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涅槃》 第1章 第一章 舆论漩涡 上海今年的天有些反常,这都八月末了,天气还热得像是捂在蒸锅里。 聚星娱乐的冷气倒是开得足,会议室里一片死闷,众人静悄悄地低着头,连写字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发出声响成为箭靶。 宋辞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你在记者会上骂人,想过后果吗?”他看着边泊寒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忍不住强调:“你今年28,不是18。” 边泊寒把玩着马克杯,两个手指放在杯子边沿试图把它立起来,但是失败了。 他抬起眼皮,身子往椅背上靠:“他先惹的我。”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不悦,甚至眼睛里带着一丝思考过后的认真。 宋辞眼神有种自下而上的压迫感,冰凉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火气:“边泊寒。” 边泊寒把杯子放正,略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又平展开。他的脸上几乎没有情绪,仿佛被当众臭骂的不是自己:“听着呢。” 宋辞指尖敲了敲桌面:“因为你一个字,昨天公司市值蒸发了六千万。” 宋辞眼下还挂着一整夜没睡的青灰,昨天乱做一锅粥,边泊寒骂人的视频满天飞。股东纷纷给他打电话,宋辞忙着公关,又要忙着安抚股东。 边泊寒看看宋辞,自知理亏,但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样,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先歇会,喝口,老生气伤身体。” 宋辞瞧他一点不当回事,黑着一张脸直接站起来出去了。 大门嘭地一声,被砸得震天响。 边泊寒的睫毛轻颤了颤,他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说话。 他看着递过去的黑色杯子,普通到丢在洗碗池里都没人会多看一眼。可边泊寒整整用了六年,杯子上一处磕碰都没有,崭新到仿佛才从盒子里拿出来。 他定定地看着上面的金色字样——vision最佳导演奖。 那时候边泊寒22岁,大学毕业。 当同龄人还在为做什么苦苦思索,或者为了梦想努力奔波,边泊寒已经站在罗马攀登他的金字塔。 金童玉女的影帝影后父母,圈内大佬的一众力捧,轻而易举到手的资源。 多少人拼命想获得的东西,对他而言,不过是随意路过花园,沾在衣角上的露珠。 《蓝色骨头》是边泊寒的处女作,也是这部电影为边泊寒带来声誉和荣耀。 这部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一度让边泊寒成为焦点。 黏腻焦躁的夏夜,两个少年踩过晦暗的积水,从破败阴暗的巷子里冲出来,他们跨上在那停放的摩托,开始一场未知的逃亡。 水蓝色的天覆盖着浅淡的白色雾气,影影绰绰的,朦胧地不真实。 红发少年骑着摩托朝着沿海公路狂奔,身后的人抱紧了,凑到前面说话。 可是风太大,把声音吹散了,少年偏过头,大声地喊:“你说什么?” 身后的人笑了,风把花衬衫吹得鼓鼓荡荡,他很大声地回:“没什么。” 两个人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抱着的手又紧了一些。 夏季的风拂在脸上,他们没有回头,拖拽着拉长的影子撞进柔软夜色。他们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壮阔海洋,空旷又绝望。 有人说他致敬《末路狂花》,也有人说台词很妙,甚至一度有人讨论他会是下一个文艺片标杆。 有讨论就有争议,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可这次的争议来得有些凑巧,选在他的新片上映前。 几天前,有人在网上发布了一篇小作文,控诉边泊寒的《蓝色骨头》抄袭他的《破碎太阳》。 网络上激起一片水花,大家开始纷纷站队,有不相信、支持的,也有痛骂抄袭可耻,原创自由,盲目跟风要求边泊寒给个说法的。 一开始,边泊寒并没有放在心上,踏入电影圈这几年,谣言、诽谤、爆料的事经历太多,只当是怀有恶意之人故意炒作。 直到网上放出一段录音——我也会去看其他导演的作品,学习他们的拍摄手法和拍摄角度,甚至有时候也会借鉴一下对方的故事结构。 那是边泊寒的声音,无可辩驳。 就算录音里说的是学习和借鉴,可随波的人就像集体失聪。 事情越演越烈,宋辞暂缓新片上映的计划,让公司法务提起诉讼。同时,也召开记者发布会,让边泊寒进行澄清。 第2章 “第一,我没有抄袭;第二,录音里的话被人恶意剪辑拼在一起,这是鉴定书;第三,律师会跟进。” 边泊寒言简意赅地说完,平静地看着台下的记者。 或许是从没遇过这么简短的发言,大家拿捏不准主角是否结束,有些不知所措地互相对看,不敢轻易行动。 过了几秒,边泊寒身体往前,他凑近台式话筒,不疾不徐地说:“以上,是我今天的全部说明。” 刚才还犹豫的记者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得到赦令,举起话筒争先恐后地开始提问。 边泊寒难得表现得很有耐心,连不相关的问题都回答了几个,甚至还安慰了一个初入职场的女记者:“不用紧张,你慢慢说。” 女记者看着边泊寒勾起来的嘴角和带笑的眼睛,语塞得更加严重:“没……了。” 工作人员看时间差不多,刚要说今天就到这吧,就看见站在后排的一个男记者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声带上坠着两个铁球,边泊寒感觉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想不起来。 他看着边泊寒,敷衍地露出程序性的笑:你的《蓝色骨头》,据说原本有两个版本,我想请问,当初参与评选的是哪一版? 边泊寒的笑容敛了起来,眉头皱了皱,有两个版本的事,很少人知道。 边泊寒的疑惑被看得清清楚楚,对方提高音量接着问道:当年有记者拍到你爸妈和媒体一起吃饭,你是否在场? 工作人员意识到了不对劲,拿过话筒赶忙阻止:“无关问题,我们不做回答。” 男记者不依不饶,他的目光像狡猾的蛇,死死咬住边泊寒,丢出一记重磅炸弹——你参赛用的名字是边泊寒,还是…… 他故意停下来看着边泊寒,过了几秒,嘴角勾起,上下嘴唇触碰,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边泊寒的眉头拧成个死结,直直地看着对方。 人群像是闻到腐肉的秃鹫一哄而上,现场陷入混乱,大家都把话筒使劲地往前捅。 “你当年是否知道评委名单,和评委吃过饭?”“两个版本是怎么回事?”“你当初参赛用了什么名字?” 此起彼伏的提问围绕在边泊寒耳边,大家都在要求他给出解释。 和谁吃饭?用的什么名? 边泊寒心想,这一切可真操蛋。 工作人员维持着秩序,人群就像是陷入集体狂欢,疯狂地往前簇拥。 边泊寒看着众人狰狞的脸,浓重的厌恶从心底深深地溢出来。 一个问题连着一个问题,像是一个圈,永无止境。 有记者把话筒怼到边泊寒脸上,在混乱中砸到他的眼尾,刮破层皮,然后他的整个眼眶变得血红。 边泊寒摸了摸眼尾受伤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工作人员大声喊着“不要这样”,可还是于事无补,没有人停下来。 他们推搡着边泊寒,一再地挤压<a href=" target="_blank">空间,踩着旁边人的脚上下起伏,伸长了脖子,扒拉着旁边的人。 边泊寒觉得可笑又可悲,他们把大家都变成了泳池里即将溺亡的人,为了那一口空气,露出狰狞的表情来。 不知道是谁的话筒撞到了维持秩序的女生,那女生鼻血流了出来。 边泊寒记得这个女孩子平常讲话温声细语的,从不红脸。女生声音里带着委屈,带着哭腔说:“你们别这样。” 边泊寒看着女孩,又看向乌泱泱的人群。炸弹的引线彻底烧到了头,所有耐心都在此刻告罄。 “操!” 边泊寒的声音不大,话语在几十只话筒的包围下呈倍数扩散出去。 人群静寂了几秒,又炸开了锅,蚂蚁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讨伐。 没有人注意到男记者眼眸里燃烧的嫉妒和嘴角那一抹讥讽的冷笑。 当初小作文才出来,宋辞问他,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边泊寒一脸迷茫,在大脑里搜刮不出一丁点与之有关的回忆。 他随口胡诌,得罪过路边的流浪汉吧。 一想到整件事,边泊寒的脑子依旧很乱。 他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把马克杯丢进垃圾桶。 边泊寒不想去想这些烦心事,在家睡到不知今夕何夕。他的助理李一戈狂打电话无果后,直接上门。 李一戈扒在卧室门口,脑袋伸进去,有些紧张地小声喊:“哥。” 边泊寒把被子往上拉,盖过头,试图隐身。 李一戈看有了动静,走到床边碎碎念:“老大,你起来吧,宋哥让你找他。” 边泊寒不动,接着装睡。 李一戈动手把被子掀开,露出边泊寒的脸来。 边泊寒无奈地睁开眼,声音低哑,威胁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gay?” 李一戈捂住心口,郑重地说:“也不是不行。” 边泊寒懒得搭理他发神经,拄着坐了起来,半长的头发垂在白皙光洁的肩上,脸上带着几分慵懒。 李一戈还没出戏,拿手欲盖弥彰地捂着眼睛:“哎呀,这大好春色我可不该看。” 边泊寒无语地看着他:“出去,我换衣服。” 李一戈看人起来了,往外走,还贴心地把门拉上锁好。 第3章 两个人开车往公司走,边泊寒坐在后排。 李一戈看着前面的路,没话找话地说:“老大,你好好和宋哥谈,别生气。” 边泊寒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说:“把电台打开。” 午间新闻一条条播报——今天我市迎来本年度最大降雨。 ——昨日第三医院发生病患家属医闹事件,心脏科医生疑似受伤。 ——今日一网络作家被指控…… 李一戈快速地换了个电台,抄袭这两字没播出来。 他往后视镜小心地瞄一眼,没话找话说:“最近有个电台,放的歌挺好听。” 边泊寒闭着眼,含混地“嗯”了声,耳朵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新闻——医闹。 宋辞的办公室坐落在三十六楼,灰白色调冷静又克制,就连灯光都泛着清冷。 唯一和这间屋子格格不入的是他桌上的那盆绿色仙人掌,不仅矮,还干瘪。 边泊寒瞟一眼,心知肚明送给宋辞的人是谁。 宋辞靠在沙发上,开门见山直接说:“现在有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你出国进修,等事情调查经过出来后,你再回来;另一个是有部纪录片,之前三院的公益项目,拍留守儿童,去的比较偏远,叫花梅村。时间也赶,后天就要出发。” 边泊寒半天没说话,宋辞刚想开口,公司股价掉得厉害,先避一阵,就听见边泊寒说:“二吧。” 宋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看着边泊寒的脸,不动声色地劝道:“等股价上来,我再召开一次董事会,你先去国外待一阵。诉讼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法务跟进。” 边泊寒看向窗外,外面黑压压的,云层叠积木一样地摞起来,像是不堪重负般要坍塌。 边泊寒的声音含在嘴里,极低:“也不会比这更坏了吧。” 宋辞没听清,问:“什么?” 边泊寒站起来,拎起沙发上的衣服往外走:“到时候让小十一过来接我去机场。” 宋辞还有话没说完,叫他,边泊寒没停下,走了。 抽屉里还有要还边泊寒的东西,算了,之后给他吧。 —— 三院的院长办公室里,周泽楠平静地说:“院长,我想歇一歇。” 院长满头白发,鼻梁上架着瓶盖厚的眼镜,他把眼镜往上推,语气里充满宽厚:“小周,我知道昨天的事对你冲击很大。我没有办法劝你说别放在心上,毕竟那是人命。可我也没办法告诉你,让你不愤怒。” 他慈爱地看着周泽楠,顿了顿,接着说:“失望可以,但我希望,你失望的只是人,而不是人性。” 周泽楠的腰杆微微弯着,坐在黑色的沙发边缘上。 室内透着压抑的灰暗,看样子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多向上的话在这天气里也显得落寞:“我没有失望。” ——因为我的存在,曾是人性丧失的最好见证。 院长叹了口气,把桌上的一张纸拿过来:“之前你提交的支医申请,我怕你触景伤情,扣着没让。我之前去,那里变化很大,你回去看看也好。” 周泽楠接过来,白花花的纸上爬满了字,可他还是一眼看到了曾经无数次想逃离的地方:花梅村。 作者有话说: 好久不见! 第二章 夏末公路 李一戈站在机场,一边清点着包里的东西,一边叮嘱边泊寒:“落地会有人过来接你,你电话我微信发给对方了。过敏药我给你放在这个夹层里,肠胃药,感冒药都在,相机……” 边泊寒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再唠叨下去,路人该误会了。” 李一戈眼珠子提溜溜地看看四周,发现根本没人在看他们,他打掉边泊寒的手,刚要回嘴。 边泊寒果断地说:“我都记住了,回回出去你说的都是这些,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李一戈吐槽:“人家小孩至少有三岁,你顶多两岁。要不是你非要自己一个人先去勘景,谁愿意讲你。” 边泊寒踢他一脚,挑着眉瞅他一眼:“说谁呢?” 李一戈小声嘟囔:“谁踢我,谁三岁。” 边泊寒“哟”一声笑着说:“小十一,胆子大了,等我哪一天辞了你。” 威胁听多了就成了放屁,李一戈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辞你还比较快。” 边泊寒挑眉,这破孩子。 他看看时间,摆正脸色说正事:“行了,我进去了,你在公司好好干你的活,别天天像个猴似的在宋辞身边上蹿下跳。” 李一戈被说中心事,急着辩驳:“你才猴,我这么稳重一人。” 边泊寒接过李一戈手里的包:“行了,回吧,皮卡丘。”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叮嘱道:“你帮我查下那天的那个记者,是哪家的,我总感觉在哪听过他的声音。” 李一戈说知道了。 边泊寒随着人潮往前挪动,他站在安检口,没转身,两根手指并拢,抬起手来挥了挥。 李一戈脑子一闪,像是想起来什么大事,往前跑了两步,朝着边泊寒喊:“接你的人叫周泽楠,三院的医生。” 第4章 人太多,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边泊寒才下机,迎面的热浪就扑了过来,毒辣的太阳明晃晃地,叮得人疼。 他从包里随手找了根皮筋,把头发扎了起来。 他打开手机,跳出条短信:到了联系我。 边泊寒打电话过去:不好意思,我到了,你在哪? ——你到停车场c2,白色面包车,牌照为洛g339。 边泊寒拿着行李依照指示找到地点,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面包车,一再质疑,这车……确定能坐人? 车身旧黄,到处充满时间残留的痕迹,门把处经常摩擦的地方露出底色来,边缘爬满斑驳的锈斑,车头原本粘着的hellokitty现如今褪了色,脖子上的蝴蝶结斑斑脱落,像是戴着块年岁已久的抹布。 他伸出个手指想要戳一戳,验证一下这车是铁皮做的。 边泊寒还没戳到,面包车的驾驶座上下来个人。 边泊寒顺着视线看过去,当看清面前人的容貌,他不自觉地在心里发出声“靠”,这可太有气质了。 硬朗的五官,挺拔的鼻梁,棱角分明,看起来冷峻又疏离,但他的眼眸清亮,眼尾往上,天生带着柔软的幅度,让人觉得沉稳又包容。 周泽楠走到他身边,覆盖下一小片阴影,伸出手去:“你好,周泽楠。” 边泊寒回握住:“边泊寒。” 简单地打过招呼,周泽楠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走吧,今晚要到新野镇,还要开好几个小时。” 边泊寒想说不用,他自己来,周泽楠已经拉开侧门把行李放好了。 周泽楠径直走到驾驶座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边泊寒识趣地坐到副驾驶:“我俩换着开。” 按照常理,一般不熟的人都会客气地说不用,可是周泽楠很淡地“嗯”了声:“到下一个服务区换你。”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卷到小臂处的衬衫,矜贵的脸。再环视一下这张又破又旧的车,止不住地觉得有些好笑。 周泽楠感受到,递过来询问的一眼。 边泊寒笑着说:“你不觉得这个画面很……” 他没想好后面的词,可爱嘛,还是分裂? 周泽楠解释道:“昨天凌晨开完会过来,只带了西装。” 边泊寒刚要脱口而出,你昨天到的怎么现在才走? 终究脑子比嘴巴更快一步,很明显的,这是在等自己。 边泊寒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车是你找的?” “最近旅游旺季,车行就剩这一辆了。” 边泊寒心想,你肯定被人坑了。 但没打击对方积极性,他用手弹了下车载娃娃,夸赞道:“很别致。” 要是别人说这话,周泽楠肯定觉得在嘲讽,但是边泊寒的表情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直白,让周泽楠觉得这是一句真诚的赞美。 周泽楠客气地说道:“嗯,谢谢。” 他居然还说谢谢。 边泊寒确定了,他不仅可爱,还很有意思。 他牵了牵嘴角,笑了笑。 边泊寒往后座拿自己的包,想找水。 周泽楠从座位侧边递过水来:“忘了给你,我提前买的,不太冰了。” 瓶身上凝着一圈细小的水珠,边泊寒接过来,附着在手上:“我不挑。” 从停车场驶出来,两边都是连绵的戈壁和荒漠,丁点绿色见不着。 面包车没有空调,窗户开到最大,也还是热,汗水不断从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溢出来。 边泊寒穿着短袖都觉得皮肤烫得吓人,他看着周泽楠,问:“你这样不会中暑吗?” 周泽楠把衬衫解开两个扣,露出削利如山脊的锁骨来:“这样就行。” 边泊寒还想说都是男的,不用不好意思,突然想到自己是个同性恋,瞬间收了口。 他忍不住往周泽楠的脖颈看了看,牛奶般的色泽,那锁骨…… 臭流氓,边泊寒在心里臭骂自己,但还是止不住看了第二眼。 两个人都被热得有些心烦气躁,边泊寒问:“听歌吗?” “行,”周泽楠学他说话,“我不挑。” 边泊寒笑笑,打开手机开始放歌。 柯本嘶哑又迷人的嗓音充斥在一望无际的柏油公路上,黑色的路面冒着滋溜的白烟,风里夹带着沙子和泥土,车辆快速驶过,带起细小砂石,弹起又落下。 焦阳不予余力地炙烤着,连石头都滚烫。 边泊寒用手撑着脑袋,眼前的荒芜无穷无尽。 他有些犯困:“你待会叫我。” 周泽楠的声音混在歌里,变成了一个轻柔的漂浮的音节,嗯。 边泊寒还在做梦,忽然听见有人喊他:“醒醒,到了。” 边泊寒睁开半眯的眼,他朦胧地看着周泽楠,缓慢地转了转眼睛,睡懵了。 周泽楠说:“回宾馆睡,蚊子多。” 才睡醒,边泊寒的思维和动作都呆滞,他慢慢地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这是哪?”他手揉着后脖颈,睡太久,有些酸痛。 “新野镇,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明早再走。”周泽楠拿着行李,带着边泊寒往里走,他们住二楼。 第5章 旅店的门牌灰扑扑的,在黑夜里发出不太明亮的光。玻璃门上贴着“50元一晚”的红色胶纸。 老板穿着发黄的白色背心,托着腮在打瞌睡,有蚊子嗡嗡地飞在耳旁,他无意识地扇了扇,抓了抓脸。电视机里,女人绝望哭泣的声音沦为夏夜背景,撕扯着平静。 他听见走路声,抬起眼皮半睁开看看,见是刚才的来人,又阖上了。 有了面包车的经历,边泊寒看到这家旅馆都没感觉了。 他现在只想赶快洗个澡,身上黏得像是裹了一层酸腐的馊汁。 周泽楠打开门,开灯,昏黄的灯光一晃一晃,窗边有张掉皮的红色沙发,绿色的老旧风扇支在椅子上,垂头塌脑,两张大床并排。 可当边泊寒看见卫生间时,他皱了皱眉,这…… 卫生间有面墙是磨砂玻璃,直接对着床。 周泽楠注意到边泊寒的古怪,问:“怎么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自己不直,怕别人不舒服。 边泊寒喉结上下滚动,第一次觉得有些尴尬:“那个,我不直。” 他静静地看着周泽楠,夜晚的风激起皮肤上的一小层颗粒。 边泊寒等着这场才开始没多久就不欢而散的宣判。 周泽楠很浅地笑了笑,一只手解着袖扣。 他的语气淡淡地:“好巧,我也是。” 作者有话说: 车牌339粤语为:长长久。 第三章 日暮回眸 边泊寒瞳孔睁大了,为这始料不及的答案,眼神不由自主地盯着周泽楠。 周泽楠笑着:“很奇怪吗?” 他的笑容浅浅淡淡的,说话的声音因为带着笑意显得柔和,仿佛他的坦诚只是一句类似“你好吗”这样简单的问候。 边泊寒摇摇头,诚实地说:“没,只是没看出来。” 周泽楠淡淡地笑笑:“是同性恋还有什么特征,我下次明显点。” 边泊寒听出了周泽楠话语里的打趣,放松了,笑着看向周泽楠的鞋:“那怎么着,也得穿个白袜子吧。” 周泽楠脸上露出不太巧的表情:“今天穿的黑色,下次一定。” 两个人这么一说,空气里的丝丝尴尬也就散了。 边泊寒卷着点笑,郑重其事地点头:“记得啊。” 周泽楠笑笑,接着说:“我本来打算要两间房,可是最近旅游的人多,附近的旅馆都满了,这家还剩一间,只能先将就住了。你想睡哪边?” 边泊寒随遍一瞟,答:“靠门吧。” “那行,”周泽楠笑笑,从行李箱里拿了换洗衣物,把携带的沐浴液洗发水也拿出来:“我待会放浴室,你自己拿。” 两个人捂了一身的汗,边泊寒都觉得自己快馊了,不洗个澡没法睡。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的长衣长裤,从自己箱子里拿出套短裤和短袖递过去:“新的,没穿过,你明天可以换。” 他想到中午才让人脱衣服,这会又,怕周泽楠多想,解释道:“我只是看你热。” 这话说的还不如不说,边泊寒恨不得把舌头打结。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脸上一闪而过的郁闷,猜到边泊寒想到了什么。 他笑笑,没揭穿,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洗漱间巴掌大的地方,洗手台夹在两面墙之间,稍微胖点的人进去后都施展不开。 周泽楠笑着问:“介意我在这,换个衣服吗?” 互相才坦诚完,要是说介意好像有些奇怪。 学生时代上游泳课,男孩子挤在更衣室里,三下五除二脱个精光。有些猖狂外向的,还要互相比一比大小。 边泊寒想到这,忙笑着说:“你换吧。” 周泽楠侧对着边泊寒,边泊寒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玩着手机,宾馆的灯散发出影影绰绰的不明亮的光。 周泽楠的手指轻巧地附着在纽扣上,一起一落,脱衣服这种事都显得斯文。 边泊寒的余光不自然地瞟到,周泽楠的身形看着显瘦,但真脱了衣服,肩膀宽阔,身上没有赘肉和肚腩,腰间薄薄的一层肌肉附着在骨头上,看着就有劲。 边泊寒忙着在心里评价,周泽楠转过头来要拿裤子,看见边泊寒盯着自己,他笑了笑。 边泊寒也没不好意思,诚心夸赞道:“身材不错!” 周泽楠并不热衷于刻意的肌肉锻炼,他只是常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身上的线条自然又流畅。他听到边泊寒夸他,笑了笑。 他拿起裤子,笑着说:“下次运动约你。” 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边泊寒拿着手机:“行,我们到时候约。” 边泊寒说完低下头去,浏览着微博上的消息。 关于他抄袭的事,营销号纷纷带节奏,他以往的采访都被挖了出来,被剪辑成断章取义的视频。 再结合那天的记者会,边泊寒最近在网上的风评一落千丈。 边泊寒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但污蔑他抄袭这件事他忍不了,也没法忍。 电影承载的是一群人的心血,他不希望他以后拍的每一部作品,后面都跟着抄袭者三个字。 边泊寒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第6章 周泽楠换好,想着边泊寒头发长,问:“你要不要先洗澡?” “不用,”边泊寒抬起头来,随便找个理由:“你先洗吧,我回个信息。” “嗯,”周泽楠拿了东西往浴室走。 边泊寒转过身背对着洗漱间,低着头翻手机,打了宋辞的电话。 他和宋辞对外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实际上,两个人一起长大,是发小。 浴室里的动静在夜色里像是被无限放大,混着电话的电波声,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宋辞的声音因为才睡醒带着平日里不常见的柔软,但说出口的话照样气人:“杀人还是放火了?” 要不然,宋辞实在想不出边泊寒半夜给他打电话的原因。 “没事。”边泊寒胡扯,“问问你最近的情况?” 宋辞已经坐了起来,睡意消退大半,以为边泊寒是在担心抄袭的事,冷静地说:“律师已经在处理了,诉讼需要时间,会尽快。” 边泊寒“嗯嗯”地支吾着:“那你呢?” 他和宋辞除了说正事,很少闲聊。 这下,宋辞真觉得他今天不对劲。 “现在凌晨1点43分,你昨天中午12点45分的飞机,我们昨天才碰过面。”宋辞不解风情地说,“哪来的最近?” 边泊寒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急赖赖地吼:“你管我,睡你的觉。” 边泊寒恶狠狠地挂了电话。 他看着窗外,苍茫的戈壁荒漠,在月色下空晃晃的,白日的炽烈偃旗息鼓,四下落寞,连鸟叫都敷衍。 边泊寒拿出只烟叼在唇边,风有点大,打火机的火苗总是倾斜。他偏过头,一只手放在嘴边围着,一只手凑近了点燃。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猩红色的光亮在这无边黑夜里扑闪。 周泽楠洗完出来,一眼望见的是边泊寒有些瘦削的背影,风把衣服撑大了。 他出声:“我好了,你去。” 边泊寒转身,周泽楠换了睡衣,头发半干半湿乖巧地耷拉着,脸颊微红,身上散发着蓬勃而潮湿的水气。 周泽楠边走边摁着毛巾上下摩擦头发,清瘦的小臂随着晃动显出清晰的线条。 “还有一口,马上。” 周泽楠看了眼:“给我吧。” “嗯?”边泊寒疑问地看着周泽楠。 周泽楠侧侧下巴:“医生也抽烟,一口不算过分。” 边泊寒抬起手递过去,周泽楠顺势接过。 大多人抽烟都不怎么好看,脸上都会露出愁容或颓唐,可周泽楠还是清朗的一张脸,明亮亮的。 他微扬着头,脖颈拉长成好看的弧线,朝着月色,轻吐出一团白色烟雾。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湿润的脸庞,半眯起来的眼睛,心里很安然,松松软软的。 周泽楠夹着烟转过头看他,边泊寒反应过来:“我去洗澡。” 卫生间还残留着余韵,边泊寒把门关上,湿热的水汽扑过来。 他注视着布满雾气的镜子,用手抹开,看见自己眼里被水气围绕的葱郁。 他往玻璃那看了看,原本的磨砂玻璃被拉下来的百叶帘遮住,外面的一切被隔绝在外,看不见周泽楠的身影。 他伸出手指,在镜子上就着雾气鬼使神差地画了个月亮。 第二天一早,周泽楠先醒的,摁开手机一看,九点半了。 边泊寒提溜着一耳朵,睁开眼醒过来。 周泽楠看向他:“早啊。” 边泊寒翻转了下身体,半边脸埋进枕头,抓了抓手臂上的疙瘩,明显没睡够地答:“早。” 边泊寒闭着眼还想再赖会床,周泽楠问:“你过敏了?” 边泊寒只是觉得痒,都没仔细看,这会眼皮掀起看了看,不当回事地说:“嗯,过几天就好了。” 他闭着眼没动,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边泊寒感觉到丝丝清凉落在皮肤上,他睁开眼,周泽楠左手拿着药膏,右手拿着棉签蹲在床边,涂他身上的疙瘩。 两个人都才睡醒,身上热乎乎的,有股懒散的劲。 边泊寒直直地看着周泽楠,早晨的阳光铺满一整面碎花窗帘,温度适宜,屋里像是加了滤镜,色彩浓重的老电影。 周泽楠的动作很轻,垂着眼问他:“眼睛呢?” 边泊寒侧趴着,浓而密的睫毛扑闪,眼尾指甲大小的疤露出来。他老老实实答:“被人打的。” “小心点,”周泽楠换了根棉签,给他涂下一处,“身上还有吗?” 边泊寒本来想说没有了,可他莫名说不出心里那点窸窸窣窣的劲是什么。他翻身坐起来,指了指自己后背:“背有点痒。”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那脱了涂?” “嗯,”边泊寒一本正经地同意,“别影响你发挥。” 边泊寒背上的确红了一片,排成片的红疙瘩,周泽楠问:“查过过敏源没有?” “不用查,我从小就这样,去新的地方都会长。” 周泽楠拿着棉签的手顿了顿,新地方。 边泊寒偏过头,眼睛去找周泽楠:“今天我开车吧。” 第7章 “不用,”绿色的药膏不小心滑落到周泽楠的小指上,凉沁沁的,“山路你不熟。” 边泊寒奇怪:“你不也是第一次?” 周泽楠眸子里的光沉了沉:“以前来过。” 抹完药,两个人收拾行李,下楼退房。 老板还在追昨晚的连续剧,手里拿着根牙签在剔牙,看见他俩,以为来旅游的,随口问道:“去哪呀?” 边泊寒答:“去花梅村。” 老板叼着牙签,嗤之以鼻道:“那破地方,丢人。” 边泊寒有些纳闷,还想接着问,周泽楠已经把房卡放到桌上:“退房。” 两个人在旁边吃了碗面,周泽楠照旧坐到驾驶座上,边泊寒扯着安全带:“要不我来,有导航,不会错。” “嗯,”周泽楠有些心不在焉地说,“没事。” 边泊寒打量着周泽楠,从刚才吃面开始,他就觉得周泽楠不对劲。 边泊寒把安全带放回去:“我来吧,刚好补我昨天的份。” 周泽楠侧过头来,想说不用,可边泊寒坚持着。 周泽楠只好妥协:“好,你来。” 两个人换了座位,边泊寒手握着方向盘,看周泽楠系好安全带,才开车。 周泽楠眼睛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边泊寒开着车,时不时瞟过来一眼。 周泽楠最后无奈地笑了,转过去,也不说话,就笑着看边泊寒。 边泊寒笑笑,胡乱扯了个话题:“你以前不是来过,和我讲讲那什么样?” 周泽楠神情里闪过一丝愣怔,撞入脑海的是狭小肮脏的窗户和锁住自由的镣铐…… 边泊寒看他愣神,笑着抬起手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呼叫呼叫,周泽楠,周医生。” 周泽楠回神,抱歉道:“昨晚没睡好。” 边泊寒保持着通话的手势,继续佯装:“收到请回答,地球需要你,请立刻返回。”说完斜着眼睛瞟瞟周泽楠。 周泽楠笑笑,倚靠在椅背上,歪着头看过来:“已降落,生命体征稳定,请司机专心开车。” 边泊寒快速地看一眼视线收回来,笑着把手放下来。 山路弯多路窄,边泊寒没再分心往周泽楠那边看,两个人时不时聊几句。 当导航显示已接近目的地,刚好遇到黄昏。 边泊寒看着窗外的景色,停稳车,从包里拿出相机:“歇会。” 两个人站在崖边,望过去,苍凉的黄色土地连绵蔓延,看不到头,山那边还是山。 云霞被鸟衔着一个角,轻轻一扯,翅膀扇动,拉着由远至近,颜料从缝隙中抖落下来,像是丝绸滑落,又像是瀑布倾颓,铺天盖地漫下来。 天与地置换,紫蓝色的云犹如海水倒灌般遍地流淌。贫瘠的山丘短暂地披上虚伪外衣,一切变得璀璨、明亮、充满生机。 日暮之下,蒲公英的绒毛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边泊寒发间,一簇散落的洁白。 边泊寒回望,恰巧周泽楠回头。 周泽楠的眼眸淡淡的,是漂亮的浅褐色,像被阳光晒透的琥珀玻璃。 他的眼尾有浅浅的小细纹,仔细看,有颗精巧的小痣埋在叠起来的眼皮上,一笑,就特别明显。 边泊寒摁下快门,齿轮轻启,胶片成型的嘶嘶声拉扯在转动之间。 一眼刹那,万千尘世流光溢彩,微风波动,彼此的瞳孔映出玫瑰色的自己。 边泊寒放下相机,视线隔着光线直接相撞。 周泽楠抬起手,拾起边泊寒发间的蒲公英,松开。 他浅浅地笑着说:“好了。” 第四章 一个叹息 暮色迅疾,天色将晚。 学校建立在村庄的最高处,导航到这里就不太好使了。 边泊寒脑袋探出去想问路,还没开口,路边的老人乐呵呵地指着说:“你往上顺着开。” 没多少距离,转过个弯,往上开一小段就到了。 车才停稳,教室里就有人出来打招呼:“泽楠,你可算到了,孔主任都问好几遍了。歇会,待会去乡亲家吃饭。” 他看到边泊寒,迟疑地问:“这是?” 周泽楠介绍:“这次公益短片的导演,边泊寒。” 陈晨爽朗地笑着说:“我还以为哪里来的演员,你这长得可太精致了。” 边泊寒笑着说:“和周医生比,那还差得远,小巫见大巫。” “他是院草,你是系草,”陈晨笑着,伸出手去,“陈晨,三院儿科医生,有事可以找我。” 边泊寒回握住,打趣道:“岁数大,儿科看不了了。” “谁说的”,陈晨靠在周泽楠肩上,“谁还不是个宝宝。” 周泽楠笑笑,把陈晨的头推开了,说他:“正经点。” 陈晨闹够了,帮他们俩拿行李上楼:“你俩来得晚,这次来的人多,房间不够,你俩挤挤。” 他看着边泊寒,问:“边导,有没有什么不方便?” 边泊寒“啊”一声,瞟一眼周泽楠又收回来:“没有,方便。” 第8章 陈晨挺热心地和边泊寒说:“泽楠在我们医院,喜欢他的人可多,会照顾人。你放心,和他做舍友,地都不用你扫。”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笑着说:“那我可捡了个大便宜。” 周泽楠听着陈晨夸张的形容:“少用修辞手法。” “这不事实,”陈晨把人带到门口,“待会吃饭,我叫你俩。” 他掏出把钥匙:“钥匙只有一把,你俩谁拿?” 周泽楠接过来:“给我吧。” 门一关,边泊寒问:“他们叫你泽楠?” “没有,大家一般叫我周医生。”周泽楠笑着,缓缓地说,“也有叫泽楠的。” “那我叫你周哥,会不会不合适?”边泊寒眼神坦荡荡的,不躲也不闪。 周泽楠看着他,也没躲开,但也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也可以叫我周大夫。” “那不行,听起来像是周大福。”他顿了顿,“那我以后就叫了啊。” 周泽楠被他逗笑了:“你叫。” 边泊寒掏出手机:“这一路,都没问你要个电话,微信也加一个吧。” 他瞥瞥钥匙:“以免哪天我被锁在门外进不来。” 周泽楠笑笑,念了号码,边泊寒打过来,他挂了,写上备注。 “微信我添加了,你通过一下。” 周泽楠看着通讯录里闪烁的头像,摁了添加。 三院每年都有支医活动,村子里老人孩子多,去一趟医院不方便。 三院除每年在村里定期给他们看病外,也派一两个医生留驻。 乡亲们为了感谢,请他们吃顿饭。 村长举着杯子,朝着大家朗声说:“都是些家常菜,别介意。多亏你们,不然我们这个村子,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大家没知识,字也不认识几个,出门看次病不容易。你们都是些好心人,我替乡亲谢谢你们。” 这话说的真诚,在场的人听得窝心,可没人敢当。 陈晨每年都来,和乡亲们都熟。他坐在村长旁边,抬起酒杯:“老石,这话可不兴说,多见外,你快自罚一杯。” 老石古朴的脸憨厚一笑,带着紧巴巴的局促:“我多话了,我自罚一杯,大家尽兴。” 陈晨大声说:“喝酒喝酒,不说其它。” 老石抬起酒杯喝了一口,他放下酒杯,笔直的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 其他人前几天就到了,只有周泽楠和边泊寒今天才来。两个人一起坐在人群里,又都是出众的相貌,一眼扫过去,太打眼。 老石看着周泽楠,愣了愣,太像了。 他侧过头,语气踟蹰,有些试探地问陈晨:“今天新来的那两个也是你们三院的医生?” 陈晨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大喇喇地:“短头发那个是。” “姓什么?” “周。”陈晨以为他是想做媒,撞撞老石肩膀,开玩笑道,“老石,我年年来,你都没想给我介绍对象,怎么我们周医生一来,你就关心起来了。” 陈晨说他:“你可不能偏心。” 老石笑着解释:“没有,我就看他长得好,随口问问。” 陈颂不当回事:“我们周医生长得好,遗传。” 老石恍惚间想起许多年前,黎家锁在猪圈里那个清冷的女人,好像也姓周…… 陈晨胳膊杵了杵老石:“这腊肉可太香了。” 老石应承着,眼睛不自觉地朝那边多看几眼。 边泊寒第一次吃西北菜,这会正低着头问周泽楠菜名和做法。 周泽楠七七八八说了些,并没有全部都答上来。 边泊寒戳着碗里的洋芋,笑着吐槽道:“都是拿刀,也有你不会的时候。” 周泽楠失笑,挑着眉:“有会的就行。” “比如?” 周泽楠看他扎在脑后的小揪揪:“给你辫个辫子,不成问题。” 边泊寒闻言,摇头笑着说:“我不信。” 周泽楠不上他的当,夹了勺空心菜放他碗里,压低声音说了句:“算盘真响。” 边泊寒笑了,激将法不管用。 第二天一早还有工作,大家赶紧吃完,都撤了。睡之前,周泽楠又给边泊寒抹了次药。 边泊寒身上的红疙瘩没散,周泽楠边抹边说:“不行,明早给你打一针。” “不用,过几天就能好”,边泊寒忙拒绝,咧着嘴说,“这可是贞操。” 周泽楠已经习惯了他的思维跳跃,算是明白昨晚站在窗边局促的那个边泊寒是一去不复返了。 他哑然失笑,问道:“<a href=" target="_blank">娱乐圈这么多俊男,没谈过?” 边泊寒一听这话,就觉得自己冤枉。 他只是长了一张为非作歹的脸,实际上还没拉过人手:“我初恋还在呢,真没谈过。”说完自己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不相当于间接承认自己是个小处男嘛。 周泽楠都没想到,笑着说:“想过找个什么样的吗?” 边泊寒说,“以前想找个有感觉的,可是感觉这东西太邪乎了,不到那个人,你都不知道感觉对不对。所以,后来我想的是那个人要是先知己后恋人。” 第9章 周泽楠没完全懂,问:“从朋友做起吗?” 边泊寒笑笑:“不是,是我希望我的恋人,首先是我最好的朋友,其次才是我的爱人。我们互相包容、理解,拥抱脆弱和委屈。当然,我们也是两个独立的灵魂,不一定需要两个人时刻捆绑在一起,可以是各有天地,共同成长。” 各有天地,共同成长,周泽楠在心里咂摸着这句话。 很突兀的,没有一点起承转合,他莫名想到高中化学课上做的实验,白磷燃烧——白色半透明的固体,暴露在空气中,产生蓝绿色的磷光和白色烟雾。 周泽楠还记得老师当时讲的条件,氧气充足,达到着火点。 爱情也一样,讲时机,挑缘分,搏人心,差一点都不行。 他有些贪婪地想,如果相遇算幸运,那么相爱就是最高级别的好运降临。 为了对得起这场好运,所有人都应该不问出路,酣畅淋漓爱一场。 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要直至燃烧殆尽。 “光顾着聊我了,”边泊寒看着周泽楠,笑着说,“你呢,谈过没?” “没谈过。”周泽楠回过神来,诚实地答。 “没喜欢过人?” “喜欢过,后来不喜欢了。” 边泊寒顺着问:“为什么?” 周泽楠想了想:“因为一个叹息。” 边泊寒疑问地重复了一遍,叹息? 周泽楠自己说起来都觉得可笑,他的初恋止于一个叹息。 那时候他24岁,在读研究生,对方是他的同校学长。 新生入学那天,学长站在接待处,高高瘦瘦的个子,一张清秀的脸。 南方的夏季总是繁茂,蝉鸣轰响,点点光斑透过疯长的枝桠投射下来。 学长看见周泽楠,递过一张纸来:同学,你出汗了。 同个专业,又都是上下级,自然免不了许多见面的机会。 有一天,上解剖课,周泽楠不小心把血迹弄到衣服上,指甲片大小。他洗了老半天,还是没洗掉。 同学在门口催他,泽楠,快点,今晚聚会,不能迟到。 周泽楠的导师是个很好的人,看在都是穷学生的份上,常常把他们聚起来,名义上督促学习进度,实际上变着法地救济他们。 周泽楠进去,还剩下两个座位。 学长招手,笑着让他坐过去,问他要喝什么饮料? 周泽楠说:都可以。 学长拿过来三个杯子,倒了三份放在他面前,一杯可乐,一杯雪碧,还有一杯红茶。他笑着说:喜欢哪个喝哪个。 周围人起哄,学长偏心,我也想要。 学长笑笑,不否认:你们要是都像小泽这样,我也偏你们。 大家笑做一团,笑闹着向老师告状。 周泽楠拿起红茶,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的涩味很淡,入口更多的是香甜,连带心脏都感染,泛着甜蜜。 周泽楠生日那天,接到学长电话:小泽,有空吗?我在你宿舍楼下。 周泽楠愣了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回答道:我在,我马上下来。 他没穿外套就匆忙往下跑。 电话还没挂断,学长在电话那一头听见空气快速流动的声音,笑着说:别跑,小心摔跤,不着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到处都白茫茫的,外面没几个人。 学长站在街灯下,搓着手在等,看见周泽楠下来,皱着眉说:怎么穿这么少。说着把脖子上的围巾围到周泽楠脖颈上,还把围巾往上拉,遮住了他的脸。 周泽楠的耳朵变得有些滚烫,但还好夜色模糊,看不清楚。 他平复着起伏的胸膛问: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学长把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件新的衬衫和红茶——上次吃饭,见你袖口上沾了血迹,我上次路过商场,看见这件蓝色衬衫很适合你,顺便就买了。你春天穿应该很好看。之前我看你喜欢喝红茶,顺便也给你带一瓶。 学长笑着,把东西递过去,说了声,生日快乐! 周泽楠有些惊讶,记得自己并没有告诉过他。 学长解释道:你新生报道第一天,我看到你身份证,就记下了。他看周泽楠穿得少,催促道:上去吧,下雪天,别冻坏了。 周泽楠拿着东西,心里有因为悸动没有说破的欲语还休的朦胧。 他想起以前爬山,走进一片迷雾森林,拨开,看到阳光透下来,惬意地照在青苔上。 这一刻的感觉和那时候一样,他觉得无比柔软和安心。 周泽楠不相信这么多的顺便凑成的巧合。 他被对方的牵挂搅乱,不知道说什么,酝酿半天只说出个“谢谢”。 学长凑近了,看着周泽楠的眼睛,和他平视,把祝福的话又说了一遍,生日快乐,平安喜乐! 说完,他扶着周泽楠的肩膀把他转了个身,上去吧。 周泽楠还想说谢谢,回头看见学长摇着头在笑。他只好说:那你早点回去。 学长说:看你进去了我就走。 周泽楠有些舍不得,又不想他在冰天雪地里挨冻。 他加紧了脚步,可就在他即将踏进宿舍楼的那一秒,他听见学长叫他,他停下来,转身回看。 学长小跑两步,从口袋里掏出包彩虹糖:差点忘了,还有这个。 第10章 学长的手冰冷,拿糖的手递过去,碰到周泽楠的掌心。 周泽楠低着头看,经典的红色包装,上面写着开包有奖。 学长脸冻得有些发红,他笑着说:希望明年我们一起过生日,晚安啦,小泽。 希望是一个太过美好的词,充满太多遐想,让周泽楠觉得可以和眼前的人拥有以后。 学长时常来找周泽楠,两个人一起吃饭、散步、聊天,每天互道早午晚安。 其它人开玩笑道,你俩简直就是在谈恋爱。 学长笑着不解释,偏头看向周泽楠。 周泽楠淡淡地笑笑,不说话。 原本周泽楠以为,他和学长之间,只是隔着一层窗户纸的水到渠成。 可世间的许多以为或许只是一场自我想象的一厢情愿。 学长拍毕业照那天,有个女生捧着一束热烈的红玫瑰送他,当着众人的面表白,周泽楠站在几步之外的凤凰树下。 学长笑着接过了花,大家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女孩红了脸,周泽楠红了眼。 他没有再待下去,转过身把手里的花扔进垃圾桶。 晚上,周泽楠收到学长的信息:今天毕业照怎么没见你,你昨天不是说要过来? 周泽楠怔怔地看了很久,割断了悬在头顶的闸刀。 他文不对题地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学长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啊。 后面紧跟的还有一句,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 周泽楠的眼刺痛,不小心越界,于是现在试图收回:好,祝你幸福。 学长的家在北方,毕业之后不打算留这里。 走之前,老师组织同专业的大家一起吃散伙饭。 周泽楠照旧坐在学长身边,看起来,什么都没变。 可只有周泽楠知道,他和学长的微信再没有多余的信息,一直停留在我们是好朋友的那天。 那晚,喝了酒,学长说:小泽,我们还没有一起旅行过,我们一起去哪看看吧。 周泽楠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学长最后喝多了,落了单,周泽楠送他回去。 一起旅行的事没有人再提。 周泽楠计算着时间,学长离开这座城市还剩三天。 他打电话过去,学长有些惊讶,不确定地问:小泽? 你之前说想一起旅行,我有时间,我们去附近的小岛吧。 学长一口答应:好,我来安排。 出发那天,高温预警,万里无云。 周泽楠没有带很多东西,简单地背了一个包。 学长看到他很开心,拖着拖箱走过来。 两个人出发去坐船,和一群渔民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在海上飘摇。 小岛的码头上,没有载客摩托,只能依靠双脚走过去民宿。 学长皱着眉头问:还有多远? 周泽楠看着手机上的地图,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6分钟。他回答:从这直直走过去,爬个坡就到了。 他接过学长手里的拖箱,往前。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气,带着忍耐的压抑。 周泽楠的脚步停住了,他的身体突然像是被暴晒的太阳晒穿,露出脆弱的片片鱼鳞来。 学长没意识到周泽楠眼里一闪而过的沉寂,他说:走快点,太热了。 旅行很快结束,回学校那晚,坐在一家小店里,只有他俩。 学长边吃边兴致勃勃地和周泽楠分享最近看完的一部电影,周泽楠用叉子裹搅着面。 这部电影其实他看过,只是他没说,他就一直坐在那,犹如之前很多次一样,静静听着。 面吃完,学长问:明天下午的飞机,你来送我吗? 周泽楠摇头:不了。 学长看着他,神情变得有些小心翼翼:那,我们抱一个? 周泽楠还是摇头:就到这吧,祝你一路顺风。 周泽楠拉开椅子走出去,杨千嬅的歌还在播放。 —与他再爱几公里,当这盏灯转红便会分离。 周泽楠没有回头,一如既往地往前,拉开门,马路上的噪音涌进来,身后的音乐被隔绝。 可周泽楠还是听清了下一句,凭运气决定我生死。 作者有话说: 白色半透明的固体,暴露在空气中,产生蓝绿色的磷光和白色烟雾。(百度) bgm:杨千嬅《少女的祈祷》 一定一定要很明确的爱!!! 第五章 无妄之灾 边泊寒问:“所以你是<a href="" target="_blank">暗恋?” 周泽楠点点头:“算是吧。” 边泊寒不能理解地看着他那张脸,瘪了瘪嘴,做出最终评价:“暴殄天物。” 周泽楠笑了,故事的全部他没有都说完。 学长喝醉酒的那晚,他面对面牵着周泽楠的手,晃着,红着眼眶小声地说,我心里有你。 他的表情那么委屈,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周泽楠把人拉近了,很轻很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没关系。 学生趴在他的肩头,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小声地啜泣着。 这件事,周泽楠从没对旁人说过。 当然,无人见证,也无从提起。 他私心替自己的初恋遮盖上不太好看的部分,不为只能躲在黑暗里的喜欢,也不为晦涩的承认。 第11章 他想的只是——不然,那就太难看了。 他始终感念那个站在大雪纷飞下,朝他手心递糖最开始的那个人。 尽管后来,不尽如人意。可那个人的确带给他过很多很多快乐,这些快乐,都是具像的,听得见声响的。 不能因为有瑕疵就全都否认。 也不能因为那个人不肯完全爱自己,就都腐败和破碎。 爱而不得的人不止他一个。 边泊寒睡觉之前还在想,要是那个人知道,他的爱情只差六分钟,会不会懊悔不已。 但又莫名侥幸,还好有那六分钟,周泽楠没与他开始。 第二天的体检,设在村里的学校。 陈晨对着一个小男孩,哄道:“来,哥哥看看。” 小男孩嘴里咿咿呀呀地“嗯”个不停,叫闹着不肯,胖嘟嘟的小手紧紧抓着他姐姐的衣服,头往脖颈处躲。 陈晨伸手去抱,他躲得更凶了,嘴里尖叫着要哭出来。 周泽楠过来看到了:“我来吧。” 他蹲在小女孩身边,和她平视,从口袋里掏出棒棒糖来,轻声细语地笑着说:“我有糖,想不想吃?” 小男孩从肩膀处抬起点头来,有些怀疑又有些不安地瞥一瞥周泽楠,眼睛转向棒棒糖盯着。 周泽楠摇摇糖,看着小女孩:“想要吗?” 小女孩局促地摇了摇头,周泽楠刚想把糖递过去,小男孩“咿呀”叫着,着急的小手扑过来,抢了过去。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不忿,也没有委屈。她只是再看了眼那根本属于她的棒棒糖。 周泽楠看着她,又拿出一根,他直接放进小女孩的口袋里:“装好了,回家吃。” 她低下头用小手摸了摸口袋,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紧绷的小嘴往上翘着,眼睛里有光亮。 周泽楠摸摸她的头,柔声说:“想吃糖,可以找我,我还有。” 小女孩的眼睛又亮了一些,乖巧地点点头,小小声说:“谢谢哥哥。” 周泽楠听见了,温柔地笑着说:“不客气。” 周泽楠笑着抱过她怀里的小男孩,哄着说:“来,我们看看,看完了待会飞高高。” “还是你有办法。”陈晨撞撞周泽楠肩膀,“还有糖不?我也想吃。” “没了。” 陈晨不信,直接上手去摸他的口袋,拿出两根来:“这不是有吗?” 周泽楠面不改色地说:“那是给其它小朋友留的,你别嚯嚯。” 陈晨大喇喇地说:“没事,小朋友吃多了,牙不好。” 周泽楠说他:“你给我留一根,没了。” 陈晨哼道:“小气。”但还是老实地把糖放了一根回去。 今年检查的结果比起往年,并没有好很多。 一些老人为了省钱,一次的药当做几次来吃,甚至不吃。也有的老人相信一味的偏方,导致身体越发糟糕。至于小孩,有些简单的常见的小病,被拖到严重。 种种,都让大家的情绪有些低落。 边泊寒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勘景,这会,也才忙完往村子里走。 他刚路过一户人家,就听见尖锐的咒骂声。 “我让你再拿你弟弟的东西,再拿。你这个扫把星,怎么不去死。”“啊,早知道当初就把你沁在水里淹死,像你那个骚狐狸的妈一样。”“你这个贱货,小杂种,怎么不去死……” 边泊寒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见大门开着,直接走了进去。 老太太见有人进来,也不慌张,浑浊的眼珠子眯缝着看过来,苍老的手一只抓着小女孩细弱的胳膊,一只拿着扫帚,问道:“有事?” 小女孩垂着脑袋,下巴贴着胸口,肩膀一缩一缩的,眼角挂着泪,不敢看人,弱弱地站在一边。 边泊寒清了清嗓,撒谎道:“奶奶,我新来的,对村子不熟,忘了怎么回去了,能不能让小朋友给我带个路。” 老太太斜吊着浑浊的眼睛冷冰冰地说:“贱丫头不中用,你问问别人,或者你往前走走就是了,村子不大。”说完也不管边泊寒还在,直接拎着小女孩的手就要接着打。 边泊寒走上前去,拦在小女孩面前:“这天快黑了,有人带路快一点。” 老太太看出来了,边泊寒就是来拉架的。她破口大骂道:“你疯了,管我家的事。给我滚出去。” 边泊寒忍着怒气,尽量平静地说:“她还是小孩,你这样骂她太难听了。” “难听?!”老太太讥讽地冷笑一声,像是故意挑衅般,“就是个贱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贱骨头,烂货……” 边泊寒的眉头拧在一起:“积点口德。” 他实在没有办法忍受,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被这些肮脏的字眼辱骂。 老太太接着叫嚣,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是不是你也想……”她浑浊的目光里闪射出阴暗潮湿的想法。 边泊寒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厉声道:“够了!” 老石在隔壁听见声响,急匆匆跑进来。 第12章 老石看着面前的架势,问:“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我教训自己孙女,跑进个外人来骂我。”她说着,语气里的尖酸都掩饰不住,“这世道什么天理。” 老石看看边泊寒,又看向老太太,企图做和事佬:“都是误会,小孩子不懂事,说说就过了。都还没吃饭吧,我家做好了,善姨,边导,走,上我那吃去。” “我不去,”老太太眼睛眯着,恶毒地咒骂道,“狗杂种。” 老石有些尴尬地用眼睛睨了边泊寒一眼,快速收回来,说:“善姨,你……”老石搓着手,不知道怎么说。 边泊寒懒得理她,他看着小女孩,脸色缓了下,伸出手来:“要不要跟哥哥去吃饭?” 小女孩还在小声地抽泣,畏惧地不敢看人。 “没事,你想去哥哥就带你去。”边泊寒把手伸到小女孩眼下。 小女孩肩膀还抖着,她缓慢地抬起小脸,露出点眼睛。 边泊寒用眼神给予她安全感,笑着说:“没事,我们去一趟,待会再回来。” 他把小女孩抱起来,转身就出去了。 老太太在后面凶巴巴地吼:“最好是给我死外面,不要回来。” 边泊寒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小声地说:“我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老石看边泊寒出来了,也赶紧跟着出来。 老石面上带着尴尬:“真是对不住。善姨也是个可怜人,前些年老头和儿子都坐牢,出来后老头得病死了,后来儿子又出了车祸也走了,还剩下个孙子相依为命。结果那小子染了毒,娶回来的老婆也留不住,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帮他带孩子。” 边泊寒拍背的手停了,他寒声问:“所以呢?” 老石一下没反应过来,张大了嘴,没发出声音。 边泊寒没管他,抱着小孩往学校走。 今天吃大锅菜,一盆一盆地放在椅子上,医生们排着队自己去打。 周泽楠和陈晨坐在台阶上,陈晨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周泽楠和他吃过很多次饭,可还是忍不住说他:“慢点,不然今天还要多你一个看病的。” 陈晨笑了:“那倒不至于。” 他们两个人说着话,一抬头就看见边泊寒抱着小孩走过来。 小女孩脸上因为哭过,眼睑和鼻尖都红通通的。 陈晨看见了,连忙把碗搁台阶上,站起来:“这是怎么了?” 边泊寒摇头,示意不要问。 小女孩早上才见过陈晨,这会睫毛湿漉漉的,眨巴着眼睛靠在边泊寒的头上看过来。 陈晨心都快化了,连忙伸手去抱,声音都软了几个度:“来,哥哥看,我们不哭,吃饭啊。” 周泽楠站在陈晨旁边,他看着边泊寒,等小女孩被抱走了,才问:“怎么了?” 边泊寒说:“真够操蛋的,有烟吗?” 周泽楠平常很少抽,他说:“等下。”他走到会抽烟的同事那,一包都拿了过来。 边泊寒往学校外边走,周泽楠走在他身边。 边泊寒抽烟的时候是很好看的,俊朗的脸,脖颈稍微往后仰,呈现一个好看的弧线。可今天他低着头,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子。 周泽楠默默地站在他旁边,也不催他。 等边泊寒抽够了,他才看过去,淡淡地笑着问:“这么气?” “嗯,”边泊寒应着,“我都快气炸了。” 周泽楠问:“怎么了?” 边泊寒愤愤地说:“遇到个疯子。” 周泽楠看边泊寒这烦躁的劲,把口袋里的糖拿出来,递过去:“小朋友吃剩的,给。” 边泊寒接过来,撕开包装纸,塞进嘴里。 周泽楠看边泊寒鼓起来的腮帮子,没再接着问。 边泊寒不想复述那些恶毒的话,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他避重就轻地说:“我路过她家,听见她奶奶在骂她,我看不过,就冲进人家家里,把人抱了出来。” 周泽楠注视着他,眼神平平稳稳的,让人觉得安心。 边泊寒补充道:“我刚开始好好说的,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泽楠冒出一句:“做得好。” 周泽楠猜到了边泊寒不想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 早上,小女孩的糖被弟弟抢走,可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不哭不闹,周泽楠就明白,这可能是一个被迫长期懂事的小孩。 边泊寒愣了愣,他以为周泽楠会说他冲动:“我以为……” 周泽楠挑眉:“以为我会说你做的不对吗?” “有点。”边泊寒笑着说,“毕竟我比她年轻,怕你说我不尊老。” 周泽楠笑笑:“那也不怕,你还有爱幼。” 这解释的角度还挺别致,边泊寒看着周泽楠一本正经说话的脸,咬着嘴里的糖:“也对。” “回去吃饭吧,菜冷了。” 他们两个人才进去,陈晨朝着他们招手:“干什么去了,这老半天。” 小女孩坐在陈晨对面的小板凳上,手里端着碗在吃饭。 第13章 边泊寒捏捏她小脸,夸她:“真棒,这么小就会自己一个人吃饭。” “可不嘛,”陈晨说,“要是我侄儿像他一样,我就谢天谢地了,每次吃饭那叫一个困难。” 他正说着,看见边泊寒嘴里叼着的糖,疑惑道:“这不是早上泽楠剩的糖,说拿给小朋友的,怎么你也有?” 边泊寒闻言看着周泽楠,周泽楠径直拿过小女孩手里的碗和勺:“来,哥哥喂。” 边泊寒明白过来,也不说破:“我路上捡的。” 陈晨反应慢半拍,还乐呵呵地说:“下次给我也捡一根。” 陈晨拉着边泊寒问了情况,听完前因后果,露出一脸怪不得的表情:“是那家呀,我记得老太太名字还挺好听,叫什么来着,善……善富丽。我们年年来,她都不体检。我们上门去请,还把我们轰出来,嚷着说我们见不得她好,巴不得她赶紧死。” 这些话不好听,小朋友还在,周泽楠皱皱眉,和陈颂说:“别说了。” 陈颂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嘴,小心地往小朋友那瞥了瞥。 边泊寒用头顶了顶小女孩,问:“今天的饭好吃吗?” 小女孩有些害羞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声音小小的,有着独属于小孩的小奶音:“念儿。” 陈晨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你再告诉哥哥一遍。” 小女孩这次铆足了劲,腮帮子鼓鼓的,声音大了些,奶声奶气的说:“念儿。” 陈晨刚想说这名字好听,可他看到周泽楠沉下来的脸色。 念儿,儿子的儿。 边泊寒瞬间明白,他忍住了说脏话的冲动,咬紧了后槽牙。 小女孩扑闪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小孩比大人敏感。 她小小的脑袋里不明白眼前的三个哥哥为什么会在听到她名字的一瞬间表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周泽楠摸摸她的头,违心地夸赞道:“我们念念有个好名字。” 小女孩难得被夸奖,脸上木木的露出点羞怯的笑容来。 边泊寒气不过把人抱了出来,这会天黑透了,擅自把孩子留外面不合适,还是要送回去。 学校离她家并不远,他们推门进去,屋里黑乎乎的,没有点灯。 陈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试探地问:“有人吗?” 没有人应答,陈晨又问了一遍。 “催死命啊催。”老太太骂骂咧咧地从侧边的屋子走了出来。 她个子小,头发全白了,背驼着,从黑影中出来,吓得陈晨往后蹦了一跳。 她拉开灯绳,屋子里啪一下亮起了一片角落。 大家的眼睛从暗处转到明处,不受控地闭起来又睁开。 她的脸颊凹陷,瘦得脸皮紧紧贴着颧骨,一双眼睛像是挂在骷髅上。此刻,正盯着他们。 陈晨被吓得惊呼一声,挂在周泽楠身上。 念儿的小手牢牢地抱着边泊寒的脖颈,脸贴着他。边泊寒轻轻地拍拍她,小声说:“不怕啊。” 周泽楠把陈晨的手拿开,瞥一眼。 陈晨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地说:“奶,我们把你小孙女送回来了。” 老太太冷笑一声,瞅了眼念儿:“我还以为死了呢。” 陈晨听见这话心里不舒服,看看念儿,还是赔着笑脸接着说:“奶,你说的哪里的话。你家这小孩可乖了,吃饭都不用人喂。吃完了自己屁颠颠地就去洗碗,多懂事,其他家想求都求不来。” “谁稀罕谁要,我没这个好命,一整个拖油瓶,拖垮我孙子,还要克我小曾孙,连他的糖都要抢,我这是造的什么孽,遇上这么个背时鬼。”她边说话边看向念儿,眼里燃烧着刻薄的怨恨。 周泽楠这才明白,这场咒骂的起因是自己给的一颗糖。 她还在不依不饶地骂着,尖锐的嗓音像是恶魔的低语:“生下来就是累赘,要是当初知道你是女孩,就应该把你堕掉……” 周泽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毕竟赡养念儿的人不是他们,他们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在她身边:“小姑娘招人喜欢,我们这段时间也都在村里,要是你不介意,我们可以帮忙带。” 老人浑浊的眼球转了转,讽刺道:“说的好听,帮忙带,你怎么不说你是菩萨直接养。” 边泊寒刚听见她骂人,就捂住了念儿的耳朵。 这会,又听见她说周泽楠,直接寒声说:“你自己也是女人,不要这么刻薄。” 陈晨也气得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出来。 再沟通下去也不会有用,周泽楠捏捏边泊寒的手:“走吧。” 他们懒得再在这停留,转身就要走,周泽楠突然听见她问:“你是不是老黎家小孙子?” 周泽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地开口:“你认错人了。” 老人走近了两步,布满黑斑的脸皱起来,她打量着。 周泽楠平静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老人睁大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古物。她的手紧紧抓住周泽楠,有些激动地在抖:“不可能,你就是。” 第14章 刚才周泽楠进来,光线昏暗,她没有看清。 可当她听到周泽楠讲话,他的神情让她隐约想起了那个女人,一样的南方口音,说话轻轻的,可是眼神里总带着说不出的淡漠。 陈晨平常脾气再好,现在也不想在这多停留一分钟,他把抓着周泽楠的手掰开,说:“错什么错,就说了不是。” 善富丽不罢休,偏执地说:“你就是小黎,我不可能认错。” 第六章 激烈争吵 善富丽不让他们走,她阴恻恻地看着周泽楠,眼里的刀子恨不得将周泽楠捅穿:“要不是你和那贱女人,我不可能家破人亡。我天天想,夜夜想,我恨不得你和你妈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这句话太过恶毒,边泊寒冷着声:“你闭嘴。” 善富丽冷笑着环视一圈,说:“你们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吧,他亲爹他都能弄死,你们和他在一起,你们不会有好报的。” 陈晨气得脸都红了:“你放屁。” 善富丽不罢休,手重新抓紧了,用力揪着周泽楠:“你克死了你爹,你妈那臭婊子还把我老公也送进监狱。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你。” 周泽楠垂着眼:“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都怪你和你妈那贱货,你们自己走就算了,为什么要把警察招来,为什么?!” 善富丽声嘶力竭地吼着:“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待我。我只是想过安生日子,想给儿子找个女人成家。那些女人嫁谁不是嫁,凭什么我们就嫁不得。女人不都要结婚生孩子。” “结婚生孩子,”他浅褐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她,冷冷地:“那些女人从哪来的,你知道吗?” 善富丽满脸戾气,瞳孔因为激动放大,她撕着尖利的嗓子吼:“管她们哪来的,我们花了钱,就是我们的。” 边泊寒已经领教过一次善富丽的恶毒,现在听到这些话,除了震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陈晨算是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气不过,大声吼道:“你儿子是人,别人就不是人了嘛。” 善富丽发狠地说:“我不管,我花了钱的。” 她死死盯着周泽楠,拉扯着:“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你还我儿子。” 周泽楠垂着的眼眸映射出一张岁月叨扰,皱纹遍布的脸,川字眉,薄嘴唇,瘦骨嶙峋。 原本是让人觉得可怜的,可周泽楠却只觉得她可悲。 他的语气像冰,平白直叙地刺出:“怪不到任何人,是他们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这四个字像是在燃烧的火把上浇了汽油,善富丽变得更加偏执,她双手激烈地胡乱打在周泽楠身上:“你把我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念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被吓得哇哇大哭,双手搂紧了边泊寒的脖颈。 周泽楠冷眼看着,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仿佛被打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 边泊寒一只手抱紧孩子,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拉开。他怕吓到孩子,尽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抵不住浓浓的怒气:“够了。” 善富丽不听,瀑布般的拳头落在周泽楠身上。 边泊寒大声吼道:“我他妈的,我说够了。” 念儿的哭声被吓得缩回一截,紧接着嚎啕起来,比刚才还响亮。 善富丽停了手,残留的几捋头发全乱了,她指着周泽楠咒骂道:“我在的一天,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我要看你下地狱。” 陈晨口不择言地说:“我当初疯了才会想来给你送药,你这种人,就应该……。” “陈晨!”后面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周泽楠严厉制止了。 周泽楠看着他,皱着眉。 陈晨住了口,把差点说出来的话咽下。 善富丽丝毫不领情:“你们都是帮凶,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她推搡着,把人往外推:“出去出去。” 念儿扯着嗓子哭得更凶,拉长了声音喊:“……祖母……祖母。” 善富丽浑然听不见,一个劲地推搡。 陈晨气得直骂:“我今天真是踩到屎了,推狗屁推。” 场面一度混乱,周泽楠拉着边泊寒,怕他摔倒:“我们先出去。” 善富丽边叫嚷边把他们三个往外推,大门在他们身后用力关上。 善富丽站在屋里,大声叫骂:“你们这些烂货,赶紧滚,杀千刀的,统统不得好死。” 陈晨一脚踢在门上,把门踢得震天响。 他指着大门:“我以后再来你家,我跟你姓。” 周泽楠还算冷静,他过去拉陈晨:“吓到孩子。” 陈晨看念儿一眼,满腔怒火焉巴地收了声,在嗓子里发出声激烈的“靠”。 边泊寒抱着念儿往前走,小声地哄着:“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是哥哥吓到你了。我们不哭不哭,嗓子哭哑了,哥哥给你买糖。” 念儿本来就是懂事的孩子,很少会这样嚎啕大哭,实在是被吓坏了。 边泊寒一直小声地在和念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哥哥不好,是哥哥的错。” 第15章 念儿哭得直打嗝,边泊寒心疼地给她拍着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念儿哭得一抽一抽的,弱小的身子都跟着动。 周泽楠走过来:“我来吧。” 他从边泊寒手中接过念儿,笑着说:“这是哪里来的小兔子,怎么这么可爱,嗯。”说着还用头去蹭蹭念儿的额头,“是哪家的。” 小孩的情绪和大人有关。 脱离了刚才的环境,边泊寒和周泽楠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 念儿看着周泽楠在笑,眼睛盯着,泪痕还在,但哭声渐渐小了。 周泽楠屈起手指刮刮她的脸,低声说:“念念乖,我们今天去石伯伯家睡好不好?” 念儿抽泣着,乖巧地点点头。 周泽楠颠颠她,摸摸她头:“念念太乖了。” 他也不管念儿听不听得懂,接着说:“我们不用那么懂事,我们念念是小孩。” 念儿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糯糯的小米牙露出来一小截,显然没有明白。 夜晚风大,有些凉,陈晨说:“我先带她回宿舍,老石今晚和孔主任在一起开会。” 陈晨伸出手抱她,软声软语地:“念念,我们走,我带你去拿糖。” “我先回了啊,你俩慢慢来。” 边泊寒扬扬下巴,示意他去。 被闹了这么一场,两个人心里多少都有些烦躁,沉默着顺着路往前走。 村子里的路灯不规则地蜿蜒上去,依稀挂着,月色浅薄,星星都没有几盏。 如果只是认错了人,那么,边泊寒不会觉得奇怪。 可刚刚那些话,更像是…… 等待多日,意有所指,终于找到一个时机问出口。 直觉让边泊寒觉得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他出神地在想事,没注意面前的电杆,就在他快要撞上去的时候。 周泽楠的手牵过他,往旁边一拉,避了过去,垂着眼说他:“看路,想什么呢?” 边泊寒顺嘴脱口而出:“反正没想人。” 周泽楠挑眉,不着调。 边泊寒见他这样,笑了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还担心你心情不好。” 周泽楠低低地“嗯”了声,问他:“那你呢?” “……我,”边泊寒立刻气鼓鼓的,“气!简直气炸了。” 他转转眼珠,看着周泽楠,语气瞬间呈阶梯式软了下来:“但看到你就没这么气了。” 要是不知道前因后果的人听到这句话,可能还会觉得莫名感动。 但边泊寒被气在前,周泽楠被气在后,这样一说,居然显出比较来。 周泽楠无奈地笑着说:“导演胜负欲都这么强的吗?” 边泊寒大言不惭地说:“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毕竟世界名导,不争强好胜一点说不过去。” 边泊寒伸出手,比划了下:“要是胜负欲有分值,我的可能在这。” 周泽楠笑笑:“是挺高的,可能超过平均值了。” 边泊寒放下手,脸上的笑收敛了,会开玩笑,心情可能没那么糟。 一个人的经历塑造着人,再淡定再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一天成为。加上医生这个职业,不由得让边泊寒想到更多。 他注视着周泽楠眼角的小细纹,问:“有碰过这种类型的……病人吗?”边泊寒斟词酌句,挑了个能概括的词。 周泽楠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云淡风轻地笑着说:“碰过。” “很多吗?” “不多,一年最多一两个吧。” 边泊寒吓得惊大了嘴巴,音量都不自觉提高了:“这还叫不多!” “和基数一比,算可预测范围吧。” 边泊寒皱眉:“那你怎么处理?” 周泽楠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给他模拟。 周泽楠绷紧下巴,微扬,露出锋利的下颌线,眉头紧皱,压低了声音:“能做的我们都会做,你冷静一下。” “就这?你管它叫处理?”边泊寒不解。 周泽楠笑笑,接着说:“也有凶的时候。” 边泊寒挑高眉峰,表情示意你演一个。 周泽楠手一扬:“左转,出去,有投诉箱。” 边泊寒气笑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呀,不死心地问:“周大夫,不骂人?” “不骂,骂人没用,我养生达人,修养身心。” 边泊寒把情境升级:“那碰到极端的病人,怎么办?” 周泽楠目光沉稳,平淡地给出答案:“没有办法。” 三院汇聚了全中国最好的人才,许多重症垂死的人把他们当做落水前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医生不是神,奇迹不可能每天上演,一介凡人从死神手里抢人属实难如登天。 更何况,医学有限,而疾病的复杂远远超出人的想象。 三院的医生都经历过病人家属的眼泪和咆哮。更有甚者,尾随,问他们,他们搓着手上的茧,翻来覆去只有一句,求求你,医生,救救他。 这是一场无奈又心塞的对话。 没有解法,只能尽力。至于结果,无法允诺。 第16章 边泊寒看着他,想起那则新闻:“那上次你们院医闹受伤的医生,怎么样了?” “手受了伤”,周泽楠顿了顿,很轻地说,“以后都不能做手术了。” 受伤的医生是钱理兴,三院的心脏科主任,手术那天,孩子在手术台上没下来。 孩子是先天性心脏病,外院转过来的,已经丧失了手术最佳时间。 其它院都不敢接,钱理兴看了小孩的病例报告,皱着眉仔细思考过后,对小孩的父母说,还有一线生机,可以一试。 走在悬崖边的人,宛如看见根薄如蝉丝的细线栓在腰间,幻想着走过去,就是万马平川。 想要孩子活下去的心有多强烈,那失去的时候就会有多绝望。 周泽楠始终忘不了那天的血和小孩父母瞬间苍老的眼睛。 边泊寒问:“那?” 边泊寒有些问不出口,替哪边都心痛。 “还在审理,律师说至少有期徒刑5年吧。” 两败俱伤的结局,原本可以不用发生。 沉默许久,边泊寒问:“你会不会……因为这些就失望?” 周泽楠的眸子沉了沉:“要说完全没有,这是假话。或许不是每个励志做医生的人都纯粹,但在念希波克拉底誓言的时候,我相信,至少有一个瞬间,大家都真的愿意去做这件事。可现实和梦想终归有差距,最怕的,不仅是失望,还有委屈。” 社会的舆论,患者的不理解,家属的埋怨,都是一根根刺在背后细密的针。 “委屈?” “嗯,委屈”。周泽楠给他打了个比方:“医生和患者并不是上下级,言听计从的关系,患者和家属有他们的考量和想法,有时候,他们并不相信你。而你需要做的,不仅仅是治病救人,你还要让他们信任你,配合你,跟着你的脚步走。” 周泽楠笑了笑:“这个过程像和尚抬水,如果患者和家属不相信,你要求走五步,可对方只愿意走一步。到最后,双方都觉得出了力,医生说我用了这么多力,患者说可我也走了呀。结果就是,双方都委屈。” 边泊寒第一次听这个说法:“那你们医生委屈了就干受着?” “也不,我们也会去发泄,去大吃一顿火锅,去运动。” 边泊寒想象一众平日里斯文的医生坐在火锅店里,热得汗流浃背,夹着鸭肚上下涮,吃的呼噜噜的,他就笑了。 他说:“还挺接地气。” 周泽楠也笑,挑眉:“你心里,我们什么样?” 边泊寒有些痞地坏笑着。 都是男人,说的什么不言而喻。 周泽楠一愣,他眯缝起眼,摇着头要笑不笑的。 边泊寒仿佛看见周泽楠肩上坐着个小人,晃着手指,表情嫌弃地说,男人! 边泊寒笑着:“你可别误会,我说的是你一身大白衣,穿起来好看。” 周泽楠笑笑,也不知道相没相信边泊寒的鬼话。他看见边泊寒单肩背着的相机,问:“今天拍什么了?” 边泊寒松开手,把相机从肩上取下来:“要看吗?” 周泽楠说好。 边泊寒把相片调出来,递过去。 周泽楠看着他拍的照片,一张张往下。 照片里全是常见的景物,但是在边泊寒的镜头里,它们像一片叶子伸展出去的脉络,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和走向。 就算周泽楠是个外行人,也不得不承认,边泊寒的镜头很艺术。周泽楠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边泊寒想要传达的感受和情绪。 周泽楠问:“什么时候学的摄影?” 边泊寒说:“我没学过,刚开始只是好奇,觉得有趣,拍着玩。但是拍着拍着,发现摄影是一件……能带给别人幸福的事。” “幸福?” “嗯,幸福”,边泊寒点头,接着说,“摄影只能留下当时的一个瞬间,这个瞬间很短暂,但是它可以证明,这个东西真的存在过。” “所以后来才会去拍电影吗?” “可以这样说,但是不全是。”边泊寒打了个比方:“摄影、文学、建筑、戏曲、电影,它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割裂的,它们是流动的瀑布,也是许多人的梦。 “拍电影,就像是创造了一个故事,你挑选了一批人来和你一起做梦。不到最后,没有人知道这个梦是怎么样呈现的。我觉得太神奇了,应该怎么说呢,我迷恋拥抱它的整个过程。” 边泊寒的眼里亮晶晶的,盛满了笃定的光芒。 周泽楠笑了笑,很边泊寒:“电影很适合你,你很有天分。” 边泊寒捕捉到了话语里的信息,笑着问:“周大夫,看过我拍的片?” “看过。”周泽楠在心里接着答,不止一遍。 “怎么样?” “我很喜欢。” 边泊寒笑了,他问:“哪一部?” 周泽楠答,《蓝色骨头》。 边泊寒脸上闪过有点不知说什么好的淡淡尴尬与忧愁,看过《蓝色骨头》不奇怪,可刚好在这么个档口…… 周泽楠看着他,从容地说:“很多人喜欢最后少年逃离的那一幕,但是我比较偏爱昏暗镜头下的那些挣扎,更浓烈,也更艳丽。” 第17章 边泊寒在心里呼出口长气,笑着说:“我还担心……” “什么?” “我最近被人说抄袭,我担心……”边泊寒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你不会的。” 边泊寒有些讶异地看着周泽楠,替他这句笃定的相信。他问:“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不为什么,就是觉得你不会。” 抄袭的事周泽楠看过网上的新闻,边泊寒的声明在相关链接中也弹跳出来。 那是他第二次在采访视频里见到边泊寒,周泽楠从没想过,三天后,那人会和自己坐在一张破烂的小面包车里去往同一地点。 在那场声明里,周泽楠记住的不仅仅只是边泊寒的容貌,还有他永不妥协的傲骨。 那是属于强者的姿态,骄傲,强大,孤绝。 边泊寒曲起手指挠挠鼻尖,真诚地说:“谢谢。” 周泽楠笑了笑,应了:“回吧,明早还有事。” 那晚,边泊寒躺下,和周泽楠面对面。 他在摁掉床头灯寂灭的那一刻,小声地说:“周泽楠,晚安。” 周泽楠笑笑:“嗯,晚安。” 第七章 意外灾祸 天才亮,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边泊寒和周泽楠都被吵醒。 他听见老石的声音:“姨,你别闹了,这里没有黎家小孙子。” 老妇人偏执的嗓音像滑过黑板的铁器:“就是他,你别想和他们一起骗我。” 老石急了:“姨呀,这都多少年的事了,该放下了。” 这句话像是触碰了开关,她睁大了双眼,冷笑着说:“放下!我就是放不下。”她气愤难当地捶着自己的胸口:“我要他们偿命。” 老石上前去拉她,嘴里劝慰道:“姨,过去了。” 老石试图把人带走,但是老人干枯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她在院子里持续控诉着:“你给我出来,出来!你还我人命!” 院子里已经聚了一部分人,大家睡眼惺忪不明所以地看着,偶尔朝身边的人交换一个怎么了的口型。 但是没有人知道。 边泊寒一下反应过来是谁,皱着眉,嘴里骂了句脏话,半是恼火半是厌恶地说:“没完了。” 他才要起来,就听见周泽楠说:“我出去看看,你别来了,再睡会。” 边泊寒怎么可能再睡,光是想起昨天那些话,他就气得后槽牙想咬碎。 他爬起来,宽慰道:“没事,我陪你去。” 周泽楠拗不过他,只好两个人一起下楼。 陈晨已经站在院子里和她对峙,他紧紧抱着手臂放在胳肢窝下,瞪大了眼,像个护崽的老母鸡,站在那和她大眼瞪小眼。 陈晨气鼓鼓地:“都说没有你说的那个人,我们这里没有姓黎的。” 老石也在一边劝:“真的没有,他们年年来,我最清楚了,姨,别闹了。” 善富丽浑浊不再清亮的眼睛扫着周围的人,发现没有周泽楠,她恶声恶气地说:“你们都是帮凶,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周围的人一脸蒙圈,一大早就被要人,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闻所未闻。 陈晨参与了昨天的大战,知道她说的姓黎的指谁,吼道:“帮凶就帮凶,好过你这个人**。我们就是藏起来了,不给你,你能怎么办?” 被藏起来的人恰好走到楼梯口。 善富丽一见周泽楠,脸上紧挨着皱在一起的表情就松了口气,她的眼里重新燃起火光来。 她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小而急的步伐冲到周泽楠面前,揪住了他的衣领。 边泊寒走在周泽楠身后,眉头拧在一起,他刚想上前拉开,就被周泽楠挡了一下。 他看着周泽楠,周泽楠摇头示意没事。 陈晨几大步奔过来,站在旁边干吼:“你干嘛呢?你放开。” 要是这是个小伙子,大家都还能搭把手,把人扯开。可偏巧是个老人,生怕力气用大了,伤到她。 老石也紧跟着过来,脸上的表情又难看又焦急,活像踩到了狗屎又不能立马清理。 昨晚陈晨抱着念儿回来,义愤填膺地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当时,孔主任的脸都沉了下来。老石在旁边尴尬地说:“这……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老石一晚上没睡踏实,留心着隔壁的动静,生怕一不小心又闹出点什么事。 今早老石才听见隔壁门哐当落锁的声音,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他连脸都没洗,随便套上双鞋就往外走。 他皱巴着脸,还要假模假式地问:“姨,这么早,上哪去呀?” 善富丽不理人,只一个劲地往上走。 老石心里急,又不敢表现太过:“姨,桂英烙了饼,没吃早饭呢吧,上我家吃去。”说着想伸手去拉。 善富丽眼珠子咕噜噜的,小声骂道:“狗日的,别拦我。” 老石见不是办法,只能跟着。 这会,院子里这么大一圈人,老石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脸埋进去。 他还在着急地劝:“姨,你真认错人了,你松手。” 第18章 边泊寒站在旁边冷着一张脸,帮不上忙,心里憋着股气。他本来打算报警,可一看那年龄,就算警察来了,也处理不了,年纪大了,关不进去。 善富丽抓紧了就不放手,梗着脖子直嚷嚷:“杀人偿命,你把命还来。” 周泽楠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这句话,他昨天就已经听过一次了。 昨晚灯光昏暗,老妇人戴着帽子,脸上的褶皱被打上阴影,看不出真实样貌。可现在白日清亮,她脸上的纹理一一都能看清。 这是一张老得不能再老的脸,稀疏的几捋头发空出宽若索马里海沟的发缝来,黄褐色的皮薄薄地紧贴在骨头上蜷缩着,两颊深凹,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一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指环王里的咕噜。 周泽楠没有什么想和她说的,言尽于此,无需多聊。 她的手因为激动,也因为用力,有些微的颤抖。 从她没牙的瘪嘴里,吐出一句:“当年是我放你们走的,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周泽楠原本平静的脸上有了短暂的一抹松动,可是太短了,短到来不及被捕捉。 他淡淡地垂眼看着,注视着那双历经世事的眼睛。 他用从容、冷静,甚至不带着温度的声音回答:“我不是他。” 同时,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角落冷不丁地冒出来,当年的人已经死了。 善富丽见他不肯承认,想把当年的丑闻全盘托出。 她松开手,比划一圈,最终的指向点落在周泽楠身上:“你们不知道吧,你们以为的大医生,是从这个村子里逃出去的野狗。他妈是被人卖到这个村子的。” 她看着周泽楠,眼里射出恶毒的箭,她的声音拖拽着,像是成吨的大理石砸在玻璃上。 她伸着手,重重地指着:“他,是被人强奸生下的野种,野种!” 在场的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视线一时集中在周泽楠身上。 边泊寒忍无可忍,昨天的那些话就够难听了,今天这些,显然超过了边泊寒的承受范围。 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么脏的词用在人身上。 他把周泽楠拉到身后,严严实实地挡着,生平第一次不尊老:“你们把人当做商品来买卖,毁了别人一生。你孙子吸毒,那和别人又有什么相关,只能说他蠢。” 善富丽没想到边泊寒会拿这些话刺激他,瞪大了眼:“……你。” 老石没想到自己昨天顺嘴一提的话今天会被边泊寒拿来反击,他看善富丽把手放在胸口,怕出什么意外,一个劲地劝:“大家有事都好好说。” 边泊寒不示弱,被情绪激起来了:“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善富丽气有些上不来:“挨……千刀的。” “我挨千刀,那你呢?”边泊寒这一句问的铿锵有力。 刚刚被信息砸懵的同事也清醒了过来,脸上都不由自主地对眼前的老太太流露出鄙夷与厌恶来。 善富丽握紧了拳头,无牙的嘴唇一开一合,想要申诉些什么,却又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词来。 周泽楠伸出手拽了拽边泊寒,示意他别说了。 周泽楠对老石说:“老石,麻烦你带她回去,我们先去准备今天的工作。” 老石恨不得赶快走,答应道:“不麻烦,我送她回去。” 说着,老石就去搀善富丽,他扶着她的手,说:“姨,我们先回家。” 善富丽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砸得心窝口拔丝儿凉,冻得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来。 她顺着老石往前走了几步,忽然两眼一黑,直直要朝地面砸去。 老石惊呼:“姨!” 周围的人愣在当下,大家都杵在原地。 老石抬起头,对着一院子的医生喊:“你们快救救她。” 孔佑刚好晨跑结束,他冷着脸,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地问:“你们在干什么?” 大家像是从睡梦中醒来,开始有节奏地忙乱起来。 孔佑冲上去,把衣服脱下垫着,让善富丽平躺在上面,他拍了拍她的脸颊,确认意识,又确认脉搏。 孔佑双手叠起来,十指交叉,边做着心脏复苏,边说:“脉搏失序,可能是心肌梗塞。” 他指挥道:“去拿硝酸甘油。” “小佳,你去把氧气瓶找出来。” “大易,你去开车。” 大家纷纷应着,在和死神赛跑。 孔佑有节奏地按压着,不一会儿,脑门上就沁满了细密的汗珠。 周泽楠走过来:“我来吧。” 他的脑子里很乱,但是面容上却不见丝毫,手上的动作沉稳又从容。 他眼也不抬地说:“陈晨,再给120打个电话,催他们快一点。” 善富丽的眉一直皱着,嘴唇微紫,周泽楠手上的动作没停,其他人想要接他,都被他拒绝了:“没事,我还可以。” 他的眼神始终盯着善富丽,心里掺杂着满满当当的情绪,脑子里闪过许多片段,也快速掠过些他不想再记起的细节。 那些回忆,并不全是残忍。 周泽楠记得早春的河堤旁,嫩黄的小草新长出来,芦苇绿油油的,覆盖了一大片,流水熙熙攘攘,还夹带着冰块没有完全融化的碎屑。 第19章 他坐在那个人的肩头,小手兴奋地拍来拍去。 那个人用带有茧子的宽厚手掌一只手扶着周泽楠的腿,一只手拉着从市集买回来的几块钱的风筝。 那个人憨厚地笑着,问:“儿子,好看吗?” 瘦小的周泽楠双手抱着他的头,开心地翘着小脚丫子,说:“爸爸,好看,我也想玩。” 他笑着拍了拍周泽楠的腿,夸他好儿子,他把风筝扬得更高,把手里的线递了过去:“轻轻拉,别伤到手。” 他架着周泽楠,试图迎着风走,可是他走不快,一只腿拖着。 ——他是个瘸子。 周泽楠还记得那个人有双巧手,总是变着花样的给他做小玩具,木头的摇椅、小汽车,甚至会给他做新衣裳。 小朋友不懂过年的意义,周泽楠只是喜欢每年的新衣裳,穿上的时候可劲儿地显摆,屋前屋后地跑,爷爷,奶奶,你们快看,我有新衣裳。 爷爷奶奶总是围过来,充满慈爱地看着他,摸摸他小脸蛋,哎呦,这哪里来的小仙子,怎么这么好看。 但是他发现,那个人看他穿新衣服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股哀伤,嘴里每年都会念叨同一句话,又是一年了。 周泽楠脑子里回忆来来往往,反复播放着这句话。 所有人都陷在一种焦灼状态里,老石紧张得手握在一起。 心脏复苏终于起了作用,善富丽睁开眼,嘴唇嗫诺。 老石见她醒了,提着的一口气放了下来,他蹲下来,说:“姨啊,你可吓死我了。” 周泽楠在她视线的最上方,她缓慢地注视着周泽楠的脸,她的眼神里没有了那些戾气。 她轻柔地看着周泽楠,嘴角往两边扬,她轻轻地叫了一个名字。 她的声音太小了,与其说是发声,不如说在做口型。 她只叫了一遍,可周泽楠还是看清了。 她叫的是,小介。 第八章 希波克拉底 120的车还没有到,从镇上到这还有好几个小时,耽搁不起。他们决定派张车,派个急救医生跟着,路上再和120汇合。 老石放心不下:“我跟着去吧。” 去之前,老石见善富丽一直盯着某一点,还不忘劝慰:“没事,念念在我家,我待会让桂英把小勇也接过来。” 车子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 边泊寒想说对不起,可他还没发声,孔佑黑着一张脸:“都给我去会议室。” 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间四四方方的小教室,随意地摆着四张桌子,有两扇窗。看得出来墙刚粉刷过,刷得不仔细,边角的地方没抹上。 孔佑拉开张椅子坐下,他还穿着早上晨跑的运动服,脚上蹬着黑色运动鞋。可这一点不妨碍他的威严。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小排的人,说:“都站着干嘛,坐。” 大家都定定地站着,没敢动,也没人真的敢坐。 “都不坐是吧,那就站着听。”孔佑两只手交叉担在桌子上,他扬扬下巴:“陈晨,你先来。” 陈晨讪讪地,有些小心地问:“主任,我先来哈?” 陈晨是沈阳人,来上海很多年了,可一紧张,说话不受控地就会带出东北腔来,明明想说啥,发出的音却像哈。 周围的人都被他不自觉逗笑,死死咬着嘴低下头,生怕发出声音,自己成为下一个谈话目标。 孔佑说:“你们今天早上干嘛了?” “没干嘛呀,她一大早就来闹,抓着泽楠的衣领不放……”陈晨絮絮叨叨地说。 孔佑松开手,用指尖敲了一下桌子:“说重点。” 陈晨有些委屈地说:“我们没干啥呀。” 他问陈晨:“你以前给老太太送过药,其他人不知道就算了,你年年去,老太太血压高,心脏有问题,受不了刺激。你知不知道?” 陈晨有些委屈地小声辩解:“我们没刺激她,是她自己来闹事的……” 孔佑严厉地看着陈晨,看起来是在对着陈晨说话,但说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跟着一震:“我回来那会,你们在干吗?是不是见不到人躺着?” 孔佑看着一屋子静悄悄的人,问:“我今天要是不回来,你们是打算让人就这样一直躺着?” 没有人敢出气,发生的一切被亲眼所见,没人敢辩驳。 孔佑提高了声音,接着说:“希波克拉底誓言,怎么背的,记得吗?” 他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既然忘了,今天就给我背!” 陈晨低着头,都快被沮丧、懊恼、委屈、难过的情绪淹没了。 陈晨一直是别人家口中的孩子,加上自身性格好脾气好,到哪都招人喜欢,很少被当着众人的面批评。 陈晨不是想不通在场的人为什么只挑着他说,他是觉得错不在他们,明明是善富丽自己闹出来的事。 陈晨背誓言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愤懑和一股子执拗:“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 “大点声!” 陈晨梗着脖子,越想越觉得委屈,声音放大了:“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或残疾、信条、民族起源、性别、国籍、政治、信仰、种族、性取向、社会地位,或其他因素。” 第20章 “够了。”孔佑等他背完这一句,说了停止,他环顾着教室里的人,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你们今天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们都要记住,你们是带来希望的人,不要因为自己的情绪、不理智作出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受损的事,更不要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医生是保持悲悯的人。”他重重地说完这一句,看着满屋子沉寂下去的脸,声音缓了:“别弄丢它。” 点到为止,孔佑说:“都去忙吧,泽楠留一下。” 大家都沉默着往外走,周泽楠站在原地。 孔佑抬头,微抬下颌:“坐吧,之前一直没找到时间和你聊。” 周泽楠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和他对视。 孔佑叹了口气,问:“语鹤知道你来吗?” “她不知道,我没说。”周泽楠如实答。 孔佑显然料到了答案:“院里每年这么多地方可以申请医援,我看前段时间语鹤发在群里的照片,她在非洲工作的很开心,你也可以去看看。” “这里挺好的。” 孔佑想到昨晚陈晨描述的那些话,不知情的外人听到都会愤怒,那作为局中人的周泽楠呢? 孔佑皱着眉,一如以前看到周泽楠受伤,露出心疼的表情。 他的语气很轻,怕触摸到伤口般:“泽楠,别困在这,往前看。” 周泽楠担在腿上的手微微动了下,这句话,周语鹤常说。 他回望着孔佑,看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父亲的人,问了一个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那你呢,为什么年年都来?” 他看着孔佑眼底闪过痛苦的裂痕,他看着他藏起来的白发悄没声响地钻出来。 周泽楠看着孔佑,他老了。 他忽然记不起孔佑再年轻一点是什么样子了,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周泽楠离开这里,他的成长里,都有孔佑的影子。 但每一个,都是笑着的,都是年轻的,有力的臂弯,洁白的牙齿,修剪得精神的头发。 每一次周语鹤来不及接他放学,都是孔佑骑着他的小电瓶来接他,车把手上挂着蓝胖子的小孩头盔。 他会笑着说,小泽楠,我们戴头盔喽。 然后,孔佑会悄悄带着他去吃碳水高到爆炸的垃圾食品,在回家前替他擦干净小脸小手,悄声说,保密哦,小泽楠。 年幼的周泽楠想过,什么时候可以叫孔佑爸爸, 走出花梅村的时候,周泽楠5岁,已经过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好在周语鹤从没落下教他知识。 他聪明,又认真,比起其他的小朋友学东西更快。 小朋友不懂事,在家里听了大人的八卦话,带到学校讲给周泽楠听。 ——我听妈妈说,经常接你的那个不是你爸爸。原来你没有爸爸呀。 周泽楠憋红了小脸,用带着哭腔的小奶音说,我有,你乱讲。 小孩的世界泾渭分明,却也残忍至极。 他们被世故的大人教导要远离和自己不一样的孩子,以免受到牵连,遭受非议。 那天,孔佑来得早,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周泽楠出来。 孔佑问幼儿园的老师,周泽楠在哪? 新来的幼儿园老师还没有对上小朋友的名字和面容,被一问,有些慌张地答,还没有出来吗?可是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呀。 孔佑皱着眉,忍住了发火的冲动,他跑进幼儿园,大声喊着周泽楠的名字。 最后,他在教室后面一间堆杂物的房子里找到周泽楠。 周泽楠双手抱着膝盖坐在黑黢黢的角落里,孔佑打开门,他像只被人丢弃的小狗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痕。 孔佑的心狠狠被人抓了一把,抽筋剥骨地疼。 他的声音维持着镇定,哄着说:“小泽楠,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现在带你回家。” 我来晚了,我现在带你回家,这句话,周泽楠记了很多年。 这是个结,是孔佑的。 孔佑良久没有说话,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又像是不知从何说起。 局外的人可以想出无数套说辞劝慰对方,可局内人两耳不闻,不肯找苦口良药,解那千千结。 周泽楠来这第一次这么叫他:“孔叔,你做得够多了。” 多的话他不愿意再讲,心中山月,各有千秋,门外客舟,愿者自渡。 他站起来:“我还有事,先去忙。”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把,光霎时扑进来。 今天阳光很好,是个晴朗日子。 他站在那,停顿须臾,到底是心里的话挤破喉咙,说了出来:“孔叔,别困在那,往前走。” 周泽楠出去了,他没关教室的门,西北八月的风吹进来,带来了满室充沛的阳光,散落的尘埃得到释放,在空气里欢欣鼓舞。 门框上有个裂痕,光从那透进来,在墙上留下个烛火似的光斑,像个烧通了的小洞。 孔佑坐在屋子里,他愣怔着看着面前的尘埃,苦笑着牵了牵嘴角。 他想起看过的那部电影,何宝荣总在分开后回头,说,不如重头来过。 可惜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有重头再来的可能。 就像故事结尾,只有黎耀辉自己一个人去到当初他们相约想去的瀑布前。 第21章 念白是,我始终觉得站在这里的是两个人。 孔佑悲哀地想,困住他的,也是两个人。 第九章 灵魂共振 边泊寒没有心思去勘景,他焦躁地坐在宿舍简易的木床上等着,刚刚关闭的手机搜索界面上写着‘心梗之后会怎么样’的问题。 边泊寒是一个很少后悔的人,年少时因冲动做过的事,他从不回头看,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今天看着人直直倒下去,他有些后怕和内疚。 再怎么不喜欢,那也是条命。 周泽楠走进来,看见边泊寒低着头,秀美的头发垂在两侧,脸上刻着两个大字:忐忑。 边泊寒听见动静,立刻站起来问:“怎么样?人会不会有事?” 周泽楠看到他的手轻微地有些抖,走过去:“跟过去的医生经验丰富,我刚刚做心脏复苏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放心,不会有事。” 边泊寒的手心都是冷汗,替自己的莽撞,也替自己惹的麻烦。他诚心诚意地开口道歉:“刚才的事,对不起。” 周泽楠知道他会提,安慰道:“不关你事。” “我要是不刺激她,可能她……不会。” 周泽楠不同意他的观点,柔声说:“不要这样想,发病原因很多,不完全是因为刺激。” 边泊寒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还是只是单纯为了让自己安心,他不放心地问:“不会有事吧。” “不会,住院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不放心的话,过几天我带你去看。” 周泽楠难得看边泊寒这么焦急,看他衣服都没换,有意缓解,问:“今天不勘景?” “不想去。” 周泽楠笑笑:“去吧,我也想去看看。” 边泊寒问:“你不工作?” 周泽楠看看手表:“破例翘班半小时,不算过分,顺便去看看陈晨。” 两个人刚穿着睡衣就下去了,现在都换了身衣服。 周泽楠穿着卡其色裤子,白色衬衫,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边泊寒扎着个啾啾,用黑色发卡拢着前额的碎发,露出锋利的五官来。 陈晨因为被说,气呼呼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 门没关死,他们两个人推门进去,周泽楠有些好笑地看着床上那一大团。 他坐在床边,笑着说:“别装鹌鹑,厥过去了。” 陈晨还在气头上,气鼓鼓地:“我不。” 周泽楠被他逗笑,说他:“收,有人。” 边泊寒和周泽楠对视一眼,边泊寒焉儿坏地顺势清清嗓子,表示他在。 陈晨和边泊寒才相处几天,没好意思继续捂着,他把被子拉下来,露出额头和眼睛,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周泽楠瞬间想起陈晨第一次做手术,在办公室嚎啕大哭的场景。一米八的东北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还边说:“活了,我的病人活了。” 这件事,曾经一度在三院广为流传,陈晨还喜提一个新绰号:陈金豆。 周泽楠笑着说:“陈金豆重出江湖啦。” 陈晨声音埋在被窝里,闷声闷气地:“没有,困的。” 周泽楠不揭穿他:“别委屈了,不是针对你,今天这事,我们的确有错。” 陈晨气呼呼的:“我知道我错,我就是委屈,就是气,没有不救她,就是……”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说出来像在辩驳,可陈晨自始至终没有不救人的想法。 那个当下,他就是懵掉了。 可也就是那几秒,他愣在原地,没有任何救人的举措。 这对一个医生来说,不可以,也不应该。 周泽楠明白,他安慰陈晨道:“知道你没有,你气是气自己被冤枉。可我们今天被骂,都不冤。” 陈晨沉默着,不吭气。 周泽楠知道他现在情绪上头,也不想再和他说更多道理。 他淡淡地说:“冷静会,起来洗把脸,今天不想去就不去了,我待会给你请个假。” 陈晨摇头:“不要,我没事。今天救人不及时,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我认。但她莫名其妙发疯,随便造谣泼脏水,就是不对。她就是有病,连毛都有病。” 周泽楠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他甚至因为陈晨最后骂人的话很浅地笑了笑。 他说陈晨:“你都知道她有病,你还和她计较。” 陈晨气得都坐了起来:“她发疯说你就是不行,她就是有毒。” 周泽楠无奈地笑笑:“知道你人好,我都不气,你气成这样。” 陈晨小孩子一样碎碎念,愤愤道:“随便骂人就是不行,不可以。” 周泽楠看陈晨耍小孩子脾气,笑了笑:“行了,别气了,孔主任还等着你这个得意门生去找他喝茶呢。” 陈晨瘪瘪嘴:“我还什么得意门生。” 周泽楠说:“你从进医院就是他带你,平时他管过什么人,你不知道?” 周泽楠话说到这,陈晨再听不出来,就真傻冒了。 周泽楠无中生有道:“刚刚孔主任还和我夸你,说你年轻,又是个好苗子,做事踏实认真,技术又好。以后肯定比他强。” 第22章 陈晨鼓起来的腮帮子泄下去一点,赌气道:“肯定说我坏话了。” 周泽楠接着夸:“他还说你是他这几十年遇过最聪明的学生,他下次想把朋友女儿介绍给你。” “我才不信,每次都念我。”陈晨落下去的心情扬起来一点,尽管怀疑,还是问道,“哪家的,有没有说漂不漂亮?” 周泽楠“嗯”了声:“他让你待会去找他,我出来都还等着呢。” 陈晨还是不太相信,迟疑地说:“那我过去吧,省得他等。” 陈晨爬起来,连被子都没叠:“那我去了。” 周泽楠点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快去吧,别让孔主任等久了。” 陈晨才走,边泊寒微微摇着头,一副这也能行的表情笑着说道:“当医生的都这么单纯?” 周泽楠说:“只有他。” 边泊寒眉毛一挑,这评价有点高,用的还是和唯一特别同属一类的词:“你们感情很好。” 周泽楠笑笑:“陈晨人好,和他做朋友,是种幸运。” 边泊寒扬扬眉,衾着点笑模样:“他要是知道你夸他,回头还得再哭一次。”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仿佛想到了那场景:“是他会做的事。等你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陈晨还是个好医生。” 边泊寒从嗓子里“嗯”一声,反问:“那你呢?” “我不是。”周泽楠没有遮掩,他停顿了几秒,缓缓地说:“我刚才真的想过……不救她。” 她指谁,不言而喻。 周泽楠把心底最卑劣的想法释放出来,他的心里莫名得到一种快感和轻松,像是闷在水里许久的人终于摆脱缠绕在脚腕处的烦人水草,得以从很深的地方浮上来,痛快地呼吸着空气。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有些意外。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被吓到了吗?” 边泊寒拧眉,说:“没有,只是……没想到。” 边泊寒想起善富丽的声嘶力竭和恶毒咒骂,边泊寒说不上来,但他敢肯定周泽楠不是因为这些就不想救人。 边泊寒脑海中闪过无数讯息,他试图抓住丝蛛丝马迹。 可是太混乱了,他抓不住。 直觉告诉他,还有更多隐藏剧情。 周泽楠的表情依旧淡淡的,可开口诉说的语气莫名让人觉得多了丝落拓,像是起茧的手磨擦在皮肤上:“可能因为我不是一个很阳光的人,所以就算我知道人有负面情绪,甚至阴暗的不光彩的想法,是正常的。可我还是会不自觉地责怪自己,害怕自己真的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况且我是个医生,当一个医生想过不救人,只是这一点,就不应该。” 边泊寒专注地看着周泽楠,很认真地说:“可是,你最后不是还是救了嘛。你不能用没有发生的事苛责自己。” 边泊寒顿了顿,接着说:“你是医生,不是神。神况且会有七情六欲,喜好厌恶,人……也要允许自己拥有片刻人性挣扎。” 周泽楠很轻很轻地开口:“可我也会害怕有一天凝视深渊,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 边泊寒紧皱着眉,眼睛紧紧看着周泽楠的脸庞,他严肃地说:“周泽楠,你不会。可能大家太过理想化这个职业,可人不是神,医生这个职业也一样。” “人性固然可以因为从一而终的善良而伟大,但也不要忘记在挣扎徘徊里,克服卑劣做出的举动同等迷人。善于反思的人不会轻易去做持弓箭的枪手。” 边泊寒把话说得沉沉的,也在这一刻,心底涌出愤懑和厌恶来。 凭什么善良的人因为个不好的念头都会难安,而作恶的人从不反省。 就算最后恶人获得报应,他们也只会怨天尤人,抱怨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我不能逃过一劫。可是劫难是他们造成的,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边泊寒接着说:“如果负面的想法让你害怕凝视深渊成为恶<a href="" target="_blank">龙,那你想想当初为什么选择当医生。” 周泽楠看着某一点,边泊寒的话让他莫名想起十八岁从长沙回上海的火车上,遇到过的小女孩。 长途绿皮火车挤挤攘攘,到处站满了人,他没买到卧铺,坐在硬座车厢的尾巴上。 领座的小女孩穿着紫色公主裙在车厢接连处晃荡地跑。 她的爷爷坐在周泽楠旁边,顺着周泽楠的目光看过去,说:“那是我孙女,可爱吧,可惜,不知道能留多久。” 周泽楠偏过头看过去,疑惑地看着老人。 老人说:“她昨天才从急救室抢救回来,先天性心脏病,全国好点的医院都跑遍了。医生说,没办法,就算做了手术,活下来的机率也很低。我们不想孩子受罪,勉强撑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老人看着孩子,眼里有悲切:“她生下来,她妈知道她有这个病就不要她,走了。她爸为了救她,常年在外打工。只剩我和他奶奶,我们去哪都带着,就怕一个不小心。从小到大,进了多少次急救室都不知道。我们没别的想法,就希望她能多活几天,我们多陪陪她。” 第23章 “可我们终究不是她父母,替代不了。她以前还会问,妈妈呢?后来听村子里的小朋友说妈妈跑了,她就不问了。” 小女孩跑了回来,坐在爷爷和周泽楠中间。 周泽楠看着小女孩紫黑色的指甲和嘴唇,那是心脏供血不足的表现。 他忘了当时他说的话了,他只记得爷孙俩下车之前,爷爷拉着小女孩笑着对周泽楠说:“和哥哥说再见,以后可能见不到了吧。” 周泽楠明知这是萍水相逢的人再普通不过道别的话,可还是心有希翼,希翼她不要那么辛苦地长大。 最好能顺顺利利,长命百岁。 边泊寒轻轻地说:“所以你是因为那个小女孩去学的医?” 周泽楠摇头:“准确地说,她是颗种子。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我在她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就想,如果可以,那就让这世上少一个失意人,多一个快乐者。不管这个快乐,是生命,还是其它。” 他的语气并不高昂,可边泊寒还是听到了一片赤诚与热烈。 明明这个故事并不欢快,被抛弃的女孩,提心吊胆的亲人。 可边泊寒还是听见了埋藏在灰烬里,火光燃烧的声音,清晰,响亮。 周泽楠望向边泊寒,目光平稳,可边泊寒还是隐约看到眼眸深处埋藏的破碎:“可我也会害怕,害怕过往的经历影响深远,延续至今,让我成为不想成为的人。” 这是周泽楠在这个早晨说的第二次害怕。 边泊寒的心像是被猫伸出爪子狠狠挠了一下,有些酸又有些疼。 他不信神佛,却也开始祈求周泽楠的过往只是不太阳光,而不是惨烈。 边泊寒的眉紧紧皱起又松开,他与周泽楠对望:“你知道嘛,所有故事里我最讨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凭什么放下屠刀,恶贯满盈的人就能得到<a href="" target="_blank">救赎,被伤害的人就得原谅。我不知道你过去经历了什么,但我想说的是,你不想原谅,那你就不原谅。” 他的声线尽量平稳,试图用一种隐喻的方式化解埋在周泽楠心头的阴云。 周泽楠脸上的神情有些松动,太少人告诉他,对不起不需要一定回没关系,可以是有关系,不原谅,抗争到底。 边泊寒又说:“但有一点很重要,不要责怪自己,更不要去想如果。如果这件事就是个谎言,你一直纠缠在过去,那你就会陷入圈套,永远出不来。要么解决它,要么放下。” 周泽楠把脆弱心迹表露一二:“我已经走出来了。但我不可否认在情绪低落的时刻,回想起曾经,也会有那么一刻觉得我是个糟糕的人。” “糟糕?”边泊寒皱着眉,严肃地说,“不要用这么严重的话说自己。” 严重吗?周泽楠心想。 比起那些他听过的形容,这可能会是其中最轻巧的一个。 周泽楠的脑子里回想起那些人的脸,他们围着他,尖锐的笑声充斥着耳膜,他们骂他,野种,狗杂种。 “你怎么会觉得自己糟糕?”边泊寒一脸郁结的表情,怎么想都想不通,“你偏颇,甚至还离谱。”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紧紧锁在一起的眉头,仿佛被自己简单的两个字气得不轻。他说:“只是偶尔,很少的时候。” 边泊寒觉得气不顺,音量都不自觉拔高:“谁都没资格评判你,包括你的亲人和朋友。” 边泊寒摇摇头:“你自己也不行,一次都不可以。你可以说你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不要说自己是个糟糕的人。”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气极的脸,他想起那些知晓故事的人,要不厌恶他,要不同情他。而两者,他都不想要。 周泽楠承认走出过往是一件花费极大心力的事,但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辛苦。 他也并不害怕过往故事被众人知晓,他只是不喜欢那些加注了众多色彩之后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周泽楠平静地说:“那我可以一直不原谅吗?” “嗯”,边泊寒望着他,扎着的小揪揪跟着晃动:“没有人可以要求你轻易原谅别人,只有你自己愿意才行。” 周泽楠点头,说:“我知道。” 边泊寒的眼神温柔又坚定:“但我希望你开心,别对自己失望,也别害怕。” “我信你。” 第十章 医院祷告 我信你三个字,在这个普通得一如往常的早晨,像是咒语被施展,在周泽楠流放的心间落下,成为一朵招摇的小花。 那些幽暗的过往,曾经像座大山压在他年少单薄的背脊上。 他无法诉说,只能选择独自消化和承受。 他如此努力,才从往日的阴影中走出来,可他还是没有办法时时刻刻热爱自己。 伤痛最深远的影响并不仅仅是回想起的时候,把人瞬间扯回那个逃不出,无能为力的当下。 而是当快乐试探着冒了个泡,心底就会出现个声音,你不值得。 于是,就算处在幸福里,人也还是会变得患得患失,不相信。 但是此刻,周泽楠却甘心做臣下之臣,愿意真的相信和他相望的这个人倘若有一天得知他的沉重心事,也会笑着走过来拥抱他,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问题。 第24章 周泽楠很轻很轻地笑了,说:“谢谢。” 边泊寒难得一本正经地安慰人,安慰完了也没不好意思。 他摊开手,歪斜着点头,笑得好看地做了一个接纳的姿势:“如果需要,我的怀抱永远为你敞开。” 周泽楠笑笑,又说了一声:“谢谢。” 边泊寒笑得坦然:“不客气。” 周泽楠没动,看着边泊寒近在咫尺带笑的眼睛,他有些无奈地侧过头,笑了。 边泊寒看着他因为笑起来眼角波动的小涟漪和头顶的发旋,心里毛茸茸的,他笑着问:“笑什么?” 周泽楠抬起头和他对视,脸上的笑还挂着,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挺可爱的。” 边泊寒一愣,用手指着自己,发出三连问:“可爱!谁!我啊!”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孩子气的表情,低低地笑了笑,直起身来,往门外走:“我去上班了。” 啊,边泊寒脑子里立刻蹦出个抗议小人,举着小牌子叫唤,夸完人就走,不带你这样的。 边泊寒无奈地在后面笑着喊:“你等等我。” 下午,一起陪同去的医生打来电话,善富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要在医院留观几天。 边泊寒提着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 这几天念念和小勇被老石老婆李桂英接过去了,边泊寒没事就过去带着两个小孩玩。 李桂英笑着说:“来了呀,刚好我去田里拿个菜,你帮我看会孩子。” 边泊寒长得招人喜欢,笑容一挂,嘴巴甜起来要人命:“好勒,桂英嫂,你去忙。” 李桂英拿着菜篮,出门前弯着眯眯眼笑着说:“别又把小孩逗哭了。” 边泊寒一口应允,笑得乖巧:“放心吧,婶,不会的,我这么大人。” 李桂英才出门,边泊寒就从口袋里掏出糖给两个小人儿。 小勇一见姐姐也有,忙着要去抢念念那一份,嘴里嘟囔着:“不给,不给。” 善富丽不在,没人惯着小勇,边泊寒揪着小勇的后衣领给拉了回来:“干嘛呢,站好。” 小勇不服气地“啊”地叫着,握着拳头打边泊寒。 边泊寒见状照样打回去,不甘示弱地:“让你打我。” 小勇见糖吃不了,还要被教训,扯着嗓子坐到地上,小腿蹬着嚎啕大哭。 边泊寒也不慌,他撕开棒棒糖的包装纸,塞进自己嘴里叼着,一只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欠嘻嘻地大声说:“加油!努力!再哭大点声!” 他把口袋里的糖故意再递点过去给念念,还掏掏口袋表示没有了,故意气小孩。 小勇的眼睛一直跟着看,见糖没了哭得更大声了。 边泊寒不为所动,蹲下来,静静看他发挥。 念念看到弟弟哭,想去哄,想把手里的糖给他,被边泊寒拉住了。 边泊寒哄念念说:“念念最乖了,你吃你的,哥哥待会再给他拿。” 念念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边泊寒又看看弟弟,以前的经历让她习惯了弟弟一哭,自己就要忍让。 边泊寒安慰她:“没事,你去那边玩,哥哥在这照顾他。” 念念半信半疑地过去,一步三回头,边泊寒笑得慈眉善目地说:“去吧去吧。” 念念一走,小勇见周围没熟悉的人,也就没刚才那么放肆了,挣扎着哭了一会,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边泊寒咬着棒棒糖,蹲着,两手搭在膝盖上垂着,问:“哭够啦?不够可以再哭会。” 小勇一张小脸哭得花兮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边泊寒。 边泊寒说他:“哭够了就自己爬起来,是不是小男子汉?” 小男子汉哭累了,坐在地上一身灰,这会骨碌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边泊寒一口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把棍子塞到口袋里放好,眼睛和小勇平视,“呦”了声:“看这脸花的,都可以当只小花猫了。来,你告诉哥哥,你刚才为什么要抢姐姐的糖?” 小勇才哭完,声音还一抽一抽的,抽噎着奶声奶气地回:“想……吃糖。” “想吃糖,哥哥刚开始是不是给你了,那你怎么还去抢。”边泊寒循循善诱地说:“你是男孩子,姐姐是女孩,你是要保护女孩的,知道了吗?” 小勇看着边泊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边泊寒指指不远处的扫帚:“这样吧,想吃糖,你先劳动,你把地扫了,哥哥就给你。” 边泊寒从另外一边口袋里掏出颗棒棒糖,在小勇面前晃了晃。 小勇伸出手去抓,边泊寒立马拿远了,下巴側侧指着扫帚。 那扫帚比小勇还高,小勇走过去,费力地拿着扫帚,拖着扫。 边泊寒拖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大声说:“扫得真棒,扫完了有糖。” 周泽楠忙完了,过来看小朋友,才走到门口,就听见边泊寒指使的声音。 他踏进大门,看着眼前的一幕,笑着说:“雇佣童工。” 边泊寒站起来,笑着否认道:“我可没,我是在教他会哭的孩子没糖吃,要吃糖得劳动。” 第25章 周泽楠笑笑,不揭穿:“我明天去镇上一趟,去看下老太太,你和我一起吧。” 边泊寒说:“行。” 周泽楠走过去站在小勇旁边:“来,哥哥教你。” 他们俩话才歇,陈晨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离得老远就开始叫周泽楠。 周泽楠站直了,走出来,问:“怎么了?” 陈晨急得嗓子眼快冒烟了:“老石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老太太从昨天开始情况就不太好。医院的医生说,要尽快做心脏手术,可他们那边没有做手术的人。” 周泽楠皱皱眉,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他问:“人怎么样?” 陈晨着急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老石刚刚给我打电话,只说昨天就有些不舒服,他刚才下楼买个饭回来,老太太就不对劲了。” 周泽楠说:“你先和医院那边联系,手术我去。” 边泊寒跟在身后:“我和你一起去。” 周泽楠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从村里到镇上,还有好几个小时,想到待会要进手术室,搞不好要好几个小时,边泊寒对周泽楠轻声说:“你睡会,到了我叫你。” “不睡了,我不困。” 山路难走,周泽楠和边泊寒坐在后排,一颠簸,两个人就靠在一起。 到了医院已经是晚上,对接的人等在门口:“您好,您就是周泽楠吧,我是对接的张正。” 周泽楠没寒暄,直接开口:“张医生,不用这么客气,你和我说说大致的情况。” 他们边走边说,周泽楠步子迅速而稳健:“把她的资料再给我看一下,顺便想麻烦你们帮我准备一下手术服。” 张医生连连答应:“好,资料在我桌上,手术服我去给你拿。” 他看边泊寒跟在周泽楠身后,问:“这是?” 边泊寒答:“我是周医生朋友,你们忙,不用管我。” 张医生把两个人领到办公室,倒了两杯水放他们面前,把资料递给周泽楠:“这是她的所有资料,都在这了。你们坐,我先去忙。” 周泽楠点头:“谢谢。” 边泊寒自觉地坐到沙发上,拿着纸杯小心地嗦着,没敢打扰周泽楠,周泽楠埋头认真地在看善富丽的病历。 边泊寒发现周泽楠认真起来的时候,眉头会微微皱着,连带着眼角周围都会浮现浅浅的小细纹。 周泽楠看报告看得认真,边泊寒则是看他看得认真。 周泽楠抬起头来,就看见边泊寒看着自己,专心致志的。 两个人相视笑了笑,周泽楠说:“今天估计会很晚,你待会自己找个地休息。” 边泊寒笑着:“我没什么事,等你。” 周泽楠本来想说不用,可终究还是没开口。 他还想说点什么,刚才的医生走了进来,说:“周医生,已经准备好了。” 时间耽搁不得,周泽楠立马站起来:“那我现在过去,你带路。家属呢?” “通知了,老石现在去县里火车站接人,回来估计天亮了。” 张医生犹豫了下,“家属同意书可能……” “等不及了,我们先做,之后再说。” 周泽楠换好衣服进手术室之前,朝着边泊寒说了一句:“等我吃早餐。” 边泊寒笑着回应:“嗯,等你。”还笑着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周泽楠了然地笑笑,点点头,进去了。 边泊寒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怎么样,他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他有些焦急地在等。 他算是明白了那句话,医院比教堂听过更多祷告。 可能是现在的这个场景,让边泊寒想起那天周泽楠说的我真的想过不救她的画面。 边泊寒担心手术室的灯由红转绿,然后像电影那样,周泽楠从里面走出来,露出愧疚又抱歉的神情。 他害怕周泽楠会把责任都压到自己身上。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在这个遥远陌生的医院里,在灰白走廊上,在墙皮斑驳的绿色窗户边,边泊寒看着黑暗被白昼占领侵蚀,微光一点点从晨曦稀薄的云层中透出来,用尽全力。 微风带着湿润的凉意铺在空气里,楼下有早起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走路的病人,他们遇到熟人,相视笑着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距离太远,边泊寒只能看到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 他一夜未睡,但此刻也觉得这个清晨柔软地不像样子。 晨光倾颓,落在边泊寒身后白绿相间的墙上,斑驳都被盛满,像是流放在沙漏里的流沙。 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周泽楠走出来,看见边泊寒背对着他,光铺满他的背脊。 他淡淡地笑着开口叫边泊寒,带着浓浓的疲惫。 边泊寒转过身,一张俊美冷酷的脸,平直的嘴角原本只是一条线,在看见周泽楠的瞬间,翘起来,笑了。 周泽楠疲惫的心不自觉地跟着柔软,眉眼深刻的疲倦都跟着减轻。 周泽楠身后的医护人员推着善富丽往病房走,一身身白衣,没人停留。 第26章 时间的沙漏似乎被倒转,在这写满悲欢离合的长廊,按下了缓慢的播放键,沙粒不急不缓地往下掉。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逆着光走过来,笑得爽朗地问他:“想好吃什么了吗?” 他的眼里装满了这个笑,他忽然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静止。 流动的沙漏停了,破了个口,沙子倾泻而出,汇聚成了撒哈拉。 而他们是陷在沙里,紧紧相依的两个小小的人。 作者有话说: 医院比教堂听过太多祷告。——纪录片《人世间》 第十一章 燃烧的风筝 两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周泽楠低低地说:“好累,想睡觉。” 边泊寒笑着说:“吃了再睡。” 他们两个人说着话下楼,边泊寒没注意到转角的人,一不小心撞到了。 边泊寒刚要说抱歉,对面的人率先开口,骂骂咧咧地:“瞎了你的狗眼,你他妈走路不看路的。” 边泊寒看过去,对方一张脸青灰,眼角向下塌着,凹瘪的脸上充满戾气,像是强撑的隔夜的豆芽菜。 边泊寒不想和他争论,周泽楠忙了一夜,还饿着呢。 他好好地说:“抱歉,不是有意的。” 男人嘴里不干净地骂着脏话:“你他妈地狗眼瞎了。” 他看一眼边泊寒的头发,厌弃地骂:“娘炮。” 周泽楠紧紧皱着眉,把人拉到自己身后,眉眼严厉地说:“撞到你是我们不对,但请你别乱骂人。” 男人看周泽楠这样说,以为也是个软柿子,挑衅地回:“我他妈就这样说,你能怎么样?” 边泊寒不想和他废话,看出了对方就是个无赖,不想久留:“随你开心。” 他拉着周泽楠直接走了。 男人不依不饶地在后面叫骂:“别以为老子怕你们,垃圾玩意……” 老石停完车,急急忙忙走进来,看见习根生,喊他:“根生,你干嘛呢,你奶在四楼。” 他不明所以地朝着习根生盯着的地方看,除了往来的人,什么都没看到,周泽楠和边泊寒已经走远了。 习根生骂骂咧咧的:“一天天净是些倒霉催的。” 老石不懂他在说什么,说:“先上去看你奶。” 边泊寒还有些气,这么个早晨,遇到个傻逼。 周泽楠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还要在这几天,你勘景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去。” 边泊寒摇头,瘪嘴,不乐意道:“昨天才邀请我,今天就赶人了。”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没赶你,待着。” 边泊寒说待那是真待,他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酒店,订之前,问周泽楠:“一间还是两间?” 周泽楠面不改色地答:“一间,两张床。” 边泊寒勾勾嘴角,焉儿坏地乐。 两个人都累了一宿,又是坐车,又是医院,一身的汗,不洗个澡没法睡。 边泊寒让周泽楠先去洗:“我昨晚在外面眯了会,你个做手术的人,快洗了睡。” 周泽楠拗不过他,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他洗得很快,出来的时候想要叫边泊寒,却看见他趴在枕头上睡着了,被子都没盖。 周泽楠笑笑,蹲在床旁边静静地看着边泊寒。 他伸出个手指,轻轻地在边泊寒脸上戳了戳。 睡梦里的人感到痒,伸出手无意识地挠挠,皱皱眉,用近乎气音的声音呢喃:“周泽楠……” 周泽楠靠近,用手指抹平他的眉间,低低地说:“在呢,好好睡。” 等边泊寒睡起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房间里不见周泽楠的身影。 边泊寒试探着朝卫生间叫了两声,但是没有听见周泽楠的回应。 他摸过手机,看着半小时前周泽楠发过来的信息——我去医院了,你醒了去吃点东西。 边泊寒不想一个人吃饭,也没给周泽楠打电话,洗漱完换了衣服就往医院走。 周泽楠在善富丽的病房里检查着她当日的情况,老石在旁边小心地问:“周医生,还有多久可以出院?” “快的话,十天半个月。慢的话,可能就说不准了。” 老石面露难色,医院是个损耗人的地方,每天看着病人唉声叹气,人进人出,待久了多少都会受影响。还有每天的花费,都难。 周泽楠以为他是因为这个,说:“如果是钱的话,你不用担心,我……” “说什么呢,周医生,”老石一把打断周泽楠的话,否认道,“你已经帮了很多忙了,怎么还能再要你出钱。我担心的是……” 老石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口:“我昨天把善姨孙子接了过来,原本想着善姨年纪大了,又是心脏手术,说不准的事,搞不好祖孙俩就是最后一面了。可我昨天带他过来,听到他一个劲问,家里的钱和银行卡密码之类的。” 周泽楠心下一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老石说:“习家这小小子,前些年跟了不好的人,染了毒,去戒毒所呆了几年。后来出来了,像变了个人。善姨想着成家了就会好,可是他更加变本加厉,学他爸酗酒打老婆。” 第27章 周泽楠皱着眉,想到念儿和人说话时胆怯的神情。原本他以为是善富丽动辄打骂的结果,想不到这其中还有另一个人。 周泽楠问:“念念也被打吗?” “打!怎么不打,”说到这,老石就气愤,“那么小个孩子,被打得说不出话来。我们看见了去拉,事后被打得更惨。要不是这次事发突然,我是……” “是什么?”病房的门被推开,隔夜的豆芽走了进来,眼里带着阴狠与浓重的戾气。 老石收了声,尴尬地讪笑着说:“没说什么,根生来了。” 习根生冷笑两声,眼神移到周泽楠身上,原来是昨天撞人那孙子。他阴阳怪气地:“呦,你就是医生?” 周泽楠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和酒味,微微拧着眉,没露出任何讶异的神情:“我是。” 习根生从鼻子里哼出两声:“手术是你做的?” 周泽楠不清楚他具体要做什么,但心里因为老石刚才那番话,大概有了个底。他点头:“我做的。” “你他妈还有脸说,”习根生声音一下大起来,“我同意了吗?你看看我奶奶,现在都没醒。” 老石一下有些慌,劝道:“根生,人家……” “人家个狗屁,”习根生用手指着老石,瞪圆了眼睛,“我不管,反正我没同意,这算医疗事故,赔钱!” 周泽楠以前在医院也遇过无赖,不听医嘱乱用药,最后出了事,来医院大闹。 周泽楠冷淡地抬抬眼皮,说:“你可以去投诉,也可以去法院起诉我。” 习根生面露阴冷:“你以为我不敢嘛。你给我等着,不给我钱,我让你好看。” 习根生狠狠地把凳子踹翻在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周泽楠看着他的背影,和印象中的人完全对不上。 老石把凳子扶起来,愁眉苦脸地和周泽楠说:“周医生,抱歉啊。” 周泽楠宽慰他:“没事。” 边泊寒没在医院碰到周泽楠,老石说:“他才出去,没走远,你给他打电话,还追的上。” 边泊寒笑笑,见床上的人还昏睡着,问:“有说什么时候醒吗?” 老石说:“大概明天吧。” “那我明天再来。” 老石见他要走,纠结了下还是说了出口:“我看你和周医生关系挺好,你待会见了他,出去走走。” 老石不是个多话的人,他这样说,肯定是发生了不愉快的事。边泊寒忙问:“怎么了?” 老石“唉”了声:“也不知道造的什么孽,刚才周医生来查房,碰到善姨孙子了,那小子不识好歹,骂了周医生一顿。” 边泊寒皱皱眉,骂了一顿。他问老石:“动手了吗?” “那没有,”老石局促地两只手交缠在一起,“实在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惹了这么多麻烦。” 边泊寒现在只想赶紧找到周泽楠,他摆摆手:“老石,不说这些,我先去找他。” 边泊寒一边打电话,一边小跑。 电话没响多久就接通了,边泊寒笑着问:“在哪呢?” “医院门口。” “那等着,我过来。” 边泊寒没挂电话,蹬蹬蹬往下跑,跑动带来的风从他身边掠过去。 周泽楠怕他摔了,在电话里说:“慢点。” 周泽楠像棵树笔直地站在医院门口,看见边泊寒,笑着问:“怎么来了?” 边泊寒扬着点下巴;“不想一个人呆着。” 周泽楠笑笑,刚才发生的事一个字没提:“那随便逛逛。” 边泊寒也没主动提,跟着周泽楠到处走,城市的变化日新月异,可是这里却像是摁下了时间的暂缓键,保留着很多之前的痕迹。 建筑百十年承载风雨,岁月残忍,所有新的都会破旧。 边泊寒在一个简陋的绿色车站前看见个抽着水烟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在卖风筝。 风筝大的小的都有,形态各异。 边泊寒好奇地打量,扯扯周泽楠衣角:“看看。” 老人抽着烟筒,八字胡一动一动,慢条斯理地说:“都是自己做的,喜欢看看。” 边泊寒环视一圈,从边上拿了一个有些陈旧的蝴蝶,蓝紫色的翅膀因为时间褪了色,看起来像蒙着层抹不掉的灰。 但是蝴蝶的骨架和边缘都维护得很好,没有一点残缺和泛黄。看得出来,是极爱护的。 边泊寒笑着问:“爷爷,这个多少钱?” 老爷爷瘪着嘴露出缺了牙齿的口腔来:“这个有些年头了,可能飞不起来,要不,你换一个。” 边泊寒爽朗地笑着:“没事,就它了,爷,多少钱?” 老爷爷看他真的喜欢,蝴蝶也旧了,放了这么多年都没人要,他笑着说:“送你了,算你和它的缘分。” “这不能够,”边泊寒掏出钱包,把钱递过去。 老爷爷拦住他,拍拍他的手,苍老的皱起来的手上有着黄褐色的斑,笑得慈祥:“开心就行了。” 第28章 边泊寒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谢谢爷爷了。” 老爷爷看看他和周泽楠,笑得包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开心就行了。” 边泊寒笑着和老爷爷说再见,老爷爷摆摆手,重新抱起烟筒,坐在小马扎上晒着太阳。 边泊寒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蝴蝶,摸一摸,碰一碰的。 周泽楠看他开心地像个小孩,笑着问他:“这么喜欢?” “嗯,”边泊寒点头,笑着说,“巴西有一种蝴蝶,叫大蓝闪蝶,和这个很像,很漂亮。但是现在已经很少了。” 周泽楠笑笑:“因为稀少喜欢?” “不是,是因为喜欢才稀少。”边泊寒扬着脸,“我以前很喜欢标本,也收藏过整整一面墙。但是后来我在峡谷里看过振翅而飞的蝴蝶,我就不想拥有困在盒子里没有生命的了。” 他的话里充满稚气,一派天真和明媚。 周泽楠牵着嘴角,夸他:“小小哲学家。” 边泊寒扬着脸,笑得矜贵:“那可不,哲学家带你去放风筝。” 不知不觉热夏已经过去,蝉鸣和鸟叫都不再猛烈。 太阳淡淡的,晒在黄绿交接的叶子上,显得很温柔。 周泽楠和边泊寒站在公园的草坡上,边泊寒衾着笑问:“周医生,放过吗?” “放过。” 边泊寒眯眯眼,表示不相信。 周泽楠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蝴蝶,爱惜地摸了摸,像在驯服。 边泊寒说:“露一手。” 周泽楠很多年没放过风筝了,他的目光带着悠长回忆,垂着眼看着。他把线拉到自己手上,抖动着风筝。 风筝的尾巴起伏着,像轻盈的波浪。 他说:“好,我试试。” 周泽楠照着记忆中放风筝的方式,拉着线,慢慢地小跑往前。 他看着风筝颤颤巍巍地跟着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趋地拖拉着,像极了那个人。 回忆像是翻涌的潮水,打着浪扑过来,浸湿了周泽楠。 周泽楠的脚步停了,风筝少了风的支撑,垂在他的脚边。 边泊寒小跑过来,周泽楠说:“放不起来。” 边泊寒笑笑,用轻松的愉快表情说:“再放一次,再试试。” 周泽楠看着他眼里浅浅的光,抬起了手。 边泊寒笑着用眼神给予鼓励:“你稍微跑快点。” 周泽楠一瞬间像是看到了自己小时候,他扯着线,往前跑。 边泊寒在后面喊:“跑快点,马上就能飞起来了。” 他没再往后看,耳边有风速速地刮过,灌得他的心满满当当。 他听见边泊寒带着笑意的声音:“飞起来了。” 周泽楠停下来,他仰头看,年岁侵染的翅膀在澄明的蓝色天空下变得鲜活,贪玩地一簇一簇地扑闪着。 边泊寒站到他身边,抬头看看风筝,又低下来看向周泽楠。 周泽楠的手只拉着线,云彩静止了,风筝少了助力,往下,有些摇摇欲坠。 边泊寒握着周泽楠的手,灵活地扯动着,风筝像是重新注入了活力,跳跃着往上攀登。 边泊寒笑着说:“看,飞好高。” 周泽楠静静地看着,说:“你的火机呢?” “口袋里。” 周泽楠把手探近他的口袋,把打火机拿了出来。 他摁下,焰动的火苗窜出,他凑近了风筝线,对着某一点点燃了。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浅色的瞳孔里映着炙热的火苗,他看出周泽楠皮囊底下极致的疯狂与冷漠。 火焰不息地在跳动,他没有出声制止,着迷地看着。 风筝的丝线在一燃即焚里不受控制地纷纷断裂,边泊寒感觉拽在手里的重量忽然牵引着往上又往下,轻了。 他不自觉地仰头看天,失去束缚的风筝像尾鱼游弋在蔚蓝海里,挣扎着游向更远。 周泽楠说,它自由了。 边泊寒低下头来,望向周泽楠。 他回想起认识周泽楠以来的场景,破败的面包车,干净整洁的衬衫西裤,矜贵不可冒犯的面容,憋着坏笑解掉的扣子…… 一切都是那么地矛盾,又是那么地顺利丛章。 周泽楠就像是致幻的蘑菇,危险又致命,漂亮又易碎。 被他吸引,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轻易的事,不需要理由和修饰,不需要悬而不决。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说:“你站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边泊寒还捏着手里的线,他用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外冲,周泽楠不知道他要去干什么,只好乖乖听话等着。 周泽楠坐在草坪上,看着周围有小孩在吹着泡泡,泡泡轻盈地往上升,小孩笑着跑着伸出手去抓。 阳光照射下的泡泡五彩缤纷,飞得很快,小孩才抓住那么一两个,剩余的啵一声,全都破碎了。 小孩反复试了很多次,都是如此,终于不满地哭了起来。 大人过来抱着小孩,哄道再试试,我们抓多多的。 公园有管理的人过来,提醒道,自动喷头快要到点浇水,请草坪上的游客尽快离开,以免打湿。 人群走到一边,喷头不多会旋转着喷出水来,洒在蓬勃的草地上。 第29章 太阳一照,呈现出几道彩虹。 刚才哭闹的小孩兴奋起来,挣脱了父母的束缚,跑进草坪里,小小的人儿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彩虹出来了!好快乐呀! 小孩妈妈想冲进去把小孩拉出来,怕他感冒,小孩爸爸拉住了他,笑着说,让他玩吧。 周泽楠站在一边看着,他听到身后边泊寒大声叫他。 他回头,看见边泊寒骑着小三轮,后面载着刚才卖风筝的爷爷,边泊寒朝他挥着手。 边泊寒近了,周泽楠吃惊地发现,三轮车上装满了风筝。 老爷爷说:“他刚才过来,把所有的风筝都买了,说是想做件大事。” 边泊寒在长辈面前总是笑得乖巧,他笑着说:“爷爷,你就帮我招呼,说请大家放风筝。” 边泊寒朝着周泽楠直笑,不透露心里的想法。 爷爷帮他招呼着,这里地方不大,小孩大人都认识他,纷纷过来取风筝。 人们在草地上奔跑着,沉睡在地上的风筝终于找到回家的方向,凭借风的助力,往上跃着。 公园这片有限的天空上,漂着荡着鱼啊鸟啊…… 本不属于天空的动物,在这刻都自由地畅翔着,享受着白云的怀抱。 边泊寒牵着一只蝴蝶,和刚才那只并无相像,他奔跑着,把它高高地飞扬在大地之上。 他看着蝴蝶越飞越高,稳住了。 他拉着风筝走向周泽楠,笑着说:“来。” 边泊寒从兜里掏出一个新的打火机,重复刚才的动作,片刻后,边泊寒手中的风筝失去牵引。 边泊寒笑得灿烂,他说:“盼你所愿皆成真。” 在飞舞的风筝里,只有这一只没有引线,也只有这一只,是有人愿意放它自由。 他们站在九月的风里,刚才的彩虹还留有尾巴,草地上水淋淋的,透着晶莹剔透的鲜亮。 周围的人在忙着欢愉,忙着牵引手里的线把风筝引向一个又一个地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此刻静止的对望。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的笑,他听见通往爱情的通天塔上,门被扣响的声音。 曾经的麻烦一再告诫他,富士山不可能私有,妄想者都是徒劳。 可边泊寒,一次一次敲打,像西西福斯推石头,永不止息。 周泽楠不可抑止地一再心动,在这远离海洋的尘土上,他似乎听见潮水的声音在此刻袭来。 从一滩水流到一个浪潮,经久不息。 他笑着说谢谢,替边泊寒的珍视和诉诸。 边泊寒明知故问:“谢什么?” 周泽楠抬眉,从前没聊过,但此刻两个人之间似乎有条看不见的线在拉着,沉寂多日得以浮现。 周泽楠淡淡地说:“你知道。” “我不知道,”边泊寒摇摇头,“我知道我们认识时间短,很多方面我对你,你对我都不了解。可有一样,不开心,难过了。你别憋着,你实在不想说,你缓缓,等想说了你再告诉我。” 边泊寒顿了顿,把话说的坦荡:“我在意你。” 边泊寒把在意说的明明白白,他永远都是敞亮的,不吝啬表达,也不害怕受伤。 周泽楠愣了愣,替边泊寒的这一句。他猜到在医院里老石肯定说了什么:“没难过,只是觉得是小事,说出来了也烦心。” “烦心你也可以说,我不想你憋着。你有情绪了,不高兴了不要自己一个人消化。最起码我能和你聊聊。” 边泊寒说这么一段话,把周泽楠心里烧得暖烘烘的:“我下次一定改正。” “没下次,”边泊寒说,“什么都不告诉我,好歹我俩也睡一个房间。” 周泽楠看他有些气愤的小表情,这时候要说不用,那对面这只小河豚可彻底炸了。 周泽楠欣然应下:“行,都听你的。” “不是要听我的,是要和我分享。”边泊寒重重地强调分享这两个字。 “嗯,和你分享。”周泽楠笑着,心底仅一丁点的烦心都烟消云散了。 那晚,周泽楠掏出手机,给远在他乡的周语鹤发了个视频,配上一句话——周女士,我遇见个人,好像有点明白那句诗了。 第十二章 阴影背面 善富丽醒的第二天,周泽楠在医院,他查看了各项指标和数据,对满脸担心的老石说:“正常的,放宽心。” 老石连连感激:“周医生,太谢谢你了。” 周泽楠淡淡地说:“没有。” 他看着善富丽浑浊的眼珠,因为岁月不再清朗的面容。 他们之间一个仰视,一个俯视,隔着空气中的尘埃。 曾经过往在短短几瞬倏忽而过,时间公平地诉诸每一个人,妇人老矣,孩童长大。 周泽楠无力也不想再追究谁是谁非,他看向老石:“你去忙你的事,你辛苦这么多天,待会睡会再来。” 前几天,老石担心习根生来闹,说什么都不要周泽楠和自己换着看,说是老人没醒,事情少,等醒了再叫周泽楠帮忙。 现在,人醒了,善富丽在,老石没好说,把周泽楠拉到门外:“周医生,已经很麻烦你了,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朋友等着车用。” 第30章 “没事,刚好我在医院也有事。” 老石的表情变得有些闪躲,像是在想怎么开口,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周泽楠说:“老石,有事你直说。” 老石看着周泽楠:“周医生,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也不怪善姨多想。我当初看到你,也想到了很多年前从我们这走出去的一对母子,你长得和他实在太像了。可发生了这些事,你肯定不是。” 周泽楠淡淡地说:“为什么?” 老石“咳”一声:“要是你是,你绝对不会救她。当年是善姨老公把人拐卖来的。” 周泽楠表情没什么变化,问:“那后来他们怎么样了?” 老石摇头:“我也不知道,之后就没再见过了,希望他们过得好吧。” 周泽楠点点头:“会过的好的。” 老石望望周泽楠,用一种诚恳的哀叹语气说:“希望吧。” 老石说:“我进去和善姨说一声,晚一点过来,看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给她带。” 周泽楠:“嗯,好。” 周泽楠没进去,给边泊寒发了个消息。 周泽楠:…… 边泊寒立刻回:??? 周泽楠:没什么,问你看到爷爷没? 边泊寒发了一张他和爷爷的自拍,附文:帅气英俊又迷人的小寒同志。 周泽楠笑笑:去吧,和爷爷去玩。 边泊寒发了个耍赖的表情包。 周泽楠笑笑,发了个小人儿摸摸头的表情包。 边泊寒:意满离。 边泊寒原本要跟着来,怕习根生闹事,周泽楠没让。 边泊寒不高兴地说:“才答应要和我分享,今天就不让了。” 周泽楠笑笑,说:“他闹是因为人没醒,这下人都醒了,他找不到理由闹。你昨天不是说想去找那爷爷,说蝴蝶风筝的礼没还,想过去送礼。” 边泊寒找不到理由反驳,忿忿道:“我不管,你就是不要我去。” 周泽楠笑笑,知道他是假装:“有事我给你打电话,马上、立刻那种。” 周泽楠软着声音说话,眼里带笑,看得边泊寒心里酥麻麻的。 边泊寒忍着笑,说:“那行吧。” 老石走了,周泽楠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他摇高了病床,让善富丽坐了起来。 善富丽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周泽楠从纸碗边勺着粥,一勺一勺地喂她。 善富丽看着他,没说话,沉默地吃了大半碗,摇摇头表示不吃了。 周泽楠没勉强,把剩下的粥用盒子盖好,打算待会出去丢。 善富丽躺在床上,目光丝丝落落跟随着周泽楠。 她收起了平日的歇斯底里,变得温和平稳,像是临终前的其言已善:“你就是小介吧。” 周泽楠按在盖子上的手停在那,沉默半晌,转过身来,看着病床上瘦弱的老人。 周泽楠没承认:“你才刚好,多休息。” 善富丽凄惨地笑笑,皱巴干枯的脸埋着条条沟壑:“就算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你是。我都是快死的人了,临死前见到你,也算是了了那些孽缘。” 善富丽完全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她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讲一个年岁深远的故事:“不是只有你妈是好人家的姑娘,我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我没有你妈的好运气,当年我被人卖到村里,我跑过,可我跑回去,所有人和我说的话是,女孩子身子脏了,这是天大的丑事。木已成舟,为了家里的脸面,他们又把我赶了出来。” “我怨过的,可我有什么办法,人总要活下去。我只想踏踏实实过个安稳日子。放你和你妈走,害我自己家破人亡。但是说到底,是我家老头子害了你妈一生。我就是想问,你们当初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把警察叫来?” 这个问题,善富丽问过他两次。 周泽楠看着善富丽,想起周语鹤带他逃走那天。 周泽楠记得,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庄稼绿油油的,头顶的太阳明晃晃晒在背脊上,灼人的滚烫。 周语鹤骑着车,带着周泽楠一路狂飙,经过个路口,善富丽走了出来。她戴着草帽,急忙忙朝家走,要回去拿农药。 周泽楠看见善富丽,挥着小手,开心地喊:“善奶奶,我要去买糖了。” 周语鹤的眼睛快速从善富丽脸上滑过。 善富丽站在原地,刚才那一瞥她看清了。 那双眼里一如既往地没有同情,也没有害怕,甚至不掺杂一丝嘲讽和得意,平平淡淡的。 那是一个人看向另一个人的眼神。 太久了,她都忘了被当做人是什么感觉。 善富丽想起那些男人肮脏的手和油腻的笑,在饿莩尸野的地狱,人太少,鬼太多。 为了自保,她也变成一只鬼,谄媚、殷勤、麻痹、冷漠,以至于忘了她在人间。 她想开口叫喊,终究还是没有叫出来,她看着周语鹤的车越开越远,成为蜿蜒道路尽头的一个小点。 她甚至在心里喊,再快点,再快点。 周泽楠还记得自己当时回过头,和善富丽说,善奶奶,晚上回来,我分糖给根生。 第31章 那颗糖没有分到,此后周泽楠和习根生的人生也如那条岔路,走向两端。 周泽楠浅色的眸子没有因为回想而起伏,依旧无波无澜,他陈诉了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做错事的人应该受到惩罚。” “惩罚?”善富丽阴恻恻地笑了,眼里闪着寒光,“那你知道,后来那天发生的事吗?” 周泽楠沉默地注视着,他等着善富丽准备好的下文。 “你以为你和你妈能逃出来,是因为我没有叫嘛。”善富丽笑着,“是因为你爸死了。你爸用拴狗的绳子吊死在了河边的柳树上。所以大家忙着救人,忙着哭尸。” 周泽楠的脸上没有出现善富丽预见的表情,他依旧淡淡的,冷静地看着。 善富丽最恨他这副表情,让她想起周语鹤刚被拐卖来的那些日子。 凭什么,都是被拐卖的,她可以永远高昂头颅,可以不用讨好任何人,不用遭受丈夫动辄的拳打脚踢。 那些拳头是真痛啊,落在身上。 但最绝望的,是这样的日子没有预兆。 可能只是盛汤的时候洒出来几滴,也可能是今天的饭里有没淘净的石子。你要时刻提溜着一颗心,连夜里睡觉都会害怕到突然睁眼。 她以为她不跑,听话,百依百顺,忍着,最起码也能像个人被对待。 可是,没有,那些拳头是没有尽头的,就像那些欺辱无穷无尽。 她才是那个众人口中的婊子烂货,家里被他赌到没钱,她就要被拉去卖。 她苦苦哀求,跪在地上,可是被一脚踢开,男人啖了口痰在她身上,讽刺地说,你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女主人了,我也就是看你姿色还不错,陪你玩玩。 从那以后,永无宁日。 后来,她看着自己的儿子像他爹一样动手打老婆,她心里竟然隐秘地出现快感。有个声音悄然说,对,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要所有人像我一样,大家都别好过。 当周语鹤出现,一切都变了。 善富丽惊奇地发现,那个坡子爱她,爱一个买回来的女人。 她看着黎宗民对周语鹤的怜惜,看着他的小心翼翼。 刚开始,她只是觉得好笑,都是一样的,哪里来的爱呢。 可后来,她竟然抑制不住地嫉妒,她甚至替黎宗民鸣不平,有人爱,已经很好了,还要怎样呢。 于是,她明知自己是错的,但比起鄙夷自己的懦弱,她更厌恶周语鹤的反抗。 她宁肯烂在烂泥里,潮湿阴暗地看着井口四角的天,怨恨着试图告诉她这一切不正常的人,也不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拯救自己。 善富丽想起这些,眼里有化不开的恨意,声音阴恻恻的:“你所谓的惩罚可真伟大,害死了你自己的亲爹。” 周泽楠从始至终都坐在那,他听着善富丽的故事,看着她已经老去的脸,淡然地问:“还吃吗?” 善富丽想不到这些话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不可置信地骂道:“你和你妈都是疯子,疯子!” 周泽楠站起来,刚才盖子上的粥黏到手上,已经冷了,黏黏的不舒服:“不吃的话,我出去丢了。” 周泽楠整理好,擦了擦桌子,提着外卖盒子,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慢慢地合起来,把善富丽包裹在盒子一样的房间里。 善富丽躺在床上,恨意一点点从她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她有些可悲地笑笑,不知道是替自己,还是为了什么。 周泽楠慢慢地走远了,习根生从另一间病房里走出来,远远地盯着他的背影。 习根生眼里是癫狂的滔天巨浪的恨意,他紧紧握紧了拳头。 他算是明白半小时前接到的那通电话,他还嘀咕老石给他打电话干嘛,他接起来,听见善富丽说:“你过来看看我吧,我送你份大礼。” 习根生走到门口,没有进去,他从医院狭窄的窗口望进去,善富丽枯萎地像只破败的残荷。 他收回目光,转过身,走了。 周泽楠站在洗漱台前,搓洗着手,把附着在手上黏腻的感觉洗掉。 大家都以为他不知道黎宗民死了,周语鹤没讲过,他也没问过。 这始于很多年前的一天,潮湿闷热的夏季午后,黑沉的天,暴雨即将来袭。 周泽楠刚上完课,打算回家。 人行道对面的绿灯没亮,摆书摊的人在收摊,他蹲下来。 摆摊的人笑着说,你慢慢看,喜欢的话挑一本。 青春期的他不爱和陌生人说话,沉闷地点头。 他看到一本深蓝色书封的笔记本,翻开,是一个人做的剪报。 剪报没有按日期来整理,他翻了几页,全是许多年间发生的重大案件,旁边留有案件分析。看得出来,这本剪报的制作者是个侦探迷。 周泽楠细细地翻,他翻到一页,停住了。 那上面粘贴着一九九五的新闻,图片上的人是他。 大雨快要来了,收摊的人整理好其它,在等着。 周泽楠说对不起,把书递了过去。 绿灯亮了,他顺着人潮走过去。 刚才他有些慌乱,可他还是看清了上面的一句话:黎氏男子畏罪自杀。 雨还没有落下来,云层担着,来往的人步履匆匆,着急归家。 第32章 空气像是可乐汽水瓶上沁出来的水珠,黏渍渍的。 人行道只有几十秒,周泽楠走到中间,红绿灯由绿转红。 他站在那,没有跑,身边的人在快速地移动。 云承受不住了,化作雨啪啪打下来,他横戈在路中间,等不及的车辆响起喇叭声。 尖锐的喇叭声夹杂在喧嚣的雨幕里扑过来,倾盆的宣泄里,他终于厘清这个迟了很多年的消息。 黎宗民不是畏罪自杀,而是在为他们搏一线生机。 周泽楠早就无法开口称他为父亲,但他还是决定用这个夏天替几年前的自己向那个人说声仅有一次的谢谢。 谢谢惯于懦弱的人真正善良一次。 周泽楠知道,夏天会像泡沫一样消解,又会在下一个草长莺飞里重新到来。 绿灯再次亮起,他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写周医生的父亲,是想探讨善良是需要锋芒,也是需要底线的,必须是聪明的善良。 黎宗民在我心里只能算一个软弱的坏人,做了一件好事。 第十三章 意外得知 边泊寒给爷爷买了两条烟,爷爷抽出一根闻了闻,笑得两撇小胡子上上下下地抖,一个劲地说:“好烟好烟。” 边泊寒笑着:“那可不,给您老人家买的最好的。” 爷爷把刚才那根烟夹在耳朵边:“还是你小子和我投缘。”他瘪瘪嘴,瞅瞅两边没人,凑近了:“他们都不让我抽,管我呢。” 边泊寒乐了,诚实地说:“我本来也不想给你送烟,但我想,人生嘛,也就一两个小爱好,适当满足满足不过分。” 这话很符老爷子的心,他一拍膝盖:“对了嘛,就是这个理。” 老爷子看边泊寒的样貌,八卦地问:“有对象没?” 边泊寒脑海里立刻蹦出周泽楠,嘴上却说:“还没有。” 老爷子笑得眯眯眼,一副还骗我的神情:“那天你送风筝那个呢?” 边泊寒笑了,老爷子还挺开明:“爷爷,你这思想还挺前卫。” 爷爷有些傲娇地拿过烟筒,哼两声:“是他吧,我看人这么多年,就没错过。” 边泊寒看他并无任何反感的感觉,乐呵地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还想着……” “想什么?!”老爷子翘翘胡子,“喜欢就追,被别人追走,你就只有哭的份了。” “爷爷,你不觉得我们……稀奇。”边泊寒本来想说奇怪,话道嘴边换了个词。 “爷爷我什么没见过,你们这,有什么稀奇的。你看看那汉哀帝,永帝,不都是。历史书上都写了,那叫断袖。” 边泊寒听得直乐,直呼:“哎呦喂,我的爷呀,你怎么什么都懂。”边泊寒竖起大拇指:“真棒!” 老爷子笑着拍拍他:“就知道拿我寻开心。” 边泊寒立马正色:“我可没,正儿八经夸你呢。” 老爷子笑着,他家里孩子都出去工作了,平常就他和老伴。今天难得边泊寒过来陪他:“上次我就看出来了,你买那些风筝全是给人家放的。” 边泊寒做那些事时候不觉得害臊,现在被人一提,忙笑着说:“爷爷,你给我留点底,我脸皮薄,害臊呢。” 老爷子抽着烟筒直笑,吐出口长长的白气,揶揄道:“追人,这才哪到哪。我当年追你奶奶,那可是天天屁股后头跟着。天一亮,我就去她家门口等着。” “奶奶没嫌你烦?” “烦,怎么不烦。”爷爷想到当年,露出少年人的神情来,“我们俩是<a href="" target="_blank">青梅竹马,你奶奶从小就嫌我烦,嫌我调皮捣蛋,经常打架。我一打架,她就哭,吓得我过后几天都规规矩矩的。你爷年轻时候可帅,好多小姑娘追呢。” 边泊寒故意笑着逗他:“我可不信,肯定是奶奶漂亮。” 爷爷烟筒一放,认真了:“等着我给你找。”他站起来,瞅瞅边泊寒:“比你帅。” 老小孩老小孩,这句话准没错,边泊寒笑着逗他:“我可不信,要眼见为实。” 老爷子拿出两本相册,上世纪七八十<a href=" target="_blank">年代的样子,样式古朴,中间有个小窗描着几朵小花。 相册一点灰尘都没有,像那些风筝一样,都被人保护得很好。 老爷子递给边泊寒,他打开相册,第一张是爷爷年轻时站在树下的照片,十七八岁的样子。 爷爷凑过头来,看着往昔的照片,得意洋洋地说:“帅吧。” 边泊寒再说不帅,可真过不去了,他直乐呵:“可太帅了。” 边泊寒一张张翻,老爷子坐一边慢慢和他讲,当年如何如何。 边泊寒听得开心,老爷子讲得高兴。 翻完了,边泊寒站起来,说:“爷,我给你放。”刚才老爷子从哪拿的,他看清楚了。 他站起来,抱着相册要往书架那边走,从里面掉出张纸来。 边泊寒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来,可当他看清了标题和图片,他的脚像是陷在了泥潭里,拔不出去。 老爷子走过来,瞟了眼,说:“这是我们这好多年前发生的一起拐卖案,当时闹得挺轰动的,来了很多警察,连记者都来了。” 第33章 边泊寒还是不肯相信,问:“囚禁六年吗?” 年代有些久远,老爷子却一秒没耽搁,指着图片上的小孩说:“没错的话,是这个时间。当年指认拐卖现场,就是我摆摊那车站,我还见过她小孩,看样子,五岁多了。” 边泊寒的目光顺着手指移到那,照片上的人他不会认错。 老爷子哀叹地说:“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就这样被毁了。那些人,真是畜生!” 边泊寒不敢再往下看,只是标题都足够让人胆战心寒。 一张薄纸轻巧写下的东西用三言两语就能概括,但放在现实里那是别人不可移除的惨痛的人生。 他的脑海里回忆里善富丽的话,他把那些话一串,心里就止不住地疼。 他紧紧捏着那张纸,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老爷子只当他是因为报纸上的事愤怒,别做他想,拍了拍他的背,沉闷地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呀!” 边泊寒看着爷爷,恳求地说:“爷爷,能不能把这张报纸给我?” 老爷子是个爽快人:“我当是什么呢,一张报纸,喜欢就拿去。” 边泊寒说谢谢,他想到了什么:“爷,我还想请你帮我做只风筝。” “还是蝴蝶?” 边泊寒想了想:“嗯。” 边泊寒从老爷子家出来,一路的心神不宁,他的兜里揣着那张报纸,心上绑着块石头,沉甸甸的。 刚才没敢看,他怕自己忍不住冲出去揍人。 他走回酒店房间,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假装镇定地把报纸掏了出来。 边泊寒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从头到尾就没松开过,眼神落在纸上,恨不得烫出个洞。 那张报纸,被他抓在手里,揉皱了。 报纸上写,周姓女子原本拥有璀璨的人生,高知家庭的父母,高学历,相恋多年的恋人。原本她和恋人约定,毕业旅行结束后就踏入婚姻。 可事情的转折让人措手不及,旅行途中她看到一位孕妇晕倒,好心帮助,结果却遭遇了灭顶之灾。她被拐卖深山,被囚禁六年,被迫生下一子。 三个被字,沉重、无力,拖着边泊寒的心一直往下,坠入冰窟。 他第一次希望所有新闻都是假的,都是说书先生的胡编乱造。 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可以醒过来的聊斋,是小孩子口中皇帝的新衣。 可是这不是,这是堆积在人身上名副其实的灾难。 边泊寒看着最后的字,拐卖妇女在这个村子并不新鲜,甚至有些人家一连几代人的妻子都是用这种方式买到的。 边泊寒愤怒地把手砸向镜子,镜子随即四分五裂。 有血顺着镜子流下来,倒映着边泊寒的眼,一片血红。 周泽楠出医院那会,给边泊寒发信息,等了半天都没人回复,想着可能还在爷爷家。 周泽楠回酒店,开门进去,屋里没开灯,漆黑一片。 他刚要开灯,就听见窗户边传来声音:“别开。” 周泽楠听出了边泊寒声音里的情绪,说:“还以为你没回来,没看到我发的信息?” 边泊寒说:“手机没电了。” “嗯,”眼睛很快适应了眼前的黑暗,周泽楠看到边泊寒坐在黑暗中的身影,他走过去,坐在另一张椅子上,问:“怎么了,不高兴?” 边泊寒不想说真实原因,撒谎道:“抄袭的事一直没有眉目。” “还没有找到人吗?” “嗯,对方是在网上发的帖子,虽然报警了,但找人要一定时间。” 周泽楠点头,宽慰道:“别着急,肯定会有办法的。” 边泊寒淡淡地嗯了声。 黑暗中,看人不真切,但周泽楠感觉今晚的边泊寒带着浓重的情绪:“吃饭没?没吃的话,出去吃。” 边泊寒不想动,他第一次叫周泽楠名字:“周泽楠,你陪我待会。” 边泊寒什么话也不想说,平时的巧言善辩全都收了声。他只想静静地待着,借着黑夜就那么和周泽楠待一会。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千头万绪,像是一滩水堵在心里,同时有无数个针孔想往外泄。 周泽楠没说其它,应着好。 两个人背着窗户,窗外明亮的彩色的光映在窗帘上,屋里透出星星点点浅淡的光。 边泊寒盘着腿,身子弯着,说:“以前我很喜欢徒搭,在路上一切都是新奇的。你没办法预见今天遇见的人,没办法知道能不能搭上车,甚至你能到哪里,都不知道。有时候,一天之中一张车没搭到,可能只前进了几十公里。有时候,运气爆棚,可以从一个城镇到另一个城镇。我很享受那种不确定的感觉,像是一切都捉摸不定,一切又都充满希望。” 周泽楠笑笑:“听起来是很有意思的经历。” 边泊寒看向他,眼神湿漉漉的,像沁了水的海绵:“你呢?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我吗?”周泽楠回想,浅浅地笑了笑,“有很多。第一次看海,第一次救人,第一次去神庙……但没有最难忘的,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过去的已经过去,而未来会有更多更好的经历。” 第34章 周泽楠又说:“最字本身就是个悖论,就像小学时候老师让你写的作文。你的一生都没过完,你怎么会知道哪一件事最深刻。” 边泊寒点头,若有所思,挑其中一件:“怎么会想要去神庙?” 周泽楠在脑海里回想。 那会高中,周语鹤问他,以后想要做什么,周泽楠给不出答案。 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火车上遇到的小女孩能得到快乐,就算这个快乐有期限,很短暂。 周语鹤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教导一般的话,她只是温和地说,出去看看。 周泽楠选了埃及神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选那里,或许是因为书上形容,那是一个奇迹。 周泽楠提前读过神庙的相关介绍,一九六*年,埃及人修建阿斯旺水坝,原本位于尼罗河河底200英尺的阿布新贝神庙被搬到高处,世人得以见到它的全貌。 他记得抵达神庙那天,因为是淡季,人烟稀少。 他看到高耸的法老雕像坐落在门口,阳光照耀下,鎏金般的色泽。他往里走,满墙的壁画,刻满古老的语言。 神庙仿佛拥有生命,而他是无意闯进的凡人。 周泽楠仰着头,看着满墙的壁画,他有一种被永远流放在时间之外的错觉,仿佛不是只有他在注视。 在穿透墙体的后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他。 他们高大且雄伟,被刻在枷锁之中。 沧海桑田在周泽楠眼前呼啸而过,人类和时间相比,不过是沧海一粟,万千蜉蝣。 他仿佛看到成千上万的人打着赤膊搬运石头,手上全是勒出来的血痕。他们日复一日,如愚公移山般建造神祇。 他们终其一生,抵达最后,用血肉之躯生生造出一座奇迹来。 奇迹两字本身就充满了不可能,而创造奇迹是罕事。 周泽楠站在雕像前,原本他以为他会有许多所求,可真的站在那,他只是静默不语,凝望着久久说不出话,生出许多敬畏来。 人渺小,但又不那么渺小。 他想起临行前周语鹤发给他的短信,人生辽阔,别活在爱恨里。 周泽楠的嗓音带了悠远的回忆,听的人跟着不自觉心软。 边泊寒从周泽楠的描述里想象到周语鹤的坚韧,他说:“你母亲很了不起。” 周泽楠笑笑,赞同地点头:“周女士是个可爱女人。” 黑夜很包容,边泊寒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周泽楠脸上的每一帧表情,他由衷地说:“你也很了不起。” 周泽楠疑问地“嗯”一声,为这突如其来的夸奖。 他笑着看向边泊寒,说:“谢谢。” 或许是今天发生的事太冲击,又或许是坐在眼前的人岁月静好的模样太乖巧,边泊寒知道周泽楠早就走出来,可他还是抑制不住地去想以前的周泽楠,在夜深人静里,会不会躲在被子里咬牙痛哭。 他想伸出手揽一揽周泽楠,但又觉得任何安慰的言语和动作都多余,他又收了回来。 刚才边泊寒把手搁在腿边,周泽楠没看到,现在一眼看到白色的纱布。他皱着眉,问:“手怎么了?” 边泊寒不当回事:“摔了一跤。” “哪摔的?”周泽楠眉头紧紧皱着,不相信地说他,“之前是眼睛,现在是手。” 周泽楠还是担心,摁亮了小台灯,边泊寒不适应地眯起眼,把头扭向一边。 周泽楠想把纱布解开看一眼情况,边泊寒摁住了,不让他动:“没事,只是些小伤口,没有缝针。” 他摁着周泽楠的手没有松开,隐藏着情绪平平稳稳地回望。 台灯圈出一小块独属于两个人的角落,他们在这一隅光景里安静对视。 两个人离得近,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在耳边低语,倚靠在一起的爱侣。 窗外有大车呼啸而过,大灯射出的光探照在白色墙壁上,一闪而过。 周泽楠直直看着边泊寒,叹了口气:“小心点。” 空气干瘪,温带季风气候,周泽楠眉眼依旧温润。 边泊寒缓慢地说:“好。” 风吹进来,窗帘猛扑跳起一跳,横亘在他们之间。 边泊寒没扎头发,浓黑的秀发吹乱了,扑在白皙的面容上,像是吹皱了一池春水。 他们四目相对,窗帘一起一伏,影影绰绰地扰乱了一地的光影。 边泊寒在片刻凝视里想到以前,他独自一人在夜晚的沙漠里行走。 月亮遥遥挂着,触不可及。 他一直爬,一直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看到夜色下矗立着一枝枯萎的玫瑰,娇小但艳丽。 他偏过头,看见沙漠底下的绿洲,有湾湖水与俏白月亮相映。蓝色月光下,沙子像是水流无数次蒸发,落下,又再次回归。 他走过去,在峰顶擎起玫瑰。 风再次拂起又落下,空气中有淡淡的柏树、薄荷,还有鸢尾的香气。 边泊寒确定了,这香味来自于周泽楠。 沙漠里的那个夜晚与眼前片刻重叠,月亮就应该永远被盼望着,不被掉落人间。 作者有话说: 他在峰顶擎着玫瑰抗击一生。——夏尔 第十四章 怕打针,嗯 第35章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愣神的样子,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先把饭吃了,再吃药。” 他想抽回手,边泊寒回过神来,紧跟着摁住了。 周泽楠挑眉,看着。 边泊寒说:“不想吃药。” 周泽楠以为是什么大事,他笑笑,看看边泊寒的手:“今天可以不吃。” 边泊寒“嗯”一声,松开了。 那晚,边泊寒侧躺着,看着周泽楠的睡颜,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一早,周泽楠还要去医院,今天有个交流分享会。 镇上的医院资源有限,虽然每年都有外出交流学习的机会,可是信息滞后,病人少,年轻医生成长困难。 周泽楠擦着脸上的水珠,边泊寒靠在卫生间门边,忐忑地问:“能不能不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边泊寒黏人,可事实却是边泊寒怕打针。 周泽楠失笑:“天气热,伤口容易发炎,今天也要换纱布。” 边泊寒真不想打针,他只要想到他撅着屁股,被年轻小护士冷不丁地来一下,他就冒冷汗。 贞操不在了不说,屁股还疼!得提着走。 边泊寒露出小孩怯怯的神情来:“我吃药吧。” 周泽楠不说话,挑眉看着他。 边泊寒立刻心虚,眼神不自然地朝镜子瞟了一眼,昨天打碎之后,他怕周泽楠回来看到,赶紧让老板换了玻璃,还加了钱。 边泊寒垂着点脑袋,焉巴着服软道:“我去。” 周泽楠仿佛看到一只垂着尾巴的狗狗,他笑了笑,走出去了。 边泊寒唉声叹气地跟在后面,替自己即将献出的贞操和屁股。 到了医院,离交流会时间还早,周泽楠带着边泊寒往门诊走。 一个嚎啕大哭的小朋友被大人抱在怀里从他们身边走过,哭得一抽一抽的,嘴里嚷着疼。 边泊寒积攒起来的勇气在瞬间烟消云散,他恨不得拔腿就跑。他试探着问:“要不打吊针?” 周泽楠识破了他的想法,淡淡地牵了牵嘴角:“要先看伤口,按照你昨天的说法,应该是不用。” 边泊寒表情变得凝重却忧虑重重:“我先去个厕所。” 接下来短短的一段路,边泊寒经历了两次上厕所,一次口渴,一次肚子饿。 周泽楠笑着说:“来之前才吃过,这会就饿了。” 边泊寒也觉得这个借口荒谬,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我消化快。” 周泽楠看看时间:“吃东西可以,可吃完东西,我就要去开会了,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打针。” 边泊寒瞬间不愿意了,还是有人陪比较好:“那我们先去打针,不然耽误你正事。” “不饿了?” “这会又不饿了,”边泊寒往前走,看周泽楠站着不动,催促道,“走吧。” 周泽楠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抬腿跟上。 周泽楠提前和张医生说过,他今天带个人过来检查。 昨晚周泽楠没看伤口情况,今天换药把纱布全解开了。 他左右翻着边泊寒的手,骨节处红肿着,手上全是细碎的伤口,一看就不可能是摔的。 周泽楠估计问了,边泊寒也不会说实话,他用镊子夹着棉球沾了酒精,怕昨天消毒没做好,伤口发炎:“忍着点。” 边泊寒自己也心虚,规规矩矩坐着任人摆弄。 周泽楠轻轻的,屏着气尽量避免碰到伤口。 边泊寒静静地注视着周泽楠的动作,酒精带来的刺痛刺激着神经,让边泊寒忍不住想缩回手。 他在厘清着昨天那件事带来的情绪,他忍不住地把自己带入故事背景,想象他是周泽楠,他会怎么做。 答案是无解。 边泊寒在情绪的拉扯里难过又心疼。 所有人为的灾难,所带来的破坏力不亚于广岛原子弹爆炸。 如果可以,那么边泊寒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如果是个假命题,不具备一否在否的条件。 边泊寒想得出神,周泽楠已经处理完,给他的手重新缠上了纱布:“给你打一针阿莫西林消炎。” 边泊寒坐在输液室里,双手压在屁股底下,伸长了脖子紧张地张望着。 周泽楠靠在椅背上:“我帮你看了,小姑娘长得不错。” 边泊寒紧张得都反应不过来,他“啊”一声,没听清周泽楠说什么,目光有些分散。 周泽楠看他是真怕,也不逗人了,等护士进来,他接过盘子,说:“谢谢,我来就行了。” 边泊寒看向周泽楠:“你来啊?” 周泽楠挑眉,笑笑:“怎么,不相信我?” 边泊寒摇头:“没有,就是你拿手术刀的手,有点大材小用。” “有用总比没用好,”周泽楠撕开包装,拿酒精给针筒消了毒,抬起眼皮示意边泊寒脱裤子。 边泊寒手放在裤腰上,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来想把裤子往下脱。 周泽楠笑着:“停。” 边泊寒看过来,周泽楠扬扬下巴,让边泊寒坐那。 周泽楠把边泊寒的手担在小枕头上,用沾了酒精的棉签打着圈给手背消毒:“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原来也有个怕的东西。之前眼睛受伤,现在手受伤,给你个记性。” 第36章 周泽楠拿着针筒,边说边注射。 边泊寒盯着周泽楠,从眼睛顺着看到鼻梁,又绕回去盯着他眼睑上的小痣。 周泽楠要拔针,抽出根棉签:“摁好,不然会青。” 边泊寒听话照做,乖乖地摁着:“摁几分钟?” 周泽楠收拾好,看着坐在座位上一门心思摁棉签的边泊寒,从口袋里掏出颗糖:“给。” 边泊寒抬头,和上次的一样,他想放开了去拿。 周泽楠把糖拿远了,说他:“摁好。” “哦”。边泊寒在外面那个桀骜猖狂的一个人,在周泽楠面前,说什么是什么,都不敢动弹。 周泽楠都被他逗笑了,说出去估计都没人相信,无数人追捧的名导居然怕打针。 等摁了差不多,周泽楠才说:“放开吧。” 走出门诊大楼,边泊寒浑身紧张的毛孔都得到了舒展,他手里拿着周泽楠给的糖。 边泊寒知道昨天的事后,一直不放心,他说:“我和你去吧。” “不用,你去了也不方便,我们探讨病情会涉及到病人的隐私。你要是无聊了,你就自己溜达会,我开完会了去找你。” 边泊寒焉焉的:“那行吧,我走了。” 周泽楠点头,看着边泊寒眼下的黑眼圈,忍不住叮嘱:“回去睡会,成熊猫了。” 交流会开了两个多小时,周泽楠把这些年的经验和罕见病例都进行了分享。 他站在台上,身姿挺拔,一派的沉稳与从容。 结束后,院方想要请客吃饭,周泽楠抱着刚才院方送的花,拒绝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约了,等改天我请大家。” 大家也没强求,对周泽楠表示了感谢。 周泽楠摸出手机,抱着花往外走,两个小时前边泊寒给他发过微信。 一张酒店枕头的图片,写着:我睡觉了,你好了告诉我。 周泽楠笑笑,拍了张花的图片,想发过去,又忍住了。 从医院走过去,十分钟不到,周泽楠抱着满束鲜花,惹得路人频频回头。 周泽楠眉眼带笑,心里柔柔软软,像是涨潮后的沙滩般,快步往酒店走。 他走到楼下,没注意看,路边蹲着个人,弯成一团,身形萧瑟地在抽烟,脚边全是烟头。 周泽楠直接掠过,直接走进去了。 习根生慢慢地站起来,裤子鞋子上全是烟灰,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掉落。 他盯着周泽楠的背影,捏着烟不断用大拇指揉搓,然后扔在地上,用脚碾碎了。 第十五章 阴暗劣根 周泽楠站在房间门口,低着头发微信:“醒了没?” 边泊寒:醒了。 周泽楠:开门。 边泊寒从床上一跃而起,光着脚就往门口跑,打开门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大束洁白的百合。 周泽楠把花移开,一张脸慢慢露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笑,眉眼弯弯的。 边泊寒瞬间理解了人比花娇这个词,他一时分不清是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周泽楠笑着解释道:“医院送的。” 边泊寒“哦”一声,评价道:“好看,配你。” 周泽楠推着边泊寒进去,顺手把门关了,边泊寒走在他前面,赤裸的白色的足踩在灰黑色的地毯上十分明显。 周泽楠说:“下次开门不用着急。” 边泊寒低头扫一眼,不当回事地说:“怕你久等。” 周泽楠本想说就这么几步路,不用多长时间,可不知为什么,他什么也没说。 他把花放在昨晚靠窗的茶几上,边泊寒站在一边,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有人敲门。 边泊寒以为是前台,说:“我去开门。” 边泊寒把门打开,看见眼前的人是那天在楼梯口撞到的那位,他皱着眉头,问:“有事吗?” 习根生脸色青灰,冷笑着,斜着眼看向边泊寒身后,侧侧下巴:“我找他。” 边泊寒对习根生印象不好,想起周泽楠说的医闹,紧皱着眉,走近了,遮住习根生的视线,没好气地问:“你要做什么?” 习根生望向边泊寒,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说两句话。” 周泽楠已经走了过来,他把手放在边泊寒背上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周泽楠看着习根生,问:“有事吗?” 习根生笑笑,眼神阴翳:“不请我进去坐一会?” 周泽楠直接了当地说:“不方便,有什么直说,我们要出去。” 习根生不当回事地笑着,拿着烟要往里挤,嘴里嚷着:“别这么见外,我还没住过这么好的宾馆,看看。” 边泊寒想骂脏话,想让他出去,他身体里的警报一再叫嚣,提醒着不速之客不安全。 习根生完全不在意他们两个人的眼光,他从侧边挤进去,上下左右地打量着。 他进了卫生间,打开灯,咂巴着嘴啧啧称奇道:“这卫生间真他妈不错,拉个屎都能坐。” 他随意地用手摸着浴袍,一只手夹着烟,看着门外跟过来的两个人:“呦,浴袍,高级玩意。” 边泊寒忍耐着:“你到底要干嘛?” 第37章 习根生两个手指夹着抽了口烟,无赖地嬉皮笑脸道:“别介呀,我不就看看。” 周泽楠拉拉边泊寒的手腕,无声地安抚,他看着习根生:“有事你就说事。” “呦,还真有。”习根生把烟叼在嘴上,从洗手台上拿了瓶洗面奶,乳白色的膏体挤在手心里揉搓着。 他没有开水,两只手黏腻地起了泡,他扯过浴袍,把烟吐在水池里,双手粗暴地擦在上面,笑着说:“不懂规矩,是拿这个擦手吧。” 周泽楠以为是家属同意书的事,他皱着眉,声音已经冷了:“关于你没有签家属同意书,我就做手术的事,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去法院起诉我。现在,请你出去,不然……我要报警了。” 边泊寒震惊地扭头看周泽楠,他一瞬间反应过来,善富丽是他奶奶。 习根生听到报警这两个字,冷冷地笑了,不当回事地轻蔑地把浴袍扔到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他抬起眼皮来,从镜子里看向周泽楠:“没事,你报。” 带着泡沫的水往下留在浴袍上,水不断流淌,哗啦啦的,洗手池的盖子可能没打开,水渐渐地升高,快要溢出来。 以前也遇到过医闹,最多就是堵在家门口,今天习根生的做法太过了,更何况边泊寒还在,周泽楠怕出什么意外:“看够了请你出去。” 习根生转过来,走到门口,离着周泽楠半步的距离。他眼睛向上,露出抽烟太多黄黄的牙齿:“别急,房间还没看呢。” 周泽楠厌恶地皱皱眉,往后躲开了。 边泊寒强忍着不适,忍耐着不把拳头砸过去,他看着习根生就想起报纸上的字字句句。他紧蹙着眉,极力压着心里的暴躁。 习根生一眼看到茶几上的花,他走过去,两根手指卷着百合的花瓣:“周医生,好雅兴,还有花。”他慢慢卷着又放开,百合花瓣柔嫩,经不住揉搓,断了。 习根生低头瞥一眼,脸上并无任何歉意,他惺惺作态地说:“这可怎么办,坏掉了。” 周泽楠虽然不明白他的来意,但也摸清了习根生的目的就是想恶心他,让他不舒服。 周泽楠淡淡地看着习根生,把脑海中二十三年前的他翻出来作对照。 时间很残忍,让孩童变老,让离别发生,让美好分崩离析,让诺言土崩瓦解。 可现在让周泽楠觉得残忍的是时间里的人拥有着和当初一样的脸,可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记忆中的习根生很爱笑,总是露出两颗小虎牙,爬在树上扯果子,摇晃着小手,喊,元元,你快上来,这有好东西。 又或者是跑到河边,捉了一网兜的鱼,全身上下糊的全是泥,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白白的牙齿,站在院子里,叉着腰,神气地说,元元,我分你一条好了,我有好多呢。 周泽楠无法把小时候爱笑、淘气的习根生与眼前脸色青灰、一身戾气的人相对应,他不用听说,仅从自己的遭遇与过往的心境也能推测出一二习根生的处境。 周泽楠没有同情,他只是感觉到深深的悲哀。 曾经的那场事故,世人都以为获得传统意义上的喜剧结局,正义不朽,坏人得到惩罚,走丢的女儿回到父母怀抱。可是他们忽略了被迫卷入其中的人,比如他,比如习根生,再比如善富丽…… 他们无辜,但却不得不承受他们的丈夫、父亲是坏人所带来的耻辱。 这一切,就像是个无解的命题,也像是一个一不小心就会把人吞入的泥沼。 周泽楠无疑是幸运的,周语鹤教他摆脱桎梏,排解不忿,只是这两样就已经让周泽楠的人生拥有了无限宽广的天地。 可是习根生呢? 周泽楠止不住地想,或许诺小的习根生要承受的不仅是来自外界的目光,更多的还有善富丽的抱怨与谩骂。 日复一日,在润物细无声的循环中,活生生把人折磨成眼里无光的行尸走肉。 周泽楠在心里很深很深地叹了口气,为这不知言说的悲剧。他看着习根生,眼里无波无澜:“你还想做什么……你做吧。” 习根生冷笑两声,替周泽楠的大方,他抬起手轻轻一扬,鲜嫩的花顺势倒地:“这样呢?” 边泊寒看着他发疯,心里的烦躁越堆越高,上前扯住习根生的衣领,眼里射出寒光:“你再动一下试试。” 边泊寒的身体发出最高警报,习根生知道周泽楠是当初的小男孩。 他的脑子在疯狂运转着,要是报警,警察来了怎么说?说二十三年前的旧人重逢,实则是仇家相聚,上一代的恩怨牵扯到下一代人。 没有人会相信边泊寒的说辞,因为他没有证据。 习根生笑笑,眼睛往上瞅着边泊寒:“怎么,你想打我,你来呀。” 习根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把脸凑近了,笑着用话激边泊寒:“来呀,你倒是打呀。” 周泽楠在一边拽着边泊寒的手:“放手!” 边泊寒的拳头握紧了,手背上的青筋因为愤怒暴起,理智的小人在头脑里勒紧绳索,打人对整件事不会有任何帮助。 周泽楠怕边泊寒真的打下去,更怕他受伤的那只手伤口裂开,紧紧皱着眉:“边泊寒,没事,你放开。” 第38章 边泊寒第一次觉得深思熟虑做个成熟的人就是狗屁,他不爽地放开习根生,朝着沙发猛地一蹬。 习根生笑着看边泊寒气急败坏,心里奇异地觉得满足,他就是想看他们备受折磨的样子。 他不好过了二十多年,凭什么他要背负那些骂名,凭什么他要死了爹没了娘……一桩桩,一件件,他都想问。 他知道是自己的爷爷对不起周泽楠的母亲,可她已经逃出去了不是嘛,她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他知道这个逻辑说不通,可他在无数个夜深人静,辗转反侧的时候,他都会想,要是当初警察没来,那么或许,他就不用那么辛苦地长大。 习根生把一切的矛头指向周语鹤,连同着周泽楠都一并怨恨。 都怪周语鹤,都怪那个贱女人,都是她让爸爸去坐牢,妈妈才会走,他才会被人耻笑。 青春期的他在纸上写满“你去死你去死”,怨恨和怪罪成为他唯一的寄托,习根生扭曲着自己的思想。 而后每一次,他都把自己人生中的不顺、糟糕全都归咎于他人。中学辍学、家暴酗酒、吸毒被抓,他都会想,这个世界真不公平,凭什么作弊只有我被抓?凭什么打老婆的人这么多,我就要被抛弃?凭什么吸毒的人这么多,只抓我一个? 凭什么凭什么,好多个凭什么淹没了习根生,烧毁了他的理智,把他变成一个可悲可叹的畸形的人,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 习根生苦笑两声,含着不甘与愤懑,激烈地说:“凭什么你这么好命,我就是烂命,要是没有你,我现在一定过得很好,凭什么?!” 周泽楠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无法界定好命与坏命的区别。以前,他也曾听人说过,周泽楠,你真是好命,生在这样的家庭。 可周泽楠总是在脑海里发出疑问,好命吗?并不。 周泽楠不信天地神鬼那一说,自然也不信命。他看着习根生:“都是选择,不要怪给命运。” 习根生没料想到他的回答,嗤笑着问:“是吗?” 然后一秒过后,他愤怒地睁大了双眼,冲上前来抓着周泽楠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知道被人摁在厕所地板上打的感觉吗?还有一群人跟在你后面,在你课本上写强奸犯、拐卖犯的儿子的感觉吗?你知道吗?” 边泊寒在他扑向周泽楠的一瞬间反应过来,上前去要扯开习根生的手:“给我放开。” 习根生没放,瘦弱的两只手像灌了铅,抓得沉重:“你他妈说的好听,交给选择,我他妈的倒是想选,可是我有选择吗?我没有。我连个朋友都没有,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瘟疫,恨不得离我八百米远。”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吗?” 习根生愤怒地嘶吼着,把这些年心底的委屈全都抛了出来:“你不知道,你也不会知道。” 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充满狰狞,他的笑有些落寞和萧瑟,像秋天稀疏的树叶:“你看看你周围拥有的一切,干净的宾馆,簇拥的鲜花,体面的工作,可是我呢?我有什么!” 习根生一只手奋力挥着:“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 周泽楠看向他的眼底,所有陈年旧事都是笔烂账,牵涉其中的人都无法幸免。 周泽楠保持着冷静,抽丝剥茧严肃地问:“所以别人嘲笑你、欺辱你,你就要把拳头砸回去,然后毁掉自己去吸毒吗?” 习根生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一直傻笑个不停,笑得眼睛里仿佛都带了泪。他说:“我还能怎么办呢,我知道吸毒不对,可是那能让我快乐呀。” “因为快乐,你就要毁掉自己?” 习根生像是不愿意想,拼命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 他像是彻底陷入癫狂里,流着泪,双眼赤红。他放开了周泽楠,扯过床上的被子、枕头,疯狂地砸到墙上、地上,用脚踩着。 边泊寒把周泽楠扯回身后,他的头皮发麻,他想制止,可周泽楠拉住他,摇了摇头。 一场风暴很快结束,习根生走之前,眼底露出深深的疲态,他强撑着,身上的衣服破了个口。 他看着周泽楠,说:“你会有报应的,我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说: 不要做超出底线的事情,禁止黄赌毒!!! 第十六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边泊寒和周泽楠看着满室的狼藉,长久地沉默。 边泊寒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年幼时读莎士比亚、张爱玲、《<a href=" target="_blank">红楼梦》,他不懂,好好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模样。 善良的变残忍,宽容的变偏执,一点一滴,一步一行,犹如开弓的箭再也无法回头。 周泽楠蹲下去,用手捡起一支玫瑰。他看着原本鲜活的花朵,如今颓丧的模样,喃喃地说:“可惜了。” 边泊寒心疼地看着周泽楠的背影,蹲到他旁边:“我给你买新的。” 周泽楠笑了笑,明明还是平常熟悉的笑容,可落在边泊寒眼里,却觉得刺痛:“可是再也不会是曾经的那束了,不是吗?” 边泊寒很想告诉他不是,可心脏像是被钝器砸着,酸涩得难受,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 第39章 他不是曾经的经历者,甚至连见证者都不算,他无法得知以前的习根生是什么样。 但也能猜想一二,习根生也曾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小孩童,天真无邪,对未来充满无数遐想。 边泊寒把头偏过去,深呼吸了几口气:“我们无法选择遇见的人,可是我们可以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不是吗?” 周泽楠沉默着,半晌后,低低地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指谁不言而喻,所有的指向越来越明朗化,边泊寒却不想再听下去。 边泊寒宛如童话故事里赤身光裸的皇帝,不想听没有新衣的实话。 他紧张地喊“周泽楠”:“我没有玫瑰,我送你蝴蝶,好不好?”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看着他眼里的焦灼与紧张,他的余光里出现边泊寒缠着纱布的手,他问:“为什么是蝴蝶?” 边泊寒脑海里闪过很多回答,有破茧成蝶,也有因为稀有。 可他回答出口的是:“因为蝴蝶煽动翅膀,于是有了风暴。” 周泽楠笑笑,蝴蝶效应,边泊寒的答案总是在他预料之外。他们之间说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句句都像是回应。 人生由选择组成,而选择像蝴蝶轻舞的翅膀,造成了之后种种。 周泽楠想起之前问边泊寒的因为稀少而喜欢,他突然很俗套,很不合时宜地想到《柔软》里的台词,拥有爱,拥有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 边泊寒直直地盯着周泽楠,轻声地急促地解释:“我本来想送你鹰,可我觉得鹰太孤独了,我不希望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希望有人陪着你。” 边泊寒的嗓音很好听,具有蛊惑性,从之前的我信你到现在的陪着你,每一次都温温热热的,暖着周泽楠的心,让他想做骄矜的吃糖人,不需要哭闹。 周泽楠伸出手,手掌宽厚:“蝴蝶呢?” 第一次送礼物,礼物还没做好就说了出来,边泊寒“哎”一声:“还在爷爷家,还没……做好。” 周泽楠淡淡地笑着,替自己还未收到的蝴蝶:“做好了,我们一起去取。” 边泊寒答应“好”。 他们俩都不想聊习根生,各怀着各自的心思,边泊寒怕自己露馅,周泽楠则是不知道应该讲什么。 不想聊也没事,这遍地的狼藉还等着他们处理。 边泊寒自己都替老板感到忧愁,昨天是自己打坏玻璃,今天是一屋子被子枕头全在地上,映着几个黑色脚迹,垃圾被洒得满屋子都是。 老板站在房间中央,对下不去脚进行了深刻的领会,他深吸了两口气,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说:“要不,你们换一家吧,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 就算没这话,边泊寒也不打算在这住了,习根生就是一个没有引爆的不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来一次。 边泊寒连连道歉:“老板,对不住,多少钱,我赔给你。” 老板听见边泊寒赔钱就脑袋大,他开宾馆这么多年,算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昨天他还劝边泊寒,年轻人,火气小一点。 今天看到这一地,当代年轻人,离疯不远了。 老板只想赶紧把两尊大佛送走,他摆摆手:“你给我个本钱就行,你们赶紧搬走吧。” 边泊寒从小锦衣玉食,没体会过租房被房东撵的窘境,这会居然被埋汰。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有些哭笑不得。 等付完钱,和周泽楠拿着行李要往外走,老板开口叫住他们,语重心长地说:“我看你两模样周正,小伙子,还年轻,欠债的话先找个工作慢慢还,躲着不是办法。” 边泊寒一时没跟上他的脑回路,震惊地“啊”。 周泽楠在一边笑出了声,然后看着老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欠了八百万,以后我们再也不赌了,慢慢还。” 老板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八百万!我的个天老爷! 等出了门口,边泊寒凑过去,指着自己和周泽楠说:“我们是欠债的,还赌博了。” 周泽楠笑着“嗯”。 边泊寒都被逗乐了,他一个名导,周泽楠一个医生,竟会被人当做欠债者和赌徒,也算是人生难得的奇遇。他笑着打趣道:“走吧,八百万。” 周泽楠回他:“好,赌徒。” 两个人其实也并不知道走哪去,并不是没有别的宾馆,而是边泊寒不想习根生随意地找到周泽楠。 边泊寒还在和周泽楠争辩,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好小子,干嘛呢?” 边泊寒回头一看,是老头子,乐呵呵笑着回:“没干嘛,在找宾馆。” “找宾馆?”老爷子动动那小胡子,“废那钱干嘛,去我家住,刚好那啥。” 边泊寒不解,问:“哪啥?” 老爷子看看周泽楠,又把视线移回道边泊寒身上,心里骂边泊寒不开窍,礼物说出来还有惊喜嘛。老爷子到底盐巴吃得多,施施然道:“我俩一起好抽烟。” 周泽楠已经看出来了,勾着嘴角笑了笑,他拒绝道:“爷爷,不用,我们住外面就行,不然太麻烦你了。” 第40章 “见外才是麻烦”,老爷子一只手扯着边泊寒的胳膊,一只手拉着周泽楠,“走走走,回家说去。” 边泊寒见拗不过爷爷,用眼神询问周泽楠怎么办,周泽楠耸耸肩,笑笑,表示还能怎么办,走呗。 老爷子爽朗,家里好久没来人,今天边泊寒和周泽楠来,他高兴,开了瓶小酒。 老爷子提着酒瓶给周泽楠倒,让边泊寒拦住了:“爷,他医生,不能喝酒,拿手术刀的。” 周泽楠想说他可以喝,没事,他对上边泊寒的目光,边泊寒坚定地摇摇头,不让喝。 周泽楠谦和地笑笑:“爷,怕有手术,我就不喝了。” 老爷子停住了,打量着周泽楠,是块当医生的料。 老爷子把酒瓶拿在手里,另一只手竖起大拇指:“好小子,厉害!”他看着边泊寒:“那你总能喝吧。” 周泽楠想阻拦,边泊寒微微摇头,示意没事。他再说不能喝,可太扫兴了。他端着杯子,谦虚地说:“爷,少点。” “少点,像什么样子,喝!” 奶奶端菜进来,说爷爷:“少喝点,小寒手还受伤呢。” 边泊寒连说:“小伤,不碍事。” 周泽楠忙起身接菜,奶奶说:“没事,坐下吧。” 边泊寒笑得甜,扬着那张俊美可人的脸:“奶,真是麻烦你了,你快坐下吃。” “你们来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麻烦,都是些家常菜,别嫌弃。” 边泊寒笑着说:“怎么会,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奶奶笑得慈祥:“喜欢就多吃点。” 周泽楠不是个话多的人,比起边泊寒,他在这样的场合下,显得更深沉。 他和奶奶随意地聊着天,聊着最近的菜价和新上市的水果,看着边泊寒和老爷子喝酒,看着他们划拳。 “爷爷,你输了,你喝。” “又是我。” 院子里的枣树上挂着笼鸟,叽叽喳喳附和着叫得欢快。 天光明亮,一切都显得清晰,触手可及。 边泊寒趁爷爷喝酒的空隙,给坐在对面的奶奶夹了块鸡肉:“奶,这块肉多。” 他又给周泽楠碗里夹了块土豆:“看你喜欢吃这个,多吃点。” 周泽楠抬眼看向边泊寒。 边泊寒看着他笑:“快吃。” 爷爷喝完了,气势汹汹的表示不服气:“再来。” 边泊寒忙回头,笑得开心:“来,一个六呀,两个九呀……” 周泽楠望着边泊寒因为喝酒微微红起来的鼻尖,心里柔柔软软的,给他的碗里夹了个青菜。 爷孙俩喝完,躺在沙发上,爷爷握着边泊寒的手说:“好小子。” 老爷子今儿高兴,喝多了,奶奶泡了蜂蜜水,说他:“起来喝了睡。” 周泽楠抬着水,和边泊寒说:“喝点,明天不然头疼。” 边泊寒伸手去拿,眼睑红通通的,衬得他皮肤越发白。他笑得暖洋洋的,带着醉酒之后的慵懒与不设防。 老爷子迷蒙的眼看看周泽楠,又看看边泊寒,笑着说:“开开心心的。” 他们在爷爷奶奶家过了好几天安生日子,看爷爷奶奶斗嘴,陪着一起去菜市场、公园。 边泊寒还跟着爷爷一起做风筝,周泽楠想看看自己的风筝什么样,被边泊寒关上门赶出去:“你自己玩会,看了就没惊喜了。” 周泽楠也就随着他,不看。 只是每天周泽楠出门去医院,边泊寒都跟着。 反正他的手需要换药,光明正大的,都不需要找借口。 周泽楠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憋着直想笑,终于在一次从善富丽病房出来后,对边泊寒说:“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只四处警觉的小狗。” “小狗?”边泊寒问,“为什么?” 周泽楠说:“你没发现你从爷爷家出来后,你走路眼神都是四周扫的,就没直直看过路。” 周泽楠接着说:“放轻松,该来的总会来。” “呸呸呸,”边泊寒可不想再见到习根生,他急赖赖的,“你快给我呸呸呸。” 周泽楠看着他蹙在一起的眉心,笑了笑,懒懒地学他:“呸呸呸。” 边泊寒才满意,他问:“明天就出院了吗?” “嗯,明天出院,我们也要一起跟着回。” 边泊寒在心里暗许,希望一切顺利。 他们往爷爷家走,没注意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个面容枯槁的女人。 第十七章 混乱局面 今天善富丽出院,周泽楠和边泊寒老早就来医院了。 出门前,爷爷不舍地说:“小崽子,什么时候再来?我们爷孙俩再接着喝。” 奶奶剜爷爷一个白眼,说他:“好的不教。” 她拉着边泊寒的手,笑眯眯地看看他,再看看周泽楠:“想了就回来,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 边泊寒笑得甜:“好勒,奶奶,我下次” 第41章 善富丽的东西并不多,一个盆,一个饭碗,一兜衣物,没了。 善富丽坐在床上,双手拄着床沿,老石清点了一下东西,说:“善姨,走吧。” 善富丽望着门外,说:“再等等。” 老石以为他是在等习根生:“善姨,等根生呢,他不会来了,他去上海了。” 边泊寒听到上海,皱着眉插嘴问:“什么时候去的?” 老石想了下:“前几天,说是去上海找点事做。” 边泊寒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什么时候不去,这时候去上海? 老石没当回事,以为习根生浪子回头,终于醒悟。他看着善富丽,笑眯眯地说:“善姨,根生这次出息了,以后回来孝顺你。” 善富丽脸上露出鄙夷的嘲讽来,说的话是一贯的尖酸刻薄:“就是个废物,能有什么出息。” 老石打哈哈道:“善姨,别这样说,根生这次搞不好真能改。” 善富丽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一声。 边泊寒瞟瞟善富丽,理解了人长大后面目全非的悲哀里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张医生过来病房,手里拿着慰问品和鲜花。 周泽楠来医院后,给大家上了课,还给病房里的病人看病。也是因为善富丽的缘故,医院也才有这个机会,也算是借了善富丽的东风。 张医生把慰问品和花递给老石,弯着腰笑得和善地和善富丽说:“老太太,回去之后静养,少动气。” 善富丽对关怀的话无动于衷,她的眼神时不时地看向门口,面上故作镇定,但手焦灼地扣着床单,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门外面吵吵嚷嚷的,有护士拦着,问:“你们干嘛?” 粗暴的声音响起:“你他妈少管我,滚开。” 善富丽听到声音,紧扣的手放松了,眼里闪过蛇吐出信子一样的寒光。 张医生疑惑地看向门口,说:“我去看看。” 病房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想一探究竟。 习根生带着那羸弱的女人往前,一个像隔夜的馊豆芽,一个像干瘪的炉柴棒,并在一起,像随时会折断的筷子。 他们后面还跟着几个颤颤巍巍的年老的人。 张医生走出去,看见习根生,他不明所以地看着。 边泊寒预感到不对,拉着周泽楠想走,他和老石说:“老石,我和周医生有事,我们先走。” 老石刚要说好,善富丽就奔过去,拉住了周泽楠的手,发出嘶利的嗓音来:“你不准走。” 边泊寒想挣脱他的手:“你放开。” 善富丽紧紧抓着,她死都不会放过这机会,她的眼神里全是狰狞。 周泽楠在那几秒里平静地看着她,他其实已经知道习根生知道他是谁。 他只是一直在等待,等着西西福斯推到山顶的石头再次滚落下来。 如今,木已成舟,预想中要发生的事即将开始。 周泽楠没有多余的情绪,他只是淡淡地,朝着边泊寒:“没事。” 该来的总会来。 边泊寒带着一票人走进病房,周泽楠看到那个女人时,眉心蹙起来。 女人名叫黄春竹,一个多月前,她的女儿死在了手术台上。她是随后而来的医闹事故里,无助的妻子。 而周泽楠是当时的副操刀手。 黄春竹看见周泽楠,眼里奇异地燃起希望,她才四十多岁,但是面容枯槁,脸色蜡黄,头发乱糟糟地扎成一束,小碎头发飞舞着。 她两只手紧张地交叉在一起,身子佝偻着:“周医生。” 周泽楠对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惊讶,从习根生进来,他就已经猜出了事情经过。 医闹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只要随便搜索,就能跳出无数评论。网上有人扒出参与手术的人的全部名字,周泽楠的信息也被公开放到互联网上。 至于习根生怎么找到黄春竹,这也并不困难。 在女儿死后,黄春竹一家在网上发布了在医院门口举着遗像,撒纸钱的视频,试图通过舆论,让医院给个说法。 周泽楠说:“嗯。” 黄春竹脸上的笑有些局促,像是费力挤出来的,她在踌躇着怎么说。 “如果你是想来求情,或者是什么,那么就不说了吧。” 黄春竹的神情变得可怜,她看着周泽楠,用布满裂痕的手去拉周泽楠:“周医生,求求你,我们一家老小还靠他养活,求求你。家里的老人知道你在这,坐了三天四夜的坐票,我们求求你。” 刚才跟在身后的老人围过来,想集体求一求,边泊寒反应极快地站到周泽楠一侧,替他挡着。 老人们双手合十,七嘴八舌地说着求求了。 周泽楠只是觉得疲惫和无力,他问:“你有老人小孩,被你丈夫刺伤的医生没有吗?你知道,医生的手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着黄春竹的眼睛,平平稳稳地说:“他带走的还有其他家庭的希望。” 黄春竹眼神里全是惊慌,这是一个太过弱小的女人,这样的神情周泽楠在她身上见了太多次:“我知道他错了,我们文化低,没有什么知识,还请你们大人有大量,救救他。” 第42章 黄春竹说着要跪下去,周泽楠拉住了。 周泽楠无法说出罪有应得这句话,但也做不到真的原谅,让这件事过去。他扶着黄春竹的手肘:“一切都等法院的结果吧。” 黄春竹的泪顺着眼眶大滴大滴地淌了下来,声音干瘪,颤抖着:“你救救他吧,你救救他……” 一起来的是黄春竹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他们翻来覆去的只有这一句话,你救救他。 老人们头发都白了,恳切的哀求着。 门外站着越来越多的人,人头涌动,人群里发出一句,你就帮一帮,他们都求你了。 周泽楠连抬起眼皮看一看是谁讲的欲望都没有。 类似的言论,他看了太多。 ——艹,医生草菅人命,还说是专家,我看是砖家才对吧。 ——当妈之后看不得这种,要是我的孩子遇上庸医,我也一定!家人们,都懂的。 ——医院只想要钱,谁会管你的死活。出了问题就推诿,死了就扔出去。 …… 没有人在意真相,人们习惯性地站在弱者那方,以为自己秉持着正义。 周泽楠也是在事后才知道,小女孩原本有治愈的可能,可知识的匮乏,信息的滞后,黄春竹夫妇只好在网上搜寻医院。 他们在网页上看到心脏病医院做的推广,看到有人分享的痊愈视频,他们信以为真。 他们倾家荡产,以为这样可以救回自己的囡囡。 后来的情况,越来越糟。 也因为那家医院的收费太高,他们已经卖了家里的房和牛羊,再也无力支撑。医院通知他们今日必须出院。 恰好他们加了病友群,病友群里有个家长讲,上海的三院心脏科不错。 走投无路的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求医,当听到有一线希望的时候,他们消失殆尽的信心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们厚着脸皮借遍了所有亲戚,为了他们的囡囡能早一点好起来。 可是没有,长期不正规的治疗已经让那具单薄的身体成了强弩之末,手术台上,神明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 谁都不想,可它就是确确实实发生了。 他们无法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推进手术室之前,还乖巧地躺在床上说,爸爸,妈妈,等我好了,我想养只小狗。 黄春竹摸着她的头,说,囡囡乖,好了,妈妈给你买。 那是囡囡久卧病榻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狗,陪着自己长大。 囡囡没有等到她的小狗,黄春竹没有等到她的囡囡。 他们以为自己再一次受到诓骗,而这次诓骗的代价太过惨重,他们的心碎成一瓣瓣。 然后变为愤怒,最终酿成悲剧。 周泽楠当下的心情和刚知晓故事时一样,他觉得人生充满遗憾,本该不发生,可以不发生。 可世上最遗憾,也最懊悔的,不就是误会得以解释,可局面难以挽回。 周泽楠把当初在医院说过的话重诉一遍:“我很遗憾没能救活你的女儿,但我问心无愧,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也很遗憾,今天这个局面。但受伤的人不是我,我没法决定替别人原谅与否。” 黄春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她朴素的世界观明白害了别人一辈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小偷偷东西,被捉住,物品都要还回来。更何况,那是一个医生的职业生涯。 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她本就不奢求还能回到当初。 她只是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黄春竹无声地流着泪,她哭了太多次,常常只是坐着,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已泪流满面。 习根生拍着手,渍渍称奇道:“好口才,好一个问心无愧,那我呢?黎介元。” 这是第二次被人开口叫这个名字了。 一屋子的人都看过来,一出未完,一出待续。老石疑惑地看看习根生,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周泽楠。 周泽楠直直地看向习根生,看着他走近。 比起那天的颓唐与癫狂,今天的习根生显得异常地兴奋,刚站在旁边,他一直咧着嘴在傻笑,不停地在动。 边泊寒也察觉了习根生的异常,默不作声地往前踏了小半步。 习根生笑着,隔夜的馊豆芽裂开口,也还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边泊寒不让习根生靠近周泽楠,他伸出手拦住了,皱着眉问:“你想干嘛?” 习根生也没恼,迟钝地把视线移到边泊寒身上,思考了片刻,笑起来:“又是你。” 他缓慢地转动着眼珠子,讥笑着指着周泽楠,话语里全是委屈:“从小你就好运,没了爹还有那么好的妈,外公外婆还都是教授,周围人都护着你。” 他把手指向自己,声音提高,因为激动脖颈变红,他双目圆睁着,牙龇欲裂:“可是我呢?我呢?” 周泽楠看着习根生,眼里没有情绪。不管是和习根生,还是和善富丽,他都只是生出与恶龙缠斗的疲惫感。 他说:“冷静点。” 习根生大声苦笑着,眼里有泪,他的笑里掺杂着二十多年来的不甘,沉甸甸的:“冷静!你说的好轻巧。” 第43章 习根生指着周泽楠,对着满屋子的人大声说:“你们眼里的成功人士,好医生,你们知道他是什么吗?” 边泊寒预感到接下来的话会像一枚地雷被炸开,他大声地严厉制止:“你闭嘴!” 但是没有用,习根生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当年的报纸和周泽楠小时候的照片:“你们看看,看看,当年就是他和他妈报警,害得我家破人亡。” “他爸家暴,我们好心帮他们逃走,最后,他们还恩将仇报,诬赖我爸动手打人。” 人群里蠢蠢欲动,有人掏出手机,抱着猎奇的心态记录着。甚至有人打开了直播,在小声地神采飞扬地讲解着。 边泊寒想冲上去制止习根生,被善富丽冲上来抱住了,挣脱不开。他大声吼着:“都不要拍,都给我出去。” 习根生还在大声说着:“他爸是个瘸子,他和他妈嫌她爸没用,就跑了出去,不管家里老人的死活。”他指着周泽楠:“他那一身皮,一身血,就算换个名字,也还是个贱种。” “混蛋!”边泊寒眼睛被气红了。 周泽楠冷冷地看着,听着习根生歪曲事实。至于真实的版本,周泽楠无意公之于众。 他想起2012年,玛雅传说中,那一年是世界末日。 他问周语鹤,如果是真的,她的遗言会是什么? 周语鹤当时很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没得出答案,她告诉周泽楠,明早告诉你。 第二天一早,周泽楠在早餐桌上发现盘子压着的一张纸条。 周语鹤一撇一捺都极有风骨,字劲瘦,但很有笔力。 周泽楠看了上面的字,笑起来,一切都很周语鹤。 纸条上写:我来过,我活得很精彩,希望你也是。 曾经,周泽楠觉得周语鹤被囚禁的六年的确很长,可等他长大一些,他才觉得,和一生相比,六年很短很短,短到想起来只是片刻须臾。 可现在,周泽楠觉得六年怎么这么漫长,漫长到有人用一生都走不出来。 周泽楠的思绪停在习根生身上,他很轻很轻地开口:“虎子。” 虎子是习根生的小名,太多年没被人叫过了,习根生像是被踩了尾巴应激的猫:“不要叫我,你不配。” 周泽楠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当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但我还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为了我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原因。我希望你能好,开心,也一直顺顺利利。” “顺顺利利?”习根生像是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疯狂地大笑着。 五岁那年,习根生的人生就彻底隔出了一道分水岭,此后全是昏暗。 顺利这两个字和他早已无缘。 习根生狂笑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年少时谩骂的声音重新钻入脑袋,充斥着他的耳膜,他抬起手挥舞着,嘴里狂叫,我不是我不是! 老石站在他的身后,用无措的声音的喊:“根生……” 可习根生压根听不到,他一会像是被扼住脖颈,眼神全是惊恐,一会又像是踩在绵软的云朵上,云里雾里地飘着。 黄春竹被习根生吓到了,瑟缩地把肩膀耸起来。 不断有看好戏的人涌入病房,空间像被结起来的塑料口袋,一再地被挤压着。 大家的神情兴奋,一而再再而三地缩小着距离。 老石站得离门最近,边泊寒用口型示意老石报警。 老石没看到,他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人越来越多,周泽楠小声地和边泊寒说:“你先把人驱散。” 边泊寒和周泽楠对视,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心。 周泽楠轻轻地点点头,告诉他没事。 边泊寒四处瞅瞅,留神着缝隙,想借着混乱往外走。 他悄悄往后移,眼睛盯着习根生。人们的注意力都在习根生身上,他慢慢地撤离。 可门口不断地有人进来,大家往前挤,边泊寒小心地避开,不要撞到人。 还有五米,四米半,四米…… 边泊寒一寸寸挪,把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打算一出病房门就立刻报警。 人还在往里挤,边泊寒没注意到,不小心踩到对方的脚,那人骂道:“眼瞎啦。” 声音不大,可还是引起了善富丽的注意,她刚盯着周泽楠,没注意看。 这会,善富丽叫起来:“别让他出去。” 习根生往门口的方向看,围观群众不明所以,一个劲地往前挤。 边泊寒当机立断摁下通话键…… 习根生慌张地看着四周,他太害怕所谓的告密者来破坏这一切了。他看见收拾好的脸盆里有把水果刀,他扑过去,抓了起来。 他神色慌张,神经兮兮地说:“你不能,你不能……” 周泽楠要去夺他的刀,可人群看到刀一下慌了,进来的都惊叫着往后退,可站在门口的人不清楚习根生拿了刀,还在推搡着一个劲地往前挤。 他们往后推着周泽楠,周泽楠使劲扒开人,善富丽拉着他的手,他过不去。 习根生的瞳孔是涣散的,他直直地盯着边泊寒,朝着边泊寒奔过来。 人群尖叫着,躲着习根生手里的利器,他握着,扑过来。 第44章 转眼间,有血顺着水果刀流下来。 刚刚还兴奋的人群因为见了血变得惊恐,有女生发出长长的尖叫来。 周泽楠隔着人群喊:“边泊寒。” 第十八章 那你是谁 习根生丢了手里的刀,他茫然地看着地上的血,他双手抱着头,不可置信地疯狂摇着,双眼睁大:“不会的,不会的。” 边泊寒的手还在不停地流血,白色的纱布沁湿了。 习根生蹲下去,眼神空白地愣怔地盯着某一点。 走廊外面响起响亮的声音:“都散开散开,不要围着。” 大家见来的人是警察,纷纷往后让开路来。 警察进来见地上空出来的一小圈里,边泊寒一只手摁着另一只手,地上有带血的刀和一个快要埋进地里的人。 他们反应迅速地控制住习根生,习根生的双手被扯着背到后面拉着站起来。 习根生一脸茫然地扫过眼前的人,年长的警察闻到习根生身上的味道,对着另一个警察说:“拿手铐铐起来,八成是吸毒吸高了。” 警察转向边泊寒和周泽楠,刚周泽楠几大步就跨了过来,捏着边泊寒的手:“你们先处理伤口,待会还要麻烦你们配合我们去派出所一趟,要做个笔录。” 有几个无知无畏的人还掏出手机来想接着拍,被警察发现了:“还拍!都给我收起来。你,对,就你,和我们去派出所一趟,我看你拍得起劲,去给我们做个人证。” 习根生被铐上手铐,先行一步要被带走,善富丽过来扯着警察的手不放:“我孙子没有做错事,你凭什么抓他?” 老石上前去拉善富丽,他已经说不出别的话,哀求道:“善姨……” 老警察看着眼前的老太太,义正言辞地说:“老太太,他不是犯错,他是在犯罪。” 善富丽揪着不放:“你要把他带走,你先把我带走。” 警察不吃威胁那一套,施施然道:“也不是不行,你想去,那我就请你。” 老石慌了,求情道:“警察同志,她这么大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善富丽还是拉着不放,老石焦急地去扯她:“善姨,你放开。” 警察看她这么坚持:“走吧,那就去派出所喝个茶。” 老石没有办法,也只能跟着一起。 刚才医闹的也一起,浩浩荡荡一群人,警车一张坐不下,还打了电话要求支援。 围观的人没散完,警察大手挥着,驱赶着病房里的人:“都出去吧,有什么好看的。别破坏现场,赶快出去。” 周泽楠抓着边泊寒的胳膊,说:“走。” 边泊寒脸都白了,还是笑着说:“没事,我抓的是刀尾,伤口小。” 周泽楠不想和边泊寒掰扯伤口大小问题,他现在想的是止血。 他扯着边泊寒没受伤那只手的胳膊往外走,一张脸黑着,冷地吓人。 张医生刚刚在屋里,都愣住了,怎么会牵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他现在反应过来,跟在周泽楠身后:“跟我来。” 张医生带着他们进了输液室,边泊寒坐在椅子上,乖巧地伸着手。 周泽楠冷着脸,没有说话,在处理着缝合的工具。 张医生站在一边,焦急地说:“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边泊寒有意缓解气氛,笑着说:“缝个针都有两个医生,这待遇。” 周泽楠听了这话,看过来,边泊寒没见过周泽楠发火,也知道这句话说的有多不对。 周泽楠眉心一直蹙着,没松开过。 张医生讪讪地,无声地在两个人身上扫视一圈。 周泽楠终于开口:“张医生,麻烦你帮我先去找下破伤风的疫苗。” 边泊寒本来想说不用,前几天老石才买的刀,没有生锈,他看看周泽楠的脸色,到底是忍住了。 张医生立马说:“好,我去看。” 张医生一走,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边泊寒不想周泽楠一直皱着眉,他眼神盯着周泽楠:“周医生,真没事,只是划了个小伤口。你看,我还活蹦乱跳的。” 他挥舞着手:“我还能舞枪弄棍。” 周泽楠沉着脸,声音不大:“放下!” 边泊寒默默地把手放回原位,不敢造次了。 周泽楠戴好手套,拿着剪子要剪纱布:“把眼睛闭上。” 边泊寒现在是说什么是什么,大气都不敢出。 周泽楠看到伤口,原本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一些,伤口没有伤到神经,血也渐渐停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先给你打麻醉,伤口需要缝针,你忍一下,我尽量轻一些。” 边泊寒睁眼,点头说好。 周泽楠看着他,打针都怕疼的人,缝针更痛。他环视一圈,找到个测血压的橡皮球放到边泊寒手边:“打麻醉有一点痛,你先忍一下。” 边泊寒想解释自己只怕打屁股,其它的并不怕,但也还是没能拂了周泽楠的好意,他握住橡皮球,仰着脸笑着说:“没事,你来。” 周泽楠动作轻,边泊寒打针的地方像是被蜜蜂轻轻蛰了一下。 第45章 麻醉要十五分钟才起作用,周泽楠让边泊寒先睁眼,手做了止血处理,敷着层碘伏沁过的纱布。 周泽楠坐在一边,把要缝针的东西做消毒处理。 边泊寒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周泽楠,他知道善富丽恨周泽楠,但还是被这滔天的恨意所惊到。 他不敢想,要是刚才刀刺中的是周泽楠,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想得入神,周泽楠突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边泊寒抬眼看过去,他眼眸闪烁,在挣扎是否要说实话。 周泽楠的眼神平平稳稳的,像汪平静的潭水。 边泊寒还在思考着怎么说,周泽楠的视线往下看着他的手,似乎知晓了答案:“手受伤那天,对吧?” 边泊寒没回答是与否,他怕周泽楠多想,急忙解释道:“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恰好……” 周泽楠打断了他的话,没等他说完:“谢谢。” 周泽楠接着说:“谢谢你,所有。” 所有囊括了太多的话语与情感,过往人们探究嫌弃的眼神、伪善的笑脸和背后极尽难听的话语曾让周泽楠坚定不移相信的准则摇晃,明明是恶人做的坏事、错事,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落在女性身上的丑事。 周泽楠还记得小时候小区里有一个烫卷发,穿着很时髦的梁阿姨,每次看到他,胖胖的脸笑得很开心,眼睛眯起来,招呼他:“乖乖,来,阿姨看看,这是又长高了呀。” 有一天,周泽楠在楼下滑滑梯,滑累了,他躲在滑梯上面的小房子里休息。 他听到外面有熟悉的声音,梁阿姨说:“太热了,歇会。” 周泽楠想爬出去和梁阿姨打招呼,他听到一个声音问:“周家那姑娘怎么回事?怎么又回来了?我听说还带着个小孩。” 周泽楠停住了,没有动。 “我和你说,你别去到处讲哦。周家那姑娘被人卖了,前段时间才回来。那小孩呀,就是生的孽种。” 听的人没想到,“哎呀”一声:“怪不得周家两口子最近都不下楼散步了,原来是躲着呀。也是怪可怜的,那姑娘以后可怎么做人啊?” 梁阿姨说:“可不是嘛,也是够造孽的。要我说,要是我,绝对不会把小孩带回来。已经够丢脸了,还把小孩带回来,这不是昭告天下,被那啥了嘛。” 她们碰着头,小声私语,时不时发出几声笑。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阿姨笑着说:“走啦,回家做饭啦,改天再说。” 年幼的周泽楠靠在塑料搭成的小房子里,他闻到高温暴晒下塑料发出的刺鼻的味,外面蝉鸣轰响,很吵闹。 可他耳朵里装满的是刚才的窃窃私语,它们像是章鱼的触角,牢牢扒着周泽楠的耳廓往里钻。这些声音和深夜厕所水龙头的滴答声如出一辙,搅得人不安。 以前周泽楠感受到的只有恶意,而边泊寒的隐瞒,如果是为了等待大戏最后一刻的揭幕,那么他大可不必在感受到危险信号时,要带着周泽楠逃离。 于是,周泽楠都明白,他是被保护的那一个。 边泊寒张着嘴,脸上有征愣,周泽楠和他说过好多次谢谢,可唯独这一次让他有些慌,他怕周泽楠误会自己:“我不是故意瞒着不想告诉你我知道了,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我是去爷爷家无意翻到之前的报纸看到的,不是私下打探你。我……” 他顿了顿:“我不想你伤心,我希望你一直高兴。” 周泽楠点头:“我知道。”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周泽楠和他对视,柔柔软软的,边泊寒的心也跟着平静,但又泛着酸,丝丝落落地心疼。 边泊寒伸出手,握住了周泽楠的,他们都没说话,想说的话都在眼睛里。 时间到,周泽楠要给边泊寒缝针,让他闭眼。 这次边泊寒没听话,他摇摇头,心里的酸软劲没过,刚才一握,现在放开了,他有些舍不得。 周泽楠问他:“不怕?” 边泊寒想说看着你,我就不怕了。但又觉得不合适,显得轻浮。他说:“想试试。” 周泽楠伸手过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害怕也没事,人总会有一两个害怕的东西,不需要克服。” 看不见人的边泊寒觉得周泽楠的声音充满蛊惑,他即想顺从地闭上眼,又想一直看着周泽楠。他的睫毛在周泽楠手心颤啊颤的,扫着掌心,边泊寒难得的紧张,喉结滚动,纠结两秒闭上了,简单地“嗯”了声。 周泽楠放开,缝针之前进行预告:“我现在要开始了,别紧张。” 周泽楠的嗓音低低的,让人跟着放松,边泊寒答“嗯”。 因为麻药的缘故,缝针的过程不算痛苦,周泽楠用纱布包扎好,才让边泊寒睁眼。 周泽楠收拾着工具,夸他:“很勇敢。” 边泊寒看着手掌心的蝴蝶结,周泽楠看见了,说:“猛男都系蝴蝶结。” 边泊寒笑笑,轻轻握住了掌心。 张医生找了破伤风疫苗来,没成想边泊寒对破伤风针过敏,只能打破伤风免疫球蛋白。镇上的医院没有,只能去县里打,一来一回就是一天。 第46章 边泊寒不想折腾,他现在仅有的想法就是快点把习根生送进去。他说:“等弄完了再去打,没事。” 周泽楠也不想边泊寒跑,他问张医生:“有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把针水带下来?” 今天这事,虽说不是张医生闹出来的,可他总觉得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让周泽楠帮忙,也不至于。张医生连忙说:“我电话联系一下我的同学,你们去忙,到时候用车带下来。” 派出所里,善富丽问什么都不答,固执地说一句:“把我孙子还给我。” 警察把手里的笔放下,语重心长地说:“刚刚我已经告诉过你,我们用尿检板做了测试,你孙子吸毒。” 善富丽才不管警察说什么,一个劲地重复着:“我不管,反正我今天见不到人,我不会走的。” 警察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双手抱起来,派出所牛鬼蛇神见多了,有的是办法。他掏出手机打电话:“你让食堂多准备一个馒头,对,晚上。” 打完了,抬起水杯抿一口:“行,老太太,你坐着吧。” 警察站起身出去了,片刻后,进来个小伙子看着人。 边泊寒坐在另一件询问室里,把今天发生的事重新阐述了一遍,关于事情的起因他却一句没提。 警察也只是以为习根生吸毒吸高了,产生幻觉。 周泽楠做完笔录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边泊寒,他已经记不起当年报警的派出所是哪一个了。 医闹的人也没想到今天这一出,他们做完笔录,灰溜溜地走了。 临走前,黄春竹朝着周泽楠鞠了个躬,弱小的身体宛如浮萍。 边泊寒出来,看见周泽楠对着院子在发呆,他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派出所里进进出出的人,刚才警察问边泊寒的第一个问题充满了哲学性:说说你是谁? 姓名、户籍、地址、工作、电话……现实世界里能证明你是谁的东西,都被一一列举,可边泊寒还是觉得不够充分和客观。 他跑神地想,要是周泽楠会怎么说? 他想象中周泽楠会平淡地抬起眼,思考片刻,像报号码一样板正地给出答案。 边泊寒轻轻地笑了笑,不,周泽楠描述地不准确。换做是他,他一定会用很多很多个形容词来描绘周泽楠是谁,是个怎样的人。 边泊寒看向周泽楠的侧脸,心想,形容词是世上最可爱的词,谦卑、勇敢、百折不挠……许多许多,全部组成的美好,就是周泽楠。 周泽楠没偏头,他看着院子里的那颗大树,想起河堤。 周泽楠以为这些事,他再也不会说出口。可时隔多年坐在派出所阴凉的屋檐下,他觉得恍若隔世,想把故事没补完的部分补齐。 周泽楠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和平常没有区别。他仿佛只是在简单地描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他说,那个人是我。 边泊寒一直不用力去想象那些只言片语背后,他人被改写的一生。 而现在,与之相关的人,就在他面前,坦诚告诉他,他是故事的一环,是主人公写下的一撇。 边泊寒“嗯”一声,学着刚才警察的样子,问了一个很哲学的问题:“那你是谁?” 第十九章 末路出逃 周泽楠思索着,给出全面回答:“五岁之前,我是黎介元。五岁之后,我是周泽楠。” 五岁之前,周泽楠还不是周泽楠,他是偏僻山村里的小小子。 和周围的小孩一样,春天折花,夏天去河里摸鱼,秋天去抓蚂蚱,冬天在院子里堆个齐人高的雪人。 但有一样不同,周语鹤从来没带他去过远一点的地方,因为不被允许。 每次他耍赖要周语鹤陪,爷爷奶奶就会过来哄,妈妈要在家做事,我陪你去。 周语鹤不是本地人,她固执地要教周泽楠说她的家乡话。 因此村子里稍微大一点的孩子总会用潮湿的泥巴丢他,大声嘲笑地说,你就是个小杂种,不要在我们这,滚回你家去。 年幼的黎介元根本不懂他们说的话,他只是觉得委屈。 他就是这里的孩子呀,他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在这里。 泥巴落在身上黏乎乎的,像有很多小蚂蚁在蠕动,可他不敢用手挠,怕砸过来的泥巴更多。 扔过来的泥巴不会全部附着在衣服上,总会滑拉出一截,然后掉落。 他盯着自己白色衣服的脏污印记,土黄色的圆点拖拽着个尾巴,像昆虫留下的排泄物。 他小心地动了动掉落在他小脚丫上的泥巴,黏湿的土壤顺着脚缝滑下去。 大孩子们围成一圈,站在外面。 他们大声笑骂的声音里带着孩童还没长大特有的气息,天真、喧嚣。 他们一遍遍地蹲下、抬起手,一遍遍地用无邪的面孔说着肮脏的话,杂种、野孩子…… 有人模仿他父亲走路,拖着条腿,发出哎呦的声,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他们的声音那么吵闹,他们为此乐此不疲。 黎介元死命咬着嘴唇,他的小手握成拳头,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等了太久,大孩子们看不到他哭,觉得无趣,闹哄哄地走了。 等他们走远,黎介元缩起来的小小肩膀才敢塌下来。 第47章 他的肩膀上有蚯蚓在蠕动,一扭一扭的,钻到了他的脖颈处,贴着他奶白的皮肤。 黎介元吓得不敢动,他盯着蚯蚓带着泥土的嫩红色身躯软瘫地往前挪,黏滑、潮热的触感像是腐烂的水果摊在地上。 他的脚缝也有东西在蠕动,左右拱着在挣扎。 他带着哭腔在嘴里小声喊,爸爸……妈妈…… 可是四下无人,没有人应他。 他站在荒芜潦草的旷野上,再也忍不住,放开声音地嚎啕大哭。 他出门玩耍的时间太长,黎宗民拖着瘸腿满村子找,找到他的时候,身上的泥巴已经结块,干掉了。 黎宗民满眼心疼地看着他,压着火问,谁干的? 黎介元没说,他不想自己的爸爸听到那些话,他抽泣着,小声说,爸爸,我害怕,有虫子。 黎宗民边帮他拿脖颈处的蚯蚓,边温声说,不害怕啊,爸爸在,还有哪里有? 他终于敢动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说,还有这里。 黎宗民帮他拿完,问了他好几次谁干的,他都不说。 他红着鼻子红着脸蛋,伸出小手要抱,我想找妈妈。 黎宗民叹口气,抱起他,他乖巧地双手环着,抽泣着把脸趴在黎宗民的肩窝。 回家之后,周语鹤抱过他,他缩在周语鹤怀里,问,妈妈,我可不可以不学上海话? 周语鹤问,为什么? 他糯糯的小手揪着周语鹤的衣服,说,他们说我是外面来的,不是这里的孩子。 黎宗民愣了愣,转身出去了。 周语鹤的眼神变得有些痛苦,她抱紧了黎介元,拍着他的后背,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自己听,睡一觉,醒过来就好了。 那时候的黎介元,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而他是最幸福的小孩。 糖果和爱,他都有。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村里一个阿叔着急忙慌地冲进来,说,宗民他爸,你家儿媳跑了。 黎介元看到抽着水烟的爷爷,慌张地扔下烟筒,恶狠狠地骂道,臭婆娘! 他听到爸爸垂着眼睑,说,随她去吧。 去他妈的去,老子花了钱的,你个窝囊废。 他的爷爷带着一群人,拿上锄头、绳子,浩浩荡荡地开着摩托往山下追。 周语鹤从被卖到这的第一天起,就没有离开过村子。她从田埂上纵下,拼命地跑,想在跑得更远一点,再更远一点。 可是一双脚的力量太过微弱,她跑不赢想方设法困住她的这些人。 周语鹤被扯着头发摁倒在地上,她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她不甘地动着四肢,拒绝屈服。 她被黎介元的爷爷狠狠朝着腰踢了一脚,抓着头发仰起又砸下,嘴里进了干硬的泥。 她的手脚被捆上绳子,像牲畜一样放进笼子里。 她看着回去的路,眼里的火光一点点熄灭。 周语鹤被关进废弃的猪圈,她的脚上牢牢地被镣铐锁住。 黎介元不解地问爷爷,为什么要锁妈妈? 爷爷说,因为妈妈做了很坏很坏的事,逃跑,就像你不听话要被打手心一样,要受到惩罚。 黎宗民蹙眉,说,把她放出来吧,小孩子看着不好。 他的爷爷冷着脸,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还要老子跟着你丢人,你就是个废物。 黎介元不懂大人说的这些话,他懵懂地问,那妈妈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呀,我想让她给我讲故事。 爷爷哄他,等她像你一样听话。 他等呀等,他每天都要问很多次爷爷奶奶,妈妈,什么时候出来呀? 可回答永远都是一句,过几天。 他每天趴在猪圈外面,给周语鹤看他摘的小花,他新得到的小狗。 他透过栅栏,拍拍周语鹤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要乖哦。 黎宗民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沉默着不说话。 村子里每一年过年都热闹,也许是为了喜庆,周语鹤被放了出来。 黎宗民看着她双手双脚红肿的冻疮,问,想吃什么吗?我给你做。 周语鹤不看他,说,我想洗个澡。 西北的冬天,洗澡是件奢侈的事,可是黎宗民答应了,他先给周语鹤做了顿饭,然后把堆积的柴火放进火塘。 他把澡盆抹了又抹,放进屋里,一趟趟地提水进去灌满。 怕周语鹤冷,他还在屋里放了个火盆。 他踌躇地搓着手,我出去了,水不够你叫我。 一如既往地,他永远不会收到回音。 周语鹤洗得很慢,她搓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手上的冻疮碰到热水,又痒又疼,可是她却像没有感觉一样,双目都是凝滞的。 新年的餐桌上,所有人都在欢声笑语,只有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黎宗民给她夹肉,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那晚,村子里放了很多烟花,照得山头亮亮的,小孩子们拿着仙女棒笑着到处乱跑。 没有人注意周语鹤什么时候拿的水果刀。 她背着众人,在一片祥和的欢快声里,朝着手腕狠狠割了几刀。 冬天的衣服厚实,下雪的天气,不轻易闻到味道。她坐在昏暗的角落,瘫靠着柱子,像滩没有生气的烂泥。 第48章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因为失血,脸色变得苍白。 可她是笑着的,她的脸柔和又温暖,眼里映着浅浅淡淡的火光。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黎宗民,他看到滴落在地上的血,惊慌失措地喊,快救人! 周语鹤醒过来的时候,躺在困住了她六年的房子里,盖着当初她被支离破碎那一晚的喜被,一张脸灰白。 黎介元双手垫着趴在枕头旁边,见周语鹤醒了,兴奋地抬起小脑袋来,妈妈,妈妈。 黎宗民过来,小声和他说,妈妈生病了,你不要吵她。 黎介元点点头,双手捂着自己的小嘴,说,我乖,我听话,你不要锁我,不要把我放到猪圈里。 黎宗民怔住了,他的脸上闪现着意想不到的痛苦和内疚。 他过了好一会,才俯下身,把饭菜放在床头,吃点吧。 他知道周语鹤不想看见他,放下就打算走。 他转身,听见周语鹤很轻很轻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死。 这不是一个疑问,是一个陈诉。 它轻的不像叹息,不像怨恨,它是绝望之人发出的呐喊。 她至死渴求自由,不愿做困于这方境地的囚徒。 黎宗民一如既往地沉默,他走出去,背影比往日更萧瑟。 周语鹤躺了半个月,黎宗民尽心尽力地给她换药,炖汤。 黎宗民给她换药的手总是轻轻的,害怕碰到她。 黎宗民从不奢望她的感谢,他甚至连她一个简单的笑都不敢奢求。 因为他明白,那是被他夺走的。 而他无法偿还。 他们之间从不言语,从那双眼到那颗心,黎宗民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去仰望。 周语鹤日渐消瘦,她缩在吱呀摇晃的木床上一声不响。 黎宗民看着那端进来,明天又原封不动端出去的汤,他坐在床位,背对着她,说,我放你走。 他只说了一遍,他站起身来,把汤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喝点吧,然后转身出去了。 黎介元的爷爷奶奶怕出人命,没有再把周语鹤关进猪圈里,但是房门永远从外面用大锁锁着。 春芒,大家都忙着下地。 黎宗民用钥匙开了锁,他没进去,站在房门口,说了最长的一段话,可以的话,带小介走。我记得你会骑车,钥匙在这里,车我停在院子里了。过一会,你看到小介回来,你再跑。 对不起,他没说。 他很深很深地看了周语鹤一眼,又看了看那床因洗过太多次褪色的喜被。 他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地上,他拿上绳子,还带着一个风筝。 他拉着黎介元往河堤走,和他说,今天太阳好,我们去放风筝。 黎宗民架着黎介元,和田地里劳作的人打招呼。 他们在三月的初春里,踩着一片嫩黄。 黎宗民和黎介元说,妈妈说要带你去镇上买糖,你快去找她。 黎介元开心得两眼有小星星,他问,爸爸,你不去吗? 黎宗民笑着,说,我一会就来。 黎介元跑回家,推开门,说,妈妈,买糖喽,去镇上喽。 周语鹤从床上起来,慢慢地走到门口,看到那串钥匙。 她忽然惊醒了过来,她抱上黎介元,发动了摩托。 第二十章 一痛再痛 晦暗的往事被摊开来晾晒在明媚的亮光之下,像打开了一只尘封许久的老旧箱子,蛛网遍布,灰尘满溢,迎面而来的呛鼻味道呛得人久久说不出话。 这些心事太过沉重,连着筋骨带着血肉,把陈年所有无法见光的伤口都撕扯开来,嘶啦啦的,听得见声响。 边泊寒想起小时候自己喜欢的一只毛绒小狗,尾巴处开了线,他害怕妈妈把它扔掉,一个人躲在卧室里,用胶带贴了好多遍,贴得很认真。 可是时间一长,胶带还是脱落了,露出里面破败的棉絮来。 周泽楠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当年那个漂亮,但是破碎的小狗。 他不切实际地想,如果可以,他想回到过去抱一抱当年那个落满泥点的小孩。 告诉他,不用怕。 边泊寒平缓着自己的情绪,尽管已经知道,可由当事人讲述出来,边泊寒还是觉得一阵寒冷。 他一脸郑重地望着周泽楠,用称赞的语气说:“周泽楠,你知道嘛,你真的很了不起。” 他说,没有几个人会比你做得更好。 周泽楠还陷在失重里,经年累月的伤疤在须臾里爆炸、燃烧,把他身体里的全部氧气都通通耗尽。 他莫名觉得很疲惫,想歇一歇。 “周泽楠,不要苛责自己。”边泊寒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温柔但很坚定地说:“我不允许。” 边泊寒一直注视着周泽楠,用他轻柔的目光包裹着,他像潭碧绿湖水,望着天边那朵云,包容、妥帖地停在那。 周泽楠回望,边泊寒就给予。 边泊寒的话犹如牵线的风筝,一点点把他拉回地面。 他凝望着边泊寒,边泊寒朝他很轻很轻地笑笑,柔软地像是雪白的棉花。 边泊寒的表情不厚重,眉眼有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周泽楠只是说了一个菜里有虫的普通故事,不惊奇。 风把边泊寒额前的头发吹乱:“或许这些话听起来很像安慰,但我真的觉得你很了不起。” 第49章 “还记得嘛,我们来这的路上,我放了涅槃的歌。你要是问我除了电影,还喜欢什么,那一定是摇滚。小那会,听乐队,我恨不得从前奏炸到结尾。”边泊寒笑着,眼里带着光,“后来,我发现,摇滚不一定要躁。” “它可以是一无所有,也可以是燃烧殆尽。我喜欢的,是摇滚的劲,是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我他妈过了几年回头看当初做的事,想给自己几耳光,但我仍然不后悔。” ”或许等我有一天,我七老八十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甚至连我拍过的电影名字我都想不起来,可我想到喜欢的人,还能硬,我就觉得我特摇滚。” “所以,你知道嘛,周泽楠,你真的很了不起。不是因为你的那些经历,是你本身就很了不起。” “走出过往的人,最勇敢。” 边泊寒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话说的稀碎,他的话音里带一点点急促和紧张。 他眨动着浓而黑的睫毛,纯真又透亮地望向周泽楠。 周泽楠想起五岁那年周语鹤带他回外公外婆家。 新的家太静了,没有人大声说话,走路也是轻轻的。 就连饭桌上,也都是静的,没有人聊天。 不会有人再哄着他喊乖乖,大口吃。更不会有人追在他屁股后面,任凭他玩一会再喂一口饭。 在这里,什么都是自己。 他一只小手端着碗,一只小手拿着勺。今天有他喜欢吃的菜,他很开心地往嘴里送,发出声音来。 外公停下来,看着他。 第一次,他不明所以,没有生出被凝望着的羞赧和自觉。 他以为外公是因为他吃饭认真所以看他,小朋友天生喜欢赞美,于是他吃得更加卖力,试图得到认可和喜欢。 外公像是忍无可忍般,眼里的厌恶也跟着倾泻,他严厉地说,不要发出声音来。 周泽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呆愣愣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外公外婆。 而外婆并不会因此多看他一眼,她耐心地挑着碗里的鱼刺,慢条斯理地,把鱼肉分开,挑出里面细小尖锐的刺来。 他慌张的用小勺勺了豆腐,带着讨好想递过去和外公分享,可他手太短,桌子太大,不小心掉落在餐盘里。 外婆终于抬起头来,她皱皱眉,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盘菜推远了。 周泽楠看着掉在红烧肉里的嫩白豆腐,一点点变成其它颜色。 没有人理会他的窘迫,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心情。 周泽楠像是一条隔绝在塑料口袋里的金鱼,被随意对待。 他们大多时候沉默地像是黑白电影,精致优雅地过着日复一日。 孩子的天性里缺少趋避利害的成分,他们本能地想获得喜欢。 周泽楠很乖,他依照着外公外婆的喜好小心咀嚼着每一口饭菜,走楼梯的时候总是扶着,以免发出声响来。 可他并不能收获想象中的一切,他们依旧不会有任何表情,也依旧会在周泽楠出现的那一刻,彻底把整个空间变成冰冻的寒室。 今天阿姨带他去公园玩,回家的路上,看到很多小朋友拉着气球。 阿姨说,今天是六一儿童节,独属于小朋友的节日,他们有权可以拥有一个小小心愿。 周泽楠很想要那个气球,可周语鹤说过,除了妈妈,不可以随便向别人伸手要东西。 周泽楠很想她,周语鹤最近很忙,周泽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气球的诱惑力太大,他忍不住做了不听话小孩。 他去拉外公外婆的手,想要他们陪自己到门口买一个。 他没敢直接拉,而是凑过去拉住了外婆的一个衣角,小声地说着自己的请求,外婆,我想你陪我出去玩一会。 阿姨说人不可以贪心,但忘了说,同时拥有陪伴和一个气球不过分。 于是,周泽楠宁肯舍弃气球,也只想要为数不多的一点陪伴。 可不是所有大人都慷慨,谢济慈看着他虚虚捏着自己衣角的手,扯开,然后徒留周泽楠一个人站在原地。 周泽楠想起,上次阳台不小心飞进来一只飞蛾,刚才外婆看自己的眼神和那天一样。 他变得越发懂事和乖巧,听到楼下小朋友玩耍的声音,也不再奢求。他静静地趴在玻璃上,看着别人欢笑。 就连下雨天打雷,他害怕得要命,他都不会哭闹一句,他只是把被子拉过头,小手紧紧拽着边边。 有天,他吃多了西瓜,半夜尿在了床上。他爬起来,把床单、被套拆了,拿去卫生间里小心地洗。 被子沁了水,变得沉重,他瘦小的手用力地揉搓着,变得通红。 他洗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周岩和谢济慈看到卫生间里到处的水迹和悬挂着的床单被套,他们连看一眼都觉得费劲,说,别做些不必要的事,不要白费力气。 他们不肯为他多停留一秒,连他淌着水的衣服都视而不见。 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 他们之间像隔着胶质的玻璃,无法流动。 周泽楠以为,他会在这个寂静又宽大的家里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有晚,阿姨忘了给他开空调,他从睡梦中被热醒,听见外面在争吵。 他赤着脚走出去,站在客厅的转角处。 第50章 他们吵得很凶,他听见外公说,你要留着他,还要给他改名字,你疯了吗? 周泽楠敏感地感知到,他们谈论的对象是他。 从他到这个家的那天起,那些他从前听过的饱含爱意的称呼,连同他的名字,都消亡殆尽。 他们心照不宣地刻意省略,把他变成一个特有的指示代词。 周语鹤像是吵累了,她的语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爸,他是我的孩子,和其他人没关系。 你的孩子?!他就是一块活招牌,你还嫌你的那些事不够丢人吗? 谢济慈厉声叫起来,够了! 周语鹤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但还是能看出她在抖。她的声音里全是难以置信,我是受害者,我没有做丢人的事。 丢不丢人不是你说了算,你带着他,用周这个姓,别人怎么看,我丢不起我这个人。周岩说的振振有词。 那些过往,像沉重的铁链,周岩和谢济慈在尘世的目光里被压低了头颅。 他们费尽心思想拉上幕布,遮掩一切,而周泽楠却总能轻易掀开。 周泽楠的每一次出现,都是一次诉说,也是一次呐喊,提醒强调着。 ——事实已经存在,一切粉饰都是徒劳。 周语鹤忽然觉得脸上像蒙了块湿巾,喘不上气来。 她觉得从前读过的书和学过的道理在顷刻间变成了谎言。 她想起十五六岁的那条粉色裙子,她那么喜欢,穿上转了好多个圈,见过的人都夸她。 可现在有人却告诉她,粉色裙子你不配再拥有,你应该为你的美丽感到罪恶和羞耻。你最好夹起尾巴,活在黑暗中,低到尘埃里。 周语鹤笑了,她觉得一切都很悲哀。 悲哀父母眼中的正确那么易碎,悲哀这个世界的颠倒黑白,悲哀所有圣洁由层薄膜决定。 她的拼命逃出和反抗,从来都不重要。 她不再是父母引以为傲的那个女儿,她的身上永远跟着被强暴三个字,她的脊梁仿佛永远烙印着丢脸。 人们提起她,永远绕不开一句,可惜了,那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想要? 他们试图把她身上仅存的骄傲敲得稀碎。 周语鹤不想再吵,争吵已经显得廉价和无意义。 她很牵强地笑了笑,抱歉地说,这场事故不是我造成的,我是受害者,我不需要接受你们的指责和蔑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会尽快搬出去。 周岩和谢济慈愣了愣,脸上的震惊大过惊讶,他们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心里矛盾又拉扯,明知不是她的错,可还是无法做到不归咎。 他们总会想,要是当初她没有去旅行就好了,要是她穿的是裤子,再听话再乖一点,或许就不会遭遇那些事。 他们不能接受一个被伤害过的女儿,以一种不好看的方式致使他们一家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周语鹤说,睡吧,等明天小介醒了我就走。 周语鹤转过身,她看到站在不远处光着脚的周泽楠,她笑了。 她说,现在好啦,不用明天再走了。 她抱起周泽楠,就着衣服下摆给他擦了脚,推开门出去了。 六岁的周泽楠趴在三十三岁的周语鹤肩上,觉得天边的星星又远又亮。 周语鹤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不懂周语鹤口中的对不起和不会是指什么,他搂着周语鹤,用小脸去贴妈妈,奶声奶气地说,没关系。 他晃荡着他的小脚丫,让妈妈抱着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 周语鹤带着他搬家,他们站在门口,周语鹤蹲下来和他平视,从现在开始,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你有一个新名字,周泽楠。 周泽楠不明白,问,那爸爸和爷爷奶奶呢? 周语鹤不想骗他,她停顿了几秒,用一种温和的方式,他们不是你的爸爸和爷爷奶奶,他们是表演的人,时间到,他们就下场了。 周泽楠歪着小脑袋,用他有限的认知问,像动画片一样吗? 周语鹤“嗯”一声,和动画片一样,到点遥控器一摁,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他们还会再出现吗? 不会了,动画片完结,我们要看新的了。 他还记得周语鹤说,你要开开心心的,你永远是你自己。 后来的很多年,周泽楠都不再是黎介元. 他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唯一身份,只是周语鹤的孩子。 思绪拉出去又收回来,站在这个当下,周泽楠仿佛缓缓地把脚尖落下去,一点点触到地面,踩实了。 他如释重负,得到片刻缓息。 周泽楠问:“你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不会觉得我……” 周泽楠一向坚毅惯了,他一时想不出准确的词。 “可怜吗?”边泊寒问。 周泽楠笑笑:“算是吧。” 边泊寒用一种很夸张的表情看着他,语气浮夸地说:“周大夫,你知道你真的很不自觉吗?” 周泽楠不解:“自觉?” “对!自觉。”他挑高着眉峰,眯着眼,衾着点笑说:“你说这话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周泽楠被他逗笑:“那可怜的人什么样?” “一直陷在过去,自怨自艾,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别人。” 第51章 边泊寒说的慢慢的,句句意有所指。 周泽楠笑笑,怀疑他在指桑骂槐。 边泊寒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可没说谁。” 周泽楠心想,你最好是。 也许是边泊寒流露出来的状态很放松,让周泽楠觉得故事所有难堪的部分都显得没那么难看。 过去就只是过去,故事里的人可以不受它影响,仍然可以拥有确知的幸福和灿烂的未来,周泽楠深信不疑的想法,在这片刻交谈里,反复被证实。 他失重的心被稳稳托住,变得安心和坦然。 作者有话说: 我觉得我好残忍啊,写了一个好痛的故事 第二十一章 暧昧浴室 周泽楠站起来,走到阳光下,不知不觉,已经秋天了。 金黄色的光洒满他全身,他看着与他一步之遥房檐下的边泊寒,笑得温暖。 边泊寒看着他,心想,其实周泽楠早就站在了阳光下,在很早很早之前,周泽楠就已经完成了自我救赎。 他就像棵大树,光照、氧气、土壤、水分,无论缺什么,环境多糟糕,他都能想办法活下去,然后活得漂亮。 边泊寒笑着,站起来,他跨出去,一同与周泽楠沐浴在鎏金色的初秋里。 周泽楠等边泊寒的时候,张医生打过电话,说刚好有人从县里回来,顺便把破伤风免疫球蛋白带过来,他们弄完了可以过去医院。 周泽楠说:“走吧。” 他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他以为是针水到了,掏出来直接摁了接听,李一戈的声音随着电流传过来,大声地喊:“请问是周泽楠周医生吗?我是边泊寒的助理李一戈。” 周泽楠偏头看向边泊寒,回答“是”。 李一戈叽叽喳喳在电话里问了一通,周泽楠依次回答:“他手受了伤,其它没大碍,好,我转告他。” 电话挂断,边泊寒问:“谁啊?” 周泽楠说:“你助理,李一戈。” 边泊寒的重点完全跑偏:“他怎么会有你电话?” “他是对接我的人”。周泽楠问,“你手机呢?” 边泊寒摸摸口袋,手机没在兜里,估计是早上人多弄丢了。 周泽楠看一眼边泊寒的表情就知道他手机不见了,他接着说:“他让我和你讲,他们落地机场了,今天晚上能到。” “他们?还有谁?” 周泽楠的微信来了新信息,他打开递过去。 李一戈:哥,我和宋哥今晚就到,想问一下你们住哪个酒店,我订一个,离你们近。 边泊寒的表情变得很精彩,宋辞居然也要来?! 他瞬间有一种重返青春期,打了架,站在办公室里被抓包的错觉。 边泊寒记得上高中那会,隔壁班有个男生因为嘴欠,被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了一顿。国际高中,家里非富即贵,那男生爬起来,恶狠狠地说,你等着。 边泊寒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踢开,昂着点头:“我等着。” 那男生的家长找到学校来,要求边泊寒道歉,还要校方开除边泊寒。 校方想做和事佬,劝边泊寒道歉。 边泊寒双手插兜,表明了姿态:“道歉可以,他也得给我道。” 本来那男生就挨了打,家长听见这话,越发火大,扯着边泊寒的衣服,怒目圆瞪,冲着边泊寒吼:“你他妈有没有教养?” 边泊寒冷冷地回:“你儿子背后造谣就很有教养。” 那男生说:“我没有,你不要空口污蔑人。” 校长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宋辞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淡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笔记本电脑。 宋辞站在人群外,声音冷冷地喊了一声:“我有证据。” 宋辞点开了一个视频,那男生与前几分钟的乖巧听话不同,视频里的他对着对面的人说,娱乐圈的人怎么了,不都是卖身上位,边泊寒他爸妈,一个卖身,一个卖屁股。 对面的人没有出镜,语气夸张地问,真的假的?你怎么会知道? 那男生得意地笑笑,露出轻蔑的眼神来,我和他隔壁班,有什么不知道的,学校都传遍了。那男生接着说,边泊寒他妈的确美貌,要是我有钱,我也…… 后面的话,那男生没说,他脸上的表情猥亵,声音里浮着一层市侩的油和男性蔑视女性的低俗。 放完,宋辞合上笔记本电脑,有理有据地说:“动手打人是错,但恶意造谣是坏。做错了可以改,但坏……”宋辞看向那男生,缓缓地说:“无药可救。” 那男生慌张地说;“那不是我,我……没有。” 家长不肯相信自己的宝贝儿子会这样,一个劲地嚷着:“不可能,视频一定是假的。” 宋辞懒得争辩,连扫一眼都觉得麻烦,他看着校长:“视频我发到您邮箱了,希望您给出定夺。边泊寒,语文老师找他,我先带走了。” 等出了办公室的门,边泊寒勾着宋辞的肩:“哪里来的?” “对面的人卖给我的。” 其实,视频还有后段,但是宋辞剪掉了。视频里坐在对面的男生吃醋地问,那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第52章 然后,镜头一转,他们两个人接了个吻。 后来,那视频完整版的不知道被谁放了出去,那男生承受不住,只好转学。 边泊寒想到这些,很沉重地叹了口气。 晚上,接到人,李一戈从车里三步并做两步扑出来,边泊寒被他扑得往后退。 李一戈紧紧抱着边泊寒,泪眼婆娑:“老大,你都不知道我早上看见视频慌死了,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以后绝对不让你一个人外出勘景了。” 说到勘景,边泊寒心虚地躲闪,自己最近要不忙着做风筝,要不忙着去医院,主打不务正业。他推李一戈的脑袋:“好了好了,鼻涕蹭我身上了,快起开。” 宋辞从车上下来,一身黑色西装,不苟言笑的样子。 边泊寒看着宋辞,明知故问:“最近不忙?” 宋辞声音偏冷:“嗯。” 边泊寒本来问的就是废话,按宋辞的工作量,估计他本人说不忙,边泊寒都不信。 周泽楠站在一边,大家互相都没见过。 边泊寒顺势轮流介绍:“宋辞,我老板,也是我发小。李一戈,我助理,你可以叫他小十一。周泽楠,我……三院医生。” 边泊寒想半天,没找到准确表达,想说朋友,但他自己心里藏了心思。最后折中说了工作。 之前李一戈只是在微信上和人聊过,这会见到真人,刚黏在边泊寒肩上,直起身来感叹道:“要是医生都这么好看,那看病都是享受。” 宋辞几不可察地扫李一戈一眼,说:“行李还没拿。” 李一戈反应过来,忙奔过去,出租车司机已经往下开始搬了。 宋辞朝着周泽楠伸出手:“你好,宋辞。” “你好,周泽楠。”两个人握了下很快松开。 宋辞看向边泊寒,开门见山地问:“派出所那边怎么说?” “已经受案了,作为刑事案件来处理。”边泊寒顿了顿,“他尿检呈阳性,可能要先强制戒毒。” 宋辞点头:“嗯。” 周泽楠提前订了酒店,昨晚他和边泊寒就和爷爷说好今早要回村里,东西也都收了出来。现在边泊寒受伤,发生一大堆事,他们也不方便回去。 周泽楠订了三个房间,两个单人间,一个双床房。 前台问:“你们哪两个人住一间?” 李一戈偏过脑袋,指指自己和边泊寒,爽朗地说:“我和他。” 边泊寒用余光瞅瞅周泽楠,故意假装没听到李一戈说话,指着周泽楠:“我和他一间吧。” 前台小妹看看李一戈,又看看边泊寒,问:“我听谁的?” 边泊寒感觉到自己脸颊红得发烫,宋辞和周泽楠静静地看着。 边泊寒脸都快烫炸了,李一戈一脸天真地看着各怀心事的三个人,指着边泊寒说:“我和他呀,我俩一间。” 边泊寒想挖个洞,把李一戈埋进去。他简直怀疑李一戈的小脑还留在山顶洞人时期,他又看看宋辞那张扑克脸,怪不得搞不定! 周泽楠“嗯”一声:“这样啊,那我就自己睡吧。” 李一戈趴在前台大理石上奇怪地扭头看他,说:“嗯,你是大孩子了。” 边泊寒偷偷瞥一眼周泽楠,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忍住了暴打李一戈的冲动。 宋辞的房间在最里面,边泊寒他们的是第一间,周泽楠在他旁边。 李一戈从包里拿出给边泊寒带的手机:“新的,电话号码我补好放里面了。我先去把宋哥的床再铺一遍,酒店的不干净” 边泊寒瞅瞅宋辞,心气不顺:“瞎讲究。” 李一戈立马护着:“宋哥上次出去回来,全身都是疹子,痒了好几天,可难受。” “行行行,就他最金贵。”边泊寒瘪瘪嘴。 李一戈催他:“你快睡吧,我一会就回来。” 边泊寒巴不得李一戈别回来,烦他:“半小时回不来锁门了。” 他看着周泽楠,想问,要不要进来坐会?可两个人呆了一整天,还叫进来坐会,那也太明显了。 最后,还是周泽楠开的口:“今天洗澡吗?” “洗,不然太脏了。” “别碰到水”,周泽楠说,“早点睡。” 周泽楠说完朝宋辞点了个头示意早点休息。 李一戈朝周泽楠挥挥手,大白牙露出来,“周医生,晚安。” 周泽楠淡淡地笑着回:“晚安。” 宋辞扫一眼边泊寒,径直往前走了。 李一戈拖着箱子蹬蹬蹬地跟在后面,回头嘱咐边泊寒:“等着我啊。” 关上门,边泊寒觉得哪哪都不对,明明只是一墙之隔,边泊寒却觉得见不到人,心里有个地方空空的。 他想转身出去敲门,和周泽楠说会话再回来,反正小十一那家伙也不可能很快结束。 边泊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咬着手指,在想借口。 有人敲门,边泊寒问:“谁?” 周泽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 边泊寒雀跃地原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他用手把脸往下抹,心里一再地说淡定淡定,深呼吸了口气,才打开门:“怎么了?” 第53章 周泽楠递过来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今天的药:“我在药盒上标记了怎么吃,待会睡前吃一次。” 边泊寒“哦”一声,接过来,强装镇定地没话找话:“回去,小朋友们都开学了,我想给他们放部电影,《放牛班的春天》,你觉得怎么样?” 周泽楠回他:“挺不错的。” “那我到时候去弄放映机和幕布。” 周泽楠不再避讳,说:“你到时候问问老石,我记得以前村里会定期在学校院子里放电影,搞不好东西都在。” 边泊寒说:“好。” 周泽楠叮嘱他:“待会洗澡小心点,别碰到水,不然伤口容易发炎,好得慢。” 边泊寒点头,下军令状:“我抬着手洗,绝对碰不到。” “嗯,那我过去啦。” 边泊寒想再接着说点什么,又实在找不到话讲,他悻悻然道:“那,早点休息。” 周泽楠点头:“进去吧。” 边泊寒说:“你过去我就关门。” 周泽楠笑笑,走过去了,在周泽楠要打开门的那一刻,边泊寒踏出来,叫住了周泽楠。 周泽楠站定了,手握在门把上,回头看他。 边泊寒心一横:“那个……我洗头不方便,你能不能帮我洗个头?” 他们两个人站在酒店的走廊上,视线平直地通过光线交汇,边泊寒紧张地用大拇指掐着掌心,平视着周泽楠。 他看见周泽楠的眉眼往上,很浅很浅地笑了笑:“好。” 边泊寒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他望着周泽楠,心窝口暖融融的,跟着笑起来。 宾馆卫生间内,周泽楠调试好水的温度,喊边泊寒:“过来吧。” 他俩个子高,窝在洗手台的水池前不方便,只能用花洒冲着洗。周泽楠拿着花洒,示意边泊寒:“蹲着,头朝下,我给你冲水。” 他拿毛巾围在边泊寒的脖颈处,怕弄湿他的衣领。 边泊寒第一次以这种姿势被人洗头,他顺从地低着头,周泽楠从后开始冲水,花洒放得低。 周泽楠用手揉搓着边泊寒的头发,轻轻柔柔的,一边拦着因重力流向边泊寒耳朵的水。 边泊寒因为怕水弄到眼睛不舒服,闭着眼,视觉上的短暂关闭开启了触觉和听觉的灵敏。 他在水流声里感知到周泽楠的手触碰着他的头发,穿过水流,从发丝中穿插过去,水徐徐地把边泊寒的头发全部浸湿。 周泽楠停了水,把边泊寒的头发归为一束,挤出一部分水分。他用手抹了一把边泊寒的脸,使他的眼睛得以睁开。 边泊寒偏着头,从潮湿的头发里看向周泽楠。 周泽楠看他一头一脸的水,白嫩的脸上带着热出来的微微的红,浴室里都是蒸腾的水汽,雾蒙蒙的。 边泊寒的眉眼精致,平日里带着几分高冷和轻狂,此刻蒙了水汽,睫毛扑闪,显得天真而骄矜,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孩。 周泽楠撸狗一样撸了一把他的头发。 边泊寒调皮地甩甩头,把水甩在了周泽楠身上,周泽楠闭着眼笑着躲开。 边泊寒恶作剧得逞般地坏笑,衾着得意在眉尾,神采奕奕地说:“让你薅我头发。” 周泽楠拿过花洒,举起来对着边泊寒,无声地威胁道,你试试看。 边泊寒双手举高投降,觉得周泽楠学坏了。 周泽楠笑了下,站起来把花洒放回原位,伸手要去拿置物架上的洗发水。 边泊寒憋着一肚子坏水猛地站起来,想冲着周泽楠甩头发。他刚才蹲久了,一下站起来两眼发黑,没站住,径直往周泽楠身上倒。 “小心”。周泽楠怕他摔倒,忙伸出手去接。 边泊寒一米八的个头,地上有水,比较滑,他就这样往前砸,砸得周泽楠连往后退,身子抵住了墙。 周泽楠抱着边泊寒,低头看有没有弄到他的手。边泊寒晕着,他本能地扶着周泽楠的腰,抓得紧。 两个人抱在一起,离得近,边泊寒的头发顺着发丝流到雪白的脖颈处,流到瘦削锋利的锁骨里,水汪汪地盛着那么小圈。 翘着的几根,滴在周泽楠衣服上留下一小滩印记,夏天衣服薄,浸透的水接触到皮肤处,有着和浴室极不相符的温度。 边泊寒试探着睁开眼,眩晕带来的感觉正在慢慢消退,他眼中的周泽楠越来越清晰。 周泽楠低着头看他,他还趴在周泽楠身上,水顺着发梢不断滴落到周泽楠肩头。 浴室通风不好,蒸腾出的热气氤氲在两人之间,对面的镜子上映刻着相拥的模糊身影。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浅色的瞳孔,如一块澄净无暇的碧玉,雾蒙蒙的黄色灯光打下来,给周泽楠的脸加了层滤镜,他像老旧电影里,在楼梯间回望的翩翩公子。 边泊寒莫名滚动着喉结,不眨眼地看着,放在周泽楠腰间的手不自觉用力。 浴室的温度仿佛越来越高,边泊寒的背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周泽楠垂着眼与他对望,眼尾有弯弯的弧度。 边泊寒不想松开,他终于在这个略显混乱的一天里,找到唯一一个觉得宁静且欢喜的瞬间。 他扑通狂跳的心跳渐渐平息,不自觉压低着嗓音,说:“周泽楠,我没站稳。” 第54章 周泽楠低低地答:“嗯。” “你有没有觉得……好热?”边泊寒找不到想要说的话,他顺从着自己的感官,说出感受。 他看到周泽楠浅浅地笑了,那是一种“我知道,但我还是愿意配合你”的笑容,胸腔微弱的起伏,从一颗心跳传递到另一颗。 周泽楠说:“嗯,很热。” 边泊寒脑海里记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下午,地面温度高达40度,西北干燥的空气里,风扑过来是干裂的,带着沙,有种闷热的窒息感,气喘不上来。 可现在的热变成了一种潮湿,像是将亮未亮,晨曦前迷雾弥漫的山林,生机勃勃的水汽跳跃着,它等待着日出节节升高,光从上到下慷慨地穿透树叶。 因为潮湿,因为绿色的苔藓尚在昏睡,因为矮小的灌木舒展枝叶,光纵横交错地晕开投放在饱满的大地上。 一切变得柔软,充满生机。 边泊寒头发上的水一直在滴,他惊觉命运的神奇,两个从未认识的人于世上的某一天相遇,于是上帝翻转手腕,他们从组成河流的小小水滴幻化成为春天的种子,在脚下生出根,从此两个人的命运有所交集。 边泊寒以前带组拍戏,短则几个月,长则一两年,大家犹如天上云彩聚了又散,散了又聚,连有些眼泪深的人都哭过。 可只有边泊寒从未,因为他觉得,人和人的缘分不必强求。缘深的,那就不用担心不会见不到面。缘浅的,那也不必勉强。 他盯着周泽楠的脸,想,缘深缘浅全是骗人的话,见一面少一面。因缘际会全靠自己把握。 墙上有水,边泊寒摸到周泽楠的衣服表层有微微的被沾湿的痕迹,他怕周泽楠感冒,放开了放在他腰间的手,撑着墙,想站起来:“小十一也快回来了,我们早点洗完,你回去休息。” 边泊寒一只手,地上有些滑,一时没站起来。 周泽楠放在他背上的手收紧了,顺着力道把人抱直,手确认不会摔之后放开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对,眼里全是柔软的笑意。 在经历了一天的颠荡起伏、起承转合之后,飘在空中的那颗心被很好地接纳,灵魂像是有了安放之处。 周泽楠说:“我挤洗发水。” 边泊寒刚要说“好”,门口传来李一戈敲门和伴随的喊叫声:“老大,快开门,芝麻芝麻轰。” 周泽楠笑着拿了块毛巾放边泊寒头上揉了揉,说:“看来是不用我了,去吧。” 如果有仪器能看到边泊寒的郁闷值,那你一定会看到红到发黑满格的进度。边泊寒咬着后槽牙,去给李一戈开门。 李一戈一脸开心地靠在门边,两眼发着光,他看见边泊寒湿着的头发和潮湿的领口:“老大,你洗头啊。” 边泊寒在心里吐槽,和宋辞多呆几分钟高兴成这样,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他气鼓鼓地说:“拜你所赐,没洗完。” 李一戈理所当然地说:“那你接着洗呀。” 边泊寒想说,那你倒是挑个时间再回来。 周泽楠跟着走了出来,站到边泊寒身后,李一戈本来觉得边泊寒的面貌就够冲击了,这会两个人站在一起,眼睛有种被洗涤干净的赏心悦目。 李一戈笑得大大咧咧地打招呼:“周医生,你在这啊。” 周泽楠淡淡地笑着:“嗯。” 李一戈看到周泽楠衣服的肩膀处湿了一块,又看看边泊寒的领口,他伸出手指着边泊寒和周泽楠:“你们……” 边泊寒以为他误会了,蹙着眉说:“少想些乱七八糟的。” 李一戈没理解边泊寒说的乱七八糟是什么,用疑惑的神情看着边泊寒,大断句地接着说:“在浴室打架啊。” 边泊寒一口气生生堵在胸口,要不是周泽楠在场,他简直想照着李一戈的后脑勺来一下,这破孩子,说话大喘气! 周泽楠憋着笑,“嗯”一声,说:“在洗头,才弄湿,你就回来了,你帮他洗吧。” 李一戈丝毫没意识到关键所在:“怪不得,我还奇怪你俩多大人了,还打水仗,还想说你俩幼稚。” 边泊寒忍无可忍,像只炸毛的刺猬:“你幼稚!你才幼稚!” 边泊寒大好的美事被搅黄,而破坏人一脸不知情,搞得他没处说理。 周泽楠笑笑:“我过去了。” 边泊寒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不舍地看着周泽楠往外走,李一戈笑得灿烂地挥手表示再见。 边泊寒悻悻地往回,李一戈在他身后关了门:“老大,来呀,我给你洗头。” 边泊寒万分嫌弃,进浴室关了门:“我自己会洗!” 李一戈在外面小声嘀咕:“刚还要人洗,男人!” 边泊寒很久不失眠,这晚破天荒地睡不着,他听到黑暗中李一戈抱着被子,哼唧着翻了个身。 边泊寒把床头的手机摸过来,摁亮了屏幕,他打开微信,想问一下周泽楠睡着了没有。 他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除,从睡了吗到表情包,斟酌许久,觉得发哪个都不合适。 边泊寒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在心里狂叫“啊啊啊啊啊”,怎么从前觉得简单地发个信息,现在变得这么艰难。 第55章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过来,看到上面的信息,睁大了眼。 周泽楠:《失眠如何拯救》。 边泊寒: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周泽楠发过来一张图片,上面写着信息正在输入中…… 边泊寒两眼一黑,想把某企鹅暴揍一顿,他嗯呐半天:睡不着。 周泽楠:想什么呢? 边泊寒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台词里常出现的小黄句,他摇摇头,给摁了回去。 边泊寒:没想什么,就是睡不着。 周泽楠发过来一个链接,叫做“我的耳机分你一半”。 周泽楠:闭眼。 边泊寒点开了,画面上他和周泽楠的头像被耳机的线连在一起,周泽楠在右边,他在左边,仿佛他们坐在一起,用一副耳机分享了同一首音乐。 周泽楠分享的是一首很老的歌,边泊寒从前听过。 边泊寒把耳机戴上,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第二十二章 父母爱情 一早醒来,边泊寒抓过手机,耳机里的音乐还在放,画面上依旧是两个头像连在一起。 边泊寒的心里像有一只不断膨胀的小气球撑着他,升腾出一种隐秘的快乐。 边泊寒打开微信,心情极好极好地发了个“早安”给周泽楠。 周泽楠也醒了,回了他一个同样的话。 于是,边泊寒在明知今天也有一堆麻烦事等着处理的情况下,笑着从床上爬起来,站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他扑到李一戈床上,笑着说:“小十一,起床,我们今天要去干大事。” 李一戈被吓得惊醒,看着边泊寒心情极好的一张脸,没反应过来,惺忪地问:“什么?” 边泊寒不回答,笑着说:“吃早餐!” 李一戈还没完全醒,脑子转得慢,他迷茫地看着,没理解边泊寒在说什么。 边泊寒笑着掐了下李一戈的脸,李一戈的头发翘着,似醒非醒的样子。 边泊寒笑得很开心,和昨晚的嫌弃判若两人,他夸赞道:“小十一,你怎么这么可爱。” 李一戈看着自己善变的老大,反射弧很长很长地慢慢地“啊”了声。 边泊寒爬起来跳下床:“快起,别赖床,还有事呢。” 李一戈想不到自己还会有被喊起床的一天,他躺在床上,没几秒又睡了回去。 边泊寒洗漱完,看李一戈还躺在床上,拉着他的手硬是把人给拉了起来:“别睡了,快点起”。 李一戈求饶似的说:“老大,放过我吧。” 边泊寒不肯,把人从床上拖起来去买早餐。 今天还要再去一次派出所,警察打来电话,说有了新发现,让周泽楠再做一次笔录。 昨天习根生处在亢奋之中,问什么都说不清楚。边泊寒今天去问一下后续处理。 网上的视频,派出所联系到发布者,让其进行了删除。所幸,没有造成更大的舆情影响。 四个人站在宾馆楼下,李一戈给每个人买了杯豆浆,宋辞穿着件灰色短袖,戴着副边框眼镜,和平日沉闷严肃的穿着相比,此时显得更年轻,他手上拿着豆浆,蹙眉看着边泊寒手里的包子。 边泊寒刻意忽略掉宋辞的目光,他看着周泽楠,隔了一晚上没见,再次相见的这个早晨,边泊寒的嘴角不自觉地往上翘。 他伸长胳膊,晃荡着手里的包子,问:“要哪个馅的?” 周泽楠转移了话题:“什么时候去买的?”刚刚他在房间,接到边泊寒的电话,边泊寒笑着在电话里讲,快下楼。他还好奇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买了早餐。 李一戈终于有了可以控诉的地方,他不等边泊寒说话,朝着周泽楠告状:“七点就把我薅起来,鸡都还没叫。” 边泊寒踢他一脚:“给你能的,你知道鸡怎么叫嘛,就说鸡没叫。” 李一戈嘟囔:“那你还没见过猪跑呢。” 周泽楠笑着看两个活宝斗嘴,他从边泊寒手里随意拿过个包子,咬了口,评价道:“好吃。” 边泊寒笑着:“那就好。” 他故意往宋辞那边递,挑着眉:“吃一个?有猪肉大葱、豆沙玫瑰。” 宋辞直接没理他,拿着豆浆往前走了。 边泊寒还在后面笑着喊:“吃一个,别介呀。” 小镇小,也没有滴滴之类的打车软件,四个人走在路上,气质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宋辞不爱说话,非必要不吭气,李一戈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宋辞时不时“嗯”几声。 李一戈没注意脚边有个台阶,眼看着就要下去了,宋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看路。” 李一戈因为受惊愣怔了几秒,宋辞看他站稳,很快把手松开。 边泊寒欠欠的,凑近小十一,眼睛却瞟着宋辞,小声说:“英雄救美呦。” 边泊寒的小声,也就是掩耳盗铃,四个人全都听见了。宋辞早预料到边泊寒嘴里吐不出象牙,冷冷地往前走了。 小十一看着宋辞往前的背影,和边泊寒互怼:“你摔一个,我给你人工呼吸。” 边泊寒坚定地摇头道:“不,我的初吻不能给你!” 第56章 李一戈懒得理他,抬腿就往前面走,去追宋辞。 边泊寒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看着宋辞从不为谁等待的脚步和李一戈追赶的身影。他慢慢地收敛了笑容。 周泽楠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还在想初吻呢。” 边泊寒笑了笑:“他心里装的可不是我,另有其人。” 等他们到派出所,老石和善富丽坐在院子里。 善富丽在留置室待了一晚,消停了很多,看到周泽楠进来,恶狠狠地盯着。 倒是老石,局促不安地站起来,半弯着腰,手搓着裤子,踌躇地说:“周医生。” 老石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也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他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见到黎介元。 周泽楠淡淡地笑笑,笑里带着世事已经过去的从容喊“老石”。 老石“哎”一声,千言万语堵在心头,艰涩地出不来,他一个劲地看着周泽楠。 善富丽走过来,无视周泽楠,对着老石:“还走不走了?” 老石为难地看着他们:“那个……我先走了。” 周泽楠点点头:“路上小心。” 老石也朝着边泊寒点了个头。 李一戈不知道其中内情,头凑到边泊寒耳边,小声问:“这是谁呀?” 边泊寒说:“麻烦他祖宗,简称造孽。” 李一戈满眼莫名地偏头看向边泊寒,脸上的表情写着“请说人话。” 宋辞冷冷地说了一段像绕口令的话:“用刀刺伤你老大的人的奶奶。” 李一戈“哦”一声,眼里的疑问并没有缓解多少:“你怎么会知道?” 宋辞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移向边泊寒扫了一下,朝前走了。 边泊寒看懂了,这是在说什么样的师傅有什么样的徒弟。边泊寒不服:“他脑子不行,也关我事啊。” 边泊寒看见宋辞地脑袋动了动,在点头。 李一戈不明所以地看看边泊寒,又看看宋辞,不明白他俩说的哑谜。 边泊寒气笑了,去追宋辞,嘟嘟囔囔地说:“就你最聪明,全世界最聪明。” 李一戈问周泽楠:“他俩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周泽楠笑笑:“这样挺好的。” 说完他也往前走了,剩李一戈一个人纳闷:“怎么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懂,过分。” 询问笔录不能有无关的人在场,只有周泽楠进去,边泊寒他们三个在值班室等。 尽管善富丽和边泊寒都极力避免说起曾经的事,但昨天警察从医院现场带回来的报纸,上面写了周泽楠曾经的名字。 当年闹得很轰动,所里的老警察还有印象,一翻档案,事情的起因经过也就连了起来。 接待他们的恰好是曾经办这个案子的警察,姓李,还有两年也就退休了。 当年周语鹤的被拐案,是他经手的第一个案子。 李警官给周泽楠到了茶水,说:“坐吧。” 他看着周泽楠,在心里感叹,想不到故事还有后续。 李警官腿分开,双手交叉搁在大腿上:“事情是这样,我们昨天检查物证时候,在报纸上发现了你当年的名字。虽然报纸是假的,是习根生在淘宝花几十块钱定做的,但为了弄清楚事情经过,今天还是请您过来一趟。” 周泽楠点头:“好。”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人一问一答,周泽楠讲了自己来花梅村的目的,如何遇见善富丽和习根生的经过。 笔录做完,李警官把打印出来的笔录拿给周泽楠确认签名,他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怎么还会想要回到这里?” 周泽楠想想,用了一句佛家常用的话:“可能是为了想明白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问题吧。” 李警官笑笑:“好问题,那祝你早日找到答案。” “谢谢。” 李警官把周泽楠送到楼下,边泊寒他们见状站起来。李警官朝着他们环视一圈,目光落在周泽楠身上:“后续有进展,我电话告知你们,后面就没什么事了。” 边泊寒插话问道:“善富丽,处理不了吗?” “她虽然有教唆的嫌疑,但是现在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她孙子伤人是她指使的。不管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没有。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说她有罪。” 边泊寒皱着眉,担心以后还会发生不愉快的事。 李警官说:“也是个可怜人,她是二十多年前我们解救的被拐妇女中的一个。我们当时给他们买了回家的车票,但过了不久,又有几个重新返回来,她就是其中一个。说是家那边实在没法呆,家里人直接不给开门,说这样的女儿还不如死外边干净,让她以后不要再回来了。想去外面找点事做养活自己,街坊邻居都在背后戳脊梁骨、肺管子,还不够口水淹的。” 边泊寒不知道善富丽的这些过往,震惊地说:“她也是被拐卖的?” 李警官说:“对呀,你在村里这么久,没听说嘛。” 边泊寒摇头,是真的不知道。 不要说边泊寒不知道,要不是上次在医院,善富丽说,周泽楠都不清楚。 第57章 周泽楠想起善富丽说的,她曾经逃出来,跑回去过,但是她没说她回去过第二次。 一次和两次的不同在于,如果只是一次,那还可以抱持幻想,自我欺骗,他们不是不要我,只是需要时间适应。 但如果有第二次,那所有希望在顷刻间都会变绝望,所有信仰会崩塌。 原来至亲至爱也不过是人间逐流,所有爱都有条件。 周泽楠问:“她还有家人吗?” 李警官说:“还有一个弟弟活着,但是几十年都没有过来往。我们昨天电话联系过,可能人到这个年纪,想的和以前不同了,她弟弟说想过来把老太太接走。也算是件好事吧,看看能不能化解一些老太太心里的怨念。” 一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善富丽走出去的方向,觉得脚下的世界依旧魔幻。 李一戈喃喃地小声说:“性暴力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 宋辞偏过头看着李一戈,李一戈感受到了宋辞的目光,看回去,解释地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的话。” “嗯,”宋辞夸他,“记性真好。” 边泊寒的纪录片还没拍完,宋辞也还有事,要回上海。 边泊寒瞟一眼不远处的李一戈,故意问宋辞:“确定不跟我去看看?” 李一戈的目光时不时地看过来,边泊寒仿佛听见小十一在心里狂念,留下吧留下吧。 宋辞说:“不去了,公司还一堆事等着处理。” “你都到这了,就玩几天,好好放松一下。” “明天还有个会要去北京开,推不了。” 边泊寒自己也知道,宋辞歇两天,定好的事只能往后推,有的工作就只能见缝插针地安排,宋辞休息时间就少,这样一来,只能连轴转。 边泊寒也实在不忍心,他在心里说,小十一,不是我不帮你,是他工作实在太多。 边泊寒看着宋辞:“多睡会,别天天累成狗。” 宋辞懒懒地扫他一眼:“我再怎么累也只会是人。” “咳,你这人,”边泊寒反应过来宋辞在说什么,也不恼,急赖赖地说,“不识好人心。” 宋辞朝着周泽楠看过去,医院给边泊寒和周泽楠找了车,周泽楠和李一戈正在后备箱放行李:“有消息了讲一声。” 边泊寒顺着看过去,“啊”一声,没否认,慢半拍地拖长了调:“哦。” 宋辞还要忙着去赶飞机,他们也还要回村里,两个不同的方向。 说了再见,宋辞就坐进车里,李一戈站在窗外不舍地挥手,宋辞从始至终没把窗子摇下来过。 车走远了,李一戈还站在原地,一直注视着车的方向。 边泊寒轻轻地叹了口气,没表露出来其它,过去揽着李一戈的脖子,欠嘻嘻地笑着说:“小十一,我看你就是想旷工,不想去受压榨。” 李一戈收起刚才的失落,梗着脖子嚷道:“我才没有,我爱岗敬业。” “你还是不是我徒弟了,”边泊寒说,“我可不是这样教你的,我就该给你送回去,让你饱受007的折磨,给公司挣业绩。” “我要去向劳动局举报你,说你压榨劳动力。” 边泊寒笑着,在李一戈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呦,出息了,我还以为要去告我雇佣童工。” “你才童工,你三岁,你最幼稚……” 李一戈说不过他,气得眼珠子瞪大了。 边泊寒把他塞到副驾上:“行了,歇会,等到了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一戈好哄,气鼓鼓地脸瘪下去一点:“那……好吧。” 这两天舟车劳顿,车子才开出去不久,李一戈就头抵在玻璃上睡着了。 边泊寒从座位上看过去,笑了笑,和周泽楠说:“总算清净了。” 周泽楠说:“你俩很亲。” “亲什么亲,”边泊寒嫌弃地说,“这小崽子可劲烦人,一天能念叨八百遍。也就是我俩认识时间长,我也懒,要不然,我早换了。” 李一戈睡得香,睡梦中还咂摸着嘴。这会要是醒来,绝对来一句,我还不想跟着你呢。 周泽楠也朝着李一戈那边看,笑了笑,把口袋里的糖递给边泊寒:“睡会。” 边泊寒接过来,剥开放进嘴里,笑得很甜:“好吃。” 晚上,吃过饭孔主任孔佑直接把周泽楠叫走了,边泊寒又不好跟着去,只是目光一个劲跟着周泽楠。 周泽楠递给他个眼神,示意他没事,一会就回来。 边泊寒只好先带李一戈去安排住处,李一戈原本说什么都要和边泊寒住。 边泊寒唬他:“人家这都提前安排好的,你一来就不讲规矩顺序,还要麻烦人家重新搬进搬出,看病都累一天了,你好意思啊。” 李一戈听完,觉得自己想得挺不周到的:“那我就随便睡一间。” “嗯,挑一间。”边泊寒看了看手表,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怎么还没回来。 边泊寒在这边望穿秋水地等,周泽楠在那边村子的大树底下和孔佑聊天。 第58章 夜晚的村子透着股静谧,白天所有的浮躁和喧嚣因为夜幕的到来都寂灭,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从善富丽住院,周泽楠去做手术,孔佑一直提着一颗心。网上的视频他看到了,他问:“这几天怎么样?” 周泽楠知道瞒也没用,他把前几天发生的事省略掉一部分,挑出能讲的一些简单地讲给孔佑听。 孔佑熟知周泽楠报喜不报忧的性情,问:“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没事,只是连累边泊寒替我承受了一刀,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但是恢复也要一段时间。” 孔佑“嗯”一声:“让他好好休息,伤口不要碰到水。” 孔佑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他自私地承认,看到视频那一刻,他心里居然在庆幸,受伤的不是周泽楠。 边泊寒对孔佑而言,是知晓名字,见过几面,没有倾注感情的陌生人。但是周泽楠,则是他怀有很深的爱和愧疚的亲人。 爱和愧疚本身就是一组矛盾的词。会爱的人,怎会愧疚。愧疚的人,往往后知后觉才懂爱。 可孔佑都不是,他是一开始就明白,就了解,他会爱,但他还是免不了愧疚和抱歉。他可以抵抗世俗,但是他没有办法抛弃与世俗站在一边养育自己多年的父母。 于是孔佑决绝的选择孤身,带着这样的心情过了很多年。 他始终觉得,不管是对周语鹤,还是对周泽楠,他都有所亏欠,尽管对方从不这样认为。 周泽楠看着孔佑的侧脸,看着他忧虑深重的表情,孔佑的感受他何尝不明白,造化不弄人,是人弄人。 他们都深刻地知晓,世间之事,都是选择。偏巧所有选择里,不是都能自在随心,自然也就不会都尽如人意。 最想选的不能选,选了的不快乐。然后,失意、缺憾、错过、悔恨…… 其中无奈,是小时候的周泽楠不懂的。他不懂周语鹤与孔佑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周泽楠隔了很多很多年,才理解当初孔佑的痛苦与艰涩。他想孔佑再快乐一点,再快乐那么一点一点。 他把当初想说出口的“谢谢”说了出来:“孔叔,当初小,不懂事,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和你说过谢谢。谢谢你一直庇佑我长大,谢谢你很多很多。你和我妈的事,我从来不过问,因为那是只属于你们的情感。我无权说什么或者插手什么。当然,我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结局,不管你们最后有没有在一起。但无论这些怎么改变,在我心里,我一直把你当父亲。” 父亲两个字含义深重,不止对周泽楠,也对孔佑。它在里面藏了太多当初的不可言说。 孔佑凝结的表情舒缓着,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周泽楠,透过他看到过往的痕迹。 他和周语鹤很少很少联系,双方都有彼此的电话和微信。 可每年他们只会给对方发三次信息,一次生日,一次圣诞,一次新年。 圣诞是因为周语鹤喜欢下雪,她喜欢整个世界白茫茫,露出烟火的感觉,像是绝处逢生。 当初周语鹤从花梅村回来,没找过孔佑,是孔佑从同学那得知,站在她家门口等。 他见到周语鹤的瞬间红了眼眶,悲呛的情绪堵住了嗓音,说不出话来。 孔佑不敢置信地用眼描摹着周语鹤的一切,半晌才喃喃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周语鹤手里拉着周泽楠,说:“叫叔叔。” 周语鹤用现实告诉孔佑他们之间回不去,也不再有可能。 孔佑只是呆了两秒,他蹲下去,平视周泽楠的眼睛,抬手抚摸着周泽楠的头发,眼里带笑地说:“是你的孩子,他真好看。” 孔佑抬眼去找周语鹤的眼睛,周语鹤的眼圈红了。 周语鹤在后来才知道,她不见的那几年,孔佑永远对外宣称自己有女朋友,他在等她回家。 孔佑不害怕世俗的目光,他失去过一次,他只想和眼前人心上人好好珍惜时光,尽情快乐。 可世俗偏要给他当头棒喝,他的母亲坐在客厅沙发上,你要她,你就是不要这个家,不要我。我绝对不可能同意她进家门。 孔佑很沉重地喊,妈,她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要这样。 孔佑的母亲声嘶力竭,把往日所有的好看都抛弃,那是我做错了什么,我养你养到这么大,你宁肯为了一个女人不要我,不要这个家。 孔佑身心俱疲,类似的话他听了太多遍,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想和相爱的人厮守这么难。 他爱周语鹤,周语鹤爱他,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觉得可以,旁观的人却总要指指点点,认为他值得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的,他不知道,他也不想要。从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周语鹤。 分开是周语鹤提的,不同于之前的忽然不见,这次是周语鹤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 七夕前一天,周语鹤约孔佑在他们常去的那家私人电影院。 电影院前台没人,为此他们还等了一会,那天上海气温很高,蝉声轰鸣。 电影是周语鹤挑的,他们看过许多次。 孔佑穿了西装,还用剃须水刮过胡子,周语鹤则穿了一身白色长裙。 平常他们看电影的时候从不交谈,看到某些喜欢的地方时,会偏头看一眼对方。可今天,两个人都有些反常。 第59章 孔佑坐在满是冷气的房间里,紧张地过几秒就看一眼周语鹤。而周语鹤在一部从未观赏时流过泪的电影前红了眼。 电影不长,结束时,房间由暗转明,像是从一场大梦里苏醒。 孔佑紧张地握紧口袋里的戒指盒,对着周语鹤说:“语鹤,我有话想对你说。” 周语鹤收起脸上的难过:“我也有话想要告诉你。” “那你先讲。” “我们分开吧。”她没有用分手,她说的是分开。 孔佑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语鹤,他不相信。 周语鹤没有看他,怕看着自己就说不下去了。她把分开重新讲了一遍:“孔佑,我们分开吧。我已经没有父母了,我不想你也没有。凭爱当然可以走下去,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和阿姨把你夹在中间,把你扯成两半,日子久了,你也会身心俱疲。我也是母亲,我能理解当妈妈的心,希望孩子永远别吃苦,别受累。” “孔佑,我很感激我十八岁遇到你。遇到你,是我一生之中最庆幸的事。就像此时此刻,我也无比庆幸你爱我,我也爱着你。所以,我们停在这吧。电影里老说‘不如重头来过’,可我们都知道,有的事的确发生了,我知道你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也不在意,可我不能那么自私。” “阿姨养了你这么多年,因为我,你不回家,和她吵架,她得多伤心。好好的,别吵架,也别难过。我希望你,永远都是坦途,一直幸福快乐。” 周语鹤只有说最后一句话是看向孔佑的,她笑着,孔佑却哭了。 孔佑的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说:“还会有办法的呀,能不能别放弃。” 周语鹤没回答他的问题,给他擦眼泪:“怎么还像个小孩,这么多眼泪。别哭了,以后我就不能帮你擦眼泪了,要照顾好自己。” 她边擦,孔佑的眼泪越多,淌湿了周语鹤的手掌心。 他们都清楚,除了分开,别无他法。他不愿意周语鹤受母亲的累,她不想他被拉扯,尝众叛亲离的苦。 周语鹤的眼眶越来越红,但她还是尽力笑着,她想孔佑记住的,是她的笑颜,而不是眼泪。 周语鹤轻声说:“孔佑,再见,我走啦。” 周语鹤站起身,朝着孔佑微微地鞠了个躬,为他们的这么多年落下句点。 她转身离去,孔佑垂着头大声地呜咽。 这是他们第一次说分开,从前吵再凶的架,两个人都没说过。孔佑当天就会把问题解决,第二天一早,准会等在周语鹤的宿舍楼下,给她递过去一笼新鲜的小笼包和滚烫的豆浆。 可这一次,没有争吵,有的是平静之后,心平气和的诉说。可越是这样,孔佑越清楚,他们之间没有更好的路了。 孔佑曾自私地想,不顾一切都要把周语鹤留在身边,用一个戒指,附赠许多承诺。可临到头,他又舍不得。 他不想她再吃苦,他只盼着周语鹤在人人充满遗憾、悔恨、错过的人生百态里,尽可能地被人疼惜,拥有快乐。 尽管这快乐与他再也无关。 孔佑把口袋里的盒子拿出来,隔着红色的绒布,他依旧记得戒指长什么样。 他擦干泪,把戒指放在刚才周语鹤坐过的位置扶手上,轻声说:“新婚快乐。” 孔佑走了出去,电影院里一部部戏上映,播放又关闭,来回几转。 后来,他们没有再私下相见,偶尔因为工作见到了,远远地点个头当做问候。 他们身边也都没有人,可谁都知道不会改变什么。每年三条雷打不动,按时发送的祝福,已经是全部,也已经足够。 作者有话说: 作为放假前的小礼物吧!今天这章比较长!假期愉快呀! 第二十三章 无妄之灾 有只猫从房顶上跑过,打断了孔佑的思绪。 孔佑再看周泽楠,意识到他真的长大了。他拍了拍周泽楠的肩膀,一切想说的话通过厚实的手掌都传递了过去。 周泽楠伸出手,同样地拍了拍他。 孔佑说:“视频的事,我估计语鹤还不知道,毕竟有时差。你哪天打个视频给她,别让她担心。” 周泽楠应下了:“好。” 周泽楠回去路上,给周语鹤发了个微信:周女士,有空请联系你儿子,你儿子很想你。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善富丽都没有再出现过,念儿和小勇偶尔会被老石带到外面玩耍。 老石看见周泽楠,总是蠕动着两瓣嘴唇,嗫喏半天叫出个“周医生”。 周泽楠总是淡淡地笑笑,和当初一样称呼他一声“老石”。 三院的医生不知道详情,陈晨还说老石不够意思,回来都不找他喝酒。 边泊寒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周泽楠每隔两天给他换一次药。李一戈在旁边伸长了脑袋,总被边泊寒一把摁回去。 边泊寒说他:“你好奇心怎么这么重,伤口你都要看。” 李一戈瘪嘴:“那谁让你天天不去勘景,我这不是想看看伤口好得如何嘛。” 边泊寒最近以手受伤为借口,美曰其名熟悉医生的工作流程,跟在周泽楠身后看他工作。 边泊寒被揭穿,瞪李一戈一眼:“我明天就去,我都怀疑你是宋辞派来监督我工作的。” 第60章 李一戈也不示弱:“你懒就懒,还说人家。” 周泽楠每天看他俩逗嘴八百遍,他把边泊寒的纱布包好,插上一句:“要是没事,明天可以去学校帮我带孩子上课。” 边泊寒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上什么课?” “我给孩子们上美术。” “美术”。边泊寒有点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我明天来学校找你。” 农村教育资源落后,城市孩子习以为常的兴趣班对偏远山区的农村孩子来说就是天方夜谭。他们接受信息的渠道有限,老师是带他们领略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 以前三院的医生过来,没事时候,也总会去学校教小朋友们。 周泽楠的课排在下午最后一节,边泊寒睡醒午觉才去的学校,李一戈被他支使去勘景了。 边泊寒站在教室后门,看周泽楠上课。 周泽楠灰色休闲裤,浅蓝色衬衫,一身舒适打扮,他在问小朋友们问题。 “你们看过星星吗?” 小朋友稚声稚气异口同声地答:“看过。” “那你们觉得星空美吗?”周泽楠怕他们不理解星空是什么意思,补充道,“一大片连起来的星星美不美?” “美。” “那我们今天画一个你见过的星空,好不好呀?” “好。” 周泽楠把放在讲台上的画纸画笔分给小朋友,边分边说:“你们觉得星空是什么样子的,你们就怎么画,没有标准答案。” 虽然平常周泽楠说话不急不缓的,但边泊寒还是觉得眼前的周泽楠温柔得不像话。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牵。 边泊寒抱着手靠在门框上,周泽楠发现了他:“进来帮忙。” 边泊寒走进去,拿过他手里的画纸,小朋友们很少见扎着头发的男孩子,大家好奇地把小脑袋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边泊寒听见个女孩子小声和同桌说:“这哥哥好帅。” 边泊寒心里那个得意,朝着那小女孩露出个完美无缺的笑容。 发完了,周泽楠说:“你们自由发挥吧。” 他带着边泊寒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边泊寒背对栏杆靠着,双手担在栏杆上,面带微笑地看着教室里的小萝卜头们:“我小时候学画画也画过星空,教我学画画的老师很喜欢梵高。” 周泽楠问:“那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梵高太孤独了。虽然流芳百世是一件好事,但他都死掉了,被人喜欢和仰慕他也不一定会知道,那还不如快乐过一世,潇洒点。” 周泽楠笑笑,这很边泊寒:“嗯,快乐很难得。” 边泊寒看向周泽楠,笑着说:“刚我还以为你要讲梵高的故事了,我还在心里默念,不要吧。” 周泽楠笑着,回望他:“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庸俗?喜欢讲成功人士?” 边泊寒摇头笑笑:“不是,是我觉得你会告诉小朋友,一定一定要好好爱自己。” 周泽楠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建议不错,我下次试试,采纳。” “那采纳了有没有什么奖励啊?”边泊寒好看的眸子注视着周泽楠,嘴角衾着笑说。 “你想要什么奖励?” 边泊寒想了想,脑子里闪过许多小念头,一时决定不好:“留着吧,我想好了再说。” 周泽楠笑了笑:“行。”他也转过身,像边泊寒一样靠在栏杆上,看着教室里的小朋友。 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弧度。 边泊寒把头往后仰,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说:“周泽楠,你怎么这么好呢。” 周泽楠偏过头看着边泊寒,眼角的小细纹淡淡地浮现,他笑着:“才发现?” 边泊寒微眯着眼睛看过来,嘴边卷着笑,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我早就知道了,是你自己不知道,总之你就是很好。” 周泽楠笑了笑,也把头往后仰,他偏过头看着边泊寒的眼睛说:“那我谢谢你了。” 边泊寒很自豪地“嗯”了一声,替自己的卓越眼光:“不客气。” 他们两个人笑着,初秋下午的阳光和煦,带着干燥的温暖的麦子气息,铺在他们的脸上。 教室里小朋友们在叽叽喳喳地小声讨论着,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画笔。 风吹着越过窗台,挂在窗边的风铃叮铃响起,边泊寒看着周泽楠眼尾的小细纹,心里窸窸窣窣止不住地痒,他的身体里充盈着许多欢快的泡泡。 他在此刻觉得,人生辽阔宽广,充满未知,但唯一确定的是眼前人是哲学书上反复教导,一再劝诫,要抑制欲望,但终究没有成功的斯多亚不动心。 边泊寒有些贪心地想,这笑容真好看,我想一辈子私藏。 刚才在脑子里闪过的许多想法,猝不及防地蹦出来了一个,他滚动着喉结:“周泽楠,一起去看星空吧。” 周泽楠黑色的头发和浅褐色的眸子,因为太阳的照射,显得熠熠生辉。他笑着,把头抬起来,温柔地说:“好。” 第61章 边泊寒低下头去笑,只觉得心里的泡沫越升越高,幻化成无数只蝴蝶。 有小朋友在教室里摇晃着小手叫周泽楠:“老师,这里我不会画。” 周泽楠笑着:“好的,我来了。” 小朋友们见可以寻求帮助,也纷纷举起小手来,嚷着喊:“哥哥、哥哥。” 边泊寒见状,立马抬腿,推着周泽楠的背,笑着和周泽楠说:“走吧,周老师。” 小朋友们围着他们俩,问颜色,问画法,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周泽楠放在裤子里的手机在震动,他没注意。 他们偶尔视线相碰,相视一笑。 村里的老人见孩子们到平常的时间点还不回家,到学校里来寻人。 小孩见了,把手里的画抬高,笑着喊:“爷爷,你快看。” 老人见小孩玩得开心,皱纹布满的脸上舒展出笑容来:“画得真好。” 小朋友们陆陆续续被接走,挥着小手和他们俩说再见。 边泊寒也挥着手,一口一个:“宝贝们,再见。” 等人都走光了,两个人收拾完教室,边泊寒坐在桌子上,还在回味:“真可爱,都是小天使。” 周泽楠笑着说:“这么喜欢小孩?” “喜欢呀,做小孩多快乐。” 周泽楠笑了笑:“还喜欢什么呀?” 边泊寒朝着周泽楠看,心眼子骨碌骨碌转,坏笑着说:“我不告诉你,你先说。” 周泽楠看他痞痞又傲娇的小样子,走近了,抬起手放在他的脑袋上:“喜欢……”周泽楠故意拖长了音,笑啊笑的。 边泊寒心随着那笑荡啊荡的,轻声问:“什么?” 周泽楠晃了晃边泊寒的脑袋,把手放开了,笑着说:“喜欢我喜欢的。” 边泊寒头发乱了,他看向周泽楠。 他莫名想起高三坐在后门位置的男孩女孩,他们总是在上晚自习前用一副耳机听音乐,一个左耳,一个右耳。 他们一起发着呆,女孩手托腮,看着教室里玩乐的同学追逐打闹,跑来跑去。男孩双手伸直,趴在桌子上。 他们一起轻轻跟着哼“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他们脸上的笑,轻轻柔柔的,明媚,张扬,是十七八岁最美好的样子。 边泊寒还记得,那天他们身后的夕阳灿烂又繁盛,和现在的这个时刻如出一辙。 边泊寒心潮涌动,他直直盯着周泽楠的眼睛:“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个穿着牛仔裤,白衬衫,干练又清爽的短发女人手指曲起来扣了扣门,爽朗地笑着说:“靓仔,几时收工?” 周泽楠转身,她飒爽地抬手随意挥了挥。 周泽楠往前几步去和她拥抱,惊喜地说:“周女士,你怎么会在这?” 周语鹤拍拍周泽楠的背,松开了,朗声说:“给你打电话,你没接。遇到村里的人,说你在学校,我就顺着过来了。” “怎么,不是你说的你想我?”周语鹤笑着挑眉,“敢情你小子,逗你妈玩呢。” 周泽楠笑着:“你平时电话也打不通,发你微信都要好多天才能收到回复,这是太惊喜了。” 周语鹤拍拍周泽楠的手,笑着说:“信号不好,有时候忙起来就忘了回你。你上次不是给我发视频,我刚好有空顺便过来看看你。” 周语鹤看见刚就站过来的边泊寒,朝着边泊寒寒暄地笑了一下,笑着问周泽楠:“这么帅的靓仔,你都不给我介绍一下?” 没等周泽楠介绍,边泊寒大大方方地说:“阿姨好,我是边泊寒。之前就听他提过你,今天一见,果然人如其名。” 周语鹤笑着说:“臭小子肯定说我坏话了。” 周泽楠问:“孔叔知道你过来吗?” “他为什么要知道,”周语鹤反问周泽楠,“来了不就知道了。” 周泽楠笑笑,拿自家妈妈没有办法,接过她手中的包,说:“走吧,刚好要过去吃饭,孔叔估计还在写报告。” 孔佑对周语鹤的到来一无所知,坐在村委会的办公室里写今日的报告,周泽楠敲敲门,孔佑抬头看见是他,笑着说:“泽楠,进来呀。” 周泽楠朝后说:“进来吧。” 周语鹤抬手,指头灵活地前后动着:“嗨。” 孔佑坐在座位上,愣了,他眼睛不眨地盯着周语鹤,半晌蹦出句:“怎么把头发剪了?” “帅吧。”周语鹤笑着说:“那地方十天半个月洗不了一次澡,剪成短发好打理。” 孔佑点头,眼神一秒都没有移开:“好看。” 周语鹤看向孔佑的本子,側侧下巴:“还有多久写完?” “还有一段,”孔佑下意识看了眼本子,询问,“你饿了吗?让泽楠带你先去吃饭,我马上就好。” 周语鹤点头:“那行,那你待会自己来。” 周泽楠在心里替他们俩叹了口气,适时地说:“我看大家伙还在忙,还没好,妈,你先坐这歇息会,我帮你把晚上的床铺弄好。” 第62章 边泊寒说:“我去帮你。” 屋子里只剩下孔佑和周语鹤,孔佑问了一直想问的话:“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我过得很充实,日子比较简单,自然也就没什么烦心事。”周语鹤看着孔佑,对上他的眼睛,“你呢?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老样子。” “那就好。”周语鹤说,“快写吧,写完了吃饭,我看会手机。” “嗯。” 他们两个人坐在一室寂静里,孔佑写字,周语鹤刷着手机。 孔佑偶尔写字空隙里抬起头来看向周语鹤,周语鹤总能捕捉到,用眼神示意他快写,孔佑又低下头去接着写字。 宿舍那边,周泽楠在铺床,边泊寒在套枕头套,边泊寒站在床边,说:“阿姨真好看。” 周泽楠笑着:“被她听见就要骄傲地翘尾巴了。” “这不说的是实话,”边泊寒笑着,脑海里闪过刚才孔佑和周语鹤的神情,分明都是有情人,都在乎。 他看了看周泽楠,终究是没有问。 世间缘分,有深有浅,有时候走下去未必会比停在那更好。有的人,此生缘分就只限于做朋友,而有的人,距离近一些,勉强相伴但也走不长。 或许,清醒地相爱,克制地相守,对孔佑和周语鹤来说,反而是件幸事,隐秘地换一份天长地久。 周泽楠见边泊寒套枕套的手停了,在发呆,他笑着接过来,问:“想什么呢?” 边泊寒回过神,说:“在想我上次说的放电影的事。” “你不是打算放《放牛班的春天》吗?” 边泊寒笑着说:“那部也放,但我还打算放另一部,我待会去借,过几天天就放。” 周泽楠看他不打算说,笑了笑,随着边泊寒:“好,刚好陈晨他们快要走了,当做临别礼物。” 边泊寒笑得很自信地说:“他们肯定喜欢。” 周泽楠套完了枕套,放好:“走吧,饭应该好了。” 吃饭的时候,孔佑坐在周语鹤身边,三院的好多人只听过周语鹤的名字,这会见到真人了,都好奇地直瞅。 周语鹤看着这群小年轻,觉得可有意思,问孔佑:“都是你带的学生?” “不是,”孔佑指了指偷瞄得最厉害的那一个,说,“那个是,叫陈晨。” 陈晨听到说自己,立刻放下饭碗,站起来笑着说:“周医生好,我是陈晨,是孔医生的弟子。” 周语鹤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笑着说:“你和泽楠是好朋友,我听过你,赶快吃饭吧。” 周语鹤边吃边和大家说话,孔佑在旁边给她夹菜,都是周语鹤喜欢吃的。 大家都没见过孔佑这个样子,微微睁大了眼,互相对看一眼。 周语鹤大大方方地说谢谢,孔佑说:“快吃吧。”然后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饭。 边泊寒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可能是因为他是在场四个知情者中的一个,他对周语鹤和孔佑的来往比别人更敏锐。 电影播放的名单在他心里一改再改,他知道人不去想那些如果,会比较快乐。 可他看着周语鹤,擅自主张地想撮合。 吃完饭,他拉着李一戈去找老石借放映机和幕布。 老石想了想,是有这个东西:“等我找找,我记得是放在村委会的小仓库了,好几年没用,也不知道还好着不。” 边泊寒怕老石过去碰到周语鹤,两人都尴尬,他说:“老石,别麻烦了,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去找就好。” 老石看着边泊寒,明白他的忌惮,把挂在裤腰上的钥匙解下来,递过去。他犹豫了几秒,最后说:“善姨带着念儿、小勇回老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周医生的事,是我对不住他。” 边泊寒摆手:“老石,我不是周泽楠,我没法替他原谅谁。就算是他再迁就,再怪罪,也怪不到你头上。何况,那些事你也没想到,别自责。” 老石呐呐地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放电影要帮忙你找我。” 边泊寒爽快地答应:“那当然。” 边泊寒带着李一戈打开仓库的门,拉开军绿色的篷布,堆积多日的灰尘到处扑窜,李一戈打了个打喷嚏。 边泊寒看见放映机,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他拿出手机给宋辞拍了张照发过去。 不一会,宋辞回过来一个问号。 边泊寒:给我搞个胶带,我要放电影。 边泊寒想了想,又加了一条:给我快递过来。 宋辞:? 边泊寒镜头一转,对着李一戈,咔嚓一张发过去:人质。 边泊寒要是现在在宋辞面前,一定可以看到宋辞皱着眉,满脸不理解他脑回路的表情。 宋辞冷漠地回:撕票吧。 边泊寒笑笑,把电影名字发了过去,还附上一句告白:爱你不用谢。 宋辞发过来一张图片,边泊寒名誉侵权。 边泊寒一看就明白,宋辞在处理之前他被污蔑抄袭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宋辞:嗯,人找到了,律师正在提起刑事诉讼。你到时候回来一趟。 第63章 如果放以前,边泊寒可能会要求对方发布道歉声明就了事。可这一次,他不想什么都算了,他无所谓媒体怎么写他这个人如何,但涉及到作品,他不可能轻易原谅。 一部电影承载的是一群人的心血,不仅仅是他的。 别有用心者轻易泼出的脏水,胡乱编造的谣言,最后的结果往往却是无辜者受到伤害。 边泊寒想不通素不相识的人为什么有这么多恶意,他也无意了解。人性卑劣,经不起推敲。但是非曲直,应有公道。 边泊寒发了个“嗯”,后续的事宋辞会处理,他不担心。 李一戈看边泊寒站着半天不动,眼睛瞟一眼手机屏幕,头像太过熟悉,李一戈一眼认出来是宋辞。 李一戈掏出手机,看着自己的置顶。明明自己早上也发过微信给他,可是他一条都没回。李一戈沉重的心事又往下落了几分。 边泊寒发觉了,看着李一戈的表情于心不忍,撒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宋辞,他回消息都是意念回复,估计是没看见。” 李一戈有些委屈地说:“可我昨天也发了。” “那不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空中飞人,劳模。”边泊寒拍拍小十一肩膀,他有时候很想劝小十一别傻了,再努力,机场也没办法等来船。可话到嘴边,他又没法说出口。 感情是场无妄之灾,深陷其中的人听不见外面的雷声雨点。 边泊寒也拿捏不准宋辞的态度,他不相信宋辞这么聪明的人会看不出李一戈的心事。宋辞是爱恨分明的人,要是他厌恶小十一这样做,他也不会让小十一呆在他身边这么久。可要说宋辞喜欢,又丁点见不着喜欢的影子。 毕竟感情是私事,边泊寒也没办法直接问李一戈,你到底有没有和宋辞表白过? 边泊寒还想接着安慰,李一戈自我打气地说:“没事,那我明天接着发,他总有回我的一天。” 边泊寒愣了一下,对李一戈愚公移山般的坚持感到不可思议,但在感慨的同时又觉得合理。他想起宋辞那张冷冰冰的千年不化的脸,又看看眼前李一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刚好中和。 边泊寒点头:“会有那么一天的。”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国庆七天,我们假期愉快! 我要请假八天啦!七号见! 第二十四章 拥有一秒 宋辞动作极快,第二天就找到了胶带,用快递寄了过来。 花梅村没快递点,要不找车带过来,要不人自己去拿。 山路不好走,人来回一趟够折腾。可除了胶带,边泊寒还有想取的东西,老爷子答应的风筝做好了。 边泊寒还没想好送的时机和地点,以前不是没送过别人礼物,可这是边泊寒第一次对一个人上心。 他本能地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对方,哪怕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风筝。 边泊寒说:“小十一,你帮我个忙,帮我去取个风筝。” 李一戈疑问地说:“取去哪?” “要不取回家,”边泊寒认真地苦恼着,“我还没想好什么时候给。” 李一戈敏锐地察觉到,八卦地凑过去,笑着问:“老大,你这是送谁呀?” 边泊寒有时候也挺佩服李一戈的眼力见,怎么会吃这么多年盐巴一丁点都没长。别人是心眼子多的要溢出来,他是少的补不齐。 边泊寒拍了拍李一戈的背,诚恳地说:“小十一啊,我觉得吧,你该补脑。” 李一戈四个黑人小问号在头顶:“什么?” “算了,”边泊寒不想和他解释,怕吓到这傻孩子,“你帮我亲自拿回家,顺便去看眼宋辞,他最近胃不好,感冒。” 李一戈一听宋辞不舒服,有些着急:“啊,那我现在订票。” 边泊寒看着李一戈郑重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瞎话能有人信简直就是奇迹,胃不好要怎么迁移才能感冒。 边泊寒拍拍李一戈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是该补补。” 李一戈带着蝴蝶回了趟上海,又带着胶带回了花梅村。等边泊寒拿到,已经过去四天了。 这期间,宋辞还发了个微信图片给他,一口袋感冒药和胃药:你干的好事? 边泊寒:左瞅瞅,右看看表情包,摆明了与我无关。 宋辞:国际友好手势。 边泊寒直乐,一想起宋辞那张面无表情脸,看着一堆药,他就想笑。 他欠嘻嘻地发过去:没说你不行,说你很行。 这几天,周语鹤和三院的其它医生一起,给附近的村民检查身体。 曾经的破碎已经荡然无存,如今的周语鹤鲜活,充满生机。 她衬衫卷到小臂处,戴着口罩,一双上了年纪的眼睛仍旧清澈,待人接物干脆爽朗:“来,大娘,这边。” 边泊寒在心里感慨她的强大,不仅仅敬佩她作为女性在遭受伤害后勇敢走出,也敬佩她在自己的专业里努力耕耘。 边泊寒看着周语鹤,想到周泽楠身上和她如出一辙的强大。 边泊寒曾经试想过怎么去形容和概括周泽楠,他想了很久,找不到准确的词语或诗句。 可他看到周语鹤的时候,他忽然就懂了。他曾经以为内心强大的人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可现在他想强大的人还有另一种,无论人生多戏剧,多跌宕起伏,他们都能是回头看,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64章 边泊寒问李一戈:“放电影的场地你帮我弄好了吗?” 李一戈比了个ok的手势:“安排得妥妥的,就等着今晚放映了。” 边泊寒本来想把场地搭在学校,可他想金秋时节的星空一定很美。他让小十一把幕布和放映机在收割过的麦田里搭好,让老石通知村里的人,今晚七点,自行携带椅子板凳观看电影。 小朋友们没遇过,兴奋地提着自己的小板凳催促家里大人,老人们走在两边堆满麦垛和还有一些没来得及收割麦子的田埂上,水蓝色的天即将落幕。 小孩手里的凳子不知何时转交到了大人手里,他们嬉笑地往前跑着,风里有吹散的蒲公英。 天还有一点就要黑了,电影即将开始。边泊寒站在幕布侧面,朝着大家,学着以前老电影里的报幕员:“接下来我们一起观看《放牛班的春天》,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麦田里有蝈蝈吹哨的声音,头顶是璀璨夜空,小孩趴在大人膝头,静静地观赏着。 边泊寒特意给周语鹤和孔佑的座位安排在一起,他坐到周泽楠身边。 周泽楠小声问他:“待会还有一场,边导打算放什么?” 边泊寒凑近了,眼睛看着幕布,低笑着说:“秘密。” 周泽楠无奈地笑笑,没再说话,专心地看着电影。 这部电影他看过,也是秋天,坐在大学老旧的宿舍桌子前,戴着耳机,舍友在睡觉,发出香甜的鼾声。 如今,周泽楠坐在旷野里,天地苍茫,秋意浓重,麦子害羞地窃窃私语,远处星星低垂,似乎抬起手就能碰到。 电影依旧是感动的,但感受却不再完全相同。周泽楠依旧为孩子在生命中幸运地遇到灵魂导师马修而高兴。 但现在,他更多地会因为孩子们找到出口而感动。 时间像烈性浓酸摧毁万事万物,人的一生渺小,有的人终其一生困在现实设置的的牢笼里,赤条条来,空茫茫走。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也不知道自己所求,只是日复一日地机械地重复着前一天的日子。 而找到出口,意味着心里有盼头,在面对生活的苟且和无解时,能笑对。 两个多小时的电影,在越来越深的夜色里即将要结束。 边泊寒凑过去,靠近了周泽楠,说:“周医生,写句评语。” 周泽楠偏过头,看着边泊寒在黑夜里亮闪闪带着笑的眼睛,他凑近了,在边泊寒的耳边,低笑着说:“写诗歌的人不会去砸玻璃。” 晚间的风很轻很远,把周泽楠的话吹散了。可边泊寒还是觉得有股热气,温吞的,扑在自己耳垂。 周泽楠的声音很轻柔,低低的,带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周泽楠退开了,电影的光落在他气质出众,线条立体的脸庞上,边泊寒情不自禁地眨眨眼,一看再看,还是觉得不够。 从前读过的诗,念过的文,在脑海里一再跳跃,争先恐后地在胃里翻搅,像蝴蝶扇动翅膀。 他们坐在银辉下,如水的月色,星星眨眼,麦浪翻滚。周泽楠在边泊寒的瞳孔里摇曳。 边泊寒觉得,人间这一趟,遇上周泽楠,是他的幸运。 如若有幸相爱,那是上天宽厚的奖赏。 齿轮停歇,电影完毕。摆在前方的灯打开,把黑夜圈出一个光亮的圈,他们互相对视的脸在一瞬间里变得清晰。 麦田里变得乱哄哄的,习惯早睡的人着急回家。 老人把睡着的小孩背到背上,兜着屁股,小孩摇晃着腿,在萤火虫的带领下,往家走。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周遭在走动,在欢笑,可他们只看着彼此。 四目相对里,彼此倒映,平直的嘴角往上牵,眼角眉梢弯弯的。 电影开场前,边泊寒交代李一戈,等放完《放牛班的春天》,过十分钟就放《one day》。 李一戈走过来,喊:“老大,我现在换片嘛。” 两个人都回神,边泊寒有些恼地看着李一戈,这大好的气氛。 周泽楠在一边笑着对边泊寒说:“去吧。” 村里的老人和小孩基本都走了,三院的医生稀稀落落坐着。孔佑出门前,多带了一件外套,这会在周语鹤腿上。 边泊寒想了很多部电影,最后还是挑了《one day》。他不知晓周语鹤与孔佑的故事,但是他希望大家都能尽量坦诚和勇敢。 边泊寒时不时就往周语鹤那边望,连同坐在他旁边的周泽楠都感觉到了异样。 他顺着边泊寒的视线望过去,对边泊寒撮合的心思一目了然。他笑笑,没阻止。 周遭的人都说周语鹤潇洒,拿得起放得下,可只有周泽楠知道,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而是太爱了,反而都不想对方为难。 他们困在爱给出的难题里,解着一道只属于他们的方程式。 幕布上艾玛抱着艾利克斯,哭着说,我爱你,我只是不再喜欢你了。 边泊寒忽然想到与周泽楠差六分钟的学长,有些吃味地问:“你会不会这样?” 周泽楠没明白,疑问地“嗯”了声:“什么?” 边泊寒直截了当地给关键词:“学长。” 周泽楠失笑,心想早知道不应该告诉他,嘴上还是解释道:“我们没有再联系过。” 第65章 边泊寒点头,追着揪根问底:“为什么不联系?” 周泽楠挑眉,故意反着问:“你是要我和他还有联系?” 边泊寒本来就坦诚,周泽楠才这样说,立刻急眼:“我巴不得你和他一辈子不联系。” 周泽楠笑笑,不错眼地盯着边泊寒,用他刚才的问题去问他:“为什么?” 边泊寒说:“因为我不喜欢。” 周泽楠笑了笑,把手伸过去,小指轻轻触碰,绕开,互相牵缠在了一起。 周泽楠问:“这样呢?” 边泊寒愣了愣,脑子里炸出了无数烟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泽楠。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转过头去接着看电影。 这一晚上,边泊寒都没放开,他从来没觉得只是牵个指头,都能让人这么兴奋。 他们两个人的手垂着,椅子隔出了一小段距离,时不时周泽楠牵着晃一晃。 边泊寒的手从被牵上,他的嘴角就没下来过,他看着周泽楠的侧脸,忍不住地一直盯着。 周泽楠晃晃他的手,不看他,笑着说:“看电影。” 边泊寒“嗯”一声,不动,周泽楠无奈地笑笑,随着他。 要是现在李一戈看到,保准惊呆地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说,你们俩…… 电影有开始就有结束,边泊寒不想放开周泽楠的手,但是周语鹤在,他悻悻然地放开了。 周泽楠有些错愕地看着边泊寒,看看自己的手。 边泊寒不好意思地瞟瞟周语鹤在的方向:“阿姨还在。” 周泽楠看向周语鹤那边,又转回来,又笑了笑,没说什么。 边泊寒和李一戈还要收拾放映机和胶带,边泊寒对周泽楠说:“你先回去吧,我弄完就回来。” 周泽楠说:“没事,我陪你,你的手还没好。” 他们刚要往幕布那边走,周语鹤走过来:“听泽楠说,你是导演。” 边泊寒谦虚地承认:“还有很多学习和进步的空间。” 周语鹤笑笑:“不介意陪我走一走吧。” 边泊寒看看周泽楠,不知道周语鹤为什么找自己,但还是答应了:“好。” 周语鹤朝着周泽楠笑着说:“人我带走了,待会还你。” 边泊寒脸上维持着镇定,心里波咯波咯狂跳。 周语鹤带着边泊寒穿过田埂,麦子提心吊胆地低垂着头,星星垂眸,扑闪扑闪。 夜色已经完全沉睡了,白昼间的喧嚣荡然无存,连同着太阳的热烈都变成月亮的柔和。 他们两个人打开手机的电筒,照亮了脚下一小片路。 边泊寒还在想话题,周语鹤已经率先开了口:“泽楠和我讲过你。” 边泊寒“啊”一声,好奇地问:“他怎么说的?” “他没用说的,他只是给我发了个视频。” “视频?”边泊寒奇怪地说,“我的吗?” 周语鹤笑笑,决定出卖自己儿子的行为到此为止:“你回去问他吧,让他自己说。” 边泊寒很想现在就冲回去问出答案,但还是决定忍一忍:“好。” 周语鹤偏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小了几岁的男孩,她上网查过边泊寒。 她没和周泽楠说自己来这的真实原因,网上的视频她看到了,纵然善富丽的脸一闪而过,隔着时光,她还是能一眼认出。 说不担心,那是假话。她无意与过往周旋,也不愿周泽楠再沾染。 她看到视频里边泊寒受伤的手,周泽楠焦急的神情,再加上之前周泽楠发给她的视频,周语鹤确定,这是自己儿子想介绍给她认识的“朋友”。 既然周泽楠想让他们认识,那周语鹤就来见见。 周语鹤接着说:“怎么会想到要放《one day》?” 边泊寒掂量着要不要说实话,最后还是决定全盘托出:“因为觉得可惜。” “可惜?”周语鹤用疑问的语气重复了边泊寒的话,反应了一下,笑着说:“你指孔佑和我吗?” 边泊寒没想到周语鹤这么坦诚,说:“是。” 周语鹤笑了笑,没否认:“年轻时,我和孔佑的确有过那么一段,我们都是彼此的初恋。不说惊天动地,但也确确实实地爱过。” 她看向边泊寒,眼里是柔和的:“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我们都没想过。” 周语鹤没有避讳边泊寒,她知道当年的事他了解了。 边泊寒的睫毛快速地眨了眨,明白她知道自己知道了。他看着周语鹤坦然的面容,问:“因为那些事,所以没办法再在一起吗?” 周语鹤笑笑,没回答,只是说:“看过《廊桥遗梦》和《剪刀手爱德华》吗?” 边泊寒说:“看过。” “那你设想一下他们要是私奔了,会不会一直那么相爱?”周语鹤眼里是平静的,没有提起往事的不甘和怨愤。 边泊寒固执地说:“可只有试了才知道,或许你们就是可以一直相爱呢。” 周语鹤笑笑,没有嘲笑边泊寒的年轻,相反地,她很羡慕。因为这意味着他还很勇敢,还可以做梦。 第66章 她用一种很悠远的目光看着望不过去的天,低低地说:“是能走下去的,可爱不是支撑生活的唯一来源,生活也不是只有两个人。我们固执地走下去,最好的结果也还是会有人受伤。我和孔佑没办法成为例外,我们相爱,就像是手里拿着剪刀,会刺伤人。所以,我们之间最好也是最安全的距离,就是做朋友。” “婚姻和爱情不一样,爱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婚姻掺杂了一群人。这群人里,有我们的至亲,我们没法做到不在乎。童话故事往往结束在公主王子相爱,就像《廊桥遗梦》之所以经典,那是因为他们没步入生活。” 边泊寒理解又没那么理解地问:“那不会遗憾吗?” “遗憾嘛,不吧。我尽量坦诚和勇敢,该遗憾的人不应该是我。”周语鹤很浅很浅地朝着边泊寒笑了笑,开玩笑道,“要是走下去,《廊桥遗梦》就会变成《婚姻故事》,也就不会有人想看了。” 边泊寒在这一刻很俗气很滥情地想,遗憾之所以那么好,是因为爱过的人忘不掉。 他看着周语鹤,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他们烂俗的一地鸡毛。他明白,周语鹤与孔佑之间,他们已经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边泊寒自然而然地把心事托出:“以前我的父母很相爱,也曾是别人眼中的神仙眷侣,后来他们还是离了。他们离婚是我要求的,我不想他们互相折磨,一段感情已经腐烂了,我不想他们想起曾经的快乐,连同着回忆都是难堪。” 边泊寒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可能是夜色温柔,也可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让人的心跟着平静。 周语鹤有些吃惊,她上网搜索过边泊寒,网络词条里写着他的父母恩爱,是荧幕情侣,也是模范夫妻。 孩子敏锐,凭着本能地去爱父母,如若是极度不快乐,不会想他们分开。想来,边泊寒也度过了一些不美妙的日子。 周语鹤心疼他的早慧与懂事,从另一个角度劝解到:“或许互相纠缠也是为了走下去,可有时候人就像是陷入一个怪圈,越用力反而越走不好,陷入了死胡同。旁观者可能会更清楚,有时候放手会比拉扯着走下去更好。” 边泊寒从嗓子眼“嗯”了声,说:“我以前不明白,明明当初他们那么相爱,为什么走到最后会面目全非。可后来,我稍微懂了点,又没完全懂。” 边泊寒望向周语鹤,释怀地笑了笑:“可今天我好像懂得了一些。不一定要走到最后才算完美结局。” 周语鹤跟着笑了笑。懂得也好,不清楚也罢,都是心境和经历。 世间所有人都在祈求圆满,可又矛盾地自我告诫,不能贪心,要知足,拥有的已经很好很好了。 周语鹤笑着说:“拥有的都是侥幸,失去的都是人生。” 边泊寒笑了,没想到张悬的词有一天会被这样使用。 边泊寒“嗯”一声:“尽兴就行。” 他们站在无垠的天空下,看着麦浪在月色下起伏,风徐徐地从远处吹过来。边泊寒心里很空又很满,像翻涌的海水席卷着,潮涨潮落。 他在这个片刻里,很想念周泽楠。他刚刚忘了说,遗憾很好,爱过也不错,可他是俗人,他还是想拥有一个圆满漂亮的结尾,一直相守,快乐作伴。 两个人静静地站了会,有些凉了,周语鹤说:“回吧。”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回去,路的尽头黑黢黢的,只有手机探照出的两盏小灯,孤零零地点亮着这方天地。他们是宇宙间两个渺小的行人。 看电影的人已经都回去了,小路旁站着两个等待的人,一个是周泽楠,一个是孔佑。 孔佑手里还拿着刚才铺在周语鹤腿上的外套。 周语鹤看见他俩,一点都没意外,孔佑把外套递过去,她自然地接了过去。她看着周泽楠,笑着说:“我们先回了。” 周语鹤和孔佑往前走,刚刚边泊寒看见周泽楠的瞬间,他心里的思念变得无限大,像漫天的潮水要把他淹没。 他的身体里住着列火车,轰隆隆地带着所有浓烈的情感在五脏六腑里激烈地冲撞。 周泽楠淡淡地笑着问:“冷不冷,去这么久?” 边泊寒摇头,反问:“你冷吗?” 周泽楠笑笑,再站着聊下去半夜了:“我也不冷,走吧。” 边泊寒想起周语鹤说的视频,问:“阿姨说,你和她发过一个视频,关于我的?” 周泽楠没否认:“发过。” “是什么?我的采访,还是颁奖典礼发言?” “都不是,”周泽楠卖了个关子,“和你有关,但不是你。” 边泊寒没听懂,什么是我又不是我,他扯着周泽楠衣角:“你快告诉我。” 周泽楠嘴角往上,眼里带着柔软的笑意。 两个人离得近,地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在耳边低语,倚靠在一起的爱侣。 周泽楠说:“你靠过来,我告诉你。” 边泊寒照他说的话做。 周泽楠俯下身,晚风吹过来,边泊寒的头发扬起,偏移少许。 边泊寒没扎头发,风吹乱了,浓黑的秀发扑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像是吹皱了一池春水。 第67章 空气干瘪,温带季风季候,如水的月色皎洁,像泡沫包裹着的池塘水底。 边泊寒一直看着周泽楠,他在片刻凝视里想到以前,他在沙漠里独自赤脚行走,细软的沙子塌陷,四散分离,然后又重新汇聚。 他遥遥看着月亮,触不可及。 他一直爬,一直走,不知道用了多久。 忽然看到夜色下矗立着一枝玫瑰,娇小但刺眼。 他偏过头,看见底下的那湾湖水,与俏白月亮相映。 他站在山顶,蓝色的月光下,沙子像是水流无数次蒸发,落下,回归。 成百上千次,啪嗒、啪嗒…… 他走过去,在峰顶擎着玫瑰。 于是,一颗心都潮湿。 风再次拂过来,空气中有被晒得干爽的稻谷香气,也带着丝淡淡的柏树、薄荷,还有鸢尾的香气。 边泊寒确定了,这香味来自于周泽楠。 边泊寒只顾盯着周泽楠看,他不会知道,刚刚周泽楠俯下身,借着光,笑着亲吻了影子。 尽管只拥有一秒。 第二十五章 同一轮月色 那晚,直到最后,边泊寒都没问出答案。 周泽楠像蛊惑水手的海妖,轻而易举就把边泊寒的注意力带走。 边泊寒第二天暗暗懊悔,为没有问出正确答案而左思右想。他又不好再去问周语鹤。 周语鹤已经来这一个星期了,即将离开前往新的旅程。 他们站在离别的路口,周语鹤轮流抱了抱周泽楠和边泊寒,笑着说:“开开心心的。” 孔佑有许多叮嘱的话想说,眼里涌动着许多情绪,站在最后的位置。可他斟酌许久,只是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简单的话:“一路保重。” 周语鹤笑笑:“你也保重。” 他们握手告别在一个早晨,一个笑着转身,挥了挥手。一个凝望背影,始终坚守。 边泊寒看在眼里,替他们感慨。那天的问题,其实周语鹤并没有给出明确答案,边泊寒始终相信,命运会眷顾相爱的人。 或许现在不能在一起,那再过几年,十几年呢? 周泽楠看他想得专心,问他:“想什么呢?” 边泊寒眼神坚定,偏过头去看周泽楠笑着说:“相信。” 边泊寒的话没头没尾,可周泽楠还是听懂了,他笑了笑,说:“我也相信。” 周语鹤才走几天,宋辞就打电话催边泊寒回上海,处理诉讼的事。 边泊寒一万个不情愿不想走,确定的离开时间一改再改。最后,实在没办法,定了晚上的机票。 边泊寒坐在床上不肯动,心里说不出的不得劲。反正也还要回来,行李不收拾也没事。 李一戈在检查要带的证件,边泊寒看着他欢欣鼓舞的样子就来气,找茬道:“宋辞最近在忙什么?” 李一戈一一细数给边泊寒听:“昨天前天都在公司,今天有个酒会,要去谈新电影拍摄的事。” 边泊寒挑眉,挪迂道:“你从哪知道的?” 李一戈露出个得意的小眼神,有点羞涩的笑笑:“我找宋哥助理要的。” 边泊寒想起和宋辞如出一辙的女助理,名叫向阳。宋辞最起码还会穿个黑白灰,她直接一套黑色穿到底,主打一个人和名字对不上号。 刚开始,边泊寒还以为她经济拮据,只有那两三套衣服来回穿,还吐槽宋辞,不关心下属。 结果,第二天,在电梯里,女助理遇上边泊寒,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搞得边泊寒一脸懵。 女助理解释道,昨天宋总送了我好多衣服,说是边导关心下属,体察入微。 边泊寒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但还是强撑着:“没事,应该的。” 女助理出电梯前,想了想,认真地问边泊寒:“衣服我有好多件,款式都不一样,只不过都是黑色的。今天这件是圆领,昨天那件是方领,你没看出来吗?。” 边泊寒瞟一眼,在心里怒吼,这有什么区别。他吃瘪地说:“啊,我没仔细看。”同时,想掐死宋辞的心在熊熊燃烧。 最气人的部分是他冲去问宋辞,宋辞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她衣服每天都换。” 知道不告诉我,害我丢人,边泊寒气得在宋辞的咖啡里倒了盐巴。 边泊寒还记得,宋辞的女助理在很长一段时间看到他后,都一本正经地和他报告,今天和昨天的穿着有什么不同,还送了一瓶眼药水给他。 边泊寒看着小十一,由衷地发问:“你怎么搞定的?” 李一戈说:“那还不简单,夸她今天的衣服多好看。” 衣服?不都是黑色吗?有区别吗?边泊寒无语:“这都能夸?” “能啊,怎么不能,材质、剪裁都不一样,夸的地方可多。”李一戈说他,“我又不是你。” 边泊寒后悔自己多问的这一嘴,想起来个事:“风筝你帮我放好没?” “按照你的嘱托,放好了,还请了个专门的人打扫。”李一戈好奇地问他:“一只风筝,你这么上心,要送人啊?” 边泊寒也奇怪是他不够明显,还是小十一脑子转得太慢。他问:“还没看出来?” 第68章 小十一满脸懵,天真地问:“看出来什么?” 边泊寒用下巴侧侧周泽楠的床:“我和他。” 小十一“啊”一声,脑子里升出巨大的黑色蘑菇云:“什么呀?” 边泊寒看他这反应,内心隐秘的喜悦转变成了张扬的开心,他跳下床,站在李一戈面前,挑着眉直笑:“我喜欢周医生,没看出来吗?” 李一戈彻底宕机,他从实习就跟着边泊寒,边泊寒的身边来来往往许多人,热烈的追求者,好看皮囊,卓越才华,可是边泊寒从不在意。 他从不接受别人的鲜花和礼物,甚至连句委婉的敷衍都懒得。 李一戈不解地问:“都不可以吗?” 边泊寒当时吐了个烟圈,仰着脖颈看天:“为什么要可以。因为他喜欢我,还是因为他长得好。”他看着李一戈,桀骜而冷冽地说:“我不否认我喜欢好看的皮囊,但我想要那具皮囊里有内容,而不是一个空洞无聊的灵魂。他们喜欢的或许也不是我,而是附着在我身上的条件。他们都不了解我,何来的喜欢。” 李一戈天真地说:“搞不好是一见钟情呢。” 边泊寒把烟摁灭了,笑了笑:“我不否认一见钟情存在,但我不相信。见一面能看出什么,脸上的褶子嘛。” 李一戈回想起曾经的对话,愣了半天,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周医生的?你们才认识一个多月。” 边泊寒想了想,一个多月不算久。但要问他什么时候喜欢的,他也没办法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可能第一次见面就有感觉吧。 边泊寒笑了笑,显然想起曾经说过的话,果然人类都逃不过真相定律:“就是喜欢了,没有一个明显的时间界限。” 李一戈忽然睁大了眼,惊恐地说:“那上次,你们在房间……洗头那次,你……” 边泊寒弹他的脑瓜壳:“回,想过头了,往回倒。” 李一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子,长舒一口气:“我还以为……” 周泽楠推门进来,他们两个人顺着看过去,李一戈才降下去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结巴地说:“周……医生……” 周泽楠不知道李一戈也在,看他的反应,笑了笑说:“嗯,怎么了,怎么这副表情?” 李一戈心虚地瞄一眼边泊寒,说:“没……,就收拾。” 边泊寒看得直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话去:“你今天这么早收工?” 周泽楠笑着说:“你待会不是就走了嘛,回来看你东西收拾好没。” 边泊寒四周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周泽楠身上,最想带走的在眼前。 边泊寒嗫诺着:“没什么好收拾的。” 李一戈不敢动,余光瞄一眼,觉得这和自己认识的边泊寒迥然不同,急忙说:“我好像还有东西没收拾。” 他没等他们俩说话,夺门而出。 周泽楠淡淡地笑了笑:“你去几天就回来了,我有空了来看你。” 边泊寒听见后一句,眼睛亮起来,像个小朋友得到允诺:“真的吗?” 周泽楠点头:“真的。”周泽楠看眼他的手:“小心别弄到伤口。” 因为有了承诺,边泊寒郁闷了一早上的心情得到了舒缓,他点头答应:“嗯,我一定小心。” 下午出发时候,边泊寒背着一个包,站在车前,恋恋不舍地:“那我走了。” “嗯,你去吧。” 李一戈探出半个脑袋,小声说:“老大,再不走,赶不上了。” 边泊寒回头瞟他一眼,李一戈立马缩了回去。 周泽楠笑着说:“到了给我发个信息。” 边泊寒看了眼时间,再拖真赶不上了,只好说:“到了和你讲。” 边泊寒坐进车里,把窗子摇下来,和周泽楠讲:“你快回去吧。” 周泽楠点头:“你走了我就回。” 司机透过后视镜,望望这两人,确定可以真的出发了。 车子驶出去一大段,周泽楠还站在原地,边泊寒忍不住地回头望,心里的酸涩越来越浓烈。 司机都忍不住打趣道:“你们哥俩感情真好。” 边泊寒回过头,也没不好意思,他一直都是坦诚的,“嗯”一声:“我们是挺好。” 车子转过弯,彻底看不见,边泊寒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来,看见周泽楠发的信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生病,别和人动手。 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可边泊寒有些沉的心情一下子开上小火箭扬了起来,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他给周泽楠发:都听你的,等你来。 李一戈看着自家老大笑得不值钱的模样,在心里默默起了个标题:纯情少男初恋记。 因为周泽楠的一句话,边泊寒一整天都是愉快的,心在云层里飘呀飘。 才下机,边泊寒就掏出手机,给周泽楠发微信:我到了。 周泽楠的信息立刻回了过来:还有多久到家? 边泊寒:一个半小时。 第69章 周泽楠:好,到了在和我讲。 李一戈不用看屏幕,都知道边泊寒在和谁聊天。他在旁边说:“老大,我觉得你现在特别像一种动物。” 边泊寒问:“什么?” 要是放在以前,李一戈绝对不会说,现在他瞄准了边泊寒的好心情,大胆发言:“花孔雀。” 边泊寒没反应过来小十一在“嘲讽”他,用手机屏幕左右看了看自己俊美的脸,赞同地说:“我也觉得我好看。” 李一戈目瞪口呆地看着,头一次觉得自家老大智商不在线。我是夸你好看吗?我是说你心里的事都藏不住,都写在脸上了。 边泊寒拍了拍小十一的肩膀,满心欢喜地想早点回家和周泽楠聊天:“你打个电话问问,接车的人在哪?” 李一戈手机开成了飞行模式,边泊寒一说,才想起来,把模式切换了回来。 李一戈嘴里唠唠着肯定是胡师傅,边打电话。 信息涌了进来,顶端有条日常显眼的娱乐新闻:聚星娱乐<a href=" target="_blank">总裁宋辞疑似恋爱,酒会被拍。 等李一戈确认好车停在c3,刚要告诉边泊寒,他就看见了实时推送的新闻。 李一戈没点开,他无比确定封面上的这个人就是宋辞,他每天都看许多遍。 他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可真的发生在眼前,李一戈身体里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他呆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久久地看着手机。 边泊寒发现了小十一的不对劲,以为是车还没来,他凑近了,笑着说:“怎么了?” 边泊寒看清了手机上的内容,抬眼看李一戈的脸色,是宋辞,没有错。可边泊寒不相信宋辞会谈恋爱,更不相信他会不告诉自己。 边泊寒镇定地说:“你先别急,不一定是真的,宋辞你还不了解嘛。他天天一个冷脸,哪个女孩子受得了,搞不好就是媒体借位。”边泊寒看着小十一明显没有好转的脸色,重重地说:“再说了,宋辞都没和我说过,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李一戈听到这,眼皮缓慢地扇了两下,回过点神来,木讷地说:“真的吗?” 边泊寒说:“真的不能再真,老大什么时候骗过你。” 李一戈艰难地挤出个笑:“要是是真的,也挺好的,他这么多年一个人,终于找到个人陪他了。”他笑着,但脸上的苦涩与难过那么真切,都藏不住。 边泊寒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以前问过李一戈,为什么这么多人,偏偏喜欢宋辞? 李一戈歪着头,很认真地在想:“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我就是很喜欢,想看着他笑,想看他过得好,想知道他今天心情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 边泊寒记得说这些话时候的李一戈,眼里闪着柔软温暖的光,脸上带着爱一个人的虔诚。 边泊寒翻出宋辞的电话,接着说:“我现在就联系宋辞,问清楚。” “不要,”李一戈摇头,“我今晚还不想知道,你别问。”最后的几个字,话音里带着点即将抑制不住的哭腔。 边泊寒看着李一戈逐渐红起来的眼眶,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边泊寒把手机重新放回口袋里,在机场不是办法,先回家。 边泊寒揽着李一戈的肩膀,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确认了停车地点,把人往那带:“我不问了,先回去再说。” 边泊寒不放心,打算直接把李一戈带回家,但是他坚持不肯:“老大,家里的猫我好多天没看了,估计它也想我了。” 边泊寒只好让司机先把李一戈送回家。边泊寒欲言又止,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他早上还因为自己面临离别,小十一马上要见到宋辞的开心而来气,可是现在他宁愿小十一永远开开心心,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傻瓜。 边泊寒想说点什么,被李一戈笑着打断了:“老大,你不用担心我,我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又是活力满满的一天。” 边泊寒没勉强,人有时候在面对痛苦时,独处比被人陪伴更有用。他说:“有事给我打电话,明天要是不想起来上班,就不来,我放你假。” 李一戈的笑往上提了提,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我就知道老大你最好了。” “少拍我马屁,赶紧滚蛋。”边泊寒挑眉说。 李一戈笑了笑,提着行李下车走了。边泊寒没立马走,停在那,看着李一戈走上去,家里的灯亮起来了,他才走。 边泊寒在车里给宋辞打电话,电话没接通。 边泊寒想起来,宋辞的行程向阳一向一清二楚。他把电话拨过去,向阳很快地接通了,机械地说:“我是向阳,有事请讲?” 边泊寒没拐弯,直接了当地问:“宋辞呢?他被拍了。” 向阳的声音还是很冷静,具体的情况没说,只是告知:“老板在酒会应酬,新闻我正在处理。” 边泊寒嘱咐:“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 全部折腾完,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边泊寒打开门,窗外璀璨的夜景透过落地玻璃投射进来,偌大的家铺上层冷艳的光。 边泊寒不想开灯,在这个瞬间,他对周泽楠的思念达到高潮。边泊寒想直接打个电话过去,可又担心周泽楠已经休息,打扰到他。 第70章 他拿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叫周泽楠的名字。他迅速地编辑按下了发送:周泽楠。 这次周泽楠也没有让他等太久,但是不同的是周泽楠打的是电话。 边泊寒的心里像是有条温热的河流,从心脏出发,源源不断地充沛地流向他的四肢百骸。 周泽楠温润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递过来,边泊寒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周泽楠问:“怎么了?”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说,可对方却一秒能察觉到不对劲。边泊寒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边泊寒的声音低低的:“小十一可能失恋了,刚下飞机看见了宋辞的新闻。” 周泽楠没大惊小怪,上次在新野镇,他就已经看出来了。周泽楠问:“因为这个事难过吗?” “不全是,”边泊寒坦诚地把心里不着边际的那点想法说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幸运,又贪心地觉得自己不够幸运。” 周泽楠听着边泊寒谜语一样的话,笑了笑:“为什么?” 边泊寒俯瞰着窗外璀璨的夜景,他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面容带着暖意,一字一句诚恳地说:“遇到你很幸运,但不够幸运的是这么晚才遇到你。要是可以,我想从你出生就遇见你,住你隔壁,和你一起上下学,和你一起长大。” 周泽楠跟着他一起想象,笑着说:“那我们一定很快乐。我们可以去音乐节,还可以去海边露营看日出。我觉得第一次抽烟、喝酒、去酒吧,也是和你。” 边泊寒想象到了那些画面,好像他真的陪周泽楠走了一路。他不由地说:“真好。” 周泽楠笑着说:“搞不好会有另外一个平行时空的我们存在,在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但不管是另一个你,还是现在的你,我都觉得,很好很好。” 边泊寒不是没听过赞扬的话,可没有谁能如周泽楠一般说得如此动听。他看着窗外不明亮的星星,想念远在另一端的周泽楠。 山里的星星又亮又大,边泊寒幻想着周泽楠站在窗前,也在遥望着远方。 边泊寒的手放在玻璃上,笑着去摸印在窗上的光,他把想念的话说出口:“周泽楠,我很想你。” 周泽楠用带着笑意的声音低低地说:“我知道,我也想你。” 边泊寒仰头去看天上的月亮,今天不是满月,月亮薄薄地弯着一掬,露出残缺的一个角。但边泊寒却觉得没有什么比此时此刻更圆满。 他们站在同一轮月色下,遥望着蔚蓝夜空,仿佛近在咫尺。 第二十六章 破碎太阳 宋辞那晚没有回边泊寒电话,第二天一早,边泊寒到公司开会。 李一戈戴着墨镜,边泊寒问他:“眼睛怎么了?” 李一戈扶着镜架,牵强地笑着说:“过敏了。” 边泊寒没揭穿,想问又不知道怎么问。 这么多年,他了解宋辞,他也明白小十一。宋辞可以给予小十一很多很多东西,但这些东西里绝对不包括爱。 曾经,边泊寒替小十一不值,开诚布公地和宋辞谈:“你要是不喜欢小十一,你就直接了当地拒绝他,别拴着。” 宋辞把手里的咖啡放下,问边泊寒:“你觉得我没有说过吗?” 边泊寒震惊,小十一居然敢表白:“我还以为小十一一直怂着呢。” “他比我们想象中的勇敢,”宋辞诚实地说,“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我羡慕他。” 边泊寒和宋辞认识这么多年,他们旁观了彼此家庭的光鲜和不为人知。然后,又在众多因素的合力下,他们长成了两株迥然不同的植物。 宋辞见证了两个相爱的人互相折磨到最后,只剩一地破碎的鸡毛,仍旧不死不休,不愿放手。他看着神圣的婚姻轰然倒塌,埋葬爱情,也毁灭亲情。 于是他封闭所有通往爱情的闸口,宁愿做永远和爱情无关的孤独者,也不要做拥有一时的享乐者。 边泊寒看得真切,他不愿宋辞活在父亲不忠、母亲自残的阴影下。他说:“去试试,如果是因为小十一是男生,你接受不了,那也不要勉强自己。但是你也有感觉,那就不要压抑自己。”边泊寒停顿下,接着说:“你不是他们。” 宋辞盯着咖啡杯的边缘:“我尊重任何一个人的感情,我对同性恋也好,还是异性恋、无性恋、双性恋,都没有任何歧视。就算我自己是,我也不会因此有任何轻视自己的想法。可是我也很明确地知道,爱情属于少数人,而我不是其中的幸运儿。” “我身体里的机制告诉我,人要趋利避害。像你的父母和我的父母,就是爱情和婚姻失败的最好见证。爱上和爱下去是两回事,爱上或许很简单,但是爱下去太难了。我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我给不了他想要的天长地久,我也给不了承诺和爱。” “这和他无关,这是我的问题。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给不了。” 边泊寒用自己的杯子去碰了碰宋辞放在桌上的咖啡杯。他看着宋辞:“可只有爱上,才能会有下一步,不是嘛。不论是我爸妈,还是你爸妈,至少他们曾经是相爱的。也是因为相爱,他们才会舍不得放手,只可惜用错了方法。这是我在后来才明白的。宋辞,别害怕成为不了少数人,拥有本身就是一件侥幸和稀少的事。而侥幸和稀少,只有勇敢者才能获得。” 第71章 宋辞久久地看着边泊寒的眼睛,没有说话。 时至今日,边泊寒还记得宋辞眼里的怀疑和不确定,宋辞相信不爱会快乐这件事太多年,那是他自我保护的机制,没有人能轻易打破。 宋辞觉得时间会改变一切,会让爱面目全非,也会让快乐腐败生锈。 边泊寒没有办法轻易改变宋辞的想法,同样的,他也没有办法让一艘等在海里注定沉没的小舟成功靠岸。 边泊寒说他:“过敏了还来,不在家休息。” 李一戈扯出个笑脸:“没事,明天就好了。”他的声音哑哑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边泊寒皱皱眉,给李一戈找台阶下:“感冒了?” “嗯,昨晚睡觉没注意,蹬被子了。” 他们聊着,宋辞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件灰色风衣,李一戈的眼睛不受控地看过去,宋辞看过来,他又很快地转开。 边泊寒见宋辞来了,没在接着刚才的话题。 宋辞把衣服担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向阳带着文件进来,每个人面前放了一份。 这时候不方便谈私事,当务之急是诉讼,边泊寒直接问:“哪天开庭?” 向阳说:“后天,早上十点。”向阳顿了顿,接着说:“但是对方提了一个要求,要你开庭前私下去见他。” 边泊寒挑眉,表示不理解。 向阳看向宋辞,斟酌着后面的话。宋辞手交叉在一起,搁在桌面上,饶有兴味地问:“还记得我当时问你得罪过什么人吗?” 边泊寒记得,他说可能得罪过流浪汉。他问:“和这有什么关系?” 宋辞把手松开,翻开桌上的文件,两个手指按着一张照片递了过去:“因为他曾经的确做过流浪汉,或者准确地讲,被你当做流浪汉。” 边泊寒看着照片上的时间和地点,二零一五年十二月一日,松鹤楼。 并不是因为他的记记忆力有多好,而是因为那是他父母离<a href="" target="_blank">婚后第一次见面,所以他印象深刻。 照片上的边泊寒站在酒店侧边,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衣衫褴褛、胡子邋遢的颓丧男人。 边泊寒说出重点:“污蔑我的人和照片上的人是同一个。” 宋辞点头:“对。” “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宋辞说:“你之前和我说过《蓝色骨头》有两个版本的事,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而契机就是你吃的那顿饭。既然这样,就从这入手。刚好当年有狗仔拍下那晚你父母被各自的伴侣接走的照片,寄到你父母那索要钱财,我查到了照片,顺着就找了下去。” 边泊寒不理解,他和对方无怨无仇,一个陌生人哪里来的这么大恶意? 宋辞看出了他的困惑,把另一张照片递了过去,是记者会上刁难边泊寒的那个记者。宋辞指着说:“他就是污蔑你的人。” 边泊寒的眉头拧在一起,他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两张照片,一个瘦弱内向,唯唯诺诺,一个满脸精明,眼里拉满嘲讽与讥笑,完全看不出是两个人。 宋辞的重磅炸弹还没扔完,他接着讲:“你见过他。他也是导演系,是你的师兄,你们同一个老师。” 边泊寒的大脑在疯狂运转,搜索着这个人,可是丝毫想不起来:“我没有印象。” 宋辞对此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靠坐在椅背上,转速对方的原话:“他说他猜到了。” 边泊寒的眼底闪过许多疑问。 见面的时间约在下午,在一条破旧的巷子里,老弄堂里单车叮铃过,转角处一群老人围着在下棋。 边泊寒等了十多分钟,对方才姗姗来迟,趿拉着拖鞋用挪迂的语气说:“果然是名导,连时间观念都这么准时。”又看了看边泊寒包着纱布的手,像是想起了什么,评价道:“你还是不够冷静。” 边泊寒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尽量忍耐着性子。出发前,李一戈千交代万交代不要动手。他冷淡地说:“说重点。” 对方没恼,讥笑着说:“既然来了,走走吧。” 边泊寒不想跟着他走,但鉴于他想弄清事情真相,无奈地跟在他的身后,隔着一段距离。 对方无话找话地说:“你以前在学校也是这样,身上总有股劲,谁都看不起。我们比你大几届的学生都认识你,但你谁也不认识。你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从来不打招呼。我们那时候还说,要是我家有钱,我也狂。” 边泊寒对他说的话毫无印象,不想和这个人浪费时间, 边泊寒不明白他说这些是想表述什么,不想听他绕弯子:“我对你是谁并不感兴趣,我也不记得以前学校发生的事。我今天来,只想简单地知道事情经过,仅此而已。” 对方冷笑了笑,像是要故意恶心他一样,耸了下肩:“那抱歉啦,你今天还只能听我讲废话。” 边泊寒忍着不耐,眼里冷冰冰的。 对方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一般,转过身正要带着边泊寒往前,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回去,对着边泊寒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江郎,江郎才尽的江郎。” 边泊寒盯着他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溢出怪异的感觉来。与其说最后一句是自我介绍,更不如说更像是一句贬损。 第72章 江郎看清了边泊寒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说:“有时候不得不说,你可能都没发现,你这个人挺傲,但是很善良。” 边泊寒不想听他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你想带我去看什么?走吧。” 江郎笑笑,接着往前走。 他们走到小巷深处的一栋筒子楼里,门上的地址牌生锈发黄,两个老人坐在门边闲散地晒着太阳聊天。 筒子楼里破败,散发着常年不见光的霉味,还有公共厕所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虽然是白天,但是筒子楼里光线不好,走廊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江郎轻车熟路地带着边泊寒走了进去,掏出钥匙打开了厕所旁边的一间小屋子。 空气流通不好,屋子里有股时间封存的尘埃味,加上离厕所近,有股挥之不去的酸臭的腥味。 边泊寒站在门口,一眼望过去,屋子五六平方米大,很整洁,简陋的陈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再也没有多余的家具。白色的毛巾被铺在床上,枕套是粗糙的绒花式样。 江郎从墙边拖了一把折叠椅,打开了随意地放在一边,朝着站在门口的边泊寒说:“坐吧。” 两个人都一米八以上的个子,边泊寒坐下,江郎靠在桌子上,感觉整个空间就都满了。 江郎用怀念的眼神环顾一圈,自顾自地说:“这是我毕业之后留上海租的第一间房子,可能对你来说,这什么都算不上。可这是我那时候能给自己最好的了。我家里人一直不支持我留上海,说我们这些普通人家想进入娱乐圈,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江郎的表情原本很平静,说到痴心妄想才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妈是你爸的忠实粉丝,知道你和我一个专业。她说只有你那样的家庭配做梦,我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走在地上生活的。” 边泊寒皱皱眉,看着江郎,觉得他矛盾得像身边常见的许多人,也像曾经年少的他自己。回忆往事时眼里带光,又在说起磨损时眼里带着愤恨。 边泊寒不想接着聊家庭的话题,当初能考进他们学院,证明江郎本身就有才华。边泊寒问:“你拍过些什么?” 江郎有些诧异边泊寒会问他这个,嗤笑着说:“早就不拍了,都忘了。你忘了那天我采访的你,我早转行了。导演是你们有钱人家玩的,我们普通人够不着。” 江郎没说实话,他曾经拍过的那些电影在午夜梦回惊醒时,他曾一遍遍地翻看,电影是他整个青春的梦。 边泊寒无从辩驳江郎说的有些话,边泊寒自知自己已经出生在罗马,他拥有很多人此生不具备的优势。 父母已经为他提供的丰沛的养料,得以使他免受生活上的劳苦和磨损。 边泊寒不避讳,坦率地说:“我承认我的那些优势,别人梦寐以求的大明星对我来说,只是我家餐桌上的座上宾,是我叫叔叔阿姨的人。”他望着江郎,语气缓了缓:“但你有没有想过,做导演这件事他们帮不了我。电影精彩就是精彩,绝不会因为我爸妈是谁,观众就无脑买账。” 江郎“嗯”着点了个头,抛出犀利的一剑:“可问题的根本在于,我连拍电影的机会都没有。我也愿意在酒桌上喝个半死,最起码我还能坐下来和他们谈,可是投资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可以有试错的成本,可是我没有。我吃泡面,早起两个小时走路上班就为了把钱省下来去拍电影,可是我省下来的钱还不够买一个镜头。” 江郎说起曾经,脸上的嘲讽消散了,有的只是回想起来的悲切。 边泊寒没经历过这些,但他知道,真正痛苦的从来都不是一刀捅进去,而是生活的苟且像蒙着眼睛的驴日复一日拉着磨盘,持续不断地碾压。 他无从劝慰,也不想说熬着熬着就过来了这种人尽皆知的鸡汤。边泊寒从小听惯了场面话,却没有习得一点真经。 边泊寒说:“我没有你的那些经历,但不代表我的热爱比你少半分。我不需要和投资方喝到烂醉,但这也不代表有投资方愿意给我砸钱。我比你多的是引荐的台阶,但同样的,他们是商人,并不会因为我父母是谁就高看我一分。” 边泊寒没有说自己的经历,比谁惨,还是比谁辛苦,都没有必要。 那些投资方是愿意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见他,可每次说起投资,他们就拍着边泊寒的肩,佯装慈祥地笑着朝他父母说,贵公子一表人才,拍什么电影,浪费了,我看啊,应该进娱乐圈做演员。 有次,边泊寒围巾拿漏了,折回来,在门口听见他们用嘲讽的语气说,边家那小子就是异想天开,才多大,就敢说想拍电影。他知道什么是电影嘛。 旁边有个人笑着附和,要不是看在他爸妈面子上,谁会听他说他的剧本,还真以为自己是天将英才。 里面的人嬉笑地往外走,边泊寒走过去一边,背过身。等他们走远了,他推开门,刚才递过去的剧本被孤零零地扔在堆满鱼骨头的桌上,上面沾染了红酒渍和大块斑驳的油点。 边泊寒把剧本拿起来,一本一本地擦拭干净,重新拿在手里,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江郎探究地看着边泊寒的眼睛,那双眼里很平静,看不出内容。但他也从边泊寒的话里零星地听出,他们都一样,都曾是风雪交加,被拦在门外的客人。 第73章 江郎低下头,自嘲地一直在笑,笑得肩膀一直在抖。可能是笑自己的天真,也可能是笑生活的一视同仁。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问:“你的《蓝色骨头》资金从哪里来的?” 江郎期待着边泊寒说出电视剧里富家公子的那套说辞,我把父母送我的房子车子卖了,那是我的生日礼物,好冲淡自己这么些年因为错怪导致的怨恨。但是边泊寒没有,他淡淡地不当一回事地说:“打工和贷款,再加上借钱。” 边泊寒的父母的确给他优渥的环境,但是他的父母是从底层一步步自己挤破头争上去的。他们愿意去做孩子的引路人,但是不会纵容孩子养成奢靡的坏习惯。 江郎好像懂了每次遇到边泊寒时,他的脚步匆匆。 江郎恍然大悟,心里涌起阵阵可笑:“原来是这样。” 边泊寒不明白这些和他污蔑自己抄袭有什么关联,他想起那篇小作文里提到的另一部电影:“所以《破碎太阳》是你的?” 江郎承认道:“是我的。”他悲切地笑着说:“是部不错的电影,可能也不算电影吧,用单反相机拍的。” 边泊寒淡淡地说:“我看过。”他夸赞道:“是很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边泊寒在小作文出来后,看了《破碎太阳》。尽管因为设备问题制作得很粗糙,但拍摄技巧成熟,故事线流畅。 电影的色调很明亮,初看有着一种朦胧的向上的憧憬,但是最后的画面里女孩站在楼顶,看着发出新芽的春天里,万物都失去了声音,变得安静。她的眼里没有光,是灰暗的。 故事其实很简单,一家三口,父母把自己的期望附注在孩子身上,不让她交朋友,放学为了节约时间,都是接送。甚至吃饭,都会提前凉好到适宜温度。然而她并不快乐,她唯一的交流就是和自己对话,她把心事写进日记本里,放到衣柜里藏好。 她以为藏得很完美,可在某天回家后,母亲把日记本摊开放在客厅桌子上,周围是一地碎纸,哭诉着说,我们为了你起早贪黑,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你用写日记这点时间,可以做多少题。 她不懂母亲的愤怒和眼泪,也不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说说话,说一些真的想说的话。她站在门口,呆愣地站着。 母亲的怒吼还在持续,你一点良心都没有,我们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一点都不感恩,还指责我们做得不够,你简直太伤我的心了。 她混沌的脑子转了转,能想起来与父母与之相关的只有一句,今晚吃豆芽,我不喜欢,希望妈妈下次买生菜。 江郎把父母的“我为你好”拍得淋漓尽致,让边泊寒观看的时候身临其境,感到窒息。 边泊寒想起自己父母感情破裂后,母亲赌气说过一句,要不是为了你,我早离婚了。 《破碎太阳》不是部轻松的电影,边泊寒还记得有个网友评论说,太阳永恒燃烧,但光是碎的。 边泊寒望着江郎,有才华的人一般爱惜自己的羽毛,会相轻,但不会轻易折断别人翅膀。 边泊寒看过网友做的两部电影的调色盘,把电影里的某一句话挑出来,人物身上戴着的配饰,转场用的镜头,不一而足,断章取义,牵强地联系在一起。 边泊寒在名利场见多了为了利益做的脏事,他不疑惑,但江郎为了什么,他不清楚。他问:“我以前得罪过你?” 江郎笑了,看出边泊寒是一丁点印象都没有。他说:“还记得几年前,在松鹤楼,你把剧本给过一个流浪汉嘛,那个流浪汉就是我。” 边泊寒没有忘,那天对他来说,同样的不好受。算是揭开了成人社会虚伪的面纱,从一个孩童窥见了人世的残忍。 江郎缓慢地摸着桌子,和边泊寒讲诉着他从未开口说过的故事,江郎的话语里掺杂了太多东西,有绝望,也有痛苦。 第二十七章 无端恶意 二零一五年的冬天,上海湿冷得像在人身上披了条沁满冰水的毯子。 江郎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钱,马上他连筒子楼的小隔间都负担不起了。 江郎睡在床上,幻想着有朝一日一举成名,自己的故事也会成为美谈。 他在出租房狭小的卫生间里洗漱,等华灯初上,他换上西装,伪装成一个自信满满的大人,带着自己拍好的电影去见大人物。 他等啊等,那些人连见他都不愿意,更何况看他的电影。 有一次,江郎站在公司门口等了一天,前台笑得好看地说,江先生,今天老板可能没空见你,要不你改日再来。 江郎摇摇头,抱着自己黑色的书包,站到门外等。因为冷,他搓着手,跺着脚,想通过磨蹭增加点温度。 老板下来后,江郎动作迅速地冲过去,从包里拿出自己刻制的dvd。他弯着点腰很快地自我介绍,我是江郎,这是我自己拍的电影,叫《破碎太阳》,想请贵公司看看,如果喜欢的话,愿不愿意投资拍摄我的其它电影。 没有人停下来,也没有人听他说话,那人的视线很快地从他身上扫过,然后迈大步子,钻进了车里。 冬天猛烈的冷风扑过来,彻骨的寒。江郎忘不了刚才那个人的眼神,像是在看埋在阴暗潮湿的石头底下露出的丑陋虫子。 第74章 他被钉在原地,觉得自己身上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显得滑稽可笑。为了显示礼貌,往身上喷的几十块的香水,也在此时,变得浓稠,让人难以接受。 江郎想起来,虽然是笑着,但脸上的苦涩溢满了整张脸。他和边泊寒说:“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嘛,我在想,我应该穿双更厚一点的袜子,下次站着的时候,脚就不会这么僵了。” 边泊寒静静地听着,这样明面的难堪他没经历过,但他了解世界的伪善、腐败和绝望。 或许是他们拥有相同的一段经历,边泊寒没了刚才的不耐烦,他问:“那你下一次穿了吗?” 江郎没回答,他沉寂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整日躺在小房间里昏昏大睡。 后来,他收到当年同班同学发的vision比赛通知,同学说,我们这一批里,只有你还在坚持,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江郎拾起自己,从沉寂里冒出个头,把影片拿去参赛。他觉得生活好了那么一点点,尽管只有一点点,但也从厚重的大门透出了一丝光亮。 他以为他可以像所有成功故事那样,一朝翻身,鲤鱼跃龙门。 可是没有,江郎收到通知那天,是个阴天,下了雪,路很滑。 他刚刚送完一单外卖,正在赶往下一个商家取餐,手机蹦出一条短信,明晃晃地在界面上——尊敬的江郎先生,很抱歉通知您,因您的作品没被入选,望您再接再厉,vision在此期待您来年的作品。 江郎那刻感觉心里有座大山彻底崩塌,碎成了粉末。他定定地望着来年的作品那几个字,觉得异常地显眼和讽刺。 《破碎太阳》是他最后也是仅有的机会,他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再做一次梦了。 江郎迅速地萎靡了下来,每日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房东拍门,让他交纳拖欠的房租,他充耳不闻,把音乐开到最大。 终于,在某天下午,他出门后,房租给房间换了锁。 江郎彻底地被扫地出门,不管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电影,还是他所能给予自己的最好的生活。 他在一个下雪的晚上沉默地走啊走,穿着他已经布满大片污迹的棉拖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曾经等过许多次的饭店门口,他知道,按他现在的样子,才去到门口,就会被赶走。 江郎走到饭店偏僻的角落抽烟处,找了个台阶坐下。 他抬头看天,上海冬天的晚上是看不到星星和月亮的,一切灰蒙蒙的。他在诺大的城市里,倍感自己的渺小,淹入人海,也不会有人发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个西装革履,穿着定制皮鞋的男人走到外面来抽烟,言语里交谈着今年电影的参赛事宜。 江郎远远地望过去,其中有一个就是他等了很久,瞟了他一眼的那个人。 他心里升腾出最后的希望,像是即将熄灭的火堆里费力扑腾的火星,冒出缕缕青烟。 江郎快速地站起来,走过去,想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 几个男人看他过来,提高警惕,有个人像是呵斥流浪狗一样地喊,你要干什么? 江郎清楚现在的自己不太好看,甚至是邋遢,一头蓬乱的头发,满脸胡子,穿着臃肿的棉服和肮脏笨重的棉拖。 他着急地解释着,我不是流浪汉,我是…… 没人在乎他是什么,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了几张红色的票子,递到江郎手里,从上往下俯视着,露出轻蔑的神情来:拿去,买点吃的。 江郎想说自己真的不是,可他只是呆愣着,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他想说我是导演,可他说不出口。 那几个男人转身就走,江郎听到他们说,他们两夫妻久不露面,这次居然肯为了自己儿子边泊寒出山,估计是为了电影参赛的事。 有个矮一点的男人说,不就是个电影节,兴师动众的,我刚才还看见张老师,今年的评委,不会也请了吧。 有人嘲弄地笑着说,我倒是听说为了这个电影节,故意把有希望获奖的作品筛掉了,有一部叫什么太阳的。搞不好就是他们动的手脚。 江郎听到熟悉的名程,手里捏紧了那几张钞票。他没有像电影里把钱撕掉,他只是看了很久很久,心里头有个声音说,这够你几天的生活费了,然后左手像脱离控制般把钱塞进了口袋。 那晚,江郎站在饭店侧边,看着边泊寒的父母先出来,又看着投资人和评委慢慢地走了出来。 就在他以为不会见到故事的主人公边泊寒的时候,边泊寒手里拿着几本剧本出现了。 边泊寒径直朝着他走过来,江郎惊恐地偏过点头,尽量把脸埋在阴影之下,怕边泊寒认出自己。 边泊寒站在他旁边,把剧本扔在垃圾桶上,点燃了烟。 江郎不自觉地看向他,边泊寒把烟叼在嘴上,从烟盒里控出一支来,递过去:“来一根。” 江郎因为冷,颤抖着手拿了一根出来放在嘴边,边泊寒用手围拢着,替他点了烟。 他们站在一起,用吞云吐雾的方式替各自的沉重心事买单。只不过,江郎的心事里多了边泊寒的部分。 一支烟很快抽完,边泊寒和江郎说再见,没带走垃圾桶上的剧本。 江郎捡起来,问:“不要了吗?” 第75章 边泊寒眼里闪过一阵沉默,然后笑了笑:“不要了,以后也用不到了。” 江郎把边泊寒的笑理解成了势在必得的得意,他想起方才几个小时前那些人的话。 边泊寒说完,转身走了。江郎看着边泊寒的背影,满腔的恨意席卷了他的眼睛,凭什么你已经拥有了一切,还要肆意掠夺别人的机会。 后来,边泊寒凭《蓝色骨头》拿了奖,江郎看过。可和当初那个冬天,边泊寒给他的剧本不是同一个。 江郎发散地想,边泊寒一定请了枪手,要不就是抄袭,不然不可能成长得那么快。他固执地觉得,站在领奖台饱受赞誉的人应该是他,而不是边泊寒这个小偷。 江郎恨这个圈子里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发誓,他要他们都不好过。于是,他去做了狗仔,专门贩卖圈子里众人的私生活。 在极为巧合的场合之下,江郎无意中得知,边泊寒当年用了别的名字参赛。这样做的目的不难想,无非是为了不陷入口舌之争。 可恨意让江郎觉得边泊寒做一切都只是在掩耳盗铃,做特殊标记。 电影获奖后,要每个获奖的导演实名认证,边泊寒迫于无奈才用了真名。 但这其中的缘故,一一被江郎误解。 江郎一直在伺机等待着,像埋在洞口的蛇,打算兔子靠近,咬其脖子一击致命。 江郎听说边泊寒今年的新片《往事并不如烟》上映后,打算参赛法国戛纳电影节。他觉得时机来了。 污蔑一个创造者最好的方式,就是说他抄袭。 江郎知道,想洗清抄袭这顶帽子有多艰难,就算最后证实一切只是谣言,但不明所以的人依旧挥舞着双拳,在网络世界传播着自以为是的正义,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边泊寒静静地听完所有,他原本以为他会很愤怒,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嗯”一声,抽丝剥茧地直击根源:“所以你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目的是为了毁掉我。你明知毁不掉,到时候出来道个歉,这件事就能得到平息,你还可以得到更多的热度和关注,怎么算,你都不亏。” 江郎不得不承认边泊寒很聪明,把隐藏的另一部分目的也剖析干净。他收起来讲故事时候的可怜劲,笑得露出牙齿,眼神阴冷:“怎么看出来的?” 说实话,边泊寒听故事前半段的时候真的有一瞬间相信江郎是因为误会,所以想做出后面的事。 但整个故事经不起推敲,边泊寒不相信江郎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些年,对当年故事的原貌一律不知。 边泊寒又从心底涌上来了深重的厌恶,就算他一再告诉自己嫉妒是人类常见的罪恶,也没办法平息。 江郎并没有因为被识破而恼羞成怒,他只是轻蔑地冷笑着,接着说:“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的故事所打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只不过也没事,顶多民事赔偿,我现在也不缺钱。” 边泊寒想不到江郎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造谣成本低,诉讼时间长,所以一般人都只会选择民事赔偿这道路。而江郎笃定,边泊寒等不起。 边泊寒不想再听他多废话一句,他站起来,俯视着江郎:“因为你脚上的拖鞋二万八,二零一六年夏的限定款,我穿过。” 二零一六年夏,《蓝色骨头》获奖,边泊寒和其它导演拍了一期杂志封面,他当时穿的就是江郎脚上的这双拖鞋。 边泊寒对江郎前后几个月的境遇变化无意探究,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一点,真正热爱一样事物的人,始终心里都会给那个梦留个位置,努力去实现,而不是把自己人生中的不顺都归咎于他人。 至于江郎的故事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边泊寒也并不在意,他并不会因为江郎做过流浪汉就多生出些怜悯来,做错事就应该负责,这是小学生都懂的道理。 边泊寒很快地走出这间充满酸臭味的屋子,手心里伤口愈合的地方在牵线搭桥,发出痒意,寒意从他的尾椎骨逐渐攀爬,贯穿他的一整个脊柱。 听完江郎的告解,并没有让边泊寒心里舒坦少许,他的胃里像吞下一只张着翅膀的扑棱蛾子。刚开始,以为是蝴蝶,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长着绒毛,翅膀上灰黑的蛾子。 他从阴暗处走到阳光下,明明是艳阳天,但还是止不住地打了个冷噤。 边泊寒无比迫切地想见到周泽楠,想得到确认,确认世界浑浊,但总有人清白不朽。 边泊寒拿出手机,拨了周泽楠的电话,在接通声还没停止前,他看见想念的人近在咫尺,在十米开外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碎屑照在周泽楠身上的白色衬衫上,他踏在青灰的石板路上一步步朝着边泊寒而来。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他心里涌起的情绪像火山迸发的滚烫岩浆般快速流淌在身体里,所过之处烧得一片滚烫。欲望在这一秒挣脱牢笼,边泊寒迫切地想做一件事。 边泊寒朝着周泽楠,快速地迎过去,他摁着周泽楠的脖颈拉向自己,吻了上去。 边泊寒慌乱地贴上周泽楠的唇齿,在九月的秋天,在一条明暗交汇的老旧巷子里,忠诚于自己的内心,不顾礼节,未经询问,在一地碎光里吻了心底安放的人。 周泽楠愣了片刻,没过多久就给予回应。他纵容着笑了笑,任由着边泊寒毫无章法,胡乱地亲吻自己。 第76章 周泽楠紧紧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带着他把节奏缓下来。 李一戈站在周泽楠身后一步远的位置,叹为观止,目瞪口呆。 周泽楠用他自己的节奏舒缓着边泊寒的渴求,吻得真切又缠绵,边泊寒飘着的一颗心渐渐落到踏实的泥土上,开出一朵朵喜悦招摇的小花朵来。 他们在日光之下,在远离尘嚣浮华的弄堂,开诚布公地袒露爱意。 他们吻着眼前人,一吻再吻,仍觉不够。 他们由深至浅,交换着彼此的情绪和心跳,吻到缺氧,眼前发黑,才舍得放开。 边泊寒趴在周泽楠怀里大口地喘息着,仍不死心,眼睛紧紧看着周泽楠,舍不得地叼着周泽楠的嘴唇咬了一口。 周泽楠任由着他,他们互相依偎在一起。周泽楠摸着边泊寒的头,俯下身,安抚般地用嘴唇轻轻贴着他的脖子,边泊寒则搂紧了周泽楠的腰,把脸埋在周泽楠的肩头。 他们像是相爱多年的一对伴侣,从彼此灵魂深处迸发,缠绕在一起,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第二十八章 假若他日 江郎还在里面,李一戈怕节外生枝,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赶紧叫上两位祖宗回车里。 李一戈识趣地坐在副驾驶上,把挡板放下来,给他们两个人隔出一个单独的空间。 边泊寒紧紧握着周泽楠的手,眼睛黏在周泽楠脸上,周泽楠回握着他。 边泊寒想问你怎么会在这,但不用细想就明白,周泽楠答应了要来,因为不放心,私底下联系了小十一。边泊寒只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上一刻边泊寒还处在对人的厌恶之中,下一刻就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脑袋。他整个人晕乎乎的,像陷落在云层里。 从前他不明白坠入爱河是种怎样的感受,如今纵身其中,才发现,用语言,用音乐来描绘都太过浅薄。 边泊寒问:“什么时候到的?我还以为还要过好几天才能见到你。” 周泽楠笑笑:“原本也是打算过几天再来的,可那晚你给我打电话,我又问了下小十一污蔑你抄袭这件事的进展,我实在不放心,就过来了。” 周泽楠顿了顿,接着笑着说:“你一直陪着我,我也想陪陪你。” 边泊寒的整个心窝都被熨帖得暖暖的,明明自己一个人见惯了风雨,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当有个人郑重其事地为你担心,守候在你身边心疼你,你会下意识地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 边泊寒不想逞强,江郎刚才把他恶心坏了:“我需要你。” 周泽楠把手放在边泊寒的脸上,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低低地说:“我知道。” 边泊寒安心地把脸在周泽楠的手心蹭了蹭,像只乖巧的讨人喜欢的猫。 李一戈的智商难得在线,他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边泊寒家。边泊寒虽然在云层里穿梭,但总归还是记得要紧的事,他交代李一戈:“这次我不打算只是简单的民事赔偿,我想走刑事诉讼,你和宋辞讲一声,让他做好准备。” 李一戈张了张口,想让边泊寒自己和宋辞联系,前几天的绯闻过后,他最近都不太想见到宋辞。可还是答应了下来:“好的,老大。” 边泊寒看出了李一戈的心思,感情的事他不好评说什么,他问过向阳,宋辞是不是真的在谈恋爱。向阳不可置信地发出大胆言论,是哪个想不通的要自虐。 无论是宋辞,还是李一戈,边泊寒都希望他们的感情有个好的结局。就算不是和对方在一起。 边泊寒想让他们俩单独见面聊聊,他也不知道小十一会如何抉择,但最起码应该说清楚。 边泊寒朝小十一招招手,李一戈以为他还有事要说,把头探出来。 边泊寒把手放在小十一肩膀上:“你去问清楚,不要自己一个人瞎想,要继续,或者要放弃,我都支持你。”边泊寒拍了拍小十一的肩膀:“别怕,老大站你这边。” 李一戈最近这几天都不好过,他想过要走,但是又舍不得边泊寒。边泊寒这样一说,他立刻红了眼圈。 边泊寒喜欢小十一高高兴兴的,不爱看他焉了吧唧、哭戚戚的模样:“给我收回去。”边泊寒吩咐司机:“赶快把他拉走。” 司机笑着,开车走了,李一戈坐在车里一直扭头朝着他们看。 边泊寒叹了口气,周泽楠走过来:“或许,宋辞不是看不清,而是需要时间。” 边泊寒说:“但愿如此。” 边泊寒住的小区是一户一梯,他带着周泽楠上了楼,他万分庆幸阿姨才来打扫过卫生。 边泊寒打开门,莫名地有些紧张,明明刚刚自己才吻了人家,这会说不上来的局促。他从鞋柜里翻出拖鞋,放到周泽楠脚边,站起来和周泽楠解释:“除了小十一和宋辞,我没带过人回家,这双鞋是新的。” 周泽楠笑着说:“我知道,你以前讲过你没谈过恋爱。” 边泊寒刚想说,这不正常,总有几个人要晚恋。他就听见周泽楠悠悠地来了一句:“刚才你那架势,我还以为你是个情场老手。” 边泊寒一下急了,没有询问,擅自亲吻别人,的确是不君子。他不想周泽楠感到不舒服,他也不想周泽楠对从前感到怀疑。边泊寒急忙告解:“我真的没有其他人,不信的话,你可以问宋辞。你真的是第一个。” 第77章 周泽楠的嘴角往两边翘,知道是一回事,可被在乎是另一回事。 边泊寒看见了周泽楠的笑,反应了过来,他也不恼,他去牵周泽楠的手晃了晃:“真的只有你一个。” 周泽楠逗了人,这会忍不住地为边泊寒的小动作心动,他也拉着晃了晃手,笑着说:“知道了。” 周泽楠转开话题:“不带着我参观参观?” 边泊寒做起了小主人,带着周泽楠从玄关开始参观。边泊寒家整体的色调都十分温馨,木质地板,原色或米色的柜子,阳台上还有许多植物。 边泊寒顺着带周泽楠一一参观,还附带讲解,这是我经常写剧本的地方,我偶尔会在这喝酒,厨房我很少用,顶多弄个咖啡…… 走到卧室门口,边泊寒想起里面挂在墙上的风筝,他不想这时候唐突地送给周泽楠。边泊寒没打开门,拉着周泽楠的手直接参观下一间:“这是我卧室,有点乱,等我收拾好了再给你看。” 周泽楠也没坚持,卧室毕竟是别人的私密空间,他和边泊寒也才刚开始。他笑着说:“好。” 家里一圈绕完,也才十几分钟,边泊寒把周泽楠拉到沙发上坐好:“我去看冰箱里有什么喝的?” 周泽楠想让他不用忙,又看着他心焦的样子,了解边泊寒是第一次带男友回家,想极力做到最好,又只好放着他去。 边泊寒还没来得及让阿姨添置食品,冰箱里空空如也,连瓶矿泉水都没有。他走出来,面带羞赧地和周泽楠说:“家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喝什么吃什么,我去买。”说完一副立马要走的气势。 周泽楠赶忙站起来拉住他:“我不渴,我也不饿,你陪着我说说话就好。” 猛烈的情绪过去之后,边泊寒开始止不住地担心,自己还没有表白,就把恋爱的亲密事提前了,周泽楠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周泽楠像是看出了边泊寒的担忧,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坐好。沙发柔软,人跟着陷下去。 周泽楠笑得一脸温和,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边泊寒在外那么耀眼,那么不可一世的人,此刻只觉得自己笨拙:“我刚刚吻了你,我觉得不对,我不想让你觉得不舒服或者不受尊重,我很……喜欢你,很喜欢,我……” 边泊寒把话说得七七八八,可周泽楠听懂了,因为喜欢,所以不想让对方觉得轻浮、不珍重。 周泽楠笑着,靠近了,在边泊寒唇上映下一吻,头顶着头,两只手放在他的脖颈处,低低地笑着说:“那这样呢?我还回来一个,可以吗?” 边泊寒愣了愣,脑子里炸出了无数的烟花。岂止可以,甚至想多来几个。 周泽楠喜欢看边泊寒因为自己脸上透出的小小懵懂、天真和隐藏不住的兴奋,像极了一颗亟待被人探寻,剥去外壳,汁水饱满的荔枝。 周泽楠探过去,郑重地怜惜地落下一吻。 边泊寒迎了上去,抱着周泽楠的腰,把几秒前的担忧抛之脑后,他动情地忘我地和眼前人交换爱意。 这个吻很快就分开,两个人四目相对,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周泽楠摸着边泊寒的头发,用接过吻后不稳定的低哑气音说:“我喜欢你,也喜欢你的吻,我很高兴你吻我,边泊寒。” 边泊寒的睫毛扑闪着,不受控地屏住呼吸,他害怕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会被听见。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得像一场从未做过不敢想的梦。 可能是因为江郎提到那一天,边泊寒才拥有,心里有个奇异的声音不自觉地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边泊寒抱着周泽楠的手不自觉收紧。 周泽楠察觉到他轻微的变化,把边泊寒揽进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哄着边泊寒,说:“别害怕,我会一直一直爱你。” 边泊寒“嗯”了声,周泽楠的怀抱宽广又安全,让激烈的、挣扎的心缓下来。边泊寒贪婪地享受这一刻。 周泽楠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我真的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你一直都这么好,这么棒。” 边泊寒听过许多人说话,却是第一次听情话,他想起那个遥远古老的传说,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结成冰雪,只好回家围坐在火塘边,慢慢地把话烤来听。 他们两个人的胸膛相贴,左心房贴着右心房,右心房贴着左心房,边泊寒感受到,他们的心跳是一致的。 边泊寒无声地笑了笑,周泽楠也为他着迷。 边泊寒把脸埋进周泽楠的肩头,鼻腔里全是周泽楠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清新的植物香气,混着属于秋天的桂花香气。 他在此时此刻,想把沉寂多年,无人知晓的心事倾泻而出。 他趴在周泽楠肩头,露出一对眼睛,他像跪在神庙前的信徒般虔诚告解:“周泽楠,我的父母不像外界写的那样,恩爱有加。其实,他们早就分开了,他们离婚是我要求的。” 尽管边泊寒曾在月色的麦田里向周语鹤坦诚过,但周语鹤从未对周泽楠透露过一个字。周泽楠也是今日边泊寒开口才得知。 周泽楠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惊诧,他只是越发觉得怀里的人很勇敢。他低头去找边泊寒的眼睛,想通过这双眼去找到从前的少年。 第78章 周泽楠的眼睛里全是柔情,他爱惜又心疼地地摸着边泊寒的头发:“原来我的小小少年,从前就这么勇敢。你能不能替我向小边泊寒说,从前辛苦了,以后不会了。” 边泊寒的心像是被人揉搓成一团的纸,很好地小心翼翼地拉着,慢慢地抚平,害怕把哪个角扯坏。他酸涩地在眼睛里沁出一层雾气。 这个结在他心里放了很多很多年,他不想让父母分开,他也曾质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或许他们只是吵过这一阵,绕个弯就阖家团圆了呢。 可是这些他都不敢想,越想越害怕,害怕父母的婚姻还能拯救,是自己一刀斩断。 边泊寒的喉结滚动着,那从前拎出来讲给周泽楠听。 ——我小的时候,他们很相爱,比媒体上写得还过之不及。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妈喜欢花,我爸每次在外拍戏,就会让花店送不同的花到家里。等到他拍完戏回家那天,他会亲自去花店给我妈买一束再回家。 每次我爸要出远门,我妈都会给他整理好行李,也会在箱子里放好提前准备的信。我妈说,在外的人有牵挂,才会万事小心,不会让自己受伤。 他们恩爱了很多年,等我上高二的时候,家里却不知不觉变了。我爸那时候已经不再出去拍戏了,刚开始只是两个人拌上几句。后来,一丁点小事,就成为导火索。 我那时候,特别怕回家,家里让我觉得喘不上气来,很压抑,特别窒息。我妈总是在争吵过后,躲在房里哭。我爸就在阳台上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我爸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我第一次见他发火,是因为我妈对着我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婚,不要这个家了。我爸那天发了很大的脾气,也是那天,我第一次希望他们分开。 他们吵了两年,那两年,我很煎熬,成宿整夜地睡不着觉。可我谁都没说,我只是祈祷时间过得再快一点,我想赶快高考,远离他们。 后来,我高考成绩出来了,我本来打算去北京。可我拿着志愿表回家,看到我妈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电视剧发呆,我又舍不得了。可我不想他们再这样继续下去。 我宁愿要一个不完整的家,我也不想他们这样牵强地过下去,太痛苦,也太折磨了。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他们问我有什么愿望,我说,我想他们分开。 他们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直到我生日蛋糕上的蜡烛熄了,都没人说话。就在我以为他们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我妈开口说,好,明天吧。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妈当时说的是气话还是实话。他们离婚后,我爸搬了出去,我妈也不想住在老房子里,整日看着旧物伤心。她把房子卖了,去欧洲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们俩经常给我打电话,可我偶尔才接一个。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就好像我是把幕布扯开的那个人,如果不是我,或许他们还能假装下去,做一对别人眼里艳羡的恩爱夫妻。我好像是那个罪人。 边泊寒眼里的水汽因为回想起过往,终于凝结成水滴流下来,在周泽楠衣服上烙了个洞。 周泽楠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意,他没让边泊寒抬头,他只是轻轻地拍着,安抚着:“你不是罪人,你只是想让他们快乐。感情的事很难评判和定夺谁对谁错,但是在一起连开心都做不到,那么或许分开是更好的决定。” 边泊寒想起江郎说的那一天,他不会忘记,也没法忘记。此前对着江郎,边泊寒不想也无法开口诉说。直到此刻,他才愿意把当年的事全盘托出。 边泊寒的声音闷在周泽楠的骨血里,像是夏日午后乌云密布,闷热不透风的天气:“他们拍到我父母、评委在松鹤楼吃饭那天,其实是个巧合。那是我父母分开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见面,他们知道我想拍电影,想把圈子里的大佬引荐给我认识。殊不知,我早就见过他们口中的大佬了。我知道那些人只会表面奉承,不会看我的东西,但我还是想试试,我就把《蓝色骨头》最开始写过的那个版本打印了出来,拿着去。” 边泊寒顿了顿,把痛苦的部分尽量减弱:“那天刚好电影圈的几个老前辈也在松鹤楼吃饭,在我们隔壁,恰好他们是那一届的评委。我爸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没坐一会就先走了。我也是直到那时候才知道,我爸妈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可是他们明明分开才没多久。我从来不觉得我没有家,可那天,我觉得……我没家了。” 周泽楠感受到边泊寒极力忍耐的痛楚,他偏低着头,心疼地在他耳边说:“不会的,我就是你的家,宝宝。” 家这个久违的概念让边泊寒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原本对于父母之间的事,边泊寒只是觉得难看,从相爱走到相厌,曾许下诺言一生爱护你的人最后却拔刀相向。 可这些,边泊寒都能想通,也都尽力避免他们真的伤到要害。可在他们双方组建新的家庭之后,边泊寒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失落,这个家彻底散了,再也回不去了。他不再是具有稳定性的三角形的一边,而是被排斥在另一个集合里。 边泊寒说:“或许那时候我不要那么冲动,他们是不是还会有转机?” 周泽楠讲起自己喜欢的两个行为艺术家的一个作品:“我曾经看过一个行为艺术的视频,叫《情人》,他们在一起十二年后决定分开。他们用了一种属于他们的浪漫的独特的方式,玛丽娜从山海关出发,乌莱从嘉峪关出发,他们最终相遇,彼此拥抱,然后挥手一别。” 第79章 “分开的原因是玛丽娜做了个梦。在我看来这个理由很荒诞,很不切实际,怎么会有人因为一个梦而分开。可我们毕竟不是当事人,我们认为不值一提的恰好是他们最在意。” 边泊寒知道周泽楠说的这一对行为艺术家,二零一零年的纽约博物馆,玛丽娜静坐,与人对视,无波无澜。直到乌莱出现,她才颤抖着流下眼泪。 他还记得网友用拜伦的诗评价道:假若他日你我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 边泊寒想起周语鹤说的视频,他抬起头来,眼尾红通通的,问:“你发给阿姨的也是他们的行为艺术视频吗?” 周泽楠“嗯”一声:“是他们,那个行为艺术叫做《潜能》,探讨信任。” 《潜能》里玛丽娜和乌莱两个人面对面站立并专心地注视着对方,乌莱手里紧拉着一支带毒的弓箭正对玛丽娜的心脏。整个场馆通过扩音器,能听到他们心脏急剧加速的跳动声。他们的身体往后倾斜,乌莱稍不注意,毒箭就会离弦而出。 边泊寒理解又不那么理解周泽楠发这个视频的用意,他问:“为什么?” “因为爱情是场赌博,而我赌我们射向彼此的箭没有毒药。” 边泊寒听到这句话心都快碎了,他怎么可能忍心刺痛周泽楠。他看着周泽楠的浅色瞳孔:“我们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就告诉对方,我们好好说,不要吵架,也不要冷战。就算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你也可以告诉我。” 周泽楠见了太多失去,也早就明白有些事勉强不来。他本该是最早习惯失去的人,可也在边泊寒说出这些话时,止不住地难过。因为边泊寒说的失去,是还爱着,是你想走,那我就成全。 周泽楠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不想一段感情才开始就谈分开,这不吉利。他问:“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 边泊寒摇头:“不是,你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谁要是喜欢你我都觉得理所应当。我对你心动,从来都不曾因为同情和心疼开始。我喜欢你,爱你,就只是因为你是你。我不想你在一段感情里难过,我可能不会那么爱人,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去爱你。我想让你快乐,一直开心。” 边泊寒把爱意说得坦诚,他的眼里平平稳稳的,他把自己最柔软的地方交到爱人手里,只祈求自己能多爱对方一点。 没人会不被这样的告白蛊惑,你要问周泽楠爱边泊寒什么? 他可能回答不出来。但你要问具体的是哪一个时刻,周泽楠可以描绘很多。 周泽楠自我怀疑时,边泊寒毫无理由的相信。在公园喷过水的午后,为他放的风筝。在星空下的麦田里,一起走过的田野。 许许多多,让周泽楠确信,边泊寒是暴雨过后,蝉鸣轰响的下午,路过水坑,对视浅浅一笑,便笑着一起踩水的人。也是窗外皑皑白雪,窝在沙发上盖着棉被,看着电影,手里一勺一勺挖冰淇淋,冻得直哆嗦,但仍然愿意陪你犯傻,一起对这世界充满好奇的人。 周泽楠看着眼前人,止不住地心动,他亲吻边泊寒的眼睛,笑着说:“傻瓜,和你在一起,是我至今为止最开心的事。边泊寒,可以给我个机会,做我男朋友吗?” 第二十九章 玫瑰色的你 边泊寒面对周泽楠,没有理由说不。 他虔诚地点头,想把周泽楠的话借用,这也是我至今为止最开心的事。 那晚,周泽楠抱着边泊寒躺在客房的大床上,边泊寒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梦,梦里,他是人生满贯大赢家,所有人都在向他道喜。 梦外,边泊寒一早醒来,看见躺在自己侧边的周泽楠。尽管从前也见过,但隔着一张床与隔着一掌的关系实属天壤地别。 窗外是个晴天,阳光扑在窗帘上满满当当,边泊寒看着晨光中周泽楠脸上细碎的白色小绒毛,觉得人生的得意时刻可以加上这一个:爱人在侧,阳光满怀。 边泊寒往周泽楠的方向挪了挪,闭上眼,环着周泽楠的腰,想再睡一个回笼觉。周泽楠的手还担在他身上。 边泊寒今天还要去公司和宋辞说诉讼的事,他一直磨蹭到下午才出发。他怕周泽楠无聊,把家里的投屏打开:“这里有好多电影,我去公司弄完我就回来,饿的话我给你叫外卖,想吃什么晚上我们去。” 中午边泊寒就叫人送了好多吃的回来,昨天冰箱的状态是饥肠肚肚,那今天的状态就是大腹便便。周泽楠笑着说:“我会自己照顾自己,你不用担心。” 边泊寒还是不放心,生怕自己哪里没有想到:“你有什么需要你就和我说。” 周泽楠笑了笑:“好的,男朋友。” 周泽楠用这三个字逗了边泊寒一早上,边泊寒很受用:“那我去了。”边泊寒换好鞋,打算要走。 周泽楠站在门口:“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边泊寒看一眼,手机、钥匙,想不到还有什么没拿。周泽楠笑笑,靠近了,很快地印下一吻:“出门吻,忘带了。” 边泊寒眨眨眼睛,反应极快地回亲上去:“下不为例。” 一路上,边泊寒的心情都极好,丝毫看不出是要去处理官司的人。 第80章 宋辞见了他,看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坐下吧。” 昨天李一戈已经把边泊寒的意思传达了,边泊寒不打算走民事诉讼,他要走刑事。 法务言简意赅地和边泊寒说:“刑事至少走完流程要一年半,那这部电影就赶不上参赛了。” 边泊寒靠坐在椅子上坐直了:“所有的这些我都衡量过,可我不想算了。电影我可以后面再参赛,顶多晚几年。但是这件事已经触碰到了我的底线,我不想放过他。” 边泊寒只要想到江郎那张脸,他就想到童话故事里鳄鱼假惺惺的眼泪和农夫怀里反咬一口的蛇。如果这次算了,那么江郎还会有下次,下下次。 宋辞看着边泊寒,把向阳刚刚送进来的咖啡抬起来抿了一口,放下,说:“我同意。” 边泊寒看向宋辞,宋辞不紧不慢地,徐徐地说:“对方就是认准了我们要拿电影参赛,才故意挑的这个时间点。民事赔偿,我们不缺钱。”宋辞把手上的文件递过去给法务:“就照边泊寒说的办。” 大佬都已经发话,法务没再说什么,拿过来:“好的,我去处理。” 法务出去了,边泊寒靠回沙发上,坏笑着看宋辞。 宋辞没等边泊寒发问,直接丢出一句:“恋爱就恋爱,别被狗仔拍到。” 边泊寒乐了,心情好,不打算和宋词计较:“看出来了?” 宋辞瞥他一眼,边泊寒从进门脑门上就顶着春风得意四个大字,要是他走路有异样,宋辞都想再加个纵欲过度,横批:一日看尽长安花。 宋辞说:“我有眼睛。” 边泊寒没只顾着自己高兴,他刚才给小十一发微信,小十一没回。他问宋辞:“你和小十一怎么说?” 宋辞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边泊寒还是感知到他的不悦:“没怎么说。” “不要岔开话题,”其他人不了解宋辞,可边泊寒和他一起长大,他表现得越不在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就证明他越在意。要不是因为这样,边泊寒也不可能会问,“你对小十一是什么心思,你自己想清楚。小十一可以一直站在原地等你,但他也会累,也会伤心。” 边泊寒看眼门口,又把视线转回来:“向阳说,你把上次故意撞你身上,让狗仔拍的那女生封杀了。还说不要告诉任何人。”边泊寒站起来,走到宋辞身边,手放在他的肩头,看着宋辞说:“别因为过去,害怕幸福的可能性。” 边泊寒拍了拍,走了出去,去找他的幸福去了。 宋辞没动,片刻后看了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以前每天早晨他都会收到李一戈发来的独家天气预报,可这几天手机除了工作,再无任何其余的信息。 宋辞拿过手机,微信的聊天界面提醒他李一戈的天气预报已经缺席了好几天。他在片刻沉思后打下“在哪”,但最终还是摁了删除。 周泽楠在边泊寒去开会的这几个小时里,也没闲着,他整理归纳了村子里老人们心脏常见的病症,翻了今年的白皮书。 周泽楠看着论文,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边泊寒。 边泊寒:亲爱的周医生,请问有时间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周泽楠眼角边的小细纹浮现出来,连指尖都透着情意:请问亲爱的边泊寒小朋友结束外空环游,返回地球了吗? 边泊寒收到信息,想起这是他们去花梅村的路上,他哄周泽楠时候的话。 边泊寒没再发消息,他拨通电话,周泽楠一秒通。他们彼此的声音隔着电流听起来有些失真。 周泽楠话里带着笑意:“到哪啦?” 周泽楠的问话普通又常见,可还是让边泊寒心里一片潮湿的温热。边泊寒无端想起家庭剧里,妻子坐在客厅里,深夜等着丈夫归家的场景。 边泊寒笑着说:“你开门。” 他们两个人都没挂断电话,边泊寒听到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和走路带动起来的微小的风声。边泊寒笑着,知道一墙之隔的人在向自己靠近。 周泽楠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笑得好看,抱着一捧艳丽红色玫瑰的边泊寒。 周泽楠手里还握着手机,他的眼里露出因意想不到的惊喜带来的快乐。周泽楠还穿着边泊寒出门前的居家服,浅蓝色棉质的长衣长裤。 边泊寒喜欢这样的周泽楠只被他看到,也喜欢这样的周泽楠在等他回来。 边泊寒把花递过去,满眼虔诚地笑着说:“送你。” 周泽楠笑着接过来:“谢谢,我很喜欢。” 边泊寒笑着逗他:“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是红玫瑰吗?” 周泽楠答:“白月光与红玫瑰?” 边泊寒摇头,脸上的笑意变成郑重:“因为我永远不会让你的心意落空。” 周泽楠笑了笑,知道边泊寒想到了他曾经没有送出去,被扔在垃圾桶里的那捧玫瑰。周泽楠笑着:“荣幸之至。” 边泊寒在心里回答,我也是。 周泽楠凑过来亲吻了边泊寒,蜻蜓点水般的吻,隔着玫瑰。 仅仅只是两天,边泊寒已经习惯了和眼前人接吻,也因为眼前人,边泊寒连周泽楠没送出去的花都计较。 第81章 边泊寒实话实说:“我今天在花店挑花的时候,想起某人,有些吃味。但我又感谢他,因为懦弱和胆小错过你,才让我有拥有你的机会。” 周泽楠笑了笑,觉得坦白自己吃醋的边泊寒也异常可爱,不想说学长就用某人替代。周泽楠笑着说:“就算花送出去,也不会改变什么。到最后,我爱的人还会是你。” 边泊寒很受用,周泽楠的话让他不自觉假设,如果刚开始周泽楠遇到的人是他,那么他们会做些什么。边泊寒不能确定,但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从那时到这时已经相爱了很多年。 边泊寒笑着,为自己从前不屑设想、毫不在意的如果。 边泊寒在心里想,想和你共赴晚餐,但错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边泊寒推着人往里走,把门关上。周泽楠怕把花碰坏,一再地控制着。可边泊寒就是存了坏心,一只手不安分地往周泽楠的衣服下摆伸进去。 他讨了巧,还要在嘴上使坏,他贴着周泽楠的嘴唇,用暗哑带着小勾子的笑意声音说:“你都不亲我。” 周泽楠对着边泊寒抿着嘴坏笑,诉诸一切的眼神,恨不得他想要什么,都拱手奉上。周泽楠的心像是装了水的气球,被人拎着一个角,提溜起来,晃晃荡荡的在晃动。 周泽楠克制着,喉结上下滚动:“花会坏。” 边泊寒看准了,他眯起眼,像只慵懒的猫,又像只瞄准猎物的豹子。他对着周泽楠的喉结,轻轻地咬了一下,天真又蛊惑地说:“这样呢?” 周泽楠维持的理性还勉强残存一丝,他把花放好在鞋柜上,看着边泊寒,一步靠近了。两个人的身体寸寸相贴,周泽楠低低地说:“好了。” 两个人之间近在咫尺,鼻息互相喷洒在脸上,边泊寒笑得张扬和明媚,为自己的踌躇满志,他扬起脸,很轻很快地吻了周泽楠。然后,他笑着,用他自己从来不曾发觉的期待眼神看着周泽楠。 周泽楠心里装满水摇晃的气球,被边泊寒用一个吻刺破。他摁住边泊寒的脖颈,理智已经烧毁,爱欲从灰烬中蔓延着无限延展,所过之处像燃烧的岩浆,点燃着肌肤上的每一寸。 他们缠绕在一起,激烈地汲取着对方胸腔中的氧气,唇齿相依。 他们吻得像末日来临,天崩地裂。即使下一秒岩浆喷发,跌落谷底,埋葬尸身,他们也要纵情享乐,抱紧心爱之人。 那天,如边泊寒所想,他们的确错过了预订好的晚餐时间。那家餐厅,客人错过就不再为其保留。 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附近的餐厅,时值晚餐高峰期,处处爆满。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两人落座。 没按计划完美进行,可边泊寒还是觉得志得意满的高兴,他与眼前人对望,搅动着盘里不正宗的意大利面,丝丝落落的光映在盘子上,折射在眼里。 九十九元一客的牛排店里人声鼎沸,牛排肉质不佳,可比起五星级餐厅安静的烛光晚餐,和眼前人一起有说有笑才是浪漫的正解。至于食物,吃路边宵夜也能是玉盘珍羞。这是边泊寒早就得知的事。 十七岁,边泊寒坐在放着悠扬音乐的餐桌边,面对着精致菜肴和父母窒息般的沉默,他戳着碗里鱼肚子上娇嫩细腻的白肉,努力压抑着心里想掀桌而起的冲动。他疯了一般地想逃离,想浮到岸上喘口气。 那晚,他坐在车里,看见路边烟火沸反,油盐深重,不符合人类健康膳食标准的路边宵夜摊前,欢笑的一家三口。边泊寒偏过头看向前面的父母,他们的脸上没有约会过后的轻松和欢快,有的只是无尽的疲惫与麻木。 边泊寒艳羡地看着车外的小男孩,看着他面前三元一根,随处可见的淀粉肠,被他妈妈细心地分成小块,放在碟子里,摆在他面前。 二十二岁,边泊寒看着自己的父母坐在两端,像隔着天与海的两极。他们推杯换盏,不提往事,在众人的谈笑声里避开彼此视线,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而如今,二十八岁,边泊寒不用再做那个艳羡小男孩的人,他吃过失而复得的苦,拥有了得偿所愿的乐。 周泽楠把盘子里的牛排切好,顺手喂到边泊寒嘴边,牛排是七分熟,但边泊寒觉得比十七岁那年的顶级鳕鱼更加柔软。 第三十章 守口如瓶 诉讼的事,已经确定。江郎打过电话来求情,边泊寒听到他的声音,只说了简单的一句话:“有什么你和我的律师谈。” 边泊寒直接把江郎的电话号码拉黑,不愿再与这个人多交谈。 花梅村的纪录片还没拍完,他和周泽楠定了返程的机票。出发前几天,边泊寒接到李一戈的电话。 边泊寒问:“跑哪去了?给你发信息也不回,公司也没见你。” 李一戈笑着说:“出来看看世界。” 边泊寒听见他话音里的含混,明显喝了酒,他那边还有很大的风声,皱眉问:“你在哪呢?” 李一戈赤脚走在沙滩上,看着翻白的浪花,说话的声音被风吹散了:“老大,我想走了。” 边泊寒吓一跳,以为他说的走是另一个意思,声音不自觉大了:“别瞎说,你在哪呢?我过来找你。” 李一戈笑得开怀,知道边泊寒误会了,大着舌头说:“不是,我说的是我要辞职了。” 第82章 边泊寒的眉头越发紧锁,他们经常拿这个事开玩笑,但从来没有谁真的提出来过要走。边泊寒说他:“我给你放假,歇够了回来。” 李一戈在电话那头摇头,笑得傻乎乎的:“这次真不回来了,呆了这么久,再待下去就没意思了。” 边泊寒不想和他废话:“少给我叨叨,在哪,我过来接你,就算你要辞职要干嘛,那也得当面和我说,电话说的我不认。你要是走,你都不和我见一面,你就白瞎我俩认识了这么多年。” 李一戈说怕边泊寒全是假的,但到底没忍心边泊寒因为这个事寒心,他说了位置,边泊寒开车过去。 出门前,边泊寒和周泽楠互相亲吻,周泽楠叮嘱,你好好陪陪他,有什么给我打电话。 边泊寒在沙滩上找到李一戈,暮色四垂,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看着大海发呆。 边泊寒静静地看了片刻,走过去,坐在李一戈旁边,看他晒得蜕皮的脸,说他:“防晒也不涂,黑成碳。” 李一戈嘿嘿一笑,露出因为晒黑越发亮白的牙齿:“老大,你来了。” 边泊寒闻到他身上小麦啤酒的味道,看到他脚边空了的啤酒瓶,说他:“喝了多少?” 李一戈比划着伸出三个手指:“不多,四瓶……” 边泊寒说他:“胆子大了,几天不见学会喝酒,还学会辞职了。” 李一戈喝了酒眼睛红红的,又因为晒伤鼻尖蜕了皮,这会乖乖挨说,尽管仰着脸笑得甜甜的,可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怜:“想陪陪家里人,出来这几年,都没怎么好好回过家。” “想陪家里人我给你放假,陪够了就回来。或者你去旅行也行,我给你订票。” 李一戈摇摇头:“不了,老大,我想歇一歇了。” 边泊寒在心里叹了口气,观察着李一戈的表情:“那个新闻是假的,宋辞已经……” 李一戈打断了边泊寒的话:“我知道,向姐和我讲了。可是这不是重点不是嘛,除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宋辞总有一天要结婚。”李一戈拍拍他旁边的沙,苦笑着说:“到时候,他的身边总会没有我的位置。” 边泊寒踌躇着,他和周泽楠是这世上得到爱情的少数人,他不能也不可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去劝说李一戈要坚持。 从前,不论是劝宋辞接受,还是劝李一戈放弃,边泊寒都觉得不公平。现在,李一戈想走,边泊寒也没道理阻拦。 但边泊寒还是忍不住地问:“不再试试了吗?” “不试了吧。”李一戈笑着说,“我没那么多七年可以拿来爱一个人了。” 这是李一戈第一次在边泊寒面前承认他爱宋辞,在他决定离开宋辞的最后一天。 李一戈从没讲过他的心事,但喜欢总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害得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喜欢,在边泊寒眼里变成了明晃晃的掩耳盗铃。 李一戈的眼神总是落在宋辞身上,只要是宋辞出现的地方,总有一盏李一戈为他聚焦的镁光灯。宋辞的行程,他最了解。宋辞不舒服,他总是第一时间发现。 原本,李一戈没奢望过其它,他只是想简简单单地陪在宋辞身边。可一再靠近后,李一戈没法理智地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祈求、奢望,哪怕只是一秒,宋辞心里有过他,都足够。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要白日做梦,可人心总是听不进劝告,执拗地想要飞蛾扑火。一扑,就是七年。 边泊寒回想,他和李一戈认识的时间,远没有这么久。 也许是酒精发酵,惹的人的胆量跟着见长。李一戈把自己兵荒马乱的暗恋从头说起。 “我认识宋辞,根本就不是在公司。我读大二就见过他,只是他对我没印象。那天,我去他的学校参加比赛,我走错了路,快要迟到。我不知道为什么来来往往的人里,我就挑中了宋辞。”李一戈说到这,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他好看吧。” 李一戈的面容映衬着大海波光粼粼闪动的光,因为回忆旧事多了些说不清的伤怀:“我走过去问路,我还记得宋辞愣了一下又恢复镇定,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纸,朝我借了支笔,把路线画在了上面。我那时候就在想,怎么会有人连只是画个线路图都能这么迷人。” 边泊寒脑海里下意识地把宋辞那张冰山脸拉出来和李一戈口中的迷人作对比。 李一戈顿了顿,接着笑着说:“我那时候真的觉得他迷人,像是英剧《神探夏洛克》里夏洛克每次找到证据,灵光一闪的感觉。那天我看完路线图,我想着惨了,我一定来不及。从这里过去到比赛的二教,还要二十分钟。我想着,算了,明年可以再来。我拿着路线图就朝反方向走。宋辞喊我,说走错了。” “我回答他,我不去了,注定来不及的事,不需要白费力气。换做其它人,也就走了。可是宋辞没有,他只是缓缓地若有所思地说,来得及。他让我等在原地,过了几分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张单车。他让我坐在后座上,把我送了过去。” 边泊寒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历史:“所以,你从那时候就喜欢宋辞了?” 第83章 李一戈笑笑:“还不是。那天他带着我从梧桐树下穿过的时候,我看着满地的碎光,只是单纯觉得这个人很好。我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走之前说的那一句,别还没去试,就放弃。那一瞬间,我觉得牛顿的苹果,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李一戈红着眼,苦笑着问边泊寒:“听起来是不是特别傻?” 边泊寒有些心疼,从前他总觉得李一戈长不大,每天乐呵呵地冒着傻气。可今天边泊寒看到他通红的眼,觉得不忍,比起成熟,他宁愿小十一永远不靠谱,不吃那些所谓的苦。边泊寒揉了揉李一戈的头:“不傻。”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宋辞不会爱我,可我还是想试试。搞不好我就是和宋词并排在一起的唐诗呢。” 边泊寒笑着说:“哪里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你就是你,不需要成为其他人。” 李一戈笑着说:“也是。”他没看边泊寒,自顾自地说:“明明我都和自己说了这么多遍宋辞不爱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只怪我自己没那好运。我可以告诉自己不再爱他,可我控住不了自己不难过。” 边泊寒没暗恋过人,但也清楚七年的喜欢有多沉重,感情真是没有逻辑的事,谁爱得早,爱得深,爱得多一些,那么注定就要多一分束缚和煎熬。 边泊寒轻轻拍了拍李一戈的背,看着远处的海,缓缓地说:“小十一,去找珍惜你的人,别做刻舟求剑的傻子,放弃吧。” 唐诗宋词是人为合在一起的词语,它们从未站在天平的两端让世人平均喜欢。除了唐诗宋词,还有元散曲,明传奇,清小说。 明明李一戈自己已经想好了放弃,但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两个字,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灼伤。 李一戈笑着,颤抖着声音说:“可我真的真的很爱他。”大颗晶莹剔透的滚烫泪珠扑簌簌地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滚出来,他倔强地咬着嘴唇,试图不发出声音。 边泊寒直观了一场爱而不得的心碎,他看着远处手拉手漫步嬉笑的情侣,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说:“尽管结果不尽如人意,可我们还是要学会自己买单。” 李一戈固执地摇了摇头,眼泪盖满了整张脸。 他们从天色未晚坐到暮色四合,李一戈哭干了眼泪,眼睛变得红肿。 边泊寒去不远处的海边小卖部买了酒,也买了水。他拉开啤酒拉环,递过去一瓶给李一戈:“放肆一次,不醉不归。” 酒并不是好东西,但在这种时刻,短暂的麻痹可以让人快乐。 李一戈接过来,边泊寒拉开另一瓶,相互碰瓶。李一戈仰起脖颈,瓶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不觉,他俩脚边零零散散地堆了一堆酒瓶。李一戈喝得又快又凶,边泊寒没阻止。 李一戈喝多了,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跑,用力指着前方的海,大声地喊:“宋辞,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边泊寒害怕他离近了,紧跟在他旁边。他们两个人站定了,看着潮汐席卷而来,边泊寒双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大声地喊:“冰山脸。” 李一戈挂着层醉态,眼神朦胧胧地望向边泊寒,又缓慢地扭头看向大海:“你没眼光,你无赖。”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机掏出来,打了某人的电话,摁了免提。边泊寒站在一边,顺着他。 宋辞冰冷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响起:“喂?” 李一戈反应慢半拍了几秒,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像是不明白宋辞的声音为什么会在里面。他顺着本能,两只手捧着,大着舌头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宋辞,你凭什么……不喜欢我,你……凭什么……” 李一戈实在喝得太多了,他把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发泄出来,他把电话拿近了,凑到嘴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哭又像笑:“我这么……这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呢。” 李一戈又难过又委屈,眼泪含在眼眶里快要滚下来。 宋辞在电话那边皱着眉,听出了不对劲,听到了海浪声和风声,问:“你在哪?” 喝醉的人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李一戈醉意浮了上来,带着点小性子赌气般,手一挥:“我不要……告诉你。” 宋辞耐着性子,重新问了一遍:“你到底在哪?” 可是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算喝醉了,李一戈还是听出了宋辞的心情不佳,他瘪着嘴,像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小声呢喃着:“你这个坏蛋。” 边泊寒好戏看够了,在宋辞的忍耐极限彻底奔溃之前,从李一戈手中拿过电话:“他喝多了,我们在金山。” 宋辞听到边泊寒在李一戈身边,在心底松了口气,沉沉地说:“别让他喝这么多。” 边泊寒起了逆反心,焉儿坏地说:“我可不管,我还要回家找我周医生,你自己照顾。”边泊寒没等宋辞回话,把电话挂了,自作主张地发了定位过去。 要是刚才没宋辞这句话,边泊寒都拿不准他的态度。他把电话放进自己口袋里,看着委屈巴巴的小十一。既然宋辞做不到决绝,那边泊寒就加入赌局,赌一把,赌宋辞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李一戈。 第84章 电话那头的宋辞眉头紧皱,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地对望,何许人也能让老板这么挂心。向阳离得近,听清楚了,丝毫不意外,面容淡定地用手扶了扶眼镜。 宋辞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底下人:“今天先到这吧。” 向阳问:“要司机送你过去吗?” 宋辞说:“不用。” 向阳点头,把笔记本合上:“那我去忙了。” 另一边,边泊寒看着满脸委屈,下一秒眼泪即将掉落下来的李一戈说:“走吧,我送你回酒店。” 李一戈似在用力辨认,辨认出眼前人是边泊寒,眼里是止不住地失落,眼泪顺着就滚了下来:“怎么他都不来找我?” 边泊寒去拉李一戈,哄着:“他一会就来。” 李一戈眨眨自己哭得红肿的眼,梗着嗓子问:“真的?” 要不是李一戈喝醉了,边泊寒都想一脚把他踢到海里去游泳,他接着哄:“真的。” “你发誓。”李一戈哭着去拉边泊寒的手举高扳手指头,喝醉的人数不清准确数字,五个手指头只弯起来一个大拇指。 边泊寒默默把小指弯了回去,配合着:“发誓!发誓!” 边泊寒好不容易把喝醉的人弄回酒店,李一戈躺在床上闭着眼,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嘴里喋喋不休着反复念叨着宋辞的名字。 边泊寒喘着气,笃定宋辞一定会来。他掏出手机,界面上有半小时前周泽楠发过来的信息——今晚回来吗? 边泊寒喝了酒,本来想叫代驾回去,这一刻因为李一戈的难过,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思念,他想早一点见到周泽楠。 他打电话过去,软着声音说:“周医生。” 周泽楠立刻听出他的声音与平时不同,“嗯”了声,慢慢地说:“喝酒了?在哪呢,我过来接你。” 边泊寒还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周泽楠就已经做出正解。边泊寒一颗心被烘得热乎乎的,他低低地说:“我想你了,你来接我回家吧。” 边泊寒说了地址,周泽楠说他马上过来。 周泽楠要去打车,有外人在打电话不方便,可边泊寒舍不得挂,在电话里赖叽叽的一直磨蹭。 周泽楠笑着,没说要挂,坐在出租车的后排,低低地和边泊寒说着话。 导航声时不时响起,边泊寒听不清,但还是觉得异常的心安,自己想念的人在夜色里奔向自己。 晚上车少,不堵,周泽楠和宋辞差不多同一时间抵达。 两个人在电梯口碰到,宋辞黑着一张脸,很明显的心情不好,见到周泽楠也没惊讶,礼貌地点了个头。 周泽楠拿着电话也回了一个,低低地说:“我到了,待会见。” 周泽楠挂了电话,他们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上次在新野镇也只是简单地打过照面。 电梯映照着两人的身影,宋辞穿着一身黑色西装,头发精致地一丝不苟。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他手里拎着个塑料口袋,上面写着“百姓药房”。 周泽楠先敲了门,边泊寒雀跃地过来开门,打开,看见门外站着的两个人,周泽楠轻柔,宋辞面无表情。 边泊寒热情地去拉周泽楠的手,朝着宋辞淡淡地说:“来得挺快。”和刚才对周泽楠说话的语气判若两人。 既然人来了,边泊寒没待下去的理由,他把李一戈的手机拿给宋辞,说:“人我交给你了,我走了。” 边泊寒带着周泽楠迅速地撤离,不去管宋辞要怎么处理。 宋辞看着睡在床上的李一戈,衣服鞋子都没脱,胡乱盖着被子,紧紧皱着眉,像是睡得不舒服。 宋辞走过去,把药放在床头柜上,他垂首注视着。 许多事在他心里翻滚,他见证了父母生锈腐烂的婚姻,最怕一滩烂泥到最后,还不肯放过,借用爱的名义束缚捆绑。他见过许多人,可唯有李一戈对他无所求。 就连表白,都没在祈求一段关系。宋辞记得李一戈当时鼓足勇气,忐忑地说,我只是想呆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你,仅此而已。要是你不舒服,那么我就走。 刚开始,宋辞只是想看看,说想看着他的这个人能坚持多久。可慢慢的,宋辞习惯了李一戈每天早上的天气预报,他时不时发送过来的冷笑话,以及他送的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礼物——干瘪矮胖的仙人掌、西蓝花钥匙扣、加热杯垫…… 到了这一刻,宋辞承认,他没办法看着李一戈难过。宋辞把手放在李一戈脸上,抚摸着他眼尾的位置,说:“傻瓜,我教你的别轻易放弃,你怎么总是记不住。” 作者有话说: bgm :周国贤《守口如瓶》 第三十一章 灵魂相认 边泊寒牵着周泽楠的手走出酒店房间,周泽楠问他:“喝了多少?难受吗?” 边泊寒笑着摇头,第一次觉得喝完酒美滋滋的,还有人接。他晃了晃周泽楠的手,告状道:“我只喝了三瓶,其它都是小十一喝的。” 喝过酒之后,人总是会比平日里软乎。周泽楠笑着看边泊寒,为他展现出的另一面感到愉悦,也跟着晃晃他的手:“走吧,我乐于助人的男朋友。” 第85章 边泊寒对男朋友这三个字相当之得意和骄傲,要不是宋辞特意叮嘱过,边泊寒恨不得广而告之,让闲杂人等离周泽楠远一点。 边泊寒一颗心雀跃着,又想到宋辞和李一戈。 宋辞虽然来了,边泊寒赌赢了一步,可他对之后两个人的进展还是提着一颗心。边泊寒就怕宋辞死胡同走到底,画地为牢,困在父母造就的阴影之下不出来。 周泽楠看出了他的担忧,宽慰他道:“给他们点时间,宋辞比我们想象的更在意。” 之前,在新野镇,宋辞虽然面冷话少,但周泽楠发现,李一戈说的话他都有在听,还会给出回应。李一戈不小心没看到台阶差点摔跤,之后宋辞走路看到台阶都会放慢脚步,等着李一戈走过来。宋辞有洁癖,却能容许李一戈把没吃完的包子塞到手里。 边泊寒还是有些不放心,要是宋辞不爱解释的劲上来,那小十一他们俩…… 周泽楠晃晃边泊寒的手,假装吃味地说:“某人已经冷落你男朋友一天了,手受伤还喝酒。” 如水的月色下,周泽楠脸上有柔软的月光,边泊寒的心跟着软软的,喝下去的酒精在胃里荡呀荡,热乎乎的。 边泊寒笑着贴近了,眼里充满粘稠爱意地看着周泽楠,说:“某人知道错啦,下不为例。某人能不能给某人个机会,不要不高兴啦。” 周泽楠听着某人来某人去,本来也就是闹着玩,这会更是被边泊寒哄得没边。周泽楠笑着说:“这么会哄人,哪里学的?” 边泊寒挑眉,笑得张扬地说:“无师自通,自成一派,俗称爱周派。” 古有爱莲说,今有爱周派。周泽楠笑着:“走吧,小小发明家。” 边泊寒把车停在海滨浴场,他们从酒店出来,要从沙滩上走过去。 边泊寒的手有些凉,周泽楠牵着他,问他:“冷不冷?” 边泊寒摇头,不冷,但身体贴了过去,紧挨着周泽楠。 周泽楠对边泊寒的粘人撒娇在这两天有了新的认识,笑着说他:“你是属小狗派。” “小狗就小狗,我就要挨着。” 深夜的海滩上一群年轻人围坐在一起,篝火在中间燃烧,旁边放着吉他、啤酒、饮料和烟花。 他们在玩游戏,有个男生输了,被惩罚要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男生果断地选了大冒险。 有好事的男生提议,要不,你下去游一圈再回来。 男生看一眼,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爽快地把上衣脱了。众人在起哄,有的女生捂住了嘴,双眼在冒星星,有的双手围成喇叭在尖叫…… 男生笑着跑进大海,纵身一跃,他的脊背上带着浮跃的月光。他像条灵活游动的鱼儿,游出去一段,又折返回来。 他在大海里招摇着手,大声呼喊着同伴,你们快来! 二十出头的男孩,是热血青春的年纪。他们收到邀约,都不用对看,他们顺着身体里的快乐,站起来,边往前跑边脱上衣,大声欢笑着一起跑向大海。 天是水蓝色的,月光铺满一整个水面,海宛若成了蒙着面纱的镜子。少年互相笑闹着,搅碎了一池宁静,此起彼伏泛着光的海浪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是诺大世界小小角落里的快乐少年。 留在岸上的人,笑着看向他们。也有人接收到快乐的感染,但又碍于不会游泳,只好笑着站在浪潮席卷到脚的地方踩水。 周泽楠想起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也和朋友结伴旅行。他笑着说:“他们真自由。” 边泊寒听周泽楠提起过以前的事,他遗憾陪在周泽楠身边的不是自己。他看着月色下游泳的少年,笑着:“想玩吗?” 周泽楠没反应过来的“嗯”了声:“什么?” 边泊寒拉着周泽楠的手,走过去,他笑着问:“我们从那边走过来,看到你们这很热闹,想加入你们,可以吗?” 被问的男孩蒙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爽朗地笑着说:“可以呀,欢迎你们。” 边泊寒带着周泽楠坐下,前后不过两分钟,周泽楠就加入了他们。 周泽楠笑着,为边泊寒的可爱和坦诚,为他一腔热忱对世界的好奇和勇气。 边泊寒撞撞周泽楠的肩,低低地笑着说:“你男朋友厉害吧。” 周泽楠笑了笑,夸赞道:“厉害。” 有女生递了饮料过来,他们笑着说谢谢。 去海边游泳的男生打闹着回来,脸上的笑容青春洋溢。他们捡起自己的衣服,走到篝火旁。 调皮的男生咧着白牙,冲着旁边的人甩头发,水珠四溅。不小心溅到沙滩上坐着的女生,女生笑着说,弄我身上了! 男孩笑着,故意气人,对准了女生,把头发甩得像拨浪鼓。 女生用手挡着脸,偏过脸笑着说,你给我等着。 等男生头发上的水终于无法再输出,女生爬起来,追着男孩要“报仇”。他们往前跑着,海滩上留下一串串欢快的笑声。 周泽楠和边泊寒互相依偎在一起,他们坐在一群无忧无虑,拥有最好的青春时节的男孩女孩之间。过往的时光不可追,可在身边的人可以前往未来。 男孩女孩们闹够了,游戏继续。他们发现加进来的两个新面孔,笑着让边泊寒和周泽楠自我介绍。 第86章 边泊寒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大家好,我是周泊寒,认识你们很高兴。”说完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周泽楠。 周泽楠宠溺地笑笑,他低沉的带着笑的嗓音让人觉得沉醉,他看着大家说:“我是边泽楠,祝我们都有一个愉快美好的夜晚。”周泽楠偏过头,看向边泊寒,眼角眉梢带着柔软弧度。 边泊寒张扬地笑着,心里全是众人面前,唯有心爱之人了解,识破自己小心思后,愿意配合的甜蜜。 大家鼓掌笑着向他们表示欢迎,他们笑着,也跟着鼓掌。 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还在进行,真心话的内容无非就是在座的人里有没有你喜欢的?第一次初吻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喜欢上对方的? 边泊寒在心里跟着回答:有,前天,第一眼。 旋转的酒瓶终于转到周泽楠,转酒瓶的男生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边泊寒在心里默念:真心话真心话。 周泽楠选之前,看了眼边泊寒,笑着说:“真心话吧。” 发问的人想了下:第一次表白是什么时候? 周泽楠笑着,如实回答:“本来要表白的,但没来得及。” 边泊寒挑眉,周泽楠这句话可以有多种解读,一种是周泽楠本来计划好了表白,自己快了一步,截断了。另一种则更隐晦,他也爱恋自己多时。 有八卦的女生看着周泽楠,笑吟吟的,接着问:那你打算怎么说?想怎么做? 她一句话问了两个问题,没人说她耍赖,周泽楠也没有避而不答。大家齐刷刷地看着周泽楠,好奇他的答案。 周泽楠感觉到边泊寒灼热和期待的目光,他故意不去看,笑了笑:“想做的事很多,想和他一起去走他从前走过的路,去吃他喜欢的食物,去见他的亲朋好友,想了解在别人面前的他。” 周泽楠顿了顿,偏头去看边泊寒,他的嘴角往上牵,笑着说:“想更好的爱他。” 周泽楠的回答文不对题,可在场的人没有人在意,男生在笑着起哄,女生双手捂着嘴和身边的女孩感动尖叫。 边泊寒看着,刚才喝下去不多的那点酒精和今天的一切仿佛让他置身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爱而不得,一边是得之我幸。 边泊寒被列入幸运的阵营,他的心意被周泽楠妥善收藏,珍之重之,他被很好地安放在得之我幸这一边。 边泊寒把手伸过去,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周泽楠,用手指挠了下周泽楠的掌心。 周泽楠笑着,牢牢握住了,不让边泊寒的手作乱。 边泊寒想起自己卧室的那只蓝色风筝,因为江郎的恶意,他仓促地把对周泽楠的喜欢释放出来。那些在情绪带动下做出的亲吻,让他事后觉得对周泽楠有亏欠。 周泽楠值得他一爱再爱,值得他用确定的爱意去包围,值得他郑重的告白。 游戏接着玩了几轮,男孩女孩们玩腻了,他们把放在一旁的烟花搬到另一边。 刚才跳水的三个男孩去点烟花,他们猫着腰手伸很长,迅速点燃往回跑。 他们跑向自己的朋友,跑向自己喜欢的女孩。人群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互相依偎,期待着。 烟花嘭地一声升向星空,他们抬头仰望,单调的夜空被高温灼烧,烫出一个个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梦,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轮番上映。 烟花照亮的光短暂地扑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他们眼里映照着,亮闪闪的,脸上有兴奋、有快乐、有期待。 他们朝着天空大声说出自己的愿望:我要暴富!我要交男朋友!我明年要考研成功! 周泽楠和边泊寒站在他们身后,十指紧扣,烟花坠落的尾巴从天空划过,像是流星。 明明周泽楠就在身边,可边泊寒还是仰头笑着,大声地喊:“周泽楠!” 周泽楠笑着,愿意陪他去做这些幼稚到不行的小游戏。他答应着,随即喊:“边泊寒!” 他们相视一笑,边泊寒在喧嚣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心,烟花一簇簇地盛开,一簇簇地凋落。他在明灭交织里笑着对周泽楠说:“许个愿吧。” 周泽楠“嗯”一声,许下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愿望。 边泊寒也许了一个,他对着漫天烟花,感谢命运馈赠,感谢天父做个好人。他看向周泽楠,在短暂的寂静声中,在他唇边留下浅浅一吻。 他对周泽楠说:“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 酒店里,李一戈因为难受,挣扎着醒过来,双手拄着床试图坐起来。 宋辞坐在沙发上,看他有动静,赶忙过来扶他坐起来:“要喝水吗?还是要上厕所?” 李一戈头晕得厉害,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宋辞,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异常地熟悉。他浑身软得像灌多了水的烂泥,眼神晃散地盯着,像是在辨认。 李一戈大着舌头问:“你是谁?” “宋辞。” 李一戈不相信地皱着眉不吭声,半晌后喃喃地说:“你骗人!” 宋辞不想和喝醉的人讲道理:“你坐好,我给你拿水。” 宋辞走过去电视柜旁边拿水,李一戈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宋辞拧开,坐在李一戈旁边,递过去:“喝点水。” 第87章 李一戈没接,用手推开了,水洒出来,泼在宋辞手上。他牢牢盯着宋辞的脸,呢喃地说:“你才不是他。” 从刚才开始李一戈就拒绝承认他见到的是宋辞,宋辞问他:“为什么?” 李一戈眼睛红着,梗着声音说:“他才没有你温柔,我发给他的消息他从来不回我,他也不会来找我。” 宋辞的眉头越皱越深,李一戈还在继续控诉,他挥舞着手:“我发了那么那么多条,他一条都没回过,一条都没有。” “还有呢?” 李一戈心里有满腔的委屈,可这会因为脑子迟缓想不出来,只会念叨:“不回我信息。” 宋辞把盖子拧上,把水放在地板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在手机上敲打着,摁了发送。 一秒后,李一戈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宋辞说:“搞不好是他呢。” 李一戈动作缓慢地拿过来,打开,从未得到回复的界面上有一条来自宋辞的信息:明天天气晴,6点25分日出,最高气温26度。 李一戈像是不相信般看了好几遍,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源源不断地有信息涌进来。 ——西蓝花的小挂件我会把它挂在家里钥匙上,没有丢。 中午吃的鳗鱼拌饭,不好吃。 棉签和火柴的笑话很可爱,我笑了。 …… 李一戈看着看着,泪水又再次从眼眶滚落下来。他曾经无比希望的,在今日终于得以实现。 李一戈哭着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虚晃的脸终于清晰,是宋辞。 宋辞不知道喝醉的人会有这么多眼泪,他用手去擦,怎么擦都来不及。 李一戈哭着说:“我撒谎了,其实他一直一直都温柔。” 宋辞点头:“我知道,是他让你伤心了,我替他说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bgm :张敬轩《灵魂相认》 第三十二章 情人知己 那晚的周泽楠和边泊寒,和一群大学生彻夜坐在沙滩上等日出。 日出出来那一刻,远处的雾气朦胧胧地被点燃,像蒙着纱的不太明亮的灯光。水蓝色的海面被点燃,金灿灿的,鎏金般的阳光附着在海水里,随着海风荡漾着涟漪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他们都没有问昨晚彼此许的愿望,功名利禄,爱恨痴癫,他们都见过了。他们都深信不疑地确定,没有什么会比心爱的人陪在自己身边更大的愿望了。 边泊寒和周泽楠两个人玩了一夜,都没休息好,李一戈和宋辞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索性他俩也在酒店里开了一间房。 开房之前,边泊寒故意问:“一张床还是两张?” 周泽楠挑眉,唱反调:“两张吧。” 边泊寒见不上当,笑着说:“没房了,只有一间,还是大床房,我睡觉不占地,不挤你。” 边泊寒睡之前,给李一戈和宋辞都发了信息:我在酒店,中午一起吃饭。 宋辞还没醒,他在酒店里抱着李一戈,睡了一夜。李一戈一整晚都在做梦,梦里的宋辞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对着他笑得很好看。 李一戈因为口渴醒过来,他刚要动,发觉自己在一个人的怀抱里。他一下吓醒了,惊惧地去看,他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面容,怀疑自己梦没醒。 宋辞感知到怀里人的动静,惺忪地睁开眼,用手摸了摸李一戈的额头,用才睡醒低哑的慵懒嗓音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吗?” 李一戈不敢置信,这个姿势,这个问话,他呆愣着,傻乎乎地慢半拍地说:“不痛。”李一戈眨着眼,担在宋辞身上的手紧张地握在一起。 宋辞闭上眼,感受到放在腰间的手触感不一样了,他伸手过去抓住,扳直了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抱得更紧些:“再睡一会吧,困。” 李一戈屏住了呼吸,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今日居然会发生,他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了,他又回到原地。 可他又甘愿沉醉在这场美梦里醒不来。他伸出一个手指,小心地碰了碰宋辞刚长出来的胡茬。 宋辞淡淡地笑着,他捉住了李一戈的手,轻轻地去抓,摁在自己的胡茬上,低低地说:“摸吧。” 胡茬刺在手上的感觉不陌生,可李一戈还是觉得新奇,他从下巴往上看,打量着宋辞的脸。 宋辞的五官并不锋利,眼尾向上,此刻因为才睡醒,带着平日里难见的不设防,显得柔和。只是他平常不爱笑,话少,显得整个人冷漠又高傲。 宋辞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李一戈凝视着他的炽热目光,他睡不下去了,睁开眼和李一戈对望。 李一戈没有准备,眼神里有被发现的慌乱和想逃避的窘迫,他赶忙把手拿开。 宋辞把脑袋贴过去,他们额头贴在一起。宋辞轻轻地问:“在想什么?” 李一戈头脑还不清醒,把心底的恐惧对着一个以为的幻觉说出口:“怕你……是梦。” 宋辞理解他的不安,他身子稍微起来了点,俯下去,吻了李一戈。他直视着李一戈的眼睛:“这样呢?” 李一戈眨着眼,在梦境与现实的摇摆里辨别不清。如果这是一场沉沦,那么他甘愿永远长醉不醒。 第88章 于是他不清醒地吻了上去。 等日上三竿,两边的人才醒。宋辞去洗漱了,李一戈红着一张脸缩在被子里,心里有个小人在叫嚣:宋辞怎么在这?怎么回事? 他回想着自己做的事,我居然吻了宋辞!!!还在没有洗漱的情况下!!!还抱着他睡了一夜!!! 每一个都很炸裂,李一戈咬着下嘴唇,双手抓着被子,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宋辞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床上躺着个人型,是应该给李一戈一点时间适应。他没催促,坐在一边,但又怕李一戈在被子里捂久了缺氧。 宋辞说:“去洗漱吧,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也饿了。” 李一戈把被子拉下来,露出对眼睛,看起来没有生气。他闻到了自己身上酒精和汗液发酵的味道,皱皱眉,怕宋辞嫌弃自己。 宋辞好像看清了他在想什么:“衣服我给你放卫生间了,昨晚你哭着不肯洗澡。” 宋辞这句话更是炸裂,李一戈在被子里也待不下去了,他落荒而逃,结巴地说:“我我……去洗……漱……” 宋辞看着李一戈同手同脚的背影,笑了。他给边泊寒打电话:“起来,吃饭。” 边泊寒听出了宋辞声音里的愉悦,八卦的心瞬间着火,乐呵着问:“这是成了?” 宋辞不理会边泊寒,电话挂了,把就餐位置发了过去。 边泊寒“喂”三声,没人应,把手机放下,欠儿嘻嘻地扭头朝周泽楠说:“有戏。” 周泽楠让他转回去,坐正了好吹头发。 边泊寒盘着腿,心情爽歪歪。周泽楠把上次没给边泊寒洗的澡洗了,还附带擦干吹头。 现在又得知,昨天买醉的人不是爱而不得,是李一戈奔向的人是个胆小鬼,不敢轻易踏出迈向幸福的那一步。 如今,柳暗花明又一村,边泊寒迫不及待就想去现场见证。 周泽楠和边泊寒在餐厅里点好菜,迟迟不见宋辞和李一戈的身影。边泊寒靠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给宋辞打电话,嘴里念叨着:“怎么还不来?” 周泽楠在倒茶,把倒好的那杯先拿给边泊寒:“先别急,应该快了。” 说曹操曹操到,宋辞带着李一戈从电梯那边走过来,李一戈手里还拎着装脏衣服的纸袋,瑟缩着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宋辞后面。 边泊寒看见了,抬手示意在这边,他们俩走过来坐下。周泽楠把水递过去。 桌子是圆的,李一戈坐在边泊寒旁边,右手边是宋辞。 边泊寒看看宋辞,又看看李一戈,眼神在他们身上打量。李一戈双手捧着茶水,脸和脖子红到要爆炸,避着边泊寒的眼神。 宋辞看见了,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别欠。” 宋辞说这话,边泊寒就不乐意了,自己舍弃男朋友,手受伤昨天还陪着李一戈喝酒。边泊寒忿忿地对宋辞说:“臭情侣。” 宋辞没什么反应,倒是李一戈喝着水被呛到,哐哐哐地咳起来。 宋辞动作迅速地给李一戈拍背:“喝慢点。” 边泊寒对着宋辞,用口型学他说话:“喝慢点。” 周泽楠笑着,把水推过去:“喝水,早上起来还没喝过水。” 边泊寒乖乖听话,抬起来喝了一大口。 这可能是李一戈人生中吃过最漫长的饭,全程低着头,恨不得埋碗里,光吃米饭,也不夹菜。 宋辞默默地给他碗里夹菜,给他时间缓冲。 边泊寒在一边看到了,也夹了菜放到周泽楠碗里,笑得甜甜地说:“多吃点。” 李一戈的耳朵退了又烧,宋辞给边泊寒夹了条他不喜欢的青菜:“吃你的。” 李一戈赶紧吃完,想走,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抬起点头,斟酌着说:“我吃好了,我有事先走了。” 他没等饭桌上的人说话,提着纸袋就想跑。宋辞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从下往上看着他,用从来不曾展现的温柔语气说:“等我下,我送你回去,好吗?” 不是命令,不是要求,是商量,以李一戈想象过的方式。李一戈傻傻地坐下,有些不知所措。 宋辞从抓着他的手腕变成了抓着他的手,怕他突然跑掉。边泊寒一时对宋辞的转变适应不了,面部抽搐了几下。 宋辞擦了擦嘴,和边泊寒说:“法院已经受理了,相关的声明已经拟好,下周三发。我会让向阳安排人,接你后天出发去机场。等三院的纪录片拍好,你可以自行安排。” 宋辞朝着周泽楠:“你们慢慢吃。”说完牵着李一戈直接走了。 边泊寒看着他俩的背影,边摇头边对着周泽楠说:“恋爱的酸臭味。” 周泽楠笑着:“宋辞会是个好的爱人。” 边泊寒挑眉:“当着我的面夸赞别的男人,某人需要反思。” “反思三秒。” 周泽楠笑了笑,“好的,时间到。” 边泊寒笑着,心里在想其它事,后天的机票,他要在这之前把风筝送出去。他欠周泽楠的表白要补上。 他在脑海里计划着,他想给周泽楠一个独属于他的盛大难忘的表白。 周泽楠把边泊寒送回家,他回上海这一趟,还没回过自己家。他想去看看自己的花花草草:“我回家一趟,今天就不过来了。明天早上要去医院开会,家离医院近。明天中午约了陈晨吃饭,我晚上再来找你。” 第89章 要不是因为有计划,边泊寒就不可能同意,热恋期的人,谁会想分开。他恋恋不舍地叮嘱道:“那你忙完了就来找我,我在家等你。” 这话颇有点深闺怨妇的感觉,周泽楠笑了:“好。” 等周泽楠一走,边泊寒觉得自己家又大又安静,好在他没忘记正经事。 他把曾经看过的浪漫电影搜索出来,做着笔记。然后把想出来的主意再一条一条划掉。 边泊寒觉得这比拍电影都困难,太日常的他不想要,太刺激的来不及。他咬着笔尖,忽然想到,就是它了。 第二天中午,周泽楠和金豆王子陈晨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粤菜馆吃饭。 陈晨上次去其它村子支医后,直接返回了上海。周泽楠刚好去了新野镇帮善富丽做手术,两个人没遇上。 陈晨在手机上问过善富丽的情况,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周泽楠没提。陈晨两只手担在餐桌上,笑嘻嘻地说:“还以为要等两个月后才能见到你,因为什么事回来?” 周泽楠说:“边泊寒回来处理诉讼的事,我不放心,跟回来一趟。” 陈晨没多想,以为两个人就是纯粹的好朋友,他想到一件事:“沈阳那边下个月要派几个医生过来开研讨会,我听院里说到时候想让你和主任回来一次,具体的还没说。” 周泽楠点头:“到时候再说吧。” 陈晨下午还要上班,两个人简单聊了聊最近发生的事。临分别,周泽楠叫住陈晨,想了想,淡淡地笑着说:“下次再说吧。” 送走了陈晨,周泽楠掏出手机来,问边泊寒在做什么? 边泊寒在另一边敲着木头,嘴里念着我不是故意撒谎的:在宋辞家,你要回来了吗? 周泽楠笑笑:还不回,还有点事,晚上再回。 边泊寒松了一大口气:那晚上见。 周泽楠笑着:晚上见。 他看了看时间,周语鹤那边是早上六点半,他发了个语音:亲爱的周女士,有事需要你的帮助,紧急紧急再紧急! 在家里的边泊寒则看着一地的礼物,连当年参赛他都没祈祷过,现在却默默在心里祈祷:保佑我顺利! 第三十三章 破茧成蝶 出入几天,边泊寒小区的保安已经对周泽楠熟了,见周泽楠回来,笑着说:“周先生好。” 本来边泊寒要去物业给周泽楠办一张新的门禁卡,不凑巧,门禁<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在升级,办不了。 因此,边泊寒特意交代过,周泽楠来,不用等,直接刷卡让他上来。 周泽楠手上提着一个白色花盆,还有一小包腐殖土和种子。 他刚要摁门铃,发现门开着,门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欢迎回家,请进! 周泽楠打开门,家里的灯没开,地上放着蜡烛和一串串亮闪闪的小灯泡指引着他。他把花盆和土放下,跟着往前。 每个礼物盒上都放了一枝红玫瑰,周泽楠放到一边,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卡片和边泊寒小时候的照片。 周泽楠拿出来,卡片上写:这时候的我还没出生,很抱歉你还要等我四年。 周泽楠顺着,第二个礼物盒里放着一双蓝色雨鞋:夏天来了,去踩水吧。 第三个礼物盒里放着一台老式的收音机:春天在小朋友的眼睛里。 第四个礼物盒里放着一只可爱的毛绒玩具狗狗:害怕的时候让它陪着你。 第五个礼物盒不用打开,一束糖果形状的气球顶着天花板,卡片拴在绳子上垂下来:糖果和气球可以同时拥有。 …… 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 一个盒子装着一个礼物,一张卡片和一句话,周泽楠走完第三十一个,蜡烛指引着他走到边泊寒的房门。 周泽楠走过来的这一路,浓重的情绪如翻涌的海浪撞击着黑色的礁石,他心里那只孤独的海鸟在疯狂叫嚣着,从此以后,你不再是一个人。 他想起过往的三十二年,决然走过的那些路,被伤害、被辱骂,甚至被厌恶,他都不觉得苦,他只是觉得这世上,多一个不快乐的人不会怎么样的。 何况,不是只有他不被爱和爱不到。有人能得偿所愿,可那个人永远不会是他。从前的他这样相信了很久,很久,直到边泊寒出现。 周泽楠面对着最后的谜题,不自觉地生出紧张。 周泽楠轻轻地推开门,他直直地看过去,面向万家灯火的落地窗上悬挂着一只蓝色的蝴蝶风筝,没有引线——是边泊寒答应送给他的那只。 他往前走,玻璃窗上粘着一张卡片:希望你永远快乐且自由。 周泽楠久久站立着,注视着蝴蝶。他在这一刻懂得,边泊寒的爱有多不一样,不仅仅是明确,还有温柔的虔诚,浓烈的自由。 周泽楠抬起手,轻轻摸着风筝的翅膀,他想起边泊寒说过的蝴蝶标本。人类打着喜欢、爱的名义,将其困在一张逃不出去的网里,然后终身监禁。 但是也有人愿意等待多日,只为观赏蝴蝶破茧在阳光下振翅而飞那一秒的美。 周泽楠太早见过禁锢的畸形的不完整的爱,所以他不要一段关系里充满偏执、猜疑和遮掩,以及不情愿。 所幸,观赏蝴蝶的人愿意怀有世上一切美好品质,摒弃自私、贪婪,真诚地爱他,尊重他。 第90章 边泊寒抱着花慢慢地走到周泽楠身后,加上礼物盒上的三十一枝,一共九十九朵。 周泽楠听到动静转身,为今晚的边泊寒再次怦然心动。 边泊寒穿着灰蓝色西装,手里抱着一大捧妖艳的红色玫瑰,眉眼里写满紧张,但还是尽可能地笑得好看。他像虔诚的信徒走向属于他的信仰。 他走到周泽楠面前,笑着:“那日仓促地吻你,是我的冒失,总觉得一场恋爱没有正式的告白,不像那么回事。”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的眼睛,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叫他的名字:“周泽楠,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算不上一百分,我有脾气,会耍小性子,不成熟,有时候冲动又任性,就算我缺点这么多,但我还是想爱你。我没爱过人,第一次,如果有做的不对不好,让你不舒服的地方,请你告诉我。我不希望你不高兴或者难过。” “如果可以,我想在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一直陪着你,尽可能地让你开心。我不希望你破茧成蝶,也不希望你千帆历尽,我就希望这世上所有好的东西你都有,你不用吃苦,不用有烦恼,一直开心。尽管我知道这很难,但我还是希望着。周泽楠,我爱你,谢谢你愿意做我的爱人,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边泊寒说最后一句话是笑着的,他把怀里的花递过去,柔柔软软地笑着看周泽楠。 六十八朵玫瑰招摇地不遗余力地显示着它的美,映衬在周泽楠眼里,艳丽地像点燃了火。 这个人怎么总是犯规,明明自己也准备了表白,但还是被抢先一步。周泽楠接过花,一只手去拉边泊寒的手。 他和边泊寒对视,眼里全是边泊寒的笑。他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什么时候准备的?” “今天,我还担心你提前回来,来不及。”边泊寒笑着说,“还好还好。” 周泽楠看着怀里的花和眼前的人,边泊寒是赤忱的,他一次次把他的心意毫无保留地捧到自己面前,生怕自己看不到,被冷落。 于是,周泽楠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自己被很好地爱着。 周泽楠不想再多等一秒,他想立刻、马上让边泊寒明白自己也在同等地爱着他。周泽楠牵着边泊寒的手往外走:“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沿路的蜡烛像周泽楠来时一样指引着回程的路。边泊寒笑着问:“是什么?” 周泽楠把花放在桌子上,从刚才放下的纸袋里取出一包种子,放到边泊寒手上:“这是栾树的种子,之前你送了花给我,我想了很久,要送你什么。我想来想去,想送你棵树。你总说谢谢我来到你身边,谢谢我来爱你。可我也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是你让我觉得自己更加弥足珍贵。边泊寒,我爱你,我很爱你,比你想象中的还爱。” “我们相爱,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事。而我们一起慢慢变老,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二好的事。” 周泽楠没说出口的话是,栾树奇幻,却也不及你给我的万分之一。 边泊寒看着手里的种子,周泽楠的爱从不比他少。他送周泽楠修剪好的玫瑰,那周泽楠就送他奇幻美妙的树木。 他们始终是对等的,一来一回,谁都不会让对方的心意落空。 边泊寒的心满满当当的,他笑着说:“今天我们俩好像开感谢大会。” 周泽楠笑了笑,把口袋里的钥匙掏出来,放到边泊寒手上:“还有一个,或许你会觉得唐突,因为我们才在一起没多久。但我还是想给你。” 周泽楠顿了顿,接着说:“这是我家的钥匙,也是你家的钥匙。” 钥匙小小的一枚,放在手心轻飘飘地没有实感,可边泊寒的心却因为家这个字变得沉甸甸的。 那天他情绪不好说的话,被周泽楠仔细地听了进去,然后放在心上。 许许多多的情绪像潮水奔涌着过来,淹没了边泊寒。他没为十八岁做出的让父母去离婚的决定而后悔,但的确在二十二岁为父母找了另一半而难过。 他没办法诚实地祝福父母找到人生的下一个春天,他犹如被隔绝般沉默地观看着,脑海里在说,从此以后,我与他们彻底没有联结了。这个家,也彻底散了。 但是周泽楠出现之后,他不仅给了边泊寒通往心房的钥匙,还给了边泊寒曾经拥有,然后失去的属于家的温馨和安定。 周泽楠去握他的手,淡淡地笑着说:“我还准备了第三个礼物。我想把你介绍给妈妈认识。” 边泊寒想说不是早就认识了嘛,他忽然反应过来,他理解的认识和周泽楠说的认识不是一回事。 周泽楠笑着解释:“可能有些突然,所以我想先问问你的意见。我大学就出柜了,周女士知道,她说交到男朋友要介绍给她认识。上次你们见面那次,我们还不是情侣关系。这次想正式介绍。” 边泊寒想起来周语鹤和他说过视频的事,当时他还有点奇怪:“那上次阿姨和我说你发视频给她,那时候阿姨就把我……”边泊寒想了下,没找到准确的形容。 周泽楠点头,替边泊寒补充:“当做我的心仪对象。那时候我就喜欢你,周女士在助攻。” 边泊寒挑眉,为周泽楠的敞亮。时隔多日后,边泊寒再重新琢磨那晚,他笑着说:“原来你那时候就喜欢我。” 第91章 “嗯,那时候就喜欢。”周泽楠不介意在恋人面前更坦诚一些,他问,“那你要不要和我妈正式认识一下,以我男朋友的身份。” 边泊寒一口答应:“好呀。” 周泽楠掏出手机,给周语鹤打视频电话,电话那边的人处在待命状态,得到讯号立马接通。 周语鹤的脸才露出来,边泊寒就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周语鹤剪了新的头发,看上去显得更利落,她笑着说:“你好呀,泊寒。” 周泽楠笑着说:“妈,想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边泊寒。”周泽楠接着向边泊寒介绍周语鹤:“这是我妈妈,周语鹤女士,是个国际医生。” 周语鹤在屏幕那一边笑着,伸出手来:“你好呀,边泊寒,这是我儿子第一次介绍他男朋友给我认识,认识你很高兴。” 周语鹤和边泊寒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默契地当做第一次见面一样,边泊寒也伸出手,笑着说:“阿姨,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周语鹤和边泊寒隔着屏幕笑着握了握手。 他们闲散地聊了几句,周语鹤还有工作,临结束前,笑着说:“等有空了,阿姨回来看你们。”她转而接着和周泽楠说:“好好照顾泊寒。” 边泊寒插嘴笑着说:“他把我照顾得很好,阿姨放心。阿姨你在外面,也要照顾好自己,回来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周语鹤发自内心地笑得开心:“好,我先去忙,你们玩。” 边泊寒并不介意出柜这件事,但是也从没想过会坦白得这么快。视频挂断,边泊寒笑着呼了一口气。 周泽楠笑着问:“紧张吗?” “有点,但还好。”边泊寒笑着,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就是意想不到。” 周泽楠笑着去摸边泊寒的脸:“喜欢吗?今天的礼物。” 边泊寒把脸贴过去,笑得软软地:“我很喜欢,很喜欢。” 周泽楠笑着:“我也是。” 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彼此,边泊寒笑着靠近了,主动去吻周泽楠。他用舌尖舔了一下周泽楠的唇缝,乖巧地柔软地咬了周泽楠的下嘴唇,低低地说:“周泽楠。” 他的眼睛往上看,笑着,含着情,带着他一贯不自知的天真的诱惑。 他们紧紧相贴,两颗心撞在一起,从左心房到右心房,激烈地跳动着。 周泽楠从上往下看着边泊寒,那双眼里只有他,也仅有他。周泽楠生出无数渴求,想彻底拥有眼前人。 周泽楠揽着边泊寒的腰,把人拉近了,他的声音低哑着:“嗯。” 边泊寒感知到周泽楠的不同,他两只手搅完着周泽楠的手指,坏笑着靠近了,在周泽楠的耳边吹气,轻轻地说:“我还有一份礼物没送。” 作者有话说: 有交通,剩下的来围脖吧! 和大家商量个事吧,目前的存稿全都放完了,最近因为工作太忙了,写文变得很琐碎,后面更新我尽量一周做到二至三更,谢谢大家追文到现在,谢谢大家! 第三十四章 此***** 第三十五章 已知的确定 周泽楠和边泊寒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全然不知,两个人沉浸在恋爱的甜蜜里往家走。 之前带过去花梅村的衣服比较薄,这次,两个人收了些厚实一点的。边泊寒已经把纪录片的脉络想清楚了,回去之后再做最后的整理,团队过来,就要正式开拍了。 周泽楠还在检查有没有什么带漏的,边泊寒坐在地毯上看着他,屁股上垫着抱枕。边泊寒一想到接下来两个人的相处时间会变少,他就不太乐意。 边泊寒今晚才去过周泽楠赋予他的家,两个人还是紧密的状态,接下来,工作一忙,谈恋爱的时间就要被压缩。虽说之前,两个人白天也是各忙各的事,只有晚上那一会有时间相处。 可到底是才在一起,明明两个人明天一同出发,此后好几天也有时间相处,边泊寒就是忍不住。他想得入神,眉头不自觉地蹙在一起。 周泽楠确定完物品,一回头看见的就是边泊寒这副模样。他走到边泊寒面前,笑着问:“想什么呢?” 边泊寒闻声抬头,不着边际地说:“想变成你身上的衣服,时时刻刻粘着你。” 周泽楠哑然失笑,手抚上边泊寒的脸,但没阻止他的奇思妙想:“除了衣服,还想变成什么?” 边泊寒想了想,把脸贴得更近:“还想变成你的纽扣、手套,和你有关的,都想变成。” 周泽楠笑笑,恋爱中的人幼稚到说不会实现的事都显得过分可爱:“你不用变成,我都是你的。”已经很晚了,他接着说:“我们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明天二人世界就要不复存在,边泊寒着实不想动,他耍赖上瘾:“起不来。” 周泽楠哄着:“等事情忙完了,我陪你去旅行。” 边泊寒的眼睛亮了:“真的?” 周泽楠笑着点头:“嗯,真的不能再真。” 边泊寒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嘴角勾起来:“那……好吧。” 第92章 两个人自从互送了礼物,周泽楠看到主卧里的蝴蝶,两个人就搬了回去,不再睡客房。 第二天早上出发前,边泊寒收到李一戈的电话:“老大,你下来吧,我来接你去机场。” 边泊寒刚想说不是安排了其他人,怎么是你来,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宋辞千年不变的冷漠语调,让他快点。 边泊寒听见手机里一阵气流,听筒被捂住了,但他还是听见了李一戈软着声音和宋辞,带着点诚惶诚恐地说:“不要不高兴啦,你困的话你再睡会。” 宋辞的声音终于有了温度,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没有不高兴,就是烦他让你等。” 后面李一戈的声音太小了,边泊寒没听清,但那低着声说话,语调软软绵绵的,一想就知道在哄人。 边泊寒识趣地挂了电话,直想笑,想不到宋辞也吃这一套。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笑着和周泽楠说:“下去看好戏。” 周泽楠和边泊寒提着行李箱下楼,车子已经在楼下,他俩放好行李。边泊寒拉开车门,李一戈习惯性地要往后面的座位走,宋辞拉着不让他动,扫边泊寒一眼:“坐后面去。” 边泊寒坐哪都无所谓,倒是今天能看到宋辞为了陪李一戈,亲自来接他,边泊寒就觉得能载入史册。 边泊寒点点头:“行,我坐后面”。他带着周泽楠往后面的座位走,边走边说,故意酸宋辞:“重色轻友。” 宋辞接过他的话:“你才知道,也不算太晚。”宋辞看一眼李一戈:“是我知道太晚了。” 边泊寒对宋辞的深情无所适从,他一张脸立马皱起来,皱皱巴巴地,不知道第几次怀疑宋辞在这世上有个双胞胎。 李一戈的耳朵被羞得通红,不加入他们的谈话。周泽楠笑笑,拍拍边泊寒的腿,让他坐好,把安全带系上。 宋辞一路上没再说多余的话,不是在看文件就是在打电话沟通事宜。边泊寒把头伸向前,凑到李一戈旁边,坏笑着逗小十一:“小十一,闷不闷。”他说着眼睛还要往宋辞那瞅瞅。 李一戈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怎么会敢说闷,这几天他都宛如在做梦。那天从餐厅落荒而逃,宋辞追上他,问他在想什么? 李一戈脑子里混乱极了,他说不上来。明明是渴望了许久的事,肖想了多年的人。可在成真的那刻,李一戈第一反应并不是开心,而是害怕。 他太害怕了,害怕一切都像是黄粱树下的梦,等宋辞反应过来,他又会回到从前看不见尽头的日子。 就算宋辞一再地说喜欢,可李一戈还是止不住地害怕。他诚惶诚恐地,犹如站在河对岸看着自己等待多年的人涉江而过,他害怕对方跌入水中,继而退回到岸边。 但另一方面,每天早晨,李一戈一睁开眼,看见宋辞睡在自己身边,就算他做了一整夜噩梦,也在这一刻感到踏实与心安,飘荡的灵魂落下来,整个心脏像灌满温热的水流。 他贪心地想要宋辞爱他多一点,又控制不住地想,宋辞其实没那么爱他的。他强撑着,不想让宋辞看出他的患得患失。 李一戈在幸福与猜测里惴惴不安,害怕从云端跌落悬崖,害怕有一天宋辞会烦,就连今早他想出门接边泊寒,他也不敢明说,支支吾吾的。 最后,宋辞打电话叫来司机,拿了外套,和李一戈说:“走吧,我陪你去送。” 李一戈受宠若惊,连忙拒绝,手摇得像拨浪鼓:“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宋辞站着不动,他并不是没有发现李一戈的恐慌,半夜李一戈做了噩梦,总是会小声地发出不舒服的声音,宋辞总会醒来。 他看着李一戈在睡梦中惊惧地皱着眉,蹙着一张脸,明明他就在李一戈身边,可李一戈总是不肯把手放在他的身上,不会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只会揪着他衣服上的一小片衣角。 他知道,在过往多年的等待里,是他把李一戈变成惊弓的鸟,杯影里的蛇,草木皆兵。 每当这时,宋辞总是沉默地叹口气,把身体靠过去,轻轻地拍着李一戈的背。等李一戈的表情不再那么痛苦,宋辞再把人抱紧了。一起睡过去。 今早,宋辞看着李一戈,走过去,伸出手牵住了:“不是不让你去工作,是我比较贪心,想让你多陪陪我。既然你想去,那我就陪你去,工作我在车上也可以处理。”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李一戈看看宋辞,又看向边泊寒,摇头坚定地说:“这样就很好很好了。” 边泊寒恨铁不成钢,在一起了也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戳戳小十一的肩膀,小声教训他:“宋辞是你男朋友,你要对他提要求。” 李一戈还没适应别人把自己和宋辞联系在一起,还是以一种紧密的关系被提及,耳朵羞得通红。 宋辞打完电话,一扭头就看见边泊寒挨着李一戈,手伸过来,把边泊寒摁回去:“坐好。” 边泊寒玩心大起,坐回去又重新往前挨着李一戈,故意看着宋辞眨眨眼。 周泽楠笑着把边泊寒拉回来,让他少气人。 等到了机场,边泊寒看见宋辞下车,他还欠欠地走过去宋辞身边:“千年一遇。” 宋辞冷冷地瞥他一眼,烦边泊寒烦得很。昨晚他接到媒体发过来的边泊寒和周泽楠牵手的照片。 第93章 好在他在得知边泊寒恋爱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打点了媒体,让他们有什么直接找他。 他看着边泊寒好心情的样子,知道边泊寒一丁点不知情。也许是自己如今也踏入了同性恋的这条河流,宋辞处理起边泊寒恋情曝光的事情来比起从前更决绝果断。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只是做生意之后,讲究凡事留有余地。但是昨晚,宋辞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冷笑着说,你也可以选择为了江郎得罪我,我不介意。 对面的人自然犯不着为了江郎给的这点蝇头小利,得罪宋辞这棵大树,告诉宋辞也就是想讨个人情。他讪笑着,宋总,说笑了,怎么会,我们还要长期合作。 宋辞一点温度都不带,发出去的后果你知道。他加重了语气,看似在给意见,实则更像威胁,关于江郎,我不想再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希望你们也不要再和他有联系。 对面的人笑得谄媚,不会,以后还要靠宋总多照顾。 宋辞从嗓子眼里嗯一声,挂了电话。 宋辞不打算把这些事告诉边泊寒,这世界熙熙攘攘,看似都是人,实则也掺杂着披着人皮的鬼。无端恶意已经足够令人恶心,犯不着所有人都受影响。 边泊寒看宋辞半天不吭气,正想绕到李一戈那边,宋辞揪住了他的后衣领:“有事问你。” 边泊寒用新奇的眼神看着宋辞,放在以前,只有他问宋辞的份。如今风水轮流转,边泊寒“呦”一声:“说来听听。” 宋辞加快了脚步,避开了李一戈,边泊寒默契地跟上。等走出了一断距离,边泊寒才问:“和小十一有关?” 宋辞点头,纠结几秒,问出口:“怎么给一个人安全感?” 边泊寒往后飞快地瞟了一眼小十一:“小十一没安全感啊。” 宋辞很不想搭理边泊寒,但毕竟是自己有求于人,他“嗯”一声算是承认。 边泊寒笑了笑,冷面总裁谈起恋爱来,也和普通人一样,也会因为伴侣而费心费神。他笑着说:“你表过白没?” 宋辞不知道边泊寒这问的什么狗屁问题,和安全感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坦诚地说:“说过。” “那你就多说几次,他害怕的话,你就一再地让他确认。”边泊寒看着宋辞有些愁苦的脸,“你要把你的想法告诉他,要是你总是一个人做决定,他总是在猜,久而久之,他也会累,你也会不开心。” 边泊寒拍拍宋辞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欣慰,满怀真诚地说:“恭喜你迈出第一步。” 他们俩之前没有聊过彼此感情的事,边泊寒没问过宋辞忽然转变态度的原因,但是他由衷地为宋辞感到开心。 宋辞终于愿意抛开阴霾,放过自己,从缝里试探着往外走。只是这就已经耗尽了许多勇气。 宋辞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边泊寒的赞赏。他思考着边泊寒说的话,在脑子里列出许多个方案。 宋辞和李一戈把周泽楠和边泊寒送到登机口,小十一一如既往地挥着手,站在原地送别,而边泊寒依旧不回头地往前走。 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他们身边都站着彼此深爱的人。 直到安检口再也看不到边泊寒他们的身影,宋辞才对李一戈说:“走吧。” 飞机上,边泊寒看着窗外的白云,想起第一次去花梅村的场景,他笑着拉紧了身边人的手。 周泽楠握紧了他,浅浅淡淡温柔地笑着。 未来犹如穿过层层白云的飞机,充满未知和不确定,可幸福稳稳当当地停放着。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加班苏老师 第三十六章 愚公移山 等回到花梅村,两个人先去见了孔佑,周泽楠没想过瞒任何人,但也没想过要广而告之。 周语鹤和孔佑毕竟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是世俗故事里负隅顽抗的战士,也是周泽楠面对这个世界的底气。 周泽楠早就告诉过他们两个人自己的性向,孔佑并没感到太多意外和惊吓,他只是平静地用一种回忆的悠远目光悠悠地说,快乐已经很难了,取向不一样也没什么的。 如今,周泽楠带着边泊寒坐在孔佑的对面,他像当时陈诉自己的性向一样,微笑着,平淡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同样的介绍,前天才经历过一次,再经历一次,边泊寒仍旧觉得心里会有涟漪。 边泊寒笑着,宛如第一次和孔佑见面般,笑着站起来,半弯着腰伸出手:“我是周泽楠的男朋友,我叫边泊寒。” 孔佑也笑着,他配合着边泊寒的动作,也站起来,伸出手去握住了:“我是周泽楠的家人,我是孔佑。” 他们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完了不约而同地松开手坐下,去看周泽楠。周泽楠也笑着看向他们,在心里夸他们可爱。 麦田里的稻谷已经收割完,摊在地上晾晒,偶尔还有几声蝉鸣。他们坐在简陋的房间里喝茶,随意地聊天,像是真的一家人。 回来后,边泊寒着手拍摄纪录片的事。因为这次是与三院合作,要着重突出医疗给乡村带来的变化。 在城市的人生活久了,对常见的医疗资源习以为常,但是对偏远的农村来说,却很稀有。 第94章 边泊寒想到了两种拍摄方式,一种是最常见的对比,把医疗下乡前后,城乡差距分别剪出来。另外一种则是讲故事一般娓娓动听地叙述。 边泊寒坐在床上在纸上潦草地记着想到的点,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抬头问周泽楠:“之前三院有没有拍过一些诊断病人,普及医疗知识的素材?” 周泽楠说:“之前做宣传的时候拍过。你要的话,我打电话给你问。” “好,可以的话,你让他发我邮箱。” 周泽楠说好,拿出手机打了电话,十多分钟后,边泊寒的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 边泊寒下载打开,周泽楠坐到他身边。 视频拍摄的内容从一九九五年到现在,边泊寒虽在看素材,但也努力在其中寻找周泽楠的身影。 边泊寒从一九九五看到二零二一,他问周泽楠:“里面有你吗?” 周泽楠笑着说:“那时候我才刚来没多久,刚刚结束实习期,医院的这些支援行动我还不可以参加。” 边泊寒不死心:“那有没有拍过其它?在学校的也行。” 周泽楠想了想,不打算让边泊寒看,怕他不高兴,断然否认道:“没有。” 边泊寒不信,等看完了所有素材,趁周泽楠去给他倒水,他装作随意的样子问:“你大学和研究生在哪个学校上的?” 周泽楠说了学校,他是本硕连读,边泊寒由衷赞叹,好牛! 边泊寒进了学校官网,仔细搜索着宣传片和活动视频,他悄悄地关了静音。 周泽楠走过来,把水杯递到边泊寒嘴边,就着手让他喝。西北的秋天比较干燥,边泊寒嘴上有层浅白的皮。 边泊寒抬起眼皮喝了水,喝完周泽楠随手放回桌子上。 边泊寒点开了一个个视频,点到心内二零一七研究生宣传视频时,他成功地找到了周泽娜。 二十四岁的周泽楠比起现在,其实并无太多变化,眼神清澈,只是脸上还带着稚嫩的懵懂,像蒙着层雾。 尽管二十八岁的边泊寒拥有了三十岁的周泽楠,但依旧会为二十四岁的周泽楠心动不已。视频里的周泽楠穿着一身白色大褂,站在一树的光影下,两只手交叉放在前面。 采访他的女生眼睛弯弯的,笑起来很甜地问:“学长,为什么会选择心内?” 周泽楠看着镜头,思考半晌,眼神平静地看着某一处…… 周泽楠看边泊寒半天没说话,看视频看得专心,脸上还带着笑:“在看什么?” 边泊寒嘴上说着没什么,手上动作着把电脑偏过去不让周泽楠看。 周泽楠看出了他的古怪,凑过头去,边泊寒笑着嚷嚷:“少儿不宜,你不能看。” 周泽楠拖长了音:“这样啊。”他笑着伸出手去挠边泊寒:“哪不宜,哪不宜,你说说。” 边泊寒笑着用一只手阻扰周泽楠的进攻,但不幸败北,他笑得歪倒着求饶:“哈哈……哈哈哈……宜……宜。” 周泽楠手上不放过他,接着问:“给不给我看?” “不给……不……给。”边泊寒抵死不从。 周泽楠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笑着问:“还不给?” 电脑早就被放到了一遍,边泊寒笑着左右躲避,周泽楠在他眼里摇曳晃荡,柔软成一团,他笑得快喘不上气来:“给……给……” 周泽楠停了手,边泊寒的头发都笑乱了,脸上的笑意还没收起来,明晃晃的。他脸庞边有几缕头发像水草般荡漾在瓷白的面颊上。因为笑得太过用力,边泊寒的耳朵和两颊泛着点红。 周泽楠用手理顺了边泊寒的头发,看着边泊寒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心软得像沁泡了甜渍渍的糖水,一片潮湿的黏腻。 他笑着说:“起来吧。” 边泊寒摇摇头:“你拉我。” 周泽楠伸手去拉他,他坏笑着一把把周泽楠拉向自己,周泽楠没防备,落入了边泊寒怀中。 边泊寒环紧了周泽楠的腰,眉眼间带着点小骄傲与调皮,坏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周泽楠:“认不认输?” 周泽楠笑了笑为边泊寒的赖皮,他笑着凑近边泊寒,在他唇上很快地献下一吻,末了,还伸出舌尖舔了舔边泊寒的嘴唇。 他笑着问:“这样呢?” 边泊寒总是会被周泽楠苏得受不了,此刻他完全不想说话,就想接吻。他摁着周泽楠的后脑勺,用具体行动实践着。 那晚,周泽楠的宣传视频还是被边泊寒看完了,果不其然,边泊寒问,最后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你之前说的学长? 最后的画面其实很简单,学长入镜,对着周泽楠说,学弟,走吧。他们两个人并肩笑着走向前方。 周泽楠有一瞬间后悔过早坦诚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他看着眼前人装作大方,实则吃醋的小模样,很想笑,但还是憋住了。虽然边泊寒以后都不会见到学长这个人,但撒谎并不是一个好的行为。 周泽楠说:“是他。” 边泊寒用手戳着显示屏上的学长,自己都没和周泽楠拍过,这个视频还被这么多人看过,以后也还会有人看。边泊寒心里一大坛醋被打翻。 第95章 周泽楠又想笑又觉得吃醋的边泊寒可爱,但又怕真的把人气到了,他坐到边泊寒旁边,伸出手指戳戳边泊寒的腮帮子:“这里有只小河豚。” 以前不知道情敌的长相不要紧,知道了之后边泊寒暗自在心里比较,哼,还是我长得比较帅气。就连名字边泊寒都想比一比,他接着问:“他叫什么名字?” 周泽楠学聪明了:“不记得了。” 边泊寒不信,眯着眼:“你说嘛,我想知道,我好奇。” 周泽楠才不会上当,古人言,男人的话信不得。他调转方向,似笑非笑地说:“你当着你男朋友的面,对别的男人好奇?” “他才不是别的男人,他是昔日情敌,是重点关注对象。”边泊寒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也顾不上害臊不害臊,他拉着周泽楠:“要不然我今晚都睡不着。” 周泽楠笑了笑:“真要知道?不会不高兴?” 边泊寒伸出两个手指,发誓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周泽楠说:“他叫程睿。” 边泊寒瘪下去的腮帮子又股了起来,他再次戳着电脑,名字居然不难听! 周泽楠不明所以,笑着问:“怎么啦?” 边泊寒气呼呼地说:“我还想着他要是叫什么壮实啊之类的,那我的名字我还能说比他好听。” 周泽楠被边泊寒新型的吃醋方式逗笑了,这个人还不止是一丁点可爱。 边泊寒也被自己的脑回路逗笑,他又气又笑地嚷嚷:“不准笑我。” 周泽楠去揉他脑袋:“不笑了不笑了。” 边泊寒第一次吃醋吃成这种样子,气势架子都没有,到最后才想起来警告一番:“以后不准联系,不准见面,不准打电话。” 周泽楠笑着听边泊寒的发言,做出保证:“不会发生的,你放心。” 边泊寒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那……行吧。” 他自己说完他自己都笑了,这算哪门子警告。周泽楠当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程睿毕业后就回了老家,隔着数千公里,两个人早就汇入人海,除非特意联系,不然绝无碰面的机会。 周泽楠笑着:“走吧,睡了,明早有空陪你工作。” 边泊寒顺杆爬,笑眯眯的,脸仰着,像个向日葵:“你说的啊。” 周泽楠直接把人撸上床,关了灯,抱着睡觉。 边泊寒在周泽楠怀里边笑边嘀嘀咕咕,周泽楠闭着眼听他说,边泊寒说会,从怀里挣开一些,在黑暗中借着月光曲看周泽楠的脸。 周泽楠感受到怀里人的动作,睁开眼和他对望,低笑着问:“怎么啦?” 边泊寒笑着:“还以为你睡了,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了。” 周泽楠笑着抱紧怀里人,声音低低沉沉的:“不用偷看,都给你看。” 边泊寒也用手环紧了周泽楠,笑着去闻周泽楠身上的味道。 周泽楠拍拍他:“睡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一早,边泊寒先过去想好的拍摄地点再构想一下,周泽楠等忙完手上的工作再过去找他。 不大的一个村子,顶多二十分钟全部走完。出门前,边泊寒还是抱着周泽楠腻歪两分钟才放人。 周泽楠往他口袋里放了两颗糖:“去吧,敬业小朋友,待会见。” 边泊寒开开心心地出门,恋爱中的人连构思方案都不觉得恼人,反而干劲十足。 边泊寒拿着相机,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在脑海里想象着这个地点可以拍摄的镜头。 他不想拍一个乏善可陈,幸福圆满的故事,医疗资源失衡,医疗知识不普及本身就是尖锐的问题,道阻且长。 但这不是边泊寒自己的作品,还需要和三院这边协商,在中间取得平衡。 边泊寒想用孩童的视野客观如实地去展现现状,他第一反应想到了念儿和小勇,但又被他立马否定。他这辈子,都不希望再和善富丽有任何连接。 他想起来,之前周泽楠他们在村子里给村民体检,应该会有案例,可以从里面选一个小孩作为主角。 他又想到,周泽楠和程睿的视频,他第一次不专业地想,想把自己也放进去。想完,自己都笑了,恋爱可真让人上头。 既然想到,边泊寒拿出手机要给周泽楠打电话,想问他在哪,没过来的话别过来了,自己要回去了。还没等他拨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周泽楠笑着说话的声音:“老远就看见你笑了,想什么呢?” 边泊寒回头,心和笑容一样扬起来:“刚要打给你。” 周泽楠离着几步,走过来:“今天人多,晚了点。” 边泊寒笑着说:“没事,也让别的人看看我家帅医生。” 周泽楠挑眉:“这会不吃醋啦?” “醋,怎么不醋,可他又看不着。”边泊寒凑近了,压低了声笑笑,“别的看不着的,也只有我看了。” 周泽楠看他一眼,这可真是……想半天,周泽楠也没想好形容词。 边泊寒得意上了,撞撞周泽楠的肩膀:“我说的不是实话?” 第96章 周泽楠都被边泊寒这坦然的劲整无奈了:“是实话,说的很对,以后不要说了。” 周泽楠说着往回走,边泊寒在后面得意地笑,心里想,以后还说。 回去的路上,边泊寒和周泽楠说了纪录片的事,周泽楠沉思着,等快要走到学校的时候,他说:“大家应该记住的是这个事件本身,而不是故事里某个具体的你我他。” 周泽楠说这话的时候是平静的,没有带着趾高气昂的指责,是真的在给意见和建议。 边泊寒以往和编剧据理力争,但他看着周泽楠包容温和的眼神,瞬间理解不要这样做的缘由。他心悦诚服地接受。 边泊寒说:“嗯,是我没考虑周到,我再重新想想。” 周泽楠说:“没说你的意思,我……” 边泊寒笑着打断了他:“知道,我们家医生天下第一好。” 周泽楠笑笑:“吃饭吧。” 此后的几天,边泊寒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如何在反映现实的残忍与社会的温度之间做出取舍。 如果整部片子的基调都是灰暗的,那么医生做出的这些努力放在宏大的现实洪流面前就是杯水车薪,他们的努力也就被抹灭了。 可边泊寒想表达的是,即使现实残忍,也总有人像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般锲而不舍地往前走。 边泊寒再三斟酌,想起周泽楠视频里最后一幕,他回想着,在花梅村,他常常见到的都是医生护士们的背影。 他打开电脑,写完了整个纪录片的故事大纲。 第三十七章 胆小鬼 三院那边的负责人很快敲定了方案,边泊寒把宣传片取好名字,叫《背影》。 宣传片的脉络没有变,依旧选定了一个小孩作为故事讲述的主题,用小孩的视角去呈现他在一场疾病里的感受。 小孩只有两个正面的镜头,一个是他生病之前,他趴在地上屏气凝神地和周围的小朋友弹玻璃珠子,赢了的那一刻,他笑着露出小虎牙。天很蓝,地很宽广,忽然,世界在他的眼中颠倒了。 等他醒过来后,他的世界只剩下病房里落地可闻的安静,又或者是机器嘶响的声音。他被告知不再拥有跑跳的权利,他从一个健康无忧的孩子一瞬变成缠绵病榻的患者。 从此,彩色的世界大部分时间里变成了从病房望出去的一扇小小窗户。 医院里各色背影数不胜数,父母为了支付医药费来去匆匆的背影,隔壁病床旧人出去新人又来以此往复的背影,医生护士小跑着抢救的背影…… 每个人都在争分夺秒,只有他从生病那一刻开始,像是被施了咒语钉在了河流中央,进退不得。他的所有一切都被取决于仪器精确计算后的那串数字。 他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问医生,我会好起来吗? 医生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查看了他的各项指标,掩在口罩后微笑着说,会好的,要怀有希望。 他点点头,看着医生查完房,新来的实习医生跟在后面,一起走了出去。 病房的门短暂地开了,外面的阳光渗透进来,他看着阳光浮跃在医生背部的白大褂上,空气中的灰尘漂浮着。 他们一老一少,前后相继地走了出去。 小孩盯着他们的背影,心里有个地方隐隐约约地被触动到,只是他还不知道如何准确形容。他扭过头,看向窗外的树叶,崭新的、绿油油的,又是美好的一天。 这是整个宣传片里小孩的第二个正面镜头,他的脸上浮起了一层柔和的笑意,与当初和玩伴的爽朗笑容不同,这个笑容浅淡地多,但眼睛依旧是明亮的。 边泊寒把整个宣传片的内容和周泽楠一一讲述,周泽楠听到最后,问:“想好小孩子的人选了吗?” “我昨天问了老石村子里有没有四到六岁的孩子,他给我推荐了几个,我这几天看看,和小朋友相处试试。” 善富丽的事过后,老石见到边泊寒和周泽楠都有层淡淡的说不出来的尴尬,总是搓着手,眼神躲闪。 周泽楠向来平静,还和以前一样对老石。边泊寒虽然心里对善富丽有百般不待见,但还是拎得清,不要随意迁怒他人,以前什么样,还什么样。 时间一长,老石自然而然也把心里的包袱丢下了。 周泽楠听到他去问老石,没露出惊奇和意外的眼神:“那你的团队是不是也要过来了?” 边泊寒“嗯”一声:“明天过来,敲定了人,做好统筹,下一步就要开拍了。” 周泽楠喜欢电影,但从未亲自见过如何专业地去拍摄一部作品。更何况,边泊寒在现场的样子他从没见过。他隐隐地有些期待。 但周泽楠没有显露出来,他点点头:“那到时候你要开始忙了。” 这几天,边泊寒忙着写剧本,确认场景,早出晚归,明明巴掌大的村子硬是让边泊寒玩出山长水远的感觉来。 边泊寒听到这,挑眉笑了一下,这还听不出,就白白浪费以前拉片时看的爱情电影了。他凑近了周泽楠,眼睛往上盯着,笑意盈盈的,带着点男孩的顽皮和骄矜的得意,问:“因为我最近没陪你,不高兴了?” 周泽楠垂着眼,看着边泊寒带笑的眼里黑色的瞳孔闪呀闪的,他笑着否认:“没有,你好好工作。” 第97章 边泊寒不吃周泽楠这一套,周泽楠越说没有,他越要磨人。他故意装得委屈,语气里夹带着天大的失落:“我可天天想你,工作的时候都在想,我还想着……” 周泽楠早就看穿了边泊寒的小伎俩,顺着他,接过他话茬:“想什么?” 边泊寒只笑不语,笑得鲜活又明亮,片刻后歪着脑袋,靠在周泽楠肩上,朝他耳朵里吹气,轻飘飘地说:“你猜。” 周泽楠偏过头看着边泊寒,两个人上次做过之后就再也没做过,最近两个人都忙,就算有心思,也没时间。他笑着说边泊寒:“净会说好听的。” 他一说这话,边泊寒立马站正了,一副要理论的表情:“我这都是真心,真金白银都不换的真心,给你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周泽楠一脸柔和地看着边泊寒,喜欢他这褔小模样到不行。他拍了一下边泊寒的屁股,笑着说:“欠收拾。” 边泊寒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一下,听见周泽楠这句,愣了下,站在原地笑得开心:“你吃我豆腐。” 周泽楠捏捏他耳垂,反问道:“不给吃?” 怎么会不给吃,边泊寒巴不得周泽楠黏他身上,他笑着说:“吃吃吃,给你吃个够。” 周泽楠绷不住都笑了,近墨者黑,幸亏周围没人,要不然人家都得举报他俩涉黄。 边泊寒也跟着笑,恋人之前的小情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偶尔调剂调剂。 边泊寒伸出手去拉周泽楠,敛起了嬉皮笑脸,正色道:“忙完了,我们就去旅行,我们天天二十四小时呆一起。” 周泽楠用手指挠挠他的掌心,“嗯”一声,想起来问:“小十一这次来不来?” 按往常,拍摄期间,李一戈是要过来的。边泊寒一拍起电影来,没日没夜,饮食不规律。李一戈身为他的助理,这段时间会格外留意。 但是现在,多了个宋辞,人家小两口也才在一起,分开一段时间不太人道。 边泊寒本意是不想让李一戈过来,让他重新再给自己找个人,李一戈不干,在电话里愤愤地说:“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把我开除。” 边泊寒心里那个冤屈,我给你腾出时间谈恋爱,你还骂我,你这个小兔崽子。 边泊寒还想再说,宋辞把电话拿了过去:“他想来,你就让他来,不用那么麻烦再找人。” 边泊寒简直想不通宋辞的脑回路,大哥,你是在谈恋爱,才热恋期,你对象就要和你异地一两个月。边泊寒忍不住:“你到底怎么想的?” 宋辞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想来,我有什么办法。” 边泊寒心里没吐出来的那口气重新咽了回去,敢情自己是吃了一口狗粮。 算了算了,人家正主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今天周泽楠问,边泊寒脑子里情景再现:“来,明天下午和大部队一起出发,下午到。” 周泽楠点点头:“明天我和你去村口接他们。” 翌日下午,浩浩荡荡一群人到达花梅村,边泊寒提前和老石说好,付了钱租了村里几户人家,一日三餐也由村里做。边泊寒和大家打过招呼,老石带着大家往住处走。 李一戈在最后一辆车,下来得慢,等人走近,边泊寒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周泽楠则一点不意外,云淡风轻、意料之中的样子。 李一戈挥着手激动地喊:“老大,周医生。” 周泽楠抬起手,回应他。 宋辞跟在李一戈后面,穿着一身黑色大衣,黑皮鞋,一副和周边环境格格不入的感觉。他一只手拎着李一戈常背的包,上面还系着个花椰菜小挂件,另一只手提着笔记本电脑。 边泊寒看着宋辞,不解又震惊,他用眼神示意:至于吗你,这都要跟! 宋辞冷冷地瞟他一眼:你管我! 李一戈打过招呼,要去接宋辞手里的东西,宋辞没让,避开了:“你看前面,好好走路。” 李一戈“哦”一声,乖乖地走在宋辞旁边,和他说着自己上次来的情形。 宋辞在一边时不时地点点头,提出一两个问题。 边泊寒在心里腹诽,恋爱中的臭情侣!酸臭味! 宋辞好像听到了边泊寒心里的话,看过来,边泊寒心虚地瞪回去:看什么看。 宋辞和李一戈住在边泊寒他们隔壁,李一戈在里面铺床,周泽楠在装枕头。 宋辞和边泊寒靠着栏杆,边泊寒瞥一眼身边的人,问:“能呆几天?” “最多三四天吧。” 边泊寒称奇:“想不到!”他故意把话说半截。 宋辞看着李一戈的身影,接着问:“想什么?” 边泊寒笑笑,夸张地说:“我都没想过你谈恋爱是这个样式的,都跟着来了,这还不够惊奇?” 宋辞难得耐心:“我工作忙起来就没空,有时间就多陪陪,他不太有安全感。” 边泊寒自己谈恋爱腻歪起来无法无边,可听到宋辞,他还是忍不住面部抽搐了一下。这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边泊寒问:“你是怎么想通,从牛角尖里钻出来的,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 第98章 “没想通,”宋辞靠在栏杆上,手垂着,他的目光经过阳光的折射,更加轻柔地落在李一戈身上描摹着,“我和你说过,我不相信爱情,山盟海誓、地久天长这种话,在我看来,和大人哄骗三岁幼童月亮上住着嫦娥仙子一样都是无稽之谈。” “那你为什么?”边泊寒省略了后面的话——和小十一谈恋爱。 宋辞重复了一遍边泊寒的话:“为什么吗?我也不清楚。”他停顿须臾,缓缓地接着说:“我妈的手腕上有道疤,那是我爸第一次出轨她在浴室划的。我妈被送进医院后,我爸一次也没去过,只是吩咐管家多做些有营养的东西带到医院去。那时候我看着我妈终日躺在床上,刚开始以泪洗面,后来,她就麻木了,整日坐在窗前不说话,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后来,我爸因为外面的女人要和她离婚。我妈把橱柜里的碗全砸了,歇斯底里地和他吵,姓宋的,我活着的一天,你都别想和我离婚,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个家里。你想把小三带回来,你做梦吧,我要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我妈和我爸吵,也是第一次看我妈从一个轻声细语的温柔女人变成恶语相向的婆子。他们慢慢地越吵越凶,我爸从一个星期回一次家变成了几个月回一次。我爸不在家的日子里,我妈什么也不做,两眼望着门口的方向枯坐着,常常等到深夜。” “我问过我爸,为什么要出轨?他连借口都不愿意找,直白地说,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年轻漂亮崇拜自己的小姑娘,他没犯错,他的爱只是广泛了一些。我那时候觉得他好恶心,连滥情都要废话这么多。” 边泊寒皱皱眉,这些事宋辞以前没说过。他隔着年月安慰宋辞:“你是你,不是他们,你的感情也不会和他们一样。” 边泊寒听了半天,还是没厘清重点,他疑惑地又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和小十一在一起?” 还好是边泊寒,要是其他人再接着问,宋辞估计什么表情都没有,直接一个冷冽的眼刀过去。 宋辞说话的语气本来就冷,可能因为回忆起了不好的事,现在更是添了些低沉:“我以前和你说,我对李一戈没心思,是假话。我大学见过他,我见过他爱笑的模样,但我也见过他轻言放弃的模样。他说他喜欢我,我总是在害怕,害怕他的喜欢也只是心血来潮时的一时兴起,我就总想着再等等。同时,我也害怕自己,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但那天他说他要走,那么难过,我忽然就觉得不想这么算了。既然他爱我,我也爱他,那为什么要爱不到结果。” 边泊寒定定地看着宋辞,他想起初中生物课本上,动物的本能是趋避利害。宋辞不是不爱,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有多浓烈。他只是太过害怕,胆小到连触碰幸福都惊恐。 边泊寒拍拍宋辞,没再说话。他们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屋子里的人,所幸,还好。 边泊寒一点不担心宋辞在机场提出的问题,就宋辞现在的觉悟和黏人样,够给十个李一戈满满当当的安全感了。 屋里的李一戈铺完床,要装被套,周泽楠捏着装好的一个角,喊边泊寒。 边泊寒立刻高声笑着答应:“来了!” 他进去前,拍了下宋辞胳膊:“赶紧,给你老婆捏被角。” 宋辞跟在边泊寒后面,走到李一戈旁边,像个小朋友一样等着分发被角。 李一戈把新弄好的一个递给边泊寒,宋辞问:“我的呢?” 李一戈笑着说:“马上。” 他终于把被子放进被套的四个角里,他们四个人拉着被子,使劲抖着,把被子抖平整。 宋辞第一次干这种活,冷如冰山的脸上像太阳照在山尖,有了温度。 李一戈朝着宋辞笑得开心,他无声地对着宋辞做口型,你真棒! 二十八岁的宋辞依然被李一戈放在心尖最重要的位置,可他不再觉得唐诗和宋辞一定要置于天平的两端,做前后相连的一对。 宋辞依旧是宋辞,可唐诗也可以变成一把木头做成的兵器,笨拙,迟钝,但仍旧可以勇敢地保护心爱的人。 李一戈和宋辞含笑对望,边泊寒也在看着周泽楠,他想起来,勘景的时候路过河滩,生长出连片的白色芒花。 他小声笑着对周泽楠说:“吃完饭,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三十八章 无边高地 边泊寒从不含糊,说带周泽楠去好地方,吃完饭拉着人一溜烟就不见了。就连李一戈想问问他,蚊香在哪买,都没抓到人。 团队来了之后,边泊寒只会更忙。趁着开工前,边泊寒借天时地利给周泽楠创造点小浪漫。 避开了人群,边泊寒拉着周泽楠的手,一晃一晃地走在乡间小路上,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雀跃。 周泽楠的脸上挂着轻轻柔柔的笑,整个人沐浴在夕阳倾颓的柔和里。 周泽楠笑着说:“刚才和宋辞聊什么了,聊得眉头紧皱的。” 边泊寒以为周泽楠没看见,原来都看着呢。可就算是周泽楠,边泊寒也不觉得宋辞的故事可以未经同意经由他分享,他笑了笑:“没聊什么,说了说他的情感故事。” 第99章 情感故事范围可太大,应该是涉及到了宋辞的隐私,周泽楠也并不是要刨根问到底,他拉着边泊寒的手轻轻晃晃:“男朋友也需要温暖治愈小可爱陪聊。” 周泽楠偶尔这样来一次,边泊寒都被可爱到不行,他捂着胸口,“啊”一声:“我的心脏。” 周泽楠看着他搞怪,故意问:“需要急救吗?” 边泊寒摸了摸胸口,假装严肃地说:“神通说了需要爱的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 周泽楠嘴角往上扬着,听着边泊寒可爱的胡言乱语,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软成一滩又一滩的甜蜜果汁。他笑着回边泊寒:“那你告诉神通,先记在笔记本上。” 边泊寒没想到还能来这招,立刻笑着耍赖:“我不同意。” 周泽楠笑着拉边泊寒的手往前走:“不同意也晚了,已经是我家的了。” 边泊寒每次听周泽楠说自己是他的,心里就有个小人在举着旗子欢快地摇旗呐喊,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对,我俩是一对。 这下,他也不嘴硬,学着周泽楠说:“那你也是我的。” 去河滩的路很好认,之前,他们俩去过一次。所以,边泊寒只是带着周泽楠往河滩的方向走,周泽楠就已经清楚了此次的目的地。 村子距离河滩并不远,十分钟不到的路程,河滩边有条不平整的小路,他们沿着走到芦苇丛里面。 夏天葱茏茂密的芦苇丛在时间变迁中汇集成一条苍茫的白色的河流,在风里,此起彼伏地摇曳着。 风把太阳拉离高高在上的位置,夕阳低垂,星星害羞地忽闪忽现。 云朵一吻,于是,夕阳把体内积攒的炙热欢愉地爆炸成漫天的金色霞光,像瀑布般从天的那边哗啦啦都倾倒下来。 绚烂的霞光点缀在芒花上,叶子泛着微弱的黄,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傍晚。 前后不过两三个月,彼此的身份就发生了改变。边泊寒感叹时间的强大,他笑着看向身旁的人:“好快呀。” 有只芦苇伸到了边泊寒面前,周泽楠替他拂开,笑着说:“我以前看过你的电影,已经知道你了,是你不知道我。” “你看的是我的电影,又不是我,不算。”但边泊寒想想还是觉得神奇,茫茫人海里,每天擦肩而过这么多人,有的人即使朝夕相处也不会有任何的化学反应。而他和周泽楠,在偌大人世里相遇、相知、相爱。 边泊寒笑着转向周泽楠,接着问:“要是当时我没有来,我选择了去国外,我们还会不会有后来的这些故事?” “会,”周泽楠笃定地说,“即使我们不在这里相遇,也会在其它地方相遇的。” 边泊寒笑起来:“你怎么这么确信?” 周泽楠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认识你太久,我从唯物变成唯心了吧。” 边泊寒着重听到了最后一句的情话,没深究周泽楠口中的认识你太久,他忽然想到:“是你向医院提的找我拍宣传片?!” 边泊寒都没用问句,他的语气里是肯定和坚信,周泽楠笑着点头:“是我。” 边泊寒眼睛都睁大了,拉着周泽楠的手一下停了下来,惊喜地说:“真的是你!” 周泽楠没想到边泊寒会这么高兴,情绪也被边泊寒带动了起来,笑着说:“这么意外?” 边泊寒摇头:“不是意外,是开心,很开心的那种开心。”他拉着周泽楠的手直晃:“为什么选的我?” 周泽楠笑着,向边泊寒说了当时的情况:“我们原本是打算找个广告公司简单拍个宣传片就好,看了好多家都不是特别满意。我和陈晨有天路过百货公司,你的电影海报在电子屏上宣传,我在心里想,要是你能来拍就好了。” 边泊寒接着往下猜测:“于是,你就去我们公司找了宋辞?” 周泽楠微笑地给出正解:“我和院里说了这个想法,他们怕难度太大,请不动,但也没说不让,让我先试试。然后,院里也在联系其它广告公司。” 边泊寒笑了,自己也有被当做第二候选的时候:“那你怎么做的?” “我去你们公司官博找了邮箱,还去宋辞微博找了他的,写了邮件发送了过去。” “有人回你吗?” “当然……”周泽楠拖长了音,看着边泊寒好奇的眼神,把好奇值拉满,他长处一口气,“有回我。” “写什么了?是不是千篇一律的模板。” 周泽楠客观地评价,“邮件挺真诚,上面写了会纳入考虑,有消息会在一个星期内邮件回复。” 边泊寒惊讶的不止周泽楠写了邮件,还有宋辞的回信。 公司创立之初,那时候还不成规模,人少,宋辞凡事还处在亲力亲为的阶段。边泊寒看到宋 辞深夜还在电脑桌前回邮件。 那时候,边泊寒看着屏幕上的幼稚问题——家里养了皮卡丘还需要交电费吗? 边泊寒问宋辞,这你也要回? 宋辞那时候都没抬头,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着字,冷冷地说,调节压力。 第100章 直至今日,宋辞的公司越做越大,边泊寒都忘了有这么一茬,他以为公司官博和宋辞下面的 邮件宋辞早就不管,有专人在负责。 边泊寒也在前后几分钟的时间里厘清了事情的经过,周泽楠发送邮件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 遭遇了抄袭的污蔑,而周泽楠经历了医闹。 宋辞把帮三院拍摄宣传片纳入了认真的考量,而边泊寒在宋辞给出的选择之中选了这一个。 周泽楠因为医闹带来的冲击和疲惫,决定远赴旧地,解开多年的陈年心结。 两个失落的人把不合时宜演奏成一切刚好的巧合。 边泊寒笑着说:“这样一盘,我俩还挺有缘。” 周泽楠笑笑,同意边泊寒的说法,想到一个很符合他俩的成语,否极泰来。周泽楠做另外一 种假设:“要是当时你去国外了,我们俩……” 边泊寒顺着周泽楠的假设去做另一种可能,他充满无限想象地说:“我们可能会在伦敦的街角遇到,你手里可能拿着书,我可能拿着相机。然后,我们撞到一起,我会向你要联系方式,周末我们一起去博物馆、酒吧、书店,我们还可以去郊游、徒步……” 边泊寒想象着他们在陌生城市里,无人知晓,两个渺小的人儿做尽一切快乐事。 周泽楠听着边泊寒的描述,眉眼里全是柔软的笑意,他干燥温暖的手掌包裹着边泊寒,牵着他往前走。 周泽楠笑着说:“那样的相遇好像更美好,更符合爱情。” 边泊寒拉着他停住了,纠正道:“不管是哪种相遇,只要遇到都已经是上上签了,都是好事。” 周泽楠笑着“听训”,为自己的不满足反思一秒,他靠过去,把边泊寒揽进怀里。 边泊寒愣了一秒,反应过来之后,仰着脸抬头去看周泽楠的眼睛。 他们俩已经走到了芦苇深处,白茫茫的芒花开得异常璀璨。周泽楠在一片小天地里紧紧地抱着边泊寒,边泊寒在他怀里仰头笑着,手拍着周泽楠的背,开玩笑地说:“委屈了啊,下次不说了。” 周泽楠“嗯”一声,把下巴担在边泊寒的头顶轻轻蹭了两下。 边泊寒的鼻腔里全是周泽楠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这个怀抱太让人满足了,满足到整颗心都熨帖,全身上下都舒服。 晚秋的风是有点凉的,但两个人抱在一起,凉意被驱散了。 边泊寒往后仰着,点点脚尖笑着去吻周泽楠。他的吻不急促,一触即离,像是蝴蝶轻巧地拂过叶面。 芒花被吹散的絮随着风升起又降落,从这边吹向那边,夕阳已经被拉得很低很低了,还剩下残余的那么点光亮。 但是边泊寒看向周泽楠的眼神里亮闪闪的,像是无数璀璨的星光包含在里面。 边泊寒亲完,和周泽楠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地说着情话:“我好爱你呀。” 周泽楠尽管已经听过边泊寒说这句话,但还是会为之微微一怔,然后从心底涌出许许多多无穷无尽绵软的情感来。 他注视着边泊寒的眼睛,黑色如墨的瞳孔里全是熠熠生辉的自己。他把手放到边泊寒的脸颊,大拇指抚摸着边泊寒的眼尾,沉沉地回:“我知道。” 边泊寒笑一下,又轻轻地落下一吻,双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周泽楠,轻声地说:“我想听的不是这句。” 边泊寒的眼睛天真又明亮,不需引诱,也能让人甘愿取下肋骨,俯首称臣。 周泽楠的心潮湿又温热,他郑重又无比坚定地说:“我爱你。” 边泊寒的眉眼弯起来,他亲亲周泽楠,重复了片刻之前周泽楠的话:“我知道。” 九月的芒花到处纷飞,他们抱在一起拥吻,吻到晚霞散尽,天光一点点被驱逐干净,夜幕披挂着墨蓝色的毯子浓墨重彩地登场。 萤火虫提着灯笼从芒花深处飞出来,在风的间隙里自由穿梭。 他们吻完,微微喘着气,两个人互相依偎抱在一起,享受着亲吻过后的温情。 边泊寒笑着用不稳的气息说:“新纪录,吻到天黑。” 周泽楠也笑,等到两个人的气息平稳了,他说:“走吧。”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他们脚下的路,两个人牵着手,影子被茂密的芦苇丛遮挡。 边泊寒看着灯光在脚下圈出来的小小一块,心里隐秘又安全。 他们惊动了躲在芦苇丛里沉睡的萤火虫,一只、两只、三只……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苏醒过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整个河滩漫山遍野都在一闪一闪地发亮,好像天上的星星坠落了下来。 他们离芦苇离得近,目光所及,星星点点的亮光汇集在碧绿的氤氲的叶片上,整个河滩宛如一条浅淡的星河。 周泽楠和边泊寒不自觉地立住脚步,他们注视着眼前意外的美景。 星河不是静止的,它流动着,飞舞在随风倾斜的芒花间。 有只萤火虫从他们面前划过,像流星般拉长了身影。 边泊寒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刚才的痕迹,可“流星”转瞬即逝。他什么也没有抓住。 周泽楠摊开手,对着边泊寒说:“这样试试。” 第101章 有莽撞的萤火虫飞累了,落在边泊寒手上,一闪一闪。 边泊寒惊喜地睁大眼,怕惊动了它,小小声地对着周泽楠说:“来了。” 此时,周泽楠的手上也飞来了一只,他笑着把手转向边泊寒。 萤火虫察觉到危险,提着灯笼赶忙飞走,边泊寒手上的也一并飞走。 他们相视一笑,牵着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他们安静地站在天幕下,看着近在咫尺的星河缓缓流动。 边泊寒心里有个念头在叫嚣,他要把周泽楠和这一幕放进他的电影里。 第三十九章 灿烂永不熄 宣传片前期工作做好后,正式开拍。宋辞也如他自己所说,顶多呆了四天之后就要返程。 边泊寒在现场,没来送他,但临别前一晚,贴心地送了宋辞二字真言:睡服。 宋辞黑着脸说他:“什么乱七八糟的?” 边泊寒看着宋辞,他故作高深地说:“不懂了吧,小处男,有种东西叫归属感。”多的边泊寒没说,感情主打细水长流,性让爱更亲密。 宋辞若有所思地想了想。 和上次不同,宋辞这次走得不再义无反顾,不放心地叮嘱着李一戈:“有事给我打电话,想说什么了就给我发微信。”宋辞停顿下:“我有时候在忙没回你,你等我一下,我有空了就给你回。” 李一戈心里舍不得,但面上还是表现得挺大气,他傻乎乎地笑着:“没事,我都多大人了,你有事你就去忙,不用管我。” 宋辞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就……” 李一戈睁大眼睛疑惑地问:“什么?” 宋辞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沉闷地说:“没事,我走了。” 车已经等在那了,李一戈站在原地,想上前抱抱宋辞,有人在,又怕耽误他赶路。 李一戈的脸上露出举棋不定的神色,欲言又止的:“那……好,你路上小心。” 宋辞又问了一遍:“除了这个呢?” 李一戈“啊”一声,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眨眨眼,说:“还有……什么?” 宋辞皱皱眉,算了,来日方长,慢慢来吧。他弯腰坐进车里,又和李一戈说了一遍:“我走了。” 李一戈点点头,他往车走近了点,没有说话,刚才伪装的大气也装不下去了,这会心窝口的难受达到了顶峰。 宋辞看着他,把手伸出窗外,李一戈下意识地俯下身去看他。宋辞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我有空了就回来看你,好好吃饭。” 李一戈从嗓子眼含糊地“嗯”一声。 司机师傅在旁边提醒,路难走,要早点出发。 李一戈看着车走远,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宋辞说没事的时候,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是宋辞的信息。 宋辞: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不抓住机会的是傻子,隔着屏幕,李一戈放开许多,老老实实地把想问的问题问出来:我刚刚说没什么想说的,你是不是不高兴,生气了? 宋辞本来想说没有,他想了想,还是把屏幕上的字删除,换成了:有一点不高兴。 李一戈一下就有些慌了,他双手在键盘上打着字,删删改改,半天发不出去。 宋辞的下一条信息因为山里信号不稳定,现在才发送了过来:你都不说你会想我。 李一戈两只手一下停住了,这段时日宋辞天天温水煮青蛙似的把自己的喜欢一点点过渡过来,李一戈不是没有感受到。 他越接近宋辞,他就越觉得宋辞好,自己的不安和患得患失又会开始隐隐作祟。 李一戈的眼尾红红的,才忍住的舍不得这下彻底忍不住了,他紧张地解释道:对不起,我……我刚才就很想抱你,可是有人,我又怕耽误你赶飞机,我…… 宋辞:现在还想抱吗? 李一戈:想,很想很想。 李一戈紧紧捏着手机,可宋辞的信息没再进来,只是几分钟前开出去的车又折返了回来。 李一戈傻傻地看着,不会动,宋辞从车上走下来,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看向他:“不过来?” 李一戈的眼眶涨涨的,宋辞张开手等着他,他小跑两步冲上前去抱住了宋辞。 他埋在宋辞的怀里,瓮声翁气地问:“你怎么会回来?” 宋辞抱着他,在他耳边低笑着说:“傻瓜,你想抱我,我不会让你抱不到的。” 他们两个人没有抱很久,宋辞晚上还有会议,两个人都觉得戏剧,李一戈低着点头,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耳朵尖红红的。 宋辞笑了笑,和司机说:“走吧。” 刚刚宋辞才和他说别站着了,回去吧,可是李一戈没听,他还是看着,并且他确信宋辞也在车里往回看。 或许是宋辞的拥抱给了李一戈勇气,他拿出手机,给宋辞发:我一点都不想让你走,我只是怕你嫌我烦,于是假装懂事,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你分开。我那么那么喜欢你。 坐在车里的宋辞看着手机,他的眉眼和唇角都弯弯的,冰冷的一张脸显得柔和。 第102章 他克制住了自己想往回跑的冲动,他明知车子已经转弯,看不见李一戈了,可还是情不自禁地往回看。 宋辞回复信息的手指变得轻柔而欢快:我不会嫌你烦,任何时候都不会。你可以对我说任何你想说的话,也可以当着别人的面抱我。其实我很高兴,你今天对我这么坦诚。 李一戈:我以后撒娇耍赖,不想起床发脾气都可以吗? 宋辞:可以,但是发脾气你要直接告诉我原因,我有时候可能会猜不到。 李一戈看着信息笑了,他就是故意这么说,他怎么舍得会对宋辞发脾气:做不到的人是小狗。李一戈发了个小狗汪汪的表情过去。 宋辞笑了笑,从以前他收藏的李一戈发过来的表情包里回了个乖巧小熊的jpg。 李一戈这边忙着依依惜别,边泊寒则坐在监视器后面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器。 今天这场拍小朋友玩弹珠,玩游戏。 开拍前,边泊寒笑着说:“小朋友,你们就像平时那样玩就好。” 虽然他这样说,但是小朋友还是有些紧张,前面几次眼睛总是不自觉地跟着摄像机。边泊寒微微拧着眉,这样拍出来的画面不流畅也不自然。 这样下去不行! 边泊寒站起来,他走过去蹲下了,平视着小朋友的眼睛:“哥哥不会,你教我吧。” 小朋友还有些认生,眼睛打量着边泊寒绑起来的丸子头,小小声地奶声奶气地说:“好。” 为了能更快地帮小朋友放松,边泊寒站起来和道具组说:“一人发个弹珠,大家一起玩。” 于是,除了摄像和收音,现场围成了一圈又一圈。 “哎呀,打偏了”,留着络腮胡的男人拍着大腿说。 短头发的利落女孩笑着说:“你让开,到我了。” 现场一下变成了欢快的游乐场,大家重温着儿时的游戏,撒开了劲地玩着。 周泽楠写完了当天的报告,过来看边泊寒的拍摄情况,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群人趴在地上,翘着屁股,聚精会神地打弹珠。 这几天,剧组的人去找边泊寒开会,周泽楠都在旁边,都对他面熟了。 人太多了,周泽楠还在搜寻着边泊寒,李一戈抬头刚好看见,笑着站起来:“周医生。” 周泽楠笑着走过来:“今天不拍吗?” “拍了,效果不是特别好,小朋友有些紧张,老大就让我们一起玩弹珠。”李一戈说着,眼睛去找边泊寒,“你来找老大吧,他在那边,我带你过去找他。” 周泽楠跟在李一戈身后,小心地避开趴在地上的人,他俩走到边泊寒身边,李一戈刚要喊,周泽楠笑着摆摆手制止了他。 李一戈无声地用口型说:“我过去了。” 周泽楠笑着点点头,小声说了“谢谢。” 边泊寒对周泽楠的到来毫无察觉,他趴在地上玩得正起劲,他大声笑着说:“嘿,我要超过你了。” 他旁边的小孩穿着蓝色的哆啦a梦连帽衫,白净的小脸沾了灰,正紧张地注视着边泊寒的弹珠。 边泊寒瞟一眼小孩紧抿的唇,弹之前稍微泄了一点力,弹珠骨碌碌地往前滚着,落在了小孩弹珠的后面。 边泊寒假装可惜地说:“哎呀,没超过,换你来。” 小孩紧皱的脸一下就舒展开了,趴在地上两眼直直盯着弹珠。 周泽楠说:“半天不见,一手的灰,小心伤口。” 边泊寒听见声音,仰头来看,看见是周泽楠,笑着爬起来:“玩高兴了,一时没注意。” 周泽楠看着他的裤子,白花花一片,他把人拉过来,俯下身子给边泊寒拍一拍:“这会手不痛啦?” 自从手受伤后,边泊寒都赖叽叽的,洗澡要人,洗头发要人,就连今早出门,头发也要周泽楠帮忙绑,理由是手疼。 边泊寒的伤口已经快一个月,周泽楠隔两天看一次伤口,马上就可以拆线了。周泽楠知道手疼是借口,但他不揭穿,心甘情愿地为边泊寒做些小事。 边泊寒心虚地笑着说:“也痛,就是玩开心忘记了。” 裤子上的灰拍得差不多了,周泽楠站直了身,挑眉:“那晚上你自己洗澡?” 边泊寒反应快,一只手去抓受伤那只手的手腕,耷拉着一点脸:“又疼了。” 周泽楠都笑了:“这是见到我就疼,不定时打卡?” 边泊寒也笑着:“它是见到治好它的人,激动。” 周泽楠笑着,不接着和边泊寒玩笑。边泊寒的手毕竟没好全,周泽楠还是挺谨慎地说:“你和他们玩,小心伤口,我回去了。” 边泊寒收起了嬉皮笑脸,自家医生说的话要听,他乖乖应道:“我知道了。”停顿须臾,他靠近了周泽楠,低低地笑着,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晚上给我洗澡。” 他呼出的气温热地喷在周泽楠的耳廓,连带着周围一小圈的酥麻。 周泽楠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嗯”了声。 第四十章 爱*** 第四十一章 烂人烂事 江郎在宋辞去花梅村的这几天,核实了周泽楠的身份信息。当初他把边泊寒和周泽楠的照片给同行,其实还留了一手。 第103章 他给同行的是两个人牵手的照片,至于接吻的他没有给。 牵手照,边泊寒的公司大可以解释成好朋友、好兄弟来模糊焦点,并且周泽楠的身份那时候还不知道,公司还可以谴责他牵扯无关素人。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查出了周泽楠的身份信息,而刚好周泽楠身上本身就有话题度,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置边泊寒于死地。 江郎把照片先邮寄给了边泊寒的父母,还附上了自己临时用的一个电话号码。他一一盘算着,就凭边泊寒父母在娱乐圈中的地位,即使边泊寒不愿意撤诉,他的父母因为顾及颜面也会向边泊寒施压。 到时候场面一混乱,江郎跳出来还可以顺便捞上一笔。 然后等边泊寒一撤诉,江郎就倒打一耙,说一切都是边泊寒的自导自演,他才是无辜可怜的受害者。 他还可以把他们转账的截图放出来,说这是他们当初买通自己的费用。 江郎料定他们为了自己的声誉,也为了边泊寒是同性恋的事不被暴露出去,只会选择哑巴吃黄连。那么,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会变成自己。 江郎的指尖轻快地点着桌面,他晦暗的眼睛里射出一道道像蛇一样阴冷的寒光,面容遮掩在暗处,扭曲又狰狞。 江郎想象着边泊寒因为自己,在父母面前暴露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不爽,但又无可奈何。江郎越想,心里就一阵阵的爽。 他要把边泊寒骄傲的自尊踩在脚底揉碎,要他卑躬屈膝,要他明知自己有多冤枉但无法开口争辩。 江郎等待着时机,他等宋辞回来,边泊寒的父母联系上自己,他才把边泊寒的拍摄地点告知。 边泊寒在现场忙着拍摄,李一戈着急忙慌地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老大,电话。” 边泊寒拍摄的时候不带手机,会影响思路,通常情况下,都是交给李一戈。有电话进来,李一戈都会帮忙接,和对方说明情况,等边泊寒拍完了,再回过去。 但也有几个人的电话边泊寒交代过,第一时间可以告诉他。 边泊寒问:“谁打的?” 李一戈:“阿姨。” “哪个阿姨?”边泊寒不是故意没想起来,他只是很少联系,也就很少听别人这样称呼她。 李一戈呐呐地说:“你妈。” 李一戈要是再加一个字,边泊寒都觉得他在骂人,他皱皱眉,不清楚他妈怎么会在这种普通时节打电话给他。 边泊寒接过电话,找了个相对僻静的角落。 余穗的声音传过来,或许是两人太久没有说过话,电话里都带着淡淡的尴尬。 余穗很客气地说:“我和边盛安过来看看你,估计晚上才能到,你有时间吗?” 自从离婚后,余穗称呼边泊寒他爸都是直呼其名。刚开始,他们也经常联系边泊寒,可边泊寒很少接他们电话。久而久之,大家联系就少了。 逢年过节,边泊寒生日,余穗和边盛安打过来的电话能被顺利接通。而同样的,他们生日那天,边泊寒也会打个电话过去。 长此以往,大家形成了默契。 边泊寒一时没弄清楚,余穗为什么要来看他,还是和边盛安一起。他甚至忽略了一个重点,他们怎么知道他在这。 如果是因为他被污蔑抄袭的事,都过去了这么久,况且余穗和边盛安常年不关注八卦新闻。 边泊寒想不到原因,但也没办法说你们不要来这种话,他生硬地说:“行,到了联系。” 边泊寒自从接了电话,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周泽楠过来送饭,他都没注意到。 他征愣地盯着前面空地上的某一点发呆,工作人员都去吃饭了,周泽楠站在他身边,看了他几分钟。 周泽楠见他没有发现自己,抬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说:“想什么这么入神?” 边泊寒眨了眨眼,看见是周泽楠,平直的嘴角往两边扬。他伸出手去拉周泽楠,把周泽楠拉到他旁边坐下:“来多久了?” 周泽楠把旁边的一张椅子拖过来,把保温盒放上面:“站了几分钟。”他笑着说:“本来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但看你想得太入神了。” 边泊寒笑了笑,他停顿须臾,眉眼间带着点忧色地和周泽楠说:“我爸妈今晚过来。” 周泽楠一层层拿保温盒的手停住了,眼底几不可察地闪过其它,随即他平静地说:“我要不要回避?” 边泊寒愣了下,笑着去摸他的手:“想什么呢,我担心他们是因为其他事过来,但我目前没想到。” 他用大拇指去摸周泽楠的虎口,脸上的笑依旧挂着,语气也是轻松的,但周泽楠还是听出了里面的郑重意味:“你不用躲,也不用避,我边泊寒的爱人拿得出手。” 周泽楠的手还放在保温盒上,闻言笑了笑:“吃饭吧。” 边泊寒立马赖上了:“我手疼,你陪我吃。” 这借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手疼和陪吃八竿子打不着,周泽楠都乐笑了。他给边泊寒拿了个碗,也给自己拿了个:“吃吧。” 余穗和边盛安前后半小时到的花梅村,两个人都保养得好,虽说脸上有皱纹,但没有苦相,都是一派从容和优雅,那是富裕生活养出来的。 第104章 余穗穿着身白色典雅长裙,披着个披巾,头发编成一股辫子垂着。边盛安则随意得多,牛仔裤,黑皮鞋。 边泊寒和周泽楠接到人,他们舟车劳顿,边泊寒想着过几天再正式介绍他们认识周泽楠。 边泊寒去帮余穗拿行李,周泽楠开口叫完人也帮忙拿行李。边泊寒开口说:“这几天你们就住村民家,将就将就,房间小十一打扫好了。” 余穗走在边泊寒旁边,忍不住地打量周泽楠。 周泽楠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笑着望过来。 余穗问:“你是医生?” 周泽楠:“我是。” 余穗:“怎么会来这?” 周泽楠:“我们三院每年都有支医项目,我今年参加了。” 村口到村民家,一小段路,彼此闲聊了几句。 余穗和边盛安一人一间房,边泊寒在门口放下东西:“你们早点休息。” 余穗开口叫住边泊寒,两人太久没见,都有些不自在。周泽楠看着,找了个借口和边泊寒说:“孔叔给我留了水果,我过去拿。” 周泽楠一走,余穗和边盛安看了看彼此,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表情都有些凝重和纠结。 边泊寒蹙蹙眉:“有事?” 边盛安见惯了娱乐圈的风风雨雨,也沉得住气,他提起行李:“进屋再说。” 余穗和边盛安一人坐在一边,边泊寒坐在他们对面。 边盛安清了清嗓子,和余穗一起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边泊寒忍着焦躁耐心地回答。 聊了半天,边泊寒看他们都不想进入正题:“我还有事,先走了,有什么缺的告诉小十一。最近还有蚊子,蚊香给你们买好了,记得点。” 他站起来想走,边盛安看了余穗一眼,沉了沉脸色,把酝酿许久的话说出来:“有人给我们寄了你的照片。” 照片?边泊寒拧着眉看向边盛安。 边盛安从包里拿出一个黄色的信封,递了过去。 边泊寒打开,看到上面的周泽楠和自己。他想起来,这是周泽楠带他回家的那天。 他们参观完周泽楠的房子,回去的路上,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生活用品和零食。从超市出来,边泊寒看周泽楠去逗一只奶呼呼的橘猫,他没忍住,拉着周泽楠接了吻。 边泊寒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拍,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这些照片哪来的?” 余穗两只手交缠着放在膝盖上,试图减轻心里的不安:“我们也不知道,是邮寄过来的。” 边泊寒一针见血地问:“那你们也知道周泽楠了?” 边泊寒说的知道,不仅仅只是周泽楠的职业、姓名这些通俗意义上对人的定义,还包括他和周泽楠的关系。 边盛安点了点头,余穗的手握得越发紧,轻声地说:“知道。” 边泊寒把照片放回桌子上,空气中有片刻窒息的沉默。 边泊寒抬眼去看他的父母,他的声音没有高昂,也没有低沉,平静静静地坦然承认:“本来想过几天介绍你们认识,既然你们知道了,也就没有什么往后再说的必要。他是周泽楠,我们俩现在在一起。” 边盛安和余穗已经过了当初看到照片时的震惊和激动,但真的从边泊寒口中听说,余穗的眼圈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她的嗓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的哭腔,问:“是不是……因为我和你爸……” 边泊寒笑了,他摆摆手:“和你们无关,就算你和我爸不离婚,我也还是喜欢男人。” 边盛安皱着眉:“寒寒,什么时候的事?” 边泊寒不清楚边盛安问的是他和周泽楠在一起的时间,还是他确认自己喜欢男人的时间。 边盛安接着说:“这几年,我和你妈对你关心不够。当初我们俩分开,我们都顾着自己疗伤,忘了对你也是一种伤害。如果是因为这些,你才那样,爸爸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边泊寒的指尖掐着手指上的肉,他看着边盛安脸上的愧疚,生动又鲜明。许久不见,再保养得好,边泊寒还是看出了岁月带来的痕迹。 边泊寒还是笑着:“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我真不是因为你们俩离婚。我承认我难过,但我不至于因为你们改变我的人生和轨迹。” 边泊寒敛了敛笑容:“爸,妈,事情过去这么久,我也长大了。你们也都有了新的家庭,我们都好好的。” 余穗和边盛安看着边泊寒,眼前浮现出边泊寒婴孩时为了颗糖哭啼的样子,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仿佛长大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们心中有酸涩,也有不舍。 他们自知为人父母,做得不够,贸然得知,心中也是愧疚大过其它。如今,匆匆赶来,也只是担心自己儿子,和这些年他们瞒着媒体已经离婚的原因一样。 余穗无意改变什么,但作为母亲,避免不了骨子里的本性,她问边泊寒:“不可以选一条再好走一点的路了吗?” 边泊寒听懂了她的意思,他笑了笑,摇了摇头:“没有比爱他更好的路了。” 边盛安和余穗见边泊寒主意已定,他们深知他的脾性,多说无益。感情毕竟是私人的事,作为父母也无法多说。 第105章 边泊寒想起来:“给你们邮寄照片的人,有没有给你们电话之类的?” “有,”余穗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指着上面的一个电话号码,“他让我收到照片联系他,你在这里拍摄的地址就是他给的。” 边泊寒看着那一串数字,用自己的手机拍了照片发给宋辞:“他还有没有说其它?” 余穗吞吞吐吐,面上欲言又止,还是边盛安把话接着说完:“他要我们给他一笔钱,还要我们告诉你要你撤诉,不然的话,他就把你和周泽楠的照片发到网上,要你身败名裂。” 边泊寒的眉紧紧皱在一起,心里抑制不住的恶心。 第四十二章 不用百战身名裂 宋辞打过来电话:“那个号码是什么意思?” 边泊寒直接了当地说:“江郎拍到了我和周泽楠的照片,寄给了我爸妈,要求我撤诉。” 宋辞爆了粗口,冷着声说:“贼心不死。” 边泊寒听出了不对劲,皱着眉:“他也寄了给你?” 宋辞只好把之前边泊寒和周泽楠去花梅村,江郎把照片给其他人的事说了出来。 边泊寒厌倦了江郎狗皮膏药般的恶心行为,他对着电话里的宋辞说:“既然他要自己作死,那就死的彻底点。” 边泊寒让余穗和边盛安按照江郎的要求把钱打给了他,并要他们对江郎说,撤诉的事正在处理当中。 另一边,边泊寒让宋辞在上海的派出所报了警。边泊寒推测,江郎这样做,或许不是第一次,他让宋辞再找找其它的证据,也顺便找找江郎人在哪里。 边泊寒想了想,对着余穗和边盛安说:“这些事就不要告诉周泽楠了,我不想他跟着担心。” 边盛安看着自己的儿子,看着他处理问题的方式和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么相似。他没有直接说他做得不对,他只是问:“儿子,如果是你,你会希望对方瞒着你吗?” 边泊寒没说话,答案是肯定的,他不希望。但边泊寒觉得够恶心了,他不想把周泽楠牵涉进来。 边泊寒说:“我再想想。” 边泊寒让余穗和边盛安早点休息,舟车劳顿一天也累了。 边泊寒回去时候,周泽楠正坐在桌前看最新一期的《柳叶刀》,周泽楠听见声响:“回来啦?” 边泊寒“嗯”一声,径直走过去,俯下身,从后面环着周泽楠的脖子抱住了。 周泽楠笑着拍拍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怎么啦?” 边泊寒摇头,蹭着周泽楠的脸颊,把头发蹭乱了:“发生了一件很恶心的事,我不想现在告诉你,但我又怕你后面知道了生气。” 周泽楠听得云里雾里,既然边泊寒说了恶心,那就一定不是出柜的事。他笑着问:“和我有关?” 边泊寒诚实地答:“嗯,和你有关。” 周泽楠去拉边泊寒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腿上。他抱着边泊寒,注视着他的眼睛:“和我有关还不告诉我?”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眼尾处的小细纹,把自己心里不舒服的情绪吐露一二:“因为烂人烂事恶心透了,我不想你听,我想你一直开开心心,干干净净的。” 周泽楠这么大的人,又是从那样的成长环境里出来的。他并不是没见过龃龉,但是他依然感动边泊寒把他放在心尖上的这份心。 周泽楠淡淡地笑着用鼻尖碰着边泊寒的鼻尖:“等你想说的时候你再告诉我。” 边泊寒“嗯”一声。 后面的几天,白天边泊寒在现场拍片,晚上吃过晚饭,他和周泽楠就陪着余穗他俩在村里到处走走。 余穗平日里在繁华的城市呆久了,到了村子里也没有不适应,只是有些过敏,皮肤上起了疙瘩。 周泽楠给余穗拿了药膏,和之前给边泊寒用的是同一款。 余穗原本因为营销号上的假新闻对周泽楠还有些不待见,可相处下来后,有点丈母娘见女婿的意思,越来越喜欢。 余穗挽着周泽楠的手,问周泽楠,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边泊寒刚要说话插过去,就听见周泽楠说:“我妈妈也是医生,我没有爸爸。” 余穗无意问到了周泽楠的伤心事,以为周泽楠是离异家庭,连忙道歉:“对不起,阿姨不是有意的。” 周泽楠笑笑:“阿姨,没事。” 边泊寒另起了一个话题,岔过去了。 他们拖了江郎几天,江郎见没有任何进展,有些着急地打来电话:“你们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样,你儿子的照片还在我手上,让他尽快撤诉。不然我就让他尝尝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滋味。” 余穗照着边泊寒教给他的话转述:“撤诉也要时间,法院那边已经受理了。” 江郎恶狠狠地说:“你最好是快点,我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耗。” 边泊寒从来担心的都不是自己,之前因为医闹的人来过新野镇,目睹了习根生在医院里的那出闹剧,他怕的是节外生枝,把周泽楠的身世放到网上让人点评。 至于江郎之前预想的,边泊寒的父母为了自己的颜面施压于边泊寒的事压根没发生。 某天,边盛安和边泊寒独处时,给边泊寒倒了杯酒:“我和你妈大风大浪见惯了,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荣誉钱财都是虚的东西,好好珍惜眼前人才是真。” 第106章 他把酒杯放到边泊寒面前:“感情的事,爸爸帮不了你,要是我处理好了,我和你妈也不会离。但为你再挡风遮雨几年,还是可以的。” 边泊寒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压住心里冒出来的那点酸涩,抬起酒杯和边盛安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可人怕什么来什么,江郎顺着网线找到了医闹的那家人,答应给他们钱,让他们再在网上炒作一波。 可那家人不干,说是以前有人就找过他们,还把他们一家老小带去了新野镇。 江郎做娱记做了这么多年,他一下就嗅到了背后隐藏的信息,他循循善诱着,问出了新野镇发生的一切。 江郎没想到周泽楠身上还有这么大的丑闻,他简直怀疑老天是要给他一把重锤,把边泊寒一次锤到底。 这次,江郎直接没有换号码,他有预感,边泊寒早把他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他把边泊寒的电话拨了出去,敲击着背面的壳,电话的等待声都让他觉得顺耳和愉悦。 他仿佛看见他抛出去的杆吊起一条巨大的鱼,那条鱼濒死挣扎,可还是免不了死亡的命运。 边泊寒这几天的手机都是随身携带,就连拍戏也是。周泽楠过来找他,没见到人,问李一戈。 李一戈刚看见边泊寒拿着手机往那边走,他也没在意,他给周泽楠指了指:“去那边了。” 周泽楠笑着和李一戈说:“我过去找他。” 周泽楠顺着李一戈的方向往后面走,他走路历来轻,隔着不多远的距离,他就看见了边泊寒的背影,举着手机,在和什么人说事。 周泽楠本来想走,但他听见边泊寒咬着牙厉声说:“你敢动他试试看,江郎,我们之间的事我和你算,但你敢把他拖进来,我保证,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周泽楠不是傻子,他想起那晚边泊寒说的话,知道说的主人公是自己。 他记得江郎这个人,他还记得之前边泊寒因为这个人的污蔑而被迫下架了电影。 边泊寒和他说过,“抄袭”的事已经在打官司了,还让他不要担心,怎么会? 周泽楠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关于他的,能威胁到边泊寒的,只有他的出身了。 边泊寒打完电话,回过身来。 边泊寒脸上的愤怒还没有收敛干净,他看见边泊寒,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半晌后,他呐呐地问:“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边泊寒在心里祈求,周泽楠没听到。 他紧张地注视着周泽楠的眼睛,周泽楠和他对望,没有回答边泊寒的问题,他的语气平稳,淡淡地说:“我听到了。” 边泊寒刚才保护人的气势不见了,他一下有些慌,他赶忙跑过来,拉住了周泽楠的手,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 边泊寒一下不知从哪里说起,江郎做的那些破事,他烦透恶心坏了。每次想起来,他都觉得胃里有只浸泡了馊臭汁水的苍蝇。 周泽楠看着边泊寒,替边泊寒说他没说完的话:“江郎用我的出身威胁你,要是你不撤诉,他就把我的事情公布到网上。”他停顿须臾,“是不是?” 边泊寒沉默地不吭气,平常撒娇耍赖的那些本事全都派不上了用场。 周泽楠在他的沉默里得到了解答,他抽开边泊寒的手:“那我知道了。” 边泊寒慌得重新去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知道网上的那些人有多恶心,我不想他们在网上攻击你,我想保护你。” 周泽楠平视着边泊寒的眼睛,里面的情绪像是遮着层雾:“我在意的是我是这场事故的人物,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他看着边泊寒,淡淡地说:“你让我觉得我不被需要。” “我们是共担风雨的人,不是你在前方杀敌,而我在后方坐享其成。” 周泽楠说完这些话,转身走了,边泊寒站在原地,久久地凝望着他的背影。 周泽楠找了个借口从李一戈那拿了宋辞的电话,他开门见山地问:“江郎的条件是什么?” 宋辞知道周泽楠已经知道,再无隐瞒的必要,把事情简洁明了地告诉了周泽楠。 宋辞在结尾处说:“我这边正在找江郎敲诈勒索的证据,不牵扯你,我们也能把他绳之以法。” 周泽楠已经从情绪里脱离了出来,他相信宋辞是商人,不可能不知道最快的解决方法是什么。但是宋辞没有这样做。 周泽楠在电话里说:“谢谢。” 宋辞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两秒:“不用。” 周泽楠从没想过制约他感情发展的竟会是他的出身,他自嘲地笑了笑,为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 边泊寒忐忑了一整天,晚上到了饭点,周泽楠也没来。他反复思考着周泽楠的话,把自己代到周泽楠的角色里。 要是自己有一天遇到了这样的事,周泽楠瞒着自己,独自解决,他会怎么样? 边泊寒想,他一定会气炸了! 他能理解爱人想要保护自己的心,但是他不喜欢被蒙在鼓里,最后一个知道的感觉。 现场的人都陆陆续续走了,李一戈过来叫边泊寒:“老大,走了,发什么呆,晚上还拍呢。” 第107章 边泊寒心里头烦躁得能点燃篝火,他皱着眉:“来了。” 他们俩一起往外走,走了一小段,边泊寒远远地看见路口有个人逆着人流走了过来。 边泊寒的眼睛黏在他身上,扒不下来,李一戈也看见了周泽楠,笑着说:“老大,我先走了。” 他们俩朝着彼此一步步,越走越近,站定在彼此面前。 明明只是一个下午没见,边泊寒却想得不行,他用眼睛一寸寸地描摹着周泽楠。 周泽楠先开口道歉:“中午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向你发脾气。” 边泊寒忙摇头:“我也有不对,我不应该瞒着你。” 周泽楠把手放在边泊寒的头上揉了揉,把他的头发弄乱了:“我们互相道过歉了,和好吧。” 边泊寒巴不得天天和周泽楠好,他笑着说:“和好和好。”他自己顶着周泽楠的手掌蹭了蹭,把头发弄得更乱些。 周泽楠笑着:“头发乱了。” “那你重新给我扎。” 周泽楠笑着说“好”,他牵过边泊寒的手往他来时的方向走,“关于我的那些过往,其实我不在意放到网上任人评说,它不是一件丢脸的事,做错事的人不是我,我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相反地,我觉得它可以鼓励到一部分人,让他们从阴霾甚至是黑暗里走出来。” 边泊寒不同意:“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那些借题发挥的人不会这样想。何况这件事还牵扯到阿姨,我不想阿姨再回想起从前的事。我宁愿撤诉,以后都不再拍电影,也不要你们回想起来感到痛苦。” 周泽楠掏出手机,把和周语鹤的聊天记录翻给边泊寒看。 ——小楠,妈妈对于这件事的想法和你一致,曾经我觉得那些过往像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他们试图把我规训成一个“知羞耻”的女人,可是我不觉得那是羞耻的事。我是受害者,我永远不会觉得自己丢脸,请你也不要。请你替妈妈转告边泊寒,不要有心理负担,谢谢他为我们做的一切。去做正确的事,不要妥协! ——新闻媒体的热度有限,但是抄袭的耻辱碑一旦刻上,就再也撕不下来。别担心,轻舟总会跃过万重山。 边泊寒看完信息,抬起头来久久地注视着周泽楠。他的胸腔里翻滚着许多他说不出来的东西,哗啦一声,朝着心上倾泻。 他想起电影里大敌进军时,将军站在破败的城墙上,猎猎旗风,他的身后是他守护已久的江河故土。 还好,将军再也不用百战身名裂,也不用回头万里,和故人长绝。 作者有话说: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辛弃疾《贺新郎·别茂嘉十二弟》 第四十三章 百年好合 不要说边泊寒不同意,余穗和边盛安也不可能同意。 余穗和边盛安当年十分恩爱,可也因为媒体的谣言不堪其扰。再加上年轻气盛,谁都不愿低头,长此以往,再好的感情在磕磕碰碰里也就碎了。 他们把钱打给江郎一方面是想稳住他,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打算。 余穗拉着周泽楠的手,半是愧疚半是心疼地说:“小楠,你是个好孩子,阿姨只希望你和寒寒好好的,你们的感情是私事,放在大众的审判下,有些事会不受控地往你意想不到的方向走。” 她拍了拍周泽楠的手:“医院那件事,寒寒和我们说了前因后果,不怪你。” 边泊寒坐在他们俩对面,周泽楠抬起眼和他对视,随即转回头,温柔地笑着拍了拍余穗的手:“阿姨,我知道。” 边泊寒始终没把周泽楠的身世告诉父母,周泽楠明白恋人赤忱的这份心。 边泊寒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现在就等宋辞吧。” 宋辞那边派人找了江郎,可江郎这次学精了,躲在洞里不出来。 宋辞在电话里冷着声:“他敲诈勒索的那些人打听出来了,可他们都有把柄在江郎手上,他们都不愿意合作。” 边泊寒的眉头拧成个死结:“你再问问,实在不行……” 他没说后面的话,可宋辞还是听懂了,大不了他撤诉。 宋辞的声线压得低:“再等等。” 边泊寒思来想去,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就算周泽楠和周语鹤都不在乎,可是他在乎,他不可能同意那样做。 边泊寒烦躁地捏着手机,要是江郎在他面前,他恨不得把江郎撕碎。 因为这个事,他和周泽楠商量了,他们互相坚持着各自的立场。 两个人才吵过架,商量的时候都不急躁,双方也都舍不得彼此为对方做出牺牲。 边泊寒心里堵着快大石头,压得自己快炸了,但面对周泽楠,依旧笑得明媚耀眼,像个少年郎。 边泊寒挑着眉,笑着:“怎么,不相信我?能解决,别担心。” 周泽楠宽厚的手掌摸着他的脸,心疼地说:“就是不想你那么累。” “不累,”边泊寒歪着点头更加贴近了周泽楠的手掌,伸出手抓着他的手腕,摩挲着。边泊寒笑着去看周泽楠:“你在这,我就不累。” 周泽楠眉眼里有忧色,这几天边泊寒的状态他比谁都清楚,虽说是笑着的,但半夜醒来,周泽楠摸摸身边,是空的。 第108章 他爬起来,看到边泊寒弓着腰趴在栏杆上,对着微凉的残夜在抽烟。 周泽楠喉咙上下滚动着,驻足在那里,看着边泊寒空荡荡的背影。 他站了许久,在边泊寒重新进来之前,周泽楠返回床上闭上眼等着。 边泊寒进来之后,站了很久,等身上的凉气消散了些,才躺回床上。 床铺因为重量塌陷下去一半,周泽楠的脸隐藏在黑暗中,眉头轻微地动了动。边泊寒毫无察觉,他侧躺着,借着夜色不错眼地盯着周泽楠。 周泽楠感受得到边泊寒目光里的炙热,他隐忍着想睁开眼的冲动。 边泊寒靠近了,吻在周泽楠的眼睑上,然后拉开一点距离,望着周泽楠的睡颜,慢慢睡着了。 周泽楠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才睁开眼,心里像是被人隔着棉花打了一拳,酸酸涨涨地扯着难受。 周泽楠此刻对着边泊寒,千言万语在胸中翻滚。 江郎害怕夜长梦多,打过电话来:“姓边的,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做出考虑,不然……” 周泽楠不害怕自己的旧事被曝光在大众的眼皮底下,可他害怕边泊寒的梦就此断送。他更害怕边泊寒有一天后悔,在清醒的时候对他说,要不是因为你,我本来可以……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的忧虑重重,接着哄:“没事,能解决,你就负责每天给我送好吃的,把我喂饱,你信我。” 周泽楠坚持着自己的想法:“我是真的不在意,这是最快也最方便的解决方式。” 边泊寒摇摇头,坚定地看着周泽楠:“那些恶心的事,一次就够了,我不准,也不想你涉身其中。” 他的眼神像块沉甸甸的铁,落在两个人心里。 周泽楠不是不懂,他太懂了。无论是他,还是边泊寒,都甘愿牺牲自己,成全对方。可越是这样,事情越发成为一盘死棋,动弹不得。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寄托在宋辞身上。 余穗和边盛安买了回程的机票,临行前他们对边泊寒和周泽楠说:“别担心,一切有他们。” 边泊寒以为他们说的是回去打点媒体,也没注意,点了点头:“爸妈,路上小心,到了发个信息。” 离江郎说的时限还有一天,宋辞那边还是没有任何进展。 江郎早上发来挑衅的信息——边大公子,还有最后一天哦,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边泊寒蹙着眉,摁灭了手机页面。 边泊寒已经在手机备忘录里写好了退圈声明,到了万不得已,他就把它发出去。 他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抽了支烟,然后返回现场,坐在监视器前接着工作。 搞不好,这就是自己的最后一部电影了。 边泊寒盯着监视器上小孩子一下昏倒在地的画面,他喊了“cut”,工作人员一下围上去,查看是否有受伤。 边泊寒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激烈地震动了起来。 他以为又是江郎那个人渣发过来的信息,他不想看,直接选择了忽视。 李一戈拿着手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然后抬起头看着边泊寒,他弱弱地喊:“老大……” 边泊寒望过去,看着李一戈的表情,他的心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着提起来,重重地抛在空中。 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了。 边泊寒看着页面上的字,抛到上空的心被掐住了,缓缓地被砸到地上,迟钝地闷痛。上面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他有些看不明白上面的意思——《昔日恩爱夫妻早已离婚八年,其中另有隐情,还是》 他问李一戈:“这是……什么?” 李一戈像是有些不忍心,尽管他在好几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他眨眨眼,顿了下:“阿姨和叔叔……声明……他们离婚了。” 边泊寒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原来不用担心是这个意思。 与离婚声明一起发出来的,还有上海警方发布的警情说明——2023年11月1日凌晨25分,小南门派出所接到余穗与边盛安两人报警,两人称江郎(男,28岁)用自己离婚的事实为威胁,敲诈勒索,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取证之中。 边泊寒给边盛安打了个电话,电话一接通,边盛安在那头喊“寒寒”,他的语气里带着如释重负后的轻松。 边泊寒想说的话梗在嗓子里,半晌才发出:“你和妈妈……” 边盛安沉稳地笑着:“我和你妈原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和这样的人斗,毁掉你的梦想或者小楠的职业生涯,都不划算。我和你妈,说白了,也就只是一个演戏的,我们的感情生活顶多就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边角料。可你们俩不同,你们的路还很长很长。” 边泊寒的眼眶酸涩,他红着眼:“可你们俩最烦自己的生活被媒体打扰,你们……” “不碍事,过几天他们就忘了,”边盛安收敛了笑意,“爸爸和妈妈以前忽略了你的感受,作为父母,我们不合格。也请你原谅爸爸妈妈。” 边盛安停顿须臾:“以后多给我们打打电话,有什么事不要自己担着,爸爸妈妈在呢。” 边泊寒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嗯”一声。 第109章 电话那头有气流的声音,余穗把电话从边盛安手里拿过去,温柔地说:“寒寒,我和你爸早就想这样做了。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爸爸妈妈在你身后看着你。不管你多大,你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 “你别担心我们,我们什么没见过,不是个大事啊。你和小楠好好的,过年了,我们两家人约一约,一起吃个饭。” 边泊寒的眼眶彻底红了,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余穗说到后来声音也哽了,边盛安在旁边拍了拍她,余穗说:“儿子,不说了,爸爸妈妈还有事,你好好的,多喝点水,那边干燥。” 边盛安也凑过来:“好好的,儿子。” 挂完电话,边泊寒的心怅然若失,他点开微博热搜,看了半小时前余穗和边盛安的记者发布会。 记者会上的他们,依旧神采奕奕,边盛安用发蜡抓了头,余穗则大方得体。他们不像是要去开离婚说明会的人,更像是去参加一场电影晚会。 边盛安的说明比以前拿奖时候说得还认真:“今天,我和余穗坐在这里,是向想各位媒体朋友宣布件事。八年前,我和余穗女士离婚了,我们和平分手,没出轨没小三。离婚的原因,不是爱情耗干了,而是那时的我们太过年轻气盛,都太骄傲,骄傲到不愿意向对方解释,以为把好的一面给对方就可以了。我们忽略了生活本身就充满痛苦,而婚姻恰巧是共担风雨,披荆斩棘。” “一直不愿意公开的原因,一方面是我认为感情是私人的事,我的职业让我站在镁光灯下,但抛弃银幕上的那几个小时,现实世界,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我的情感也是私人的,我有权利不公开。另一方面,我也是个父亲,我不想我的孩子遭受无端的歧视,我们只是离婚,不代表我的孩子情感不健全。” “今日公开,纯属无奈,我和余穗近日遭到了威胁,对方想用我们离婚的事实敲诈勒索钱财,不然就造谣生事。我们思考良久,故此,作出以上说明。谢谢各位媒体朋友的到来。” 边盛安说完,笑着看向余穗,余穗眼里含着泪,笑着看向他。 边盛安伸出手:“握一个吧。” 余穗眼中带泪地伸过手来,她想说对不起,可边盛安笑着摇摇头:“我们之间不说这个。” 边泊寒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明白他们真的放下了,他也是时候放下了。 宋辞也发来消息,警方依法可以拘留盘问江郎二十四小时,他派人找到了江郎的家,把照片和相机里的备份全都删除了。 之前不愿意合作的人现在也纷纷跳出来,把江郎威胁的证据提交给了警方,江郎一时也出不来。 他也让律师向法院提交补充了江郎新的犯罪证据,请求法院判江郎全平台禁言。 余穗和边盛安宴请了所有的媒体朋友,替边泊寒以后的路打点了一切。 边泊寒在经历了所有糟心的烂人烂事后,终于迎来了柳暗花明。 只可惜,电影的上映被推迟到了不知道哪天。 周泽楠安慰他:“没事,总会上映。等以后的电影节,我还可以陪你去。” 边泊寒笑着说:“你说的啊,可不能反悔。”边泊寒伸出小指:“拉钩。” 周泽楠笑了笑,伸出小指勾住了边泊寒的。 边泊寒笑得明媚又张扬,他们的手在金色的阳光下一晃一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周泽楠笑着,在心里想,百年好合也是一百年。 第四十四章 一日不见 宣传片的拍摄不知不觉已经接近了尾声,边泊寒把拍摄的场地从花梅村转移到了新野镇,周泽楠和边泊寒两个人不得不暂时地异地一下。 热恋中的人,每天都在一起,突然分开了,边泊寒觉得哪哪不得劲。 每晚睡觉前,边泊寒都黏糊糊地要和周泽楠视频。今天收工早,边泊寒去看了做风筝的爷爷。 现在他趴在床上,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眼尾和鼻尖因为喝了酒变得红通通的。 镜头前的周泽楠坐在桌子前,台灯暖黄的光打在他硬朗的脸上,有层毛茸茸的小绒毛,显得柔和。 边泊寒看着他,心里软绵绵的,他的声音闷在枕头里,拖长了音。又因为喝了酒,带着点鼻音:“周泽楠~” “嗯?”周泽楠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边泊寒不说其它,喝了酒之后一个劲地磨人,绵软软地叫着周泽楠的名字:“周~泽楠~~周~泽楠~~~” 周泽楠被他磨得都笑了,心里像是春天柳絮发出的新芽,止不住地痒。 他带着笑意地曲起手指,用指尖点了点镜头:“我下星期要回上海开研讨会,我到时候过来找你。” 边泊寒听到周泽楠要过来,眼睛都亮了,但又想到还有一星期,他翘起来的嘴角又往下耷拉了一些,嘟囔道:“好久啊,还要一星期。” “我也觉得好久,”周泽楠笑了笑,摸了摸镜头里的边泊寒,“可我男朋友这么耀眼,我也不能丢人。” “那你的研讨会大概要开多久?” “可能四五天吧,具体的安排还没下来。” 边泊寒看着周泽楠的脸,看着他笑,镜头里的人再真实也不如呆在身边来得舒心。 第110章 边泊寒蹙着眉,因为喝了酒,想念的情绪越发满涨。他的语调低低的,像是淋了雨耷拉着耳朵的委屈小狗:“我好……想你啊……” 周泽楠趴在桌子上,凑近了屏幕,用指尖轻轻地点着,低低地说:“我也是。” 边泊寒咕哝着说了好多话,说到眼皮支撑不住,整个身体被困意席卷。 周泽楠的心像是被人抓着一个角使劲地揉搓,揉搓得软绵绵的,他低笑着:“睡吧,明天叫你起床。” 边泊寒视线模糊,一个音被他说的断断续续,说到后面已经听不清了:“你也睡,明天……” 周泽楠躺到了床上,他侧躺着,看着镜头对面的人垂下睫毛,睡得香甜。 他无声地笑了笑,轻声说了晚安。 异地的这段时间,两个人的微信使用频率直线上升,从起床到睡觉,事无巨细地和对方分享。 边泊寒连见到路边的小狗撒尿都要拍照发给周泽楠,惹得李一戈在旁边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边泊寒一偏头 看见李一戈的表情,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和宋辞打电话。” 李一戈的耳朵瞬间爆红,心虚地否认道:“你听错了。”说完赶紧羞得往前走。 周泽楠和边泊寒两个人都忙,工作起来,回复就变得断断续续的。 周泽楠忙完,打开手机一看,边泊寒发过来二三十条消息。 边泊寒赖叽叽地磨人,见周泽楠没回复,变着花样地给周泽楠取昵称,从宝宝到老公。他还非要在每个昵称后面加波浪号——宝宝~~老公~~ 周泽楠看着满屏的波浪号,仿佛看见了边泊寒双手拿着手机,眨眨眼,咬着嘴唇露出坏笑的小模样。 周泽楠先解释自己刚才去做什么了,所以没及时回复。然后挨个回复着边泊寒的每条信息。 他们的职业注定了不可能随时黏在一起,所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珍惜。异地的时候,就算只是回复消息,也都不敷衍。 边泊寒拍起片子来,三餐常常不稳定,周泽楠心疼,但也不好说什么,默默地买了两箱小面包和牛奶,让李一戈平时给边泊寒带着。 边泊寒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加餐,让后勤每天除了三餐外,准备些额外的点心、酸奶和零食。 李一戈问:“那周医生买的,我还带不带?” 边泊寒:“带呀,你不带我吃什么。” 李一戈“哦”一声,想宋辞的同时,也有点想要只属于自己的小零食。 边泊寒扫他一眼,把李一戈的心事猜得七七八八,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宋辞:某小孩看着我家周医生给我买的零食快馋哭了。 还好某人领悟力比较到位,第二天就给安排上了,还财大气粗地给整个剧组一人准备了一箱牛奶。 李一戈躲在一边,悄摸地给宋辞发信息,想了想,红着脸小声地给宋辞发语音:“我很喜欢你给我买的零食。” 有其它零食了,边泊寒也不吃。他笑着给周泽楠拍照片,发个龇牙的小笑脸:“我就喜欢你给我准备的。” 等吃饭了,发张照片。吃完了,再发一个,乖得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边泊寒吃饭吃得勤勤恳恳,周泽楠点评点的兢兢业业。每天换着花样地夸,还不忘给边泊寒点水果。 边泊寒忧愁地掐着肚子上的一小层软肉:“我怎么感觉我胖了?” 周泽楠看着视频里的人:“是应该胖点,之前太瘦了,烙手。” 边泊寒眨眨眼,话语里带着些小勾子:“那你不喂饱我?” 周泽楠挑眉,听出了这是一句不掺水的黄腔。 边泊寒用手指刮了刮周泽楠的脸,低着声音,眼尾朝下:“我又不是和尚,我得吃肉。” 周泽楠不动声色地说:“快了,还有两天。” 越是刻意去记,时间过得越慢。等到了最后一天,边泊寒从知道周泽楠坐上车,每次休息的间隔就发一条信息询问,到哪啦? 李一戈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老大,你知道在哪嘛。说了你也不知道,你还老问。” 李一戈的确没说错,不管是他,还是周泽楠,都不清楚地理位置上的名字究竟在这段路的哪里。 可边泊寒就是觉得,每问一次,周泽楠就离自己近一些。 边泊寒提前安排好今天的戏份,为的就是能早点收工,回酒店找周泽楠。 房卡只有一张,他拿给了李一戈,让他先回酒店等周泽楠,免得在外面吹冷风。 周泽楠到的时候,边泊寒还没拍完,李一戈开口叫人:“周医生,老大一会过来,你先去他房间等。” 周泽楠礼貌地笑笑:“麻烦你。” 李一戈把边泊寒带到房间,找了个借口走开:“周医生,我还有事,你坐会。” 李一戈走了后,周泽楠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转,房间不算大,一张俩米宽的大床,一个电视,两个沙发。 周泽楠无端想起他们第一晚住的那个破落的老旧的宾馆,他笑了笑。 边泊寒拍完了,立刻往酒店赶,在路上的时候,他给李一戈发了条微信:待会不吃饭,不要来敲门。 第111章 李一戈一头雾水地“哦”了一声。 边泊寒急促地敲着门,周泽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才打开,边泊寒就扑了上去,恶狠狠地亲吻着周泽楠。 他摁着周泽楠的后脖子,把人拉向自己。他们互相汲取着对方口腔中的氧气,边泊寒的手一件件剥开周泽楠的衣服,扔了一地。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呼吸沉重又急促,在亲吻的间隙里,边泊寒往上仰着去看周泽楠的眼睛,哑着声说:“好想你呀。” 周泽楠浅褐色的眸子里有雾气,他安抚般地摸着边泊寒的头发,嗓音低沉地像拉弓的琴弦:“我知道。” 边泊寒仰头去咬周泽楠的嘴唇,咬完,轻轻地舔了舔:“我饿了。” 周泽楠酥麻的神经一再地被烧毁,他的眼睛快要烧红了,他掐着边泊寒的腰,喊:“宝宝。” 边泊寒的心一再沦陷,他从无边爱欲里生出无数渴求,只想更加深刻地、彻底地完全拥有周泽楠。 他的世界往下塌陷,山体滚落下巨大的泥石流,沉闷地钝击着。 边泊寒的手被抓住,重叠覆盖在一起的手背青筋爆起,边泊寒光洁的脖颈和身上都有层薄薄的汗。 边泊寒偏过头,想要周泽楠吻自己,他颤抖着音:“你亲亲我。” 周泽楠俯下身来,吻住了边泊寒,他们像两条游鱼在极尽的快乐里沉浮。 等做完,天已经黑透了,边泊寒躺在周泽楠怀里,餍足地不想动。 他的头发湿透了,周泽楠用手顺到耳后,温情地亲了亲他的耳朵。 周泽楠用手摸了摸他的肚子:“饿不饿?” 边泊寒摇摇头,不想动。 周泽楠又问:“那去洗澡?” 边泊寒全身泛着粉嫩的红,他哑着身,有气无力地说:“你帮我吧。” 周泽楠笑笑,起身把边泊寒抱了起来。 边泊寒抱着周泽楠,把下巴担在他的肩上,闭着眼。周泽楠轻轻地抓着他的头发,揉搓着,绵密的泡沫在他的指尖溢出。 边泊寒在他耳边很轻地喊:“周泽楠。” 周泽楠“嗯”一声,他们在雾气满溢的浴室里,亲一下,碰一下的,温热的水流顺着流遍他们俩的全身。 第二天一早,周泽楠忙着要去赶飞机,边泊寒困得爬不起来送他。 边泊寒睡眼惺忪地半睁着眼,看着周泽楠穿衣服,他嗓音嘶哑低沉地说:“几点了,要走了吗?” 周泽楠走过来,俯下身去给边泊寒拉了下被子:“把你吵醒啦,还早,你再睡会。” 边泊寒伸出手来握着周泽楠,眼皮沉重地下一秒就要合上:“你到了和我讲。” 边泊寒的手热乎乎,软绵绵的,握得周泽楠心里也一阵暖:“你睡吧,我到了和你说。” 等边泊寒睡醒,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是他身上的痕迹还没散去,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从枕头下翻出手机,一打开全是周泽楠发过来的信息。 ——起来了吗? ——起来了,吃点东西,昨晚就没吃,时间饿久了不好。 ——我到机场了,办好托运了。 …… 边泊寒看着看着笑了起来,心里的失落扇着小翅膀全都飞走了。 他逐条回着周泽楠的信息:我醒了,你吃过东西没有?几点到? …… 边泊寒知道周泽楠现在在云层之中穿梭着,他不能立刻收到回复,可他还是生出巨大的满足感。 他笑了笑,重新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接着睡回笼觉。 第四十五章 赴汤蹈火 研讨会定在了周泽楠的大学,星期一到星期四。 陈晨这次也要参加,周泽楠开车顺便把陈晨一起带过去。 陈晨在副驾上说:“我听说这次过来交流的不仅有本市的,还有其它地方的。” 周泽楠手放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闻言笑了笑:“正常,我们院每年也去其它地方交流学习。” 陈晨扬着眉毛:“听说有大佬。” 周泽楠快速地看陈晨一眼,笑着说:“你哪来的那么多听说?” 陈晨笑着露出白牙:“我可是小灵通。” 周泽楠笑着打趣他:“小灵通都倒闭了,该升级了。” 他们俩说着话往大学那边赶,他们来得早,等到了教室,离开会还有二十多分钟。 陈晨看见熟悉的人,打了个招呼,他和周泽楠找到贴着自己名字的座位坐下了。 周泽楠坐定后,掏出手机,给边泊寒发微信,陈晨在一边伸长了脖子环顾着周围的人,边看边小声和周泽楠说:“这次来的人真多……” 陈晨的话音还没落,忽然觉得眼前有片阴影覆盖了下来,周泽楠低着头还在编辑着消息。 “小泽,好久不见。” 周泽楠和陈晨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陈晨是不解,周泽楠则是没想到。 程睿笑了笑,把周泽楠的表情尽收眼底:“刚刚你才进来,我就认出你来了,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程睿把话说的随意,眼睛却丝丝缕缕都落到周泽楠身上。 第112章 周泽楠已经收敛起了表情,刚才的那点没想到已经散干净了。他淡淡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程睿不在意周泽楠的客气,笑了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过样。” 面对程睿的寒暄,周泽楠并不想继续,他疏离地说:“还好。” 陈晨在旁边也看出了周泽楠的不对劲,他小心地瞟一眼程睿,再瞟一眼周泽楠。 程睿听出了周泽楠语气里的不愿交谈,也没有再做过多纠缠,笑着说:“我先过去了。” 周泽楠“嗯”一声。 等程睿一走,陈晨八卦的脑袋凑过来:“这人谁啊?你认识?” 周泽楠淡淡地说:“校友,以前学校学长。” 陈晨还在心里嘀咕,学长怎么这么不亲近? 周泽楠看着微信界面上刚发出去的“我到教室了”,他叹了口气,在心里想,他要怎么和边泊寒解释。 这件事,周泽楠一丁点不知情,参加的人员名单只会提前公布讲课的老师,至于其余的人,要到上课这天才知道。 周泽楠不想边泊寒不高兴,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中途退出,说不上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在微信上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边泊寒:我碰到了程睿,事先不知道他在。 周泽楠的指尖还停留在键盘上,想再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讲。 边泊寒没带手机,他今天拍一场情绪比较重的戏。昨晚隔壁病床的小孩生日,一个病房的人给小孩庆生。等今天早上,小孩的父母来医院送早餐,看见隔壁床空了。 他们问护士,人去哪了?怎么不见了? 护士说,昨天凌晨4点多,突发状况,没抢救回来。 床旁边的柜子上还摆放着没来得及收拾多出来的生日蜡烛,小孩的父母没再说话,他们内心深处升起巨大的惶恐与不安,陷入久久的沉默里。 小孩呆滞地望向他隔壁的空床,他还记得小哥哥昨晚吹灭六岁生日蜡烛时欢快的脸。 这个场景反复拍了好多遍,边泊寒才满意。 等边泊寒看到信息,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他看到程睿的名字,皱了皱眉。 他和周泽楠前不久才聊起过这个人,边泊寒现在十万个后悔,中国人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一想到这个人要和周泽楠相处四天,边泊寒就浑身的不舒服,但他又不可能让周泽楠不要参加。 于是边泊寒只好假装淡定地说:“这可真是太不巧了。”他还想叮嘱点什么,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发送了一句:“你别和他说话!” 周泽楠看到的时候,上午的研讨会刚结束,单位组织了聚餐,他和陈晨正往餐厅走。 周泽楠不小心笑出了声,这是吃醋了。 陈晨看着周泽楠笑得生动甜蜜的脸,笑着问:“和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 周泽楠回复好了信息,把手机放口袋里,他笑着说:“我爱人。” 陈晨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自觉提高了音量:“谁?” 周泽楠重复了一遍:“我爱人。” 陈晨以为是老石给介绍的,愤愤地看了一眼周泽楠的脸:“老石太不厚道了,我年年去,都没给我介绍。” 周泽楠刚要笑着解释,程睿走了上来:“小泽,刚找你你就不见了。” 程睿和陈晨互相点了下头,表示问候。程睿三番两次地来找周泽楠,是个明眼人都看出了他有话想和周泽楠说。 陈晨找了个借口:“师姐刚说问我点事,我过去找她,我们待会餐厅见。” 周泽楠点点头。 程睿笑着说:“你单位同事挺可爱。” 周泽楠浅淡地“嗯”一声。 程睿没在意,或许是因为来了母校,程睿的目光里带着悠远绵长的回忆,他热忱地说:“以前我们俩做完实验老从这边过去一饭,我还记得你爱吃它的……” 周泽楠没等他说完,打断了他的话:“以前的事我不记得了,我给我爱人回个电话,失陪。” 周泽楠拿出手机,拨通了边泊寒的电话,快速地往前走着。 程睿在后面,看着周泽楠的背影,脸上的笑被“我爱人”这几个字敲碎了,僵硬地挂在脸上。 之后的两天,程睿都没过来找过周泽楠,陈晨还好奇地问:“你学长怎么不过来找你?” 周泽楠在笔记本上写着字,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戴着个头绳。他头也不抬地说陈晨:“好好听课,培训完了要交报告。” 陈晨瘪瘪嘴,心里疯狂哀嚎,怎么什么都要交报告?! 边泊寒虽然对周泽楠是一万个放心,但是他对程睿是十万个不放心!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也不能不做出点表示。 边泊寒又怕周泽楠觉得自己小心眼不大气,电话里说了好多其它,他才说到重点:“我让你戴的头绳你有没有一直戴着?” 周泽楠笑着说:“我给你拍的照片没看到?” 周泽楠从第一天中午打完电话给边泊寒后,遵照着边泊寒的叮嘱,去大学附近的饰品店买了根头绳,戴在了手上,没拿下来过。 所以,周泽楠这两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拍张自己戴着头绳的照片给边泊寒。 第113章 边泊寒忙解释:“我这不是怕你上课不方便,搞不好摘下来了呢。” “不会,没有不方便,”周泽楠笑着用另一只手去转了一下头绳,意有所指,“是你的就是你的,答应你了,我就都给你留着,别人带不走。” 边泊寒是谁呀,说起这个都不带怕的,心里底气足足的。他笑着说:“我本来也没不放心你,我周医生我都不放心,我还能放心谁。我就是怕还有人惦记你,上赶着来烦人。” 周泽楠笑着刮了刮手机壳:“别人烦我和我没关系,我只管一个烦人的就够了。” 边泊寒笑了笑,在电话里明知故问:“我啊?” 周泽楠“嗯”一声:“你。” 边泊寒也不恼,他就是烦人,还黏人腻歪人,谁让他喜欢他家周医生,他家周医生也喜欢他。 边泊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乐呵呵地笑着说:“那我就还赖上你了。” 周泽楠假装无奈:“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也只好这样了。” 边泊寒笑着:“你明天培训完了,明天能回吗?” “明天晚上估计要吃饭,后天才能回来。” 边泊寒又想小肚鸡肠了,但理智让他用所剩不多的大气说:“那你少喝点,喝多了难受。”末了,大气彻底跑光,他补充了一句:“别和他坐一桌。” 周泽楠笑了笑,说了好。 四天的研讨会,经验交流是一部分,案例分享也是一部分。 每个医生擅长的领域不同,研讨交流也是变相地提高诊断治疗水平,几个医院之间也可以达成协作。 因此,研讨结束,大家都会约着吃顿饭,大家互相加个微信。 人多的场合,周泽楠一向不喜欢。他谨遵边泊寒的叮嘱,拉着陈晨坐得离程睿远远的,安静地吃饭。 陈晨用手肘捅一下周泽楠:“不去和你学长加个微信?” 周泽楠夹着菜:“不方便。” 陈晨还没有想通哪里不方便,只见程睿手上拿了酒,笑着走过来周泽楠他们这一桌,站在周泽楠旁边。 他笑得客客气气地:“来,我敬大家一杯。和大家结识一场,也算是缘分。” 周泽楠是个做事好看的人,他不会轻易拂了谁的面子。他随大家举了杯,喝了一口。 周泽楠没喝酒,杯子里装的红茶。程睿看一眼,笑着说:“小泽,你和以前一样,还是喜欢喝红茶。” 旁边的人听见了,问:“你们以前认识?” 程睿看周泽楠一眼,笑着说:“认识,他是我学弟,我们同一个老师。” 坐周泽楠右手边的人立马说:“哎呀,那可太难得,你俩坐一起好好聊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他招呼着程睿:“你坐这,好说话。” 他拉了个椅子过来,加在了周泽楠旁边,让程睿坐下。旁边有人递了副新的碗筷过来。 还有人在说:“你们多久没见了?” 程睿想都没想:“四年多,从我毕业就没见过了。这次碰到,我挺高兴的。” 周泽楠一直没说话,只专心地吃着碗里的菜。 程睿把酒杯搁在桌子上,给周泽楠夹了菜放他碗里:“我记得你以前爱吃这个,多吃一点。” 周泽楠皱皱眉,停住了,他不知道程睿是有心,还是无意。但程睿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让周泽楠觉得不舒服。 当年的事,周泽楠不想追究,哪怕最后程睿没给出一个答案,周泽楠都觉得无所谓。 可现在,程睿不仅要忆当年,还试图再次闯进周泽楠的生活里。 周泽楠浅淡地说了声“谢谢。” 周泽楠吃了几口其它的菜,程睿夹给他的一口没动。他找了个借口往外走:“我出去抽根烟。” 他从包间里出来,往后走到小院子里,院子里种着棵银杏,扑簌地落了一地金黄。 今晚的月亮不算明朗,影影绰绰地遮蔽在云层里,周泽楠脚踩着落叶,仰头看天。 也不知道边泊寒在做什么,有没有收工了? 周泽楠心里想着,拿出手机给边泊寒打电话,电话发出正在接通的声音。 电话还没接通,程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找了你一圈,原来你在这。” 周泽楠放下手机,转身回头,他皱皱眉,没想到程睿会跟出来。 程睿还是带着笑,眼尾红红的:“我也就是想找你说会话,其它没什么。” 周泽楠隔了太多时光看着程睿,其实程睿和以前并无太多变化,气质依旧是温和的,笑起来看人依旧让人觉得妥帖舒服。 但也因为从前的事,周泽楠看他,终归是有些不同。 程睿见周泽楠没说话,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我马上结婚了,定在了下年开春。这次研讨会,我打听过,知道有你,所以才参加的。” 周泽楠皱眉看着程睿,想说声新婚快乐都无法开口。 要是没有程睿毕业那时候,喝醉酒之后的坦白,周泽楠估计会认为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异性恋,可程睿不是。 周泽楠像是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他知道的程睿即使胆小,可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第114章 程睿苦笑了笑,替自己辩白道:“家里人一直在催,我实在挨不住了。”他的眼睛盯着周泽楠:“结婚前,我就想着见你一面,和你说声对不起。” 周泽楠的脸上没有表情:“你没有对不起我,不需要和我说这些。” 程睿摇了摇头,固执地说:“要说的,以前是我太胆小,总是想得多,我喜欢了我也不敢要。我……” 周泽楠打断他:“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我也都不记得了。” 程睿眨了眨眼,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垂在两边,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站在周泽楠对面:“可是我记得,小泽,以前的事,我都记得。” 周泽楠的眉头拧成个小疙瘩,他算是彻底不明白程睿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呢?” 程睿缓慢地眨着眼,像是在思考:“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就是想看看你,和你说说话,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我现在过得很好,有喜欢的工作,也有好的爱人。”周泽楠不想和程睿在纠缠,“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告诉你了,我还有……” 程睿没等周泽楠话说完:“你爱人是男人,对不对?” 周泽楠没否认:“是。” 程睿的表情变得很难看,像是喝了一杯混杂着柠檬和苦瓜的汁水。他嘲讽似的冷笑了两声,眼睛往下扫着周泽楠的手腕:“你手上的头绳我看到了,你这么好,谁爱你都不会奇怪的。” 他停顿片刻,看着周泽楠,像是花了很大的力气:“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程睿,追究这些没意义,我有爱人了,我很爱他。以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再纠结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程睿口里一直念叨着:“有意义的……有意义的……要是我没那么胆小,我勇敢一点,我们会不会?” 周泽楠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他直视着程睿的眼睛:“因为你永远最爱的只有你自己。” “爱人不是这样爱的,爱应该是明确的,不是你想起来撩拨两下,权衡利弊后再去计算。程睿,没有人会想要一份不确定的爱。” “爱是要一起赴汤蹈火的,你不能永远站在岸上隔岸观火,看着别人像个傻子一样飞蛾扑火后,再说你没想好。” 周泽楠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以前的事就让它留在以前,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联系了,不合适。” 程睿的眼睛彻底红了,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周泽楠看着程睿:“别让自己活得那么难看,别毁了那女孩的一生。” 周泽楠说完最后这句话,没看程睿,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电话的另一边,边泊寒听完了全程。 第四十六章 蒲苇韧如丝 周泽楠没再进去,他拿起手机打算发个微信给陈晨,结果却发现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接通了。 他拿起来,凑到耳边,边泊寒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问:“听到了?” 边泊寒“嗯”一声,没否认,他接起电话的时候叫了周泽楠,周泽楠没应他。原本边泊寒以为周泽楠是打错了,或者是手机放口袋里不小心碰到。 边泊寒刚要挂,他就听见了另一个人的声音。尽管边泊寒没听过程睿说话,但直觉告诉他那一定是。 边泊寒无意探究,但有人总惦记着你身边的人,总是一件让人不舒服的事。 边泊寒刚开始是有些愤怒的,但等听完了,有些心疼周泽楠,更多的,是替周泽楠不值。尽管那些喜欢,周泽楠从未对程睿说过,但边泊寒是知晓的。 程睿今晚说的这些话,无疑把曾经和现在都撕扯出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淋淋的,面目全非。 而这些难堪还都被边泊寒见证,他道了歉:“对不起。” 周泽楠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是怕你多想。” “我没有。”边泊寒急忙辩驳道。 “嗯?” “好吧,我有。”边泊寒立刻改正,他小心地问,“你……” “什么?” 边泊寒停顿须臾,挑选着措辞:“有没有不高兴?” 周泽楠反问:“因为什么?” “因为程睿。” “没有不高兴,”周泽楠平静地说,“只是觉得太难看了。” 难看这个词包括了太多,堕落腐败的人生,无端的恶意,随意玩弄别人的感情,一切的一切, 都很难看。 可偏巧这个世上很多人因为懦弱、无知、狭隘、偏激,把难看的事一做再做,不肯吸取教训。 边泊寒沉默了几秒,郑重地说:“以后我都会陪着你,这些难看的事不会发生。” 周泽楠很轻很轻地“嗯”了声,他看着天边从云层里探头出来的月亮,脑海里冒出个疯狂的想法:“边泊寒,我想见你。” 边泊寒笑了笑,刚要说你明天就可以见到了,他脑子里倏地闪过丝电流,反应了过来:“那我来机场接你。” “好。” 第115章 周泽楠挂了电话,打开软件订了最近的航班。他把航班号发给边泊寒吼,给陈晨发了条微信:我有事先回花梅村了。 陈晨发过来三个巨大的问号:??? 周泽楠:见对象。 陈晨发过来一个“我真是服了你个老六”的表情包。 周泽楠一路疾驰着去了机场,边泊寒也在另一边朝着机场的方向赶。 等边泊寒接到人,已经凌晨两点了。他站在接机口,看着里面的旅客往外走,周泽楠走在后面,穿着卡其色的风衣,浅色牛仔裤,手里拎着电脑包。 或许是机场承载了太多的分离聚散,又或许是因为边泊寒听了那通电话,他看着周泽楠,心中软软涨涨的。他抬起手,用力招着:“这里。” 周泽楠看见了他,笑得温柔。他朝着边泊寒径直走过来,在众人面前,抱住了边泊寒。 边泊寒愣了愣,周泽楠一直都是坦然的,但因为他的职业,他们很少在公众场合有亲密的行为。 可是现在,边泊寒不愿去想那么多,他紧紧拥住了周泽楠,他拍着周泽楠的背,笑着说了一句:“欢迎回家。” 他和周泽楠十指紧扣地走去地下停车场。 今天太晚了,开车回去不安全,两个人找了酒店在市区住一晚。 他们两个人躺在床上,边泊寒靠在周泽楠身上,脑袋贴着他的胸口,周泽楠的手则揽着他的腰。 边泊寒的头发蹭着周泽楠的下巴,有些轻微的痒意,周泽楠用手帮边泊寒的头发理了理。 边泊寒不想再提程睿的事,周泽楠也不想,他们两个人默契地抱在一起,静静地没有说话。 周泽楠很喜欢这些温情的时刻,比如早晨起床时,边泊寒还没完全睡醒,略微干涩的嗓音和迷茫的眼神。再比如,边泊寒睡着时,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钻,紧紧地抱着他。 当然,他也喜欢边泊寒某些因为他才特有的时候。 周泽楠抱着边泊寒,用手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边泊寒腰间的肉。他觉得一切都很安心,所有的兵荒马乱与混乱不堪像手指捻起的书页,被轻轻翻过。 边泊寒动了一下,在他怀里仰着点头,去看周泽楠的眼睛,笑着说:“痒。” 边泊寒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星星。周泽楠俯下来,亲了亲他的眼睛:“睡吧。” 边泊寒“嗯”一声,他朝着周泽楠的心脏,轻轻地亲了一口,那个位置,装的是他。 第二天一早醒来,边泊寒还有些懵,他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回想自己在哪。 周泽楠听到动静,闭着眼翻了个身,把手担在边泊寒腰上,头靠在肩膀上,闭着眼嗓音低哑地说:“再睡会。” 边泊寒也翻了个身,看着周泽楠的睡颜,用眼睛一笔一画描摹着,他的心里像开了暖风机,吹得全身暖呼呼的。 边泊寒这样看着他,周泽楠能感觉到,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了边泊寒的眼睛,低低地说:“别看,看了会出事。” 边泊寒笑了,鸦羽般的睫毛在周泽楠的掌心扑呀闪的。他笑着说:“我不看,也知道你长什么样。”后一句太过煽情,边泊寒没说出来——因为我心里全都是你。 昨晚,两个人都太累了,只简单地洗漱,没有洗澡。 边泊寒洗完了,在外面吹头发,让周泽楠进去洗。 周泽楠的手机摆在外面充电,一个劲地震动,边泊寒看了眼来电显示:陈晨。 他关了吹风筒,拿着手机,走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里的水声停了。 边泊寒说:“陈晨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几个,可能有事找你,我拿给你,你接一下。” 周泽楠的声音隔着门听起来,有些闷:“你接就可以,没事。” 边泊寒“哦”一声,摁了接通,陈晨打了鸡血的声音一下子扑了出来:“说,昨晚你说去找对象,你是不是骗我?花梅村我又不是没去过,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女孩子。” 陈晨还要一股脑地接着往下说,边泊寒有些尴尬地开口:“陈晨,是我。” 陈晨蒙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边泊寒,他大喇喇的说:“吓死我,我还以为是泽楠对象。”他开心地说:“泽楠昨晚过去找你啦?” 边泊寒硬着头皮:“嗯,他在洗澡,要不他出来,我让他打给你。” 陈晨忙说:“我找他有正事,你快帮我问问,研讨会的那个报告,他写了没,写了的话发给我看看,待会12点之前要交。” “等一下,”边泊寒拿着手机重新折回浴室门口,把陈晨的话转述了一遍。 “在我电脑的d盘里,有个我名字命名的文件夹,在那里面。” 边泊寒听完周泽楠的话,坐到桌子前,打开了电脑,他顺着进去找。 周泽楠的文件夹分类特别整齐,边泊寒的眼睛看到一个东西,震惊地睁大了眼。他先把陈晨要的文件找出来发送了过去。 陈晨那边收到之后,和边泊寒说:“回来我请你们吃饭,你让泽楠叫上他对象啊。” 边泊寒哭笑不得,替陈晨的粗线条,但也只能说“好。” 边泊寒打开他看到的那个文件夹,里面有他的电影《蓝色骨头》和一个采访视频。 第116章 边泊寒的手不自然地有些抖,他打开,视频里的人和屏幕外的人长着同一张脸。 视频里的边泊寒二十二岁,刚因为《蓝色骨头》拿了奖。 边泊寒还记得,那天太阳很好,好得像是这么多年北京都没有雾霾。他领完奖,结束的时候,一堆媒体等在外面。 他那天心情很好,所以愿意配合记者多回答两个无关的问题。 记者问他:你认为的爱应该是什么样的? 边泊寒想了想:爱应该是明确的,真正的爱不会让你去猜,不会让你有所怀疑。是尊重,是鼓励,是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视频里的边泊寒回答完这个问题,抱着奖杯,招了招手,张扬地笑着离开。 边泊寒返回来,看着文件夹上的名字和日期:边泊寒,2015年6月16日。 边泊寒记得周泽楠说过,那时候他研一。他还想起了另一件事,他和周语鹤在麦田看星星那天,周语鹤提过视频,那时候他只是简单地以为周泽楠看过他的采访视频。 忽然,边泊寒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想法,只是他不确定,需要周泽楠来证实。 周泽楠从浴室出来,看见的就是边泊寒端坐在桌子前,他用毛巾擦着头,问:“没有找到吗?” 边泊寒抬眼看着他走近:“找到了,只不过,我找到的是另一个。” 周泽楠挑眉,什么另一个? 他看着边泊寒的表情,瞬间反应了过来。周泽楠隐藏多年的心事被知晓,他也没有不好意思。 边泊寒伸出手去拉周泽楠的手,牵住了,目光牢牢地锁在周泽楠身上:“你那时候是不是因为看了我的视频,所以喜欢的我?” 周泽楠笑了笑,这和当时的剧情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笑着说:“我是有一天无意中在看人物访评,看完了之后没来得及关,平台自动给我播放了下一个,刚好是你。” 边泊寒变得有些泄气,原来没那么浪漫。 周泽楠像是看清了他心里的想法,继续接着说:“但的确是因为你这句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边泊寒:“什么?” 周泽楠的毛巾搭在脖颈上,手还温热着,他的大拇指揉搓着边泊寒的手,他斟酌着:“那时候,我因为程睿不太开心,我始终想不明白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我也始终不太懂。可等我看到你说的那句话,我才知道,那根本不是爱。” “所以,程睿说他要走,你就没有挽留?” 周泽楠摇摇头:“可能我太早就知道,强求不会快乐,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爱不到也不会怎么样的。所以,程睿走,我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我只是觉得,那是他的选择,和我无关。你说的那句话,只是更快地帮我确定,他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 边泊寒忍不住地问:“那我呢?” 周泽楠看着他有点吃醋劲儿劲儿的样子,温柔地笑了笑:“你不一样。”他打了个比方:“你是磐石,我是蒲苇。” 边泊寒听懂了,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明明是边泊寒自己要问,可真等问清楚了,他又有些害羞。他看着周泽楠,无端发难:“不准加他微信,不准和他说话,不准和他……” 他的三个不准都没说完,周泽楠俯下身来,抬着他的下巴,闭着眼和他接吻。 这个吻,绵密又漫长,夹带着薄荷的清香和周泽楠身上干净的沐浴液香气。 有些隐藏的心事,周泽楠没完全说给边泊寒听。 周泽楠能忍住为了程睿不费神,但阻止不了自己不难过。在他犹豫徘徊,不知道怎么和程睿告别的时候,是边泊寒的那句话给了他勇气。 也是那句话,教会他,真正的、健康的爱应该是什么样。 此后,周泽楠在许多时候,总会无意间打开那个视频,他喜欢视频里那个明媚少年的张扬和灿烂的笑。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习惯,习惯了去看边泊寒新的电影,新的采访。 当初周泽楠提议的找边泊寒来拍宣传片,也夹带着自己的私心。但那时候,周泽楠想的简单,他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站在镜头前,笑得一如既往好看的少年。 到后来,为了边泊寒心动,是周泽楠人生里预想不到,却做过再简单不过的事。再到后来,爱情不由控制,暗里生花。 作者有话说: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孔雀东南飞》 第四十七章 人的心脏,不分性向 他们两个人磨到中午才从酒店出去,吃了午饭往新野镇赶。 边泊寒昨晚临时跑出来,电话通知了李一戈,让副导演今天先拍,他下午赶回去。 都是合作了许多年的伙伴,无论是专业还是默契,都是一等一的。 周泽楠开着车,边泊寒在边上望着他直笑。 周泽楠很快地递了一眼过来,又转回去,笑着问:“怎么了?” 边泊寒伸手去挠了挠周泽楠的小臂:“我可算是体会到周幽王的快乐了。” 周泽楠嘴角往上牵了牵:“别人是烽火戏诸侯,你是千里接夫。” 边泊寒笑笑:“那我也乐意,我就觉得高兴。” 窗外的风景飞驰着往后退,树叶全都凋凌了,露出灰色的孤零零的枝丫。边泊寒想起一件事,他笑着说:“某人答应我的旅行。再不还,我要利息了啊。” 第117章 周泽楠挑眉:“想要什么利息?” 边泊寒坏笑着,眸子一闪一闪:“那我可不能说,秘密,反正是好事。” 周泽楠笑笑,心想,你最好是。 宣传片的拍摄进度已经到了后期,但是拍完了还要剪辑、修改,还有一堆事等着要做。 反倒是周泽楠等花梅村的支医项目结束,可以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两个人到了新野镇,周泽楠没停留,直接往花梅村赶。 就算两个人都不舍,但也都尊重彼此的工作。 陈晨睡了一夜,才咂摸出点不对劲,在微信上试探着问周泽楠:“你前晚说的是你去找对象?” 周泽楠:嗯,是。 陈晨:!!! 陈晨又在后面立马跟了一句:你和边泊寒?!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周泽楠:你现在看出来也不晚。 陈晨愤怒地连打一排感叹号:我不服,我也要对象! 周泽楠勾勾嘴角,笑了笑,发送了一个小刘鸭边做下蹲边加油的表情包。 周泽楠对陈晨迅速接受自己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和奇怪。 陈晨比他晚一年进入三院,那时候他们科接诊了一个先天性心脏病的男病人,陪同一起来的还有一位寸头的男人。 生病的那个比较活泼,很爱笑,嘴边有个小酒窝,叫做何家同。陪同一起来的那个则比较沉闷,看上去不爱说话,还有些凶。他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叫何必。 何必常常在何家同睡着后,一个人待在吸烟区拖着长长的影子抽烟。然后,又在外面站很久,等身上的烟味散去了才回病房。 每天早晨,何家同坐在床上眯着眼笑,一个劲地摇头不肯再吃。何必看着何家同,再看看碗里几乎没下去的粥,无奈又宠溺地说:“再吃两口。” 何家同一脸认真:“就两口啊。” “两口,”何必沿着边缘勺一勺粥,再把粥喂到何家同嘴边。 等吃完了两口,何家同不愿意再吃了,何必再接着用相同的招式哄骗他再吃两口。 等到第三次,何家同看着何必笑着说:“你又骗我。” 何必就笑笑:“吃多点好得快。” 何家同不说话了,眼睛变得红红的。 只有何家同醒着的那一刻,何必才是鲜活的,有人气。 大多数时候的何必都是沉默的,不说话,像具被掏空灵魂的躯壳,安静地坐在床边看着何家同发呆。 何必对何家同的病情一清二楚,他俩又同一个姓氏,以至于陈晨误会,和周泽楠说,哥俩感情真好。 周泽楠知道他们不是,但也没说穿。他在深夜查房时,见过他们在阴影里亲吻的模样。 有一天外面下了大雨,何家同忽然感到了不舒服,他的情况直转急下,需要做手术。 陈晨把家属告知书拿给何必,让他赶快签字,但是何必说:我签不了。 陈晨着急地说:你不是他哥嘛,都这个时候了,快签。 何必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像是掺杂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和历经痛苦的折磨。他低低地说:我是他男朋友。 陈晨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在很短的时间内接受,然后很认真的“哦”了一声:知道了,那你有他家里人电话吗?手术的话我们先做,你作为他的家属,也通知其它家属一声。 何必震惊地抬眼看着陈晨,一直重复着说谢谢。 后来手术很成功,陈晨回办公室哭成了个泪人,他哭着和每个人说,我的病人活了,活了。 周泽楠记得何家同出院那天,何必问陈晨:你不会觉得我们恶心嘛,毕竟我们是同性恋。你还会救我们,我有些意外。 陈晨笑着露出白牙:人的心脏,不分性向。他是病人,我是医生,天经地义的事。 何必笑笑,郑重地又说了一次谢谢。 所以有了前面的事,周泽楠并不害怕陈晨得知自己的取向后会排斥自己。 周泽楠放下手机,眺望着远处的山,他的心澄净如晴日,有着晒过太阳之后的和煦。 世界辽阔,人的心总比想象中的宽广。他浅浅的笑着。 边泊寒杀青第二天,特意回了花梅村,他和李一戈带了给小朋友们的礼物,有诗集、绘本、蜡笔。 边泊寒看着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在接过礼物后,露出开心的小表情,奶声奶气地说谢谢。他半蹲着,平视着每一个小朋友的眼睛,笑着说:“不客气。” 边泊寒自知自己力量有限,可他还是想做点什么,他给学校捐款,给孩子们购买书籍。 边泊寒希望书籍、诗歌、音乐这些看起来“无用”的东西能为孩子们打开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能让他们早一点了解贫穷不是烙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很绚丽,要努力去看看。 边泊寒还有另一个希望,曾经无知和贫穷让这片土地充满愚昧和恶,那么经历者和见证者的渴求是旧事不再有。 他给小朋友们准备了礼物,自然也给周泽楠准备了。 他牵着周泽楠的手,带着他往河滩走,周泽楠闭着眼,笑着说:“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边泊寒笑得灿烂:“秘密,马上就到了。” 第118章 周泽楠笑笑,放心地把自己交给边泊寒,视觉关闭之后,听觉、嗅觉、触觉变得越发敏锐。 晚秋的风微凉,扑在脸上,带着果实成熟的气息和旷野空茫的干燥。边泊寒的手,指间有轻微的茧,牵手的时候,像是磨在软软的砂纸上,很舒服。 边泊寒一路和周泽楠说着话,提醒他路上要避让的地方。边泊寒开玩笑:“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你往沟里带?” 周泽楠笑笑,笃定地反问:“你会吗?” 边泊寒想起刚开始认识时候的周泽楠,也会开玩笑,但是那时候的他们,没现在的亲近和自在。 周泽楠越来越多的把未曾给别人展现的一面在边泊寒面前释放出来,这对于边泊寒来说,很珍贵,也很受用。 边泊寒笑着用大拇指去摩挲周泽楠的虎口:“自家人,我们不做那缺德事。” 周泽楠跟着笑,笑到他最近眼角的小细纹都感觉增多了。 边泊寒把周泽楠带到河滩边,连成一片的芒花还开着。这个时节,说话的时候都会有团白色的雾气了。 边泊寒拉着周泽楠的手站定了,笑着说:“张开眼睛吧。” 周泽楠闻声张开,他看见自己面前种着一棵齐腿高的小树苗:“这是?” “你之前送了我一棵栾树的种子,我舍不得把它种下去。于是我买了一棵新的树苗,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我想把它种在这里,这样你以后想起的时候,能多一分开心。” 周泽楠用手抚摸着栾树的叶子,心里丝丝润润,像是春风细雨般的甘露落下来。他笑着问:“什么时候种的?昨晚?” 边泊寒不回答他,晃着他的手:“喜不喜欢?” 周泽楠笑了笑,诚实地说:“喜欢。” 只要是你给的,都喜欢。 边泊寒挑着眉,脸上有说不出的得意,还夹带着那么点小骄傲:“我就知道。” 但周泽楠想到一个问题:“以后这棵树谁来照顾?” 边泊寒故技重施:“秘密,这你就不用担心啦,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边泊寒私底下去找了老石,把给小勇和念儿的礼物一并交给了他。老石因为习根生的事,心里一直愧疚。 边泊寒不想再去纠缠,凝视深渊,必将被深渊所累。 善富丽他不会原谅,他也没立场去原谅,但是小勇和念儿,边泊寒还是想他们过得好。 父辈造下的罪孽,已经牵扯了两代人,他希望此后都不再有。父辈的恶理应作为警醒,而不是枷锁,捆住他们往外向上的脚步。 他们应该像这世界上自由的万事万物,越过一座座困难的山,飞往辽阔天地。 边泊寒拜托老石,帮他照顾好河滩上的树,他笑着说:“老石,这对我很重要,帮帮我吧。” 老石还以为是个多大的事,没想到就这,拍着自己大腿:“没问题,你放心好了。” 于是,边泊寒就这样给自己找了个守树人, 周泽楠心里其实猜到了八九分,但边泊寒不愿意说,他也就装作不知情,配合着:“我送你的种子呢?” 边泊寒笑笑,从衣领处拉出一根项链,小小的一颗种子被透明的材质包裹着,种子中间放着个做成蝴蝶形状的蓝色小花朵。 项链才从衣服里拿出来,还带着边泊寒的体温,周泽楠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 边泊寒笑着一一解说:“我就想让你一直陪着我,明明你已经属于我,但我还是忍不住地贪心。我把这棵种子做成永不凋零永不腐朽的标本,去到哪我都带着,就像你一直陪着我一样。” 周泽楠曲起手指,点了点种子中心的蓝色蝴蝶:“为什么是蓝色?” “因为你喜欢蓝色呀,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穿的就是蓝色。” 周泽楠笑了笑,他自己都没说过这个事,被边泊寒发现了。 边泊寒凑近了,从下往上盯着周泽楠的眼睛,笑眯眯地:“有没有很感动?” 周泽楠“嗯”一声:“感动。” “就这啊?”边泊寒瘪瘪嘴,他还要说点其它,周泽楠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 亲完了,额头顶着额头,周泽楠低笑着问:“这个当做利息好不好?” 每次周泽楠这样说话的时候,边泊寒都觉得他蛊得不行,根本分不出其它的精力说不。 周泽楠把项链放回去,用手刮了刮边泊寒的外套,放在边泊寒心脏的位置:“这里面全是我。” 周泽楠笑得温温柔柔的,眼尾的小细纹爬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太好看了,好看到边泊寒觉得此时此刻就是永恒。 边泊寒眨眨眼,心里还想要更多,想说更多。他舔了舔自己的唇,想再亲回来,周泽楠笑着往后,不让他亲。 边泊寒有些错愕地看着,不敢相信! 周泽楠立刻笑着亲回来,亲完了抱着边泊寒,在他耳边低低地说:“边泊寒,谢谢你。” 边泊寒揽着他的腰,在他怀里不能动弹,瓮声翁气地带着笑意说:“不想听这一句。” 周泽楠笑了笑,把他想说的和边泊寒想听的话说了出来:“我爱你。” 第119章 边泊寒满足地笑着说:“我也爱你。” 周泽楠松开了边泊寒些,和边泊寒对视:“忙完,带你去旅行。” 边泊寒歪着点头,眼里带笑,只是听说就已经期待不已:“一言为定。” 他们两个人站在一地萧瑟秋风里,互相依偎着,心是暖的。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面前的栾树上,在四周白茫茫的芦苇丛里,它那么矮小,又那么特别。 但总有一天,它会在一片白茫里杀出一条血路,坚定地长出自己的枝叶,不跟风向,捞起一片独属于自己的月色。 第四十八章 彩虹旗下亲吻 边泊寒的宣传片拍完,先回了上海制作后期,周泽楠到了二月过年前才回去。 之前的研讨会,周泽楠和程睿都在一个微信群组里,会开完了,大家也都没退群。 程睿自从上次吃饭找过周泽楠一次,此后再也没出现过。他们两个人安静地躺在微信群组里,隔着屏幕上不长不短几厘米的距离,再也没有联系。 周泽楠笑着问过边泊寒:“我要不要退群?” 边泊寒瞅一眼周泽楠的微信,不当一回事地说:“不用。” 他还振振有词地接着说:“我家周医生长这么好,三观正,被人惦记是正常的。以后你那么多研讨会,我总不能因为有他在就不让你去,凭什么让你放弃学习的机会,不能够。这是你的工作,我是家属,要支持。” 等周泽楠晚上睡着了,边泊寒爬起来,悄悄把周泽楠的手机解了锁。 边泊寒进入周泽楠的微信,把签名栏改成了“已有对象,勿扰,扰人者是狗”。 边泊寒心满意足地欣赏了半天,扭头看着熟睡的周泽楠,愤愤地吐槽道:“让他再惦记你,那个狗东西。” 周泽楠在被子里握紧手,死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其实,边泊寒一动,周泽楠就醒了。周泽楠静静地看着边泊寒用自己的手指解锁,看着他捣鼓自己的手机。 周泽楠无声地笑笑,随着他去。 那个签名,周泽楠第二天一早看到,故意和边泊寒说:“昨晚程睿在群里找了我,问我手术上的事,我和他说了。” 边泊寒搅拌着面条的手一下停下了,眉头紧皱着又松开,想假装大气又假装不上来,磨蹭半天,才憋出一句:“病人没事就好。” 周泽楠吃完早餐,拿着碗往外走,故意把手机放桌上,走到门口了,装作想起来的模样:“你帮我回个消息给陈晨,就说他的那个方案可行,手机密码是你生日。” 边泊寒闻言打开手机,帮周泽楠回消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以来,从来没看过对方的手机,就连昨晚边泊寒改签名,他都是直接奔向主题。 边泊寒回完了消息,都没察觉出哪里不对劲。他瞟一眼周泽楠还没回来,立马把朋友圈的背景图片换成了自己的照片,顺便把签名改成了:不是自己的东西别惦记,有对象,对象不仅专一还长得帅。 周泽楠洗完碗回来,手机躺在原来的位置,边泊寒一副做了好事的表情,开心得眼睛扑闪扑闪的:“我帮你发好了。” 周泽楠笑笑,拿起手机,看了看,笑着点评:“很到位。” 或许是周泽楠的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程睿的良心未泯。 后来,周泽楠从陈晨那听说,程睿退了婚。 周泽楠心里无波无澜,他吐槽了陈晨:“怎么谁的微信你都有。” 陈晨大笑着说:“我是小灵通,通通通。” 周泽楠无言地摇摇头,笑着往前走。 陈晨从后面追上来,喋喋不休地接着说他的朋友圈:“何家同和何必结婚了,去了冰岛,啊啊啊啊,我好羡慕呀~~~” 周泽楠笑着,现在的他,很满足,不用羡慕任何人。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春节,两家人的父母聚在边泊寒家里吃了顿饭,边泊寒还邀请了边盛安和余穗的伴侣。 周语鹤的头发长长了些,她和余穗坐在沙发上看边泊寒和周泽楠小时候的照片,余穗的伴侣给他们拿来小毯子盖着腿。 边盛安一个人在阳台上修剪植物。 边泊寒和周泽楠在厨房忙活着,边泊寒听见门铃响,周泽楠洗着西蓝花,问:“还有谁?” 边泊寒朝周泽楠眨眨眼:“待会你就知道了。” 边泊寒从厨房忙探出身去:“我去开。” 边泊寒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门,来的人是孔佑。 孔佑双手提着水果,穿得板正,有些拘谨和紧张地站在门口:“新年好。” 边泊寒笑着让孔佑往里走,他朝客厅看,大声笑着说:“孔叔来了!” 孔佑往里走,周语鹤看过来,他们四目相对,互相朝着对方笑着点了个头。 那天,他们在万象更新的喜庆里共同举杯,互相说着“新年快乐”。 边泊寒和周泽楠给大人们都包了红包,在每一个红包上写着: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三月,春天一到,江郎的判决也下来了,繁星娱乐公司的官博置顶了法院的判决文书。 边泊寒转发并写了一句话:炮火之下我侥幸存亡。 第120章 他的这句话一时之间被各种解读,有人积极转发,替他鸣不平。也有阴谋论的人不相信,在网上肆意揣测着。 经历过一遭,边泊寒对评价越发不在意,他看着网络世界的人们一念成佛,也看着人们一念成魔。 他在二十二岁被捧上神坛,又在一夜之间被扯着跌落低谷,人人唾弃。 边泊寒算是彻底明白,神坛和祭坛,并无区别,造神和毁神都同样容易。 飘舞的每一片雪花都圣洁,都无罪,雪崩来临时,他们也只会说,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做。 这样的事,不会断绝,只会遗忘之后再上演。 边泊寒看着手机上的软件,毫无留念地摁了卸载。 抄袭的罪名被洗清后,《往事并不如烟》正式定档上映,边泊寒特意把第一场电影见面会定在了泉州,鹿笙等了南梦洲一辈子的地方。 边泊寒与书的作者陆芷婷共同参加了这次电影见面会。 在见面会上,有影迷不相信地问陆芷婷:鹿笙和南梦洲相爱短短一两年的时间,他们后来没有想过要去爱别的人吗? 陆芷婷想了想,拢了下耳边垂下的秀发,温婉地笑着说:他们等了彼此一辈子,或许在现代人眼里看来,这是个天方夜谭。暗夜里的吻和早晨清浅的拥抱,是他们从彼此那得到的一切。他们靠着这些度过了自己的余生。 我问过我的阿公,为什么能用一生来爱一个人,等一个人。 我阿公回答我——因为我们拥有彼此至高无上的承诺,而这胜过一切。 也有影迷问边泊寒:为什么会选择这个故事? 边泊寒笑着很俗套地说了一句:因为爱。 底下的观众笑做一团。 边泊寒在心里想,的确是因为爱,他爱电影,爱光影创造出的奇妙世界。 他也爱这宽广人间底下忠贞不渝的爱情,相互扶持的友情,温暖细腻的亲情,那么美,那么纯真。 等边泊寒和周泽楠两个人都忙完,已经到了六月,盛夏的日子。 他们定了机票,飞往法国。 六月的法国阳光充沛,天空蓝的迷人,空气里充满花香、爱与自由。 人们坐在咖啡店里看书聊天,躺在城市绿地上晒太阳、滑滑板。 周泽楠和边泊寒像普通情侣一样在法国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去卢浮宫看展。 他们站在楼梯前,和人潮共同仰望胜利女神雕像。胜利女神静穆地睥睨着,她的翅膀迎风高展,衣裙被海风吹舞着往后流动。 他们夜晚从酒吧出来后,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拉着手跳舞,拥吻,踩着一地碎月光回家。 然后在夜色包裹下,他们一次又一次共享着爱的游乐园。 有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在街上随意地走。忽然落了雨,边泊寒拉着周泽楠的手,在街头狂奔。 他们临时躲进一家卖花的书店,边泊寒和周泽楠站在门口的屋檐下对视笑着。 周泽楠用手帮他把头上的水擦掉,他们把外套的水抖落,才走了进去。 书店不大,八九平方米,有历经岁月带来的古朴与雅致。店员在忙着整理货柜上的书籍,和他们简单地问了好。 靠墙的书柜高高的,直直地通向天花板。大部分的书籍都是法文,边泊寒和周泽楠看不懂,随意地翻了翻放回了原处。 边泊寒去撞周泽楠的肩膀,小声笑着说:“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文盲。” 周泽楠手上拿着一本中文译本的《查理十字街84号》,也笑:“我们都是绝望的文盲。” 在落地窗的那一边,摆放着一些明信片,上面印着法国的古老建筑、自然风光。 边泊寒看看外面不知几时会停的雨,提议道:“我们互相给对方写一张明信片吧。” “好。” 边泊寒和周泽楠坐在书桌两端,边泊寒用一只手遮着,警告周泽楠:“不许偷看。” 说的人是边泊寒,犯规的人也是边泊寒,边泊寒忍不住地往周泽楠这边偷瞄。 周泽楠没抬头,低头写着明信片:“说好不偷看。” 边泊寒把头伸回去,悻悻然地狡辩:“这不没看到嘛。”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凭借着手语和翻译软件付了明信片和邮费的钱。 周泽楠特意选的慢邮,理由是不用着急,车马邮件可以很慢。 边泊寒和周泽楠从书店里出来,穿过小巷走到大街上。 大道上人声鼎沸,越来越多的人从大道的另一边源源不断地走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如水的人潮、漫天的彩虹旗以及各式各样的标语——love is love,love is free. 人们打扮各异,或平常,或乖戾,尽可能地展现着自己,有的只着内裤,有的背着一对洁白的翅膀,有的在身上画满美丽彩绘。 他们脸上或画着夸张的妆容,或简单地印着彩虹的标志。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昂首挺胸、骄傲自豪地笑着。 边泊寒和周泽楠的手还牵在一起,人群向他们发出邀请。 他们对视一眼,笑着加入这场意外的奇遇。 旁边的人看他们什么都没准备,热情地递过来两把小旗子。还笑着在他们脸上印上了彩虹的印章。 边泊寒和周泽楠挥舞着手中的彩虹旗。 第121章 道路两边的建筑里有人探出头来观望,从窗户里挂出彩虹旗,高声呼喊,爱没有错。 他们从窗户里洒下许多彩虹旗子,在风里飘扬着。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鼓掌,也有人咒骂。 但是,往前的人们不会停止。他们挥舞着,呐喊着,勇敢地去表达、去争取。 从队伍后面传过来一面巨大的彩虹旗,从后往前,像面起伏的海浪被传递着。 边泊寒和周泽楠站在旗帜下抬头仰望,阳光铺满旗帜,耀眼地夺目。 他们不自觉地伸长了手想要去碰,旗子离得不高,轻易就碰到了。 他们默契地偏过头去看彼此,眼里都带着笑,手牵住了,十指紧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炎热的夏末,快散架的车,破败的宾馆,断线的风筝…… 一帧帧,一幕幕,全都从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来,然后变为眼前的人。 他们笑着在彩虹旗下亲吻,在彩虹旗下本真地做着自己。 他们对望着,在那些招摇的旗帜里,望过去,你是你,我是我。 但没关系,我会找到我,也会找到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那个吻和那件衬衫,是我从你那里得到的一切。这是原句,出自请以你的名字呼唤你 暗夜里的吻和早晨清浅的拥抱,是他们从彼此那得到的一切,是化用。 谢谢看文的小伙伴,真的真的很谢谢,希望你们一切都好,平安健康,开心顺遂! 第四十九章 写给小朋友们的一封信 一、名字 边泊寒的名字来源于一句诗“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含义是就算天寒地冻,瓢泼大雪,他也可以停靠,找到属于自己的岸边。 周泽楠的名字是谐音,泽楠通“责难”,含义是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责难自己。另外一个是我很喜欢树木,觉得树木坚韧。 周语鹤的名字,是整本书里我最喜欢的。小时候,外公家贴在墙壁上的瓷砖是一只白鹤站在松树上。所以,鹤从小在我的认知里,是一种看起来很高贵,形态优美,充满仙风道骨的动物。 孔佑的名字像他这个人,是个守护者,保佑一切,守护着一切。 宋辞的名字,是因为我想到了唐诗宋词,很简单。 李一戈的话,戈是古代的兵器,但姓李,是木头,木头的兵器比较钝,不会伤人,符合小十一的性格。 至于善富丽、江郎,用的反讽,善富丽是想要什么没有什么,江郎是明明有才华,最后因为嫉妒和自己的恶意把才华散尽。 二、人物 整本书里,我最喜欢周语鹤,我真的无敌喜欢这个女人。 可能大家会问,为什么我一直在写家暴、拐卖等事件,第一,我是女性,我关注女性。第二,这些事件每一天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里发生,我只是呈现。我希望所有女性快乐、平安、健康,永远都不要遇到坏人坏事、烂人烂事。 创造周语鹤这个人物,在某种程度上,是想告诉大家,不要被规训,不要去相信别人的风言风语。在家暴、拐卖一系列事件中,错的人不是你,你要想尽办法逃出来,然后昂首挺胸地,充满自信地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在任何糟糕的境遇下,活下去,去努力,坚守本心,你一定一定会灿烂的。 三、书名 《灿烂涅槃》这个名字是引用的涅槃乐队主唱自传的书名。灿烂涅槃分成了两部分,灿烂和涅槃,书里的人物,周语鹤、边泊寒、周泽楠分别经历了不同的不好的事,他们在经历过后也迎来了自己的灿烂。 四、写作手法 整本书人物都用了对比的写作手法。 周泽楠和习根生:他们的妈妈都是被拐卖的。 边泊寒和宋辞:两个人的父母都从相爱到不爱。 周语鹤和善富丽:两个人都被拐卖。 边泊寒和江郎:面对刁难的不同选择和对电影的态度。 周泽楠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对待周泽楠时候的态度。 提醒一点:周泽楠的爷爷奶奶爸爸对周泽楠再好,也是罪人,请不要同情或觉得他们很好。同理可证,买孩子的买家。 人在经历相同事件时,做出的不同选择往往会造就不同的结果。 五、地名 新野镇花梅村是周语鹤被拐卖的地址,地名由两个事件组成:一个是小花梅事件,也就是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事件;另一个是我当时搜索的时候,看到一男子挖地洞囚禁女子,我只记下了叫新野镇。 书中的地名是虚构,不影射任何地域。 六、碎碎念 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身边的朋友遭受了无端恶意,以及网络世界里层出不穷的空口鉴抄事件。 作为一个创作者,当下的环境,很糟糕。有时候,我看着网络世界里大家因为不喜欢一篇文聚在一起对着一个作者辱骂、造谣、人身攻击,觉得很气愤。 我不理解大家这样做的原因,不喜欢这篇文,走开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辱骂一个作者。因为文,去怀疑和造谣作者三观不正。最离谱的,没看完文,断章取义,不讲逻辑,空口鉴抄。 书做的是呈现,人物的三观不等于作者的三观。只是因为情节需要,人物的性格会促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所以我们去这样写。 第122章 空口鉴抄的,没什么好说的,记得自己是个人,也请你做个人! 至于大家的雷点,我私心认为,那不归作者管。雷点直白点的话,是你自己的喜好,作者不需要为任何人的喜好买单。 写文这一路,自己是个很好运的人。我非常喜欢我的读者小朋友们,你们真的是些小天使。 不管是底下的评论,或者是微博的留言,都非常非常友善。你们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感觉得到你们的真诚。 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们,写文的这一路因为有你们,我收获了加倍的快乐。 希望我的小朋友们一直一直美好,一直一直快乐。 谢谢你们和我相遇,下一本,我们再会! 写于2023年11月16日 星期四 ?看着网络世界里大家因为不喜欢一篇文聚在一起对着一个作者辱骂、造谣、人身攻击,觉得很气愤。 我不理解大家这样做的原因,不喜欢这篇文,走开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去辱骂一个作者。因为文,去怀疑和造谣作者三观不正。最离谱的,没看完文,断章取义,不讲逻辑,空口鉴抄。 书做的是呈现,人物的三观不等于作者的三观。只是因为情节需要,人物的性格会促使他们做这样的选择,所以我们去这样写。 空口鉴抄的,没什么好说的,记得自己是个人,也请你做个人! 至于大家的雷点,我私心认为,那不归作者管。雷点直白点的话,是你自己的喜好,作者不需要为任何人的喜好买单。 写文这一路,自己是个很好运的人。我非常喜欢我的读者小朋友们,你们真的是些小天使。 不管是底下的评论,或者是微博的留言,都非常非常友善。你们和我说话的时候,我都感觉得到你们的真诚。 真的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们,写文的这一路因为有你们,我收获了加倍的快乐。 希望我的小朋友们一直一直美好,一直一直快乐。 谢谢你们和我相遇,下一本,我们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