好,随便你。 为什么人类非得不依赖某个人,不依赖那些纸片就活不下去,他太厌倦了,明明好不容易努力的撑到大四,好不容易自己缴了毕展的场地费,学费都自己去办了贷款,也每个月都寄了些钱回去偿还被生下来所需的债,明明都那么努力了,努力的像是要死了一样,却发现自己还是得仰着别人的鼻息而活。电话那头说:「寄那些钱回来有什么用?」「你学到的东西有帮助你生活吗?」「让你去读那里还不如当初打断你的腿。」 林巽堂跟其他所有的人一样,只看的到结果,而不是去思考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不去想每个人都是一路走来才会有现在的样子,他本来是有目标的,只是这些年来被那一句句来自现实的质问给弄丢了,他现在渐渐明白前进的方向很容易因为他人的质疑而迷失,再怎么坚定被多问了几次还是会茫然,就像照着镜子问着你是谁的时候,久而久之会把自己都给丢掉。 要守护自己爱着的东西那么困难,代价不断在扩大,他却已经到了极限。 林漉辰握紧了拳头,像要握出血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放开,然后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写了三分之一的信纸,坐下来接下去写,写没多之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撞到椅子脚,他弯下腰,把那隻橘色的猫咪抱到脚上,多久没抱牠了,觉得在一夕之间牠的重量好像轻了许多,有一条名为罪恶感的鍊子缠了上来。他知道阿猫前一阵子就不太好了,不太吃饭,也不想动,还会发出很难受的声音,他感觉的到那是求救,但是他现在还无能为力。 「抱歉,再等我一下,我明天就领薪水了……」 他低下头,随着一次次的道歉越来越低,最后直接倒在桌上,好像连自己都已气若游丝。 失序 7.3 蓝学温难得和严辉一起去吃了晚餐,上次像这样一起去吃饭已经是高中的事,上大学之后,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生活方式也都渐渐的改变了。 严辉看着他脸,还是跟以前一样冷静,但是感觉总想着些什么,而不是专注于眼前的事情,他心烦的时候都会这样,那是一种面不改色的焦躁,从他跟学长分别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气氛实在是有点凝重,严辉用汤匙搅拌着浓汤,迟迟没有要喝的意思,最后还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蓝学温像是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她在说话,他慢条斯理的咀嚼吞下之后才回答:「我不晓得,他说他很好,叫我不要管他,但我想你也有看到,他一直都很不好。」 「你没有试着问他吗?」 「有,但是我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现在感觉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着用词,「我觉得他生病了。」 严辉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字眼。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有一次你被叫去扫素描教室,是因为漉辰弄伤了自己的手,其实那并不是意外,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故意?」 蓝学温点头,「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也不想承认自己会用这种形式来发洩,最近甚至不太控制力道了,放了很久都没办法癒合。」 严辉听了是挺讶异的,但仔细想想也是,她也有修基础陶艺,再怎么不小心也不会留下那么多伤口。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得要切开自己才能够得到救赎,那种痛不只是留在自己身上,也是留在他人心上的。 国中的时候挺流行那样把自己切开,她还还记得同学间互传的那张深可见骨的伤口照,也记得有人在互相比较谁的切伤口比较整齐,她觉得那个好像是为了得到别人的注目而付出的代价,不自觉的厌烦了起来,一直到上了大学她还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那么做,明明发洩也不只有那一种方式。 「就是那个眼神,无法理解的眼神。」蓝学温看着她,忽然开口了,「这也许是他总是过得那么压抑的原因。」 严辉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不被他人理解,放弃被理解,沉默,压抑,崩坏,就这样一直循环下去。」他说,熟练的叉起盘子里的义大利麵,「刘安诗也是这样的,只是她流的是眼泪,他流的是血。」 「我觉得那不能相提并论。」 「为什么?」 「割开自己本来就不好了,就算伤心难过也不该这样。」她很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蓝学温用三言两语就解剖了别人,儘管他说得一直都该死的正确,「这样太不负责任了,这样让那些关心他的人该做何感想?」 蓝学温摇摇头,「你只看到结果而已,在那之前你有了解过他发生了什么事吗?他该负的又是什么责任?」 「该负什么责任?你知道他跟刘安诗在交往吗?」 「知道。」 「那你怎么会觉得他不用负责?我后来听安诗说她一个人在楼梯间哭的时候,林漉辰从来没有找过她,有时候看到她还会绕远路,可是交往明明是双方都答应的,你不能因为他是因为你喜欢的人就帮他把责任都推卸掉!」 蓝学温看着她,迟迟没有吃那口义大利麵,只是用跟三年来一样,跟看不成熟的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倒觉得不要因为想要了事就急着定罪,那是什么也没办法解决的,况且这是他们的感情,他们自己要想办法,不是你或是我说了算,该做的是帮他们想清楚,在不对的时机逼迫其中一个人去解决是没用的。」 他看她又像是受了委屈一样的低下头,蓝学温又说,「我知道你很替学姊担心,想帮助她摆脱那段感情,但她明显就还没准备好,漉辰也是,不要再穷焦急了,也不要对自己那么没自信,下定决心要追的话就不要给自己退路。」 「……烂死了,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一直都那么有自信,想做就去做,从来不会害怕。」她始终没有抬起头来,「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怕被拒绝。」 「这是没办法比较的,你不是我,你又知道我从来没害怕过。」蓝学温平静的说,就是那个脸,让人以为世界永远没办法在他心中掀起波澜,「我还是会担心,担心我让他觉得反感,让他觉得噁心,但是我知道一旦放弃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他明年就会离开这里,刘安诗也是,甚至更快。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喜欢的一个人,何必去争取那份感情跟没剩多久的相处时间?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不然你早该放弃了。」 「……那你知道要怎么让学长好起来吗?」 该死,眼眶又红了,她终于跟他对望着,每次总想着要在这个人面前成长一点,不想再让他察觉自己的怯懦,是啊,她心里还是会害怕,害怕自己说出喜欢之后就是最后一次了,她没再接再厉的勇气,但是蓝学温总是会粗暴的翻出那份胆怯,然后连根拔起。 种下希望。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跟他在一起,决心跟信念都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动摇而已。」蓝学温笑了,有点无奈的,「我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勇敢。」 吃完饭回到学校时,严辉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再过不久刘安诗就下课了,于是她跟蓝学温道别,独自一人往系馆走去。 她站在走廊外面等着,看着灯火明亮的教室传出喧哗,直到人群零星的散了出来,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在人群中笑着却显得格外孤寂的身影,她看着她跟同学还有教授道别,看着走出来见着她的脸,严辉很喜欢那个笑,而她现在终于有那么一点自信去想,那个笑容是只为她绽放的,和其他所有人所见的都不一样。 「严辉?你怎么在这里?」刘安诗走过来拍了拍她,这是她们现在见面时她都会做的小动作,像是想确认她一切安好。 今天她心情没有那么差了,笑容明亮了点,不是硬挤出来的浅笑格外的可爱。 「我刚刚去吃晚餐,想说你要下课了,可以跟你一起走回宿舍。」严辉也微笑以报。 刘安诗点点头,即使没有很明显,但感觉得出来她是开心的,像小精灵一样踩着轻盈的步伐前进,严辉觉得那一刻她是把那些不开心的事全忘了,如果未来也能是那样,她可以安静的跟在后面,他们什么都不必烦恼,就这样相视而笑的,走在每一天回去的路上…… 到头来连追求幸福的勇气也是她给的,跟这些比起来,那一切担忧真的太无所谓。 刘安诗缓步走着,一边笑着说,「我跟你说,今天金工课的老师说我的想法很棒,说那可以试着去发想一系列的作品──」 「学姊,可以先听我说一件事吗?」 她转过来,眼里满是困惑,看着严辉三步併两步的走到她面前。 「我……」到了这一刻,严辉还是会紧张,她不能想像脱口而出会为这一切带来什么改变,也只能深呼吸之后把那一切拋在脑后。 仅仅是想让她知道而已,让她知道她每晚在哭泣时还有个人在心疼,还有个人想伴在她的身侧,她不是失去了谁就没有价值的孩子,她是给了自己救赎跟温柔的天使,所以够了,别再浪费那些眼泪,也别再追逐那双不会回头看的眼睛。 她是紧张,但是终于能好好说出口了。 「我喜欢你。」 请不让这句话变成最后一次。 -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怎么上楼的,累得像条狗一样,只想快点洗好澡然后躺着,但在那之前必须确定一下阿猫的状况,那么多天没吃饭了,他下班立刻去买了好一点的猫罐头跟牛奶,多少吃一点也好,别再让体重下降了。 他进门之后开了灯,把包随手一丢之后便唤着那隻伴了他三年的橘毛猫,但是没有看到,牠没有窝在床上,也没有在桌上,想想最近牠不舒服,总喜欢在奇怪的角落待着,再多找一下就有了。 于是他去看了桌子下,床板下,床跟柜子中间的缝隙,没有,阳台上,厕所里,浴缸里,架子上,全部都没有,找了十遍也没有。 最后他搬张椅子,踩上去看那个衣柜和天花板的缝隙,他找到了,在满是灰尘的角落乾瘦的缩着,安静的像是沉沉的睡去。 - 蓝学温和严辉分别之后也没有回宿舍,他去了系办,找到了还在聊天的素描教授江衡,跟他打探了些过去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聊到十点多了。跟江衡分别之后,那些话也一直縈绕在脑海,简直在自讨苦吃。 你说李慕?他以前是我的学生啊,跟漉辰同一届的,水墨书画那些好的不得了,老师们都觉得他留在这里实在太可惜了,所以他在那之前就决定要去日本交换看看,如果适应的话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毕竟这里那么狭隘……他跟漉辰很好啊,成天贴在他身上,林同学林同学一直叫的,虽然那时他总表现得有点嫌弃,但李慕走了漉辰还是很失落呢,好像从那之后就没什么笑过,我还是很怀念漉辰会笑着听我讲干话的时光,我还有那时候他笑得很开心的照片呢,是在拍我的导师班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拍到的,啊,你想要那张照片啊,我可以传给你,我还是觉得他们就这样不联络了实在有点可惜,问他李慕最近怎么了也一直说不知道,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是希望可以赶快解决啦,毕竟他们之前是这么好的朋友…… 是朋友吗?真的只是朋友而已吗?蓝学温觉得自己的焦虑没有比严辉少,他有自己的烦恼,也有自己的恐慌,他多怕以前那些微小的幸福都是在某个人的巨大光芒下投射的影子。反覆地看着江衡传给他的那张照片,漉辰望向旁边那个背对着镜头的人笑得多温暖,若不是看到了这个,他不能想像漉辰还会那样笑的,然而到底是什么让那个人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温度? 越是焦急蓝学温就越想确认林漉辰的感情,想要把这个人看得清清楚楚的,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不要像现在一样卡在一个模糊的地带,太痛苦了。心中已经有一块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什么也不是,像是今天早上跟以往的每一次,即便林漉辰的难受是摆在眼前的,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就这样看他远去。 学长,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怎么了?还会不会难过? 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而在他视线投射的尽处,夜灯闪烁的彼端,林漉辰在昏暗的房间角落坐了很久很久。 他不久前就把阿猫带去埋葬了,回来之后他异常的冷静,一直反覆的想着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难过的到底又是什么?明明该是知道任何东西总该会走到这一天,却还是因为自己来不及救下那本该可以挽留的生命而懊悔,但是懊悔没有用,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再怎么赎罪也是于事无补。 再说不过是隻宠物猫,世上因为疏忽而丧失的生命太多了,有必要伤心成那样吗?不,不会,正常人都不会的。 他四年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丧失了什么,那到底有什么资格好说不想活下去? 所有的伤心跟痛苦都不该存在,有的话也是出自于自身,而不是外在的人事物,只有自己能决定要不要哀伤,要不要忧鬱,于是他选择不要,再也不了,只是他消除这些不该有的情绪时,用的手法比别人激烈了些而已。 他最终站了起来,拿出铅笔盒里的美工刀,一直不用是因为他内心还是不愿承认自己正在做那样不正常的事,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不正常的事情用不正常的手法来矫正,一切都合情合理。 整齐的刀法,鲜红色的血液,当那些东西跟着自己的感情一起哗啦啦的落在地上时,实在是太美丽了,他多希望有谁也可以跟他一起看到。 失序 7.4 林漉辰的头发染黑了,据说是大学四年从来没这么黑过。 那时蓝学温趁他下课时大老远跑到隔壁栋来找他,他平时都会等到两人都没课时才去,但这次他太心急了,结果跑去了第一眼见到还认不出来。 「学长?」他有些怀疑的喊道,见那人转过头来才放心的靠近,他不自觉地摸上那一头乌黑的发丝,太不习惯了,「怎么染的这么黑?」 「这是我原本的发色。」林漉辰没有把他的手拍掉,只是一直低垂着眼,自从跟他的相处变频繁之后,他已经习惯蓝学温会有的一些小动作。 发色变深之后,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蓝学温盯着那双一直不直视他的眼睛,又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问:「还好吗?」 「嗯,很好,不用担心。」 「没有,你看起来很不好。」 林漉辰笑了,很愉快似的,「既然都这么觉得了那何必问?你根本也不会相信我。」 「怎么了?」 「什么事都没有,而且我记得你下节还有课。」他拿手机给他看时间,离上课只剩一分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先去图书馆补眠了。」 说完林漉辰便转身离去,蓝学温平常上课是不会迟到的,也从来没有翘过课,虽然他对于没有准时到教室感到有点焦躁,但是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去。 他走过去抓住林漉辰的手,然后拉着他快步往反方向走去,总而言之先离开人多的地方再说,于是他一路不顾他的反抗跟挣扎,那一句句放手也听而不闻。 直到走到楼梯间,林漉辰受不了的对他大叫:「够了,蓝学温,很痛!」 蓝学温终于停下了,意识到了什么,他缓缓回头的眼神有些异样,他有些迟疑的问,「学长,可以脱掉外套吗?」 「很冷,不要。」 林漉辰口气很差的说,那看向旁边的眼神还有满不在乎的态度让蓝学温十分心急, 于是他直接抓住他的手把袖子拉起来,露出一道道像是红色缝线的伤口,一直蔓延到上手臂,一整排看下来有些触目惊心。 「……到底怎么了?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想看到红色而已。」 「学长,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蓝学温很认真的说,「今天你下班之后我会去找你。」 林漉辰马上回绝,「我不会在那里。」 「不然你要去哪?」 「我现在做什么都要跟你报备吗?」他的语气越发冰冷,「我跟你说我很好就是很好,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多了一些伤口,你却硬要说我怎么了,不觉得很浪费时间吗?」 蓝学温的神情十分复杂,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可是你就是受伤了,关心受伤的人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吗?」 「好,我没事,谢谢你。」 说完林漉辰就自己下楼了,一边走一边不耐的把袖子拉回去,至始至终都没有好好地看着他,那双淡色的眼睛像是一直在回避着什么,蓝学温想起了这一切发生前自己说的那句话: 「看着我。」 他还记得那天林漉辰听到时的眼神,那像是被侵犯了一样的眼神就沉沉的压在他的心里,难受得很,他好像这才发现其实林漉辰一直在回避他的感情,即使做出让步,也不过是出自于无奈罢了。于是他们的关係从某个时刻就停滞下来,不再前进,或者说,他以为他拉着他的手前进了,事实上往前走的只有自己,而那个人还在回头,看着某个他所不知道的事物。 后来蓝学温缓步走去上课,生平第一次体会到老师讲什么都没办法听进去的感觉,想集中注意力却旋即又分了神,甚至被叫上台回答问题,也是一句话也答不出来。 「……说,学长又怎么了?」 西美史的课程结束之后,蓝学温缓慢的收拾着东西,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和静静坐在旁边玩手机等他的游少寧。听到那个显得有点无奈的问题,蓝学温也是花了一下子才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第一次听起来有点无力,「他说他没事。」 「没事就好啦,干嘛在那边瞎操心?」游少寧轻哼一声,「他又不是女的,说没事就是有事。」 「可是他……」 「如果人家明明好好的,你又一个劲的烦,岂不是挺惹人厌的吗?」 蓝学温没有说话。 他还是没办法不去在意,没办法相信划下这么深的伤口却跟他说一切安好,没办法不去想那目光闪烁的理由。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一切找到出口,林漉辰在自己身边设了道防线,没人能够跨越,他自己却也出不来。 然而晚上的时候,蓝学温还是去找他下班了,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走讲个明白,他已经知道太过强硬的方式会让他反抗,剩下的,他选择相信,相信他的学长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一丝希望的。 但是他在店门口不停探头,站着又坐着,坐着又站着,就是没有看到心心念念的人,直到店里面的一个女服务生走出来,要离开时恰好看到他,她皱着眉盯着蓝学温看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从何而来的面熟。 「哦,你是那个常来找漉辰的弟弟吧!」她一边将大门锁上一边说,「他今天提早下班了,没有跟你说吗?」 蓝学温愣了一下,才有些僵硬的摇头,「他怎么会提早下班?」 「好像是不舒服,先回家休息的样子。」语毕,她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开了。 蓝学温紧咬下唇,在原地查了下地图,毫不拖延的找到了去他家的大约路线,便动身前往了,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把心悬高到一个极致,他花了三十分鐘到了林漉辰的住处,却发现里面谁也不在,房间里的阴暗沉的像是要从窗子挤出来。 一片死寂里只剩自己因为刚赶路过来的急促呼吸跟心跳,他滑开手机解除密码,在联络人里徒劳的翻找,最后又无力地垂下手,按了关机键让手机待机。 到底在想什么?他根本没有林漉辰的手机号码,就算有八成也不会被接起来。 他靠着门板滑下去,坐在地上,头就在两膝之间垂着,任由底下车辆的引擎声来了又去,反覆了好几次,织成了他心中的无助。 失序 7.5 一次喷了这么多钱,除了花钱买材料费跟缴毕展的场地费之外,还真的没有几次。 人类失去了多少,就会想要被等量的偿还,借了多少钱就该还多少,灵魂破洞了大概也是同一个概念,甚至还需要利息才能勉强填补起来。他想起之前还有国防课的时候听教官讲起陪酒女的生活,上班时笑着被男人践踏,下班时就拿被践踏换来的钱去践踏其他男人,接下工作的时候觉得委屈点就能拿那么多钱,催眠自己一切都是值得的,然而内心还没发现得失并不等值,身体就发现了,最后只能一边哭一边补偿,到这个时候一切早已经失控,补偿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被继续残害。 跟陪酒女多像啊。林漉辰皱着眉头把酒一口饮尽,他感觉到自己发烫的脸颊,还有紧促的心跳,但还是挺清醒的。长久以来清醒时总是觉得痛苦,那把意识浸死在酒精里或许就会快乐了,儘管那像曇花开落似的短暂的荒唐,没关係,他不知道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但那肯定会狠狠的折磨精神再把他绞死,内心的末日早就已经到来,那何不就喝到吐,或许还能藉此找回那已经忘记是什么滋味的快乐。 有个男人在他身旁坐下来,一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吗?」 他连眼皮都没有抬,「如你所见。」 儘管他没有特别想要把人打发走的意思,但心情本来就糟,语气还是挺差的,只是那个男人并没有因此就打退堂鼓,他问:「怎么看起来愁眉苦脸的样子?」 「因为喝不醉。」 他笑了,「哦,看来你需要帮忙。」 说着帮他点了些酒,林漉辰没有听得很清楚他点了什么,然而回过头去,看见的那张脸长的挺斯文的。 男人盯着他看,伸手去拨他落下来的发丝,叹道,「你长得真好看,有种让人想一探究竟的气质。」 林漉辰还记得,很久以前要是别人做出这种动作,他大概会不由分说的给他一拳,但是发生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却已经习惯了,「颓败腐烂的人有什么有趣?」 「让人想瞭解是什么让你变成这迷人的样子。」他笑着答。 「可能因为是美术系。」他随便的回答。 「你是美术系的啊!」男人眼里的兴趣更加浓厚,「美术系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林漉辰轻笑了声:「垃圾聚集的地方,毕业就会饿死的科系。」 「那看来我们的性质差不多,我是读设计的。」他顺势摸上他的手,感同身受的说,「毕业后换到的是几乎坏光的身体,还有一份比一份还要廉价的工作,现在想想真是太不值得了。」 「哈哈,我也这么认为。」 这么回答后,林漉辰有些茫然,只是他除了画画就在也没什么好说,或许当初去读外文系还有用些,或许对于未来的无力感跟对梦想的幻灭感就不会来的那么快了。 还记得当初那人也是这么说的,说他外文学得很快干嘛不去读相关科系,他很认真的回答兴许是被恶魔附身了,如果不是这样他绝对不会在这里,而那人却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这些话如果被听到了,那傢伙一定会笑得很无奈吧,林漉辰看着眼前的人也笑了。他玩起男人握着他手腕的那隻手,就像以前那傢伙常做的,他一直想了解这到底有什么有趣,怎么可以玩那么久,不过他倒挺喜欢手指的指尖相触的感觉,就像现在,那傢伙会露出和眼前那个人一样惊喜的表情,太傻了,小小一个动作也能那么满足。 他感觉到男人的手反过来把他的手包住,又说了些什么,但他听不太清楚,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一个糟糕的地方,大难临头却让人兴奋的头皮发麻,在那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蓝学温的脸,那张脸最近一直是担心着的样子,但他不在乎,因为他现在很快乐。 - 蓝学温在门外等了一个多小时,林漉辰都没有回来。 本来想说他若不舒服大概是去看了医生吧,告诉自己再等一下就好,但实在是太久也太晚了,何况他还提早下班,怎么可能到现在都还没回家。 一定是出事了,他隐约这么觉得,但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这时手机震动了起来,他立刻滑开来接听。 「欸,你今晚有没有要回寝室?」游少寧劈头就问。 「应该不会。」 「所以你今晚要去住学长家吗?」 蓝学温沉默了一会儿,「少寧,漉辰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我很担心。」 「什么?现在也才几点,以大学生来说很正常吧?」 「我不知道。」他扶着额,「你觉得他会去哪里?」 「说不定是去夜店或酒吧喝酒泡辣妹什么的。」游少寧随口回答,「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喝酒?」蓝学温不敢置信的重复,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泡辣妹?」 「对啊,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不会泡辣妹啦,泡男人的可能性──」 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掛断了,蓝学温一面衝下楼一面开始搜寻附近所有的酒吧。 绝对不能让那种事发生,绝对不行。 失序 7.6 林漉辰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觉得好像跟这个男人天南地北的聊了很多,又想不起实际上到底讲了什么,但他知道他跟他一样,来这里是为了寻求补偿的,被现实伤害的补偿。 他觉得这个人身上有跟他一样的特质,被现实逼疯了却用冷静好好的包装起来,再让那些宣洩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压力真的太庞大了,可以从他以为有好好修饰的句子里像榨汁一样被挤出来。 男人一边喝一边说,「我们这些人啊,平常忙,一到评图的时候更是忙的没日没夜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时候的感觉。」 「很想死吧。」林漉辰摊在椅子上,回答显得有些乏力。 「对对,就是除了他妈的想死之外没有更适合的形容词了。」男人笑了,脸上已染了层红晕,「一直被退件,作业又一直来,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要累的像狗一样,热情被消磨光了,也养不活自己,死的时候肯定也无法瞑目吧。」 林漉辰摇摇头,觉得听够了,身体开始有点不舒服,一动就晕的可以,他想站起来,但是马上就被按了回去。 「你要去哪里?」 「我想回家。」他含糊不清的说。 「这么晚了,要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你不要过来。」林漉辰无力的推着那越来越靠近的身体,说的话越来越没有逻辑,「你会被我家的猫咬。」 「还是你要来我家休息?」男人握着他的手,眼神中有种异样的热切。 「不要,我要回家了。」 他说着又想要站起来,这次几乎是被扯回座位上,男人用手臂把他圈住,在他耳边低声的说,语气里有掩藏不住的难耐。 「我不能就这样让你走。」那个声音跟刚才听起来就像是不同的人,「不如你开个价,怎么样?」 「开价?」他勾起嘴角,却没有笑意。 「要不就四千,四千块你觉得如何?」男人在他耳边哄着,声音婉如恶魔在低语。 林漉辰想起自己以前爱读的圣经故事里,哄骗夏娃吃下知善恶树果实的那隻毒蛇,若夏娃那时的心情也是这样的,那他想他可以理解为什么她会咬下那颗色泽鲜艷美丽的诱惑。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该是肉体的快感还是精神的解脱,又或者只是想要钱而已,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了些,别说会不会懊悔,试想身心都一起下坠时,必定会像墨水流入清泉一样美丽吧,悲壮的绽放,如同最炫烂的恶之华。 而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最快乐的,是再也没有谁去依赖谁的问题。 ──「学长,我喜欢你。」 即使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罪恶,就当作是一觉醒来发现课堂只剩半个小时,顺理成章的躺回去吧,无论如何都会受到报应的,那就别再狼狈的挽回。 于是他伸出颤抖的手比了五,微微一笑,「我下个月的房租。」 男人一口答应。 - 接下来的细节他不怎么记得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交到了别人的手里,隐约感觉自己被带到外面去,整个过程都天旋地转的,尔后他们走进一个阴暗的角落,他被按在墙上,陌生又炙热的唇贴了上来,急切地汲取,像是急着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一样,他太明白了,所以才用同理心跟口中的氧气回敬。 但是当冰凉的手伸进衣服里时,不好的回忆跟恐慌顺势涌上来,有一瞬间想大叫着把眼前的人推开,想大哭一场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想问自己失去的东西到底该去哪里找回来,最后还是说服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好拒绝而放弃了,这一切都很互惠,不是吗?所以也该是省省无谓的私心,让那个学弟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他不该再让任何人费心来拯救。 然而就是此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方出现,本来以为只是路人,没想到越靠越进,越靠越进,最后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迎面给了男人的一拳。林漉辰在晕眩中打量眼前的人,那人甩了甩手,还是很冷静,但那份冷静像是在思考该怎么把躺在地上的傢伙给碎尸万段。 林漉辰笑了出来,自暴自弃的笑出声,结果又被找到了,连这样也能来到他身边,那份执着真的是不容小覷,但考虑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或许现在一头撞死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衝三小……」男人很快地就抹去嘴边的血爬起来,「你谁啊?我跟你有什么仇?」 「没有,我们没有什么仇。」蓝学温把还在迷茫的林漉辰一把扛起,「只是下次你发情之前最好先确认一下人是谁的。」 说完他就头不回的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后才把林漉辰给放下,抓着他的肩膀急切地问:「学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那人笑着摇头,彷彿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我才想问你有什么问题,竟然揍飞了我的客户,好不容易下个月的房租有着落了呢。」 「客户?」蓝学温越听眼睛睁越大,「房租?」 林漉辰静静的看着他,「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难以接受的放开手,后退了几步,最后眼神沉了下来,「你回去之后最好给我好好解释。」说完便不怎么温柔的抓起那隻满是伤痕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蓝学温跟游少寧讲完电话之后,先缩小了搜寻范围,林漉辰的机车停在家里,因此他去的地方应该是捷运或公车到的了的地方,再比较了一下距离,他找到了三个可能的场所,而如果这三个都没有就再往外找吧,虽然他对于自己能否找到,其实是不抱有太大的期待的……没想到在前往第一间的路上就遇到了,幸好他跑得快,没有让事情演变成最糟糕的样子。 但是想到那缠绵的唇跟探进洁白衬衫里的那隻手,他还是很想走回去再补个几拳的。不过最想教训的是旁边那个软绵绵的傢伙,喝成这样,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没有自觉,甚至也没打算在意。 这个时间已经没有捷运了,只剩要走一段时间才会到的夜间公车,还没走到公车站前,林漉辰在路边吐了好几次,过程中蓝学温只是在旁边看着,等他吐完,帮他擦去残留的污秽,不怎么温柔地把他拉起之后,一边看着公车动态一边赶路,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他平常认识的蓝学温,平常他是无论如何都会小心翼翼对待他的,即使认知到了这点,当吐到几乎要虚脱的倒在路边时,林漉辰还是不要命的问了:「可不可以再去买些酒?」 蓝学温皱眉:「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要喝吗?」 「哈哈哈,我才没有醉,我还可以跟你对话。」他把伸来帮忙的那隻手拍掉,自己吃力地扶着墙站起来,指着他说,「我告诉你,今天这一切会发生都只是因为我想喝醉,但是我没有,我做什么都该死的清醒,所以我什么事情都记得,什么都忘不掉,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林漉辰,听我的──」 「不,你他妈才该听我的。」他抓住蓝学温的衣襟,失控的话语一串串的脱口而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们继续去喝酒,第二,你回去,然后我去找其他会带我去喝酒的男人。」 「……你应该知道这样做对一切没有帮助的。」 林漉辰勾起嘴角,「我不在乎。」 蓝学温没有理会,继续拉着他的手往前进,任凭他怎么抗拒都充耳不闻,有时甚至直接把人粗暴的扯到身旁,这样强硬的方式也总算把人带回家了,而林漉辰到公寓大门时看起来已经精疲力尽,几乎是被扛着上楼的。 但蓝学温不打算就此放过他。 失序 7.7 进了房间之后,他直接把人丢到床上,自己则在上面,两隻手撑在他的头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所以你提早下班,就是为了去做这件事吗?」 正确来说只是想把自己灌晕然后任其发展,但林漉辰就是不想求饶,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眼神不自觉的任性了起来:「对,我早就跟你说别找我了,你还是很喜欢跑来坏了我的好事。」 「为什么要这样?如果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讨论啊!」 他的视线又开始逃避,「什么也没有,只是突然发现这种方法很好赚而已,比起每天撑起笑脸打扮体面的去端饮料,躺着给别人摸一摸或是摇一摇,把那些东西吞下去,这样就能赚五千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男人也能这样玩。」 「然后你就这样把自己卖掉了?你的身体只值五千块吗?」 「没有。」林漉辰满不在乎的说,「一文不值吧,我猜。」 蓝学温看着他,一连串的话题问下来他已经越发平静,却是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慄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把林漉辰的皮带解开,把他的手绑在床头,身下的人越是挣扎越是有种暴戾的感觉蔓延到每个神经,力气真的太小了,他在手腕处打了死结的时候这么想着,感觉无时无刻随时随地都能被别人制伏。 最让他怒火中烧的是,就算被不认识的人侵犯了,他好像也满不在乎,一想到刚才那个画面,就觉得心中有隻野兽即将失控,叫嚣着要让眼前的人臣服。 要让林漉辰知道这是错的,如果讲不听的话,他不介意让他用身体记住教训。 「蓝学温,你疯了吗?放开我!」 「不,在我满意之前我都不会放开你。」蓝学温冷冷地说,硬是抓着他的脸扳过来直视自己,「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连看都不想看我,却可以对酒吧里随便认识的一个陌生男人张开大腿,是吗?那如果是我对你这么做,你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林漉辰极力的扭着头,想要挣脱禁錮着的那隻手跟随之而来的恐慌感,「不是、不是这样!」 「不然是什么?全世界只有我不能碰你吗?你如果讨厌我是可以好好拒绝我的,一直都可以!但你却在我把全部都给了你之后,把我们的关係撇的一乾二净,把我推的远远的。」蓝学温看着他挣扎,眼神没有温度,「知道吗?我不会再让你这么做,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好好看着我,我要你知道你让我有多煎熬,我才会放你走。」 接着蓝学温开始解开他的钮扣,最后没办法忍耐他一直扭动的身体,直接使力把剩下的扯开来,毫不温柔也毫无怜惜。 他没看到的是林漉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有一种深入神经与记忆的恐惧感随着衬衫被扯开时,跟冰凉的空气一起覆盖在全身,他知道如果再不做些什么,一切就都来不及了,这次一定会彻底的崩溃。 他好难受,多想告诉眼前这个人,要是可以把所有痛苦都转换成话语,而话语是有用处的话,他早就说了,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他早就在这一切发生前就走的远远的,他有多少次想要跟这个人彻底切断关係,却还是因为那双眼里有令他眷恋的温存而再度沦陷下去。 林漉辰好想说出来,不是只有他不行,而是那张总是温柔而平淡的脸,不适合那么冰冷的表情的。 但是他最后还是做不到,只能紧抿着唇闭上眼睛,任由那隻手在身上游移着,抚过胸前,腹部,然后伸进裤子里,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褪下,丢到旁边去,看啊,粉碎希望跟期待实在太容易了。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怎么走都是坏结局,何不忍耐一下让彼此都收手。 然而在蓝学温要脱去林漉辰身上最后一件衣物时,他犹豫了,他并不想要这样的,他不希望第一次就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去触碰这具脆弱的可以的身体,刚才抚过他苍白的肌肤时,几乎能用指尖去勾勒出肋骨的形状,掐着那略嫌纤细的腰时,还是很火大啊,他想着如果他今夜没有想尽办法把他找出来,任由这件事在每个夜里继续发生的话,他不敢想像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些在他身上肆虐的人知道要怎么好好对待他吗?知道什么是好好珍惜吗?然而他为什么总是不能自爱一点,或者是稍微示弱一下,至少让他知道该怎么帮忙,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觉得自己被困在深海里,虽然一直看到微光,却永远浮不出水面,任由氧气耗尽而下沉。 他不想等到溺死时才晓得,自己永远没办法成为他身旁的某个谁,而心脏也早已被挖去。 蓝学温伏下身,摸着他侧到旁边去的脸颊,轻声的安抚,「漉辰,你太压抑了,告诉我怎么了,好不好?」 身下的人用力摇头,徒劳的想要用手臂遮盖自己的脸,身体还是因为恐惧而不停颤抖,嘴上却一直不打算退让,「没什好说的,我没事,我不需要你帮忙也能活的好好的,我就只是想找人操我而已,就是对谁都可以张开大腿,反正这个身体也只剩下这点用处。」 「那样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我靠自己的身体去赚自己需要的钱有什么不好?反正我是男的又不会出事!」林漉辰越说越没办法克制情绪,「还是你只是因为发现我是一个可以毫不在乎的跑去卖身的人所以感到无法接受?但是我也是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了,我不会是你喜欢的人,也不会是你喜欢的样子!我就是觉得爬到别人床上赚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不能接受就快点做完然后给我离开,从此之后离我越远越好,可以吗?」 他吼完之后,室内有一阵子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蓝学温才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你干嘛哭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何苦总是一副受了伤的样子? 他温柔的说,「看着我。」然后轻捏着林漉辰的下巴把他的头转回来,拨开因为眼泪而浸湿的头发,盯着那双蕴着水气的眼睛。 为什么可以那么令人怜爱,却又像是渴求着谁来欺负一样,太犯规了。 「我不喜欢你,永远不会。」林漉辰红着眼眶瞪着他说。 蓝学温轻轻一笑,「没关係。」像那天晚上一样,在那洁白的额上落下轻轻的一吻,「我会一直好好爱惜你的,所以至少给我一些回应,好吗?」 然后他解开绑住他双手的皮带,松开的时候蓝学温才注意到,白色衬衫的袖子部分染上了些暗红,不清楚是什么时后沾到的,但事实上他带他回家的时候一路上都很粗暴的拉扯,完全没顾虑他手上还有着昨日的伤痕,这也才想起他一直有说很痛,叫他不要这样,只是自己因为太生气了完全不当一回事。 他抓住那隻手,林漉辰像是受到惊吓一样想要抽回去,于是他轻声安抚,「别怕,我不会再伤害你。」然后顺势抬起他的上半身,把褪到手臂的衬衫给脱掉,将人给按进怀里。 「等一下如果你不喜欢就阻止我,那我就再也不碰你了。」蓝学温在他耳边柔声的说,然后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很满意的感到怀里的人一阵颤抖,「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那就不要怪我得寸进尺。」 太过相似的话语转为浮力,把一些不愿想起的东西从回忆的海里带上来。 失序 7.8 (含性描写) 他被轻轻的推倒在床上,而蓝学温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深沉的温柔,无论是细密的吻还是无微不至的爱抚,从耳下,到锁骨,乳尖,然后是胯部,在脱下最后一层衣料的时候,蓝学温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抗拒,没事的,他说,一次又一次的摸着他的头,不要把脸遮住,他把那两隻满是的伤痕的手从面前拿开,环到自己的颈子后面,要他抓好,然后就把手伸到下方,轻蹭着那个敏感的地方,享受着他嘴里关不住的呻吟。 「漉辰,还好吗?」 蓝学温低下头想看清楚他的表情,怀里的人却把脸埋进他的颈间,他只能感觉抓着自己的手的力道,随着他套弄的方式时而掐紧,时而放松,回答都变得有些困难,「不要叫我的名字……我不喜欢现在这样……」 林漉辰到现在都还在逃避着视线,那里面过于热切的渴求,对他来说太直接、太刺激了,像是有什么会在呼吸之间爆炸。 「但我很喜欢。」他说,低下头去看着那个有点委屈的表情,「你真的很美。」 苍白的身体,纤瘦的腰身,潮红的面颊,湿润的眼眶,甚至连手臂上那些病态的红痕,真的没有一处不让他着迷,那是种乾净的美丽,让人想在上面沾染斑斕的顏色,想看他毫无保留的样子,想看他为他打开自己的身体,他伸手去把那修长的腿分得更开,随后温柔却不容拒绝的探入最私密的那个地方。 林漉辰在那一刻慌张了起来,拼命的摇头哀求道,「不行,我没办法,这样好奇怪……」 「不要害怕,没事。」他用全身的重量跟体温去安抚,在话语里倾尽温柔,让他明白自己是想把所有的爱都交付出去,「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愿意让我待在你身边,只有我可以。」 放松。他轻轻的吻上柔软的唇瓣,那里有比想像中还美好的味道,还有诱人的生涩跟胆怯,慢慢让细心的触碰转为激烈的交缠,像是连他的呼吸都要夺了去。 手里加快了速度,蓝学温低下头去听因防备不及只能洩出的甜腻声音,一点一滴都是使人疯狂的毒药,在他卖力攻佔底线时转为承受不住的骚浪,他多喜欢他也是那样为自己疯狂,看那洁白的身体因快感战慄的样子,像是火花,却能一下就点燃整片理智。 不久蓝学温收手了,有什么东西炙热地深入,像是会烫伤一样让人想逃跑,林漉辰下意识的推着厚实的胸膛,眼角落下泪水,不停哀求着,拜託,不知道是哀求停下还是更多佔有,他知道自己明明是期盼着的,期盼伸手就可以把握的情感,所以肉体才会随之欢愉,但害怕比那些都还要强烈许多,因为不想再体验一无所有的恐惧,才会警戒任何可能的伤害。 「不喜欢吗?」看着痛苦跟欢快半参的脸庞,蓝学温平静地问,温柔的触抚跟话语之后,是一种在记忆深处的残忍,「不要了就说出来,我会停下来的。」 他很清楚话语的意思,而蓝学温更是明白他的软弱,撕去了所有坚强,他只剩下不堪一击。此时此刻,已经没办法再看到谁远去了,今天的一切都是站在边界上的挽留,再差一步就又要失去,什么都混沌而放荡,于是他彻底拋弃了所有坚持,伸手索求他给予的怜爱。 「抱我。」 即使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毁坏,他也管不了了,因为自我跟着那一下下的撞击剥落,要把爱深深的烙在身体深处,声音渐渐脱离控制,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喊了什么,说了什么,视线跟泪水模糊的交错着,房里的景物张狂的位移,一直都在突破刺激的界线,最终甩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再也抓不回来,他却没办法克制去祈求更多,若能让他更快放的开的话,若是心中的衝突跟痛苦可以消失,再更粗暴一点也无所谓。 身体逐渐攀上高峰的时候,林漉辰感觉到手心被温暖覆上,耳边传来低语:「你现在是我的,知道吗?不可以再出去贱卖自己,也不能再把身体交给别人。」 没办法阻止对爱的渴求,于是弄丢了拒绝的选项,在沉沦里掘出了快乐,在快乐里遗忘了一切,最后在欢愉的顶点释放所有,把残缺的自己交付出去。 如果,你真的愿意爱这样的我。 「没事吧?」 他几乎是完事之后全身就瘫软下来,被即时抱住才没有倒回床上,一时之间没办法好好回话,只能慢慢的在吐息之之间平復所有感官。 平復之后是全身都要散架的感觉,不适的令他蹙眉,动也不想动。 「辛苦你了。」蓝学温喜欢完全倚在自己身上的那股重量,一下又一下的抚着那光滑的背,直到喘息声平静下来,他低着头看着那张脸,本来是想继续下去的,看了之后就想今天还是算了吧,他看起来像是已经被反覆蹂躪了整夜,可能最近真的累坏了。 蓝学温轻抚着那还留着泪痕的脸庞,温柔的拭去残留的湿润,轻声问道:「我带你去清洗,好不好?」 「不要……」他拉着蓝学温的衣袖,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先这样……就好。」他越说声音越小,「先暂时待在我身边……」 见他如此,蓝学温很快就妥协了,然而即使只有一点点,他还是有发现那肩膀上的微微颤抖,于是他把身上的丹寧外套脱下来给林漉辰穿上,让他躺好,然后就起身去抽纸巾,帮他擦去腹部的泥泞。 从林漉辰身上的气味不难想像他究竟喝了多少,虽然他一直说自己没有醉,但谁都看的出来明明是醉的一蹋糊涂,平常埋得太深的感情都被酒精冲刷出来,显露在话语跟举止上。蓝学温会把他所说的都铭记在心,连同刚才激烈的疼爱,一起存放在找到去处的喜欢里,从今以后不会再觉得自己的感情没有意义。 因为他也需要他,害怕他的离开。 蓝学温把他的衣服捡起来放好,然后把椅子拖过来,在床边缝着方才被自己扯坏的衬衫,想着等他缝完再问林漉辰要不要去洗澡好了,然而缝到一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阿猫呢? 刚才一直没有留意到,现在才觉得那隻橘猫不会应该眼睁睁的看他对牠的主人这样放肆,然而转头要问林漉辰时,才发现他穿着自己的外套睡着了,大片白皙的胸膛跟胸前的凸起都露在外面。 于是蓝学温无奈的起身帮他盖好被子,他想他大概可以知道那些手臂上伤痕的来由了,林漉辰总是说不出口,所以他的压力跟痛苦都得转换成另外一种形式来表达。 但他一放松下来实在是太没有防备了,蓝学温不知道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把他抓起来继续折腾,总有一天要好好教他的,让他好好收起那些无意识的诱惑,不然总有一天真的会出事。 他缝完衬衫,很快洗了澡,熄掉最后一展灯,然后爬上床躺在林漉辰身旁,看着熟睡的脸孔,第一次得到这么深刻的安心,彷彿全世界都在歌颂这份平静。 跟不长却深刻的感情挣扎了这么久,他终于如愿以偿且理所当然的,拥着最心爱的人入眠。 深海微光 8.1 隔天林漉辰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蓝学温熟睡的面容,还有搂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接下来才感觉到因宿醉引起的晕眩跟剧烈头痛。 他尽量动作放轻的把那隻手拿开,然后坐起来发呆了会儿,看着自己身上那件稍嫌大件的外套跟一丝不掛的下半身,才有点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太荒唐了,他默默的想。 虽然头很痛,但他还是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气味,硬是爬起来拿了衣服去洗澡,昨天果然喝太多了,肯定浑身酒味,而蓝学温竟然还有办法抱着他做那种事,之后一定要找时间把床单跟枕头都洗了。 跑去喝的醉烂,差点跟陌生人上床,被强制带走,然后被脱光…… 当昨日的细节慢慢随着身上的泡沫被搓出来时,真的越来越想掐死自己,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喝醉而失去记忆还是真的就是这样,昨天的印象有一半都是自己的呻吟,还有蓝学温看着自己的眼睛,至于有没有说什么糟糕的话,或是乱答应了什么,他一概不晓得。 洗好澡的时候,蓝学温就已经醒了,正坐在床边滑着手机,一见他擦着头发走过去就站起来,很自动的就去拿出他的吹风机接手剩下的事,通常吹头发他不会让别人来做的,上次是因为生病的疲累,这次是因为头痛也懒得去争执。 林漉辰在床边坐下,让蓝学温站着帮他吹头,有时候他很怀疑这傢伙是不是交过女朋友,对于这种琐事总感觉很熟练,让自己本来以为会不喜欢的事情又变得没有那么讨厌了,毕竟很舒服,总让人不自觉闭上眼睛。 「漉辰,现在还好吗?」蓝学温平静的问,手里的动作还是那么仔细。 「头很痛。」 「那我等等去帮你买果汁。」 「不要。」他皱眉,「吃止痛药就好了。」 闻言,蓝学温弯下腰,空出来的手捧着他的脸,很认真的说了两个字,不行。 林漉辰闷闷撇过头,明明连他妈都没有这么囉嗦的。 「今天要去上课吗?」快要吹乾时,蓝学温问道。 「没有,我昨天本来就不觉得自己今天能够去上课。」 「你都不会担心会发生什么事吗?」 「就是觉得会发生什么才想做的。」 结果真的很有趣。他默默的想,蓝学温听了显然不太认同,啪的一声关掉吹风机,微微皱眉捲电线的样子不知怎么着让他心情好了些。 「你还记得你昨天说了什么吗?」把吹风机归回原位后,蓝学温很认真的问道,感觉像小孩在质问父母记不记得昨天答应要去游乐园。 林漉辰偏偏不想认真回答,「可能是很多音调高低起伏的感叹词。」啊啊啊之类的。 他现在真的没办法想起太多,但也是真的想要玩弄这个平常太放肆的混蛋。 蓝学温不发一语的盯着他看,他也不发一语的看回去,这时才发现这个无赖其实有双很漂亮的黑色眼睛,五官组成英俊端正的样子,虽然没问过,但这个长相应该很受女孩的欢迎吧。 之前从没机会这么近距离的好好看过别人,林漉辰看的有些出神,下一刻蓝学温摸上他的后颈,突袭似的,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就这么吻在一起了。 「嗯……」 他记得昨天有被陌生人亲吻,但那时的感觉不似现在这么奇怪,唇瓣的相贴,舌间的交缠,并不只是互相触碰那么简单而已,传递过来的感情一直都那么强势,不容许哪怕一霎的分神。 无论昨天到底承诺了什么,想必一定是很不得了的吧,迷糊之间林漉辰有这样的感觉。而这个像是要掠夺一切的吻,趁他被吻的脱力的时候,顺势把他推回床上,从缓慢沉稳渐渐变得急促煽情,直到把他弄的全身酥软,面色潮红差点要喘不过气才终于停下来。 实在是输的一塌糊涂,看看自已的溃不成军之于蓝学温的从容平静,简直是在欺负人。 「怎么样?」 对于这邀功似的问题,即使还在狼狈的喘气,他还是瞥向一旁,嘴硬的说,「勉强过关。」 蓝学温冷静的看着他,但他的手就没那么冷静了,他低下头,把手伸进林漉辰的上衣,用指尖轻抚过那刚弄乾净的身体,从胸膛,腹部到腰际,像是在巡礼一样,而他是王者,负责用眼神收割所有燥热跟难耐,用唇烙上所有物的印记,在耳下,颈窝,甚至拉开衣襟,让锁骨跟肩膀也一起沦陷,空气随之而升温。 他把额头贴上那微蹙的眉,细听那紊乱的喘息,低声的说,「那个人昨天还摸了你哪里吗?」 即使被玩的有些失神,林漉辰终于有点危机意识如果自己没有好好回答今天可能就不用下床了,才用跟身体一样狼狈的声音说,「就只有你看到的那些。」 蓝学温沉默了一会儿,「漉辰,我看到你被别人摸的时候真的很生气。」他用指腹摩挲他的脸颊跟嘴唇,「但是因为是你去勾搭的,该讨的份我还是会讨回来。」 「昨天那样还不够吗?我身上你还有哪个地方没摸过?」林漉辰很努力的平缓自己的呼吸。 他摇了摇头,「怎么样都不够,你以后的每一次都是我的,如果又有人想买你的话,记得告诉他你有主人了。」 吐息之间浮出一个笑,「那要看你栓的栓不住我。」 「你可以试试看。」 蓝学温也笑了,低下头又给了他一个吻,然后把脸埋进白皙的颈间轻蹭。林漉辰感受着黑色发丝扫过肌肤的痒,以及压在身上微微起伏的胸膛,能想像心脏在里面强而有力的跳着。 如果这次谁也不会离开的话,他愿意把自己给交出去。 抓紧被单的手松开来,摸索着攀上那宽厚的背,这是给你的礼物,手心的温度如是说。 深海微光 8.2 下午的时候,他们骑着车到河堤去写生。 即使是下午两三点,这个季节已经开始微凉。他们在草地坐下,用铅笔在刚买的水彩纸上构图。 「漉辰,你跟家里关係不好吗?」要开始上色时,蓝学温丢出了一个问题。 「烂透了。」此时林漉辰还在构图,他的习惯是要把所有细节都勾勒清楚才能安心,「他们没办法理解我做的每一件事,也不愿意支持。」 「所以你才要一直去打工吗?」 「嗯,这四年来几乎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打工,前一阵子有休息,但在那之前缴了不少钱,存款几乎见底了,之后要忙毕展的事,没有钱也没空好好吃饭,每天都累得像要死掉一样。」林漉辰平淡地说,「但这其实都是我自找的,所以没什么好抱怨,之前跟我爸吵了一架之后,现在连房租都要自己缴了,真的恨不得找栋大楼跳下去,现在想想那时真不该休息的,一旦休息就越能体会忙碌的痛苦,也许这才是我最近抗压性这么低的原因。」 蓝学温想起以前他不在的那段日子,忍不住问:「你休息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一些一直想做的事,去美术馆看展,骑车去山上看星星,看夜景,写生,还写了些书法,直到意识到自己再不回去学校真的不行,要上课的前一天,我整个晚上都在这个城市游荡,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时候,这一切却要结束了。」 他打湿了纸张,很快就上好了底色。 蓝学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笔,看着他良久才说,「你想做的事,我以后都可以带你去。」 「再说吧。」林漉辰沾水洗出了白云,「倒是你,你爸妈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知道。」 「那他们怎么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独生子,即使这样也没关係吗?」 「他们说只要是我喜欢的,觉得是正确的,那就去做。」蓝学温垂眼,这才继续动笔,「我爸妈都是大学教授,从小我就学了很多才艺,但没有一样是他们要求我学的,他们都跟我说,你有得比别人多,就要比别人认真,比别人更有同理心。」 现在想起小时候,生活中没有一样东西是欠缺的,就算是独生子,亲戚也是会带其他小朋友来玩,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都比别人富有许多。 他小时候就养成了回家跟父母聊天的习惯,他们对于跟他相处一直是充满耐心的,无形间也教给了他很多很多,随时看书的习惯也是也是从父母那里接手的,一个礼拜看一本书是唯一被要求过的事,而他本来就不排斥看书,长久下来就变成日常生活的一种程序,出门时可以什么都不带,只带一本书,儼然成为一种心安的方式。 求学期间虽然有跟同学吵过架,但最后也都好好的解决了,学业没什么问题,时常得到老师的称讚,同学也很信任他,几乎一直是一路顺遂。 「看来你父母很爱你。」林漉辰平淡的说。 有这么好的家庭环境,不难想像他怎么能像现在这个样子,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觉得已经渐渐可以了解这个曾经不喜欢的学弟,他很认真的看待身边每一件事,不会骄傲,但有自信,而且几乎没什么情绪,在昨天以前他还以为他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然而并不是没有,而是理解了带着情绪去处理事情没有任何好处。 很出色的一个人,同时也反常的可以,特别是在跟自己相处的时候。 「知道吗?刚开学的时候你真的很白目。」他忽然说,「素描课都不好好上,一直乱看还乱来,如果你刚开始好好上课的话,我可能不会那么讨厌你。」 他讨厌不专心的人,所以一开始当江衡的助教时还蛮不习惯的,因为被要求好好回答学生的问题,但基本上每个单元都会有不专心上课或故意翘课的人,没听到作业内容是什么,要画的时候才一直问,还记得第一次遇到某个上理论课时一直玩手游的同学来问说这次要画什么,他直接当着他和他朋友的面说,「你可以考虑穿越时空回去找答案或问你的手机,但我不会告诉你。」,就在江衡刚说完,「这是助教,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问他。」之后。 然后当天下课就被投诉了,接着立刻被约谈,江衡好说歹说才让他答应以后不要用讽刺的口吻跟同学讲话,然后要尽量回答同学的问题,不过在这之后他很机掰这件事就在学弟妹间传开了,没人敢再来问这类问题,他也不用浪费力气去火大。 但蓝学温真的很让人很摸不着头绪,他上素描课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在看自己,却又能好好画完作业甚至超前进度,画技也很优秀,如果不是那恼人的视线,他可能会想要认识这个学弟,毕竟大家都喜欢有才华的人。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会这样,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蓝学温笑了一下,「抱歉,但是我忍不住,而且我真的很希望你过来改我的画,有一段时间还很羡慕严辉。」 太荒唐了,林漉辰摇头,「你的画根本没什么地方能改。」 蓝学温没有回应,任由淡淡的喜悦浮在脸上,下笔速度也变快了。 「漉辰,我是为了你才来读这里的。」 差不多画到一半时,他又说,「那时我看到你入围全国美展的作品,觉得很喜欢,所以找到你读的学校,把它填在第一志愿。」 林漉辰没有停手,表情也没什么变化,「真的?」 「嗯,我还因此跟爸妈起争执。」 那张脸上终于浮现浅浅的微笑,他之前不是没想过,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原来是被自己耽误了,「那幅画是勉强入围的。」 「但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 林漉辰摇摇头,老师都说他的作品一直不够深入,他擅长表现出事物最美的一面,擅长画出感情,却不会创作,这样是没办法成为艺术家的,然而无论他怎么想去表达一个议题,或是去叙说一件事,都被批判不够深刻。 被说了很多次之后,他也一直相信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华美的摆饰,寄託着一文不值的感情,直到被这个神经病说喜欢,挺好的,但还是没办法掩盖自己没有天份这件事。 蓝学温看了那像是听了玩笑之后的表情,有了些许无奈,这个人总是会否定自己的一切,明明活的比谁都还要努力,却被世界种下了根生的自卑,现在跟他说那对自己意义有多大,他也不会明白的吧,没关係,那些空缺,以后都会被填补的。 风吹过林漉辰专心作画的侧脸,不知道有多久他没能像这样,因为想画而画,不是为了发洩情绪或是赶作业,那纯粹平淡的表情反而让人想落泪。 以后会变得更辛苦也没关係,因为他会帮他搬去压在胸口的疲惫,不用再自己一个人喘不过气,像这样寧静美好的每一天,必定也能成为往后的每个岁月。 蓝学温终究把李慕是谁这个问题默默的吞了回去,他想若是有必要的话,总有一天是会知道的吧,在那之前,他不会再着急了。 深海微光 8.3 那天晚上,姚绪出去跑步的时候,恰好遇到坐在长椅上的严辉,于是她跑去她面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去买个东西吃。 结果这个平时总是兇巴巴的脸,看着她就掉下了眼泪。 姚绪马上被吓到了,连忙晃着她的肩膀问发生什么事,没过多久严辉大叫着一些听不懂的话,因为晃得有点用力,她花了很久才知道她说干很晕啦。 姚绪勉强从哽咽的话语中得知了来龙去脉,看来是告白失败了很难过,这是她推敲出的结论,严辉好像还有说自己是怎么告白的,以及学姊说了什么话来拒绝,只是姚绪全部都听不懂,她唯一听得懂的是怎么办,她好伤心。 可若要比谁最不会安慰人,姚绪肯定也是数一数二的,「欸,先不要哭了啦!」 严辉抓着她的衣摆大叫,「我就停不下来啊!」 「不行,哭是最没有用的方式了,你可是要把到系花的女人!」姚绪换上认真的表情,「你上次答应我要追到学姊,你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在这里哭!」 「不然你要我怎样?」 「不要再哭了!不然、不然……」连面纸都没有带的她犹豫的举起拳头,「我就要扁你了喔!」 「随便你啦!」反正难过的要死,严辉什么都不在意了。 结果姚绪真的毫不留情的扁了她一拳,令她撞上墙角,血流如注,当晚她得到缝了好几针的额头,遗失了可能值好几天晚餐的急诊费,却好像更难过了。 他们从急诊室里走出来时已是深夜,走到学校前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虽然姚绪能感受到室友的不爽,她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至少严辉不哭了。 她们没有马上回寝室,而是在操场旁找了个地方坐下,相视无语了一阵子。 「姚绪,你真的很机掰。」 这是严辉愿意讲话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已经开始看着星星神游的姚绪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很委屈的说,「是你说我可以打你的!」 「谁知道你会打的这么用力!」 大家都说姚绪是神经病,而今她终于深切的感受到了,她下次绝对不会在这傢伙面前掉泪,一句安慰的话都不会讲还把她打到送急诊,最带衰的人真的莫过于此。 刚才医生问她怎么会撞成这样,她支支吾吾半天才心虚地说忽然一晕就跌倒了,扯了这个谎也很快就感到后悔,医生担心的看着她说最好找一天来做健康检查什么的,她只能窘迫的一直点头,姚绪那时还在旁边憋笑,等到走出去的时候被瞪了一眼才比较老实。 而她似乎自动忽略了刚才的指责,呆了半晌又想到:「所以学姊跟你说了什么啊?我刚刚其实什么都没听到。」 严辉看了她很久,才不太高兴的说,「她说,抱歉。」 「抱歉?就这样?」 「对,然后她就慌张的跑走了。」 明明已经模拟好各种情况了,实际遇到时果然还是不能不感到受伤吧,笑容敛下时心痛太鲜明了,她不明白自己这时怎能这么清楚的看到那颤抖的嘴角,以及不自觉蹙起的眉,刘安诗丢下的那句抱歉精准的砸在她脸上,等她回神时那皮鞋踩出的清脆步伐已经远去,留下她,以及她跳的快要裂开的心脏。 「你觉得抱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严辉闷闷的问。 「抱歉?我觉得是被你突然间的告白吓到。」姚绪没想多久就回答,「毕竟人家一直喜欢的是异性,突然间被同性告白会没办法接受是正常的吧!」 「那我该怎么办?」 「是说真的很酷欸!」姚绪完全忽视她的苦恼,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才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被一个男的追走,结果自己又被一个奇怪的妹妹告白,如果你最后真的追到她一定会很炫泡,你们可以一起去约会什么的──」 「姚绪!」 「干嘛?」 看着那个讲的很开心的人睁大眼睛盯着自己看,一副不明白为什么要打断她的样子,严辉最后决定手一摊不说了,本来才刚要觉得她不是只会操着满嘴干话机掰人而已。 「怎么了啦?」姚绪把脸凑到她面前,「一起去约会不好吗?」 严辉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外星人才会有的想法,「才不要,尷尬死了!」她把那张真的很困惑的脸巴到旁边去,「而且我才不是奇怪的妹妹,蓝学温也还没把助教追走好不好!」 「还没吗?」 「没有啦!操。」 结果没几天去上素描课才发现事情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蓝学温。」 「嗯?」 「学长身上那件外套,是你的对吧。」 「对。」 严辉简直想把炭笔插进他喉咙里,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个人闪到会特别的刺眼。 「他怎么会穿着你的外套?」 「他忘记带外套来,我怕他冷,先给他穿了。」 「喔。」 「你的炭笔又断了。」 蹲下去捡笔的时候,严辉只觉得脑袋乱成一团,他们什么时后进展的这么快了吗?除了穿着对方的外套之外,好像连互动方式都不太一样了,林漉辰甚至会主动去跟他搭话,明明之前连路过他旁边都不愿意的。 于是素描课结束之后,严辉把蓝学温叫住。 「可以谈谈吗?」 蓝学温没多想就答应了,「好。」他回头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某人,「学长,你先回去好吗?」 远远的林漉辰点头,拿着东西和教授一边谈话一边离去。 严辉等到他们踏出教室就立刻问:「你跟学长现在是什么关係?你们交往了?」 蓝学温平静的看着她很久,思考着如何回答,「比以前好一点点的关係。」 「什么?所以到什么程度了?」 「不要问比较好。」 严辉听得一头雾水,于是蓝学温继续说,「我现在不会跟他交往,所以你专心处理跟学姊之间的事就好。」他指了指额头,「你跌倒了?」 「没有,这是……」想到真正的原因她又觉得蠢毙了,于是说,「对,跌倒。」 「保重。」蓝学温真诚的说,最终还是问了,「你跟学姊还好吗?」 「……被拒绝了。」 「加油,我也被拒绝了好几次。」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该拿什么脸去面对她!」想到那时的场景,严辉又觉得心绞痛了起来,「有时候真的好羡慕你,总是可以二话不说就往前衝,到底怎么有办法做到啊!」 「不要羡慕别人,我都走到这里了,你没有道理做不到。」蓝学温一脸认真,「如有有好好表达心意的话,对方一定能够感受到的。」 严辉低下头,沉默许久又问,「所以你跟学长到底进展的如何?」 「这个真的不好说。」 「干,说啦。」 「好吧,上床了。」 「是喔……欸?啊?」 严辉整张脸渐渐红了起来,她有点像是短路的蹲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抱着头大叫,「干嘛告诉我这个啦!」 「你自己要我说的。」蓝学温很无辜。 「进展太快了吧?」严辉忽然不知道之后要怎么直视林漉辰了,完全没办法想像他们到底是怎么做那种事的,「谁在下面?学长吗?」 「对。」 「你怎么一点都不害臊!」 「我只是回答问题,干嘛害臊?」 她真的越来越混乱了,也越来越觉得蓝学温一定是从宇宙来的生物,「你们都发生关係了,干嘛还不在一起?」 「我想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摇了摇头,「你也不希望他还没跟学姊分手就跟我在一起吧?」 「可我觉得这样也没有比较好……」 真的,太奇怪了。 从素描教室走出来时,她总觉得心情比之前更沉了,虽然蓝学温把他们的关係说的很奇怪,但是最终他们还是已经互相喜欢了吧,其实从眼神跟动作就大概能看出来,反观她还是原地踏步。 有时候总觉得怎么别人努力就能办到的事,来到自己这里就是座坚不可摧的高墙,没有出口的密室,到底是她把一切想的太可怕,还是那其实就是事实?到底有没有一种恋爱,打从萌芽的那刻就不可能实现?那到底又为什么要在这里愁的跟什么一样?是不是为感情而痛苦时,就说明了喜欢上的是不该喜欢的人? 她本来就是双性恋了,所以不能明白一般人被同性告白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是觉得不能接受还是觉得噁心?无论如何她知道那样的眼神她不能再承受第二次了,她会连自己都觉得反胃,一定会深深的讨厌起自己。 如果那份感情不是喜欢的话,那她现在是不是就能保持着那份乾净透明的仰慕,而与她相安无事呢? - 早晨来临时,刘安诗睁眼看了手机一阵子,才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 这几天真的想了很多,以那句坚定的表白为起点,她让记忆慢慢的往前走,路过了很多事后想起会让人觉得幸福的片段,一如那个温暖的怀抱,失措的眼神,真诚的话语,还有可爱的笑容。好像是真的等到这一刻,才发现那个目光所不及的场所,还有一个人在等待着。 她把右手举起来,在室内昏暗的光下,端详着那条被扯坏的手鍊,过去三年的记忆也一幕幕的掠过,她想她还是很喜欢的,撇除那些过于沉重的感情,相处的时光一直都很幸福,她没有问过对于林漉辰而言自己究竟是什么,其实明明就能感觉到他的用心跟关心,却只因为那份感情不是喜欢就觉得被亏待,真的一点都不成熟呢。 她是喜欢他,但她也喜欢那个可爱的学妹,那明显是完全不一样的感情,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她甚至不确定那能否称作喜欢。 学妹是女的喔。 这句话反覆的出现在脑海里,像担心自己忘记一样,跟以往的观念不停衝突,想像的到的情侣间的相处模式彷彿被打掉重建,有种无法言喻的奇怪,但是并不糟糕。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相爱,同性之间的感情也是相爱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心里总是觉得两端无法平衡,也没办法比较哪方的份量比较多呢? 她坐起来,默默的爬下床去梳洗,在大家都还在睡觉的时候,安静的,仔细的画好妆,又慎重的挑了一件喜欢的衣服,换好之后在镜子前端详着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觉得好好打扮是一件有意义的事了。 最后她拿起手机,查了一年级的课表,想了很久之后,打开寝室的门,昂首阔步的走了出去。 深海微光 8.4 「其实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学姊哪一点呢?」西洋美术史的中间下课,姚绪看着闷闷不乐好久的严辉,不禁问,「要说漂亮的女生其实系上比比皆是,而且你其实是双,选择还蛮多的啊。」 严辉把打开之后也没做笔记的课本盖上,「你之前不是在鼓励我,现在又在动摇我的决心吗?」 「不是,我只是很好奇。」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喜欢吗?不知道欸,我想要巴着的人有很多,缠着他们陪我聊天之类的。」姚绪十分认真的思考,「啊,可是我觉得我也是双,因为我会巴着男生也会巴着女生。」 严辉觉得眼前的人又开始答非所问,头痛了起来,「你真的的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吗?」 「想要一直缠着一个人?」姚绪这才发现自己想不出来,「不然你说嘛!」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很在意她,做任何事情都会想到她,想一直跟她在一起,心情会随着她的任何举动而起伏,然后……希望她可以好好的。」说完之后她抬起头看着室友,那个脸是她高中时看到三角函数的样子。 「可是有趣的人有那么多欸!要怎么样才能把目光一直放在同一个人身上?好累喔。」 「同时跟那么多人相处才累吧?为什么不拿那些力气去好好对待一个人就好?」 姚绪看起来还是很疑惑,「那不然你说,学姊有什么地方是让你想要一直跟她在一起的?我好想知道喔。」 「不要考验我的语言能力。」 「不是啊,喜欢一个人总有理由吧?」 「可是人是会变的啊,若是喜欢必须依附在某些具体的理由上面,如果哪天那个人不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样子该怎么办?」严辉挺直身子,一脸认真,「我觉得我会喜欢学姊就是因为她这个人本身,不需要其它藉口来解释。」 「是喔,真难懂。」姚绪搔搔脸颊,稍微意识到她们的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于是放弃争论,「是说我那个时候有去打听一下关于学姊的事情,她在他们那一届的人缘好像也挺差的,讨厌她的不少,大部分是对她完全不了解,因为她好像从大二开始就一直跟在助教旁边了。」 「不重要吧,我认识的是现在的她,不是过去的她。」她口气有点差的说。 姚绪笑了出来,「有时候真的觉得我们辉辉真可爱。」 「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跟我说话啊?」 最后她又放弃继续和姚绪谈话了,基本上谁都有自己表达感情的方式,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能获得幸福就好了。只是她老觉得姚绪总没有认真在听别人讲话,讲着讲着重点都会被扯到光年之外去,如果要认真起来跟她对话总是会身心俱疲,所以她才会习惯性的张嘴发呆听她讲干话。 但好像只有今天,她开始思考起一开始冒出来的那个问题,为什么会喜欢学姐?说到底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可以探究本质的吗? 恍神着走出教室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有个白晃晃的影子,正想绕过去,却被白白的影子直接拦下,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西美史课本直接砸在脚上。 西美史课本就是a4大小的书砖,教室的桌子几乎都是被这课本压到变形的,那瞬间真的只觉得自己要残废了,眼泪不自主的跟着这一下被砸了出来。 「哇操……」 「还好吗?抱歉,吓到你了。」眼前的人连忙帮她把课本拿起来,眼里满是担心,「啊,你怎么连额头都受伤了呢?」 严辉这才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刘安诗,于是忍着痛维护自己的尊严,「呃,那个是……跌倒。」 幸好她收的比较慢,没有惹来太多注意,不然真的超级丢脸,她感觉到刘安诗轻轻的拉着她的手臂,帮助她站起来。 「还可以走吗?」 「嗯,还可以。」 她扶着她走到系穿堂外面的长椅坐下,刘安诗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去保健室,严辉勉强挤一个微笑说休息一下就好了,她真的无法用被课本砸到这种烂理由走进保健室。 觉得大概是痛到快没什么感觉时,严辉问:「学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前几天才被拒绝,她还是觉得有些尷尬的,儘管眼前的人似乎完全不介意。 刘安诗看着远方操场的人们,晃着纤白的脚。 「我呢,其实要被退宿了。」 她吓了一跳,「为什么?」 「过得太荒唐了,不知不觉就被扣了好多分数,等到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在退宿名单里了。」 以女宿的制度来说,严辉也是很容易被扣分的类型,印象中自己也是差一点就会到达退宿标准,没办法怪人家粗心,不过实在有点可惜,明明刘安诗只剩半年就要毕业了。 她想到了她之前提起的事,于是小心的问:「学姊,你之后打算怎么办?还是坚持要休学吗?」 刘安诗沉默了一会儿,「还在考虑。」 严辉有点着急,努力思索要怎么说服她留下。 「可是,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找房子啦,我想如果我真的休学了,还是会待在这个城市。」刘安诗笑笑,「所以我想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找房子。」 「当然,当然可以啊。」严辉连忙答应,之后才朦胧想起今天晚上好像有事,「不过我晚上要跟蓝学温一起画素描。」实在是作画速度太慢了,到期末欠了不少作品,江衡每见她一次就问什么时候要交作业,除了兇同学跟老师也要记得画画之类的,烦不过才会请蓝学温帮忙。 「没关係,我也还没决定好要看哪间。」几分鐘过后她才又说,「其实我主要是想问你等等可不可以陪我去买蛋糕。」 「蛋糕?谁生日吗?」 「没有,我自己想吃而已,我有一间想去很久的甜点店。」 「好啊,七点前回来就行。」 决定好他们就出发了,走到停车棚的路上,严辉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觉得心痒,真的很久没骑车了呢,她放空的想。 「学姊,我想骑车,可以吗?」在刘安诗打开后座拿出安全帽的时候,严辉忍不住问。 「你要载我吗?」刘安诗眼里一下子就溢满期待。 「好啊。」 严辉把车牵出来,发动之后让刘安诗坐好,「学姊,你可以抓着我,因为我可能会骑有点快。」 啊,好的,听到回答之后衣角有被抓住的感觉,本来没有察觉异状,直到快要上路时,她才低头看着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更正确的说,是拇指跟食指。 刘安诗只打算用两隻手指捏着自己的衣服。 她满脸困惑的回头,对上的是如天使般纯真的微笑,只好默默的把视线移回秒数还很长红绿灯,觉得满腔的尷尬正在身体里酝酿。也是啦,面对刚跟自己告白失败的人怎么可能不感到拘谨呢,虽然对话似乎完全没有异状,行动却窘迫到一个极致,在红绿灯停的那几秒她简直要被尷尬杀死了。 她能怎么办呢,为了拋下那些从小困扰她到大的尷尬心,她骑超快。一路飆过好几个该转弯的路口,甚至比表定时间晚好久才到那间店。 下车的时候刘安诗差点没站稳,严辉脱了安全帽前去查看,连忙问,「学姊,还好吗?」 「没事没事。」她扶着一旁的柱子,努力不勉强的笑笑,「只是你真的骑的有点快,该怎么说呢,因为你很瘦又骑那么快,感觉骑一骑就要被风吹走了呢……」 严辉连忙道歉:「学、学姊!我不会被风吹走的啦!」然后她花了几秒才发现自己似乎弄错了重点,「不是,我等等不会骑这么快的,让学姊害怕了我真的很抱歉。」 刘安诗说着没关係,领着她进去那家看起来很精緻的甜点店,她在选蛋糕的时候,严辉在后悔,想一头撞破那个摆着繽纷甜点的冰柜,或者打爆架上的麵包。 不晓得是不是只有她觉得气氛变得很奇怪,除了刚刚那些事,她也发现刘安诗要带她进来时,本来要伸出来的手不知怎么又默默缩回去,变成一前一后,无交集的走着。这不是平常那样,平常她是不会犹豫就把她抓着的。 严辉好苦恼,如果刘安诗根本不喜欢她,那怎么还会约她出来呢?她不愿意把心爱的人想的那么狡猾,却也无法期许她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答案,毕竟擅自告白的是她,也在当天就被拒绝了,那凭什么再要对方给自己交代? 「严辉?我好了喔。」刘安诗开心地举起手上的蛋糕盒,抬眼又瞥见她额上的伤疤,忍不住念了两句,「下次要小心一点啦,缝这么多针,一定很痛吧?」 话语的温暖让严辉歛下脸上的懊恼,「打麻醉的时候比较痛。」 看哪,真是没有节操,被稍微关心一下,心脏就完全软下来了。 「我从小就一直受伤,因为我小时候就喜欢骑脚踏车到处跑,之前还摔进水沟里,被邻居的婆婆救起来,这点程度的痛还是可以忍受的。」 「就算是这样还是要注意一点啦!真是。」 严辉温柔地瞇起眼睛,或许带给别人温暖就是她的天赋,现在想想,她还愿意跟自己讲话,就应该谢天谢地了。 「不过女孩子伤到脸真的很不得了呢!这样的话……这样……」忽然间刘安诗像是思考短路一样停下来。 「这样?」 「啊,没事,我们去坐一下吧。」 女孩子的没事就是有事吧!她想,大部分彆扭的女孩都是的,严辉曾经有一段时间很讨厌女生,搞小圈圈的女生,鉤心斗角的女生,但也没想到最后还是爱上心思细腻的女生。 她撑着颐看刘安诗拆开精緻的包装把蛋糕切开来,夕阳在她身上染了层橘色,原本的褐色长发此刻披在肩上像是在静静地燃烧,如果有机会画下来就好了,想想当初其实也不一定要读美术系的,因为自己本来就只想画这样平凡生活的一角,而不是经过太多人去詮释的伟大艺术。 如果人们还活在十九世纪,连凭印象下笔的日出跟日落都能流传千古,那艺术这种东西就不会变的那么困难又浮夸,又那么的各说各话了。 「哇,好了!」 刘安诗开心的把塑胶刀小心地放到旁边,严辉看着那个精緻的蛋糕,黑色的外表,切开来里面是抹茶的顏色,看来是抹茶巧克力口味的,不过这个分量一个人吃感觉有点可怕。想着才发现刘安诗是把圆形的蛋糕切成两个半圆了,然后一半被拿走,一半被推过来。 「给你吃吧!」 严辉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讶异地指着自己,「我?」 「对啊。」 她看着刘安诗天使般的笑脸,又看看桌上那块蛋糕黑色外表的绿色内在,吞了一口水,忍着心中的指责坦承: 「抱歉,我不敢吃抹茶。」 那个笑容定格几秒。 「……这样啊。」 深海微光 8.5 回到学校时她们还是一前一后的走着,刘安诗在后方捧着又好好包装回去的蛋糕沉思,严辉则是抱着画具反省今天的每个细节。 走进明亮的素描教室,那里除了在专心画画的蓝学温之外,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学长姐,严辉直直地走向蓝学温,拔掉他的耳机。 「你来啦。」蓝学温放下炭笔,「快点去架好画架吧。」 「呃,那个……」严辉有点忸怩,「你吃晚餐了没?」 「我有吃一些水果。」 「是喔。」严辉有点迟疑地看了一眼端着蛋糕有点走神的刘安诗,「那你还想不想再吃一个抹茶巧克力蛋糕?」 「我不喜欢抹茶。」蓝学温简单明瞭的拒绝。 严辉仰天,她记得在自己的寝室每个人都是抹茶控的,看到抹茶类的食品会欢呼的那种,怎么到这里却那么不受欢迎? 实在不太想走回宿舍,她绞尽脑汁的思考还有什么办法。 蓝学温也看到了严辉身后的刘安诗,大概推敲出了状况,「你们在想要怎么处理那个蛋糕吗?」 「呃,对。」 蓝学温沉思了一阵子,「这样好了,少寧生日快到了,而且他还是不挑食的人,就拿去送他吧。」 「什么?我去送吗?」 「对,这样他才不会拒绝。」蓝学温站起来,「走吧,他在三楼。」 事情的演变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路上蓝学温甚至抓到了他另外两个室友还有姚绪,然后她就在五音不全的生日快乐歌还有拍手声走进教室,端着那个只剩一半的蛋糕。 本来在玩着手游的游少寧,从他们踏进来的那刻到严辉端着蛋糕走到他面前嘴巴都没有闔上,彷彿可以看到他脸上打了一个超大的问号,但是严辉想自己脸上的问号一定没有比他小。 「那个,祝你生日快乐。」旁边的人很配合的欢呼,她得等到欢呼声平静才说,「这是我买的蛋糕。」 游少寧的困惑那么明显,但首先这群人的组合就很莫名其妙了,他跟严辉的关係顶多是讲过几句话的点头之交,而在身后拍手唱歌的人,除了姚绪和室友之外,竟然还有大四的正妹学姊,看看她祝福的样子是多么真诚。 是整人的吧?又或者自己玩垃圾游戏玩到睡着了在作梦,游少寧这么想,想要摑自己一下,但是抬头看到严辉的脸,那个莫名其妙又充满决心的表情,忽然之间又不这么想了。 他从千百个问号里筛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送我蛋糕?」 「喔,因为,因为……」她看了一眼蓝学温才下定决心,「因为我觉得你画图真的很屌,想说你生日快到了,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仰慕。」她多想在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咬舌自尽,幸好欢呼声又缓和了气氛。严辉承认自己是蛮景仰游少寧的才华,但讲出来的话简直变成干话跟烂藉口,任谁听了都不会当真吧,她只能尽量让自己不要看起来也那么困惑。 「哦。」游少寧发出了一个单音,不知道是接受了还是只是表示自己听到了,「那为什么蛋糕只剩一半?」 「因为蛋糕买来的路上被撞坏,我们就把那半边切了。」蓝学温代替回答,他瞥了一眼严辉,「这个人其实很喜欢飆车。」 儘管那是事实,严辉还是想对蓝学温挥拳。 游少寧的脸从困惑变得有点震惊,「喔,谢谢,我会吃完的。」那句道谢里妥协的成分佔的多。 眾人一拥而上给他祝福,严辉听到姚绪说「嘿,恭喜你被全系最边缘的人送蛋糕了。」但她没有去扁她一拳,回头追寻着那个本该在人群里的身影,此刻已要踏出教室,她理所当然的跟上。 「学姊,抱歉,你想买给我吃的蛋糕最后却送人了。」她满怀愧疚。 「不要一直说抱歉啦,本来就不该理所当然地觉得好意一定要被接受。」刘安诗温柔的笑,「如果你有什么不吃的就告诉我,那我以后……」 刘安诗停下了,又是这样,说到一半才发现那些话都具有份量,有让两个人都意识到的弦外之音。 以后?以后是什么呢?发现她出了神的同时自己也是,是朋友的以后还是学姊学妹的以后?又或者是那些关係之外的以后? 「学姊……」在微妙的沉默中严辉发出乾涩的声音,「你今天好漂亮,有特别打扮过吗?」 刘安诗嗯一声,才发现自己早上化妆的时候完全没想过这件事被严辉发现的情况,所以才会完全不敢对上那灼热的目光。 她以为自己已经过了心会七上八下,过了会期待什么事发生的时期,她以为那种心情已经跟失败的爱情被埋葬了,没想到还是强烈的让人呼吸困难。 严辉伸出手,摸了摸她细软的发丝,刘安诗不知道她是不是查觉到了自己紊乱的无以復加的呼吸,因为在平常总是有点慌乱的学妹,此刻有种蓄势待发的冷静。 「我很开心。」她笑了,不似以往总得加上一些紧张跟一些力气,「谢谢你没有把我推开。」 刘安诗知道自己还是在等待什么发生的,只是她在那真的发生前就把自己抽离了,说了些讲过就忘的藉口匆匆忙忙地回到宿舍去。 一到寝室,她心不在焉的卸了妆,立刻拿了东西去洗澡,洗完后迅速地吹了头发就爬到床上,这时她盯着手机,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处在什么样的情况。 不可否认,她很紧张,可以说今天一整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但是此刻积在胸口的感情,并不是难过,反而有点像是雀跃,这才知道开心也是需要出口去宣洩,不然也会像是要爆炸一样。 好喜欢跟她相处,跟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她好可爱。 刘安诗是喜欢刚刚那样的气氛的,大家开心地聚在一起,那是她从小到大都没办法体会,也没机会去参与,她在那个环境里面,但也不在,她终究知道自己不属于那里,于是默默地走了,有可能更大的原因是,她知道严辉总是会跟上的,儘管有些心机,在自己被叫住的那一刻还是压抑不住那精神上的满足,像是投了自动贩卖机期待掉出来的饮料一样,那让她开心之外也有点复杂。 她没想到自己还是会期待着,期待有个人能够一直看着自己,把自己视为最重要的那个。 她想找个人跟她一起梳理这份难以言喻的感情,但反覆的滑着连络人名单好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心不在焉,而那个反射性想要搜寻的第一个人,想要相谈时总是第一个想到的人,早已被她从连络人里删除跟封锁了。 无论被伤的有多深,这份感情都不该以这种方式终结才对,她知道自己太不应该了,却总是太晚才发现,自己悲伤的尖刺也是会刺痛人的,何况是他。 两个伤的一样重的人,若是一个声泪俱下,一个毫无反应,绝对会认为流下眼泪的那方是比较痛的吧。 她放下手机,任由情绪在体内互相衝撞,棕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迟迟无法入眠。 一定可以好好的,现在开始挽救还来的及,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弥补。这么想的同时,她并不觉得在自己忘记他的日子里,事情会变得更加复杂。 事实上比想像中严重多了。 什么都不是在一夕之间改变,而是悄悄的在进行。 刘安诗跟林漉辰一同修的课有两堂,一堂他直接不去,另一堂进阶油画问了教授才知道,他不是不去,而是跟他们不在同一间教室,是他自己要求的,说是自己一个人比较好思考该如何下笔。 他这样的举动,实在没办法让刘安诗不把责任的绳子套在自己身上,但是明明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她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自然地去跟他讲话了,直到一年级的素描课到来时,她拜託严辉替她留意林漉辰有没有去,打算下课的时候去找他,就像以前一样。 她没意识到的是,什么都在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深海微光 8.6 「学长,可以帮我改图吗?」 那是严辉第一次主动叫住林漉辰,他不发一语的走过来,接过严辉手上的炭笔,把她总是弄得不够好的构图修正成精准的样子。 「你拍的这张照片是两点透视,不是一点透视。」林漉辰提醒。 「嗯。」她后来才发现自己连这样无趣的单音都哽着,只能做出点头的动作。 那时严辉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总觉得那只是满足自己的想望,事实上自己的这个脚色,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多馀吧。 但是林漉辰又说了什么,似乎是素描课以外的事: 「可以帮我一个忙吗?」他并没有改完图,就放下了炭笔,抬头起来看她,这次她没有被吓得马上答应,而是静静的等一个句子说完。 「帮我给安诗……」他说着,要把手伸进外套口袋,却马上停下,发现自己改过好几幅画的手指跟手掌的侧面都黑的可以,像刚去挖矿似的。 严辉也因为这件事定格一下,想起了他从不用海绵刷跟纸笔画素描的,永远只靠一隻炭笔跟一双手。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放弃的再次拿起炭笔时,严辉竟然有些失望。 「抱歉,当我没说。」 她是知道自己是希望林漉辰可以把那个东西送出去的,儘管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或许意味着他跟刘安诗关係转变的可能。她是可以帮他拿出来,但她总觉得刚才他不只是因为手脏了才打消念头,而是彻底放弃这件事。 她总觉得有些……难受。 「学长。」严辉挣扎了一下,还是问了,「你还好吗?」 那个把炭粉抹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微微一笑,回答:「我很好。」视线回到画上的同时,笑容立刻歛了下来。 严辉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谢谢,但你帮不上忙。」 她知道还好吗这句话林漉辰可能被问了好几百遍了,那几百个问题也一直得到相同的答案,但那句话能给的一直是关心而不是救赎,或许也是她这个又局外又语言贫瘠的人,所能表达的极限了。 但至少这次炭笔回到手上时,她记得说了谢谢,他也记得给出回覆。 随后严辉拿出手机告诉刘安诗林漉辰有来上素描课,但是下课时林漉辰匆匆的跟江衡还有蓝学温道别,就立刻离开教室,那一刻严辉也站起来跟了出去,儘管她不明白理由是什么,但出去之后她就看到刘安诗目送着他走远,彷彿能看见她没能留住他的上一刻。 「学姊……」 刘安诗紧抿着唇,手中也紧揣着某样没能送出去的东西。 - 之后她们吃完晚餐,在操场散步了一阵子,最后在球场旁坐着,看着打球的人,各自沉默许久。 刘安诗是苦恼的,她以为林漉辰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她的面对,没发现他跟她一样,不想面对的事甚至更多。 但严辉不知怎么着,好像还比她苦恼,刘安诗马上就注意到了她的愁眉苦脸,虽然心里明白她脸色不善是天生的,但她的脸配上紧锁的眉,好像真的非常生气似的。 「严辉?还好吗?」 刘安诗拍拍她,那紧绷的脸马上就瓦解了,她连忙点头,「我没事的,只是……」 严辉踌躇了,虽然她觉得有话直说很重要,同时自己也是一直都办不到,儘管她们的关係已经有进一步的发展,她还是不能完全坦然。 「没关係,有话直接说。」刘安诗停顿了一下,「这次我会听进去的。」 严辉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之间好像被注入了勇气。 「我不喜欢你一直在意学长。」虽然那忧愁的脸埋在臂弯里,话语却十分清楚,用力撞击刘安诗的心脏,「从你送我饮料的那个时候,甚至是我们在陶艺教室相遇的时候,我就不喜欢了,我明白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也明白你喜欢他,但是感情上就是不能接受,看到你因为他的离开而难受我就……我也好不开心,甚至希望你快点把他忘掉,把他的一切都忘掉。」 严辉越说头越低,最后脸整个埋进臂弯里,肩膀跟语气都止不住细细的颤抖。 儘管刘安诗还是被那太过直白的感情吓到了,但她明白严辉埋着脸是因为害怕看到她的表情,担心那会跟那夜一样惊慌失措,顿时心里涌现了一丝酸楚。 刘安诗从来没有被别人追逐过,儘管有,那也是基于外表而生,虚幻的爱恋,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追逐别人的身影,当目光一直看着前方的某样东西,被身后的人拍了拍背的话,肯定会吓到的吧,她也为此感到后悔了。 从严辉的话语里听得出她到底花了多大的勇气让自己再度坦白,刘安诗知道自己必须抓住那战战兢兢伸出的双手,否则就在也没有下次了,有了第二次就已经是奢侈。 谢谢你,谢谢你没放弃我。刘安诗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感情转成话语表达,她低头看着自己也在颤抖的手,最后解开自己灰色的围巾,把一半围到严辉颈子上。 感受到那带着淡淡香味的布料,严辉缓缓抬起头,那份气味里带着她的发香,她衣橱里的香,是属于她的香氛,是她反过来圈住了自己。 儘管刘安诗什么也没说,如果有一天能被永远记得,如果有个表情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么一定是今天,这个时刻,这张脸。 严辉深呼吸之后问了,「学姊,你还喜欢学长吗?」 刘安诗是不想欺骗自己的,更不想骗这个真诚的学妹,「嗯,我还喜欢他。」 她的脸有些沉了下来,却又努力挤出最赤裸直接的那个问题: 「那,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刘安诗也问过自己,在逃避的那几天问了无数次,但她终究觉得,对林漉辰跟对严辉的感情是无法相提并论的,面对每个不同的人,怎么可能每次都用喜欢来形容呢? 她把头也靠在膝上,直视严辉那双有点害怕又渴望的眼神。 「如果一定要给个形容词的话……」那双温柔的眼睛笑瞇了起来,「对你的感觉,说不定已经超越喜欢了。」 严辉睁大眼睛,情不自禁的抓住她的手臂,刘安诗也马上把人拉近,脸孔之间几乎没有距离,她这才能好好看着严辉的脸,仔细的替她拭泪,并且安抚她的颤抖。 终有一天会有人发现,你比谁都还要耀眼,然后给予你应得的温柔。 「知道吗?这个伤痕其实是我那天太难过,叫我同学揍我,结果不小心撞到墙才得到的。」 「什么嘛哈哈哈,好笨喔。」 「怎么可以说我笨……」 接着她瞪大眼睛看着刘安诗,不敢相信她刚刚在那伤口落下一吻。 「补偿。」 她有点好笑的看着严辉立刻红透的脸,正得意的时候没想到她也吻了上来,对着自己的唇。 虽然感觉只是唇瓣相贴,退的又急又快,但是刘安诗也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了,烫的可以,于是她也默默的把脸别到旁边去散热。 「不够。」没多久另一侧传来这样的控诉。 昔话 9.1 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后两个礼拜,班上的人逐渐熟悉,他却独自一人突然出现。 那时是西洋美术史,他湿答答的出席第二堂课,坐在最不起眼也最不影响他人的位置,也就是李慕隔壁的隔壁。 那时他以为是系外的人,虽然班上的人他还没全部记起,但是如果系上有雾灰色头发的人,他不可能不记住的,直到他去找助教点名,才发现那是教授一直问是不是休学的本系学生。 他看起来很冷,那是李慕的第一印象,教室冷气开太强,他又刚淋雨,感觉就冷得很痛,李慕想帮他,但他看得懂那个倔强的脸,明明需要别人保护的样子,但是如果自己想帮忙绝对会被拒绝的。 但还有件事他可以做到,从他皱着眉头却专注的看着讲台的表情,李慕认为他是想上课的。 「要跟我一起看课本吗?」 他问,那个人虽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到他旁边来,甚至一边上课,一边帮他做了些笔记。 李慕是写书法的人,对自己上课笔记的字跡有一定的要求,若换成他人自己一定会阻止,但他的字也很美,他容许那些字存在在他的课本上,回去甚至看着那几页欣赏了好久。 那时候他想起了那半湿头发贴在侧脸跟颈间的样子,或许是从那时开始,就觉得这个人有令人屏息的美了。 在那次之后,他总是留意着那个顶着雾灰色头发的傢伙有没有来上课。那个人比想像中的认真许多,几乎每堂课都不迟到,有时早八的课李慕打着哈欠进教室,见他一脸淡然的坐在里面精神就来了。 连偶尔瞥他一眼都能觉得满足,他独自品嚐着只属于自己的趣味,但一直没有主动去认识,第二次上西洋美术史时那个人已经有了课本,没有刻意远离,也没有自然的坐在他旁边,而是坐在最开始的,隔壁的隔壁。 保留了距离,也保留了感情,那时给他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儘管一切都很有可能是过度解读,但他更想认识他了,他想那个冷漠的外表下应该是有颗柔软的心,他渴望自己能够触碰。 但他没有像混熟每个班上同学一样去搭訕他,而是静静等那刻自己到来,他想那是认识他最好的方式。 再次搭话,是素描课的时候,李慕去洗手,回头就发现他盯着自己的素描看。 「嘿。」 他打了声招呼,那人瞥了他一眼,说:「你的素描,有种水墨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我本来就喜欢水墨书画,可惜考上了一间没有这类课程的学校。」李慕有些无奈的说,「又懒得转学,现在真是有点迷茫呢,唉唉。」 「可以私下练习,之后再考研究所。」 「可是我没有伴,自己一个人练习好孤单喔,你要陪我吗?」 那时是当玩笑就脱口而出了,并没有思考这句话的可能性,但是那个人竟然点头了。 「我想看你的水墨画。」 李慕呆了半晌,「哦,好耶。」胡乱应完他开始思考等等下课就去借到文房四宝练习的可行性。 在那天他问到了他的名字,林漉辰,回去之后他把那三个字写在宣纸上,觉得自己的字跡是十八年来最漂亮的一次。 之后他们真的在空堂找了间教室练画,林漉辰真的很专心的盯着自己的一撇一捺,感觉是用眼神在膜拜一样,没有称讚的话,却让他特别的起劲。 李慕觉得林漉辰大概也是喜欢水墨书画的人,于是问:「下次要不要一起写书法?」 林漉辰拒绝了,「我喜欢这类作品,但我喜欢的创作媒材不是这个。」 「不然你都画什么,下次带来画啊。」 「油画。」 李慕听了哈哈大笑,真巧,他说,我最喜欢油画,但我最讨厌画油画了。 昔话 9.2 或许他们都有对方没有的东西,合起来却能让时光灿烂而丰富,所以才会被对方深深的吸引。 在他们一起练画好几次之后,李慕几乎是被那幅完成的油画震慑了,完美的透视,构图,跟光影,虽然只是在画眼前的东西,眼前正在画水墨画的自己,但他真实感受到了,在那双眼里的欣赏和美感确实的变成一种气氛,让人像不再是人像,静物不再是静物。 还记得不久之前自己真的是抱着讲干话的心态说,不知道画什么就画我写书法的样子好了,这样你还能一边看我一边画画,结果林漉辰真的这么做了,那时李慕只觉得他还是一直看着自己感觉真好,说真的没有很在意画出来是什么样子,没想到是那样的美。 有了才华的加持,这个人在他眼里美的令他疯狂。 之后的某个夜里,李慕在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发现自己想到的是那张淡漠的脸,和他修长的手指。那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对刚认识没多久的同学有那样的遐想,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奇怪,但也深深地令他战慄。 李慕知道自己是同性恋,在高中跟一些女孩交往过他便确定了,只是他不敢承认,那是只能放在心里的事,高中时在班上的角色定位,感觉是会随着出柜而崩塌的。反正没有心仪的对象,可以不用逼自己去面对和他人不同。 但是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在发现他对林漉辰的渴望日渐加深之后,他决定去试探这件事的可能性,结果却令他大所失望。 这个人跟他想的不一样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后来想想可能都是外表导致的偏见,没有亲眼见证的话,李慕本来以为他是那种不爱上课的学生,甚至一度觉得他和自己是同类的人,但回过神才发现一直都是一厢情愿。 我不喜欢同性恋,林漉辰说的。 或许是父母从小一直传递的观念所导致,也可能那是他被别人侮辱时经常听到的字眼,他说他知道自己并没有理由去讨厌那个族群,也没有权利去干扰人家,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也尽一切所能去回避相关的人事物了,最好就一直这样井水不犯河水。 那之后李慕是想放弃的,但仍想着能跟这样的人做朋友也不是坏事,所以没有彻底远离,也是那时心里已经埋下了一个荒唐的期待。 之后李慕在西洋美术史的时候自动坐到他的旁边,那时林漉辰什么也没说,甚至在他找不到页数的时候主动告诉他,下课时问了他的笔记来看。受宠若惊的同时,李慕也想试试他的忍耐限度究竟在哪里,于是连其馀的课,像是艺术心理学,电脑绘图等等的,他都放弃了那些可以愉快笑闹的同学,去他身边赖着。 之后李慕也开始像对待朋友一样,跟林漉辰有肢体上的碰触,本来以为会引起反感,但那个人还是一如往常的容忍,任他去勾手臂,拥抱,跟耍赖,除非被捏到腰侧他会想回头给他一拳。 之后班上其他人常常会开玩笑说他们两个在交往,李慕也会不正经的说对啊那是我老婆,回座位之后立刻被瞪了一眼,叫他不要乱讲话。 「可是啊。」李慕玩弄着那雾灰色的长发,「你被这样讲不会想要远离我吗?」 他没注意到自己一直都没用认真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如今该认真时反而觉得没办法卸去那一层轻浮了。 林漉辰看了他一眼,把头发抢回来,「不要管别人的事,你知道自己在干嘛就好了。」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随后低头滑起手机的脸是那样苦涩,却连自己都没注意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慕不想再去乱抱别人,乱勾别人的手,但他还是这么做了,跟原本的随性而为不同,是为了掩盖自己对林漉辰的亲暱才做的,或许那时就已然陷落,像是流沙般,越是挣扎就越下沉。 某日的空堂他们又去练画,林漉辰什么也没带,就在旁边帮他磨墨,看他写字。那时李慕手里的笔握的直挺挺的,却还是能讲着不着边际的干话,让林漉辰不至于太无聊。 「欸,我可以叫你辰辰吗?」 「我会杀了你。」他端详着李慕的墨条,头也没抬。 「为什么嘛,我觉得辰辰叫起来挺可爱的。」 「李同学,你真的给我尊重。」那个脸看起来真的是除了噁心之外没有任何其它感想了。 好吧,李慕只好放弃,一竖画下去之后又继续碎唸:「说起来你也没有好好叫过我的名字啊,都叫我李同学,真是太冷淡了,林同学。」 「谁要你老是做蠢事。」 「欸我哪有,你才是硬梆梆的化石,无趣的乖学生,我是在帮你製造快乐好不好。」他在滔滔不绝的鬼话中完美的收尾,接着开始落款,「而且我们班姓李的也不只有我啊,哪天回头的不是我怎么办?」 「这倒不用担心。」林漉辰把墨条放下来,澄澈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叫做李慕的李同学只有你而已。」 李慕愣了一下,同时那幅书法落款也写坏了。 发现自己的手抖的太厉害,最后他放下笔,笑着把林漉辰抱住,怀里的人抵抗了一下,终究被压制了。 是啊,叫做林漉辰的林同学,也只有你而已呢。 那时想帮他取一个绰号,只是想让这个人还有一部分属于自己,最后得到的结果乍听之下是疏离的,却因为是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的连结,让他觉得比任何黏腻的称呼还要亲密。 - 「林同学,你都没有朋友欸,真的好边缘喔。」 某天水彩课的时候,李慕从后面把人抱住,几乎可以说是妨碍作画了。 「我不想跟不必要的人打交道。」 林漉辰还是毫无障碍的洗笔,渲染。李慕很喜欢那专心作画的样子,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因为想吸引他注意而捣乱,于是玩起他耳边的发丝。 这种话被班上的人听到绝对会被讨厌的吧,只是李慕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劝林漉辰修饰话语,他是明白他的意思的,林漉辰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跟别人的不同,知道自己适合跟哪些人相处,哪些不适合,对于不同世界的人,还是好好过着各自的生活就好,不需要为了认识而认识。 「可是啊。」李慕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可是学艺术的,人脉真的很重要啊,你这样让我很担心呢。」 「不需要你担心,反正以后也未必会做相关的工作。」 李慕笑笑,摸着摸着就就摸到了后面那一束头发,心不在焉或者是有企图的把发带拆下,用手指轻轻的梳理着,摸着摸着,却忽然觉得什么都梳不清了。 这是在说什么违心之论呢。 他觉得自己好偽善,于是再也不能说下去,明明自己是最不希望他去认识别人的人,怎么还能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人推远?他多希望可以一辈子都把他带在身边,不让其他人靠近,却为了装模作样而说出那种话。 他知道不应该把某个人一辈子都圈在怀里,却对这种心情无可奈何,现在他还可以去跟社团和班上的人游玩,脱离了也可以回到林漉辰身边彷彿永远空着的位置,好像那里已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知道林同学不可能永远是他的林同学,因为他不喜欢自己,他讨厌同性恋啊。 但在他真的挣脱的那一刻前,李慕只能揣着无形的压力,假装世界永远都会像自己所期盼那样,继续过着往常的生活,跟别人出去玩累了,就回去林漉辰的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已经变成李慕每次跟别人相处时最期待的一件事。 那天李慕的父母都不在,他让林漉辰在他家等着,自己则去国乐社的练团,十二点多到家时,林漉辰似乎是被吵醒了,皱着眉从沙发上爬起来看他。 「你已经睡了喔,抱歉抱歉。」李慕连忙把自己的二胡放下,坐到他面前,「不过我明明说你可以先去我房间睡的。」 林漉辰有跟他说过自己家里的状况,他又打工又有课业,到晚上常常体力不支,所以李慕不会要他陪自己到很晚。 林漉辰垂下眼,含糊的吐出三个字,「看星星。」 「什么?」 「你说你家后山可以看夜景又能看星星,叫我有一天跟你去的。」他苦恼的揉着眼睛,「抱歉,我本来想说只睡一下子。」 「北七喔,没关係啦!你洗澡了没?」见他点头,李慕便把人拉起来,走进房间里逼他躺好。 「跟你说,这种事呢,就跟借钱一样,可以无限延期,但记得还就好。」他从衣橱里翻出另一颗枕头跟棉被拿给他。 「可是……」 林漉辰想爬起来,李慕立刻用自己最喜欢的鱷鱼布偶阿鱷把他推回床上,「没有可是,现在作业全部见鬼去了。」 林漉辰抱着那隻鱷鱼,不禁苦笑,「怎么感觉我欠你的债越来越多了。」 他得意的叉腰,「哈哈哈,知道就好。」 之后李慕出去洗澡,把客厅整理乾净之后才回到房间,那时林漉辰已经睡着了,他把大灯熄成暖橘的灯火,在书桌前坐下,看着他安稳的睡顏,那一刻感受到了全世界给予的幸福,因为仅仅是看着,他好像就觉得这样的夜晚能在往后的夜里无限延续下去。 对啊,你欠的债还多着呢,你要陪我看星星,陪我去写生,陪我读日文,陪我看展览,陪我写书法,你要陪我做好多好多的事,你的债条是永远列不完的,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忘记。 当把那些美好想望浓缩成话语脱口而出时,自己甚至是没意识到的: 「那么,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昔话 9.3 「一直……待在……我身边。」 李慕看着不会说中文的森下绞尽脑汁的说出这几个字,他马上就意会过来了。 「你在梦里一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森下还是不太确定自己发音正不正确,但看李慕的表情应该是有听懂了。 他难为情的搔搔脸,扯了谎,「昨天我梦到我溺水了,那句话是谁来帮帮我,sos的意思。」 「这样啊,怪不得看起来那么痛苦。」森下松了口气,同时李慕也是,「昨天我还在跟奶奶讨论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呢!」 「医院不治做恶梦的困扰啦,哈哈哈。」 「可是你最近看起来不太好呢,昨天我第一次听你说那么多话,虽然听不太懂。」森下若有所思的说。 昨天?李慕茫然。 「因为你的日文里好像又夹杂着一些中文,就算叫会中文的同学来,他也一头雾水。」 李慕这才想起昨天跟系上的人还有学弟妹一起喝酒的事,他抹了抹脸,太糟糕了。 「那我有说了哪些句子?」 「具体是什么不记得了,大致上是说你跟你以前的朋友的往事,讲到最后哭的好惨,一边哭一边道歉,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李慕苦笑,「啊,真丢脸,我觉得不敢去上课了。」 森下不发一语的看着他,彷彿看破了他藏在自嘲后的那片忧愁。 他也常常觉得,森下知道他来这里之后从来没有真正开心的笑过,只是总有些想法是不适合被说出来的。 「李慕,需要的话可以跟我说,我会听的。」 有一瞬间李慕是被那认真的眼眉说服的,但一想到过往的片段,呼吸就困难起来了,不行,他还没准备好,没办法面对,但是能逃到什么时候呢?再跑更远只会觉得更痛啊。 「没事,我不用……」 森下抓着他的肩膀,「不对,你需要,如果不是压抑太久,你昨天不会哭着说那些的。」 可是你什么都不懂,你们什么都不懂啊!正因为如此才能毫无责任的说出那些话不是吗?但是不到把一切都讲白,人们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关心到底有多无聊。 因为他不该被关心。 因为他是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 那一刻,李慕把脸上快要被击溃的笑脸扶正,扶的比往常还要天衣无缝。 「讨厌啦,说什么压抑,感觉好难为情喔。」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低头把最灿烂的笑容送给森下,「我不需要关心啦,倒是你要记得替我带路去离学校最近的美术社喔。」 他愣了一下,也只好暂时放弃那件事,「啊,说的也是,那我们走吧。」 看着森下离开客厅去准备外出要带的东西,沉重的情绪像是机关一样在关上门的同时全数砸下,回头撇见镜子的时候,那张脸简直糟的不像自己的了,想必刚刚的笑脸也是同样程度的噁心。 本来是带着逃难一般的心态来到这个自己嚮往已久的地方,却觉得越来越找不到自己了。 他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在九楼公寓所见的世界还是狭隘的,不像在后山时那样伸手就能抓到星星。但他还是把手伸了出去,闭上眼睛,彷彿能这样一直往消失点后继续延伸的世界而去,他会度过天空,穿越茫茫城市,在辽阔的海面上飞行,到那个遥远而令人怀念的地方去。 如果那个时候,那个人还是一如往常地待在那里,还是他的林同学,那他也会一条一条的扯下现实掛上的枷锁,不顾一切的将他抱紧。 - 回过神来已经泪流满面,看着已经见底的信纸袋,抽出的是最后一张,眼泪就跟着掉下来了,忽然不知道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不要再哭了,多不像话。越是这么告诉自己,就越是停不下来,儘管不知道到底在难过些什么,却还是好难过。抽了几张卫生纸胡乱的抹去眼泪,粗鲁的连脸颊都被擦红了,他把装着写好好的信纸的盒子拿起来整理,一张一张的分类,大部分的开头都写着李慕,少数几张写着安诗,但没有一张是蓝学温的,他的份在桌上,连一个字都还没写。 这个时候林漉辰才发现,对于这个人,竟然一个字也写不上去。 想要跟他说的事还很多,该跟他说的事也是,还有好多好多回忆没能被完成,这些都应该让他知道才对,但下笔的那个时候,呼吸就变得困难了,像所有东西一起涌上来掐住他的脖子。 或许心里早就知道什么事是会实现的,什么事是不会实现的,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为什么非得要走到这里,替别人写下一个最烂的结局? 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简直能害怕得让人发抖起来,每次这种像是被关在氧气逐渐抽乾的密室的感觉来临时,总是没有人在身边的,为什么没有人在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一遍遍地问着自己怎么了,等到他真正需要的时候却谁也不在那里? 但其实那些伤害一直不是源自于世界的冷漠,而是自己的软弱跟依赖。 即使明白这些,这个时候他真的好希望有谁在他旁边,跟他说没事了,一切都会好好的,失去的会回来,不该有的也会离去,所有因他而起的伤害会復原,己身上的伤口也会癒合,那会是他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的请求,只要跟他说一些话,然后听他说一些永远没能说出口的后悔就好,只要那一点点,他就有办法去寻找自己现在还在这里的意义。 但是没有人在,这个地方终究只会有他,而他的身后,满地的书法跟水墨画散乱着,几乎盖满了房间的白色磁砖地板。 - 如果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思念压缩再压缩,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手上,那会是什么样的方式呢?若要把那些东西浓缩在一片顏色上,那又会是什么样的顏色? 曾经那个人问过,如果要把眼睛能见的星空画下来,还要能表现出他们或远或近,彷彿可以穿越好几个光年的空间感,到底该怎么画才好呢?但是那片天空有多辽远,只有亲眼看过的人会知道,怎么能用画笔去捕捉?思念这事也是一样的。 背后能明确感受到地板的冰凉,那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了,那些呼吸惹来的颤抖,进乎崩溃的哭声都逐渐远去,远的不像是刚发生的一样,身上盖着的宣纸静静的散发温度,此刻他还脆弱的不愿意承认那是自己的体温。 伸手掀起盖在脸上那一片,那上面还有之前折格子的痕跡,是自己折的格子,自己写的字,却是全部都是那个人执着他的手去做的,丑得要死却还是留下了,因为太怕忘记,所以回忆总要依存着形体。 他好想念他,但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打从他离开的那天起,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切断,李慕变成一个再也找不到的人。 如果蓝学温在的话,那他这样莫名其妙烂得跟坨屎一样的一切都可以被叙说了吧,蓝学温一定有办法处理这种过于糟糕的情绪,他一直都是可以给人力量的人,可以好好去包容跟理解的人,只可惜这件事,关于李慕的事,林漉辰是绝对不想让他知道的。 他常常觉得对他太坏了,不被过度的逼问,就顺水推舟当做什么事也没有的沉默下去,然而蓝学温什么都不知道,却因为把过多的自我拿来填补他这个腐烂的人,所以他那莫名奇妙的痛苦,无论是心里上或是生理上的,全部蓝学温都会再承受一次。 那是多没有意义的事,他的未来还可以辉煌,而不是跟自己一起腐烂下去。可以的话林漉辰不想让他受伤,不愿看他为了自己难过,他想过若自己是好的,那是不是就可以更加温柔相待,陪他看更多的日昇月落,他可以不用再那么辛苦的爱他,不用再担心会看到更多手臂上的伤口,这样林漉辰也不用担心这份原本纯粹的爱什么时候会被消磨殆尽。 但讽刺的是,就是那些他妈烂的每个往事,每个相遇,跟每一个伤痕,才足以构成今天的他和他。 曾经梦想过的事,都是开在悲惨世界里的美好童话,他想是时候把蓝学温推出去了,越快越好,这样深不见底的长夜,只要有他在就够了。或许刚开始会无法忍受,但那个那么坚强的人,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一个更适合他的人陪伴。 喜欢这种太过温柔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他这种人有资格接承的,但是只要是人就会渴望被爱着,那是多无可奈何的事,所以还是会想说出来,好希望那个人可以听到然后笑着接受。 可以一直爱着我吗? 哽咽的已经不成句子的句子,一脱口就消散在空气里,彷彿从来没有存在过。 昔话 9.4 最近林漉辰很不好,非常不好,但正要说他不好在哪里,蓝学温又说不上了。 之前他压力太大的时候是会写在脸上的,他今天过得如何,看脸就能知道,但是这几天他总没能看出林漉辰想着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而且话也变得特别少。唯一能判断的只剩那变得有点频繁的肢体动作,他会在排队买晚餐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坐在机车后座的时候紧紧地把他抱着,或者安静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一点都不想说话,蓝学温看的出来,但是那样渴望触碰的样子很可爱,在学校不能太高调,所以他只能想着改天有时间要好好把他抱着。 最近期末快到了,整个学校都忙了起来,两个人逐渐没有完整的时间可以好好相处,蓝学温也为此感到十分愧疚,可以的话他想要把所有时间都给他。林漉辰其实是很需要关心的人,但却是最不容易卸下心防的那种人,实际上真的听他说了心里话一次,也就只有那个追出去的晚上。 每次问他还好吗,他虽然不像以往只说没事,却也是什么都没说,蓝学温想他是需要时间找到表达的话语,所以总是不急着问,就把他轻轻揽着。 事实上,林漉辰到现在还是不习惯依赖任何人,甚至连他都是,在蓝学温带着抱歉的神情跟他说对不起,今天没能跟你一起下课的时候,他还是用那淡漠的神情摇了摇头说没关係,然后默默的又变成自己一个人。 或许是自以为是,他常常觉得林漉辰太孤单了,没再跟刘安诗往来之后,蓝学温总想着自己不在的时候,他都自己一个人做着什么?承受着什么样的情绪? 像是现在这样,仅仅是看着他自己打着伞,站在走动的人群中,望着远方等待着他,都会觉得他跟这个世界已经完全隔绝了,就好像下一秒有人走过去之后,那抹身影就会跟着一起消失。那一刻他是多么的遥远,就在一个他去不了的地方,像是每次跟他背对背走远时的那种无助,因为他没办法再回去抓着那隻手,继续把他带在身边。 「漉辰。」 每次看着他因为自己的呼唤而抬头,都觉得那清澈的眼神感觉就像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蓝学温把刚买的一盒切丁水果递过去,「这个给你。」他说。 「跟你说我等等会自己去吃晚餐的。」虽然抱怨了一下,林漉辰还是接过了。 「我怕你打工太累又懒得去买。」他知道他总是这样,一直想帮他把这个坏习惯改过来,,所以只要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要他好好吃饭。 之后再陪他走去停车棚之后,又要分离了。 并肩走着的时候,他们一句话也没说,蓝学温想着他等等又要骑车,在这个下着细雨的天,一定很冷吧,然而这个城市的雨总是这样,下起来是整天都不会停的。 能走在一起的时间是那么的短。 「路上小心。」 「嗯。」林漉辰点头。 可以的话还是别上路了,这才是蓝学温真的想讲的话。他不想让自己的任性变成他的压力,所以离别的时候都是说完再见就散了,不会在那里依依不捨,但真要说起来,自己的任性大概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他刚好有同等的理性可以去压制。 在再见要说出口的时候,林漉辰却先出声打断了: 「可以抱一下吗?一下就好。」 蓝学温不禁笑了出来,「你最近是怎么了?好──」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人就衝进怀里,把他紧紧的抱住。 ……好可爱。他在心底默默把话接完,一下一下摸着那黑色的头发,没多久才发现他竟然在颤抖,而那个原因似乎也不是因为抱得太用力而造成的。 蓝学温不禁担心起来,这是怎么了呢?然而还没问出口,埋在胸膛的脸却马上就说,我会没事的,真的会没事。 看来相处久了,林漉辰也清楚了他总没能说出口的担忧,蓝学温总觉得自己一直在过度担心,但他觉得林漉辰也一直在想办法让他知道,他已经不需要担心了,他会好好的。 蓝学温也伸手把他抱得更紧,那一刻好像可以感受到他在这段时间感受到的压力,痛苦,还有害怕,蓝学温只能紧紧地把他抱着,用拥抱可以传递的温度告诉他说,没事了,因为我会一直在这里,直到那些不好的事物都逐渐淡去,归回沉寂。 放开后林漉辰沉默的垂着头,用比以往还要多一点点的时间去说,我走了。蓝学温还是忍住了落寞,笑着说,嗯,再见。 背对他离开的时候,蓝学温几乎觉得自己是没有办法再忍到下一次见面的了,最近见不到面的时间越来越长,总觉得越来越难熬,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又抱着他入眠跟醒来? 好想他,经过刚刚那个拥抱,他更深切的意识到自己需要更多时间去关心他了,然而明天就是素描课,想到那可以一直看着他的四个小时,就觉得已经再也等不及。 那一刻往反方向走的两个人,一个渐渐走到灯火通明处,另一个在彼端发动车子,高速消失在黄昏的道路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 昔话 9.5 今天一整天都过得像屎一样。 学长姐总是机车的要死,班上的人又不怎么帮忙,然后还有一堆该死的却总是不怎么必要的活动,例如美化墙壁。 那时对于每个大一都要交一张的系穿壁画草稿,游少寧根本可以说是随手涂鸦,完全没有想被选上的意思,但好死不死他的就是中了,第一次痛恨自己的随便比不过班上的其他人。 虽然说是习俗,他看来更像是把烂摊子一届丢过一届,毕竟有谁会在意那两片墙壁究竟好不好看?当初听到的时候实在是嗤之以鼻,还想着一定会有谁抱着光荣的使命去把这件事完成,不过并没有这样的人,有的只是像走在路上就被鸟屎砸中的衰蛋。 「烂死了,可恶,真的烂死了……干拎老师,烂死了……」游少寧纷纷的在刷上一层一层的白色油漆,像是想把墙壁刷出一个洞。 「少寧,不要骂脏话。」蓝学温站到椅子上,替他补好没能画到的地方。 「可是真的很机掰啊,操,只有这种时候每一个人才都忙起来了,没有人会来帮忙,最好下次不要轮到他们,我他妈绝对不会插手,垃圾。」 没有人来,即使学长姐说每个大一都要帮忙,还是没有人,有些甚至连藉口都不给了,直接消失,最让他赌烂的是陈亭珊那个女人,笑完他之后就跑去跟男朋友约会了,真不晓得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她是朋友。 最后他认识的人里有来画的,除了室友们之外,只有严辉跟姚绪来帮忙,其他来帮忙的都是他还叫不出名字的同届,他到这刻才终于看清平常跟自己打闹的人到底都是怎样的货色。 「少寧,不可以这样,大家还要当四年的同学,这样对你没有好处。」蓝学温皱眉。 「所以我应该遇到什么事都拼命的去帮忙吗?我才不是那种他妈的圣人。」 「我也不是,如果我不是你朋友,我也会做好份内的事就走了。」他换了一隻比较细的笔,把剩下的空隙都填满,「但是这世界上多的事不关己的人跟总是抱持报復心态的人,而且我记得你在学长姐说大一的都要帮忙的时候也说烂死了谁要去,所以如果不是你今天刚好逼不得已得扛下,你或许也会是那摆烂的三十几人之一。」 游少寧顿时心虚了起来,「靠北,念几句也不行……」他抬起头,对上蓝学温的眼神,不出几秒就妥协的大叫,「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改掉好吗!」 蓝学温满意的点头,「我相信你。」 游少寧还是很闷,「你除了教训别人之外还会干嘛?」 「我会劝的人只有两种,能把话听进去的人,还有朋友。」 「那我是哪一种?」 「你两种都是。」 疯了,他竟然会觉得有点被安慰到,「谢囉。」把边边补完,回头看着身后也只刷完一半的墙,游少寧叹了一口气,这到底是要画到民国几年?进度没出来又要被学长姐酸言酸语的,也不会帮忙去号召大一来帮忙,看了就一肚子火。 再看看画的比他还要认真许多的蓝学温,顿时对他有点愧疚,他几乎是有空就来帮忙,若不是他,游少寧觉得自己真的会为了这两面墙而往生。 他有些彆扭的问,「不过你花这么多时间来陪我真的可以吗?放着你心心念念的学长?」 「你不也是放着女朋友在画壁画?两个人快一点完成就可以去做各自的事了。」 「……」 女朋友啊,想到就全身无力。 那时候只说了会迟到一下下,等他壁画告一段落,女朋友就说那就不要吃饭了,之后连电话都不接,想是直接切成静音模式。 他总觉得对这段感情越来越力不从心,女朋友希望他做到的,他就是做不到,世界上本来就不是所有事都能照着自己的意思走,但女朋友却觉得他无能为力的事情都只是他不愿意。 随着距离的遥远,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更多了,多无可奈何的他妈远距离恋爱。 等到到达学长姐要求的进度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那时蓝学温陪他收完工具,游少寧就说要去把素描画完,于是自己前往素描教室。 游少寧的画是属于慢工出细活的,虽然平常活的挺随便,只有画画的部分龟毛到极致,一张画只要还在手上就好像永远没画完似的,改的没完没了。 但是今天他自己待在素描教室也不全是为了画画,大部分是为了能够好好心烦关于女朋友的事情,因为旁人问起的时候,他总说女朋友有多可爱,两人在一起多幸福,久而久之,自尊心渐渐不准他透露爱情的裂缝,甚至连蓝学温他也没能说出口。 于是素描也画不过几撇,夜色已浓,走出去系馆时,没了灯火渲染,操场整个都看不清了。 室友已经睡了吧,自己却还没洗澡,这样回去一定会打扰到别人的,游少寧呆站在系穿堂自己燃烧生命画的两幅壁画中想了一阵子,最后决定搭夜间公车去舅舅家借住。 昔话 9.6 舅舅的小孩搬出去住了,空下一间房间,便问他要不要搬进去,那时他婉拒了,但因为之后还是有去借住,不久便拿到了备用钥匙,想去就可以去。 下公车之后还要走五分鐘才会到,在那之前会经过一座桥,他常常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看着流水潺湲,直到心满意足了才会离去。 不久漆黑的夜色拧出了一场雨,不小的雨,感觉心中也积了一滩鬱闷,而且一摸包里才发现伞并不在那,不在他身上的任何一处,雨点点的碎在地上,碎在自己的身上,弄的他有些刺痛。 好想快点回去洗澡,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整个城市的脏水攻击,走到桥头的时候,能看到远处的桥边有一个人在那里,坐在栏杆上。 他本是不想理会的,想说可能是某个没带伞在等人救的可怜虫,想要快步路过,但是一瞬间可能发生的事实如雷击打中他的脑袋,血液都凝结起来了。 那个人,一直看着天空。 他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走了起来,一面走一面抹去脸上的雨水,他渐渐能看清那个人的黑色头发,苍白的皮肤,还有平静闔上的眼,他跑了起来,看到那个人身上穿的外套,就是蓝学温之前喜欢穿着的那件,他用尽全力的跑了,却还是比不过那个人彷彿被身后某样东西拉走的速度,剎那间眼里只剩他仰面落下时划出的凄美轨跡,在他原本待着的地方成为了残影。 掉下去了。 什么都没能抓到,说实话看着他被河水给捲入吞噬时,游少寧觉得那个人会再也没能被找到了,但他还是跟着跃进了河中。 载浮载沉的视线中,被雨敲的水雾碎片四起的河面上,找一个人有多么困难,他用了今生最快的速度朝水流的方向游着,脑中想到的一直是蓝学温素描课时双眼发亮的蠢样。 如果那个人就这样消失在这片凶黑里,他那单纯而期待的眼神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不敢想,只能一直向前游着,直到看到一个疑似在挣扎的身影,他伸出手,然后── 「咳、咳……操,你不要死啊!喂!」 把人提上岸之后,他看着那张脸,那件被自己不小心用黑笔画到的外套,不会错的,怎么看这个人都是林漉辰。 而这个人不停咳出水来,一时半刻都没办法好好讲话,全身都在颤抖,等到他终于可以讲出有意义的句子,游少寧怔住了,看到从他脸上滴滴落下的不是河里的脏水,而是眼泪。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讲很多次,游少寧很认真地听,耳朵都凑到他嘴边了,最后绞尽脑汁才拼成这样的话语,心脏一下子像是被掐住一样,做不出任何反应。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表情,那样充满绝望的又无力的恳求,竟然是说── 把我丢回去,拜託你。 游少寧呆愣了一下,「别傻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摇着头,驱散那些偶然冒出的杂念,一边想要把人拉起来,他知道无论如何要把他带走。 走,站起来。 走去哪里?不要。 那隻反过去抓住游少寧的手用力到颤抖,没有血色的嘴唇不停的颤抖。 听我说、听我说。他眉头微蹙眉,悲伤不停从眼角涌出来。把我丢着就好,让我一个人,不管你是谁,都不要为此感到愧疚。 游少寧开始觉得手臂被抓的生疼了。他想林漉辰绝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事情绝对不是能说不愧疚就不愧疚的,况且若就这样丢着他,又该怎么对蓝学温交代? 站起来,他不停重复,但是说越多次眼前的人就越用力摇头,渐渐的游少寧觉得抓着他的手有点没力,原来想要把命丢掉的人是这么的沉,沉的让人难过。 雨势渐大,他彷彿能听到河水在身后咆哮,彷彿还想把岸上的人带走,然而那一句句不要管我仍绝望的窜进心底。 游少寧忍不住吼道:「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话一出口,眼前的人愣了一下,他自己也被吓到了。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的事……吗? 过几秒,林漉辰不再说话,手也放开了,他闭上眼睛,乖巧安静地任由自己被扶起来,然后两人一步一步的离开这个即将被高涨的水位淹没的地方。 那个表情他能看懂,那是放弃一切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比他轻生时的表情还要令人难受。 回头看着刚才他跳下去的地方,为什么要跟着一跃而下呢?脑海掠过这个问题时,游少寧觉得自己疯了,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对自己的厌恶感不停涌上,就像是第一次被蓝学温看透的那个时候,甚至还要更加的深刻而强烈。 所以说你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浑蛋啊,游少寧。 而雨势一直没有停,等他们离开那座桥时,河水暴涨起来,把刚才发生的全部粗鲁的冲刷而去,雨还是没有停,一直冲刷在他们身上,也在他们走着的道路上。 昔话 9.7 「你要喝点热的吗?热牛奶之类的。」 「不用,刚才喝河水喝很饱。」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有幽默感的。游少寧站在冰箱前想了一下子,最后还是拿出冰牛奶,倒一杯去微波,不喝拉倒,他自己喝。 马克杯在微波炉里旋转的时候,他回头瞥了眼林漉辰,因为自己的衣服都没洗,游少寧没办法借他,于是那个人身上穿着他舅舅的衣服,中年发福的欧吉桑穿的衣服,在他身上真的是大件的可以,彷彿一动就会整件掉下来似的。 此刻他披着浴巾,表情已经像是平常在素描课看到的一样沉静了。 「你们这里的夜间公车是几号?」 游少寧捧着牛奶走出来的时候,林漉辰抬头问,他张着嘴呆站一会儿,最后把牛奶放到桌上,自己也坐下来。 「你还不能走,我有事要问你。」 「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话好说。」 游少寧觉得没有扁他真的是自己修养太好,「靠北,你好歹是我朋友的男朋友,我就不能关心一下吗?」 林漉辰什么都没有说,但默默撇到旁边去的脸明显是不以为然的。 「欸,别人在跟你讲话的时候好歹好好看着别人的眼睛吧?亏我还救了你欸。」 「我没有要你救我不是吗?」他平静地反问,「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不把我丢着就好?」 原来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厌恶一直都有被看出来,游少寧闷闷地抓了抓头,「谁要你是蓝学温的男朋友。」 没想到林漉辰看了他几秒,却说:「真差劲。」 「啊?你真的不要太白目喔!」游少寧不爽了起来,话语开始衝动,「一般人看到要自杀的傢伙不都会把人救起来吗?如果你今天不是他的男朋友我也会救你好不好!况且你不是跟蓝学温那个傢伙恩恩爱爱的很幸福吗?干嘛还要跑去自杀?你到底──」 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在伤人的话语吐出之前,游少寧打住了,他看着那双眼睛,才发现从那双眼里,自己什么也没能看出来,才想起这个人在上一刻,还在哭着求他不要把他救起来,他却自以为是的跟他说这不是你能决定的,等到他安全的,好好的在这里跟自己讲话的时候,又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他在想什么?游少寧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在他脱离险境时就残忍了起来,没想到如果他望着天空一跃而下的地方是一栋高楼,那么真的就有一个人,无论好的坏的,喜欢或讨厌,就这样在身边消失不见,再也没能看到。 蓝学温说的一点都没错,自己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也真的非常非常的差劲。 「……抱歉。」游少寧垂下头,彆扭的吐出这两个字,「我讲了很白痴的话,我知道错了,希望你可以把那些话忘掉。」 原本以为免不了被酸言酸语,但林漉辰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来他真不如想像中的不近人情,游少寧擅自解读他同意他们的谈话继续,于是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是不是有忧鬱症?」 林漉辰沉默了一阵子,「蓝学温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吗?」 「噢,偶尔会讲一下啦,如果我有问的话,不过基本上我都知道。」 游少寧没有讲明,但是林漉辰能听懂,他不自觉的摸了一下手臂,斟酌着字句,「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去看医生。」 「那干嘛不去看?」 「那没有帮助,事实上我是不是忧鬱症根本无所谓,因为痛苦的来源不会因此而消失。」他平静的说,「而且这个世界对这件事并不那么友善,每个人的价值观都差太多了,就像你说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该有什么地方不满意,但就是会觉得痛苦,就是会觉得无法呼吸。」 「唔……」游少寧被说的有点窘迫,再次后悔自己的衝动。 「你不用感到愧疚。」林漉辰又重申一次,「该道歉的是我才对,给你造成那样的心里压力。」 「不是!什么心理压力!」游少寧有些懊恼,他把牛奶一口气喝了半杯,还是不懂要怎么表达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不是,我是说……操,我真的,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自杀,那感觉还真不是普通的……无法形容。」 或许在他掉进河里的那一刻,游少寧会觉得自己即使跳下去也找不到他,就是因为他的表情太平静了,像是理所当然被带走一样,游少寧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 「可以告诉我吗?你到底在想什么?在掉下去的前一刻?」 林漉辰想了一下才说:「没事了。」 「啥?」 「那是我情绪快失控的时候,蓝学温最常讲的话。」他垂下眼,摊平手掌又握紧,如此反覆,「我走到那座桥之前,把他对我说过的没事了都回想了一遍,然后就觉得什么都放下了。」 还好吗?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没事了,我不会离开,没事了,我会在这里,一直都在。 抬头仰望天空的那刻,他真的什么都不怕了。 「哇操,蓝学温听到一定会吐血。」游少寧困扰的抓了抓头。 一听到蓝学温,林漉辰立刻抬起头,很认真的说,「可以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吗?」 「为什么?」 「这有点难解释,就当作我个人不想让他知道吧。」 游少寧越听越不明白,「什么鬼?身为他的男友,你却从来没跟他讨论过这些事吗?」 「应该说。」他深吸一口气,「他从来都没有问我,我也一点都不想让他明白这一切。」 游少寧还是不能理解,站在朋友的立场,这么重大的事情应该要马上告知才对,但是他又想起了刚才在岸上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擅自扭曲的事情太多了。 或许真的太为所欲为,他还是不能判定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这次,他选择好好听一下别人的心声。 「好啦,看你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会说的。」游少寧皱着眉,把剩下的牛奶喝完,「不过你可别又马上跑去死喔,我也是常常有压力大的想死的时候,不过咬牙忍一下就撑过去了,所以不准急着死,听到了没有?不用担心蓝学温生气啦,那傢伙爱你爱的要死,才没有力气对你生气勒!」 林漉辰什么也没说。 「你这个人真是……」游少寧站了起来,「别人讲话的时候好歹给一点回应吧?不要每次都只摆着一张死人脸好不好?难怪你都没朋友,像这样微笑会不会啦!」说着一把捏上他的脸。 结果林漉辰吓了一跳,迎面就给了他一拳。 「啊,抱歉。」他摸了摸自己的手,「从来没有人那样捏过我的脸,所以……」 游少寧躺在地上,越来越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得受这种罪。 「我今天一定跟你没完!」他吼叫着再度扑上去。 那真的是他最衰小的一天了,游少寧多希望张开眼睛就躺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在这里被扁的像猪头。 要怪只能怪自己太不信邪,以为自己能扁到他一拳的,结果从头到尾都只有挨揍的份,看来他很会打架的谣言真的不是无中生有。 「干,超痛。」冰凉的药膏抹上额头的时候简直像火在烧,他忿忿的瞪着林漉辰,这个傢伙在帮他擦药的时候的表情分明不是愧疚,而是困扰,而且手上的动作还一点都不温柔,「你怎么可以打的那么用力!」 「谁叫你一直衝过来,幼稚。」 「靠腰喔,你平常该不会除了画画就是在打拳吧!」 「是没有,但我会看摔角。」林漉辰皱着眉把那颗乱动的头压好,「还有很多像你一样的人会跑来给我练习。」抹完药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根小黑夹,把他的瀏海全部夹到头上。 「这是什么?」额头裸着的感觉让游少寧不太舒服。 「我平常工作时会用的,才不会让你的头发把药膏都抹掉。」 「这样有够丑欸!」 「才没有人在乎。」林漉辰不以为然,帮他把药膏盖好放回医药箱里,然后站起来看着窗外,天空还是暗着的,丝毫没有放晴的跡象,即使早晨已经来临,却还像是夜晚的样子。 游少寧也站起来,忍着被摔到地上好几次的痛楚,跟着他一起看着窗外,雨声让室内更显寧静,他觉得有一种气氛在他们之间周旋。 「真的不要再跑去死了。」即使说出来的话总像垃圾一样没用,但游少寧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林漉辰沉默许久,「知道吗?那样说还挺无情的。」 「……怎么说?」 「大家都觉得这是该阻止的事,反而变得为阻止而阻止,那还不如什么都别说了。」那下垂的眼里,有着对世界广大而深远的一片寂寞。 游少寧咬了咬牙,安慰向来是他不擅长的事,但他觉得自己被训的够多了,「不要把大家都说的那么没血没泪好不好!我又不是担心有人自杀这件事发生才阻止你的,你是素描课的助教,如果有一天就这么死了还是会让人觉得沉重好不好!」 他觉得自己很笨,根本不知道到底在讲些什么,但是林漉辰那淡然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他知道只有这一刻才能把心里所想的讲完,要让这件事做个了结,不是当作河水冲走了就没这回事。 「或许我根本不喜欢你,或许你死了我根本不会太难过,可能过没多久就忘了,但是你多少也想想他吧!他会难过的要命欸!虽然这样说感觉有点无情,但我是觉得,在你同意他进入你生命的那一刻,你就要为他负起一些责任,不说一声就擅自把他最重要的东西夺走,这样跟大坏蛋有什么两样!」 林漉辰看了他很久,还是没表达任何意见,游少寧受够那摸不透的眼神了,他崩溃的说,「你至少跟我说一下我有没有激励到你吧!」 「当然没有。」林漉辰撇过头去,把晾在窗台的蓝学温的外套拿下来,静静的看着。 「倒是深深的让我知道我是个多么糟糕的人。」 游少寧哼了一声,摇着头笑了起来。不晓得这样到底是不是好事,毕竟透过这件事而发现自己有多烂的人不只有他而已。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好,更绝望了,却还是活着,脉搏还在鼓动。 「不会死的,因为一切都被你打乱了,全部又都要重来一次。」林漉辰摩挲着未乾的衣袖,「而且,我更放不下他了。」 「看的出来。」游少寧捡了件沙发上的外套,拿起包包跟钥匙,「那就走吧。」 「嗯。」 现在就到你的身边去。 伤 10.1 「少寧,你怎么多了这么多伤口?你跟别人打架了吗?」 室友一回来就躺着睡到中午,蓝学温上完通识课找不到人吃饭,自己吃一吃自己去上素描,看到他时已是这个到处瘀青的样子。 还换了新造型,蓝学温没办法不去注意那光亮的额头。 游少寧蠕动着嘴唇,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啟齿,最后说,「对,我遇上了一个目中无人的混蛋,然后把他打爆了。」 想要扁人家的柔弱男朋友结果只有被揍的份,这种事还是带到地狱去即可。 蓝学温皱眉,「少寧,说谎记得打草稿。」 「哈?我哪个地方像说谎了?你真的不要太失礼喔!」游少寧不满的用纸笔又在蓝学温几乎完成的素描的角落擦出一个大便,「我昨天可是做了你该感谢我一辈子的事,你最好──」 话语被莫名其妙的重击硬生生打断。 「手滑了,真抱歉。」林漉辰拿着架画用的木条,儼然一副刚犯罪的样子。 游少寧发现自己还是很想跟他打架,同归于尽也好,「我也觉得真的超滑的,建议你现在就去好好的把手洗乾净。」 「漉辰,不可以用木条打人啦,少寧会变笨的。」蓝学温把他手里的凶器拿走,语气明显比教训室友的时候温柔许多。 看着林漉辰走去改别人的图,蓝学温任由室友不满的碎念在耳边缠扰,却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静静的看着那个拿走别人的炭笔,认真改图的身影。 虽然还不是男朋友,但那是他的爱人。 大多数的人都会扯着嗓子呼唤江衡,但班上还是有一部分的人比较喜欢让林漉辰改图,总会在他路过的时候把他叫住,把炭笔跟软橡皮都放到他手上。 蓝学温不喜欢那样,心里明白那是他的工作,但还是不喜欢,那明明是他的人,为什么总要被别人呼来唤去? 他终于别过视线,想来越活越不成熟的其实是自己,竟然连这种事也不能忍受,人啊,果然是种贪得无厌的生物,明明之前只是远远的看就觉得很幸福了。 「蓝学温!」 游少寧大叫,很不爽的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拉回视线。 「你就不能好好地听我说话吗?」他忿忿地挥舞着炭笔,「我可是在说很重要的事欸!」 「怎么了?」 「就……」游少寧欲言又止,「你要好好注意一下学长啦。」 「他怎么了?」蓝学温不太明白,「不过你们关係好像变好了,是吗?」 「没有,我更讨厌他了。」他马上澄清,不让蓝学温把重点扯远,「反正你要好好注意他啦,然后不要对他太好,因为他真的很欠教训。」 蓝学温一头雾水。 游少寧搔了搔头,不确定这样是不是在给林漉辰衝康,「然后真的不要什么都不问,有些东西不问就什么都不会知道……大概是这种感觉。」 蓝学温看着他,或着看着他额头上的瘀青,总觉得室友有什么东西没说出来,「你昨天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啦,只是画素描画太晚,就先去亲戚家睡了。」 蓝学温最后还是不打算问到明白,「是喔,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到处跟别人打架。」 游少寧满脸委屈。 素描课快结束的时候,蓝学温说,「等等再去画壁画吧!」 游少寧瞥了他一眼,虽然素描课还有半个小时,他已经让自己收工了,正在悠哉的滑手机。但他不觉得蓝学有认真到哪里去,差别在于他看的是人,他看的是萤幕。 说起来这傢伙感觉最近都没有跟在林漉辰旁边贴着,感觉难受的不得了,说要帮他画壁画,视线还一直黏在心爱的人身上,一点诚意都没有。游少寧觉得再这样下去这傢伙一定会得相思病的,于是挥了挥手说,「你今天就去好好的陪你的学长好了,壁画我自己画。」 蓝学温有点讶异地看着他,「少寧,你会画到死的。」 「不会,我要在班群骂全班王八蛋,看还有谁敢不来。」虽然如是说,但他并没有打算这么做,他是俗辣,「我才担心你画到一半相思病发作然后就暴毙了。」 蓝学温听了笑了笑,「谢谢你。」 「不要那样,超噁的。」 终于等到下课,蓝学温把正要道别的林漉辰抓住,然后拿起已经收拾好的东西拉着他走到外面去。 「漉辰,你今天不用打工对吧?」走到楼梯间的时候,蓝学温问道,「我今天能去你家吗?」 林漉辰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 通常看到这样的情况,蓝学温就会果断放弃自己的要求,不继续勉强,但是今天他发现他没办法轻易赶走自己的任性。 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相处了。 他甚至没办法克制失望从脸上流露出来,「真的不行吗?」他抓着他的肩膀,把头靠上去,不停累积的想念在撤下防线之后全部溢出来,没办法收回。 林漉辰垂着眼,感受到蓝学温抓着他的那隻手有点用力,让他肩膀生疼了,但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真的对他太坏了,他有些懊恼地闭上眼睛,一直享受着他给的好处,却什么东西都给不起,现在是,未来也是,昨天的事情若还有下次的话,一定要再更破釜沉舟一点的,虽然没有想过会被救起来,但这就是命运给他的机会,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次要让一切都结束,也是时候该放他走了。 「我知道了,我们回家吧。」 伤 10.2 他打开灯,室内是他早上整理过的样子,但是桌上还放着装着写完的信纸的盒子,他走过去,把那些收进抽屉里。 结果给蓝学温的那一份还是没有写完,真的烂透了,他在桌子前站了一会儿,最后把抽屉锁上,才到蓝学温旁边坐下来。 那人正在打量周遭的一切,「你的房间好乾净。」 「我平常就喜欢整理房间了。」 「可是比平常还要……」蓝学温没有把话说完,他回头看着林漉辰,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他的学长真的有些怪怪的,像是一直有话没能说出口一样。 可惜在他开口之前,林漉辰就说,「我先去洗澡。」然后像是逃避似的去衣柜找衣服了。 蓝学温没有阻止,或许他们都还需要一点时间去釐清想说的话。他点点头,也站起来,走到林漉辰的书桌前坐下,看着他摆在桌上的那些书,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漉辰,我可以看你的参考书吗?」 衣柜后方传来毫不迟疑的回答,「可以。」 于是蓝学温就把那本初阶的义大利文学习书抽出来,同时林漉辰也踏进浴室,关上了门。 蓝学温其实是对第二外文没有兴趣的,只有之前高中的时候学过一点点法文,但是他想要了解林漉辰,想知道他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之前有听他说过,他觉得自己最上手的科目是西洋美术史,而不是油画,他觉得自己没有创造艺术的能力,充其量只是个画匠,所以他很想知道别人在创作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他一年级的西洋美术史课本几乎每一行都认真看过了,因为那是原文书,看完之后英文还大幅进步,而且也没有照惯例把那本书砖传给学弟妹。 就像拿别人的作品来填自己的空洞一样,他说。 蓝学温稍微翻过了那本做满笔记的参考书,好好的把它归回原位,又在旁边装满书的箱子里找到了西洋美术史,拿起来一翻之后发现真的如他所说,写了满满的註解,正本都是。 翻着翻着,有一张纸掉了出来,落在地上,蓝学温本来只打算捡起来就放回去,但是看到上面写的两个字,他只觉得心脏震了一下,不由自主的读了起来,那是封信,虽然像是写到一半放弃了,自暴自弃的把整张信纸画的一塌糊涂,却不妨碍辨认上面的字跡。 他就这么看完了,甚至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林漉辰洗完澡出来在后面看着,他都没有回头。 「你不该乱翻别人的东西的。」身后传来的话语读不出情绪。 直到看到这封信之前,他都觉得不该踰越这件事,看完之后他也这么觉得,若是没有把那张纸捡起来的话,或许现在就不会有满腔的难受积在胸口要爆炸了,也不会感到那么的、那么的……失落。 蓝学温觉得有什么快要压抑不住,他还是尽量冷静的问,「漉辰,可以好好的跟我说,李慕是谁吗?」 「如果我说不呢?」 「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写遗书?」 他抓着那张信纸回过头,发现那个人并没有看着他,而是看着地上的某一处,还滴着水珠的头发盖住了表情。 「因为我想死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的话,就没有勇气了。」 「所以就算有我在,你还是打算不说一声就离开吗?还是在找机会跟我说?」他的语气里有没办法轻易察觉的颤抖,「你有打算把任何事告诉我吗?」 那个时候蓝学温是希望他可以找个藉口的,甚至连可能的藉口都想好了,那样或许就不会得到太残忍的答案,但是那个人却笑了一声,诚实的说: 「没有,我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你,也不想跟你谈。」 蓝学温睁大眼睛。 「……所以我对你来说,只是一个外人?」他还在在期待,期待得到一个温柔的答覆,那样或许自己也才知道该怎么温柔对待。 但是他就是不愿意,就总是在这个时候那么倔强,那么的残忍,对他,同时也对自己。 「可能吧,太多东西无可奉告。」 「为什么?」 「有些问题,我也不明白,没办法告诉你。」 「连李慕是谁都不行吗?」 他看到眼前的人笑的凄惨。 「他是我想永远放在心里珍藏,最不想让你知道的一件事。」 相爱的两个人应该要没有祕密吗?不是,蓝学温认为某种程度上,一定都有不会想让对方知道的事情。 但是唯独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亲口听他说,所以他一直在等,也快到了极限。 蓝学温握紧手,瞬间手上的信纸皱成一团,「你喜欢他吗?」 「你都看完了,何必问我?」 我真的好喜欢你,都要不像我自己了。 上面是这么写的,他能清楚地回想起,就像是刻在脑海里一样。 「那我呢?」 蓝学温站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看着那张至今都深爱着的脸,看到他在颤抖,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只要知道这个,他就能继续下去,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但是林漉辰紧紧抿着唇,还是没有说任何话,蓝学温隐约知道,他什么都得不到了。那双平淡的眼里倒映出来的,也许从来不是自己的样子。 然而他不是圣人,一直以来都不是。 就算知道他有了心上人,事到如今,他没办法就这样放手成全,也没办法再装作没有这回事,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想跟他在一起,还是想继续照顾他,继续保护他,继续爱他,他还是希望他有那么一刻是属于自己的,他还没有听他说出来,还没有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会让你说出来的。」他把人推到床上去。 在听到你说之前,都不会让你离开。 伤 10.3 (含性描写) 他把林漉辰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扯下来,无视所有的挣扎跟拒绝,直到他身上一件衣服也不剩。 「看着我。」 蓝学温跨坐在那不停躁动的洁白身躯上,不让他继续挣扎,然后抓着他的头,让他只能看着自己,好好地面对这一切。 「你真的有好好看过我吗?」 没有回答,不停起伏的胸膛,彷彿隐忍着什么的表情,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是那份悲伤是从何而起,又该往哪里去? 为什么还是不愿意开口?蓝学温有些不耐的把那隻尝试遮挡视线的手扯开。明明只要试着说出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还可以找到出口的, 「说话。」那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也能这么冷酷。 身下的人很狼狈,头发都还没有吹乾,湿湿的,一束一束的黏在脸上,散乱的佔据那摸不透的表情,像是某种妖艳的图腾。 他粗鲁的拨开那些发丝,但是无论再怎么逼他看着自己,却好像永远都追不到以往的视线。 事到如今,他还是看着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蓝学温把抓着他的手放开。 「我不要跟你做。」林漉辰立刻撇过头去。 「这就是你唯一想说的话吗?为什么?」他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 没有回答。 连这样的问题,都没有权利知道。 蓝学温把他翻过去,然后伏下身,拨开湿润的黑发,舔吻着白皙的后颈,颈窝还残存着沐浴乳的味道,让人想狠狠咬噬。 林漉辰还在抗拒,还是用低低的,颤抖的声音说不要。他听得出来藏在里面的哀求,于是凑到他耳边,再给他一次机会。 「为什么不要跟我做?」 还是没有回答。 有时他觉得爱跟恨是同时產生的,一直都爱着,就也没办法阻止同等的恨意伴随,只是需要一个契机去让那一面被挖掘出来。 从他毫不怜惜把手指伸进他的口腔里翻搅就知道了,即使听到那样痛苦的声音,也没有打算收手。 就让一切继续失控下去,看他要珍惜话语到什么时候。 手指退出来的时候,林漉辰呛到似的咳了一阵子,蓝学温面无表情的看着,掐住他的后颈往下压,然后抬起浑圆的臀,毫不留情的将湿润的手指刺入。 他听到他的哀鸣,可以感受到那甬道深处的紧绷,也可以感觉到他的不适,但是他并不打算给他时间适应,直接用力的抽插起来,一点耐性都没有,没多久就放了三根手指进去。 蓝学温用另一隻手抚过背脊的优美曲线,来到胸前,慢慢往下,然后包覆住胯间的性器。 「不想要的话,为什么会有反应?」 面对残忍的逼问,林漉辰只是摇头。 「还是你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叫做李慕的傢伙?」 「不是……」 「他上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兴奋吗?」 「不是……不是这样……」 蓝学温的表情越发冰冷,下意识的否认,他已经听够了。 「你不该有时间去想别人。」 他把手指抽出来,解开裤头,然后把想要往前逃离的人抓回来,紧紧抓着那纤细的腰,一下子就把炙热的慾望送了进去, 他听到了呜咽的声音,伸手抓起乌黑的发束,那被迫提起来的脸,有着泛红的眼眶。 为什么都这么难过了,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他毫不留情的在他体内衝撞起来,掐着腰的手也不自觉抓更紧了。他一下一下的把最深处给撞开,直到之后的每一次进入,都能顶到那紧緻又敏感的地方,每一次都要狠狠刺激他的身体。 好像可以藉由这样的侵犯,同时撬开他内心的埋的最深的地方。 哭泣的声音,他一直置若罔闻。 没多久甬道深处紧缩着,全身跟着绷紧又放松,那个声音像是刚浮出水面,哽了一下,接着只能用力的吸气,用力的吐气。 大腿根部还在抽搐,蓝学温冷眼看着,没有打算让他休息,扶着进去又继续狠狠的抽插。 「还是不说吗?」 他还是可以温柔。 直到哭泣声无力的成了啜泣,蓝学温低头看着那满是泪痕的脸,吻上他的耳根,用舌头描绘耳朵的轮廓。 林漉辰敏感的想要逃开,却还是被用力的压制住,被逼着感受那一切。 他发现那样难受的,束手无策的呻吟,会让他的动作更加狠戾,把心疼全都挤到一旁晾着,像是不存在。 他比想像中还要痛很有什么东西真的就要失去控制的感觉,像是自己的感情,自己的人生,还有本来以为可以拥有的爱恋,没办法阻止比绝望还要更加深沉的感情佔据胸膛,控制呼吸的节奏。 「说什么……我不知道……」林漉辰哭着说,泪水一直滴下来。 「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一直以来……」 无论是相视而笑时的快乐,还是拥着他的难过时的心疼,那些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到底描绘的是谁的样子?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把脸埋进手臂里,啜泣让话语变得破碎,似乎已经不太有力气思考了。 蓝学温把他翻过来,摊开那脆弱的脸,分开修长的双腿掛在自己肩上,然后抓着他的双手收在胸前,让他们可以好好看清楚彼此。 「你喜欢我吗?」 他想知道他的感觉,每一次的牵手,每一次的拥抱,每一次从他的脆弱里感受到的些微依赖,到底都是仗仰着什么而存在?他想知道的仅仅是这样,却觉得越逼问越没有答案,只剩心里的寒冷更加深刻。 蓝学温把双手撑在他的头侧,再次用力挺入,这次几乎把他往死里做。 很不舒服吧,每一下都这么粗鲁,怎么可能舒服呢?但是就是想让他深刻的记住,好好的用身体去记忆,那就是蓝学温此刻糟糕又痛苦的感受了。 他压着林漉辰的颈子,在那身体再次紧绷的时候,毫无保留的释放在深处。 身下的人咳了好几声,才能停下来好好喘息,整张脸都是水痕,狼狈的可以,又是那样纯粹的可怜。 「林漉辰,你喜欢我吗?」蓝学温伏下身,贴在他耳边又问了一次。 这次终于逼出来了,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不喜欢……不要、跟你、在一起……」 但是这个答案太无可奈何了,像是狗急跳墙,先找个回答来搪塞,虽然也可能只是自己还不死心,固执的相信自己存在过他世界。 为什么就是这样也不想给出理由,到底是什么人,什么回忆值得那么宝贝?蓝学温真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他付出一切又破碎的站在这里,伤害他最喜欢的人?明明这一切都不值得,谁应该也要明白的。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话,经过了那么多的日子,他已经没办法接受了。 他把还在哭泣的人抓起来,翻过去压在墙上,没多久又把那些难受的呻吟撞的支离破碎,飘散在房间各处,却没有进到他耳中。 伤 10.4 醒来的时候,全身都像是要散了似的,然而身边谁也不在。 伸手去摸了一下,已经全部都清洗乾净了,什么都没有残留,一丝温存也没有。 林漉辰坐起来,任由棉被下滑,冷空气立刻覆盖全身,冷得令人发颤,他却不想拾起任何一件衣服,还有些呆滞的眼睛,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发现他掛在窗边的那件外套已经被拿走了。 物归原主。 幸好他洗过了,或许还没乾,但至少不会让他发现上面残留泥土跟砂石的味道。 昨天的事情,只要努力想一下,还是可以仔细地回想起每一个沉痛的问题,那些问题,他其实都答得出来的。 ──「你真的有好好看过我吗?」 有,我一直都看着你,从你开始追逐我的视线的时候,就一直看着。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 你就是你,你是对我而言无可取代的存在,你不是他,你没办法成为他,你也不会是他的影子。 ──「你不该有时间去想别人。」 你不知道,我一直想着的都是你,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在你的肩上,在你的怀里,在你身后看着你离去,怎么可能去想着别人?怎么可能会把两个不同的身影重叠? 因为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觉得从来没能摆脱他的影子,他还是存在着,在那些走过的道路,在一起去过的地方,在那些永远没能丢掉的水墨书画里,在这个房间,还有每个夜晚的梦境当中,插在心上的刀子从来没有拔去,我才会越来越不像自己。 不是你不可能喜欢我,不是我无法成为你喜欢的样子,而是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任何人身边。 ──「你喜欢我吗?」 那天下定决心的时候,还是因为想到你而难过,但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办法给你,甚至还从你那里无耻的索求离开的勇气,出门时披上了你给的外套,又在昨晚拒绝你最后的求爱,因为我到最后,还是在奢望着你的温柔。 没能说出来,还想跟你一起画图,一起去任何地方,还想继续待在你身边,然后把全部都给你。 因为我也是那样真切的爱着。 但是这一切已经迎来了结局,就是他所希望的样子。 一切都如愿以偿了,他笑了出来。 没多久他起身又去冲了个澡,把自己打理妥当,再次确认已经收拾整齐的那些物品,把那张掉在地上揉烂的纸丢进垃圾桶,然后打开抽屉,看了一眼那写好的二十张遗书,又默默地关上。 拉上窗帘,房间暗了下来,他离开了。这次要去的,是一个一点也不会令人怀念的地方。 远去之事 11.1 「那么,可以一直待在我身边吗?」 那时候林漉辰是有听到的。 他是个浅眠的人,李慕拿东西出去,洗好澡走进来,他都听到了,但是身体好累,所以没有睁开眼睛。 这句话从空气中突然冒出的时候也是,听得非常清楚,像是直接在脑中响起,但他只能判断李慕在跟某个人讲话,完全无法思考那个对象是谁。 于是他又这么睡去,没有发觉那句话就这么沉在心底了,往后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想起,看着他有些沉鬱的眼眉,不正经的姿态,想要糊弄什么的神情,林漉辰总会想起来。 到底是在对谁说呢? 他举着喷釉的枪,一下一下的把自己素烧好的作品上釉,严重的心不在焉,上完红色之后站着想了好久黑色釉究竟是哪一桶。 那时他听到哭泣的声音,才被拉回现实,回过头就见有个人从教室边哭边走出来,把她的作品拿去流理台洗,釉溶解在水中,整个流理台都积着白色的水。 他知道这个人是谁,但他不熟,全班对他而言都是这个样子,好像未来四年也都不会变亲近,李慕说因为他的脸看起来总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他其实没有很在乎。 只是这个女生有点特别,不好的方面的特别,所以跟其他人比较起来才显得印象鲜明。 他刚刚好像隐约听到有人被陶艺老师臭骂一顿,陶艺老师脾气不甚好,尤其是某人做了会坏了整个窑的事的时候,那也许就是这个人,刘安诗。 他也隐约记得上次上课她跟某个人的谈话,好像也是寻求协助,结果那个人却一派轻松的回话说,做不到就算了,顶多被当掉而已,留着她一脸尷尬的不知所措。 大致上可以想见是什么样的情况了,可惜他从来就不是好人,也不是温柔的人,对谁的眼泪都无动于衷。 结果他要去流理台拿海绵的时候,这个小个子就站在他面前了。 「可以帮我吗?」她红着眼眶问。 很明显是对他说,因为这里再无他人。 他看着她眼泪滴滴落下,却等不到下文,于是叹了口气,想了一下才说,「想要别人怎么帮你是得要自己说的,不是连这种问题都给别人想。」 她有些被吓到了,握着素烧的碗,嘴唇有些发抖。 他口气并没有特别差,若是这点程度就退却的话,谁也都爱莫能助了。 他绕过去,拿了架上的海绵,擦拭自己的作品。 「那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骂……」 再次回头,刘安诗又站在他面前,彷彿是用上全身的力气在把想讲的话说出来,眼泪更是不受控制,「我上好釉的时候,陶艺老师就说……」 结果最后哽咽到说不上话。 林漉辰静静的看着她,「那就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上好釉。」 「可是、我全部都上好了啊……每个地方都没有空隙的……」 「釉是有流动性跟黏稠性的,不可以全部上满。」肯定是在圈足上面也上釉了,他想到这个人之前上课也没有准时过,难怪都到学期末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做错什么,自己好好想想。」 然后他就去把自己的作品收回架上,把喷枪跟釉药桶收好,洗了手准备离开了,去拿包的时候,他看到她去观察别人准备釉烧的作品,然后有点慌忙的取出釉药桶要重新上釉了。 他就这样在教室里看她忙了一阵子,直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才想起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一接起电话,满腹抱怨就从那头倒了出来: 「齁唷!林同学!你每次都在陶艺教室混很久欸!你怎么捨得放我一个人在系穿堂像是抱柱信一样痴痴的等──喔嗨!你怎么在这里……」 看来是遇到熟人又去哈啦了,林漉辰总觉得李慕根本就认识美术系所有人,没走几步就可以跟谁打声招呼。 他等他招呼完,又回过来对哇哇叫了一下子才有办法开口,「你感觉不怎么无聊。」 「什么?我超想你的欸!不跟别人打招呼怎么抒发我的痛苦呢?你快点啦真是的,我真的很寂寞很寂寞欸!」 拗不过李慕的耍赖,林漉辰把包拎着就要走出教室,结果这次那个小个子直接站在门口,虽然还在吸着鼻子,眼神却很坚定。 「可以教我,螺纹练土吗?」 螺纹练土是没有练土机时,可以自己手动练土的方式,刚开学老师就稍微示范了一下,然后上星期在班群说最后一堂课可以靠这个加分。 眼前的人一副没有学到就不让他走的架势,林漉辰举着手机和她对峙一阵子,最后有点无奈的对李慕说:「你自己先去吃饭好了,我不想让你等太久。」然后掛了电话,走回去把包放着。 那时他发现自己对认真的人,是没有抵抗力的,他真的就捲起衣袖,去抓了一坨土,很快的示范给她看,然后还看她做了一次,替她指正有误的地方。 最后李慕自己跑下来了,「林同学!你到底在干嘛啦!还掛我电话!」 看他的脸似乎不太开心,林漉辰说了声抱歉,瞥了还在练习的刘安诗一眼,才去外面很快的洗了手,要跟李慕一起离开。 走上楼的时候,刘安诗又喊住了他,用有点胆怯的脸说了谢谢。 他点了一下头。 走到阳光下,李慕的表情却有种难以察觉的阴沉,林漉辰于是问怎么了,结果又被笑着含糊带过,沉默下来那股阴霾立刻再次涌上,像是再也没有光线能将他照亮。 他想自己还是搞不懂这个人的,在很多时候,在那还很长的日子。 - 那之后,他又遇到了刘安诗,那时她在音乐系馆弹琴。 音乐系跟美术系是在同一块区域,某条分界过后就是音乐系的地盘,但是美术系的人常常喜欢去乱弹人家的钢琴,直到音乐系的学生去赶人还不肯走。 那时他只是路过,就看到她在里面,用力的弹着激烈的曲子,高昂的情绪跟着她的动作还有声音一起跳跃着,让他看的有些入神,忽然忘记自己原本究竟要做什么。 结果当乐曲告一段落,他没能逃过那忽然望向窗外的眼睛。 他们像当初在陶艺教室一样又对峙了一阵子,刘安诗才走过来,拉开窗户,有些紧张的问:「要不要进来听?」 林漉辰发现自己没有甚么理由好拒绝,于是就从前门走进去,拉了张椅子,在她旁边坐下。 他本来就不是个喜欢讲话的人,所以也不觉得两人相视沉默是件尷尬的事,倒是觉得看着别人满脸尷尬十分有趣。 不过刘安诗似乎不是受的住沉默的那类人,看他不发一语就慌慌张张地问:「你、你喜欢听别人弹钢琴吗?」 「……我喜欢听别人演奏乐器。」林漉辰想了一下,觉得这么说比较贴切,「你弹的很好听。」 他之前也常常在下课的时候,跟李慕去听国乐社练团,李慕总会在合奏前先拉一下二胡给他听。 刘安诗一下子就把喜悦跟羞涩表露无疑,「谢谢……」似乎是看到他不打算多开口,她就擅自继续讲下去,「我国小的时候,就拜託爸爸让我学,直到高一因为分身乏术才暂时放弃……你呢?你有学过什么乐器吗?」 林漉辰摇头,他们家一直没有让人去学才艺的间钱。 「我也没有很想学。」他又补充,「能听别人弹就好了。」 「那你有想听什么歌吗?可以让你点。」刘安诗的语气有些许的期待。 他看着那眼里满怀着的希望,脑袋空白了一下,不久瞥向旁边的黑板,上面写着奇怪儿歌的歌词。 「……夏日绿荫,听过吗?」 他喜欢的音乐通常讲出来都会让别人一脸困惑,然而他已经尽全力从里面挑出一首比较知名的,再不行可能就要挑古典乐。 所幸刘安诗想没多久就会意过来,「啊,那首我也很喜欢呢!」她把手放到琴键上,跳跃似的弹奏起来,把刚才的乐曲带来的躁动一扫而空。 歌曲很短,却让人意犹未尽,她放下手的那一刻,林漉辰说,「很棒。」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只能把诚意浓缩在那两个字上。 但是他从那几乎闪闪发光的眼睛里看到无比的满足,她笑着说了谢谢,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人长得很好看,笑容里有独一无二的温暖与真诚。 然而若更深一层的去翻开那个笑容,就会使那闪耀的也许是寂寞,同时也发现她对于得到别人肯定的执着,不然也不会为了一句很棒就开心的眉飞色舞。 林漉辰开始好奇,她以前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像她这样单纯的人,怎么却老是孤零零的,没有什么朋友?是什么样的过去,造就了她有的现在? 对他而言,她是令他感兴趣的,但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刘安诗在那之后很喜欢主动来找他,有时候会问一些常人都该有的知识,像是从现在才要开始学习怎么生活。 为什么会找他?他相信系上多数的人都比他温柔的多了,也比他对女孩子还要有耐心,他们铁定不会在一旁告知解决方法然后冷眼相待,可能早早的就伸出手解决了那一切──但是她,无论自己丢出的问题多么尖锐,她都会尝试吞下,解决,跟上来,甚至开心的道谢。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她该说谢谢的对象,是她自己。 远去之事 11.2 二上的时候,他们三个都选了版画课。 林漉辰本来是因为李慕死皮赖脸的叫他选才来的,第一堂课才发现刘安诗也在同一间教室里,这次还是最早到的。 他很自然的打了声招呼,去她旁边坐下,她用单纯灿烂的笑容回应。 那时他回头要李慕也过来,他沉默一下才照做,笑着跟刘安诗打了声招呼。 林漉辰之前就有跟他说过刘安诗的事,那时他听了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但是林漉辰就是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心情不好,就像现在他想不透他为什么现在要那样笑,他看得出来,那是他想隐藏真心时会戴上的面具。 一个学期,还有接下来两个学期,他对刘安诗都是那样,刘安诗没有发觉,林漉辰则只能一直放在心里。 那个人心里似乎还有一部分,是连他都不能打开的。 「林同学!我们走啦,我好想去买啤酒来喝欸!」 版画课的时候他总是收拾很慢,进度也很慢,这堂课对他而言简直跟书法一样令他困扰,但是对李慕却是十分上手,所以常常很快做好便在旁边唉唉叫等他。 「喝什么啤酒,先说我不会喝喔。」 林漉辰脱下手套抹了抹脸,还没洗乾净的玻璃板跟刮刀都搁在桌上,看了就觉得好累。 「陪我喝嘛!」李慕把头靠在他背上磨来磨去,「不然我帮你收,你早点跟我走。」 「不用,我很快就好了。」 他把玻璃板抬起来,连同刮刀一起拿去水槽洗,不久另一块板子也进了水槽。 顺着熟悉的手鍊看上去是熟悉的脸,他顺口问:「你今天值日生吗?」 那恍神的面容一会儿才有反应,对啊,她说,连笑着的表情都有点呆然,看来是太累了。 洗了洗,林漉辰突然觉得旁边流过来的水有点不太对劲。 他马上把自己的水龙头关掉,拿起刘安诗的玻璃板来确认。 她真的把脂溶性油墨拿来水槽洗了。 面对自己捅的篓子,刘安诗很慌张,但是并没有求助。 「我会清理乾净的,谢谢你帮我发现。」 她低下头去,一直笑着的脸露出少见的懊恼,她在责怪自己,而林漉辰总觉得,在遇到他之后,她露出这种表情的次数更多了。 他看了一下有点糟糕的水槽,还有刘安诗拿着的那块玻璃板,沉思。 「……我帮你清水槽,你快点用婴儿油把玻璃板擦乾净。」 决定了他便开始动手,刘安诗呆了半晌,连忙寻找起婴儿油的下落。 他从来就不喜欢别人替他负责的感觉,所以别人捅出来的事他通常不会插手,他会主动帮忙的,除了李慕之外,刘安诗是第一个。 这时李慕哈啦一轮又回来了,「哈囉林同学,你又不是值日生,干嘛清水槽?」 林漉辰把来龙去脉告诉他,李慕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这样啊,好吧,我也找到别人跟我喝酒了,先走囉。」 又来了,那样一点都不开心的笑。 对于这样的他,林漉辰时常感到力不从心,只能试着把他叫住,「李慕,先等一下。」 看起来根本没找到伴的那人在门口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知道吗?我有时候挺不喜欢你叫我的名字的。」 说完便跨步踏了出去。 林漉辰没忍住把洗好的刮刀甩到桌上。每次都留了佔据胸口的烦闷给他,却从来都不解释理由。 总是不说出来,那又希望别人怎么给你安慰? 「李慕是不是不喜欢我?」 一回头,刘安诗拿着黑黑油油的抹布站在旁边,似乎有看到刚才发生的事。 他隐约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实在是想不透背后的理由。 不要理他。林漉辰只能这样说。 他下定决心要问个明白,但是李慕也无所不用其极的逃避,从来不打算认真回答,久了刘安诗这个人彷彿成了一道裂痕,横在他们两个之间,无法修復,也不能遮掩。 渐渐的李慕不像以前那么黏他了,不会吵着一定要他跟在旁边,林漉辰发现他很不适应,但是无可奈何,李慕跑去缠着别人,无可奈何,李慕越来越少跟他讲话,无可奈何,李慕越走越远,无可奈何。 即使早知道谁都不能为谁一辈子,品嚐好像真的只剩自己的寂寞时,却也是那样束手无策,任由无助将他捆得严密。 那天他点燃了第一隻烟,看着白烟裊裊上昇,想着自己去便利商店买这包烟时,到底是为了尼古丁,还是为了那种可以自怨自艾的孤独? 阿猫不喜欢那味道,跑到远远的地方,他试着叫了牠,旋即走神了,靠着椅背的身体更加下滑。 阿猫,烂死的名字了。 那天他在雨中抱着装着牠的纸箱时,是李慕撑的伞。 「要叫牠什么好呢?」 「我来想,就是阿猫了。」 「李同学,你根本没想。」 「有啦,我连你的未来都打算好了,如果届时你养了一隻狗,我们就叫他阿狗。」 到底为什么没有驳回啊,他苍凉的笑了。 - 继续在你身边待着,哪天自我就会迷失了吧。 李慕总是这样想着,然后默默的往林漉辰跟刘安诗所在的反方向前进。 大概是二下的时候,他是认真的想要把自己抽离的,在发现自己看到他们走在一起就好像没办法呼吸的时候。 刘安诗是好女孩,他知道的,但是透过林漉辰口中说出来,那个人就像是染上一层令人讨厌的滤镜,才走到他面前,即使那张脸再怎么纯真,笑得再怎么灿烂,活的再怎么努力,在他眼里都没办法找到任何一丝好感。 但是林漉辰可以。 他没办法喜欢女生,但是林漉辰喜欢,他从来就不属于他的世界,今后也不可能会在。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跟刘安诗那样的速配,而不是自己。 那天板画课,他明明只是叫了自己的名字,李慕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硬生生被剥落了,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的关係变得像他们身旁任何一个叫的出名字的人一样普通,一切全因为那个人零散的碎了满地。 他于是丢下那句话,快步离开教室,再晚一步,怕是就要克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没办法被谅解的事。 或许这场初恋该是要这样结束了,但是即使极力回避,林漉辰的存在还是让他切不断那份爱恋,太强烈了,他们还是在同个班上,选了同一堂课,抬眼就会看到,不经意回头也会跳入眼帘。 到三上的时候,他们的关係变得很奇怪,但是由于自己的疏离,林漉辰已经不会像以前一样想要找他说清楚了,只会在偶然碰面的时候,留下几秒难解的视线,说不明白,也说不出口。 李慕知道有一天连那份连结都会被消去,届时他们就一无所有了,连回忆也会变得虚幻。 他好想他,却不想看到他,他想放下那一切的感情,却发现一切都只会随着时间变得猛烈,他不明白林漉辰要多久时间才会从他身上移开视线,却明白自己像是一辈子都要放不下了,什么都无法丢掉,忘不了,走不开,快疯了。 于是父母提议要送他去日本念书的时候,他几乎马上答应了。 只是要等到大四才能走,还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的时间他们会变得怎样?李慕也没有力气去想了。 远去之事 11.3 大三的时后李慕选了进阶版画,这次只有他选而已。 因为选了完全不一样的课,所以几乎很少遇到,但是在系展前夕,他在厕所跟林漉辰碰面了。 李慕是想要快步走开的,但是却被用全名叫住,那个语气不似平常冷静跟平淡,多了一份无法轻易察觉的无助。 「怎么?」他没办法回头,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没有,我只是……」 了无下文。 林漉辰从来不是那种会吞吞吐吐的人,他想讲什么都会直接说,这样反常让李慕不禁期待接下来的话语,一直期待着,有什么可以让现在的关係能被挽救。 但是他没等到。 「……如果没什么事,我要先走了。」 不知道第几次的从他身边远去,李慕现在已经可以克制自己不回头了。 残忍的对待,他在等残忍的回敬,那样就可以互不相欠的离开彼此,即使互不相欠是指在对方身上深深的划上一刀,那道伤口已是註定。 然而,一个礼拜后,他又遇到林漉辰了,那时是深夜,他独自坐在音乐系演奏厅的楼梯口,看来是打工回来赶系展作品。 那时因为站在他背后,没有被察觉,李慕就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结果发现那抬起来抹脸的手,很红。 是血的顏色。 那时他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坐视不管,于是就一阶一阶的走下去。 同时察觉脚步的林漉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还有些许血跡。 那是李慕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 意识到了的时候,他已经把起身要离开的人抱在怀里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的拥抱,不让人有一丝机会挣脱。 「你怎么了?」李慕没发现自己的语气抖的厉害。 「不干你的事,放开我。」林漉辰也不尝试把他推开了,只是回答冰冷的可以。 「怎么到处都是伤口?你骑车跌倒吗?」 李慕稍微放开,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一会儿,心里没能忍住的隐隐作痛。 「不是。」 「不然是什么?」 林漉辰抬头看着旁边的华丽吊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我丢了工作,因为跟客人发生口角,今天是去找工作的,结果回来的时候遇到之前起争执的客人。」 「你跟别人打架?」 「对,如果你满足了你的好奇心的话就放开我。」 「还好吗?要不要去医院?」李慕连忙确认起他身上那些伤口,有瘀青也有擦伤,「很痛对不对?」 他想伸手擦去那些眼泪,却被用力的拍掉。 「你够了没有?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越是这样,他越不能放心,「走,我带你去洗一洗。」说着又拉住他的手。 「不要。」 李慕着急了,抓着他的手臂不自觉的用力起来,「不要那么任性。」 「放开我。」 「林漉辰!」 「反正这一切又不关你的事!」他把李慕甩开,双手把自己的脸摀住,全身都在颤抖,「你一定要等到我变成这样才来关心我吗?如果你今天没有看到我你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跟我说话了?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李慕呆愣的看着他蹲下来,泣不成声。 那时他想不了后果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忍到大四离开他的那年,现在才发现那一切都是空想。 只要还能待在一起的时候,他都不可能放得下他。 「……林同学,不要哭了。」 李慕也蹲下来,张开双臂把他圈进怀里,那是他第一次用爱人的形式把他紧紧抱住,不是对谁都可以的耍赖跟玩笑。 忍耐了那么长的一段日子,绕了那么大一周的荒唐,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一遇上你,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但是他不知道该什么看待他了,也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忍耐下去,到头来还是不知道谁对谁比较残忍,他可以把心爱的人抱在怀里,却一句真心也没办法对他说。 李慕多想知道,林漉辰为了他流泪是身为朋友,还是那之外的关係的不捨?或许有这个可能,但是他那样的人是不会自己察觉的,如果有办法问出来,一切是不是就会翻转?不可能就会变为可能? 如果现在可以轻轻拿开他的手,在那柔软的唇上落下一吻,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去强忍那一切的感情,勇敢的抱着,勇敢的爱着,勇敢的说喜欢? 他低下头看着那还埋于手掌中的脸,心脏的声音在鼓譟。 ──「我不喜欢同性恋。」 那为什么要哭的那么伤心?让一切都不明不白,远离的决心也回过头踌躇,那会让他有期待啊,若是再给自己一个机会,是否就能得到朝思暮想的拥抱,让折腾太久的感情得到救赎? 李慕慢慢的把手移到他头上,温柔的抚摸,半晌,他隔着自己的手心,给了他一个吻。 他想像自己是吻在柔软的唇瓣上,想像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一刻,他讶异的看着自己,想像他红着眼眶又害羞的模样,一定很可爱吧。 这样就好,他会当他已经幸福的承接了,不再去想是否有什么只能在想像中存活。 李慕微微一笑。 走吧,林同学,我们去好好的聊个天。 - 他看他眼睛肿的不成样子,看他喝过一杯又一杯的酒,看他在路旁吐得难受又吵着续摊,把他扛回自己家里。 那些都发生过了,除了那泛红的眼眶,是第一次。 「你明明就一直笑我没朋友,那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走了我一半的朋友就消失了?」 酒精催化,让话语变得赤裸,沉默也变得聒噪。 李慕大部分时间都是听着,轻柔的摸着他的背或头。 这是他最可以为所欲为的时候,因为隔天醒来,林漉辰会几乎失去了大半的记忆。 在还没喝醉前,他有问为什么要疏远,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被保留。 听得林漉辰皱起眉,仰头又是一杯飮尽。 万事的都能有答案的话,生活必定不是这么苦涩的,包括那么折腾的你跟我。 「我被解雇了之后,谁都没办法说,你又一个劲的不理我。」 「抱歉,下次不会了。」李慕心里有点痛,又有点温暖。 「我才不要听你道歉,王八蛋。」林漉辰仰躺在椅背上,软软的揍了他一拳,「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就不理我了?你他妈是小学生吗?」 「因为我喜欢你。」 远方墙上,那幅第一次送他的油画就掛在那里,李慕看着自己在画里写字的姿势,在万籟俱寂中,点点回忆逐渐被打捞起。 「你骗鬼,喜欢我的话干嘛走掉?」 「因为你可能不喜欢我。」 李慕抓着打在自己手臂上的拳头,放在手里把玩,指尖贴着指尖。 林漉辰笑了,继续胡言乱语,「我也喜欢你。」 「少来。」 李慕摇摇头,听得很是幸福,但那都是不该放在心上的话。 今后该怎么办,没想到,但他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至今为止都做了些什么,他有很多朋友,就算没有林漉辰,还是找的到人陪伴,但是林漉辰却只有他,和刘安诗。 他们都没有搞清楚双方认知的差异,两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看到的是他没办法成为自己的恋人,林漉辰看到的是做为朋友的背叛,没有共识,只会重蹈覆辙。 但是李慕真的没想过,或者说没有真的感受到,原来旁边这个人是会痛的,是会流泪的,是会在意的。 他的感情一直都是那么的平淡,却是仔细的,专注的对待身边仅有的人,细细的水日夜匯集入海,若是有谁掀起海啸,必定也是排山倒海的崩坏吧。 到头来,只要感情不平等,双方都不会好受。 但是忍了两年多,他已经不想在忍了,这样下去更不会有好的结果。 他想跟他相见,以最坦诚的姿态,没有丝毫遮掩的心情,去牵他的手,去拥抱他,去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可以,他想把他也带走,就这样一起远走高飞,开始新的生活,只有他们两个,那样一定会很幸福。 「林同学,我有喜欢的人了。」他牵起他的手,微弱的灯光照不明他的微笑,「我想要跟他告白。」 「那很好。」林漉辰伸手摸摸他的头,微红的脸也漾起笑。 「可是他会接受吗?」 「不要担心,你是李慕,大家最喜欢的李慕。」 但是我只要你。 「你一定是他妈的马子狗。」他笑着撩起头发,把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那么炫目。 「我也觉得,到时候你不能讨厌我。」 林漉辰摇摇头,像是不明白他怎么会担心这个。 「那当然,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远去之事 11.4 「欸江衡我跟你说!」 「不不不我不要听,不要把我拖进浑水里面。」老人家立刻跑的远远的。 他读的懂学生一脸坏笑的样子,就是要讲烫耳却有趣的八卦,当下听很快乐,事后想很后悔。 除了乱听不太道德之外,只能闷着不能说的感觉太痛苦了,还不如不要听。 「嘿老江,这真的会很有趣啦。」 「我真的不想听,你每次来都没好事。」 那个学生完全罔顾他的意愿,用不甚小的音量说,「之前不是听说李慕好像是同性恋吗?这好像是真的,他喜欢的就是他每天巴着的那个朋友。」 江衡瞪大眼睛,已经了然于心了,虽然他完全不想要。 「我记得那个大三的叫什么,好像是──」 「欸欸欸不要说!」 「──林漉辰,的样子。」 江衡慢慢的回头,看着当事人从一堆石膏像之后冒出来,手里拿着抹布跟画架,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不爽还是讶异。 那个学生的脸变得有点尷尬,搔了搔头慢慢后退,然后直接走出素描教室。 「漉辰,我什么都没听到。」江衡举起双手,表示他会忘记这一切。 「没关係。」他把画架拿回去归位,若有所思。 成为素描课的助教,也有半个学期多的时间了,再不久新生就会进来,到那个时候,就有人会离开了。 和李慕和好才是不久前的事,结果又马上得知他要走了的消息,而且全世界几乎他是最晚知道的,那时他难得对他不爽了一阵子,在那之中难过的成分却占了更多。 他们浪费了多少的光阴。 「你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疏远我的理由。」林漉辰问了不下十次。 「你才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你居然变成素描课的助教了,好羡慕,江衡超有趣。」 面对李慕一贯的呼咙跟掩饰,他心情不好了起来,把墨条放到桌子上的力道有点忘记控制。 「嘿,林同学,轻点。」李慕还是笑笑的,沾了墨又继续下笔,身心都十分平静,「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相信我。」 总有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像你的疏远那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吗? 等到那一天快要到来的时候,他会发现自己或许是不想知道的。 完成江衡交代下来的工作后,林漉辰走出素描教室,李慕就在外面等着。 他本想他会像往常一样直接贴过来,或着笑着说你来了,那该脸上该有的是天晴才对,不会是像现在这样,那片阴霾沉的让他们都说不出话。 「你……听到了什么?」林漉辰不确定的开口。 半晌,李慕摇摇头,「没什么。」他往前走了,脸上没有笑。 那让林漉辰十分不习惯。 之后,他突然在意起李慕的一举一动,在意起本来觉得没什么的拥抱,事情都传到江衡那里去了,那几乎代表了全世界都已经知道这件事。 他是不愿意那么想的,却觉得走到哪里都有盯着自己的眼睛,彷彿随风传入耳里的窃窃私语,都是在说他们的事。 世界正在逐渐崩塌。 ?他看起来也是同性恋啊,头发留那么长。」 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话语,不知道主词到底是谁,这几天一直如鬼魅般在身边缠绕,林漉辰只觉得快要被逼疯了。 「林同学,在想什么?」 熟悉的手臂从后面伸出来圈住他的腰,他却挣脱了,那是他第一次挣脱李慕的怀抱,像是被烫到一般用力的甩开他的手。 李慕愣了一下,随后在脸上粉饰了一层笑,「真是的,林同学好冷淡喔。」 林漉辰紧抿下唇,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 即使看着自己的眼眉那么温和,他也无法对上那双太过灼烧的褐色眼睛。 「我快要去日本了欸,会不会认识很多日本辣妹呢。」 沉默。 「在那之后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吧,我爸妈说他们过几年也会搬去。」 沉默。 「林同学你要记得我喔,你会来看我吗?我记得你说学好义大利文之后想去义大利玩几天,如果你没有找好伴还是可以约我去的。」 沉默。 「可是我觉得我去那里也会很孤单呢,好希望你可以陪我去,你说呢?」 沉默。 李慕走到他面前,尝试对上他的视线,「回我一下嘛。」 林漉辰转身拿走自己的绘画用具,「我不会日文。」然后就匆匆地离开教室,离开那个令他感到呼吸困难的人。 一样的话语,一样的态度,一样的动作,在听到那些传闻之后却全部变了调。 他在回家的路上几乎是用飆的,不小心闯了红灯,还差点被撞,被比了几个中指,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不逃离的话就会被吞噬。 世界变得太快了,几乎是排山倒海,让人无所遁形,连待在房间里都只会无所适从,彷彿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他最好的朋友,喜欢他。 他一拳打在墙壁上,却感觉不到痛。 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向来别人跟他说李慕可能喜欢你,他都是皱着眉叫他们别乱说话,如今一切都是被证实的了,是李慕跟别人说了之后不小心被传出来。 他本人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 什么都在混乱,什么都在纠结,过去的回忆彷彿都被撕碎接着拙劣的黏在一起,留下的只有难看的裂痕。 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的关係全部变了质,无论他有没有接受这件事,世界都会被蛮横的捣毁,太简单又太粗暴。 李慕现在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是朋友吗?不是,绝对不是,是喜欢的人吗?因为他在李慕走了之后会哭,会难过,会魂不守舍,他想要陪在他身边,想要可以跟他相处更久的时间,但那个时间,会是一辈子吗? 他可以接受被另一个男人,用那样的目光去看待自己,触碰自己,甚至是── 一阵噁心从胃里翻搅而上,所有东西都哗啦啦地流了出来,若可以那样连心脏都吐掉,他会把那烂东西也冲进马桶。 到底还要有心干嘛呢?因为连自己也看不明啊。 他不想要害怕李慕,不想要远离他,不想因为他是同性恋换上另一种眼光,他知道李慕的个性,清楚他的为人,一直以来都是那么耀眼而出色,不该因为喜欢的事物不同就不被接受。 他应该是最明白的才对。 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都会觉得那些东西离太远又太事不关己, 本来有做好李慕是同性恋的心理准备,以为自己不会那么反感,难受的胃跟嘴里噁心的味道却出卖了一切,他为自己的过份感到想哭。 然而李慕过几天就要走了,他们的一切就要这样结束,这样乱七八糟,毫无道理。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知道,或许还能有时间去釐清自己的感情,他都没来得及去接受事实,没有办法正视李慕三年来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就要走了。 为什么不待久一点,为什么不留下来,丢下一个他没办法独自解决的烂摊子,就去到那么远的地方。 喜欢这个问题,若你不在了,就算我想办法回答,又有什么意义? 那是他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反覆的捶着墙壁,直到指节肿的拿不了东西,他还是无法理解怎样拥抱两个人的未来,又要怎么接受终将孤身一人的现实。 我比谁都还要需要你,去看清我自己。 为什么是我?留下来,不要急着走,我还没跟你做那些答应你的事,还没能把我真正的想法整理好之后告诉你,什么都还没能说出来。 明明我也是那么的想要回报你三年来投注在手心跟臂弯的温度,然后好好的去牵起你的手。 他靠着浴室的墙壁缓缓滑下来,馀光瞥见自己肿胀发青的指节,荒唐的发现还是一点都不痛。 远去之事 11.5 避而远之不是最上策,却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谁之于谁,何能不是毫无办法? 随着李慕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林漉辰只觉得越来越难熬,越来越混乱,每天都比昨天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那天他打翻了大一学生的笔洗,毁了人家的水彩,他离开素描教室,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看到了李慕同样憔悴的神情,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走进一间空的教室,坐下来,想要把自己混乱无比的想法转成文字汇整,写了,划掉,写了,划掉,直到夕日的暖橘散尽,盖上夜晚的黑袍。 最后一点进展都没有,黑快要稠成午夜的浓度时,刘安诗来了,即使她在门口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林漉辰却还是没来得及挤出力气跟她打招呼。 「漉辰,李慕好像跑去喝酒了,大家说要欢送他。」 「……嗯。」 「你不去吗?」 「不去。」 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是那样最关心也最漠不关心的人了。 刘安诗沉默了一会儿,放下画具走到他面前,有点犹豫的问: 「你喜欢他吗?」 林漉辰笑了笑,最绝望的那种。 「如果我知道答案就好了。」 刘安诗抿着唇,看起来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林漉辰拿不出力气询问,他已经顾不好自己了,只能看着刘安诗拿出油画用具,在他面前有些浮躁的作画,自己眼底大概尽是对周遭的漠不关心,还有茫然。 手上的计算纸继续写去了一张又一张,每张的结果都是来往张狂的直线,盖住了所有的字跡。 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了,但是他还不想回家,而萤幕会亮起是因为熟悉的号码打来。 不用阅读,光看数字的形状就知道是谁。 他放任手机响了一阵子才接起来,那头传来的声音异常欢愉: 「林同学,你要不要来送我啊?我现在在素描教室呢!只有我自己。」 他瞄了眼明显分神的刘安诗,皱着眉说:「你喝醉了。」 「对啊,所以你不考虑来照顾我吗?」 说完还哼哼的笑了,林漉辰听得出来他醉的可以,李慕的酒量比他好太多,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不曾见他喝醉。 虽然无关紧要的挣扎还是有,但他实在不放心让他自己待在那,于是起身说,「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你要去哪里?」刘安诗有点忧愁的问。 「素描教室,找李慕。」 他把东西收一收,临走前习惯性的提醒,「不要画太晚,晚上系馆很危险,我可能没办法陪你回宿舍。」 「嗯,没关係。」 他没有看到刘安诗是用什么表情回应的,出了教室,他直直走到四楼,推开厚重的门,看到李慕连灯都没开,就坐在铁椅上,看着映在地板上的微光,浑身酒味。 「李同学,你还好吗?」 没有答覆,他想再问一次时,那人才幽幽的开口。 「你知道我今天怎么了吗?」 林漉辰停下脚步,决定等他说完。 「我真的不是故意讲出去的,到最后每个人都在问我跟你的事,他们把我们的感情当成廉价的玩笑跟八卦,讲的很开心,却觉得这是跟我很要好的表现,你说人这种生物是不是真的觉得见血就会兴奋?」 林漉辰知道,也体会过了,他为李慕感到难过跟鼻酸,却无法伸出手安抚。 在那之前,想想让他痛苦的人是谁即可。 「我好想你就在旁边,可以安慰我,让我有得抱怨,至少还不会觉得自己被大肆摊开之后还一无所有,每次发生了任何事,我都觉得还有你,就好。」 包含的感情太过深刻,一句比一句还要令人承担不起。 「但是你甚至不想送我,我快要走了,你一句话都不想对我说,你要就这样逃到我上飞机,然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吗?你就这么讨厌同性恋吗?」 说不出话来,被质问的难受凝成一大块梗在喉咙,像是要掐着自己的脖子才可以倒出话语。 不要那样,拜託不要那样。 「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我让你觉得噁心吗?」 林漉辰想说不是,却不知道自己拿什么脸来反驳。 「……你是我的朋友。」 那是自私的话语,只是想挽留一层薄弱的关係所说的自欺欺人,是想要用微弱挣扎去力挽狂澜的可笑举止。 「朋友?」李慕大声的重复,笑得放荡,连肩膀都在颤抖,「我告诉你,对我来说,我们要嘛是恋人,要嘛什么都不是,那你要选那一个?」 「拜託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李慕站起来,缓步走向他,即使喝醉了也没有过度的摇晃,「我给过你时间了,你根本不是迟钝的看不出来,全世界都在暗示你,你只是不想承认罢了,现在表现出疏远又害怕的态度,却又好像为我的离去感到难过,你才到底想怎样?我的全部因为你崩塌了,我才想叫你不要这样。」 他在他面前站好,眼里闪着异样的光,李慕看的出来他根本没在看自己,而是把视线放在他的鼻尖或眉间。 那是逃避最好的方式了,他讽刺的想再大笑一阵,前阵子还在怪罪他的逃避的人,现在反过来躲得远远的,到底操他妈在演哪齣? 「你现在就做出选择,跟我交往,或者滚。」 林漉辰没有决定,每一秒的沉默,都意味着他们可能性有多低。 那时李慕只觉得,不想让自己心更痛了,他只想把眼前的人摁在心口,体会自己的血流如注。 远去之事 11.6 (含性描写) 他抓着他的下巴,狠狠的吻上去,在感受到他的反抗的同时,把他推到墙边按着,用力的,粗鲁的亲吻,几乎可以说是啃噬了。 如果可以把他制伏的话,会发现他力气其实没多大,被扯下衬衫也束手无策,削瘦的身材看不出哪里可以生出力量。 那时很冷静,沉在酒精引起的混沌中,脑袋却对现在发生的事有种病态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非做不可。 因为之后再也没机会了,不是吗? 他把人压到地上,一手箝制住他的脖颈,啃咬光裸的肌肤,肌肉跟骨骼共组的美丽线条,没有被触碰过的身体特别敏感,稍微用力的舔吻就会有剧烈的反应,把身体拱成好看的弧度。 未经情事,那样的生涩。 拜託你,停下来。眉头紧拧着,眼眶开始泛红,那样像被害者的哀求令他觉得反感,在一段关係中,谁都不该对谁摆出那种姿态的。 停下来?可以,顶多代表了你跟我,什么也不是。 煽情又残忍的话语让林漉辰微微一僵,反抗不那么激烈了,但是怎样深情的作戏,他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身体没有该有的炙热,而是害怕的一直发颤。 「你真的很不识趣。」李慕把手探进他的裤子时,他是有用力反抗的,还弄倒了一旁的画板,往前爬想要逃离。 李慕拉着他的手,使劲把人扯回来,用掛在身上的衬衫把他双手打了个死节。 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气。 「李慕,这里是素描教室。」被压在地上让声音也变了形,微弱的近乎绝望。 他笑了笑,「我不在乎,全世界都知道我是同性恋了。」 他受够了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崩溃的世界,更痛恨没有办法承受一切的你我。 已经没有间情逸致去润滑,只用手指粗暴的刺入撑开,就用力的顶了进去,几乎能感受到有东西被硬生撕裂。 林漉辰一直在忍着,声音梗在喉咙不愿意发出来,但是在他不怜惜的加快速度跟力道之后再也没能压抑,那已经能说是惨叫了吧,每一次深入都是痛楚,是近乎崩溃的不解,是毫无来由地想哭。 到底怎么了?怎么了?用力掐着纤瘦的肩膀时,李慕自己也不知道了,喜欢到底是什么?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到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得不偿失吗? 他听到身下的人一直说好痛,只能下意识地哭泣跟道歉,像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孩子。但是没有收手这个选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败给了事到如今,再也没有我们,已经捏死了曾经,也葬送了未来。 感情只能被化为能够狠狠侵犯的形式,兇残的抽送,拥有的东西都慢慢剥离,直到什么也没有了,他甚至没有发现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瘫软着身体任他摆布,理智脱离前的那刻想着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永远没能追上藏着真正想法的那双眼睛。 也不晓得一切到底是怎么结束的,上一刻才发生的事情到这一秒全部想不起来,心并不在这个躯壳里,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或许是释放的剎那,汹涌而来的是如猛兽般张着血盆大口的空虚,将他整个人吞噬。 李慕跌坐在旁边,看着已经昏厥的那个人,觉得什么东西都在流失,血液,感情,还有灵魂。 都结束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觉,三年来的爱慕,快乐或忧伤,都变得不那么重要,没有什么值得握在手里珍惜,因为一切都荒诞的结束了,就像是跳楼一样,歪扭的落下,跌得粉身碎骨,那样的难看又腥臊。 然而这时才想起,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能亲口说给他听。 那是最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就这样忘掉呢?最该传达出口的话,每次都是回过神才发现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把人拉起来,最后一次,用力地把他拥入怀中。 他想那已经是倾尽所有的道别了。 远去之事 11.7 李慕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别,终究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在学校里,彷彿总有心事的看着远方,回过头见他笑的又是那样灿烂动人。 最后一个夜晚晕厥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刘安诗满是惊恐的眼睛。 她大概全部都看到了,但是心里比想像中还要漠不关心,甚至对她过度的担忧还有问候感到厌烦,最讨厌的是她硬要套上来的不幸。 没什么,不过是做爱而已,为什么要哭成那样,不过是在旁边看着,却哭得像经歷这一切的人是她一样。 他的想法刻薄了起来。 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在素描教室遇到她,听到了她心碎的告白,他想自己本该是讶异的,所以才会对内心的无动于衷感到荒谬。 然而谁的感情都不重要,彷彿所有感官都远去的此刻,真的没什么是重要的了。 他还是起身抱住她,只是觉得自己该要那样做,他们在一起了,但无所谓,或许只是想藉此找回一点身为人的知觉,答应的那刻,他欺骗自己一切是为了她好,忘了人是如何自私的生物。 事实上在暑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即使刘安诗尽力的想要陪伴他,约他去任何地方,他都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旁人的情绪,感觉不到周遭事物。 他变得更孤僻,更冷淡,更没有表情,他薄倖的极致,原本还能讲上几句话的同学也渐渐讲不上任何话,因为他根本懒得对刘安诗以外的其他人开口。 有一段时间甚至想到李慕也是无感的,失眠的情况变得更严重,可以在半夜毫无理由的大哭,下一刻又可以冷静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他都要想一下今天是几号,现在是几点,为什么要起床,为什么要去上课,找到薄弱的理由之后,才能说服自己把一天进行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油画课不会再被老师说不够深刻暗暗暗暗安慰晚安从此晚安暗暗暗暗ㄘ了,因为他总是在用力地发洩情绪,他现在只会尽力去画出同时具有美感又抽象的垃圾。他讨厌起细緻的光影,开始不在乎画的形象,以前那种描摹景物的方式,他已经做不来了。 有时候看着自己也要认不得的笔触,才稍微意识到生活转变的剧烈。 于是他时常会跟自己说,没事,我可以过得很好,因为李慕不会在回来了,日子还要过下去,那样反覆地给自己下暗示,他总以为自己只是冷感了一些,但是当他发现拿着调色刀会想要用力刺入自己的手中时,才发现什么都失控了。 越是跟自己说李慕不会回来了,要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越是想要拿起剪刀一把刺进喉咙,让好的坏的全部都结束,没办法克制,也想不明理由。 那之后他也发现自己性向好像变了,他变得无法想像自己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样子,不只是对刘安诗,其他的女孩也都一样,想到要跟那些柔软细腻的人亲吻或拥抱,就觉得极度不协调跟反感,反而跟同性在一起的样子,变得比较能想像了。 然后就遇到了蓝学温。 他的感情像是强行注入心脏似的,引导他去找回心里最深处的感情。 一开始被接触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全力的排斥,不明白下意识的默许是懒散还是期待。然后他慢慢发现了,自己对于那些感情是有反应的,对于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学弟,内心里每一次微小的悸动都造成衝击性的矛盾,狠狠的鞭笞神经。 第一次真正在还能喜欢的时候,明白喜欢这件事情,弄懂了自己是想跟他相处才默许他在身边,是留恋他的触碰才把自己交出去,是想索求他的关心才笨拙的抓住那隻手臂。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幸福,而是罪恶。 一直跟蓝学温相处,他发现自己常常想起过去的事情,突然注意到衣柜里的水墨画,看到参考书的一页,有李慕偷偷画他的上课样子的涂鸦。 都是李慕。 痛觉一点一滴地被回收,不到真正受不了的时候,都还是不愿意承认的── 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更加地喜欢李慕。 过了那么久的时间,直到有另一个人闯进他的生活,告诉他爱是怎么一回事,他才像是浮出水面一样,看清了事实。 迷茫了那么长一段路,他才终于可以不克制让自己大声地哭泣,承认自己也是那么的喜欢他,承认那个人走了几乎就毁了他的全部,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那样不成熟的人,会把全部的自我都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既可悲又自暴自弃。 这个时候才有办法说出来,说我也是那样的深爱着你。 提笔写信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习惯,但是没有能寄出的地址,只好全部收在抽屉,不知不觉积了很多,却大部分都没能如自己希望的传达思念,反而进了同样绝望的死胡同。 每次想釐清自己的想法,写一写总是变成,我好想死,死了可以去你的身边吗?你走了之后我根本不算活着,我站在高处就想跳下去,我在月台边总想着自己被辗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开始策画要怎么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从世上消失,开始思考要怎么不那么困扰世界的死去,最后我想到的方法是跳河,然后最好不要被打捞上岸,漂流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在那里安静的腐烂。 他写不出最后一句: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他写不出来,多像怨妇。 还记得有谁跟他说过,情绪从来不是他人给你,是自己给自己的,所以不要怪别人让你不好受,是你决定要不要让自己悲伤,那是他还会任性的时候某个大人告诉他的,在那之后他都极力掩藏自己的痛苦跟难过。 但是,克制不了,可以控制表情,可以控制举止,却控制不了情绪在胸膛翻腾,若要把那些全部怪罪到某样东西上,他还是只能怪罪自己,是自己心理素质太低,毫无抗压性。 所以他最后把那张信撕了,确认碎到无法辨认内容才扔进垃圾桶里面,再次提笔好好写下了没有指责的文字。 对不起,那时没有勇气去认清自己。 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但是又觉得那样的说法不够准确。 对你的形容词,我也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找到最后的答案。 你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却是我仅有的全部了。 若能重来,我也想不顾一切的把你的双手握紧。 是我的 12.1 那天傍晚,好多人来去。 等着谁的时候,总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寂的,就算是自己坐在黄昏的长椅上,看着夕阳成了白天的尾巴,夜晚的降临。 之前她是很讨厌黄昏的,因为黄昏来了就代表一天要结束了,总觉得橘色是衰微的顏色,是孤寂的顏色,是抓不住所有的顏色,因为大家都回家了,而她忘了自己也有地方该回去。 她看着远方的时候是看不到近处的,特别是脑里还在想着些什么的时候,所以一切像是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 宛如不曾离去一样。 「安。」 她愣愣的抬起头,看着他有点憔悴的微笑。 「漉辰,你怎么……」刘安诗有点慌张,本来想好要说的字句因为太过突如其来而被打乱了。 要说什么?要问什么?你还好吗?你过得怎样?是这样吗?她想的是这么肤浅的问题吗? 「这是我想给你的东西。」 结果是林漉辰先开口了,她看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来的东西让她屏住呼吸,接过的手抖的厉害。 是几张摺好的信,还有一条手鍊,跟她手上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我之前发现你戴着的那条破有点夸张,所以我又去买一条新的。」他说,「我本来要请严辉帮我拿给你,后来想想还是我自己来比较好。」 刘安诗说不出话来,两样东西拿在手上,无法克制的让人想哭。 「我想跟你说的,都写在里面了。」林漉辰伸手阻止她现在把它打开,「等我走了再看,好吗?」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在别人面前赤裸的摊开一切。他笑得有点凄凉。 刘安诗点了点头,把那些小心翼翼的抓好,抬头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不捨,像是现在才懂得他的苦衷,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到底有多不体谅。 无论在他身边扮演任何角色,她都没有好好尽责。 「你要去哪里?」 「回家,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都知道家指的是哪里。 刘安诗最讨厌他这样了,先讲场面话安抚她的情绪,等到她发现事情严重性的时候,又让她像热锅上的蚂蚁着急的半死。 她不知道很快就回来了这句话,到底有多少是真实,也许半点都没有,但是她现在不会问了,只是忍着哽咽点头几下。 至今她才明白,那是对他而言最好的温柔。 「严辉会好好的照顾你吧?」 「会……会的……」 她知道一定是这样,她找到了世界上最不可能拋弃自己的一个人。 「那就好。」林漉辰用满是温和的眼神看她,一切都怀念了起来,「你还有什么没跟我说吗?」 一定有的,因为她总有有种急着想说出什么的感觉。 忘了什么呢?刘安诗焦急的看这那张平静的脸,想到他们一路走来的一切,想到他们在陶艺教室的相遇,想到版画课,想到第一次坐在他的机车后座,想到他那天被压在地上狠狠的伤害,想到那之后变调的一切,想到不幸却也是最幸运的自己。 过往嚎啕大哭的理由已经变得遥远,看不清了。 她颤抖着开口,许久才发出声音: 「你要过得好好的。」 不要一直为了别人难过。 「要快点找到真的喜欢你的人。」 好好的跟他坦白。 「也要好好的爱自己。」 别再那么用力的自伤。 「然后比我幸福。」 这是最后一个寄託在你身上的愿望。 「漉辰……」 她努力忍着眼泪挤出微笑,肯定是那样的难看,「我们分手吧。」 他轻轻一笑,把她搂进怀里,「好。」 那一下比之前都抱的还要更紧,放手之后,他们之间就结束了,她要在这里杀死所有感情,然后重生,他们就谁也再没办法干涉谁。 那是她第一次好好传达自己的关心,而不再是总是需要别人来替她着想的刘安诗,她会让他放心,成为一个抬头挺胸的人。 成为一个令人骄傲的朋友。 她多不想放开手,现在这样好像回到了他们的当年,他跟她都还很好的日子,最单纯的喜欢跟仰慕,她好不想放手,明明答应自己要笑的,却还是笑着就落了两滴泪下来。 真的要说再见了。 不久靠在胸膛的温度离去,这次她挥着手,直到他远远的走出侧门,消失在馀暉当中,她放下手,坐回长椅上,把那些信拿出来摊开,一字一句的读。 是我的 12.2 严辉下课的时候,就去约定的地方等刘安诗,结果发现她坐在长椅上,哭得厉害。 对于眼泪这回事,严辉还是时常觉得不知所措,想起包里一直放着面纸,才连忙拿出来替她拭泪,然而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一边流泪一边摇头,说没事了,别担心,那语气与其说是回答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她擦着泪往公车站走去,严辉才朦胧的想起他们要干什么,不发一语的跟在后面。 她要去刘安诗的家里住。 直到动身前往的时候,她才真的有这件事正在发生的感觉。 上了公车,刘安诗才把情绪稳定下来,但是任谁看了都会知道她刚哭过,而站在她旁边这个长的兇巴巴的自己可能就是欺负她的人。 事实上她也希望能欺负她的人只有自己,如果,如果说让她哭的人又是学长,她会希望自己有天经过他的时候可以巴他的头一下,为他的不珍惜女孩子,每次看着刘安诗为了林漉辰难过,严辉就在心里堆砌着不满,至今已经成了一道高墙。 她想自己有天会为那道墙復仇的。 想是自己眼神太恐怖了,刘安诗伸手过来轻轻把她的手握住,严辉回头看着她,看着她红着眼眶跟鼻子却还是露出安抚的笑。 就是那如水般满溢出来的温柔,让她也能不顾一切地变得柔和。 她们就这样牵着手,一路到火车站,走进月台,不急不徐地赶上预计的那班车,坐在并联的座位上,手都没有放开。 「你之前跟女孩子交往过吗?」 刘安诗捏着她的手,有点迟疑地问。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上女生。」 之前有过有好感的异性,但那跟对刘安诗的感情比起来,都显得太无所谓。 但她能确定自己对刘安诗的感情是喜欢,非常清楚地确定。但是她却时候会悲观地怀疑,她也是那样的喜欢自己吗?看刘安诗的反应,大概也是第一次跟女生交往,万一她只是会错意,只是高估了对自己的好感该怎么办? 看似到手的幸福却被强硬夺走,才是最伤人的。而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比得过她,不过身高高了点,没有脸蛋,不会打扮,没有才华,甚至不太会说话,她有段时间真心觉得自己会这样孤单终老,跟着两隻猫狗什么的。 幸福来的那样快,摆在眼前了都难以置信。 「抱歉,我没有跟女生交往过,甚至不算谈过恋爱。」刘安诗的笑容显得有些哀伤,「但是我会努力好好对你的。」 这句话应该是她来说才对,严辉多担心自己的怠慢,会让她失望的离去。 「我刚刚跟漉辰分手了。」 严辉望着她低垂的眼眸,像是不经意的提起,却还是有种落寞的味道。 「我快要放下他了,只是觉得有点遗憾。」她自顾自的解释,转而玩弄起手上的手鍊,现在变成两条了,其中一条看起来很新,「这两条都是漉辰送我的,你会介意我戴着吗?」 「看你是用什么心态看待的。」严辉说,即使心里有些小嫉妒,不值得一提。 刘安诗莞尔,「你最好了。」然后温暖的搓了搓她的手。 严辉好想把她的头按在肩上,让她靠着的时候也能感到满满的安心,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角色会是比较强势的,但是对这个太过善良的女孩,只觉得非得要小心爱护。 「所以你刚刚跟学长见面了吗?」 「嗯。」 「他弄哭你了?」 「应该是我哭点太低了。」 严辉不满的蹙起眉头,刘安诗连忙拍拍她,说:「你不要讨厌漉辰啦,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严辉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有些疑惑的反问:「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她老早就想问了,到底是什么值得让他们不惜伤害彼此也要交往? 「这个……我要等他同意了才能说,现在还不行。」刘安诗的眼里满是歉意。 「好吧,没关係。」能从她的语气里感觉到发生过的事情有一定程度的复杂,严辉不再追问。 「等一下到家应该十点多了。」 在快到下车站的时候,刘安诗的爸爸打了一通电话来,她接起来回话的样子是那样有朝气,嘴角不自觉溢出笑,看来十分幸福。 她跟爸爸的感情似乎很好。严辉有种打开眼界的感觉,没想到还有这种相处模式,那是她做不到的,她向来跟爸爸独处的时候都无话可说,电话也只为了传达必要的话语。 深植心里无所谓的彆扭让她总是遗憾。 「好的,我会小心的……嗯,掰掰。」 刘安诗放下手机时,她还是在思考自己跟别人相处的模式,当女孩的眼睛笑着回头望着自己时,总觉得她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让自己敞开心房的人了。 她的世界是很狭隘,但也只有她能接受这么狭隘的自己。 彼此安静的休息的时候,严辉想像了她的家会是什么样子,感觉不太大,可能有个小庭园,好像还养了一隻叫乐乐的柯基,那隻狗或许成天在那跑来跑去。 跟狗玩的学姊,想着就觉得很可爱。 到了才发现,符合她想像的只有小庭园而已,她家很大,虽然离市区远了些,却说的上是豪宅了,严辉默默的感叹,一进门就张着嘴抬头四处张望,让她没有发现坐在沙发上有一个人。 「我回来了,这是我的学妹。」 等到被介绍的时候她才慌忙的打了声招呼,那个看起来挺和蔼的中年男子立刻放下书本站起来,连同沙发上柯基一起走到她面前。 他微笑着向严辉微微点个头,便张开双臂把刘安诗抱紧,说,回来了就好,连那隻狗都摇着尾巴跳上跳下。 这样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有点想哭,她的泪腺一直是那样脆弱的该死,想到刘安诗不久前还在担心被发现自己的憔悴而不敢回家,每天都是那样难受而抑鬱,那一切不知何时已成为过去,却还是近的不可思议。 现在她回来了,用原本最快乐的样子。 「冰箱里有些蛋糕,你们饿了可以吃。」刘父说。 「嗯,我知道了。」 「那我先上楼了,晚安。」 「晚安。」 严辉本来也想说的,但是看他走到二楼的一半,变成面对她往上走,她就丧失勇气了。 她只能扶着额跟不相干的对象道歉:「对不起,我有点不习惯。」 埋首在冰箱里的刘安诗轻声安抚,「没关係,我爸爸不会拘泥这种小事的。」 不擅长打招呼让严辉在别人家里吃尽了苦头,加上兇狠的面相,家长都觉得她是没礼貌又很跩的孩子,然而她的应对方法是少去别人家里作客。 严辉还是很懊恼的,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改掉,但她向来习惯不一定要面对的话,就让那天无限延迟。 「巧克力蛋糕你吃吗?」她轻哼着歌把瑞士卷拿出来,看着蛋糕的眼神有点迫不及待。 「嗯,我吃。」 她帮刘安诗准备了盘子,雅致的盘子上面有金色的花纹,似乎是专程买来和甜点相衬。 真的很喜欢甜食呢,看她切蛋糕的模样,严辉暗自在心里记下来,哪天也可以给她来个惊喜,就像她对自己那样。才相处没多久,她还不太清楚她的喜好,相信那些以后也可以从这样平凡的日常里面蒐集。 享用蛋糕时,乐乐跑来旁边趴着,安静的厨房把牠的哈气声放的很大,严辉先吃完,和牠玩了一下,牠光是看到她蹲下来伸出手就兴奋得很,摇着屁股跳来跳去,往上抬的圆眼睛散发着最纯粹原始的期待,甚至让人觉得不跟牠玩会有点罪恶。 餐桌那头愉快地问,「你也喜欢柯基吗?」 「嗯,喜欢。」小小隻,又很可爱,就跟主人一样。 「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养那种腿很长的黑狗。」 「为什么?」 「因为……」刘安诗含着汤匙思考一会儿,「因为你腿也很长,又很兇悍。」又放空几秒,她慌张地补充,「啊,可是我也很喜欢喔!黑狗很优雅的!」 即便是这样的告白,也能引起心中最真切的悸动。严辉笑了起来,让她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等到刘安诗也好了,她们才收拾收拾一起上楼。 「你先去洗澡吧。」 刘安诗说,那时严辉还在呆呆的打量她的房间,慌神了下才匆忙答应。 她总会好奇别人的房间长怎样,因为从房间就能看到一个人生活的轨跡,从各方面来说,好像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加立体。不得不说她在来之前就很期待这一刻了,刘安诗的房间很大,双人床上旁边的地板能让三个人打地铺,还有位置能放沙发跟钢琴,除了有书桌也有化妆台,床上还满是布偶,佈置的粉粉嫩嫩的,简直是很多女孩梦想中的房间。 没能来的及好好欣赏,反正等会儿也还有时间。她拿着衣服走出去,迷茫了一下才发现忘记问浴室在哪里,走回去问之后终于迷迷糊糊的跑去洗澡。 她没听到的是事后从房间里传来那开怀的笑声。 是我的 12.3 很久没有回来家里了,今天是她第一次带朋友回家。 先是把从宿舍带来的衣服放进衣柜整理好,看着这间房间,偶尔,非常偶尔,她会从一些角落想起哥哥的事。 这间房间本来不是她的,是哥哥的,是刘汎悬的。 因为说要断绝跟家里的关係,爸爸一气之下就把他的东西全部清走了,这里变成属于她的地方, 跟原先的房间比起来宽敞许多,但是搬进来她并没有比较开心的感觉。 刚进来的时候总是失眠,因为这里还是有刘汎悬的存在,他遗落的东西,还有他房间的味道。味道是构成一个人很重要的部分,房间里的物品,他穿着的衣物,都让这间房间锁住了他的气味,久了好像还无法真的散去。 之前他还掉了一件衣服在这里,刘安诗曾经红着眼睛把它拿去垃圾场,最后站了好久还是走了回来,洗了把它掛在衣柜深处。她那时想不明要放开手时怎么会有一种比罪恶感还要强烈的鼻酸,好像把衣服丢掉的话,刘汎悬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要丢掉的东西顷刻有了呼吸心跳,显得她的举动是多么残忍。 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对刘汎悬的情感,若要说是憎恨也太过遥远,都是忘了感觉的事了,只剩那些伤人的话语,记得特别深刻,对于他这个人却是一无所知。 有时候她觉得林漉辰跟自己所想的刘汎悬很像,他们都是逃家的,不被家里爱着孩子。 林漉辰比较好,四年来非不得已他还是会回家几趟,但是刘汎悬是再也没有回家过,音讯全无,她曾经想他是不是也在哪里租了一间房子,或许找到了工作,开始新的生活,认识了很多新的人,又或者跟她一样孤独。 无论如何,他都是自己在外面努力生活,跟林漉辰一样,她知道自己那样拼命的证明自己给他看,就像是一种补偿,多多少少安慰到了自己,却没有让最重要的那个人知道。 刘汎悬像是不会回来了。 她有时候也无法谅解父母的应对态度,他们对她很好,太好了,像是把没能给儿子的爱全塞给她,反过来一想,刘汎悬还是什么都没有,即使愤而离家,也从来没有被谅解。 那时大家都在体谅她,因为她先掉下了眼泪,眼泪一落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跟同情心都会放在那上面,好像刘汎悬没哭没闹是他活该,实际上没人知道他的感受,不张扬,就不被在乎。 她想通了,多年以后,她发觉自己到底夺走了多少,简直可以为了这些而下地狱。 现在她还未了的心愿就是再见他一面,让他跟父母和好,即使见了面可能只剩无尽的尷尬,她还是想知道,他到底过得如何。 发呆着,敲门声经过耳边却没被听进去,一会儿严辉就自己打开门走进来了,她洗好澡穿着长袖跟短裤的样子慢慢的进入视线,才让刘安诗回过神。 「学姊,你可以去洗了。」 「好,谢谢。」 要拿衣服时才发现自己发呆太久,行李只整理了一点点,但是她有点累了,决定把那些活放到明天再继续。 抱着衣服,刘安诗想着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拿,视线转到严辉的时候停留很久。 她擦头发的样子很好看,站在不远处彷彿都能闻到刚出浴的淡香,是让人想要抱着闻的味道。而且她的腿很白很细,或许是因为长期穿着长裤,都没有晒到什么太阳。 除了惊奇之外,好像还有什么情绪在骚动。 摇摇头,刘安诗决定不想太多了,把吹风机拿给她就跑去浴室。 - 她在浴室吹完头发才出来,洗完澡之后,一碰到床似乎就触发了深深的疲惫,让她想要立刻合上眼睛。 刘安诗坐在床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她把看起来还有点战战兢兢的坐在书桌前的严辉拉过来,让她躺在床上。 「我,呃,其实也可以睡沙发。」她的眼神游移不定。 「笨蛋,睡什么沙发,睡床上就好了。」刘安诗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然后把灯熄成夜灯模式,「你有光会睡不着吗?」 「不会。」严辉其实还是习惯全暗的,但她想给她一夜好眠。 直到她们都躺下之后,她才发现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微弱灯光下,睡衣的领口敞开成危险的角度,胸口毫无防备,反而像是邀请。 她把脸转向天花板,其实还是很想多看几眼的,但总觉得再看可能就要出事了。 「严辉。」刘安诗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嗯?」刚才的画面还没从脑中散去,使她心不在焉。 「我觉得,我会下地狱。」 「……为什么?」 「因为,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我拿了很多不是自己的东西,却还不回去了,我觉得我是大坏人。」 严辉微微侧头,看着她半闭着的眼睛,好像能感觉到从那语气里透出的些微哀伤。 「我是不是很坏?」 她看着天花板,沉默时就能感受到巨大的安静。 「我觉得,你不坏,你很善良。」 至少她认识的她,是总是笑着,总是替别人着想,总是活得很努力的女孩子,比起从任何人的话语去拼凑,她还是选择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相信自己一路走来所认识的她。 「而且我想真正坏的人,做了坏事是不会心怀愧疚的吧。」 「呵,是吗?」 她轻轻笑了笑,或许不是赞同,却被逗乐了。她挪了挪身子,又更靠近了严辉一些,那时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在太过凝滞的寂静中,刘安诗小心翼翼的出声。 我能抱你吗? ……嗯。 随着允诺的单音被挤出,一隻手环到腰上,严辉觉得几乎全身都在聚精会神的感受她的手臂与自己触碰的地方,她不敢乱动,怕是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惊扰她。 我跟你说,我有一个哥哥,他叫做刘汎悬。 他在哪里? 他在、他在…… 她等着下文,但是没多久只剩均匀的呼吸声。严辉侧过头看她,他们距离是那么近,她可以看到长长的睫毛颤动着,也可以自行勾勒出被脸遮住的脖颈线条,还有抵在手臂上,太过让人心神不寧的柔软,那么美好,她觉得今夜是无眠的了。 这种时候逃避自己内心真正的渴望,应该不是坏事。 她把脸转到一边去,看着放在桌上一角的重机模型,刚刚在等刘安诗洗好澡的时候她看了很久,觉得那是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一样东西,但如果把那个解释成她哥哥的东西就好说了,他的品味令她欣赏。 刘汎悬会是甚么样的人呢?她看着那上面反射的微光,没有想得太复杂。 正常来说,妹妹是这么善良可爱,那做为哥哥的人,一定也是相差不远的好人吧,她如此幻想,心里也有了些无法避免的羡慕。 是我的 12.4 早上她们去找了房子,从早上找到下午,却一直碰壁。 严辉觉得自己基本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刘安诗自己就可以很好的跟房东应对,在来找房子之前也有做一些功课。只是有些房东色瞇瞇的盯着刘安诗笑,她差点没走过去给一巴掌,但没真的发生什么,她也什么都不能做。 只是心理作用,都是心理作用,她这样安慰自己。 看了第三间之后,刘安诗说想带她去附近的老街逛逛,他们在咖啡厅里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桌上并放着焦糖玛奇朵跟乳酪蛋糕。 「我觉得第三间不错,有上下舖,也有两张桌子。」 严辉一边吸着饮料一边点头,想了想才觉得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租上下舖的房间?说起来她今天看得有不少都是双人住的地方,让她没办法停止妄自菲薄的猜想。但不敢直接了当的问,人类总是矫情,稍微明白了也要假装不知道,怕是结果会令人失望。 「你需要那么大的空间吗?」 问出口就后悔了,总觉得这句话有点像在讽刺。她看着刘安诗呆了一下,有些紧张的望向旁边,真想当场咬舌自尽。 若是不会被当成怪人的话,严辉真想拿手写板跟人沟通,从此再也不讲话,至少在写字的同时还有时间可以反覆思考讲的话是否妥当。 「……我其实,想说你之后没有抽到宿舍的话,可以来跟我住,所以单人房跟双人房都找了。」 她的诚实给严辉找了台阶下,同时也给她莫大的愧疚,自己实在是太不通情达理的白痴,看看都对人家讲了什么。 「抱歉,我太习惯把好意强加在别人身上了,一定让你很有压力对吧?」她的神情满是自责,「如果你不喜欢跟我说就好,我会改进的。」 「我没有不喜欢!」 太过紧张让严辉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因此惹来一些若有似无的视线,对于这些十分敏感的她多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然后消失,但她还是撑着把话说完。 「我真的没有不喜欢,不用改变的。」她紧张得有些发抖,只能看着自己的膝盖说话,「我觉得那是你的优点,真的。」 会下意识的对人好,那是她最耀眼的地方,让这个只顾着自己的世界,像是有了天使。因为这样,她们才有机会认识,才有办法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是我看过最好的人了。 严辉囁嚅地说完,没多久感受到温暖的手拍了拍她的头,她没抬眼也能想像刘安诗是如何温柔的笑,顺其自然的拯救自己。 「你才是,我看过最好的人。」 - 严辉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在意别人的一举一动,身处在人群中总让她像被蛇盯住的青蛙,动弹不得。 不想变成焦点,不想变成特别的,只要安静地被淹没在人潮里就好。 但她向来又是不服输的人,尤其讨厌不合理的事物,如果觉得自己是对的,总不想轻易向别人低头,比如说,遇到莫名其妙用不善眼光打量的人,就会想过去给一拳,用另一种角度去思考,她或许不算怕生。 走在街上的时候,她是有感受到一些视线的,不友善的那一种。 在这个时代,若要觉得完全没有讨厌同性恋的人,也太过同温层了,她明白多的是没表现出来的人,也多的是极力反对的人,人类要完全宽容同类,那一步实在是太远。 所以把刘安诗从好好的人生带走,她其实是有些心怀愧疚的,多希望可以换个能好好爱她的躯壳,让她也能有平稳的路能走。 她不自觉把牵着她的手,握的好紧、好紧。 「严辉?」 刘安诗抬起头,她很喜欢她抬头望着自己,真的很可爱,让她情不自禁的想摸摸她的头,像是昨天那隻柯基。 遇上她的自己简直是个痴汉。 「学姊,牵手会不习惯吗?」 「不会。」刘安诗笑眯了眼睛,「很有安全感。」 是真的吗?真的是这样吗?严辉没办法阻止内心的多疑。 「那间店,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说着,刘安诗兴致勃勃的拉她进去。 看她很开心的看着架上展示的一些吊饰,她放开手让她自己走动,意识到她们是那样的不同。刘安诗不太能察觉到别人的恶意,她则是太过敏感甚至有点神经质,所以严辉很怕,怕那样单纯的人有一天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被别人伤害。 要能安稳的活着,最重要的是能察觉他人的不善,因为人是喜欢互相伤害的生物。同时她也多希望她可以永远单纯快乐的活着,不要去懂世界的险恶。 严辉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思,不自觉就让刘安诗走出视线外,回过神就找不到了,心脏立刻紧的像是被人提起。 她转了一圈,跑到店外,在茫茫人群里胡乱投射目光,最后又想回到店里面看的时候,被从一旁伸出来的手拍了一下。 「在找什么?」 刘安诗还在,还在她的身边。 严辉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把她揽进怀中,嗅着她发上令人安心的香气。 一定是因为太喜欢,才让事物看似容易失去,她明明就一直在那里的,自己的患得患失显得多么可笑,但她真的好怕会弄丢她,总觉得那天已经在未来的某个日子成为注定。 「我才不会那么容易走丢。」 刘安诗总是能看穿她的担心,她笑着拍一下严辉的额头,然后揶揄: 「你才真的要记得带眼镜啦,我刚才就在你的前面欸!」 真的假的。严辉也笑了,点头答应。 怕是多了双眼睛,她也没能找到她,兀自焦急的海中浮沉。 是我的 12.5 隔天早上,她们就要回学校了,晚上洗好澡,她们一起拼了拼图,是星夜的一千片拼图。 大家说梵谷的画是被炒作的,让人没办法认清到底是自己认为的美还是世人认为的美,世俗能轻易左右的东西很多,因为人是群居的生物。 但刘安诗觉得她是凭自己的意识喜欢梵谷的,无论是他流动又立体的笔触,还是鲜明大胆的用色,活泼的那样可爱。一眼就能辨认,不会迷失。 被炒作了也好,也许是那样,她才能找到他。她的想法里总带着些天真烂漫,洗去了事物原有的骯脏。 「严辉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画家呢?」 她想了想,把角落的缺口补好,「我想应该是法兰西斯培根。」她对画家的认知仅限于西洋美术史课本上提到的,加上她还不专心上课,讲出来的都是大家听到烂掉的名字。 至少她真的喜欢这个人,那是她唯一利用课馀时间去查资料的艺术家,只觉得那个是个很丰富多彩的人,出色的人也有灿烂的故事,灿烂的几乎像是杜撰。 「嗯,感觉的确是你喜欢的。」刘安诗微笑,「崩溃的教皇真的很令人印象深刻。」 严辉有些不好意思。她喜欢的风格跟她也相差甚远,刘安诗喜欢美好而浪漫,她喜欢黑暗而尖锐。 不能不说培根的一些作品实在有些媲美鬼片场景,作品大多容易让观眾感到紧张跟压迫,但那正是严辉喜欢的东西。 她们如此不一样,她一次又一次的认知到这件事。 「你真的很不像一般的女生。」刘安诗说,「如果大家有机会认识你,一定会觉得你很有趣。」 严辉微微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你要对自己有多一点自信啊。」 「哈哈,我觉得我的自信很够了。」刘安诗不知道她拿了多大的自信才跟她告白,她把所有的一切都用在她身上了。 最后剩下四分之一的空白时,刘安诗就说:「好了,今天先到这里,你下次来我们再把它拚完,这块是你要来填的义务。」她在拼图的另一端,朝她伸出小指,「打勾勾。」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孩子气的承诺方式,好像更容易实现。 严辉也毫不迟疑的把手放上去,「嗯,总有一天会拼完。」 她会期待星夜的完成,还有她们那时的样子。 「我之前曾经想过,要填幼教系。」和昨天一样,她们一起躺在床上,在昏暗的灯光下谈心,手在被单下紧紧握着,「我很喜欢小朋友。」 又是一样给不起的东西。 她听了心里有些疙瘩,但她不想说,轻松地继续回话。 「不意外。」一点都不突兀,她能轻易的想像她带着小孩子唱歌跟画图的模样,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我还是觉得我以后会当幼儿园老师,毕竟对于创作,我还是太稚嫩了。」刘安诗笑得有点无奈,但是似乎也已经接受了,世界是现实的,每个人都有努力却做不来的事,「你会来看我的毕展吗?」她问,语气里有些无法掩饰的期待。 「当然,你要展什么呢?」 「这是秘密。」 「真小气。」 她们都笑了,没多久又沉寂下来,当人意识到气氛不对的时候,空气也是能一秒变的沉重的,像会有什么东西撞破一切砸下来。 「你有打算,让家人知道吗?」严辉开口,声音忽然变得有点低沉。 这是总有一天要面对的事情。 不是真心相爱的两个人,就一定会得到全世界的祝福,爱情这种东西,即使你认为它已经茁壮成大树,也有人能提着电锯来把它砍断。 她太害怕失去,所以即使真的交往了,她也总是急着要把可能阻挠的因素找出来,简直像是想要快点找到她们不会幸福的证据。 没自信的部分太多了,简直是生来就不具备这样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她现在还没办法相信,她们两个会有未来。 这一刻,她很无助。 「严辉,我……」 她翻过身去,不想面对沉默带给她内心的空凉。 说起来她也不觉得自己的父母是能接受的,怎么还能去勉强别人开口呢? 「对不起,严辉,我……」她感觉到一隻手臂抓上她的肩膀,有些发抖,「我会去说的,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好……」 严辉不发一语,她好想任性,希望事情能够顺着自己的意思走,不要让什么东西都那么不受控制,她的紧张,她的不安,她的人生,没有一样可以掌控的好好的。 儘管不应该,她还是好希望,有人可以不顾一切对她伸出援手,而那个人只能是刘安诗。 「……不要背对我,我不喜欢。」 不久后,那隻手温柔的,却不容拒绝的把她拉回去。严辉看着她在黑暗中的脸,虽然不太清楚,但好像隐隐泛着水光。 假如自己也是会惹哭她的人,那到底还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旁边? 「……抱歉。」 严辉伸手把她紧紧抱住。 「照你的步调来就好,我不会勉强你。」 应该要把自己收拾好,她有太多情绪没有抚平,有太多焦虑没有抹去,那都是自己该克服的坎,而不是在一起了才要别人来填。 她轻轻的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对她微微一笑,把那些眼角的泪都轻轻抹去。 没在一起多久,就在欺负人的自己,真的就是个大坏蛋呢。 「睡吧。」 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那么珍贵,想那些到底要做什么呢? 然而严辉却没有睡得像昨天一样安稳。 无论如何,太阳会升起,黑夜会迎来黎明。 是我的 12.6 「爸爸,我们等一下就要回去学校了。」 刘安诗说,而刘父在前院浇着花,花草都欣欣向荣。 一早起来,火腿煎蛋吐司就摆在桌上,看起来是亲手做的爱心早餐,一问之下还发现她从小到高中早餐几乎都是爸爸弄的。 所谓新好男人莫过于此,严辉简直不敢相信,她们家从来没有一次自己做早餐,都是睡到错过不然就是有人出门顺便买。 完全不同的生活型态,成就完全不同的人。 严辉看刘父悠哉的浇花,看他拎着水管哼着歌,晨光下那些水珠都在闪烁。 回头看到刘安诗,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事实上她刚刚跟她讲话都是这样恍惚,彷彿她们之间有隐形虫洞,声音总要过一两秒才会进到她耳里。 「嘿,乐乐多大了?」 严辉骚着那胖胖的肚子,并且回头问,但刘安诗好像没有听到,还是缓慢的咬着吐司。 严辉只好继续放空服侍那隻狗,然后等待。 「……啊,牠今年六岁。」 结果十秒后,答案从身后传来。 傻眼之馀,严辉确信她们之间的距离可能比眼见的远了太多。 太恍惚了,然而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刘安诗跟外界隔阂了声速十秒的距离,也不知道该怎么把她抓回来。 要出门的时候变得更严重,刘安诗已经去到声音传达不了的地方了,而且视线一直在刘父身上,看起来有点紧张,又有点焦急,让严辉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她绝对会受不了。 「路上要小心喔。」 但是到刘父张开双臂,和她拥别以后,刘安诗坐在玄关穿鞋,还是紧抿嘴唇,没有任何表示。 严辉小心翼翼的问:「我们要走了喔?」她还是不想承受太大的刺激,于是打算先站在门外等她,万一发生了什么还可以躲起来,不会过于尷尬。 结果刘安诗一把拉住她的下摆,用视死如归的力道,不让她走开。 那一刻严辉觉得什么都迎来了毁灭,血液停止了流动。 「爸爸!」 她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力气,也不知道她会这样大叫。 「这个学妹是我的女朋友!」 任何东西,寿命将尽就是这种感觉吧。 声音消散之后,那样的沉默好像过了一个世纪,而且还会持续下去,背对那一切,她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简直要把她一直以来忍耐的东西全部击垮。 她只能全身僵硬的站着,表情绝望的像是等待处死。 「什么?朋、朋友?」 「女朋友!」 严辉想叫她不要说了。 「什么?」 「我要跟她在一起!我喜欢她!」 但刘安诗很大声,很认真的说,好像不那样做就会理亏。 「……」 又是一段沉寂,刘安诗的语气变得有点愧疚: 「抱歉,在一起一段时间了,我却现在才让你知道。」 「……是认真的吗?」 「嗯,很认真。」 一声轻叹传来。 「那我想,你应该也不是来徵求我的同意的。」 就在严辉已经在绞尽脑汁的寻找能说服的说辞时,那句话有些无奈的,捏碎了那些不必要的念头。 严辉缓缓转过身去。 「也不错啦,多了一个女儿。」刘父衝着她微微一笑。 她一直都不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相信幸运有天会降临。 「你不生气吗?」刘安诗不安的卷着衣摆。 「如果你能够幸福,我为什么要生气?」他微微顷身,与女儿平视,「自从汎悬走了,我就决定不再为了无谓的事情生气,也跟你妈妈说好,一定要让你幸福。」 刘父把视线投到刘安诗身后。 「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她差点没办法回答,因为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我的名字,叫做严辉。」 儘管她还是想摀着脸,沾满眼泪跟鼻水的双手下,能看到微笑绽放。 「是安诗的女朋友。」 是我的 12.7 这次他还是不见了,像是蒸发一样消失在这个地方。 更准确地说,是他把他弄丢了,亲手丢进这片茫茫的城市,可怕而散乱的人群里。 又或者说,是他从一开始,就什么也没有得到。 注意到的时候,蓝学温已经在系馆晃了很久的一段时间了,明明知道艺术心理学换了上课地点,也清楚地看到在班群通知的那间教室,他却过目即忘的,一直在这栋建筑里面间晃,不停的兜着圈子,直到看了手錶,发现快要上课之后,他才真正的,好好的把上课地点看了清楚。 到底在搞什么…… 没办法否认,即使都已经过了三天,脑海里盘旋着的,还是那天跟他回家之后的事,灵魂彷彿被遗留在那里了。 ──你快点回去好不好?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离开我,好吗? 没办法,温柔也好,粗暴也好,林漉辰就是不愿意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那个时候他还是不愿相信他对自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不愿相信他们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幻影,但像是巨大的浪潮将一切冲刷开来,海水随着时间退去,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明朗,他也跟着迷茫了起来。 心灵一旦变的破碎,便总想责怪伤了自己的事物。 到底听了几次我不喜欢你,他不知道,但是到最后他已经没办法坦然面对,每一句话都变成真枪实弹,落雨般的打在心上,让他没办法不去怀疑自己是不是从没走进他心里。 更重要的是,那是人生中头一次,对某件事情感到那么的挫败。 从小到大,他还没有对任何一样东西,是完全的感到束手无策的,从来没有。 你帮不了他。 那样的话出现在心里的时候,一瞬间是多么痛恨自己, 当那个人最后失去了意识,他最后是心如死灰的把人带到浴室好好清洗,用一种清冷的温柔帮他擦乾,然后抱放回床上,那时他睁着因为整夜没睡而乾燥刺痛的双眼,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办。 继续待着吗?可是继续下去又如何?等他醒来他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他睁着充血的眼睛不停思考,想要给自己一个留下来的理由,但过了好久都想不出来。 那时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的被拒绝,太痛了,连之前也以为没什么的死缠烂打都让他痛得想萌生了一丝后悔,如论如何,铁錚錚的事实是,林漉辰早就有一个愿意让他捨弃一切的人,而那个人不是他。 想到这些,他总觉得自己被硬生生的撕裂。 最后蓝学温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站了起来,他看到窗边掛着自己借他的外套,伸手把它从衣架上解开,抱在怀里有股清淡的香味飘入鼻腔,那是林漉辰身上平时的味道。 洗过了。 这样的事实一瞬间飘进脑海,又很快的淡去,他只能木然的想也许是在哪里弄脏了,便穿上它,踏进外面灌着强风的走廊,离开这里。 搭着电梯下楼的时候,他总觉得再也不会回来了。生活也从那一刻起变的虚幻不实,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所谓醉生梦死的感觉,失去重心,摇摆不定,就像现在一样,即使剩三分鐘就要上课了,他也完全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这样多么不像他。 因为人非得要有他人的陪伴才活得下去吗?是因为这样,失去了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觉得连自我都失去了吗? 他没心情说话,也没心情上课,没心情注意周遭,甚至连室友没有来上课,没有回寝室,他也只有察觉,没有去意识。 少寧是怎么了呢? 这个问题也只是想想罢了,很快就跟着在西洋美术史教授的讲课时候,一起被遗忘在艺术家浪漫却不重要故事中。 他的心思还是在那头长发上,那淡然的眼神上,就算外套上的香味已经减退了些,还是能那么轻易的勾起回忆,他只得在那之中迷离了眼神,痛彻了心扉。 是我的 12.8 那个晚上,城市下起了雨。 林漉辰骑了好久,没有带雨衣,全身都湿透了,像是刚从海里骑上来,但没关係,他从来不习惯带太多东西,也没有穿太厚重的衣服。 生理上一切都可以忍受,只是雨水遮蔽了视线,让他的行路看来有些危险。 被撞死倒也乐的轻松,只是会造成别人的困扰,还是算了,这大概是第一百次推翻自己这样的念头。 还能想那些事,可能代表他还不怎么想死吧,关于自己的想法,连自己都一无所知。 他转过熟悉的弯道,看着身边的灯火像是渐层一样逐渐减少,来到熟悉的住宅区,却也有哪里变得不一样,喜欢的咖啡厅已经换成理发店,记忆里的空地也成了建地,一切变换像曇花开落一样迅速。 可变得最快的还是人,人变了,事物才会变。 在最后一棵行道树那里过马路再右转,进去小巷子里,再左转走到第四户,就是家了。 他在路口观望,一楼明亮的灯光让他不想往前,他明明有说过会很晚回家,目的就是等所有人都去睡觉,那样就什么都可以不用面对。 但就是有一个人,总要坐在那边等,看着从二手书店买回来的文学书,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在等他,用紧蹙的眉,令人不快的眼神。 已经半夜两点了,他早就该知道的。 早死晚死都是死,他还是慢慢地骑过去,把车子停好,然后用之前妈妈去另外打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了大门。 电灯或是家电都是有声音的,像是某种动物发出低沉而不间断的轻鸣,构成庞大的寂静,从耳朵灌进整个身体,使人不得不绷紧神经。 很多小动作都是自己没有察觉的,比如紧握的拳头,比如拧在一起的眉间,还有下意识不善的眼神,如临大敌,全副武装的面对眼前也十分难看的脸色。 从来不会是他主动开口,无话可说,也没必要说,他多希望林巽堂也可以识相点。 「这么晚才回来,你是怎么骑的,湿成这样?」 之前总是被告诫不要顶嘴,殊不知闭嘴也是引燃战火的一种方式。 「你是哑巴吗?」 他把钥匙丢到鞋柜上的铁盒里,「课就上到那么晚,又没带雨衣,不然你想怎样?」 事实上五点就下课了,按照正常的速度大概八点就能到,只是他在那之前去了李慕的家看了几眼,在那里他没被亏待过,至少看到李慕的父母在里面忙碌的模样,能让他心情稍微平復。 而且他从来不觉得在家人眼里谎言是否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想吵架,那就大肆的吵。 他没有好好的看着林巽堂,自己像是扔了颗未爆弹,却不想看它爆炸,因为早就腻了。爆炸会掀起怎样花火,如何漫天尘烟,他都知道。 然而,迟迟没有反应,他听到的一直只有自己的心跳声,等到走上楼,到房间前才传来摔书本的声音。 那其实是很反常的,身体的疲累让他没心思去细想。 把东西放好,他打开衣柜,寻找还能穿的衣服,衣料全部黏在身上让他很不适,还是先换掉在来打算之后的事。 但是有那里不对劲,又翻了一下,确认过自己买的所有衣服,他终于确信── 衣柜被翻过了。 那时离家,的确是把所有会引人误会的东西通通带走,但是唯独一件洋装没有带到,过了很久想起来,他还想家人至少不会侵犯隐私到这个地步。 多么天真啊,到底奢望有什么能相信的? 但是事到如今,连这个也都无所谓了。 衣柜里为什么会有女装呢? 那时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里一紧,立刻把视线转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要怎么样才能解释清楚,他只是很喜欢洋装的形象,只是想要掛着收藏,或是拿来当作描摹用的素材,没有要穿的意思,就像是喜欢唇膏的顏色跟香气一样,要怎么样才可以不被误解? 他相信李慕的为人,却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嘿,别那么紧张,就算是你的我也不会怎样啦。」 而从衣柜后面探出来的微笑是多么温和。 「一个人是不该因为喜好而被讨厌,况且我觉得你就算穿女装也很适合喔。」 那是被救赎的瞬间,却可能是那个人跌进地狱的开端,因为他只觉得高高提起的心被放了下来,而没有察觉到那人眼里的复杂。 「穿来给我看看嘛。」 李慕拿着那件白色碎花洋装凑到他面前,他笑了笑,伸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摺好。 「我才不要穿,噁心。」 憎恨世界充满偏见,却没有发现自己也是构成罪孽深重的一份子。 一个人不该因为喜好被讨厌,那时李慕就把期望隐晦的表现出来,只是轻而易举地被他忽略了,一次又一次的,他只顾着为自己没有被嫌恶而感到开心。 如果自己那时接受了,那一切会是什么样子呢?无论在任何地方,身旁一定会有一个人相伴的吧!那样一来,那个学弟也用不着受到这么惨重的伤。 如今心理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这样苍白而虚幻的想像了。 但是,再一下就好,这两天之内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忍耐过去,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是我的 12.9 期末将近,大家都为了读书而奔走,美术系也不例外。 虽然要考的科目比较少,却有很多狗屁作业,好不容易结束了壁画这个烂摊子,当他真正意识到期末来临的时候,已经要爆炸了。 而且他还跟女朋友吵架,心情可谓差到一个极致,昨天隔着萤幕吵着吵着,就说出了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脱口而出的字眼。 随便你。 这次估计真的要玩完了,送出去的时候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整盘水都撒在了地上,难以收回,她那样无时无刻都在等讯息的人,怎么可能没在第一时间看到呢? 那天他跑去酒吧,在那里待了整晚,把手机切成静音模式,再也不点开那讯息不断增加的通讯软体,也把社交软体都删了。 爱情不是一切,多么正确的一句话,但是就会有人把它当成一切来看待,像是白痴一样。 之前他知道自己说是因为女朋友读不下书时,都只是藉口,但现在那已经不是了,他很清楚,那些似乎想毁灭一切的烦躁跟焦虑是千真万确,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也不想做。 如果连呼吸都会感到痛苦,那还不如不要睁开眼睛,于是他几乎一整天都躺着,任由各种关于女朋友的事情,麻痺身体的所有感官。 都变成这样了,照理来说是没有心思再去关心别人才对。 但是都过了这么久了,他终于发现好像有那里不对,没有人问他怎么了,劝他跟女朋友和好,劝他倾听别人的想法。 由于都没有去上课,他不知道谁发生了什么,也不是很在乎,但是总有几个人,再他身边佔了很大一部份的人,就算不愿意还是会想到。 那天买饭回来之后,游少寧才看到蓝学温,周末的晚上,室友都不在,只剩下他们两个。 「蓝学温?」 说起来,似乎有三天都没看到他的脸了,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刚好都错开来,一个在的时候,另一个就不在。 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即使游少寧放大音量,还是没有回应,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正戴着耳机,脸埋在手掌后。 「嘿,我在叫你啦!」 游少寧有些粗鲁地把他的耳机扯掉,那瞬间耳机里的音乐细微却清楚的传了出来,让他吓了一跳。 「搞什么,你也听得太大声了吧?会聋啦!」 那个人缓慢的把头抬起来,用满是憔悴的神情怔怔的看着他,嘴唇蠕动着,却半句话也吐不出来。 这绝对不是他的室友,绝对是在那里被谁掉包的克隆人。 「你是怎么了?」 他问,蓝学温依旧没有回答,这让游少寧不知怎么的有点上火。 「你倒是回答啊!学长呢?你怎么没有跟他在一起?」 这次他终于出声了,答案却让人无尽的傻眼,「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更肯定这个人不是蓝学温了。 「你不知道他在哪里?」游少寧简直要疯了,他可不想让衰小的事情更添上一笔,更别说是会出人命的事,「你这傢伙,素描课那天之后,你们干嘛去了?」 「……吵架。」 「哈?」 「我跟他吵架,然后就没有再看到他了,电话也打不通。」 「然后你就放弃了吗?」 「……」 游少寧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人从椅子上打到地上。 他觉得自己老早就想这么做了,感谢命运给他一个这么合理的场合,让他可以像现在一样走过去,抓着他的衣领,凶狠的问: 「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就算被打了一拳,蓝学温也没有力气为此作出反应,只能无力地回答:「我喜欢他,但是他不喜欢我。」 「他不喜欢你?那你们前几天恩恩爱爱是在衝三小?」 「他就那样说,除了接受之外我还能怎样?」 他越来越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想要干嘛,但是现在能火大的对象就只有蓝学温,而且这个傢伙也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就都来不及了。 「教训别人教训的理直气壮,你自己倒是像样一点好不好?」游少寧简直想拿旁边的洗衣板起来打他,「你根本就没有好好搞清楚别人在想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差点就看不到他了?他不喜欢你?开什么玩笑!他到自杀的前一刻都还想着你欸!」 蓝学温促起眉头,「……自杀?」 「对!那个人前几天才穿着你的外套跑去跳河,如果不是刚好被我遇到,你们就真的掰掰了,结果在我跳进那条脏河把他救起来之后,你居然跟他吵架然后把他气跑?如果你不是我朋友,我一定会在这里把你这渣男扁到你妈都认不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他很想死吗?」 蓝学温愣住了,「我知道……可是……」 「可是你根本不在乎,是吧?」游少寧冷笑,「我来告诉你,你喜欢他还管他喜不喜欢你,你就给我让他幸福。」 站起来,他火大的说,不容拒绝的抓住那隻手臂,把高大的身躯提起来。 去哪里?这么靠北的问题你也问的出口? 现在就用最快的速度,给我去他的身边。 游少寧抓着他,去跟同届借到了机车,还去便利商店帮他买了一盒金莎当赔罪。 「你找到他之后,就双手奉上这个,然后说亲爱的对不起,我们能谈谈吗?好好跟他讲开来,明白了吗?」 穿着雨衣的蓝学温坐在机车上,一脸茫然,「万一……万一我找不到怎么办?」 「囉嗦,他家没有人你再打电话过来,我帮你问他可能会去哪里。」游少寧重重的拍着他的背,「没有找到人不准回宿舍!」 「可是……」 「靠北,你再可是我就打爆你,还不快点发动?」他作势挥了挥拳,「你真的会再也看不到他喔!这样也没关係吗?」 那一刻,蓝学温终于恢復了些原本的样子了,神情认真了起来。 游少寧只想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现在才想通,简直是雕不起的朽木。 「少寧,麻烦你了。」 「快滚。」 蓝学温发动小绵羊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游少寧在原地蹲下来,没有来由的,无可奈何的笑了。 是因为拯救别人的爱情而开心,还是觉得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荒唐的莞尔,还是在笑他们这一群第一次体验爱情的人有多么痴傻? 无论是谁,都是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都还不知道要怎么好好对待,都以为自己知道要如何让恋情完美,都有太过美好的抱负跟嚮往,却摔得深重惨烈。 蓝学温跟他,其实没什么两样,他们都那样的自以为是,伤了爱人,也伤了自己。 良久,他的手自己动起来,在昏暗的夜里,手机的亮光像矛一样刺痛了双眼,他滑开萤幕,输入通讯软体的密码,那是他们俩的生日所组成的数字。 刚开始总以为什么东西都会是一辈子的。 三个字毫不留情的跳入眼廉,显示了爱情是多么的现实,所有一切排山倒海的崩塌,雨声一瞬间震耳欲聋起来。 眼睛开始刺痛,顺着脸颊流下的到底是眼泪还是雨水,已经分不清了,所有东西都变得朦胧,什么地方都在毁坏。 分手吧,最后一句话是那么说的。 谁知道学长喜不喜欢吃金莎,但那是他女朋友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长夜 13.1 读高中的时候,他只要在家里就会帮忙做家事,上大学之后也不例外。 「漉辰,可以帮我拿葱吗?」 「嗯。」 拿过去之后,他走回原本的位置继续切肉。 帮忙到现在,下厨已经不是难事了,但是除了学会帮助自己独自活下去的技能之外,这些事可说毫无意义。 待在同样的空间中,他甚至没有和妈妈对上眼任何一次。 总说帮忙家里做家事是义务,但真的完全解释成义务的话,也太过于无情,义务两个字,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强势的束缚。 但是对他而言,之所以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这个地方,也只是为了他妈的那两个字,大家都喜欢这样,像是学校里没有任何必要,却打着提早出社会的名号,逼迫人参加的活动,从小到大没有谁不是被逼迫来的,一点也不有趣的自虐。 只要完成了义务,那他就可以和这个家毫无瓜葛,所以才会认真煮饭烧菜折衣服,实在讽刺至极。 把锅盖盖上,若有似无的视线又飘了过来,让这顿饭煮的好累。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那种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想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视线,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不得不注意自己所做的每个动作,就算打湿了袖口,他也没有打算把它捲起来。 视线是可以让人觉得全身赤裸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回家都能那样子观察他,把他当成怪物一样看待? 好不容易煮好一顿饭,他把菜都放到桌上,便逃亡似的回到房间去。 有些慍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不用吃饭吗?」 「不饿。」 在这样的气氛里,谁吃的下饭? 碰的关上房门,身体靠在门板上,一会儿缓缓的下滑,一天才过了一半,就已经精疲力尽成这个样子,简直不用把脖子放到圈套上就会自然死去。 四年来,他回家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上次回去是二上的时候,因为实在吵得太兇,他那时基本上是想着再也不要回去了,连路过都不要,但是他对义务这回事有很莫名其妙的执着,他的家人很清楚这点,针对那些东西不停施压,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两次都是有人陪着,抬起头还能看到那时的自己坐在床上,跟李慕相谈。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了一定打给我喔。 临走前李慕再三叮嚀,还逼他背出他的电话号码,才心满意足的放他走。 结果他很快就拨了那隻号码,神奇的是接起来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李慕就了然于心,慢慢的,用耐心的问句,让不擅长抱怨的他也把情绪抒发出来。 他的负面情绪,都是他温和的抹去,让他可以忍着不连夜逃家,也不会无处可去。 「哇,我们讲了一小时欸,我妈跟她朋友也讲这么久的。」 林漉辰笑了笑,开着扩音,他把手机放在床上,能看见他通讯软体的头贴,是有点玩世的微笑,光是这样就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不少。 「你这样一直跟我讲话,没问题吗?你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我没有啦,跟你聊天就是重要的事,其它都之后再说。」 他没有想过为什么李慕总是极力想让他安心。 「嘿,还是你其实想睡了,我可以用二胡拉安眠曲给你听。」 「没有,我还不想睡。」 眼里映着手机的微弱光线,他在想要怎么把此刻的心情转换成精确的词语,脑中的画面总是能容易的复印在纸上,却难以成为文字,许许多多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总抓不住最正确的那个。 「李同学,我──」 我好想你。 他想好久,才终于找到那个形容词,却发现没办法脱口而出。 这种话对朋友说,未免太黏腻,他连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他,希望他可以真的在旁边,然后── 「林同学,怎么啦?」 「……没事。」 李慕总是那么包容。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那天在素描教室的夜晚,也不过就是把自己亏欠的包容还回去,如果他可以因此而回来,他愿意把身体交出去无数次。 第一次回家的时候,在阳台上讨论夜晚的天空,讨论林布兰的夜巡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第二次回家的时候,在床上安静的听电话那头的牢骚,最后不自觉的睡着了,因为李慕的声音总是能让他感到安心,醒来之后也没有被责骂。 他们总是在错过,一台列车在跑不动之前,会和其他的列车擦身而过无数次,那无数次之中若是能偶尔抬眼,或许也有可能在对面车厢中,各个专注地盯着手机的脸庞里,对上那个也在寻找着什么的眼神。 但他总没有一次,是能及时的抬眼的。 在地板上坐了许久,是慢慢的,非常缓慢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没人可以找了,刘安诗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蓝学温如果够聪明的话,现在应该会好好消化那些情绪,把他彻底忘记,至少他也是下定决心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蓝学温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如此。而李慕的号码已经变成了永远的空号。 曾经他以为自己比谁都还要能忍受寂寞,曾经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他还有人可以等待。 心跳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崩塌的声音,呼吸间的颤抖,难以流通的空气,让他挣扎着站起来,去拿起了笔跟素描簿,把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都画了下来,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他画了床跟书桌,画了衣柜,画了地板跟垃圾,眼睛因为太过专注而变得乾涩,他只好不停的揉着眼睛。 画图已经变成生命中仅存的事物,现在只剩这个,能让他平静的将自己燃烧,只是当它沦为发洩情绪用的工具,还得不到满足的时候,生命也到了将要作废的时候。 绘画明明才是能恆久不变的事物,他却为了其他的事情把双手变得那样残破。 结果又是没办法闔上眼睛的夜晚,直到凌晨他才放下有点酸的手臂,拿了衣服,忍受痠麻的腿走去洗澡。一旦放下正在专注的事情,所有知觉都会一涌而上,包括不怎么重要的飢饿,但他不想吃东西,就像即使知道很痛,也不会停下手中的刀子。 入夜之后,他会跟这里道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长夜 13.2 当蓝学温骑到那个熟悉的场所,很快地绕了一圈,看过了停车场,还有四楼第二户的窗,终于确认了,他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 早就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还大老远跑到这里,像是在做一场计画好的傻事一样。 总是找不到林漉辰,总是这样。 他明白自己一直都很不懂他,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变得明朗的,在这一切过于美好的前提之下,才有办法痴痴的欺骗自己等下去。 心里其实一直都怀抱着希望。 很可悲啊,是不是因为结局太悲伤了才会有所期待?像是双目失明的人在期待復明,任谁看了都会想叹气的。 他蹲下来,路边野猫发亮的绿眼睛睁的老大,虽然是无意的,蹲下来这个举动对他们来说就是种胁迫,虎斑猫一溜烟跑的老远。 他望向天空,彷彿混杂着湿烂的云而一片混浊,没有月亮,没有星子,他把那缓慢流动的云层想成往深渊流的河,他想着他的爱人在那里飘向生命的尽处,没有一个人会发现他而把他救起。 涌入脑海的是他要去自杀那天紧紧的拥抱,注意到意义何在的时候就时常随着记忆的浪被冲刷上岸,无法不去绞尽脑汁,细想那一切的原因。 对林漉辰还是百感交集,只是最强烈的感觉,是心痛跟鼻酸。 那个人的孤单如影随形。 因为感情是千真万确的,所以没办法割捨,就连仅仅作为一个被需要的对象,都想要义无反顾,简直是失去了理智,变成这样,或许是爱情最可悲的部分了,只是那多数是旁人定义的可悲,自己有的只是心甘情愿。 他站起来,适应了突然起身而引发的晕眩,等待遮蔽视线的白茫消散,呆站了一阵子。他有传讯息跟游少寧说林漉辰不在家,但他一直没有读,想是已经睡了。 有种动弹不得的感觉,太过担忧反而让脑里一片空白,不敢轻举妄动,也许最上策是在这里等等看林漉辰会不会回家,但那代表他要跟焦虑相处到清晨。 夜晚再怎么找也是徒劳,某处笙歌,某处沉寂,黑是看不到尽头的顏色,让夜里的世界彷彿比白天还要大上一些。 是否林漉辰也在这之中迷了路?他慢慢的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坐越久心里只能越是痛恨,若真是那样,他只能痛恨自己没能即时成为替他指路的灯。 千万不要有事,蓝学温默默的祈祷。 最后蓝学温还是回学校了,他花了一整天在市区游荡,一早游少寧接到电话出来看他,简直憔悴得不成人形。 「你昨天没睡觉吗?」游少寧伸手扶他,深怕那人等等就倒在地上了。 「有,我在公园坐着想他会去哪里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蓝学温皱着眉头说。 有时候这傢伙也是难以形容的北七。 他说服他先去吃早餐,之后的事情再慢慢想。但是游少寧啃着蛋饼,也觉得这事基本上要说多棘手就有多棘手,林漉辰之前失踪的时候,也是没人能够找到他的,他认识的人又少得可怜,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虽然跟认识的学长姊要到刘安诗的联络方式,但是到现在都还没得到回覆,看来可能是设成仅能接受好友讯息了。他原本是打算等等去找江衡问问,但是这个方法怎么看都希望渺茫,完全就是穷途末路,毕竟连同学都不透露行踪了,怎么会奢望一点都不可靠的老师会知道? 「你等一下问问严辉吧?她看起来跟刘安诗挺好的,说不定能帮你问到。」 「嗯。」蓝学温无神的点点头。 只是之前就从姚绪那里耳闻,严辉的手机根本是塑胶做的,害她没带寝室的钥匙只能像孤儿一样抱着腿坐在门外,根本不能奢望她会接电话。 所以在走到系馆时遇到刘安诗跟严辉的时候,他觉得这根本是上天的眷顾。 那让游少寧忽略了她们牵着的手,直接衝过去问,「学姊,我有事情想问你。」 刘安诗看起来十分困惑,还是停了下来等他开口。 「你知道助教去哪里了吗?」 那时蓝学温也跟上了,站在旁边期待着回答。 「怎么会……你不知道他在哪里吗?」刘安诗不是第一个为这件事感到讶异的人,就连严辉也是不敢置信的样子。 一阵沉默后他们都意识到这是十分难堪的问题。 「漉辰之前有跟我说他要回家,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现在还在那里。」 「那你知道详细的地点吗?」蓝学温问道。 刘安诗有点愧疚地摇头,「我知道是哪个县市的哪一区,但是详细地址就不知道了,抱歉。」 虽然没有明确的地点,也算是一大进展,了解之后他们就要匆忙地离开。却被刘安诗叫住。 「他那时来找我,是礼拜五的事情了,我应该要把他留住才对。」她低着头,很努力地想要表达清楚,「但是那时我觉得,那是以我的能力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 严辉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鼓励她说完。 「……学弟,请你一定要找到他。」 蓝学温一愣,看着那双认真的眼睛,也慎重的点点头,便和游少寧一起离去。 这次他戴上安全帽,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迷惘。 如果那个世界曾经有温存在,那就算找遍了整个城市也不算枉费。 「少寧,没找到之前我是不会回寝室的。」 他如此声明,看到室友无可奈何地笑了。 「那你最好是给我早点回来,北七。」 长夜 13.3 他是预计礼拜天晚上要走的,因此在煮完饭之后决定在餐桌上,和家人一起吃完晚餐。 虽然太久没有回来了,他也不记得上次坐在那里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一切都因为太遥远而变得陌生,餐桌椅已经换新了,桌布的花纹也跟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连拉开椅子坐下的动作都显得生硬。 这时妹妹也捧着碗坐在他旁边,之前看到她还会蹦蹦跳跳的,现在动作已经显得优雅冷静,但他总觉得一切都是由于在脸上的那份尷尬。 他跟妹妹相差了七岁,他从来没有参与她还会亲人的时光中,变得像陌生人一样也只是注定。 少女的成长是那样快速,她的外貌简直变成了他难以认出的模样,身材也开始发育,虽然才国中而已,却再也不是单纯的孩子。 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扮演哥哥的角色,因为她在成长的时候,他在跟父母吵架,他和她最多互动的时候,是在她上学时,偶尔骑着机车去载她回家,但是因为她的学校和家的距离不长,也没有能让他们间聊的馀地。 之后他就上大学了,连当个好儿子都无能为力,更遑论一个好的哥哥,而好的标准又该是如何?从来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大家却都喜欢在嘴边掛着好这个字。 「漉辰,在学校还好吗?」 「嗯。」 关于这类提问,他向来习惯在对话还没开始发展前就让他胎死腹中,他哪有可能不明白那个问句只是个开场白,只是没人能明白他的不领情是为了让大家好过。 空气简直凝滞的让手脚都没办法好好伸展,他明白父母都有想说的事情,但是没人开口,大家都在等,山崩是注定的,大家都在等哪一刻落石会滚下来。 「漉辰,我们有话想要……」 等到妈妈真的想开口的时候,他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林巽堂阻止的眼神,要她别再说下去。不知如何是好,妈妈也只好低下头继续把饭吃完。 虽然气氛是诡异的,最后还是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顿饭的时间,谁也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的时候,他很主动的去把洗碗槽里的晚都洗了,并且婉拒想要帮忙的妈妈,一个人默默的站在流理檯前,安份地做着也许是最后的家事。 当屏气凝神的感受当下发生的一切,时间是会拉长的,即使没有回头,他也知道刚才那顿饭的气氛被延续了,视线一直在背上灼烧。 并不是什么事都能一直忍受,像是在慢慢鑽洞一样,现在那些眼神彷彿会刺痛人一样让他想要大叫,除了要把碗洗乾净之外,还要分神去克制自己不要情绪失控。 说实话他也从来没能弄懂自己想干嘛,青春充斥的是惨白又满溢的不知道,不晓得,不明白。 也不必花时间去收拾行李,因为在这里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被留下,那件件洋装既然被发现了,就已经无所谓。 但是真正快要出门的那一刻,他却有了些许的犹豫,外头下着雨的夜色,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黑,还要兇猛,像是一走出去就会被吞噬。 这次走出去,就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那天去桥上,知道自己还拥有一个人的爱,所以可以自私的感到心安,可以用别人的温情去面对太过残忍的一切,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外面儼然变成空无一物的城市,只剩下无尽的寂寞。 拿着车钥匙的手颤抖了起来,只剩口袋里的美工刀存在感变得过于强烈,没有好好计画终结的那一刻,让他心理充斥着混乱无比的思绪,还有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要往哪里走?要去什么地方?这样就结束了吗?这就是一切的尽头了吗? 家人的面孔,走出去就再也看不到了。 「林漉辰。」 他身体一僵,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 「雨下那么大,你还想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或许内心深处是不想这么回答的,但总有种想法,有种念头,非得要他这么说不可,好像这已经变成他们对话的形式。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收起那种态度?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一回事?」 忍耐多时,终究还是爆发了,他不明白此刻的心跳到底是因为愤怒还是其他,但是脑中思索尖酸的话语,永远是那么冷静且不费力气。 「不把别人当一回事的到底是谁?我才想问你们到底有什么资格去翻我的房间?刺探别人的隐私很好玩吗?」 他慢慢的转过身,长久以来第一次好好看着林巽堂,有那么一刻是觉得他比平常还要衰老,衰老成令人担心的样子,但那也很快就被忽略了。 「如果你还在意你的父母,我们还需要自己去弄清楚你到底是怎么了吗?」 我从来都不晓得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在学校到底都做了什么?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为什么把自己的外表搞得那么不像样?为什么衣柜里面会有女装? 面对那一连串的质问他只觉得越来越听不下去了,明明是血缘关係的人,却只知道用言语伤害哪个部分是最痛的,然后发了狂似的攻击。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得到一个合理的方式可以在一切变得更糟糕之前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在真的那么做之前,他就被抓住了衣襟,被迫盯着那张因为愤怒而面目全非的脸。 他从来不想说他会害怕,因为不容许自己的软弱。 他从来不会想要反驳,因为也只会被逼得承认他们想听的。 如果用尽一切去证明自己却还是徒劳无功,那会有多么的难看,所以他一直都什么都不说出口。 「在你还没回答前不准离开!」 衣襟被那样提着让他很痛,但他还是不想承认,他只想要挣脱,然后快点远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为什么总是要那样,为什么总是预设他是那样的不正常,然后又要逼他认同这件事? 「你现在是连说话都不会了吗?」 「跟你到底有什么话好说?我要说的你不是都帮我想好了吗?」 抓着他的手一使力,用力的把他摔到墙边,因为剧痛让他听不清楚那些模糊的谩骂,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马上就站了起来,狠狠的瞪着眼前的人。 够了,真的够了。 他再也没办法克制的大吼。「反正我就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甚至也跟人上过床了,我就是有病,这样你开心了吗?」 「妹妹还在这里,你现在到底是在说什么鬼话?」 「明明就是你叫我回答的,我只是全部说出来而已啊!」 什么都一发不可收拾了。 头发被抓住的时候,那样可怕到能两败俱伤的愤怒到底组成了什么样的句子,也没人去在意了,各式各样的噪音在耳中充斥,令人头痛欲裂,而看到林巽堂的手上拿着剪刀的那一刻,他是以为自己会被杀掉的,心里有了一种病态的庆幸,那样反而比较好,至少承受所有罪恶的人将不会是他。 但降临的从来都只会有恶意的玩笑。 当身体失去被提着的力道而摔到地上,他还以为只是林巽堂放开了手,但是接着散落到眼前的发丝,让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一刻他便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没办法完整。 他颤抖地从地上站起来,外在的声音这一刻才停止喧嚣,但是内在的声音还是震耳欲聋,他头一次没办法克制有什么东西,让他在此时此地,在这个他最不愿意的地方,模糊了视线,他看不清楚家里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表情,所有东西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随着他的呼吸上下晃动。 他要离开这里,已经不用管要去什么地方了,也不用管夜有多黑,雨有多大,因为只有这里,绝对不是属于他的地方。 在要衝出门之前,好像是有一隻手想要抓住他的,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他只是反射性的躲开,甚至来不及拿车钥匙就跑了出去。 你留长头发的样子很好看,第一眼看到就这么觉得了。 他从来没说过那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他可以坚持不剪直到现在。 长夜 13.4 还认得出来,所有的街道跟景象,但是他没有力气再跑下去了。 即是是下雨天,却也不是没有人在走动,他看到人就转弯,如此反覆,但是转来转去却还是在这个令人感到痛苦的地方,那时他觉得靠自己永远都走不出去了,彷彿置身在巨大的迷宫当中,绝望的让人想直接坐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拖着身子,走到公园的长椅上坐着。 他以为自己的思绪很清晰,事实上除了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快点离开这里之外,他已经无法好好的思考了。 若要冷静下来,就必须停止那些膨胀的情绪,那已经是深植内心的道理,也可以嘲笑自己到底是在失控什么,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不过是被剪了头发,到底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是烧坏了作品,到底有什么好难过? 不过是跟家人吵了一架,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不过是死了一隻宠物,若有什么东西值得放声哭泣,那绝对不会是现在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这样说起来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许多,所以现在一定也可以,只要做点什么,还是可以全部忍耐下来。 他拿出手机,滑开萤幕,想要拨电话,但是雨水让触控变得很不良,让他试了很久都没办法打出去。 好不容易打出去了,电话那头宣告这支电话是空号,但他只是放下来,努力拨了一次又一次。 号码可以轻易地变成空号,但他要怎么样才能把那些数字从脑海中抹去? 就是记得太清楚了,连细节都那么明白,他才总是搆不到痛苦的边境,只能永远在那里浮沉。或许曾经因此而憎恨,但此刻他只需要有人接起电话,太过巨大的不安让那份渴求迫切到忘了自我,简直到哀求的程度,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次就好,拜託接起来,他已经反省很久了,所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就能去解释一切,真的就可以好好地把真心话说出来,就能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呼吸。 他不想要在广大无边的夜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最后他连拨电话都没办法了,什么都争先恐后地啃噬他的身体,只能用仅剩的意识,去感受口袋里坚硬冰冷的东西。 他慢慢的把手探进去,把那隻蓝灰色的美工刀拿出来,那会是很快的事情,也会很轻松,但是肯定会被人发现的,当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才真的会有很多人毫不困难地注意到你,注意到痛苦而狼狈的你。 但是真的想死的人,是不会想么多的对吧? 「美工刀很危险的。」 一片阴影垄罩上来,用不算快却让人没办法反应的速度,把他手里的美工刀拿走。 什么都没办法如愿,所以当美工刀被拿走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感到愤怒,直接站起来对着那个看起来有点眼熟的人大叫:「还给我!」 听到那个声音时可能就猜到了,不是没有想过这种结局,但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只有那个人,他不想被他找到。 那隻手把刀子拿得远远的,简直像是在欺负小孩子的把戏,这他觉得羞愤,手足无措带来的暴躁跟失控,让他直接矮身一腿扫过去,并且抓着他的脖子往前施力。 把人摔在地上是他在跟别人打架的时候通常会先做的动作,无论怎样,普通人再爬起来会需要时间,在那段时间他就能把人打到求饶。 但他没有心思去揍他,他只想把东西拿回来,仅此而已,只是自己的力气是不如人的,所以怎么样也没办法拿出紧攥着的美工刀。 毫无办法,对任何东西都是这样,所以只能卑微的感到无地自容。 「你到底来干嘛……」 他一直觉得放声大哭是多么矫揉做作的事情,尤其对于一个男生来说更是如此,他太讨厌那种感觉了,却还是会有怎么忍也忍不住的时候,在这个人面前更是没办法克制。 把所有力气拿来在别人面前流下眼泪,几乎等同于在别人面前报废了自己,他本来不是这样的人,他多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很久以前就不健全了。 蓝学温好像说了些什么,但那些声音都融在雨中了,随后一隻手把他拉进怀里,温柔的抚着他的背,心疼的摸着他的发丝。 那太令人害怕,却又没办法拒绝,选项从来都只有一个,就是沉沦。 令他没辙的事物,除了认真的人之外,还有真切的,全心全意的温柔,尤其是他给予的,可以让他同时觉得要被毁灭一般的深深抗拒,又是那样的想要依赖,所以最后崩溃的承认了。 对不起,我真的很需要你。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 对不起,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怎么也忘不掉那个人。 对不起,我好想死。 「我好想死……好想死。」 不知不觉只剩好想死这句话不停的重复,像是坏掉的留声机,已经不知道该怎么使用其他的话语,情绪一旦溃堤了,不到水流尽时是不会停止的,止不住颤抖,也不知道该怎么停下来。 总是说我很好。 但事实上只是他已经不知道该忍耐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够哭着说我很不好。 「不要那样……是我的错。」 那个拥抱用力的深刻,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蓝学温失措的吐息里,也有着深刻的哀伤。 「回来好不好?」 他在耳边低声的,急切的说。 回到我的身边,好吗? 林漉辰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混乱中,崩溃中,雨水中,明白了话语的意思。 他疲惫而无助的答应了,随后被搀扶着站起来,不知道要去哪里,却在往前走,朝着也许是最初就註定的未来走去。 长夜 13.5 他曾想过,那段时间,像是漆黑无尽的夜晚。 只能摸索前进,不知道前方该往哪去才是救赎,哪里是悬崖,那样漫天的迷茫,只要有一点微小的光亮出现,就能温暖的令人喜极而泣。 最后即使微光消散了,即使在那片黑暗中只剩下自己,他也不想要黎明的到来,因为他怕那样自己会忘记,什么东西都是会随着时间冲淡的,一如顏料无法常保鲜艷,他总有一天会忘记那光芒,想不通怎么会是他生命里曾经最重要的东西。 他知道太阳会升起,刺眼,灼烧,动人,炫目。 但是他不想前进,不想走进巨大的光亮之中。 他情愿留下,可以的话,就那样死去,到时候来找我,好吗? 因为我会为你永远停留在那里,在夜晚,在只有我跟你的地方。他多想那样说。 然后,清晨来临。 - 森下?你是森下对吧?等等等,不要拉开拉门,为什么?因为我现在要跟你讲秘密,所以有点害羞。 花魁?哈哈,你真会比喻,我现在就是跟花魁一样害羞的少女,那你愿意听少女说一些无聊的心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无趣的故事,我等等就会离开了,所以可能没办法讲的很详尽,只是如果听完你还愿意当我朋友的话,欢迎来揍我一顿或是抱抱我什么的,那我会很感谢你,如你不愿意跟我当朋友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好吗? 谢谢,你真好。我在之前的学校啊,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男生,他的专长是画油画,虽然不太喜欢讲话,却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他姓林,我都叫他林同学。 不久之后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而且是完全没办法克制的那种,知道吗?我的喜欢真的是太悲剧了,因为他有点恐同,他们家也是那种完全反对的类型,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看到他只要跟别人稍微亲密一点,我就好痛苦,想把他身边的人全部驱散,想要他身边只有我就好,我自己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有多恐怖,但这样待在他身边,怕是我真的会这么做,所以我选择慢慢远离他。 然而真相是我根本做不到,有天晚上我看到他在哭,为了我而哭,我才发现我根本不忍心让他那么难过,跟他一起度过的那两年多,我还是有意无意的霸佔了他身旁重要的位置。 那个位置是朋友。 终有一天,他发现我喜欢他了,因为我是笨蛋,跟别人讲的时候不小心被听到,就那样通通传出去,用这种烂方式让他知道,他几乎对我退避三舍,事后想想他一定很痛苦吧,大概是发现穿同一件衣服的青梅竹马其实暗恋自己十年的感觉?可能超噁的,我不知道,因为我对他向来只有无药可救的喜欢。 但是被他那样看待,我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普通男女生如果告白失败还是可以当好朋友吧?但是对他而言好像不可能了,甚至还留下深深的反感跟厌恶,他每天都在逃离我。 我真的很难过,难过的像是要死掉一样。 结果我要出国的前几天,也不能说是酒精作祟,因为其实我老早就想那么做了,但是我想像的气氛不该是那样野蛮、暴戾……又悲伤,我强上了他,而且还是在素描教室,做到他直接昏过去,简直就是禽兽,对吧? 之后我把他送回他家,帮他清理跟擦药,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络,然后,我来到了这里。 我也不想替自己找藉口,做错事情就是做错了,虽然也常常责怪他为什么没办法试着去喜欢我,后来想想感情根本不能勉强,经过那件事,他怎么可能不讨厌我讨厌的要死呢? 我害怕自己会每天都在等他的消息,怕自己内心太过期待,只要有可能联络到他的方式,我都会无法克制的想会不会他其实也是喜欢我,他有一天会打电话来坦承他的心意,那样我一定会不顾一切的飞回去跟他在一起。 我就是那么荒唐的人,呵,只是之前早就断掉自己所有的退路了,爸妈早就决定好要举家搬来,什么都计画好了,不可能反悔,但是我还是会等电话,等到根本没办法生活,才毅然决然的换了所有联络方式。 那样有变得更好吗?哈哈,就像你所看到的,也只有那样了。 那样真的是我想要的吗?这个嘛…… 事到如今,已经不怎么重要了。 「你还想听下去吗?」 林漉辰躺在床上,轻声的问,放松下来之后所有生理上的不适立刻被放大,他不得不央求蓝学温让他吃了止痛药,但是也被逼迫休息之后要去看医生。 看着如之前一般温柔的,细心的学弟,虽然他们的关係变成什么也不是,这一刻他终于有馀力也有心情,把李慕的事情说给他听。 他虽然听得有些不悦,还是忍着把大致的故事听完了。 「那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感觉?让我听真心话好不好?」 面对这个问题,林漉辰笑着撇过头,「你不会想听的。」 「我想瞭解你,而且无论如何,我会比他更爱你,我会赢过他的。」他的语气里,有点孩子似的,难以察觉到的赌气。 林漉辰忽然觉得,那也无妨了,就说来气气他吧。 最后的告白没有告诉最喜欢的人,却也不会就这样死在那段记忆里,是不是也是种浪漫呢? 你说我现在对他是什么感觉?这应该也很明显吧? 该哭的不知道哭了多少遍,也憎恨了无数次,但我每次想起爱着他时的感觉,又觉得那样幸福跟感动。 说着,李慕听到啜泣声,反而让他忍不住拉开拉门了,在后面的森下红着眼眶,情绪有点难以控制。 「啊,别哭了。」他身上也没有面纸,只能口头安慰。 「所以过了这么久……你还喜欢他吗?」 李慕微微一笑。 在两个地方,同样的时间,遥远的不可触及,心情却是那样接近,有一瞬间,都是不可思议的觉得对方一定清楚的听到了。 即使遗憾总是没能终结,却能让梦境那么美丽。 直到今天,也还是深深的爱着。 长夜 13.6 那之后的日子没有比较好过,然而生活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寒假过后几週,林漉辰便接到林巽堂病逝的消息,在深夜的时候接到满是颤抖跟啜泣的电话,急忙骑车回家,却还是来不及见上最后一面。 他看着林巽堂,不知道有没有难过,硬要说大概只剩下极度的不协调,因为本来会指着他破口大骂的人,现在显得乾瘦而脆弱,双眼紧紧闭着,脸跟身体扭曲成没有生气的姿态,他想到阿猫,牠的遗体也是这个模样的。 这件事来得又急又快,明明才过了没多久,林巽堂却变成这种难以接受又难以认得的模样,他甚至想是不是他们的时间加速了,而他的被放太慢,否则为什么才一下子,就错过了那么多呢? 他直到丧礼到来,都还完全没办法釐清自己该拿什么心情去面对,这样的事情要不是真的发生了,都还像是谣言一样虚幻不实。 他只能把心力全部放在准备丧礼上,如此才可以不用面对那些难以名状却足以让生活失能的情绪。 那段期间,蓝学温都陪在旁边,几乎每天都在,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妥当,但他的确需要一个人,在他想不透一切的时候有可以抓住的手臂。 先走的一定是自己,他是那样的视为里所当然。 直到真正失去的那一刻,所有种种才会被拿起来反省,他在每个夜晚想了又想,每天都思考到清晨然后体力不支的睡去。 为什么家人会这么急切的要他回去,为什么那两天总是欲言又止,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抓住他的手,仔细一想就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都渐渐有了头绪。 如果他可以好好的看着家人,可以好好的注意到林巽堂的异状,而不是总在回避跟防备,应该还是能意识到,自己正在跟一个生命将尽的人相处。 只是如果他那时能知道林巽堂可能时间不多了,还会像那样跟他讲话吗?可悲的是他仍然不能给出肯定的答案。毕竟看到林巽堂几乎就等于要吵架,这个印象是多么根深蒂固。 把自己放的太大,把所有人理所当然的想坏了,结果还是造成了遗憾,或许他们只是想吃顿饭,或许一切在死亡之前都有讲开的可能,或许…… 虽然他不明白遗憾的具体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爱过爸爸,爱过家人,那一刻真正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薄凉。 都说越不想变得像父母,越是会跟他们那样相似。 他说林巽堂总是不听他说话,事实上他也从来没有冷静下来听听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他也是没尝试几次就放弃沟通,因为林巽堂的固执他是那样的心知肚明,简直和他如出一辙。 你真的跟你爸爸很像,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好好讲话。 很久以前就这样被骂过了,之前听到的时候只会极力想反驳,直到现在才觉得实在是有道理的残忍,的确是那样啊,讲话正好就是他不擅长的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在跟别人友好前把那一身刺拔掉,好比林巽堂问他问题的时候总是用最伤人的方式。 「这些钱,你寄回来的时候,我们其实都没有花掉。」 服丧期间,妈妈把他找去谈话,拿一个纸袋给他,装的是他过去三年多寄回家的钱,累积到现在已经厚厚的一叠了。 「那时跟你吵架,你爸爸其实是很愧疚的,但是你也知道,他总是拉不下脸,在外面打工自己生活又要顾课业,一定很辛苦吧?但是你都不接电话,也不愿意回来,生气之馀,还是会有些难过的。」 妈妈笑了笑,「不久前打给你的那通电话,我听到他讲那什么话的时候,真的很想打他一巴掌。」 寄那么点钱回来有什么用? 他其实只是想叫你不用再寄了,自己留着好好生活。 讲成这样到底有谁听得懂?没人明白林漉辰有多无可奈何。 「而且他很坚持不想告诉你他得癌症的事情,总觉得那是比死还要困难的事,就像你总是不想告诉他你过得如何一样。」 林漉辰难以回答,只能沉默。 妈妈探头一看,视线放到正在欣赏围墙上的花的蓝学温身上。 「那是你男朋友吗?」 「算是。」 他跟蓝学温的关係其实还是谜,他不觉得当自己心里还惦记着谁的时候,是能跟别人交往的,但是蓝学温说没关係,他会陪他。 「说实话到你爸爸去世之前,他都没能体谅这件事情,我也一样,但是他真的走了之后,我也只剩下你,还有妹妹,所以我好好想通了……如果,那样可以让你幸福。」 他看着妈妈对他露出有些疲惫,却是谅解的微笑,无法不去注意这个笑容的代价有多大,让他的心情始终无法好起来。 那样真的是幸福的吗? 他紧咬下唇,总觉得很多事情都不该是如此。 思考间有种错觉,像是那夜死亡没能在自己身上降临,才会跑去找林巽堂。 如果死的是自己,让家人明白这些如生命般重要,是他原本自暴自弃的打算,但是先走的却是林巽堂,最反对的人不在了,而他也终于得到其他人的谅解。这样的解决方式太极端了,是否一切都非得要由某人的死才能救赎?真的太过悲伤了,一定还会有更好的方式,更温柔的方式可以解决,但是他总是没能想到。 跟他吵架的时候没有想到,看到他的遗体的时候没有想到,送进火化场的时候没有想到,总觉得一切就要那样变的无解了。 如同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和家里背道而驰,不知道什么时候听林巽堂讲起他的时候,从你有没有受伤,变成你怎么不在外面死一死好了。视线从担忧变得冷漠,从试着理解到毫不谅解,其实都是两个人的事。 活在不一样的世代,终有不一样的价值观跟想法,在他们之间的转变又是如此的快,谁都是坚信着自己的价值观而活着,都只看到自己的话,就没办法互相体谅。 直到丧礼结束,他好像才终于回家了。 「不要难过了。」 蓝学温曾经那么安慰他,但是他只是把视线放到旁边,冷静地说:「谁难过?不过是少了个吵架的对象罢了。」 蓝学温笑了笑,摸了摸他去剪到耳际下的发丝。 在丧礼期间,林漉辰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在外人看来是显得有些冷血,只有蓝学温知道其实不是那样。 在那之后的某些夜晚,蓝学温常常被一隻手拉住,然后被从后面抱着,无声的慟哭。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回头,只是用力的握紧他的双手,直到他发洩完为止。 - 寒假的后半,林漉辰辞去了打工,好好在家里休息,那时蓝学温几乎每天都去他的租屋处待着,给予照顾。 他感觉到比之前还要强烈的依赖,没有太过直白的话语,只有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摆的手,眼神里有似乎总有种深深的不安,不安到会主动索求触碰。 即使如此,蓝学温明白那只是依赖,距离真正要心灵相通的那天,还有段漫漫长路。 「我觉得我们没办法。」 林漉辰常常这么说,在他还是被那些情绪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他会略带愧疚的暗示蓝学温可以随时离开。即使去看了医生,问题还是没办法一夕之间就消失,有些症状甚至在一段时间变本加厉。 一旦会麻烦到谁,他就不想说真心话。 极度缺乏安全感,却总是没办法完全相信别人,那个样子时常让蓝学温难过。 「不要乱想了。」 他揉了揉他的头,摸着白皙的颈子,轻轻落下一吻。 即使他们现在的关係并不是恋人,却还是没办法脱离往常的相处模式,举手投足都有种溺爱。 能陪伴的时间其实比想像中还要短暂,有时候只是搂着他,跟他说没事了,无数次的,不厌其烦的,一个下午也就若无其事的过去。 想想才真正相处才半年的时间,但是心思其实有两年多的岁月都在他身上。 那两天真的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林漉辰,中间还靠着游少寧去跟江衡问到了他家的确切地址,骑着车前往他家时,他想起了两年前在全国美展看到只有入围的那件作品,那时也是这样四处寻找,在这片广大而拥挤的人海中,寻找那唯一的身影。 然而直到现在他还在找他,那个只属于他的他。 我会等你,这句话常常被掛在嘴边,不知道当中的期待有没有多过想要给予的温柔,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过于乐观,因为总觉得林漉辰也理解了这句话真正的意思,并且努力的做出改变,开始慢慢的有了些回应。 漫长的道路,好像终于看到了尽头。 「这件外套送你吧?看你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蓝学温把那件丹寧外套披在林漉辰的肩上,不经意的说:「听说你那天穿着我的外套跑去跳河?」 他默默的看向旁边,「我总有一天会把你室友拖去暗巷打。」 「别这样。」蓝学温笑着把他拥入怀中,「如果不是他,我不会发现你有多让我捨不得。」 他何其有幸,才能像现在这样拥抱心爱的人,感受他的体温跟心跳。 「不考虑跟我交往吗?」 「……还没准备好。」埋在胸膛的脸闷闷的说。 那也没关係,因为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等待终有一天,你会回头,发现我的存在。 为了那一天,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尾声 之一 六月,迎来了大四的毕业展。 「不是我要说,你的女朋友真的超美丽的。」 「那是当然,你在讲什么废话?」 姚绪一边吃着从外面买来的小吃,一边口齿不清的说,如果可以严辉实在很不想承认自己是她朋友,况且来看毕业展还在门口吃炸花枝,身为美术系的学妹实在是太没礼貌了。 在她的坚持之下,姚绪答应在门口站到吃完才走进去,站在这里,远远就可以看到刘安诗跟林漉辰坐在柜台,耐心的接待前来观赏的人。 刘安诗穿着一席典雅的黑色洋装,发型跟妆容都是同个系列的精緻,远远看有种没办法接近的清冷,实际对话却又亲切的彷彿盛放的花朵,就是那么的有魅力。 那样的人是她的女朋友,想到这件事,就让她幸福的勾起嘴角。 不知不觉间一隻手又勾了上来,她慢慢回头瞪着还在嚼花枝的姚绪,残忍地把她的手拔掉,对她的哇哇大叫充耳不闻。 「你真的很小气欸!都不让我勾!人家学姊明明也同意我平常能抓你了欸!」 「小声一点啦!」严辉多想一拳打下去,她那样不晓得又引来了多少莫名其妙的视线,「这种事情应该是要我同意,不是安诗同意吧?」 「不管啦,你这个臭边缘!」 臭边缘还抓的这么开心,严辉忍着没翻白眼,问道:「你吃完了没有?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看她嘴里还有一口在咀嚼,咕嚕咕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严辉也不想再等了,迫不及待就拉着她走进去。 「啊,是严辉!」刘安诗立刻站起来挥手。 这个时间也刚好到换班的时间了,不过只有一个人来,说是另一个人肚子痛正在上厕所。 「安,你先去吧。」 林漉辰平静的说,刘安诗也点点头,开怀的道谢。 下学期之后,他们关係就变得不错了,就像是很好的闺密,严辉觉得这样挺棒的,总觉得这才是他们之间最舒服,最恰当的样子。只是刘安诗赌气的时候总会去林漉辰那里躲着,有时会让她有点困扰。 「你有自己去看过了吗?」 「没有,我一直在等你帮我导览。」 严辉回答,同时姚绪也自己跑去找认识的学长姐聊天了,虽然平常总是死皮赖脸,到关键的时候还是挺识趣的。 刘安诗抓着她的手,迫不及待的带她到油画的展区,那样蹦蹦跳跳的样子简直像小朋友似的。 「嘿,展厅内不能跑步吧?」她连提醒都带着满满的宠溺。 「说的也是,可是我好想快点让你看到。」她回过头来,朝阳般的一笑,每次都让她觉得那样炫目,移不开眼睛。 「老实说,当初跟漉辰讨论出来这个计划的时候,我们都不确定能不能画完,但是等到完成的时候,真的觉得能下定决心真的是太好了。」 还记得那段时间,他们两个几乎是每天都泡在学校,画的没日没夜,六亲不认的,每天都睡眠不足,直到佈展的前一天才终于完成。 严辉一直觉得要两个艺术家合作根本是天方夜谭,身为创作的人,大家都会很有自己的想法,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太可能让两个人都满意,但是看到他们的作品的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被深深的震撼了。 他们准备的作品很庞大,是用好几幅画构成一个圆形的空间,描绘的是白天跟黑夜的轮回,每幅画都完美的接续在一起。 看的出来构图的是刘安诗,营造气氛的是林漉辰,加在一起的感觉竟是这么的美丽,好像能真的置身在那个氛围,那个空间之中。 「我们的理念是,其实会有白天跟夜晚的区别,是因为地球会自转,但是如果地球停止转动了。」刘安诗拉着她,在阳光普照的那一面站定,「就会永远面向同一个地方,对吧?」 她解说的声音好轻,好柔,充满着令人恍惚的魅力,严辉只能看着画,愣愣的点头。 「你看这里。」刘安诗的手指向上面的形象奇怪花草还有生物,「白天有的东西,夜晚就不在,夜晚有的东西,白天就不在,但是即使知道一个东西夜晚的模样,也没办法确定它在白天确切的样子,反之亦然,我们给观眾确切的气氛,让他们可以自由的去想像,可以自由的切换白天或者夜晚,却没办法得到那个东西全面的样貌,因为那些东西只能在一个地方待着。」 所以只能想像,美好的想像,却也是自由的想像。 「……听起来有点遗憾呢。」严辉喃喃的说。 刘安诗踮起脚尖,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却也是最美丽的。」 她们相视而笑,和她在一起的每天,感觉都充满着惊喜和幸福。 「走吧,我还有其他作品喔!」 整个大四的毕展,要逛完其实花了很多时间,但是刘安诗都很有耐心地跟她一起慢慢看,有办法的话,就帮她讲解。听着学长姊的创作理念,除了讚叹还是只有讚叹,她觉得这个下午学到的东西,比一个学期学到的还要多。 最后绕了一圈,她们又回到了油画的展间,那时刚好轮到她要顾这个地方了,还有一部份没有看完,但明天再过来也不迟,反正刘安诗也会一直在这里。 「安诗,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这学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起处理毕展的事情,感觉刘安诗的朋友变多了,走在路上开始有能打招呼的人,让她的笑容比以前还要开朗。 听到远方有人再叫她,刘安诗立刻挥挥手表示她听到了,然后拍了拍严辉,「可以帮我顾一下吗?」 严辉点头,十分欣慰的目送她离开,而她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 不得不说,学长姊都很厉害,听了理念更是让人觉得惊艷,她总觉得受到了很大的洗礼,而未来的这个时候,也会轮到他们。 只是到那时候,刘安诗就会离开这所学校了,到时换她回来看,自己有没有办法做出一样能让她觉得惊艳的作品呢?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太远了,就连到时还会不会在一起都还不知道呢。 「请问,安诗在哪里?你知道吗?」 忽然一个声音从旁边冒出来,严辉吓了一跳,有点紧张的说,「啊,我、我知道的!」 她立刻站起来,回头看刚刚刘安诗离去的地方,却发现找不到她的影子了,这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请、请问……」 「如果她现在不在也没有关係,因为我也不是很想打扰你们。」 她这才回过头看着那个陌生却眼熟的男人,那好像有点明白内幕的微笑让她不自觉的烧红了脸颊。 他、他是谁? 「可以帮我把这个给她吗?顺便帮我说,她画的很漂亮。」男人拿出一杯包装精美的手摇,还有一张名片,「如果愿意的话,跟她说你们改天可以过来,我想跟她叙叙旧。」 名片上写的似乎是一间咖啡店的名字,上面还好好的标註了地图,那个附近严辉有去过。 匆匆接过之后,她还是有点慌乱,眼见男人就要走了,她连忙问: 「不好意思,你到底是谁?」 问出口之后一如往常的后悔自己简直像在逼问的语气,但是男人却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微微一笑说: 「我是刘汎悬,就这样告诉她吧。」 刘汎悬? 就在严辉还在愣愣地想着这到底是哪里听过的名字,怎么会这么耳熟的时候,男人就已经踏出展间,消失在外面往来的行人当中。 尾声 之二 蓝学温翻着展场手册,里面有应届毕业生的基本资料,作品,以及个人的沙龙照,翻着翻着,很明显在某页停留了许久。 「真人就在旁边,就不要盯着人家的照片笑的像痴汉一样。」游少寧蹙眉,显然是对于这样的行为很无法理解。 一旁林漉辰正在整理被参观者弄乱的展区,暂时没什么空间搭理他们。 这几天有学长姊在大一群组问有没有人愿意来帮忙顾毕展几天,他们想着没什么事,又有工钱拿,就答应了,当然游少寧知道蓝学温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工钱或者帮忙。 他笑了笑,把展览手册闔上,「他总是能让我目不转睛。」 游少寧翻了一个大白眼,「还不就那个死人脸,一点诚意都没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或许音量可以考虑降低一点。」平淡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林漉辰用一叠纸把他从柜子旁推开,便开始整理桌上的东西,「碍事。」 「啥?不要快毕业了就这么嚣张喔!」游少寧不满的大叫。 他们从下学期开始关係一直都这么微妙,无论如何至少比上学期还要好了,算是值得庆幸的好事,蓝学温很开心林漉辰的身边也渐渐有了其他人。 「辛苦你了。」趁着平面设计的展间没有人在,蓝学温揽住林漉辰的腰,吻了一下洁白的额头。 透过眼角馀光看到这一切的游少寧,虽然平常在学校已经被闪到麻木了,却还是转身离开,不想在这个粉红色的空间待太久,「我在外面等你。」直觉告诉他还要很久才能离开这里去买饮料。 只剩他们两个,林漉辰低着头,好一阵子才出声: 「江衡告诉我,他会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 蓝学温没有疑惑很久,因为这个字自带不好的感觉。即使心情有些沉下来,他还是温柔的问,「你想见他吗?」 眼前的人沉默,而相处了这么久他已明白沉默是什么意思。 「去吧,我相信你。」 那时林漉辰抬起头来,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什么东西在震动的感觉却把眼前发生的一切打断。 他拿起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串未知的电话号码,那一刻心跳剧烈了起来。 「快点啦,真是的,你到底在忸怩什么!」 「可是我觉得、不行,我做不到……」 「你再不按下去我要帮你按了喔!」 「啊不行不行不行!好啦,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嘛!」 李慕其实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这样,他直到下了飞机,搭上捷运,徒步走来的时候,都还不敢相信。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还可以再看到那个人。 虽然说是森下半逼迫的押着他来到这里,为了不被其他同学认出来,他还打扮的像怪人一样,又是口罩又是墨镜,让向来重视外表的李慕十分不甘愿。 但看到林漉辰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了,眼前的他好真实,自然地跟来往的人交谈,还有微笑,就像是之前对他笑那样。 也许是太久没见了,第一眼看到有些惊艷跟悸动,好像比记忆中还要更有魅力,为了配合毕展,林漉辰穿着全黑的衬衫跟长裤,更是衬托了他修长美好的身形。 只是没有想过他有天会剪了头发,从前自己总爱抓着把玩的长发只剩到耳下几公分,而且发色还是那么规矩的深黑,这让他变的十分陌生,就算看着完全相同的面容,还是有种认不出来的感觉。 「快点打啦!」 森下甚至想抢走他的手机,李慕立刻用奇怪的姿势闪过了,指着远方用气音说,「等一下!你看,那个男的一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欸!」 那个人不是他们的同届,他猜想可能是认识的学弟还是什么的,观察一阵子之后,才觉得他们的互动好像有点亲密。 到最后,那个男的甚至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那个瞬间李慕的心整个凉掉了,手机也差点掉到地上,还好森下及时接住。 没想到他竟然交男朋友了吗? 李慕是有想过这段时间,他可能会跟其他人在一起,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会是个男人,毕竟他是那样的惧怕自己,总以为不会有那样的可能性。 但是现在站在他身边的,是个男生,那让他没办法克制的鼻酸。 如果、如果他那个时候留下来,没有那么急着走的话,那一切是不是都会有可能? 「森下、我们走吧……」此刻他只觉得魂不守舍,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不行!你要去哪里?你都还没跟他见到面欸!」 结果森下滑开他的手机萤幕,把那串输好的号码拨了出去,等到李慕发现的时候经响了好几声了。 「哇!你在干嘛啦!」李慕不敢置信地大叫。 「打给他啊!」 眼见林漉辰已经注意到手机在震动了,李慕马上手脚并用地把自己的手机抢回来,正好在他要接起的前一刻掛掉。 为了不让那样的事再度发生,他乾脆抓着森下的领子,然后拖着他快步离去。 「就这样回去,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 「没关係,这样就好了,真的,我也看到他的作品了,回去吧!」 能看到他已经是奢求,那本来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况且他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有没有他在,都已经无所谓。 这样才是最好的。 「李同学。」 李慕浑身一僵,所有东西都像是被放慢一样,他松开手,慢慢的,慢慢地回过头去,直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脸孔完整地进入视线,同时也被泪水模糊了。 他立刻把墨镜摘掉,脱下口罩,把泪水擦乾净,为了在这个时候,可以好好地把他看清楚,再也不会错失。 直到那份巨大的感动袭来,他才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是无所谓,也不是那样就好。 「要一起吃晚餐吗?」 一遇上你,真的毫无办法。 他只能泣不成声。 番外一 于泥中胜放(一) 刘汎悬是个好学生,也是好孩子。 大概就是那种看似没有在读书,却还是可以名列前茅,惹人厌又惹人羡的傢伙。他是班上的干部,在升学考将近的时候,好好的帮老师控制住班上的读书风气,他们班高三时的段考跟模拟考成绩在整个年级里几乎都是顶尖。他跟班上的同学处的很好,跟老师处的很好,他受到很多女孩的喜爱,女孩喜欢他的干练和帅气,更喜欢英俊的脸蛋。 然而,即使是好学校,也不全都是像他一样爱读书的人,还是有人随便写随便交卷,随便的得到了一个过于随便的分数,这样的结果和大部分玩得疯狂的学霸相比,反而合理的有点荒唐,大家总说没什么,背地里眼神却悄悄的变了。 升学的学校,喜欢的是聪明的学生。 「汎悬,可以借我抄习作吗?」 那时许芊羽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了,刘汎悬看着这个并不熟悉的人,先问了原因,她耸了耸肩,说平常借抄作业的那个人请假,没什么特别的。 若刘汎悬是好的学生的标准,许芊羽就是远在天平另一端的人,她不爱读书,几乎每天放学都在热舞社办鬼混,跳了一下子,又跟一群男生出去游荡,听说身边的男生一个换过一个。刘汎悬平常不喜欢听八卦,但是许芊羽的事情总是会不经意进入耳中,看他们谈论得这么开心的样子,或许讨厌她讨厌的要死,婊子不知道叫了几百次,但刘汎悬想,若她真的如他们所愿的消失了,那他们的生活也会因此失去乐趣吧。 那是第一次有人跟他借作业去抄,他的朋友通常都不是那种需要抄作业的人,看着那张平淡的脸,刘汎悬思忖了一阵子,真的拿出自己的数学习作来借她了。现在想想或许来借的是其他人,他会婉拒的,因为人总有推得动跟推不动的差别,他看她拿着自己的习作离开教室,彷彿看着她甘之如飴的走进深渊。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诫,在她身上真的就是浪费了。 隔天要交作业的时候,许芊羽直接把他们一起交出去,那时刘汎悬想着,他们的关係大概也到此为止了。 然而那却是走调的开端。 放学的时候,她又跑过来找他,那双眼里,闪烁着一个他怎么样也没想到的理由。 「刘安诗是谁?」 刘汎悬一僵,顿时前些日子的回忆佔据了思考,冰凉了血液。 他戒备的看着她,看着那妆点得有点犀利的脸庞,有点迟疑地开口,「你……」 凝滞在此的话语被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好好接住了,她平淡的抬眼,像是在安抚他的紧张,「我帮你擦掉了,没有留下算式以外的东西。」 听到这些他理当要心安了才对,然而心还是悬高到一个极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物,在脑海里盘据了更深的焦虑。 「只是,我真的很好奇。」戴着放大片的灰色眼眸仿佛闪烁着奇异的光,好像有什么就要脱离控制。 「你怎么会那么希望她去死呢?」 说成希望未免也太难听了,那只是合理的判断,若她死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毕竟那彷彿永远都不会痊癒的身体看起来是那么痛苦,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来到世上。 但是不能否认,去死两个字饱满着个人情绪,写着的时候也是困惑的。刘汎悬想起昨晚父母又叫他给刘安诗买晚餐,说她想吃上次买的那间麵店,买回来之后因为太烫了,她洒了一地,却只会在旁边哭。那时他实在不想管,考试将近,出门买晚餐已经很浪费时间,后续应该都与他无干了才对,但无奈之下,他还是打电话跟父母说再买一份晚餐回来。 「那洒在地上的,你帮她清了吗?」 通话的最后,妈妈这么问。 他一时语塞,没有马上回答,她又说她还小,你就帮她清一下,就把电话掛上了。 演变成这样已经非做不可,她看着还在哭泣的妹妹,把自己的晚餐让给她,自己则去洗拖把。看着水哗啦啦的流着,他关上水龙头,挤去多馀水分,并不觉得这是十岁大的孩子做不到的事,然而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她的眼泪而被强加到他身上的杂务,在父母眼里所见的刘安诗,似乎永远都要依赖着别人而活。 结束之后他回到房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厌倦跟忧鬱,摊开习作,几乎泰半的数字都无法入眼,他拿起笔,不知道为什么写下了妹妹的名字,顿了两秒,去死两个字接在后头,总觉得浑然天成。 这种想法浮现的时候有的是罪恶,写下来却转为满足跟异样的平静。他并不觉得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还会想跟妹妹争宠,他不想比较获得的多寡,却不能漠视被剥夺的任何事物,晚餐,读书时间,精神,责任,独生。 若她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似乎对大家都好,刘汎悬为自己能冷静的分析这件事而感到些许动摇,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她不在了,父母不用奔波带她去看病,自己也不用分神去照顾一个一点也不想照顾的人,她也不会成为一个註定长不大的悲剧,她不在了或许对她本身来说才是最大的幸福。 多么可悲,她是他们一手造的,这是他最感到束手无策的一点,然而他们到现在还在培养她的一无四处。一委屈就哭,让他看到轻易掉泪的女孩子就觉得讨厌,从刘安诗身上深刻的体会到眼泪是最要不得的坏习惯。 父母回来之后就喊他去吃饭,那时放下笔,满满的去死在计算栏的边缘挤成一角窟窿,他默默的闔上习作,想着等等回来再擦掉好了。 他不能有这种怨言,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好孩子,也只能是好孩子。 习作回到手中之后,他翻了翻,发现许芊羽真的擦的很乾净,没有任何笔跡,只剩下一些难以辨认的凹陷。 那让他感觉有点闷,望向她的位置,木椅上有种烦躁的空荡。一直以来虽然不是极力隐藏,却也小心翼翼的掩饰了,没想到有那么一天,会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发现,那像是有个人不过问就剖开你的心脏,把里层翻到表层去,用猫咪般好奇的眼光打量。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看待这件事,只能把习作盖在脸上,任由情绪在脑海里发出过大的噪音,驱散了不知道谁的呼唤,以及外在的所有声响。 这天放学,许芊羽又来找他。 「刘安诗是谁?」她带着一样的神情,问了和昨天一样的问题。 刘汎悬放下了本来要收进书包的铅笔盒,沉默许久。 「……嘿,earthcalling.」 他抬起头来,看着那带了点笑意的眼。 「我英文不好,只知道些对考试没帮助的东西,但我觉得这句真的很可爱,听说你很喜欢看影集什么的,应该懂吧?」 刘汎悬呆了半晌,随后无奈的勾起嘴角。 「我希望我现在真的不在earth上。」 「呵,没想到高材生也会这样讲话。」 「你没想到的事还很多。」他看着小黑板上条列满的作业,眼神有些涣散,「例如,刘安诗其实是我妹什么的。」 许芊羽歪头,「其实我想过那是你的家人,她做了什么吗?」 「没什么。」他斟酌起话语能表达的所有,不愿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 「对你而言也不是吗?」 「……」 许芊羽把头发拨到肩膀后面,像是想把他平静的表面勾破般勾起笑,「如果你愿意说,我会想听听,因为我也曾经对家人有那样的念头。」 言下之意可能是你不孤单,他这么想,不发一语的看着放大片上的繁复花纹,那是一种迷幻,是一种来自深渊的温暖,包围了他的灵魂。 那之后,他开始跟许芊羽聊天。 他慢慢的跟她讲起刘安诗,跟她说自己眼中的妹妹,自己对家里的人的看法,发现她全部都能坦然接纳,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里茁壮,用黑色的雨滋润,感同身受的话语施肥。她像是想在他心里栽培出一朵最纯粹的幽暗,总会在他又犹豫不决的时候把他真实的想法从嘴里牵出来,笑着安抚太赤裸而惶惶不安的内心,让他觉得那真的没什么,有种病态的平静安祥扩散。 「你最近常常跟许芊羽走在一起,你们有什么掛吗?」 等到这个问题被提出时,刘汎悬也才意识到他们关係好像真的有点亲密了,他搔搔头,还没有机会解释,友人就说:「那个女人,大概很想上你的床。」 「什么?」 「什么个鬼,你不知道她就是婊子吗?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了,不要跟我说你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刘汎悬脑海里浮现她的脸,试想她若跟别人做爱,倒也不是骯脏到难以入目的画面,毕竟她有双跟猫一样纯净又邪魅的眼睛,她试着吸引人注意的时候,也会笑着说earthcalling。忽然之间也能理解那句话特别可爱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他只是沉思着就忘了回答,结果似乎被当成默认了。 「嘿,大家都说我跟你上床过了。」 这次是下课的时候,许芊羽懒懒的笑着,坐在他前面空着的位置,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类的玩笑,无论多难听都能用平淡的眼神直视,但是刘汎悬呢?他怎么会无动于衷?他不晓得,明明最清楚自己不可能是无所谓的人,却觉得心里一开始有的紧张被她的笑莫名其妙的消去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呀,那个笑容一遍遍的说。 「我啊,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成为我希望的人,得到我想要的心安。」她在刘汎悬的习作上开始涂鸦,「因为不想成为太可怜的样子,活在别人的期待里,表面谴责却在心里偷偷渴望,那样太难过了,不觉得吗?被叫婊子真的没什么,因为那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简陋的笔触表达出夸张的妆容,曝露的穿着,还有大大的爱心。她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男生,穿着制服,朴素的简直有点可怜,看起来还不太开心。 那是他吗?刘汎悬失笑。 「汎悬,你以后想干嘛呢?」 他不假思索就回答,「当医生。」感觉是问了太多次的问题,被训练成了反射。 「真的吗?」她把铅笔塞到他手中,「当医生有什么乐趣?」 事实上他不了解,也从来没试着去瞭解,刘汎悬握着铅笔,看着那个人被许芊羽画的有点衰小的男生,他想他应该不是那么衰小的人,毕竟他也不是被逼着读到顶尖的成绩,读书对他而言并不痛苦,但在这段过程中他感觉到很鲜明的空虚跟忧愁,有目标却觉得比谁都还要迷茫。 「很多人都是体制的牺牲品,却还浑然不觉,拿青春跟金钱砸在考卷上,换了不想要的人生,我不懂谁凭什么要我这么惨淡,就是不想成为世界希望我成为的样子,若是非得要做些约定成俗的事才能活着,还不如死一死算了。」 刘汎悬想起自己的生活,想起从小就处处都有的管束,任何环节的控制,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总是刻意无视的烦躁,还有刘安诗令人心烦的哭脸,想起了从来没被试着瞭解过的自己,却一直被要求去瞭解跟同理别人,想起自己要当医生的原因。 ──「汎悬,你以后当医生吧,这样妹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或许他只是不懂刘安诗为什么能活的这么快乐,才会无法克制的感到讨厌,一无四处的人可以得到所有的爱,他却什么也没有,连人生也要不是自己的了。他从来没能摆脱家人太过理所当然的神情,加诸在那之上的所有东西,还有「应该要」这三个字。 他看着自己拿到满级分的模拟考成绩单,只觉得满纸荒唐。 那天他回去后,他为了以后不提早回家顾妹妹这件事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家人摆出一副你已经没用了的姿态,让他回到房间里时把所有跟许芊羽的对话思考了一遍,每句话都像在鞭打一样让心里异常抽痛,鞭打至今为止的人生。他乾瞪着桌上堆满的参考书不停思考,第一次体会到了绞尽脑汁的感觉,有一种情绪在内心深处暴动,他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于是打电话给许芊羽求救。 「你真的还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她不过是把刘汎悬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句在拿起来,却是那么强而有力,像是直接贴在脸上一样逼着他思考,那个瞬间心中的崩坏义无反顾的开始了。 不想要,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要想你愿意捨弃多少,捨弃那些值不值得,到底是自己比较重要还是别人比较重要,要好好的,认真的想清楚。」许芊羽的声音很平静,他觉得自己处在一栋危楼,而她是唯一一个人,镇静的朝他走来,无视一切的覆上他冰凉的双手,就像是那天放学一样,在他的世界里凿了一个洞,刚刚好的透出令他迷惘又嚮往的光线。 此刻他很清楚,父母想要的跟他想要的,差别是那么大,只是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馀地,才渐渐对属于自己的所有都麻木了,如果不挣扎就会维持现状,挣扎了却是注定要赔上所有。 一出生就是在巨大的网下,不知道哪处才是最束缚的地方,那不如就全部破坏好了,即使那代表他必须把参考书跟成绩单刺杀,把亲情友情与责任全部撕裂,像垃圾一样地丢掉,任由他们流乾血液。 光是试想,画面就惨烈的让人有点窒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被埋在毁坏过后遗留的残破废墟当中,只剩下寸寸困难的吐息,是啊,因为那是一件光想着就让人害怕又退却的事情,握着电话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你会陪我吗?」 没多久,那头传来轻盈的笑声,听起来有点无可奈何,像是一直以来对他所有摊开来,腐败的,黑暗的,嘶哑着的内在,她都会伸手拥抱,是太过分,太过分的宠溺了。 「因为我也是一无所有的人。」 如果非得要流乾血液,打散筋骨,逼迫血肉重生,再把花了十八年生长的一切全部斩草除根,让一切再从孤独跟深渊里从头开始,那还会有人愿意前进吗? 拋弃了感情就是败类,但是人要往前走,才算是活着的,他有什么罪不可赦? 他不过是不想要再原地踏步罢了。 看着闪烁着的手机萤幕,滑开之后看到倒数计时日显示学测只剩三天,有些念头在心中开始蠢动。 他永远记得这一天他跟爸妈的关係急转直下,那像云霄飞车一样有种受不住的刺激,却无法抑制的想要更多,很痛苦啊,正是因为有种五脏六腑都被捣毁的痛,才会让人想要更早挣脱,才会犯贱的想要尝试极限。 因为他知道再怎么样都不会死,有一个人早在深渊里等候着,将为他一次次拼起破碎的心脏。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番外一 于泥中胜放(二) 那一年,他把学测考坏了。 看到成绩的那刻,他看到束缚自己的绳子开始悽惨的断裂,各式各样反应跟着炸开来,他只是忍着崩塌造成的轰然巨响,拒绝了老师的要求的諮商,对于自己为什么考糟的原因都淡然的带过,他看有人为他哭,为他打抱不平,为他感到不解,为他感到愤怒,也有不少为此感到庆幸,庆幸他们少了一个可怕的竞争对手,然后开始等着看他还会糟糕到什么程度。 于客观他的确是糟糕了,因为他还开始不写作业,不读书,反正至今为止的努力还是能让他顺利毕业,他所有考试都乱考,处于这样的巨大的转变之前,怎么会有时间去想课业呢?每一堂不专注的课,他都在看似前所未有的绝望里寻找着可能,默默计画着什么庞大而繁复的的东西的感觉让他兴奋,那一刻他想他是不是也有了许芊羽的眼睛,是不是也能用跟她同样自由的,猫一般的眼神去看待这个世界? 试着问问自己,到底想死在什么时候?是从在血液跟心脏都还可以温热的脉动时的青春年少,还是走出社会,真的变成这个世界跟制度的养分时,放任这个生命跟躯壳毫无知觉的老去,从那每个忧愁空洞的眼神里死去,开始活着等死。 若人生是一团长坏的庭园,他想现在开始整顿应该来的及,也许过程有些激烈,有些做不到的自爱跟温柔,但想到一切都能重头开始的乾净跟清新,以及再也不会束缚的空气,他想他那个时候会不会也能爱上呼吸这件事? 那段时间他看到了很多表情,很多甚至他觉得不可能是人做得出来的表情,又或者那只是因为太滑稽或太可悲所以才会不敢置信。当他坍方的一切也压迫到家人的时候,他们也是那样义无反顾地想要否定他的一切,那种愤怒像是想把他从骨髓开始的每个部分都拖出来鞭打跟教训,但是当他们说自己根本没有感情的时候,他很想问到底是谁多年来把他的感情一点一滴的挤乾?是谁从人生的最初就把他绑得紧紧的,又要他把所有都献给一个他根本不爱的人?凭什么不过是流着同样的血,举手投足都要带着溺爱。 刘汎悬看向那个与他相似的小脸,看着那个一直以来都活在爱跟保护里,脆弱的太过病态的人,他勾起笑,觉得自己或许是时候该尽一些哥哥的职责了。 你不觉得自己一无四处吗? 只要哭就会有人帮你,你觉得每个人都会像爸妈一样不顾一切的爱你吗? 你觉得你都没有朋友,到底是谁的错? 像你这样没有用处,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看到刘安诗抓着自己的裙襬,瞪大的眼睛不断淌出泪水,最后捂起耳朵开始尖叫,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不是人,又或者说可能更像一个人了,因为看到她那样,除了有种如雷鼓譟着的刺激,心痛是一点都没有,只知道同情心挤在一起成群地死了,被她太吵的尖叫声弄死了,最后他烦得蹙起残忍的眉。 刘安诗哭得缩在地上,看起来简直奄奄一息,刘汎悬只是看着,不想扶她,却也没有离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等着什么,然而在等到之前,爸妈就回来了,看到他们的表情还有态度,简直像他刚才把刘安诗杀了一样,说他们养了一个禽兽,他听了只想笑,现在想想也许是因为他是那样的痛恨眼泪,才不允许自己使用同样的手段博得同情。 何必那样难堪?反正他们最爱的,始终是她,他们看到的,一直都只有她。 「万一她真的死了也没有关係吗?」 「那也是她活该。」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也是你们的错,你们造就了她的世界,把一切都变得太过单纯无垢,当她真的踏出去之后,她会是在现实的海里唯一不会游泳的那个,只能慢慢地等待溺死。 他不会救她,也救不了她,家庭两个字的构成本身就太过复杂又毫无道理,他在整个家里能够救赎的,就只有自己,用最激烈的方式,得到了最湍急的自由。 或许刘安诗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遇到能救赎他的人,他只能替她祈祷那不是会让人留下一辈子伤痕的大澈大悟,是不会让人哭着说想后悔想死了的遗憾,那是他最后也最事不关己的温柔了。 那一天他没带太多的东西,就踏出了家门,他不知道漫漫长路的尽头在哪里,苍茫的有些令人担忧,但也不打算回头寻找归处,他把什么都拋弃了,把亲情,回忆,家庭,所见的及曾经有过的所有,一样一样的从身上扯下来丢在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因为那本来都是身上的一部分,被活生生的,血淋淋的撕裂,很痛,但是排山倒海的痛之后,全身都是那样的轻盈,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再也没有连带着的任何人事物。 而在他把所有东西丢弃之后走到的尽头,许芊羽就站在那里,在太过宽阔的天地里佔了一方令人心安的空隙。她说辛苦了,是真心地为他感到开心,就像他和她每一个的曾经。 刘汎悬微微一笑,走到她旁边坐下。 「你知道吗?那天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她平静的说,一边像是在理毛一样抚着他的发丝。 「是什么?」 「我想我说了之后,你一定会讨厌我的吧。」 刘汎悬摇摇头,「说来听听?」 许芊羽懒懒的笑了,但一直是那样满不在乎的脸,此刻显得有点浮躁,「其实我跟你讲那些,只是想要把你拉下来,拉到跟我同样的位置,然后让你再也回不去。」 她把他的头转过来,让他直视那双总是繽纷的眼睛,在此刻有种陌生的认真,「如果说,我只是在说风凉话,从来不是真心的为你思量,只是想看你堕落,变成一个全新的,只拥有我的人,那你会不会也觉得我是一个婊子呢?」 刘汎悬看着她许久,在最后的最后,看到那双眼睛随着自己的笑容,变回了自己最熟悉的样子。 到底是真心诚意还是另有所谋,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救赎还在,陪伴也在,千真万确的存在。 「没什么,因为我也是一样。」 从她的话语里,他只看的自己想要的部分,所以被说成是禽兽,似乎并非没有道理。 然而婊子配禽兽,也只是刚好。 她收手,从后面抱住他,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从后面传来。 「你真的很耀眼,是我看过的人里面,最耀眼的一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让我陪着你吧。」 如果是那样,我愿意把自己收拾乾净,然后为了你重生,因为你是于泥中盛放最灿烂的花朵,而我想成为这深渊里唯一的骄阳。 「……嗯,就这样吧。」 刘汎悬抓着那隻手,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在紧贴的肌肤中空虚绽放,闭上眼睛就能感受,那会是前所未有的綺丽,也会是比谁都还要刻骨铭心的深刻。 于是,一切都壮烈重头,获得新生。 - 「所以,你之后就在这里开了一家咖啡厅?」 「对啊。」 刘安诗头低低的,看着手中的焦糖玛奇朵,似乎在思考着要说些什么,以刚见面的家人来说,话简直少的比外人还可怜。 演变成这样似乎也不能怪谁,刘汎悬看着妹妹的头顶,从刚刚到现在他都没有看见她的正脸,好像对上了眼就会挨骂一样。 他有点烦恼的轻敲着桌子,不知不觉都过了十二年,以前那些感觉都被冲的太淡,他已经有些无法理解当时生气的理由,她对他而言,也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人了,熟悉的只有眼里那份畏缩,只有那是自始至终都没变过的事物。 毫无罪恶感的人容易忘怀,但是被伤过的痛楚要多久才能淡去?太过刺激了,就算不愿意,也会粗暴的刻在心上。他懂这个道理,但不明白刘安诗的感受,从来不明白。 刘汎悬看着她,眼神又飘向那个同她来的女生,她此刻正盯着桌上的蛋糕沉思。刚刚刘安诗过来时他看到那个人不安的视线也跟上了,生怕她被吃了一样,眼神跟表情都有点吓人,还久久不愿离开,总觉得若自己做了什么,那个人就会立刻衝过来给他一拳。 实在是荒唐又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的妹妹竟然交了女朋友。 如果是其他同性情侣,他可以相信那是真爱,但如果是刘安诗,他总会不自觉往坏处想,总觉得她是没有人喜欢,才会跟女生在一起。刘汎悬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应该,但要怪也只能怪他真的太不了解她了,才会下意识把她当成那个以前什么都不会,没有任何地方值得怜爱的妹妹。 「……那你离开家里,有过得比较幸福吗?」 刘汎悬挑眉,没想到她会先提问,只是他仍然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问的时候,到底带着怎么样的情绪。 但他还是诚实回答了,「嗯,还不错,生活还算富裕,也有一个交往很久的女朋友。」 「是吗?那就好。」 他感觉能透过些许的声响听到她的笑容。 但是,她该有什么好开心的呢?怎么会因为伤害自己的人过得幸福而感到快乐呢?只要是人都不可能会这样的啊。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你现在还讨厌我吗?」 刘安诗停顿几秒才轻声回答,「不会,我不讨厌你了。」 或许知道这样问可能得到的不是真心话,那却让有些浮躁的内心平静了些,他笑说,那就好,以后常来作客吧,那时我可以好好为你泡一杯咖啡,跟你好好的谈天。 随后内场的餐点送出来了,刘安诗端起来之后有点紧张的朝他一笑,回到那个女生的身边去。 即使没有把过往的结全部解开,但感觉这样也不错,刘汎悬想,剩下的棱角就留给时间去抚平吧!什么也不用再多说了。 「学……安诗,他没有对你怎样吧?」 严辉还在练习直呼她的名字,然而那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改正。 刘安诗一坐下,她立刻紧张的问,得到的是一个有点恍神的笑容跟安抚,接着就若有所思的吃起自己的总匯三明治。 看着她吃得慢条斯理的样子,严辉知道她又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于是默默的吸着自己的红茶拿铁,没有再多问。 那之前刘安诗和她说了她们兄妹的关係了,她真的是再不能更惊讶,也真的很为她的过去感到心疼。 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会直接跟哥哥打一架,她完全想不通,怎么可以这样欺负毫无还手能力的妹妹呢?她想那个人可能不知道心痛是什么滋味,若是那样,她不介意把他扁到心脏真的很痛。 反正再怎么样,都不会比言语的伤害来的深刻。 「严辉。」 她连忙回神,「怎么了?」 「你觉得……」刘安诗用了很长的时间去拾起正确的问句,「如果你真的很讨厌一个人,你会跟他保持友好,还是直接了当的说明白?」 「我吗?我会虽然不会直接跟他说,但我应该会用各种行为表示我不喜欢他吧,总之绝对不会装成跟他很要好的样子。」 她很多时候觉得女生麻烦,就是因为总有人喜欢说一套做一套,最麻吉的其实是最讨厌的人,让她有种谁都不能相信的感觉,难道做人都必须要这样拐弯抹角吗?她不想要,太累了。 刘安诗听完沉思很久,「嗯,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然而那思考着的模样让严辉有些坐立不安,她迟疑的说:「呃,那只是我的想法啦,参考就好,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不行。」刘安诗突然站起来,眼神十分认真,「我不能当那种做作的人!」 「欸?等等……」 那充满决心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进她的双瞳。 「因为我也想跟你一样勇敢。」 严辉愣住了,而刘安诗就直接朝刘汎悬走去。 她看到刘汎悬停下手边的事,看着气势汹汹的她,不知道他是否跟自己一样,被刘安诗努力板起的脸弄出剧烈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 「你这个王八蛋,其实我超讨厌你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爱护妹妹啊!我从十岁就记恨到现在喔!你走在路上最好小心一点,因为我每天都偷偷的诅咒你被路面绊倒,让你体验看看连路都对你不温柔的感觉!你真的是一个超级烂哥哥,但是,但是……」 她的表情又缓和下来,「我知道我亏欠你很多,爸妈亏欠你很多,所以我还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点,你那么努力的逃离你不爱的东西,起码要过得比离家前还幸福,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咖啡厅里静悄悄的。 「……呵。」 一隻手随着轻笑覆在刘安诗头上。 她抬起头来,看到刘汎悬含笑的眼眉,眼里有能令人热泪盈眶的温和。 「看来,老妹真的长大了。」 一直到这一刻,刘汎悬才真的意识到,她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哭着求救的女孩,而是个可以勇敢面对一切的大人了,相较之下他的心态真的是太无药可救又太可笑。 从来没有想过,十二年来第一次直视的面孔,竟然能变得那么坚强而耀眼。 「如果你也能活的幸福,那我就没有遗憾了。」 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那么好的人,但他知道这一刻讲的并不是场面话。他希望她也能可以过得很好,即使不知道她过去都发生了什么,他很开心那能让她变得坚强,还有一个比他更好的人,可以来弥补她没有被爱的当年。 世界总是不那么温柔,但总有一天一定会有温柔的人出现吧,就像是陪了他十二年的她,独一无二又义无反顾。 看见那猛地就掉出来的泪水,刘汎悬微微一笑,「嘿,别哭了。」 这一刻,他看见她的眼泪终于不会觉得心烦,他弯身替她拭去那些泪水,终于有了拥抱家人的勇气。 番外二 睡眠药(一) (内含性描写,慎入) __________保护国家幼苗线___________ 记得吃药。 林漉辰放下桌上的纸条,闭上眼睛,一会儿睁开,才去把药袋找出来,这时是晚上七点。 他从来不会这个时候在家的,辞掉工作之后,日子一下子漫长起来,甚至有些时候总觉得抓不住生活,什么都成了虚无,令他有些惆悵,更有些茫然。 太大幅度的改变,好像从一切发生的那刻起,人生就不是自己的,他的所有都在随波逐流,流进空洞的长日而不知去向。太多习以为常不知道是被自己弄丢还是被夺去,没了工作,没了朋友,没了值得画下的感情,甚至情绪控制不能,他不知道这种被无力感囚禁的日子跟在监狱里有什么两样。 要有期待才有动力呼吸,在监狱里可以期待出狱的日子,但是他有什么好期待?严格来说他会盼望房门被打开,会想看到两个包包放在一起,然后晚上睡觉时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但忧愁的是过份的患得患失,就算一直告诉自己今天又要一个人了,也只会看着时间,从傍晚到凌晨都想着怎么只有自己,直到体力不支的睡去。 日復一日,好似没有尽头。好几次想说够了,真的够了,因为依赖是慢性病,他不想忘记该怎么自己生活,那绝对不是杞人忧天,也不是什么好事,但那个人说:没关係,无论多久都喜欢你。他总觉得再也好不起来了,即使永远这词是说出口就注定破灭的童话,怎么还是那么令人想相信,他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荒唐到这种程度,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一次吞太多药的结果就是有几颗没跟着一起下去,在喉头苦涩着,苦得令林漉辰蹙起眉,赶紧抓起桌上的水壶,一下子喝了好几口。 讨厌生病,讨厌医生,也讨厌药物,若不是蓝学温强押他去,他一定会拖到最后一刻才甘愿,然而大四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看病的频率高了,曾经一次只能吞一颗药,大颗的还要折半,现在不管几颗都能一次结束,明知是治病,把那些药丸通通倒进嘴里时还是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吃完之后,他发呆了一阵子才去床上,一躺下就觉得自己会失眠整夜。 他想念蓝学温,也想念被他拿走的安眠药,蓝学温说今晚他不会回来,所以今夜的好眠是无处可求了。 而后他熄灯,闭上了眼睛,他一直闭着,感受疲倦的清醒,直到开锁声跟开门声传来,他还不能相信,然后有什么让床沿陷了下去,一隻手安静的握住自己,手心传来的温度也让自己陷了下去。 你回来了。 他是想好好欢迎人的,但是生病加上太久没讲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风中残烛。蓝学温听了立刻从包里拿出水壶给他,他坐起来倒了一些喝下,然后看着那张在黑暗中的面孔,有些不想问出口的问题。 但那人终究自己提起了,「我来确认你有没有好好吃药。」 然后等等就要走了。 「……」一会儿林漉辰把脸埋进手里,「没,我还没吃安眠药。」 「我把它丢了。」语气好似理所当然且问心无愧。 他瞪了蓝学温一眼,「我想打你。」,心里开始有点烦躁,即使明白那不是谁的错。 蓝学温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淡淡地说,「不可以依赖药物。」手上一施力,让他的额头靠近自己的,确认着他的体温,然而没多久就被轻轻的挣脱。 「你不是要走了吗?」 林漉辰没能压抑语气里的一丝冷淡,也没有看着蓝学温,但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慢慢落下,慢慢收敛,然后离开,同时床沿的重量也离开了,能料想那里的馀温不久便会消散。 「晚安。」 林漉辰也想用相同的话语回覆,但是说出口之后就变成一个疏离的嗯。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手心,其馀的感官却都全神贯注的感受开门声,以及门外的离去。 又只剩一个人。 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不能忍受的事了呢?他不愿去细想满腔的焦躁是从何而来,于是坐到书桌前,抓起笔跟纸,开始画着圆圈,那是他近期唯一画得像样的东西,一个又一个,却越来越令人无法专心,最后他还是把笔放下,忍不住打开门走到外面去,无视走廊的强风,走到电梯前面,直到要按下楼的时候,顿在空中的手才稍微冷静下来。 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真的是疯了,他走到窗边,疲累的扶着额,分不清啃噬自己的太严重的失落,还是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无论是什么,都让他觉得生命彷彿被抽离了,像垃圾一样可以直接从窗户拋掷到人行道上。 他明白自己的优柔寡断,也明白自己的固执跟任性,明知道那就是让他失去一切的东西,却一直都没能放手。 以前会坚持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在经歷这么多之后,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过来。」 那隻手覆上肩膀时,他愣了一下才转身,旋即被拉进温暖的怀抱,身体那刻开始微微的颤抖。 蓝学温把外套披到他身上,然后稍微拉开一些距离,好能对上他的眼睛。 林漉辰没多久又看向旁边,「你不是走了吗?」 「没有,我本来就打算今天要来陪你了。」蓝学温替他理了理发丝,动作跟语调都是那样的轻柔,「我把事情都提早完成了。」 「……」没有回答。 蓝学温轻轻的叹了口气。 「知道吗?我一直很想让你明白一件事,但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他很认真的说,「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愿意为你做,只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要……我希望你可以更需要我。」 接着他把脸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吐息抚过耳廓跟颈侧,「试着坦率一点,好不好?」 我想要听你说出来。 林漉辰紧抿着唇,还是无话可说,不是因为不明白,而是因为不想面对,他抓着他胸前的衣料,最真实的想法还是无法直接摊开,但是却知道不能再不开口,每次蓝学温要逼迫他做出选择的时候,都是那样的姿态跟眼神,带有彷彿会让人失去一切的威胁感。 他渴望他的温柔,不想再看到那冰冷的样子,很多时候,在他最需要拥抱的时候,却只能得到令人倍感压力的视线,残忍的话语,成功的令他越来越着急跟无助。 一阵子他才艰难的出声:「先回房间去好不好?」言语上,最多最多就只有这样。 「……好。」蓝学温显然不太满意,但仍然抓着他的手,带着他回到房间。 「睡觉吗?」 林漉辰摇了摇头,心里还是有过于庞大的不安,觉得若就这样睡去,还是会在半夜惊醒,他会不在,也没有安眠药,没有谁可以帮他面对跟夜晚一样无边的焦虑,他没有开口挽留,蓝学温也不给予保证。 但他就是说不出来,他看着那个没有参杂半点感情的黑瞳,总觉得有什么快要承受不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向他靠近,近得可以看清楚皮肤的纹路,感觉到彼此的气息,接着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抓住蓝学温的,放到自己的胸膛上,用一种胆怯而曖昧的步调慢慢往下走,停在衣服的下摆及裤头之间,温度跟呼吸都產生了变化。 那已经是非常露骨的暗示了,毕竟他并不擅长也不习惯。蓝学温看着他,能感觉到眼前那人的神情和举止都带着隐晦的哀求,也承认自己因为这难得的主动感到兴奋,但他觉得自己今天就是个败类,面对爱人可怜的模样,还是可以冷静的欺负下去,只因为好奇他能为自己做到什么程度。 全神贯注的感受着指尖,还有与那相贴,隔着薄薄衣料的温度,只知道很久没碰他了,身体还记忆着每一次在深处的战慄,以及羞耻跟道德被快感扼杀的样子,会不会变得更敏感呢?他开始想像抚上那苍白肌肤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并用有点低沉的声音说: 「你感冒还没好,没关係吗?」 有点谴责的眼神投射过来,谴责他的明知故问。 蓝学温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让他人跨坐到自己身上,然后探进他衣服里,和平常一样立刻查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怎么没穿背心?」他平静的问,另一隻手却隔着衣服有意无意的抚过那些敏感的地带,惹来了些微的惊慌。 「……今天没有出门。」 林漉辰将头撇向一旁,蓝学温感觉到抓在自己肩上的手更用力了些,是在紧张吗?他把脸贴在平坦的胸膛上,心跳如预想的飞快。这个人平时把自己包太紧了,现在才会感觉那么赤裸,其实明明就没什么,甚至连胸前的突起也不太明显,但因为是他,因为他的神情,他的姿态,让这一切色情得不像话。 蓝学温忍不住用指尖在那个地方打转磨蹭,甚至是张嘴轻咬,伸手将他的背往前推好能更靠近,更仔细,急促得像是饿了很久,在背上施加力道让他即使太过刺激也无处可逃。 情欲很早就在体内作用,他能感觉比以往更加燥热跟失控,因为林漉辰似乎也是迫切的想要,成形的渴望抵在他的腹部,炙热在那之上蔓延且一下下地催促,是谁都忍无可忍。 蓝学温放开他一片狼藉的衣服,在他耳边几乎是用气音说:「自己把衣服脱掉。」 「……什么?」 「想要就自己脱。」 他不敢置信的眼神里还带着一点求饶,面对的却是丝毫的不退让,一面温柔的抚着他的后脑跟背部,一面不给选择馀地的说:快点。 蓝学温喜欢他听话的样子,很满意他即使像是要掉下眼泪还是伸手去拉起自己的的上衣,随着苍白而颤抖的手慢慢往上,能看到柔软的肚腹,紧勒着肋骨的胸膛,嶙峋的肩颈,最后是,还留着明显刻痕的手臂,整个身体都在诉说伤痕累累的情感,美丽又邪恶的地方毫无保留,让人想低下头细细的亲吻。 不晓得是寒冷的空气还是赤裸的视线刺激得比较多,林漉辰表现出来的不安他都有看到,但蓝学温还是翻身把人压在床上,不怎么温柔地把他揣在怀里的上衣扯掉,扔到搆不到的地方去,无助的双眼看过来,看着他把他的双手压制在两侧,太久没做了,那瑟缩的样子像是在害怕沉沦的战慄。 迷恋又欣赏的目光在那身体上停留了许久,才弯下身继续未完的爱抚,但他没有直接去触碰最渴求的地方,而是在附近探索,比刚才更像是在隔靴搔痒,蓝学温还在帮他堆砌着慾望,想知道一切累积到极致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也会哭泣着求饶。 「呜……嗯……」 此刻林漉辰全身都燥热的不像话,他的难耐能从被单被攥出的皱褶中表露无遗,细软的呻吟逐渐无法好好收着,直至湿热的抚触爬上胸前,他小小的尖叫了一声,身体忍不住拱起,摇着头像是拒绝,但蓝学温知道他其实是喜欢的,他放开紧抓他的一隻手,在另一处挖掘更多的刺激,旋即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抓住,不够,彷彿能听到身下的人这么说。 今天的他根本不能拿捏分寸,可想见放任自己会让接下来的一切都失控得过火,然而林漉辰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连感冒都丢在一旁,甚至割捨曾有的矜持主动靠近,这么一想总觉得他才是混乱的根源。放开他的乳尖时看到的是泛着疼痛感的红色,但抬起头看到那被手遮去一半的表情,却不觉得他感受到的只有疼痛。 「不要挡住脸。」蓝学温把他的手拉开,放到自己胸前的釦子,「要帮我吗?」语气是询问他的意见,实际上他不做就什么都不会进行下去,明白这一切的林漉辰只好伸出手,不太灵活的一寸寸解开整齐的衣衫。 番外二 睡眠药(二) (内含性描写,慎入) 真的是、 写到枯萎的我qwq 然后我真的不是故意写这么多废话只是不想人一点开首页就看母汤的东西# _____________保护国家幼苗线__________ 之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要求蓝学温也把上衣脱掉,有次他醉醺醺的,甚至在自己的胸膛落下一吻,问他是不是喜欢那样,却老是被回避,把自己埋得太深,已经变成根生的坏习惯了,蓝学温多希望他可以改掉,至少面对自己的时候诚实一点。 「然后呢?」 看他解完之后不知所措了一阵子,蓝学温笑了笑之后这么问,惹得那双眼睛有点泛红,接着伸手往下,尝试解开他的裤头,然而不晓得是不是太过紧张,好一阵子都没能顺利打开,最后蓝学温还是自己来了,他把林漉辰的腿抬起来,褪下裤子直到膝盖的地方,眼见那人因为太过突然而试图逃避,他面不改色的把人压好,毫不留情地打了一下浑圆的臀部。 「呜、不要那样……」 耐不住那份难堪跟刺痛,林漉辰把脸埋在臂弯里,又一次被拉开来,被迫面对那张称不上是温柔的面孔,虽然蓝学温的表情语调一直没有特别的变化,说出来的话语依旧能让人觉得冰冷:「你再遮的话,我会把你的手绑起来。」 「不要、为什么……你好可怕……」林漉辰再也忍不住的落下眼泪,「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见状,蓝学温才稍微缓下来,有点意外会被这样说,伸手想要安抚他的情绪,却在空中怯了步。 仔细想想,没什么好意外的。 无论好的坏的,爱情能改变一个人的地方太多太多,看自己就能知道了,看林漉辰的话更是明显,一旦觉得有了爱情人生才算完整,失去了才会像是被掏空了一样,那么残缺,那么失常。 对蓝学温而言,他只是不知道,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到底是害怕他的离去,还是只是害怕孤单一人。 「抱歉。」他轻轻拭去林漉辰脸上的那些湿润,「但我总觉得,你根本不在我的身边。」 无论靠得多近,抱得多紧,都感觉不到真实,他把自己的真心刻在能被看到所有的细节上,却总是看不清眼前的人,或许林漉辰望进自己的眼里的时候,想着的是自己,但他看着远方的时候,又是浮现谁的面孔? 是会不捨,不捨他在夜里必须自己想办法入眠,又不想再踏进他的房间时,看到他趴在写给另一个人的信上,睡得安稳。就算把他的刀子、他的药物都收起来了,但总觉得那样远远不够,多想顺便把他的纸跟笔也都收起来,连同他的心一起关好,再也不还回去。 但是多么无力,他做不到。 「我一直都没办法确定,如果李慕回来的话,你是不是就会跟他走了。」 明明说留些时间让他想清楚的是自己,最后没办法忍受的也是自己,所以蓝学温才会像现在这样,抓住修长的腿用力的进入他的身体,只有看到他受不了的哭着索求拥抱的时候,才会觉得他存在,自己也存在在他的世界里。 「我只是太喜欢你,只是这样。」 蓝学温抓着他的力道,以及在他体内的衝撞的凶狠,都让他没办法说出半句话来回覆,话语掉出来只能化为不晓得是痛苦还是舒服的哀鸣,也许林漉辰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但是他不想知道,他想这一切的欢爱都会在苍白的身体上留下痕跡,也许明天,或后天,或者更久之后才会消散,但可以的话他希望能永远都不要淡去,多希望只要把人抓牢了,把爱灌浇在深处,让他下不了床,眼前的人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 他深切的期望,期望的荒唐。 泪水一直从林漉辰脸上跌落,映着光像是悬线的珍珠一颗颗的断裂,但是蓝学温没打算知道他掉泪的理由,此刻他只需要他也紧抓着自己,在肩上留下指痕也无所谓,只要能看到自己的侵犯能带给他剧烈的欢快或痛苦,然后弄脏他,还有他的床单,为了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是完完全全,从里到外都支配着他,才能暂时掩盖过内心巨大的空洞跟虚无。 蓝学温把他翻来覆去好几次,直到他发不太出声音,移动手臂都显得困难,那姿态有点像被拔去翅膀而奄奄一息的鸟,但是蓝学温不能否认自己喜欢现在这样,因为那个人哪里也不能去,他低下头,面对满是泪痕的脸孔落下没有罪恶感的吻。 「我带你去洗一洗。」 把皱得不像话的衬衫披在林漉辰身上,要将人抱起时才发现他身上的瘀青有点大片,但是那个人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看起来只是很累,同时又像是在担心着什么,从进去浴室到出来,紧抓着蓝学温的手都没有放开,生怕会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走失似的。 那不发一语,却总像有话想说的样子还是令人有些在意。 虽然不明白自己究竟期待听到什么样的解释,听了之后又会不会相信,或许今天晚上林漉辰的台词就到此为止,如此才是最好的剧本,只是为什么心里会像是被人打了死结一样不舒坦,就无从得知了。 「你的药只剩一包。」他摸了摸林漉辰的额头,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烫的比一开始还厉害,「感冒都没有变好的样子,明天再去看病吧。」 「不要……」 蓝学温很自然的无视他下意识的拒绝,把药跟水都拿去给他,「乖一点。」低头确认自己光裸的上身被抓出了多少的红痕,锁骨上甚至还有深刻的齿印,难得的不遑多让。 很痛,但也很有感觉。 找好衣服放到桌上,他才瞥见时鐘显示已经是凌晨三点,折腾到这个时候谁都也该累坏了,理当可以好好睡上一觉,只是没想到习惯性的回头确认,会发现林漉辰还睁着眼睛。 「怎么了?嗯?」 他走到床边,没有坐下,那充满疲惫的脸看了他一下,旋即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蓝学温说:「你先睡吧,我不会走的,跟你约定。」儘管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想听的话,弄不明白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他离开床边,没有注意到复杂的目光有些忧伤的尾随在身后,直至浴室的门挡住了去路。 林漉辰其实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醒着,只是失眠的人连要一直闭着眼睛都显得困难,所以当蓝学温洗好澡走出来,没几下就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满心不具名的焦虑。 「你不要坐在床边。」每次看到他在那里摸着自己的额头,他都觉得自己简直像癌末的病人,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他去书桌坐着,或者,或者在自己身边躺下。然而总得事与愿违,是因为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事。 蓝学温沉默了会儿才换了个位置,到他身边空出来的地方躺下,却好像保留了随时可以离开的空间。 温热的掌心摩娑着因为放在棉被外而冰凉的手,轻声问:「怎么还没睡?」 「不知道。」 失眠的理由太复杂,到最后他想失眠根本不需要理由,像是生活折磨自己也不需要理由。 蓝学温看着天花板,认真思考了许久,林漉辰其实很喜欢他会为了这点小事用心思量的模样,看起来那样天真又单纯。 「不如我唱歌给你听呢?虽然可能不太好听。」 他转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询问他的意见,那让他想起他们一开始遇见的样子,只是单纯地想要对一个人好,想要让一个人开心。林漉辰忽然觉得那种焦虑的感觉有点被稀释了,他放松了面颊,轻轻的点点头,虽然还是累得没办法露出微笑,或许那可以保留到睡醒之后,看完医生之后,下一个拥抱的时候。 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在温暖的怀抱里,听到唇齿轻啟的声音,后头有那最平凡也最温柔的歌。 能否稍微放下肩上的负担 今晚就好好的睡吧 虽然我仅能给予一些无趣的礼物 像是这样的一首歌 你啊、你啊……他听着反覆的,宠溺的,更多是无可奈何的呼唤,却没有一丝责备,向来都是如此。 闭上了眼睛,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闪现,譬如冰冷的神色,毫不留情的要求,眼泪朦胧间的晃动,还有那么让人悲伤的,像是想弄坏一切的疼爱,他其实不在意自己全身都痛的像是被全部拆开再组装回去,但是他想抹去他即使那样的用力的进来,与自己紧紧结合时,脸上仍旧有的不安。 只是自己再没什么好安慰,因为一无所有的人,什么都给不出来,就算有千言万语能对他说,也无法蜕变成一句承诺。而这一切蓝学温大概都知道,即使如此,他还是唱着那样的歌。 唱着你啊、你啊,我深爱着的你。 林漉辰抬起头,也想回馈给他些什么,但是看着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也许到此时他们都不在彼此所期望的地方,而当他止住歌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时候,林漉辰还是吻了上去,虽然情急之下才会那么做,但是在交缠之后感受到攀附到背上的那隻手,忽然觉得这样才是最好的。 那么长的夜里,漫漫的无助之中,现在终于有了安稳的感觉,沉浸在温暖的怀抱,温和而安静的视线里,湿润的眼睛得以闭上,总觉得今夜好像可以有一场好好的,没有担忧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