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戏子》 第1章 第1章 麒麟镇来了个疯子。 是个唱戏的疯子,也不知是唱戏唱疯了,还是因为疯了唱的戏。 反正他来到麒麟镇的时候就已经疯了,疯子来镇子的时候穿着花旦的衣服梳着妆,衣裙上鞋袜上沾了好些泥,但妆还是齐整的。 进了镇子见人就傻呵呵的乐,看着不太正常的样子。 但疯子偏还会些武,大约早些年唱过武旦镇子上围着他找茬的混混流氓都没落得什么好。 疯子一来麒麟镇寻了个地就甩开袖子开唱了,没人搭戏也没人给他奏乐,疯子不管这些,像是漫天下都是他的戏台似的,来往的行人都是那看客。 他在麒麟镇开口唱的第一场戏是《锁麟囊》,倒是麒麟镇的镇名相得益彰。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 他一开嗓,惊了满堂的行人。 疯子唱的好,要不是他是个疯子,麒麟镇里戏楼里最好的旦角都没他唱的好。 但他偏是个疯子。 他也不在意人多人少,别人给没给钱,每次甩着袖子在大街走,寻个地方便开了嗓。 有听戏的喜欢他这股洒脱劲,时不时也打赏着他些。 有人愿意赏,疯戏子也接,捡几块铜板了了一天饭钱,其它的一概不碰,打赏的钱币散在大街上谁愿意捡谁捡。 所以经常有人愿意在街上跟着疯子,有他的地方多少有些钱。 但有时候也没人打赏他钱,他也不在意。街面上没场地,屋顶上他也能唱得了戏。 有些看客说,疯戏子的戏是唱给穷人听的。 但三狗儿知道,疯戏子的戏是唱给天下所有人听的。 虽然疯戏子的打赏有的时候有,有的时候没,但三狗儿从来没见他饿着过。 去年冬天三狗儿沿着街捧着饭碗行乞了两天,也没能从别人手里讨来半块冷馒头。 他窝在墙角以为自己可能要冻死在这个冬天了,但他正发着抖突然从天而降有人给他抛了一块热乎馒头。 他抬眼一看,只见疯戏子正穿着他那身行头在房顶上坐着呢,他手里还攥着个油乎乎的鸡腿,怀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了什么好吃的。 疯戏子吃着鸡腿哈哈的对他笑,等三狗儿啃完了馒头抬头他就不见了身影。 但这后来三狗儿就跟上了疯戏子,他是街边上的乞儿不过八九岁的年纪,不知道什么世俗偏颇,什么道理纲常。 他只知道一点,谁能给他吃的,他就跟着谁。 疯戏子常年在街边唱戏,他面上化着妆谁都不知道,他长的什么样的。 只看着眉眼倒是个漂亮的,街面上没人见过他卸了妆是什么样的。 但三狗儿见过,他不仅见过疯戏子卸了妆是什么样,他还见过疯戏子的姘头长得什么样。  第2章 见到疯戏子姘头那天,是个春天。 疯戏子在麒麟镇上有艘小船,那船又小又破载不了几个人,却是疯戏子在麒麟镇上的落脚处。 三狗儿自从跟上了疯戏子晚上就一直睡在船边的破荒屋里,街边上的乞儿都笑他是疯子的一条狗,可当狗有饭吃,三狗儿觉得做人还不如当条狗。 那天是个暖春,夜里他听到了响像是猫在叫春,扰得他睡不安稳。 三狗儿气的从铺盖上爬起来捏了块土块就要打猫,可他听着响动却是从疯戏子的船上传来的。 三狗儿以为疯戏子养了猫,却不料他蹑手蹑脚的凑上前一看,却发现船仓里有个精壮的男人趴在疯戏子的身上。 疯戏子翘着脚搭在男人的腰窝上,他本就长得白,在这样的春夜他的白却有了另一番的意味。 疯戏子抱着男人猫叫春似的哼着,男人动的猛疯戏子的小船都险些翻了。 三狗儿以为疯戏子遭欺负了,他壮着胆子便要拿手里的土块砸男人。 但他还没动就被发现了,男人扯过一旁的衣服把身|下的疯戏子遮了个严实,他扭过头看着三狗儿手伸向了一旁。 男人是个端正的相貌,眉眼也好看的紧,比疯戏子也不输什么。 但目光冷的出奇一副要杀人的神情,看的三狗儿忍不住打了个抖,手里的石块愣到了半空中怎么也没砸的下去。 而三狗儿借着出了云的月光这才看清楚了男人伸手摸得是啥,是一柄泛着寒光的刀。 “你…你个…王八…犊子,你别,别欺负人……” 三狗儿听见自己结巴的喊着,他似乎是要壮壮气势还扬了扬手里的石块。 男人赤|身裸|体的望着三狗儿沉默着。 最终还疯戏子解了围,他从衣裳堆里钻出头面来望着船外头的三狗儿哈哈的傻笑着,伸出赤|裸的小腿拿足尖把男人伸向刀的手压了下去。 他伸手抱着男人脖颈亲了亲,糊了男人一脸口水。 第2章 看着疯戏子露出的身段上漫布的红痕,又望了望疯戏子的动作。 在街面上混了多年的三狗儿知道,疯戏子是愿意的,是他坏人家好事了。 他连忙扔了手里的土块,红着脸连滚带爬的跑了。 从那之后他躲了三天没跟着疯戏子,想着自己在疯戏子姘头那里还想英雄救美就忍不住的捂脸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最后他躲了疯戏子三天,还是疯戏子找到他的。 他坐在房顶上给墙角的自己扔了块馒头,一如当年初见那样。 三狗儿就知道疯戏子这是原谅自己了。 第3章 麒麟镇的人一般都疯戏子,疯戏子的叫着,但也有人说疯戏子不疯的。 可没人见过疯戏子讲过明白话,他在街面上溜达除了唱唱戏文也从没和人说过话,整天冲着人傻笑,就连见着泡狗屎都能笑出声来。 但三狗儿是听过疯戏子说话的,虽然也不是什么明白话,但内心里知道疯戏子其实不疯。 有天晚上他从荒屋里出来准备找地方解手,就见着疯戏子船边林子里树影在晃,他疑心是有什么野物凑过去一看,却发现还是疯戏子和他姘头。 疯戏子穿着件戏服衣衫不整的露了半拉肩膀,他靠在树干上抱着他男人脖子,好弟弟好哥哥的在叫。 男人托着疯戏子的腿把他抵在树干上弄,一边往狠里弄一边嘴里一个劲喊着师兄,动作大的弄得疯戏子身后的树冠都在摇。 三狗儿早就对他们这事见怪不怪了,只管自己解了手缩着膀子回了自己的窝,其实他心底还是生了一两分隐秘的欣喜的,毕竟麒麟镇的人都不知道疯戏子有姘头就他知道。 这种别人不知我知的欣喜,转而又生成了一种不为人知的骄傲来。 三狗儿抱着那点欣喜开心了半个月。 而半个月之后,三狗儿却在麒麟镇的街面上见着了疯戏子的姘头。 那天,疯戏子在街角码头边上唱着戏,唱的是《玉堂春》底下看客有起了兴致的,扮作崇公道与他一唱一和着。 疯戏子的姘头这时候正从码头的停船上下来,疯戏子唱完了“来生结草并衔环”水袖一扬便扑了他姘头一脸。 他姘头长的高瘦支棱棱的杵着,穿着黑褂子虽然长得好看,但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就是不好招惹的。 果不其然男人一把扯住了疯戏子的水袖,就把人拽进怀里了。 疯戏子在他姘头怀里哈哈的傻笑着,底下听他戏的看客还怕他被欺负了,连忙上前想劝解一二,但被男人冰冷冷的眼神一扫也都没敢上前。 原先听戏的看客就这样眼见着疯戏子被穿着黑褂的男人掳了去,男人伸手拦了辆黄包车把疯戏子往怀里一带,两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了码头。 看客们望着远去的黄包车轮子,纷纷叹气。 有人怕疯戏子被男人欺负了,有人说疯戏子也是有两下拳脚的应是吃不了亏,也有人说男人长那模样说不定是谁吃亏呢。 而三狗儿捧着碗蹲在码头的石狮子边,翻了个白眼。 疯戏子这会儿估计正盼着他姘头欺负呢。 另一边,疯戏子躺着男人怀里被打横抱着,黄包车带着他俩从街面上过,他望着头顶掠过的白云哈哈的在笑。 见着的人都说,疯戏子这次碰了个硬茬,要吃亏喽。 黄包车在一家旅馆停了下来,男人抱着疯戏子进了旅馆开了间房,把疯戏子往床上一放便压了上去。 “我想这么干很久了,师兄。” 说着他亲了亲疯戏子艳红的唇,灼热的气息喷在疯戏子的脸边,满面的油彩遮盖着也不知身|下人红了脸没。 “干什么干,也不怕糊你一嘴。” 疯戏子哼了一声白了一眼压在他身上的男人。 男人圈着他腰也不言语,一口一口的亲着身|下人唇上的唇彩。 “不怕,师兄的口脂甜,多甜甜也是好的。” “牲口。” 疯戏子骂道。 “牲口要干你,师兄给不给。” 说着男人歪头咬了咬身|下人的通红的耳垂。 疯戏子哼了一声靠在床头斜了男人一眼。 “师兄又勾我。” 男人笑着在疯戏子的耳边道。 他一只手圈着身|下人的腰,一只手勾着他的腰带。 男人的气息喷在疯戏子的耳边,疯戏子听着诬他的话没有辩白,反倒是被那气息勾出了心尖燥热。 也不知是谁在勾引谁。 疯戏子白了男人一眼。 “也不知哪个猪猡前年夏夜里偷摸摸上了老子的船,吃干了抹净了害的老子一整个白天没能起得来,现在又说我勾他。” “猪猡。” 疯戏子骂道。 “谁让师兄当年不告而别,害我找了这么些年,要不是大师姐和我说你在麒麟镇师兄要让我寻一辈子吗?师兄还说不是你勾我。” 男人蹭了蹭疯戏子涂着油彩的脸颊,话语里竟透着几分委屈。 “师兄还骂我。” 男人舔了舔唇控诉着,继续蹭着身|下人。 疯戏子刚想骂出口的话,被男人这一控诉又憋了回去,他被男人压在床上又燥热又憋屈。 最后只能抬起膝往男人两腿之间蹭了一下。 “疯子,你还干不干了。” 第3章 疯戏子瞪着他师弟。 男人笑了笑像是捕到了猎物的狼犬,心满意足解开了手里的腰带,压了上去。 第4章 两人在旅馆里折腾了一下午。 等日头落了,疯戏子也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男人把他抱在了怀里拿鼻子嗅着,像条温顺亲人的大狗。 简直是条疯狗,疯戏子想。 “等我做完这单,师兄你就跟我走吧。我在美国唐人街给你盖间戏楼,林四爷答应帮我们处理好身份。” “师姐带着戏班子里的人已经先过去了,等我做完这单……” “阿青,你就和我走吧。” 男人抱着怀里人的人,一下下的吻着他侧颊。 疯戏子过了许久没说话,床帏间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杀的是谁?” 疯戏子许久后问。 “两天后,佐藤文,罗九爷下的单子。”男人答。 “罗九爷三天前被日本人枪毙在奉天城城门口。” 疯戏子扭过头咬着牙瞪着身后的男人。 “谢琼,我看你就是疯了。” 但男人没回话,只是沉默的抱着怀中的人。 他不是多话的性子,但决定了一件事便能倔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疯戏子当年在雪地里捡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倔。 那时谢琼当妓|女的妈死在妓馆里,老鸨裹了一张草席把她和谢琼一道丢在了城门根,谢琼当时就是这么守在他妈身边的。 他当时看起来才七八岁裹着一件破烂单衣,脚上穿的鞋还是他妈的不知道怎么的还丢了一只,露出的脚面上都是冻疮。 疯戏子当年也不叫疯戏子,他叫花季青,是奉天城里花家班有名的花旦。十七八岁的年纪但身量高唱腔好,常常一出台就赢来满堂彩。 捡谢琼的那时花季青正当红,人红了心情难免好,心情一好就容易软。 谢琼遇见花季青的时候,估计他的命也好了一下。 花季青出城的时候见着在城根地下守着草席的谢琼,看了一眼就心疼了。 谢琼模样好,而花季青喜欢模样好的,平生也见不得模样好的受罪。 他见着谢琼第一眼就心软了,心一软糊里糊涂就给捡回去了。 可捡个人回去,不是捡条狗,更别说这年景又乱。狗也不一定能养的活,更别说是人了。 但谁叫当初花季青正当红呢,他给花家班挣了那么些银元,大小也能养活个七八岁的孩子了。 所以班主也就象征性的训了花季青一顿,中途还被花季青笑嘻嘻的哄下去了。 花季青从小嘴甜又滑头,见人都是一副笑模样花家班没几人能真的跟他生起气来。 最后借着花季青正当红的这股东风,谢琼也就在花家班这样呆下去了,虽然他那时候不爱讲话十棍子打不出来一个闷屁,但胜在勤快,花家班里的人也没苛待小孩的习气。 但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估计后来花家班的人最后悔的就是让花季青捡回了谢琼。  第5章 被花季青捡回来那年,谢琼其实已经十一了。 但他常年吃不饱,他当妓|女的妈不太管他只有想起来了才扔点东西喂他。所以谢琼被花季青捡回来的时候皮包着骨头,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当初谢琼瘦瘦巴巴灰头土脸的样,也亏的花季青能看出他眉眼是个好的来。 花季青是被花家班班主捡回来的,有年闹饥荒班主骑着毛驴打着城外死人堆边过,花季青坐在死人堆边看着路过的花家班班主不哭也不闹,就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两只眼睛因为骨瘦如柴所以大的出奇,他一边看着一边还冲着花班主笑。 老班主觉得这孩子邪性,长得又好看,或许是被花季青后面死人堆里的鬼迷了心窍,他就这样把这孩子抱上了毛驴带回来家。 可能因为这茬,花季青就对被他捡回来的谢琼格外爱护。 没事闲下来就喜欢逗他,练功时甩着水袖逗猫似的招他。得了什么好吃的也往谢琼那边塞,没几年下来谢琼就给他养的比他还高了。 性子也从花季青起初逗他他从来不说话,到后来也能回花季青两句了。 不过除了花季青以外的人逗他,他还是不理的。 谢琼的名字是她妈的一个嫖|客给取的,那嫖|客是个教书先生,当时在床上谢琼他妈央他给取名字。 教书先生就给她个琼字,说是取自许丁卯的诗“琼树风高薜荔疏”。 谢琼他妈大字不识一听是取自诗句里的字,自然觉得是好的,千恩万谢把教书先生伺候好了,等过了没多就她咂摸出味来了。 谢琼,谢穷,不就在骂她儿子穷一辈子嘛。 这激的她跑到教书先生家门口一顿骂,扬言再也不做这缺德玩意的生意了。 她那时不知道,谢琼的琼是琼枝玉树的宝贝意思。 可或许她知道了也依旧会如此,谢琼的谢字是奉天城里有名的商户谢家的谢,听说谢琼他妈年轻时和谢家娼|妓馆里浪荡的大少爷有过那么一段情。 后来她生了谢琼,就想借此能攀上谢家的门槛进去做个妾脱了娼籍。 可等她抱着谢琼还没踏进门就被谢家老太太撵了出去,谢家放话说她肚里生下来的娼|妓子绝不可能是谢家的种。 第4章 那些日子里这事几乎传遍了奉天城,谢琼他妈不好发作谢家就只能指着教书先生的鼻子指桑骂槐发了火气。 但谢琼这名字还是留了下来,像是个诅咒似的,谢琼,谢穷,谢家人最好都穷。 而花季青的名字则是花家班老班主起的,老班主姓花所以他门下的徒弟只要是捡来的也都姓花。 花季青是他捡来的最小的徒弟,捡他的那年是个荒年,一年多都没怎么下雨连地上的草都不见青。 老班主希望能这田里的苗能见青,全班上下能有活头,就给花季青取了这么个名字。 季青,季青,季季都青。 也或许是老天开眼,捡到花季青没过半月就下了好几场雨,终于是缓了缓旱情。 从此花家班的人也都觉得花季青或许是个福星,毕竟捡到他,他们日子就好过多了。 谢琼十五岁那年老班主把他收作了最小的徒弟,他身量长开了像是高粱杆似的一窜多高,跟老班主学的也是武生,仗着身量姿态好长打短打都学着。 自从谢琼成了花季青的师弟,花季青到哪都带着他,像是炫耀一般,以往都是他喊别人师兄,现在也有人喊他师兄了。 这导致那段时间,奉天城里的人一见到谢琼喊的都不是他自己名字,个个都喊花季青小师弟来了。 谢琼十五的时候花季青二十刚出头,但已经是奉天城里有名的角儿了,虽然名气还没那些戏曲大家们要大,明眼人也都看的出来再过几年追上那些戏曲大家也是迟早的事。 花家班主是奉天城里有名的实诚人,唱戏本分能靠唱戏养活班子从来不弄那些卖徒弟找靠家的事,但手底下的徒弟吃不了苦想去找靠家被包他也不拦着。 他支起这戏班子一支就支了这么多年,连荒年里也没干饿着自己徒弟的事。 奉天城的人都知道花班主本分,也都知道花家班班主的儿子不是什么本分人。 吃喝嫖赌抽,要不是最后一个花班主管的严,他儿子也准能沾上。 花班主老婆死的早,只给他留下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叫花麒是奉天城里的老浪荡子了。倒是大女儿花凤儿能干,十五六岁就能帮花班主把戏班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别人都说这能干的是个女儿,早晚要嫁人再能干也用不上。 花麒是花季青大师兄。 花凤儿是花季青二师姐。 花季青知道他二师姐能干,但他也知道他的大师兄其实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浪荡。 他大师兄是个好的,他是知道的。 第6章 但是花季青知道归知道。 他大师兄浪荡也归浪荡。 在奉天城里花班主从青楼里提溜儿子,也都已经和日头打东边升一个频率了。 连奉天城茶楼里的店小二都知道,要是哪天花麒能学好了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 说来奉天城内爱听戏的戏迷们也都知道,花麒原先也是个角,在花季青没唱出头的那几年花家班也都是由花麒撑着的。 那时候花班主可真是人人称羡,一双儿女个顶个的能干。 但后来像是老天故意给花班主找不痛快似的,他面上风光了没两年背地里就有人传出消息,说花麒和城门外兵营里的一个丘八好上了。 那消息传的有模有样的,起初花班主也不信,自己教出来的儿子自己不知道嘛。 花麒火的时候,奉天城里那么多戏迷老板们捧他,更甚至有模样好的公子哥送了他好几箱子行头就为了约他吃个饭见见面,花麒都不带干的。 更别说他喜欢男人,还喜欢一个穷当兵的。 奉天城里传的没影的消息,花班主是信都不信的。 可直到有一天,他出城谈了趟生意,路上也不知道看见什么了。 只知道那天之后花麒就没被花班主放出过门。 过了半月东北突然告急,一天夜里奉天城外那群兵被政府连夜抽调走了,据说全都送上了战场,也不知道最后都落得什么个下场了。 再后来没过几年,花麒也就成了现今吃喝嫖赌样样都会的花麒了。 后来花班主老是从青楼里捞儿子,捞到最后他也烦了,索性两手一摊再也不管了,只要他儿子喜欢的还是女人,他花家的香火还不会断,浪荡也就浪荡吧。 再然后花麒就是奉天城各大青楼里常驻客了,据说他还时不时的在青楼登台唱戏,唱戏得的钱全都拿去了赌,这么些年下去有输有赢,也从未惹出过什么大事。 可老话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花麒出事那年,花季青刚过完二十四的生辰。 花麒在赌场上被人下了套,他那天手气好在赌桌上赢了两把钱便准备不玩了,可还没出赌场就被赌场的人堵回去了。 城南的赌场刚换了老板,新老板是原先在漕帮搬货的地痞,不知道从哪发了一笔横财居然盘下了城南的一间赌场,地痞手里有些钱手下也有些贪钱的小弟,盘下赌场自后自己给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吴老虎。 也是花麒倒霉不知道他常去的赌场换了新老板,那地痞本就无赖不讲道理惯了,他在赌桌上见了花麒便动了心思。 花麒赢完钱打算走的时候,他手下的小弟们拿着刀又把花麒压回了赌桌上。 吴老虎把刀尖抵在花麒手指上,非说他耍诈,逼着他再赌几局不然就剁了他手指。 第5章 花麒被逼无奈只能接着赌,他原以为是自己赢了钱这吴老虎不痛快了,准备把腰包里的钱输干净了了事。 但没想到后来吴老虎逼着他把腰包里的钱输干净了还不行,更逼着他借赌场银子。 花麒不赌,吴老虎就找人抓着他的手,逼着他下注逼着他赌。 等花麒被从赌场里扔出来后,他身上欠下的银元就连把花家班卖了都还不清了。 吴老虎还派人放出话来,要么花麒还清欠的银子,要么让花麒的师弟花季青陪他大哥柳三爷一晚上。 奉天城里大大小小的爷平常人都数不过来,但排的上号的没几个,柳三这位爷奉天城里的老人倒是能记得清,青年人可能不太知晓。 但他好歹也是奉天城里一个青帮的老大,不过是前老大了,这位爷至今已七八十岁了,他手底下的事也大多交给他儿子去办了。 这位爷平生爱玩戏子,荤素不忌。玩过的戏子和他生下的儿子一样多,他家里有姓名的儿子就有二十多个了,更何况还有那些私生的或者不知名姓的。 这爷的事迹在奉天城里也是一奇,但碍于他手底下的青帮势力也没人敢怎么嚼他舌根子。 吴老虎这话一放出来,明眼人也都知道了,这地痞无赖无非就是想讨好柳三爷让自己能在城南能站的住脚。 这打的还是空手套白狼,一本万利的主意。 吴老虎放出的话在奉天城里当时闹得沸沸扬扬。 花班主当时身体不好,春日刚起头,他心悸的老毛病时不时的就犯。 花家班的人瞒得严严实实的没敢告诉他,知道消息的人连花季青都没敢告诉。 花季青知道消息那天,他正带着谢琼在茶馆里听相声喝茶。 谢琼那时候十七了,在花家班养了几年长的比花季青都要高一头了,花季青带他出来的时候常常被人打趣,说他这身高赶明儿有人说他是谢琼弟弟都有人信。 十七岁的谢琼在花季青那乖的不得了,可每次有人说花季青应该叫他哥的时候,花季青还没急眼,他倒是先一步急了眼,他一急眼倒是让更多人想逗他了。 端看他那急眼的模样就让人觉得像条小狼犬,呲着牙在护主呢。 有时候花季青见他着急眼的模样就能乐上好久,他坏心眼的不光爱看别人逗谢琼,他自己也经常爱逗他。 刚开始花季青逗他,谢琼还有些木讷,逗的紧了花季青就能得到谢琼羞的通红的耳根。 后来谢琼有经验了,不但花季青看不到他红耳根了,谢琼还能和他斗一两句嘴,更有时候还能说的花季青说不出话来。 第7章 听到消息那天,花季青在台下翘着脚听相声,听着台上胡咧咧的相声正乐着。 旁边谢琼在给他剥花生核桃往他嘴里喂,他看着相声,谢琼看着他。 然后花季青就听旁边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花季青吧。” “嗨,不是他还是谁呢,现在还在这乐,可能人家没把这当回事吧,毕竟戏子嘛,陪谁不是陪呢……” “听说他师兄正满奉天城里筹钱呢,估计这会投河的心都有了。” “谁说不是呢,吴老虎这地痞谁遇到不发愁呢,你们说这花季青能去陪那柳三爷吗?” …… 花季青正乐着呢,冷不防听了这一段话扭头看去,只见三五个人坐不远处正探着头指指点点的看着他呢。 花季青满脑袋问号,还不知道自己怎么着了招这么多人议论。 倒是谢琼一把捏碎了手里的核桃,看向了那帮人。 不远处的几个人一见谢琼那手捏核桃凶神恶煞的模样,惊了一跳连忙纷纷转过脑袋不再说了。 反倒是花季青相声散了场带着谢琼拦住了那些人,他当初就是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和他大师兄有关。 那些人见他身后谢琼板着一张脸,还以为是花季青要带人收拾他们,最后花季青问什么他们答什么,乖顺的不像样。 花季青看了看身后的谢琼,还以为自己欺负他们了一样。 花季青从那伙听相声的人嘴里问出了花麒的事,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天里他大师姐总拦着他,不让他出去了。 可拦着终究是拦不住的。 相声馆里花季青叹了口气,想着他大师兄现在四处筹钱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说带着谢琼回去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呀~” 花季青坐在花家班的院子里晒着太阳拽着戏腔唱了一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对面谢琼坐在墙根的阴影里一下下的磨着刀。 花季青瞥了他一眼,拿着鞋底扔他。 “唱戏的行当,你把刀磨那么快准备宰谁?” 谢琼挨了砸也不气,他把花季青的鞋摆回了太阳底下晒,转过头仍磨着刀。 直到花季青提着鞋又扔了他一下,谢琼才从肚里憋出来一个花季青要的回答。 “宰狗。” 花季青听他这话没忍住气笑了,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你这是打算宰几条狗,能宰几条狗。” “大狗在这叫,后面是老狗在那镇着,就你一人能把这群不要脸的狗杂种一块端了?” 谢琼没答他话,只是一个劲的磨着刀。 花季青气的想揍他,可自个的鞋都被他自个扔出去了,他赤着一双脚下不了地,只能憋屈的窝在椅子看着谢琼磨刀。 第6章 花季青自个也没想明白呢,他以前遇事身边也都有人能商量着。 可眼下这情况,要是和他师傅说,他师傅一准能捂着心口抽过去。要是和他师姐说,他师姐肯定劝他不要管他师兄,但背地里又能把眼哭肿。 他师兄输的多少钱他也听说了,他还头一次知道自己一晚上值那么多钱呢,这价都抵得上奉天城里的花国皇后了。 他知道这事不怪他师兄,是柳三爷这幕后的老狗不要脸面。 可人家不要脸面,手底下那么多儿子小弟,你什么都没有只能落得挨欺负的份,这胡糟糟的乱世能讲出什么道理呢。 不就拳头大的欺负拳头小的嘛。 他要是不去,他师兄凑不出那么多钱估计到最后命都不一定有。 花季青琢磨着,要不去一趟得了,那柳三爷都七十九了,裤裆底下那玩意能不能用还另说呢。 就算最后怎么着了,都是男人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嘛。 花季青瞄了一眼墙根边磨刀的谢琼,最后他纠结着还是没拿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但过了几天这事就由不得他了。 柳三爷的黄包车不分昼夜的守在了花家班门口,吴老虎放出话来,三天之内花季青要不上黄包车,花麒还不上钱。第四天砍花麒一条胳膊,第五天卸他一条腿,第六天就让花家班的人去护城河底捞他了。 吴老虎放出话,花季青也知道他这地痞也能干出这事来。 最后他三天时间连一天都没带犹豫的,当天晚上便和谢琼扯了个谎说自己去找花麒问问到底怎么了,他没坐门口柳三爷的黄包车。 自己一个人出了花家班,一个人避开了人群亲自走进柳三爷府里了。  第8章 花季青进门的时候柳三爷正躺在床上拿着烟枪,一脸病怏怏的表情。 合着这老不怕死的还抽起了大烟。 柳三爷一见了花季青眼睛一亮,烟枪都顾不得了扶着床头就坐了起来,摸着花季青的手一口一个“宝贝”的叫着。 花季青忍着恶心赔笑着。 管家这时候奉上一个盒子,盒子里装得似乎是丹药。 柳三爷挑出一个和水吞了,吞完看似精力大振满面红光的。 花季青当时只觉得这老头活到这岁数还没被自己折腾死,也是个奇迹。 当柳三爷屏退了下人一个劲抓着花季青的手揉着的时候,花季青没想到他接下来还能在柳府里见到谢琼。 柳三爷这个年纪早不行了,这些年玩戏子全靠丹药撑着,但也撑不了多久,前半夜他让花季青给他唱了半夜戏,后半夜他吞了两个丹药觉得自己行了就想霸王硬上弓。 花季青看着他跟猴似的往自己身上蹿,半天哆嗦着手连衣裳也没解开一件。 他冷着脸想着不如把这老家伙敲晕了躺一夜吧,还省得废他这些体力了。 这把年纪还玩戏子,是戏子玩他,还是他玩戏子。 正当他这么想着并且伸出手想要一把拽开这老家伙的时候,一只手却先他一步把人拽开了。 “哎呦。” 柳三爷一把被人拽到了地上,他脑袋磕上椅子歪了过去。 花季青正懵着呢,只见谢琼板了一张比他还冷的脸,额头气的直冒青筋。 “你不是说去找大师兄了吗?” 说着谢琼看了一眼地上的柳三爷。 “这就是你找的师兄?”他问道。 花季青哼唧了一声,自知理亏。 “你来干什么。” 他试图转移话题。 “……” 哪知谢琼被这句话问住了,他突然红了脸过了半天才憋出来三个字。 “来救你。” 花季青这才看清谢琼身后背的包袱来。 谢琼刚是从窗子翻进来的,翻的时候还穿着夜行服,花季青二话不说拽下了他的包袱。 只见打开后里面零零碎碎的存着不少东西,什么眼镜项链甚至还有肚兜。 花季青提着肚兜,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 谢琼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忙解释道。 “这是柳三他小情人的,不是我的。” 但谢琼越解释越乱,他一张脸对着花季青涨得通红好半天才说清楚。 “这些东西都是柳三他儿子还有他情人的,我本来想拿这些东西……” “威胁柳三?不然就宰了这些人?” 花季青提着肚兜打断了谢琼的话。 谢琼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这句话。 花季青看着这一堆东西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个法子。 但前提谢琼要赌一赌柳三的胆子,还有谢琼的刀。 他瞄了一眼谢琼,心想这小子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他自己还怕啥呢。 不如陪他赌一赌吧。 于是花季青提着一包袱东西晃了晃地上躺着的柳三爷。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没能叫得醒这柳三爷,柳三爷一晃脑袋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早就气息全无了。 谢琼刚拎这老家伙的时候一甩手,柳三爷后脑勺“咚”一声的磕椅子棱角上了,可花季青和谢琼说了半天话到底谁也发现。 血流了半天全被柳三身上黑绸的马褂吸了去,花季青一晃之下才发现柳三爷身后这一地的血。 谢琼提着包裹,柳三爷死了,他也愣了。 第7章 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最后他抹了把脸,叹了口气。 说啥呢,赶紧逃吧。 花季青踹了一脚谢琼,让他赶紧哪来回哪去。 谢琼低着脑袋想要留下来顶罪,被花季青从窗户里踹出去了。 “回去和师姐说柳三爷死了,让她连夜给我准备逃跑的行头,到码头等我。你去顶罪说不清,花家班必须和这事撇干净。” 花季青扶着两扇窗户对谢琼吩咐着。 见谢琼还有犹豫,他抬起脚又踹了他一脚。 “祖宗呀,你要想救我命你就快点。” 说完花季青“啪”的一声关了窗。 而此时门却被推开了。 听见推门声花季青心被吓出来半截,连忙扯着床上的被子盖住了地上的柳三。 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换了行头的花麒。 花麒画着旦角的妆穿着他刚入行时置办的那身行头,满脸陪笑着推开了门。 花季青险些被这响动吓抽过去,直到他一转头见着了花麒的那张脸。 花麒一瞧这屋里的场景,一见那被角没盖住的血迹,立马心凉了一半,他连忙转身对管家说。 “三爷和我师弟正……” 说着他瞥了一眼管家,和管家身后的仆人。 “您这人多了不合适,把丸药给我吧,我进去和柳三爷赔礼道个歉,我和师弟今晚保证把三爷伺候的妥妥帖帖的。” 他话音刚落,花季青那边连忙晃着床发出了几声“办事”的响动。 管家见此情况也没敢往里瞧,连忙笑着把东西给了花麒就领着人退下了。 花麒把门一关,冷汗冒了一头。 但他一进屋子见着这情况,他也没招。 最后还是弯腰和花季青收拾了现场,把柳三爷的尸身抬上了床,换了床被子。 本来他今天下定决心来柳府,想求柳三爷一趟,能不能用自己替了他师弟。 虽然说是他着了道,但一人做事,一人扛。 他年轻时也是算是一个角,柳三爷那时也曾听过他戏提过想包他,于是他就想能不能替他师弟受这个由他惹出来的事。 可没曾想啊,他的小师弟可比他年轻那会刚烈多了。 花麒和花季青收拾完柳三的尸首,天也逐渐亮了。 他俩靠在床腿边坐着,花麒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拍了拍花季青的肩膀。 “你快走,师兄替你拖一会儿。回去告诉你师姐帮师兄准备跑路的行头,师兄过后也出城去避避。” 花季青看着他师兄,一时没说话。 花麒笑着拍了一下花季青的后脑勺,他脸上的妆此时都被折腾花了,扯着脸笑的时候也分不出来笑模样。 “快点,不然师兄都救不了你。” 花季青深深的看了一眼他师兄,红了眼眶。 最后他扯着他师兄的袖子求了几句。 “师兄我走了以后,花家班全靠你和师姐了。别气师傅了,这些年他也难,当年那个兵听人说没死在战场上……” 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花麒从地上扯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知道。” “快滚吧,再不滚就滚不了了。” 说着花麒把花季青扯到了门边一脚踹了出去。 然后他扶着两扇门探头瞧了瞧周边的院子,还装模作样的大声骂了几句。 “就你这样还服侍三爷,滚回去再学几年,三爷火气上来了可喜欢拿枪崩人了。” “他说了,今个儿除了我,谁进屋子他崩谁。” 花季青最后红着眼眶看了一眼他师兄,在微薄的晨曦里,他的身影最终在花麒的眼中渐行渐远。 花麒站在门边看了很久,最后直到看不见了便深深的叹了口气,甩手关上了门。 花季青一路离了柳府,没在路上多花时间。 可没曾想,在码头等着他的不光有他师姐,甚至还有他师傅花班主。 天色那时蒙蒙亮,他师傅一见他就红了眼眶,像是一晚上老了十岁。 他没有说太多,只是拽着花季青的手反反复复的说着。 “我对不住你啊……花麒对不住你啊,对不住你啊……” 说着说着竟哽咽的哭了起来,花季青活那么大,那是他见过他师傅第一次哭。 说是师傅,但花季青没父养,没母要。早就把眼前这个半百的老人,当做他的父他的母了。 临了了,到分别的时候他站在码头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望着哽咽的师傅一时间木在了当场。 但天色渐渐亮了,光阴不等他了。 花季青跪在码头的石板边,向着他师傅磕了三个响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心里反复的念着一句话。 师傅啊,来世我一定还做你的徒弟。 他磕完头,船工摇动了橹。 在那个清晨,花季青就坐着小船,船上载着他师姐给他收拾的细软,还有他唱戏的行头。 他就这样一直顺流而飘,一路漂泊到了麒麟镇。 从此世上少了个名叫花季青的花旦,多了个麒麟镇里的疯戏子。 第9章 花季青走后没几个时辰,嘴上说着要出城避避风头的花麒,转身出了柳府的门就进了警察局自了首,说自己杀了柳三。 一队巡警按着他的口供到了柳府,柳府的管家还懵着呢。 第8章 直到巡警把柳三的尸身抬出来,柳府才炸了锅。 柳三的那些个儿子连夜赶回了柳府,都放出话来要把杀了柳三的人活剐了。 可花麒先一步投案自了首,他呆在警察局的大牢里即使柳三儿子再多也不可能跑警察局里抢人。 有气急败坏的柳三手下就把矛头对准了花家班。 一天夜里,花家班的大门被人泼了油点着了火。 花麒的爹花班主刚送走了徒弟,还没出码头就听到花麒自首的消息,气的犯了心悸。 花家班大门被烧时他已经病在床上起不来了。 自从花家班的大门被人烧了,花家班里人心也大多散了,戏班子里有些人怕柳家报复半夜里收拾了细软就从花家班里跑了路。 最后听说花家班班主的小徒弟都转投了别家师父。 可说来也奇,自从花班主的小徒弟离了花家班,没过几天放火点了花家班大门的混混就被人扒光了衣服吊在了奉天城东门的牌楼上,放火的那只手被人钉在了牌坊中央,血滴了一地。 听说被人放下来的时候,已经不太好了。 此后几天这些时日里曾欺辱过花家班人的混混痞子们,每天一早醒来都能在自己的床头发现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离着他们脑袋只差几寸,有不慎者甚至早晨起来一个翻身,都有被床边的匕首削去一块鼻子的。 每一把插在床头的匕首尾端都刻了一个字,林字。 而全奉天城里干得出在匕首上刻林字的,只有林四爷一人。 说起林四爷,与其说他是帮派头子,不如说他个生意人,不过生意做的则是砍人脑袋的买卖。 经这几出,原先气急败坏针对花家班的柳三手下,这才记起花家班里那个最小的徒弟,离了花家班之后转头拜了哪个师父,那师父可不就是林四爷嘛。 而现在看着阵势林四爷是铁定要护了花家班了。 林四爷出手护住了花家班,柳家的人也没说什么,毕竟明面上杀死柳三爷的元凶还在警察局里呆着任凭处置呢。 本来柳三强逼一个戏子的事闹了出来也不太有脸面,况且和林四爷闹起来吃亏的还不一定是林四爷。 那时候花麒待在警察局里,罪名早就定了,但行刑的日期还没定。 因为在柳三死前的前几天,政府突然一纸调令把东北的一个军阀头目连人带兵调到了奉天城镇守,当时城里的政务交接,原先的警察局局长不知为什么,给调到了外地换了一人。 因为人事变动所以花麒的案子就暂时压了下来,而等那军阀进了城,警察局的新局长也上了任。 柳三的一个儿子却不知道怎么了,稀里糊涂在城里的娼妓楼里为了抢姑娘竟然得罪了新来的军阀头目。 这一得罪,柳府算是拍了老虎屁股了。 很快,柳家在奉天城里的几个码头就被大兵们给捣毁了,柳家的青帮势力也遭了打压。 奉天城层老一辈的人都在说,是这军阀头头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儆猴呢。 而正在柳家因为得罪了军阀头头人心惶惶之际,奉天城里关押花麒的警察局突然又走了水。 起火的是关押牢犯的地方,有几个罪大恶极的牢犯生生被关在牢里,出不来被烧成了焦碳。 等火救完了之后,那些尸首都已经烧得认不出了,而尸首里就有花麒。 杀父仇人一死,柳家也算是大仇得报了。 但他们也没生出来一点大仇得报的喜来,军阀头头这一打压跟着奉天城里好几家青帮也想来分杯羹捡块肉,现在柳家正焦头烂额呢,破船都快翻了也顾不得其他了。 得知花麒死了,他们敲锣打鼓的给柳三出了殡,仿佛这仇是报给世人看的,柳三一屋子儿子压根没几个真关心他的。 可后来的后来,在柳家轰然倒台后的几个月,奉天城里又流传着这样一番说法。 有人说当初花麒没死在警察局里,那天警察局走水的夜里,有人在警察局附近见着了谢琼。 也有人说,当初那把火就是谢琼新拜的师父林四爷放的。 但茶楼饭馆里也不乏有人对着这些说法不屑一顾的,更有的指着说这些的人骂他唬人,要是花麒真活着,那怎么也不出来露个脸冒个头。 被骂的人也不生气,他一甩袖子让杠的人想知道干脆去问林四爷。 但没人敢问林四爷,后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奉天城里,从此也少了个名叫谢琼的武生,多了个在刀尖上舔血的杀手。 第10章 在谢琼转投林四爷门下引来骂声一片的时候,远在麒麟镇的花季青是唯一一个理解他为何那样做的人。 而如今谢琼亲口和他说,他要为了一个已死之人去刺杀一个日本军官的时候,花季青也是这么多日子里来唯一一个能懂他的人。 他能懂他,但不代表他支持他。 但花季青对着谢琼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又没办法,只能气得趴在谢琼怀里吭哧咬了他一口。 谢琼被咬出了血也没吭声,只是轻轻的拍着花季青光裸的脊背。 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变得成熟了,和从前那个遇事只想拔刀子的少年完全不一样了。 可兜兜转转过了这么多年,谢琼知道当初那个少年的影子一直在某个角落里注视着他,他似乎永远也逃不过了。 第9章 他还是想拔刀子,他止不住也按不下,最终刀子被他捅向了敌人,也捅向了自己。 “这次我要是回不来了,师兄你别等我了…离开麒麟镇吧,去找林四爷他会帮你的……” 谢琼说着低头轻吻着花季青的侧颊,像是这些吻给了他某种镇定的力量似的。 而花季青则被他气笑了,他坐了起来骑在谢琼的身上摸了摸他的脸颊。 “你要是敢回不来,我才不去那什劳子的美国。” 说着他摸了摸谢琼身下那根东西,冷笑了声。 “你要是铁了心去,那就给我好好回来,要是回不来,大不了我再找根这玩意,普天之下三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别想让我给你收尸,你要回不来了我就给你做个牌位放我床底下,你就天天给我听好吧,保准你下辈子能成这天底下最绿的王八。” 花季青骂完谢琼王八还是很气,他翻身下了床踹了一脚床上的人,胡乱穿上了衣服头也不回的就推门出去了。 只留下谢琼一人躺在床上,想着花季青的话摸了摸肩膀上的咬痕,过了半会没忍住仰面笑出了声。 花季青的衣服穿的本来就乱,再加上他厮混了一下午面上的妆花的也差不多了,搁谁看他都是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他从旅馆里出来的时候,满大堂的人都盯着他看。 不过花季青正在气头上,一一也都瞪回去了。 他出了旅馆门发现三狗儿就在旅馆旁边的巷子口蹲着,看样子蹲了不短一段时间了。 他见花季青出来,啧啧啧的瞧着疯戏子一副挨欺负的样,然后转头捡起石子就往大街上瞧着疯戏子八卦的人身上扔。 花季青没理他,他拍了拍自己的袖子转头看了一眼大街上来来往往瞅着他的人,心里暗骂道谢琼这条疯狗做的好事,这下全麒麟镇的人都知道他挨这牲口糟蹋了。 这一想他心头上更来火了,扯着三狗儿便转进了小巷里,花季青抄着小路回了自己那条小破船上扔给三狗儿一块银元打发他去买晚饭。 坐在船上他卸着脸上的残妆,想着自己当初怎么就给那条疯狗得了手,半夜三更摸上了船。 花季青越想越气闷,他一边悔着当年自己怎么就让师姐把自己在麒麟镇的消息透给那疯狗的。 而后他一边又骂着,骂着谢琼这牲口胆子那么大半夜摸上了船就敢亲他,骂着自己不争气见着是谢琼腿软了一半,怎么就擦枪走火半推半就的睡了,还一睡睡了那么多年。 第二天他就应该把姓谢的踹下船,白养了他这么多年了,现在还想为别人去送命。 花季青坐在自己的破船里骂着,骂了半天,把气骂消了没忍住还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谢琼为什么那么做,要是他,他可能做的比他还绝。 连罗九爷都被日本人枪毙在城门口了,剩下的人再逃能逃去哪呢?哪里是个头呢? 普天下的人都逃了,把每一城每一镇都拱手让给日本人,让到最后无国无家,世上会多了什么,只会多了一群什么都不是的流民奴隶罢了。 谢琼想到这,他卸干净了脸上的妆往后一仰躺在了船上,他瞅着晃晃悠悠摇摇欲倾的破船船顶,没忍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第11章 花季青拦不下谢琼便只能想其它主意。 可两天还没到,他主意还没想好,佐藤文倒是先来了。 花季青心里骂着这鬼玩意怎么送死送的这么积极,一边只能安慰着自己到时候随机应变。 自从上次从旅馆出来花季青就一直冷着谢琼,半夜谢琼想爬他船来求和,都被他踹下去了。 三狗儿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见有热闹看他在岸上看的还是很积极的。 花季青又气又急,一边担心谢琼这个犊子,一边又忍不住想劈头盖脸揍他一顿。 就这样到了佐藤文来的那天。 他是提前一天来的麒麟镇,来的时候带着几队日本兵,看起来是要路过麒麟镇往南边战场去的。 本来按照谢琼得到的情报计算着佐藤文的行进速度,他们应该是在两天后的清晨到达麒麟镇的,那时候他们兵马疲顿最易埋伏。 但没想到,佐藤文中途改了路线提前到了麒麟镇。 而他到时,谢琼安排的人手还没到齐。 佐藤文骑着高头大马领着日本兵到麒麟镇的时候,那天的晚霞红的似血,艳灿灿的压在天边。 街边的算命先生躲在自己的破布招牌后,望着那一队队踩着晚霞走来的日本兵只一个劲的喊着不祥不祥。 花季青那时候在街边唱着戏,他歪头瞄了一眼那瞎眼的算命先生,也不知道他一个瞎子望见了啥。 那时麒麟镇街上人不算多,大多数见着日本兵也都通通躲走了。 花季青在街角有一搭没一搭的唱着戏,听戏的人不多,还有几个街边的地痞听说上次他被谢琼掳旅馆里了,不怀好意的在旁边说着下流的玩笑起着哄。 不过日本兵一来,这些人也都通通做了鸟兽散了。 见着了日本兵花季青也没想现在招惹,他收了收袖子本来准备喊着旁边蹲着的三狗儿回去了,不过一转头他却见着了街对面房檐底下穿着一身黑衣的谢琼。 他当时盯着那些日本兵正缓缓的从怀中掏着什么。 第10章 花季青以为他是在掏枪,连忙什么也不顾的就冲了出去。 在情报有误,什么也没准备,这样去刺杀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花季青一把扑倒了谢琼,连拖带拽的把他拖到了街旁的巷子里,这次花季青没惯着他,狠狠的揍了他几拳。 谢琼被花季青打懵了,但也没还手,他任凭着花季青骑在他身上揍着。 倒是长街上行军的日本兵,有几个被花季青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连忙停下了脚步提着枪对着花季青冲进的巷口。 还是骑马赶来陪着佐藤文进镇的镇长为花季青解释了两句。 “太君这是我们镇里有名的疯子,这疯子会唱戏,不hela伤人,就是脑子有些问题。” 说着镇长点头哈腰的伸手比划了比划自己的脑袋。 一旁的翻译把镇长的话翻译给了佐藤文,佐藤文点了点头挥手让士兵放下了枪继续前进,不过路过巷口的时候他一转头却发现镇长说的不伤人的疯子正压着一个男人打。 佐藤文看了看镇长,又看了看巷子口里的花季青没有说话。 倒是花季青回身望见了佐藤文,见着佐藤文的神情有疑,他连忙起腔唱了两句戏文还不忘站起了身踹了两脚谢琼。 佐藤文突然听着了戏眼睛一亮,他一转头望去发现花季青的举止确实有些疯癫,加上他本身一路就有些疲顿了,也就没多管领着部队也就往镇中的旅馆去了。 而仰躺在巷子里的谢琼则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花季青的脚踝。 花季青低头看他,只见谢琼从怀里掏出了一包被压散了的桂花糕。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那意思是说我刚才掏的就是这个。 花季青看了看桂花糕,又看了看被他揍了一顿的谢琼,一时间心虚的有些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蹲下身想要拉起谢琼,却不料被谢琼一把扯倒了。 谢琼翻身压住了他,吻了吻他的鬓角。 “师兄你刚才以为我想干吗。” 花季青没说话,他听着巷子外日本兵哒哒的脚步声只是默默的盯着谢琼。 谢琼没忍住又亲了亲他的眼角。 长街上的日本兵一过,谢琼就夹着花季青的腰把他扛了起来,他往巷子深处的拐角走去。 那是一个死胡同平日里几乎没人打那过,最适合谈些话做点事。 花季青没挣扎,刚盯着谢琼看了半天见着他脸上被自己揍出的印,忽觉着自己下手太狠了。 现在一边心疼一边心虚,甚至还有点生谢琼的气,这犊子怎么也不知道还手的。 到了地谢琼把花季青放下来了,花季青靠着墙没忍住摸了摸谢琼脸上刚被自己揍裂的嘴角。 谢琼舔了舔嘴角顺带着也舔了舔花季青的手。 花季青缩回了手睨了他一眼。 “你刺杀就没个谋划吗?赶明儿是准备当场掏枪一命换一命吗?” 谢琼摇了摇头凑近了把头埋进了花季青的肩窝,他气息喷在花季青脖颈上,灼的他红透了耳根。 花季青伸手推了推他没推动,他哼了一声,谢琼蹭了蹭花季青的脖颈解释着。 “我的枪可不是能当场掏出来的,太长了我怕佐藤文消受不起。” 花季青刚想骂他说什么荤话,可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气势一顿。 接着他便又听着谢琼说。 “师兄,不然你以为林四爷为什么单单收我作徒弟。” 随即谢琼握住了花季青的腰,拿着鼻尖蹭了蹭花季青的下颏。 像是个耍赖的孩子要着糖,他吻了吻身前人的喉结继而道。 “放心,师兄,我的枪只给你看。” 花季青被谢琼压着面红耳赤的靠在墙上,他开始后悔这几年在床上教谢琼那些荤话了,真是教会了徒弟说死了师傅。 最后晚霞渐渐的沉入了四方的山林。 等三狗儿找来的时候他先瞄了一眼巷子内的情景,然后无奈又熟练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最终认命的守在了巷子口。  第12章 (完) 第二天清晨当日本兵一队队的从旅馆中走出,长街上人头攒动,几乎是全镇的人都被镇长拉出来为日本兵送行了。 佐藤文翻身上了马背,他降下目光看着长街两旁夹道相迎的民众,神色高傲。 他圆框的眼镜在晨间冰冷的空气中,蒙上了一层薄雾。 枣红色的马打了声响鼻,随行的副官一声令下,成队的日本兵便迈动了脚步,开始了一天的行进。 街旁第一排的民众们挥舞着膏药旗,佐藤文骑在马背上走在了队伍的中央,他的身后是长长的队伍以及几架拉着物资的卡车。 一队队的端着枪的日本大兵,一步步的往前走着,像是走在那些围观人的心中,人们看着那黝黑的枪管,除了欢呼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花季青也在人群中,他在人群的最边缘一家医馆的门前坐着,他旁边蹲着三狗儿。 花季青看了看马背上的佐藤文,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一片房顶。 他不知道谢琼在哪片房顶上卧着,但又觉得哪片房顶都像卧着谢琼。 佐藤文带着日本兵走的很慢,他擦干净的眼镜片上泛着晨间冷冷的日光,佐藤文眯着眼望着路两边欢呼的百姓,他挥了挥手,似乎是在享受这些欢呼。 第11章 但他没有动的那只手则仍紧紧抓握着腰侧的枪匣。 欢呼声一路持续到佐藤文出了镇,骑着马从镇口的牌坊底下过。 枪声也就在这时接替了欢呼。 “砰——” 队伍末的日本兵还没出镇,前方队伍却突然乱了起来,一道枪响激起了数十道,烈马的嘶鸣,日本兵的怒骂……连绵的枪声让两边夹道的群众最先开始了溃逃。 花季青卧在医馆门边上没有动,枪响后的片刻他望见了镇口边的酒楼顶上从后门边跳下的那道黑色的身影。 他紧紧的盯着那道身影跳入了人群中,最终被拥挤的人群所淹没。 自此花季青悬着的心终于落了肚,他从医馆的门边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今天他脸上没上妆也没穿戏袍,他走在人群中像这人群中的每一个人,但每一个人都不认识他。 他拉起了一旁蹲着的三狗儿,三狗儿仰头看着他。 花季青和他说了一句这几年来第一句正经话。 “走吧。” 三狗儿蹲在那看着溃逃的人群还有点懵,但出于对疯戏子的信任他还是顺从的和花季青走了。 花季青拉着三狗儿钻进了溃逃的人群里,一路穿街过巷回到了他的那条破船边。 而就在他们刚回来的片刻后,一个拉着稻草的老大爷吸着旱烟摇摇晃晃的架着牛车从大路上行了过来,他停了车谢琼忽的从稻草堆里钻了出来,他换了一身白褂子,满头都是沾染的稻草沫子。 老大爷打了声唿哨,一旁的树梢上忽然飞出了一只鸽子。老大爷在车架上磕了磕手上的烟斗,望着钻出的谢琼笑眯了眼。 “好好走,好好过,一路平安啊~” 说着他轮着手中鞭子在半空中“啪”的甩了一声,拉车的老黄牛听见这鞭声迈动了脚步。 “一路平安,大吉大利啊~” 老大爷架着牛车转过了身,唱曲似的喊了这一声。 这一声陡然惊起了林旁的飞鸟,一时间天空上扑棱棱的都是鸟飞起的声音。 谢琼在老大爷的鞭声中转过了身,看向了站在船边的花季青。 飞鸟掠起的光影在他的眉目间划过,花季青愣愣的看着他,谢琼眼底是磊落的光,而在那些光里只站了一个花季青。 第13章 花麒遇上李“丘八”那天是个春日。 那时他二十出头却算得上花家班里的顶梁柱了,花老班主日渐老了,人一老虽说底子还在但身子也日渐跟不上了。 那时候花季青还是个在后院甩着水袖的小屁孩,但花麒却已经是带着戏班子到处赶场子的半个班主了。 二十出头的小伙嘴上的胡茬子刚刚浅浅的冒出一茬,支棱着身板凭着一腔好嗓子硬是在战火纷飞里撑起了这个戏班子。 那时候北边刚打了仗,日本人炸开了卢沟桥全国上下人心惶惶的,当年的旅顺尸山血海的模样老人们可还记得呢。 那年战火刚起,奉天城的周边里虽然年景乱但该过的日子人们也还得过,那年奉天城周边请着戏班子唱戏的人家不少,倭灾加匪患年景比往年也更乱了。 花麒顾忌着他爹年纪大了,一般逢见有人家来请戏班子他都不让花老班主去,扛着家伙什只和他爹对骂,说他爹年纪大了就别去遭人家嫌,败了花家班名声。 花麒素来都是不肯好好说话的,这一顿话说出来差点遭花老班主给打出去,还是花家班一众人拦着花麒才免于一场皮肉之苦。 不过挨花麒这么一挤兑,那年花老班主也确实放了些手,一年里多半时间都是花麒带着戏班子去赶场的。 花麒遇见李“丘八”的那次也正是在一段赶场子的途中。 那次开了春,奉天城北河镇里的一个财主的娘过了八十大寿递了帖子请花家班的人去唱戏,那次是花麒带的队。 戏班子的人清晨出发的,那时候春刚暖泥土地里腾的都是热气,昨夜里刚下了不小的雨拉着家伙什的马车轮一边走一边绞着泥,戏班子走的慢半天才出城几里路。 快日暮的时候才行到一半的路,但还好花麒带队出来的早,离着那财主娘的八十大寿还有几天。 原本花麒是准备带着戏班的人找个地安营扎寨熬过一夜的,但老人常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有点道理的。 花麒没在这江湖上混上几年,还不知匪患的厉害,荒郊野地的山谷边上就敢安营扎寨了。 结果拉着物什的车马刚停稳,山谷边的山林里就冲出了一群土匪,一个两个都扛着一把雪亮的大刀,更有的还提着把枪。 为首的刀疤脸长得凶神恶煞的,瞪着一双眼珠子像是要活吃人。 戏班子有胆小的当场就被吓软了脚,只剩一些武生们还撑着抽出了唱戏的刀枪与这些山匪对持着,但他们盯着土匪头子手里那把枪心里也还是泛起了嘀咕。 刀疤脸的土匪头子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戏班子里的姑娘们,他压根没去看以花麒为首的一众武生,像是眼前的这戏班子早就是他们的盘中餐了似的。 他带着一群土匪望着花麒他们步步紧逼着,花麒心中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这群土匪要钱还是要命,或者两者都要,但他心里却已经抱了最坏的想法了。 土匪们一步步的紧逼,花麒他们一步步的后退,周围人的情绪都紧张到了一个极点,而这时戏班里一个姑娘忽而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第12章 只见一个提刀的土匪正抓住了那个落了单的姑娘把她往旁边的荒草地里拖。 周遭的人都听着那个姑娘的尖叫但谁都没有出声,花麒咬着牙往那个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 最后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提着刀猛地冲向了面前那刀疤脸的土匪头子。 花麒知道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怕,但他绝对不能怕。 如果他怕了,那么他们连万分之一走出这里的机会都会没了,人心一散,那就什么都散了。 那时的花麒单单只揣着一颗孤胆,便冲向了穷凶极恶的土匪群。 而下一刻。 “砰 ——” 枪响了。 第14章 花麒提着刀往前冲的时候,其实都已想好自己的死相了。 他听见那声枪响的时候,脑海里都已经想出来他自己的棺木是个什么色了。 但枪声落下之际,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向他涌来。 他没吃到枪子,手中的刀倒是砍到了人。 只见刀疤脸的土匪头目捂着自己挨了枪子的右臂,左臂还被花麒砍了一刀,温热的血溅到花麒的脸上。 只听到接二连三的一声声枪响,周边的惨叫声传来,不一会本来提着刀拿着枪凶神恶煞的土匪们,这时七零八落的躺了一地。 剩下还站着的土匪们提着武器,望着对面同样一脸懵的戏班子,竟然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到底谁是放冷枪的敌人。 但他们懵,花麒却很快反应了过来,刀疤脸的头目被卸了两只手,花麒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就把那头目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他把刀架在那头目的脖子上,盯着四周还发懵的土匪们。 “都不许动,动一下我在你们老大脖子上划条道儿。” 他脸上染了血,放话的时候吊着眉梢,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时间比土匪还像土匪。 这话音刚落,剩下的土匪们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倒也不是怕他们老大脖子被划道子,只是怕着那暗处的冷枪。 由于僵持的局势,戏班子剩下的人暂得以往花麒的身后聚拢着。 土匪头目被花麒攥着脖子,他垂着两条受伤的手臂直叫唤,像是被打蔫了的公鸡。 枪声停了一会,一时间场面静极了,那一众被枪放倒的土匪呻吟声成了最突兀的背景音。 谁都没想到场面能逆转成这样,土匪里有胆小的甚至已经起了逃跑的心了。 而花麒也是在这时候第一次见到了李“丘八”。 花麒第一次见他,还真没能认出他是个兵来。 他远远的扛着一杆枪手里提着一堆野兔子,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往这边走。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身上的军装也破破烂烂的看不清颜色。 李“丘八”打他们中间过的时候,花麒只以为是个寻常路过的猎人压根没能把他往救命恩人身上想。 倒是那些受惊的土匪草木皆兵的,见着李“丘八”的样就觉得他是个茬子,手里有提着枪的还想在暗处对他放冷枪。 不过他枪没举起来,李“丘八”手里的枪就举起来了。 花麒还懵着呢,只听几声枪响对面的土匪跑了一半了。 他手里的土匪头子瞪着眼珠子拼命的挣着,看样子是想和李“丘八”拼命。 不过最后还是被花麒带着戏班子的武生们拿麻绳绑了个结结实实。 李“丘八”是个硬茬子,他枪法准,动作快,对面没掏枪呢,他已经卸了别人一只手了,几次交手下来把对面土匪吓跑一半,剩下一半也都捂着中枪的地方躺地上了。 这伙土匪没几个狠家伙,大多都是山下周边的佃户被地主逼得日子过不下去了,正道活不了了就动了歪心思上了山落了寇,去欺压那些平民老百姓。 刀疤脸的头目没被花麒攥住还好,头目一被捉住土匪们就和被抽了筋似的,气势上就软了下去,最后枪一响他们一失利,便连忙慌不择路的都跑了。 李“丘八”提着一摞兔子,望着那群土匪逃跑的背影伸手捡起地上土匪们慌乱中没捡走的手枪,他把一支卸了弹药的扔进了花麒怀里。 他抬起头盯了花麒几眼,像是在确定他有没有事,确定他还全须全尾的活着后便扭头想走,但花麒却拦住了他。 花麒拦着他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救了自己命的恩人名字。 李“丘八”那头乱糟糟的发遮了大半张脸,一眼望去从中只能望见其中两颗比头发还黑的眼珠子。 花麒不是有恩不报的人,但前提是他得知道他的恩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 但李“丘八”乍一被花麒拦下来盯着花麒看了好半响,他有点呆看起来不是机灵的模样,花麒问他是谁叫什么,李“丘八”却伸手甩给花麒一只血淋淋的兔子。 然后过了好一会,李“丘八”才反应过来花麒不是找他要兔子。 花麒冷不防被扔进怀中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惊了一跳,一时间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有些懵的呆站在原地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李栾。” “栾树的栾。” 男人看了一眼有些懵的花麒丢下了这两句话,他看了一眼天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等着他似的,他最后提着兔子和枪越过花麒快步离开了。 而花麒站在原地怀抱着那只血淋淋的兔子,却记住了这个他一生都没能忘了的名字。 第13章 第15章 自那次花麒被李栾救了,他带着班子从北河镇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找这个救命恩人。 幸好李栾的在奉天城也不是籍籍无名的辈,花麒稍微搁着茶馆戏楼里一打听还是能知道一二的。 路上遇劫匪这事花麒没敢告诉他爹,只敢和他妹花凤儿说,他知道她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和她说了还能帮着自己瞒着老爹。 果然花凤儿一听这事虽然也吓得够呛,但回过神来第一件事还是给花麒置办谢礼催着花麒登门拜谢。 后来就连李栾在哪个兵营的消息都是花凤儿打听到的。 奉天城里知道李栾的,大多都是被他从山匪手里救下来的,但他们对李栾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李栾好在山匪手下救人,救了人也不挟恩图报。 人家报答他什么东西他也收,不报答他也不管,只是整日穿的邋里邋遢的头发遮了半张脸活似个野人和人也说不了几句话。 但他是个厉害的,兵营里面厉害的人还是能呆的下去的。 花麒提着谢礼找到李栾那天是个雨天,奉天城晴了多日突然午后来了阵雨,花麒中午出门的时候还是晴天结果走到半道上被淋了个透心凉。 还好他一路弯腰护着怀中的糕点物什,谢礼倒是没湿透了。 他冲进兵营的时候雨势稍小了点,但还是把花麒淋成了个落汤鸡。 春日里说暖也并不是多暖,寒气浇着雨淋下来一时间还是冻得人骨头缝生疼的。 花麒在雨幕里什么也看不清,进了兵营就随便选了个帐篷冲了进去。 但也是巧了,他随便一选就撞上了李栾,像是老天爷故意下了这场雨就是为了让他俩撞见似的。 按理说兵营里外人一般是不能进的,但奉天城外这些兵们向来没人管,十天半月也不见上级来巡查,安稳的日子过久了那些束缚人的规矩也就渐渐的不成规矩了。 花麒冲进帐篷里的时候,正遇见李栾在帐篷里剥兔子皮染得满手都是血,花麒抹了把脸等看清楚自己在哪的时候。 闻着满屋子的腥气,他没看清李栾手里的兔子,还以为李栾受了伤杀了人,自己把自己吓的脸都白了几层。 而李栾似乎没想到他能在这见着花麒,他见到花麒的那瞬间他自己都愣住了。 但还好他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他低下头望了望自己的满手的血没说话只是拿着一旁的破布擦了擦手,起了身从花麒旁边走了过去沉默的出了帐篷。 花麒被雨淋的直打哆嗦,他抱着一路被他护在胸口的谢礼刚张了张口想和李栾道谢,但没想到人家压根不理自己,直直的越过他钻进帐篷外的雨里了。 宁愿淋雨都不和他说话。 花麒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想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自己的救命恩人了。 但好在李栾很快又回来了,他打着一把油纸伞怀里抱着一堆衣服,撩开了帐篷进了门便把衣服塞了花麒一怀。 他收了伞接过了花麒怀里的谢礼看都没看便放在了一旁,只是把花麒推进了帐篷深处拿着毛巾盖上了他的头。 花麒骤的被毛巾盖住了视线,模糊之中只听见李栾在他身后和他说。 “擦一擦,冷。” 花麒捧着衣服和毛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只觉得周遭都是冷的,只有他身后的这个人是暖烘烘的,暖的他有些猝不及防,不知所措。 第16章 李栾这个人,其实相处久了就能感受的到,这厮是块纯木头。 要是搁教书的老先生的口里,那就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向是不太在乎周边的那群人的,像是平生所忙活的事似乎也只有一件,那就是杀土匪。当兵似乎在他眼里也只是个混饭吃的饭碗,而兵营里抱着这个想法的人多了去,他在里面显得也不是多突兀。 所以他这种人如果哪天关心别人一下了,那就跟朽木上雕了花似的,让见过的人都忍不住的要惊叹一两句。 而当时花麒收到李栾递出的那块毛巾的时候,他倒是没惊叹,因为那时他还不够了解李栾,他只知道他这位救命恩人脾气怪,而脾气怪的人似乎在其它人那边容忍度都能高些。 李栾把毛巾递给花麒,便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继续剥着兔子皮了。 他脚边上堆了十几只兔子,花麒来的时候他刚剥了一半。 血淋淋的兔子皮就堆在一边,花麒缩了缩脑袋,他自小也只学过唱戏,平生只去厨房端过几回菜,他连只鸡都没杀过。骤然间对着这一堆剥了皮的血兔子,帐篷里的血腥味直冲鼻尖,差点没把花麒的眼泪给激下来。 但花麒仍是记得自己是来报恩的,来报恩的大老爷们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退缩呢,他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 所以花麒一边擦干净了头发,一边拧了拧鼻子蹲到了李栾的身边,寻思着能不能帮自己的恩人做点什么。 李栾掀眼看了一眼蹲下来的花麒没出声。 花麒便自来熟的以为这是默认了不赶自己了,于是他便蹲在李栾身边给李栾整理着剥下来的兔子皮,李栾全程没说话,花麒便自顾自的整理着。 他原先是想说话的来着,但李栾不开口,他也不知道该挑什么话头来说,想了半天注意力却全被自己手里的兔子皮吸引过去了。 这堆兔子皮简直完整不像话,基本上没什么弹眼,一张皮上有一个也基本上是脑袋上的。 第14章 花麒一张张的整理着,心里忍不住的惊叹,这是枪法得多好才能成这样。 想到这他忍不住的看向了一旁的李栾,他刚想问李栾这些兔子都是他打的吗?但下一刻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他身遖颩喥徦上的衣服湿成了皱巴巴的一团,刚淋了雨那会周身都是寒的倒是没什么,只是进了帐篷呆了那么一会暖了过来才发觉身上冷,打了一个喷嚏还不够,花麒没控制住又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个。 李栾听见花麒的喷嚏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换一换衣服。” 李栾看着揉红了鼻尖的花麒指了指他刚才拿过来的那堆衣服。 花麒听见李栾这么一说倒是没推脱,毕竟现在正打着仗城里的药材都吃紧着,要是这时候没注意染了风寒可真不一定能不能好。 所以花麒接过了李栾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冲他点了点头,便起了身去换衣服了。 李栾拿来的上衣和裤子倒是都全,看得出像是新的模样,或者是买来没穿的。 花麒换衣服的时候倒也没避着李栾,毕竟都是男人,要是避着反倒显着不坦荡了。 但他冲着帐子门换衣服的时候,却没见着他身后的李栾却停下了手里剥兔子的动作。 花麒换衣服的动作也快,三两下便套好了裤子,他光着脊背拿上衣的时候,李栾望着花麒裸露出的那截白皙的腰肢暗下了目光。 他的心尖忽的涌上了一股燥意逼得他不得不转开了目光。 花麒不认识李栾,但他或许不知道,李栾却是认识他的。 而且认识了好几年。 第17章 李栾第一次见花麒,那是他刚随着兵营调过来的那阵。 那时候的世道也很乱,从南到北的军阀天天炸着毛跟个斗鸡似的,互相红着眼互啄着也没个消停,大的吞并了小的,然后又被更大的吞并。 不说别人,就是李栾,十几岁当了兵之后顶头上就换过三任将军,遇到花麒的时候那是他换的第四任。 新将军带着一纸调令走马上了任,来了奉天城。 但新将军其实不太管事,或者他压根不管什么当兵打仗的事, 他只管自己手底下的兵还是自己的兵,自己那当了副总统的大舅子还是自己的大舅子,其他的也只管在女人的大腿上打打瞌睡了。 所以新将军一来了奉天城,就忙着钻进了奉天城里最大的妓馆中,枕着姑娘们的大腿就一醉不醒了。 然而上行下效,领头的将军都不管事了,剩下的也都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这样的队伍里呆不住板正的人,上下的官和兵早在这日渐圆滑的糊弄中搅和成一团稀泥了。 所以有样学样,当将军的钻了妓馆,当兵的又怎能落后呢? 所以那天李栾也被四周一群当兵的同伴们连拉带拽的扯进了城,不过李栾倒没有在女人身上逞英雄的念头。 他素来不爱往人多的地方扎堆,见着这一群人了只觉着烦闷,倒不如回后山去打兔子来的清净。 但好在这群兵痞子们也只是想逗李栾个玩乐,进了城便被迷了眼,哪还顾得上管被他们扯进城的李栾,一早便各找各的乐子去了。 李栾被扯到了花街口了,这一帮子人才撒了手,见他们各找乐子去了。李栾呆在人来人往的花街口浑身难受,他连忙掉过脑袋便往回走,但走了半天迷了路。 李栾不修边幅惯了,要不是他那一身的兵皮他站在人群里蓬着头倒像一个乞丐。 进城的时候,他是被一群人裹着进的没见着进城的是哪条路,出城的时候就犯了难,只能靠着两条腿胡乱的冲着,走了半天也没见着能出城的路。 倒是走在大街上听到旁边戏楼里的戏班子敲着锣鼓开了场。 那时李栾坐在戏楼门口的石狮子脚跟前歇着脚,也在注意瞧着着街上这些行人的走向,看看到底哪条道是出城的路,刚观察出了点眉目,他身后的戏园子便开了场。 唱词远远的都飘到了戏楼门口,起先的唱词李栾都没怎么听,直到身后传来了一句清越的声音。 李栾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人来人往的戏楼。 而那声音还在继续唱着。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 李栾虽然没怎么听过戏,但还是大概能听出来里面在唱着贵妃醉酒,而唱的人声调好,有股玉碎珠落的劲,李栾便忍不住听了几句。 他穿着一身军装坐在人戏楼的石狮子边上,戏楼的见着他这身兵皮,没敢赶他,便由着他继续蹭着戏“白听”着。 但等李栾恍惚间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听了半场了,但坐在外面听大街上嘈杂着,确实听不太清。 李栾就这样想着,回过神来他已经买好了票进了戏楼了。 他找了个僻静的位置坐了下来,而台上此时则唱到了。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李栾原本还在下面听着,但没过片刻,却只见满堂的看客齐声喝了句彩。 李栾一抬眼之间台上的贵妃叼着玉杯弯下了腰肢醉态横生的惊了满头珠翠,眸光流转之处水袖轻扬,眼角的妆晕染进了烟霞。 而台上人腰肢如杨柳,一阵春风拂过扭摆之间裙裾便如花般旋了起来。 李栾坐在台下一时间有些看呆了,直到周身的那些喝彩声停了许久,那春风拂出的裙裾仍是隐隐浮现在李栾的眼前。 第15章 像是发了迷瞪,等李栾出了戏楼脑海里却还能记得在那珠翠之下灯火辉耀中流转的眼波。 后来李栾回了军营,也还是没能忘记初来奉天时在戏楼里听的那出戏,也还是没能忘记戏台上那位眸光流盼的贵妃。 再后来在奉天城外驻守的日子里,李栾便经常进城,别的也不干只是买了票在戏楼里一场一场的听着戏。 就这样过着,一日日一年年,李栾知道了那一场场戏里的爱恨情仇,也知道了当初那位贵妃的名姓。 后来的后来他竟也在戏台之外的地方,再一次遇见了那位贵妃,那个眸光流转的少年。 第18章 但贵妃却记不得李栾了。 这也不能怪花麒,毕竟戏楼里天天人来人往那么多,李栾每次也都捡着僻静处的角落里坐,添茶水的小厮每次可能都记不得有他这么一个人,更不要说台上一心唱戏的花麒了。 所以这次花麒其实也没搞太清楚李栾这次救自己的原因,不过李栾从土匪手底下救过的人海了去了,花麒也只觉得自己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同来。 此时的他提了礼物上了门,被忽的一阵急雨淋了个剔透,此时换好衣服他也还记得自己是来报恩的,二话没说便又撸起袖子蹲在了李栾脚边帮他理着兔子皮。 倒是李栾心里有鬼垂下了眼再也不敢看花麒了,只低着头剥着兔子,跟个木桩似的。 李栾不说话,花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一个劲的在旁边帮忙。 两个人毕竟比一个人快,帐外的雨还没停一堆兔子就被他们俩处理好了。 李栾知道花麒爱干净,整理好兔子肉后他特意打了盆水递给花麒洗手。 花麒千方百计的想找个话头聊聊天,但他也不知道聊什么,除了戏他也不懂别的什么。 花麒一边洗手一边找话头,见着李栾打了水给他洗手自己却站在一旁。花麒老脸一红觉得自己怠慢了恩人,连忙伸手拉过李栾的手按进了水盆里。 “一起洗吧,李栾哥。” 说着他抄起盆中的水浇在李栾的手上准备为他洗手。 花麒手长的白,五指修长指骨分明,他常年唱戏没干过什么粗活手上倒也没有多少茧子,手心软的跟块棉花似的。 李栾的手则不一样了,上面刀伤枪伤什么伤都沾着点,疤痕和茧子厚厚的垒了一层,像是座历尽风雨的古堡,却总给人一种坚实可靠之感,像是天塌下来都有这双手为你支着似的。 花麒的手覆在李栾手上,一黑一白显眼极了。 李栾没有吱声,虽然手被花麒牵着导致着他现在或多或少身形都有点僵硬。 但这点僵硬,花麒是没有注意到的,花麒只专心仔细的给李栾搓着手,一点都没想到第二次见面就去牵别人的手到底合不合适。 清水带走了他们手上的脏污,但在揉搓之中皮肤的温度却渐渐的升高,一股莫名的热意慢慢的随着十指的触碰从另一人的手上传进了另一人的心中。 李栾觉察到了那股热意,他有些发愣的呆在原地,此时望着清水盆中的那四只手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手可真软。 而花麒没觉察到李栾的异常,毕竟李栾平时木讷久了,乍一看谁也分辨不出他日常站在原地的时候到底是沉默还是害羞。 也或者是两者都有罢。 可花麒没注意,李栾也没抽开手。 花麒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最后找了一圈还是回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戏上了。 “那个……你看戏吗?我正好是唱戏的,李栾哥我送你一张我的戏票吧,以后你要是来我们戏班子呆的戏楼看戏,报我的名字不收钱。” “毕竟那天要是不李栾哥你,我们花家班可能也没法子再唱下去了,我能不能活还不一定呢,哪还能像今天这样站在你跟前和你说话。” 说着花麒放下了水盆中李栾的手,拿毛巾胡乱揩干净了手便在自己一旁的湿衣服堆里翻找起来了。 一边找还一边念叨着,“可别淋湿了!”“可别淋湿了!” 或许是他的念叨管用,他从衣服堆里扒拉出来的戏票还真没淋湿。 他捧着那叠戏票递到了李栾跟前,还怕李栾看不上,自吹自擂道。 “我们戏班子虽然没什么人,但名气在奉天城里也还是数一数二的,听过的人都说好,李栾哥你得了空也可以去听听。” 这话说的花麒自己都觉得有些吹嘘,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 而李栾慢条斯理的用花麒方才的毛巾擦干净了手,反倒郑重的接过了花麒递出的那沓戏票点了点头。 “确实很好。” 花麒被李栾这句夸的红了脸,他挠了挠头问道。 “那李栾哥你会去吧,最近我在戏楼那场应该是初五……” 但说到这花麒卡了壳,他突然间有些忘记第二场戏是什么日子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最后还是李栾收下了戏票问他。 “是初五和初七的两场吗?一场下午一场下午?” “对对对!就是那两场!” 花麒经李栾这么一问这才想起来了。 “李栾哥是看过我们花家班的戏吗?这么熟悉?” 花麒有些疑惑,抬头问向了李栾。 李栾点了点头,也没说太多,只说了一句“看过一些”。 第16章 但只这一句就把花麒高兴坏了。 李栾是谁,李栾不仅是救他们花家班脱离匪口的英雄,更是他们花家班的恩人,更是他花麒的恩人。 能被自己的恩人这样肯定,花麒如果有尾巴那此刻恐怕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他喜滋滋的笑弯了眉眼,嘴巴都快乐的咧向耳后根了。 他越见李栾越顺眼,一想到他刚才那句“确实挺好”就不免把他当成了同道中人,扯了话头就不住的和他说着戏,也没管李栾到底看过多少,花麒从白蛇传和李栾说到玉堂春,从文昭关说到桑园会,直说到口干舌燥也还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李栾虽然不太懂花麒口中那些戏曲唱念做打的功法,但难得见到花麒如此热烈的模样,他还是听了下去并在一旁点着头算是附和着花麒的说法。 而李栾越这样,花麒越觉得李栾懂自己,他忍不住又说了很多。 他就这样自说自话着,直到帐篷外的雨停了他都没反应过来。 到最后花麒简直觉得自己和李栾简直就是相逢恨晚,这一袭话下来甚至可以成为莫逆之交也说不定。 但其实也只是他一个人自说自话了半天似的,而李栾也不过只是在旁边听着而已,而很多的李栾其实也没听懂。 但李栾从不打断花麒,最终打断花麒的是帐子外找来的老兵。 那老兵像是和李栾很熟稔的模样,上来便一掀帐子,他也没意识到帐子里还有其他人,只是一边走着一边喊着李栾。 “小李,炊事班那边要兔子了,王厨子让我来催催你,怎么剥个兔皮剥了一下午。” 说着他掀帘子便走了进来,但他一扫帐内的情况又连忙把帘子放下来了。 他看了看一旁散落的衣服,又看了看花麒身上李栾的衣服,见花麒长的好看又挨着李栾挨那么近,这位自诩走南闯北多年的老兵一不小心也就想歪了。 他心想原来李栾这小子这么多年连个妓馆都不下,原来是好这口。想着他看了一眼水盆旁的二人,连忙便往帐外退,一边退着一边说。 “不打扰了,不打扰了,小李你快点收拾利索了,厨房那边要兔子呢。” 听着老兵的话花麒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说了半天都已经到了该吃饭的时辰了。 想到着他脸一红觉得自己该是耽误了李栾很多时间了,拱了拱手向着李栾郑重的鞠了一躬以示感谢便连忙告辞离开了。 而李栾着怀揣着花麒给的戏票,提着兔子走到了账外一直目送着花麒离开的身影,直到那背影最终消失不见了,他才转过身挪动了脚步。 一旁的老兵还没走,他看着李栾这幅模样,哪还有不懂的道理,到最后他嘿嘿的拍了拍李栾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 “小李啊,来日方长呢,咱不急于这一时啊。” 第19章 花麒和李栾第二次见面是在戏台后面。 那时候花麒刚一场戏唱完,妆面卸了一半正擦着唇彩,李栾一掀后台的帘子走了进来,大概是他腿长走的快, 当时十几岁的花季青小跑着在身后追着他也没追上。 只好气喘吁吁的跟在李栾身后,见李栾掀帘子进来了才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对着正卸着妆的花麒喊了一句。 “麒哥,有人找。” 花麒忽的听到这声喊转过了脑袋,他妆卸了一半此时揉花了的妆面胡乱的抹在他的脸上,乍一看去很是唬人,像个被捏变形的彩面人。 花季青本来气喘吁吁的跑了一路,但看着他师哥的这幅妆面又没忍住笑出了声。 连喘带笑的咳嗽了起来,竟忘了自己原先想说的话。 花麒气的想锤他脑袋,但见着李栾站在花季青旁边又没忍住红了脸,尴尬的想捂住自己这张大花脸。 不过他这点羞赧在层层的妆面下面倒是让人看不出来点啥,李栾似乎是被旁边花季青的笑声感染了似的,望着镜子旁卸妆的花麒眼里也染了笑意。 李栾这次来见花麒,其实是来给他送衣服的,上次花麒走的急觉得自己耽误李栾事了,刚塞了几张戏票给李栾道了谢便连忙走了,慌得连衣服都没拿。 这次李栾给花麒送衣服,来之前还特意剃了头刮了胡须原先破破烂烂的军服也脱下换上了个板正衣服,不过李栾大概也没太多别的衣服,新衣服上次应是被花麒穿走了,所以李栾这次来穿的仍然是军服,不过是全新的,配着他特意剃的头和胡子倒是有几分精神,看样子竟像个军官了。 原先李栾蓬头垢面的时候,花麒倒是没觉出李栾的样貌好来。 但现在李栾稍微一打理自己,花麒才觉他这个救命恩人原来生的还挺俊的,浓眉高鼻竟然有几分西域人的模样,不过眸子倒是黑压压的沉,仿佛一望就能望进人心里似的。 李栾带着笑意看向他的时候,花麒也不知为何竟被看的心里一动。 不过花麒也顾不上这些了,他连忙七手八脚的卸了妆面起身就想招待李栾。 而李栾此时也打开了他随身带着的那个包裹,里面是几件洗干净了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正是上次花麒雨天换下来的那几件。 花麒连忙道谢接过衣服,但李栾却伸出了手抚向了花麒的唇角。 花麒有些懵,还来不及退让,只见李栾轻轻的抹了一下,抹去了花麒还未擦净的那些唇彩。 第17章 看着李栾手上的唇彩,花麒才恍然大悟,他挠了挠头嘿嘿的笑了两声,颇有些没心没肺。 只是问着李栾,刚才有没有看他的那场戏。 见李栾点了头,花麒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招了招手把花季青唤过来,把手里的包袱望自己小师弟怀里一塞便准备换身常服去请自己的救命恩人吃饭。 那时才刚到花麒胸口的花季青接过了衣服,看着换衣服出去喝酒吃饭的师兄敢怒不敢言,想着总有一天自己也要唱出名头到时候也出去和人喝酒吃肉,就不带花麒,也要把花麒留在戏班里看家。 花麟利索的换了衣服拿过帽子看着一旁自己小师弟气呼呼的小脸,没忍住笑着捏了捏,哄着他等回来给他带醉仙楼的糕点,这才重新把小孩又哄得眉开眼笑了起来。 不过玩闹的二人,却似乎都没注意到,一旁的李栾垂目碾了碾手中的艳色的唇彩逐渐变的幽深的眼眸。  第20章 李栾依旧是往常的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即使他收拾干净了往花麒的对面一坐,也顶多坐成了一个英俊的木桩。 醉仙楼里来往添茶水小厮,路过他们这桌时都忍不住的瞅他,以为他穿着军服又不苟言笑的模样是哪个军中的大人物。 可看着他身上套着的那层的最普通的兵皮又觉着不像,但一转头见着李栾对面的花麒,又泛起了嘀咕了。 花家班的大少爷花麒在奉天城里还是有点名头的,城中多少少爷小姐想他请顿饭都难,而面前这个能让花麒亲自个儿请到醉仙楼里吃饭的人,怎么能简单的了。 来往的小厮都忍不住的琢磨着,于是越琢磨他们越小心,对待李栾的态度就越恭敬了。 自从李栾喝了口茶放下杯盏这片刻的功夫里,单单来添茶水的小厮都上了好几波了,最后一个提着铜茶壶的见着那茶碗实在满的装不下了,还只好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像活生生的错失了什么大好机会似的。 而反观李栾,他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奔走的小厮他没有制止也没有道谢,仍是尽心竭力的当着一块英俊的木头桩子。 倒是对面坐着的花麒忍不住捧着茶盏笑眯了眼,他简直要被眼前的这一出逗的笑出声来。他仔细的瞧着李栾,他其实感受到了李栾的紧绷和拘束,就连李栾刚才举杯喝茶时那一丝僵硬他都察觉到了。 他隐隐意识到李栾好像不太会处理这样的场面,但他却坏心眼的没把李栾从这场面里拉出来,只是陪着李栾继续坐着仔细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位救命恩人。 他的目光被掩进周遭人重重打量的目光之中,得以肆无忌惮的生长开来,茂盛的如一团见风长的野草。 而李栾呆坐在原地正在周边人的视线中兀自紧绷着,这倒也没多在意对面花麒的投来的目光。 他们俩个人也吃不多,所故点的菜也不多,四菜一汤倒也很快上了过来。 菜一上齐,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周遭那些打量探究的目光纷纷都收敛了不少,总不能连顿饭都不让别人吃好不是。 而那些视线一收敛,花麒投来的目光便暴露无遗了。 李栾顺着投在他身上的最热烈的目光摸索而去,最后揪住了那目光的源头,就是他对面端坐的花麒。 花麒原先托着腮望着李栾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发呆想事情的时候目光没收敛,此时被李栾这么赤裸裸的揪了出来,他猛地察觉到了,竟打了个颤,活像是某种鬼鬼祟祟偷摸瞧人的小兽被苦主发现了藏身之所然后揪出了窝似的。 花麒捧起了旁边的茶盏想借故躲一躲,但一捧起来却发现刚才他乐的时候没留意断断续续的喝完了杯中的水,现在再想借故喝水却发现自己已无水可喝了。 花麒望了望自己的空杯子,又望了望对面李栾水漫金山的茶碗,两相比较之下他的目光转而便从热烈转为了幽怨。 李栾被他的转变弄得一愣,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自己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竟惹得花麒如此幽怨的看着他,活像他是个戏本子里抛家弃子的负心汉似的。 但还没等李栾想明白这点,花麒便降下了目光转而敛了敛筷子,伸手给李栾夹了块鸡。 “来来来……快尝尝醉仙楼的醉仙鸡,这可是他们的招牌,还有这个…这个……” 花麒举着筷子招呼道,只是三两下的功夫李栾的碗中便堆满了菜。 李栾回过神来,看着对面花麒眯眼笑着的模样,也笑了,刚才他想的那些问题在此刻似乎也没什么紧要了。 李栾不爱说话,所以一顿饭吃下来大多都是花麒在说,李栾在听。 虽然李栾话不多,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从不打断花麒的话,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加以反驳轻视,每当花麒说到兴处李栾甚至会受到感染般似的点头附和。 而每当花麒没话可说了的时候,李栾却又能顺着花麒的话题三两句话打开一个全新的话题,他说的不多,但每一句都能说到花麒心里。 对于全天下的话唠来说,李栾这样的倾听者是真的可以被称之为珍宝的存在,而对于花麒来说李栾则不仅是珍宝了,如果上一次在军帐中他们聊了一下午能让花麒对李栾产生一股子引为知己的情谊,那么现在一顿饭吃下来,花麒简直想要和李栾在饭桌上拜把子了。 第18章 如果不是他怕坏了嗓子不能喝酒的话,花麒这时候早和李栾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想到这,此时他喝了手边的一口茶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继而目光炯炯的看着对面的李栾。 李栾以为他还想和他说些什么其他戏曲上的事,他抬眼望着花麒只等他接下来的话。 “李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虽然嘴上问着当讲不当讲,但花麒却压根没给李栾不当讲的机会。说完了这句,他十分自然的下一秒便接着道。 “我见着今天也算是个良辰吉日,你我二人又相见恨晚,不如借着今日这吉日结个异姓兄弟如何?” 李栾:…… 这个话题他还真没想到。  第21章 不过李栾最后还是和花麒拜了把子。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道理李栾还是懂的。 这世间的机会是不等人的,想做成一件事或者想得到一个人都是要从拼命的抓住每一个机会开始的。 李栾从小便深知这个道理,所以花麒和他说要拜把子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答应了。 当即他们便以茶代酒以着醉仙楼大堂里供着的关二爷为证拜了把子。 这把子拜的好似儿戏,也没沐浴焚香,也没上三牲六畜,甚至拜的关二爷还是蹭人家酒楼的。 他们拜把子的时候,醉仙楼大堂中有认识花麒的不免取笑他,说花少班主怎么过的这么没排面,拜个把子还得蹭酒楼的关二爷。 还有人笑着在旁边起哄,说花少班主都和人拜把子了还舍不得和人喝酒,看来花少班主不是诚心和人拜把子。 这声起哄的论调是人群里最响的,声音一大自然就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酒楼里的这群散客们又是平素最爱看戏起哄的,也不管和自己相不相关反正瞅着热闹起哄就对了。 花麒被这一群人起哄起的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他咬了咬牙捏了捏手中的酒杯只顾得上和李栾解释。 “我不是这样想的……我是真心想和你拜把子的……” 但这句话没说完,花麒也觉得这有点像托词,哪有拜把子不喝酒的,不喝酒还能叫拜把子吗?不喝酒拜把子还能叫男人吗? 花麒左右一想倒是激起了满腔的豪情万丈了,他花家班少班主,怎么能和人拜把子不喝酒呢!不行!这算什么男人! 这拜把子的酒,他今天喝定了,就算他爹找到酒楼把他腿打断他都喝定了。 就这样想着,花麒一放手中的茶杯剩下辩解的话也不说了,豪气干云的一挥袖子对着跑堂的小二便吼了一嗓子。 “小二,把你家最好的酒给爷端上来,我今天要就要和我这兄弟不醉不归!” 花麒吼了这一嗓子,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倒有几分还在戏台上唱戏的味了。 而一旁起哄的人听了花麒这一嗓子也忍不住喝了个好,毕竟他们也就瞎起个哄,都知道戏子不沾酒,沾酒容易坏嗓子,而花麒还愿意为和人拜把子喝个不醉不归来这确实是重这个义气的。 行走江湖最重的就是义气,有义气的人无论是三教还是九流都是敬上一分的。 所以周围看客们这声好,大多不光在敬花麒,也是敬着花麒怀着的这股义来。 但都说少年义气用事,也确实是事实。 而义气用事的少年人事后也最容易后悔。 这话不假,毕竟花麒在跑堂的小二端上那一大坛酒之后就后悔了,明个儿他还有出戏呢。坏不坏自己的嗓子倒是没所谓,反正坏了嗓子自己在家歇一会还能缓过来,但明个要在戏台上出了差错那可就真对不起一直捧他的票友了。 所以花麒心上泛了些悔意,但话已经掷出去了又岂有不应之理,于是他端起店小二倒下的酒碗伸手朝着李栾一敬。 “来,大哥我敬你,你比我大上一轮,日后我便称你大哥可好。” 花麒这边豪气干云的举起了酒碗,倒是李栾他举起了那砂锅般大的酒碗,看了看碗底那快要满到漫出来的酒,罕见的有些犹豫,但那犹豫也没经历多久只是一瞬。过后他便面色如常的端起了酒碗回了花麒的这一敬,点头算是应了花麒的这话,干脆的吞酒下了肚。 而花麒见李栾这么干脆,也点了点头吨吨吨的干净了一碗酒。 他喝的没李栾快,等他喝完李栾已经在喝第二碗酒了。 花麒觉得他刚认的这位兄长喝酒未免太猛了些吧,他放下酒碗刚有点担心的想劝劝李栾慢点喝,别喝坏了身子。 结果没料想,下一刻,李栾“砰”的一声刚放下酒碗,双眼便迷蒙了起来,看样子是醉晕了头。 花麒第二声的大哥还卡在嗓子眼里呢,他这位刚认的好哥哥便一头栽倒在他身上了。 花麒:…… 看来他今天是不用担心坏嗓子了。 第22章 花麒没想到李栾这么不能喝,他托住李栾栽倒的身子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为了帮自己解围才故意装作不能喝的。 可没想到他扶着李栾上了黄包车一路把他扶回军营之后,他都一直醉乎乎的没醒的过来。 喝醉了的李栾其实有些独特,他将平时沉默的锋芒一收,模糊成了一团说不好的东西,像一只色厉内荏的犬,虽然龇起了牙低吼出了声,但花麒清楚这只犬其实没什么伤人的意思,他只是被逼到墙角处了实在走投无路了,才会恐惧着身旁人的靠近。 第19章 花麒坐在黄包车上,看着醉醺醺的李栾,他强撸了撸他的狗头,把一身炸起的毛都撸顺了,李栾才有些安然的醉了过去。 其实醉了的李栾刚开始很不好对付,他在不清醒的时候似乎警惕着所有人的靠近,花麒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生拉上黄包车,就算上了黄包车李栾也总往角落躲,他可能都看不清楚周围的人了,但潜意识还是告诉他要远离所有人,找到一个无人能伤害他的角落蜷缩进去。 他甚至还有几番想要跳车,这让拉车的黄包车小哥烦不胜烦,还是花麒陪着小心答应多加钱才让拉黄包车的答应做他们生意的。 但城外路不好,黄包车出不了城,还好花麒嘴甜,哄的一个路过的赶牛车的老大爷愿意载他们,这次花麒吸取了大把的经验死死按住李栾的狗头才让他安稳下来,而他们历经波折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把李栾送回军营。 幸好花麒把李栾送回军营时,正遇上了上次找李栾的老兵,他往常还能和李栾聊上几句,要是搁旁人可能连李栾是谁都不知道。 老兵帮着花麒把人架着往李栾平时住的帐篷里一放便拍拍手走了,他眯眼笑着看了花麒一眼,一副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的神色。 花麒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老兵边掀帘子出去了,而花麒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李栾,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毕竟他明个儿还有出戏呢。 但花麒看着李栾这幅翻个身都困难的劲,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还是留了下来。 反正戏在下午,明早早点进城就是。 于是花麒就这样照顾了李栾一宿,李栾喝醉了其实睡的很不安稳,从床上摔下来好几次,像是做了什么醒不来的噩梦,嘴里还喃喃着一些花麒听不懂的话,半夜里出冷汗把被子浸湿了一大半。 花麒不知道是李栾总是会噩梦,还是一喝醉就会,反正这样翻来倒去导致花麒也没怎么睡好,不过他庆幸自己留下来了,要是自己没留下来,估计这傻子明天得从泥地上醒过来。 原先李栾醉的时候花麒不是没想过把李栾带回花家班睡,但又听酒楼的人说那个从来不管事的将军,突然心血来潮准备明天视察军营,这时候要是李栾不在军营说不定就会被那将军定个擅离职守的罪,撵出军营。 所以花麒这才紧赶慢赶把李栾送回来的。 他照顾了李栾一晚上,直到天擦亮,花麒眯眼从床上醒过来看了一眼平安无事的李栾,才掀帘子从军营里离开。 而他走后李栾也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到天将亮的时候酒醒的就差不多了,他平常睡的浅,酒一醒发现自己身旁有人便睁开了眼睛。 但李栾看着合衣躺在他身旁的花麒没敢出声,月光从破败的帐篷外扫下一缕印在花麒的眉目间。 眼前的人远比月光更让李栾安心,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他生怕自己过于粗重的呼吸都打搅了身边人的安眠。 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直到花麒要醒来了,他才重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他便听到那些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脚步落地帐篷被掀开,稍远的地方马匹嘶叫,晨星与月亮一道隐去,而那个陪伴了他一晚的人也在这样的晨曦里渐渐离去了。 李栾直起身,望着花麒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或许是刚成为兄弟就同甘过苦,共患过难,也或许是那一夜醉酒,花麒撸平整了李栾的狗头,总之他俩拜过把子之后也迅速的熟络了起来。 花麒会给李栾讲戏词,李栾会教花麒用枪打兔子。 总之一闲起来,他俩便会厮混到一起,像是有种魔力一般。花麒其实并没有多闲,但每次李栾一约他,他又会控制不住的想和他一起。 他从小就是花家班里孩子中最大的一个,没有年龄相仿的哥哥,班里人比他大的都大上了一轮,比他小的都依靠着他。 有个带着他一起玩乐,处处包容他的哥哥,这对于花麒来说是头一遭,毕竟以往都是他去带着那群比他小的弟弟,遇到李栾确实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但这样的李栾确实是能格外吸引他的。 而他和李栾来往的次数多了,情谊也就深厚了,便也再难分难舍了。 但那时,花麒还只是当李栾是兄弟,也没想那么多。 他们有时打完兔子就会在河边的一处老桐树底下生火烤兔子,花麒也会带酒来,不过是那种小孩都能喝的桂花酒,这酒醉不了人却能甜进人心底,估摸着是酿酒的人糖放多了,生怕苦着喝酒的人。 他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烤兔肉,那时正值春天,老泡桐树开了一树的泡桐花,紫色的泡桐随风摇曳像是挂着一层层铃铛。 花麒有时坐在树下,迷糊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听见了铃铛响。 但一睁眼,只有泡桐花扑棱棱的飘落在他的脸上。 那棵泡桐仿佛是他和李栾独有的隐匿之地一样,那树长在林子深处的河边,平常人际罕至,只有李栾进山打兔子才会在那边歇歇脚。后来他在树上存了一个帐篷,遇上天太黑了就支起帐篷在林子里睡了。 后来花麒和李栾一起进山打兔子的时候也这样干过,有的时候天色好,是个晴夜,他俩也不支帐篷,只把帐篷往地上一放便躺在上面一边看着星星一边聊着天。 第20章 就这样,一日日一月月,在日夜的交替中,花麒知道了李栾名字的由来,也知道了他的过去。  第23章 花麒知道李栾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那还是他认识他很久之后了。 那时他半夜里从花家班偷偷溜出来和他躺在桐树下,望着东边山脉里刚出的月亮喝酒。 那天他们没买到桂花酒,酒楼里只剩了梨花酒,那酒比较烈点。 在桐树底下他们喝了两坛酒,花麒就絮絮叨叨的扯着李栾说着话,李栾被酒激的红了脸,他有些醉了望着花麒攥着他胸前扣子的手,不知道怎么地,那时李栾的话也多了起来。 在花麒的追问之下竟也开了口说起了自己的事。 原先李栾家门前有棵栾树,他出生那年门口的栾树枝桠拖着金灿灿的花险些压塌了他家的茅草屋顶,他爷爷是个穷教书匠见出生时满院的馨香,高兴的喝了好几杯大酒,喝大了就拽着左邻右舍腆着脸说自己的大孙子将来必有圣人之材。 可别人问他孙子的名字,他喝大了酒支支吾吾又说不出来。 只是坐在门槛盯着房顶金灿灿的栾树花傻笑,最后还是李栾老爹见着自己亲爹这模样,拍了板定下了李栾这个名字。 而李栾也确实聪明,自打能呀呀学语了就没让他爷爷失望过,他极其聪明学什么东西大多也都一遍就会,但自打他能跑了也皮的不成样,招猫逗狗的,只要他爷爷逮不住他人,他就能纠着同村的一堆毛孩子跑屋后山里疯上一天。 有次乱转还在水边遇上了喝水的老虎,还好他机灵没出多大事,倒是同村的孩子吓得够呛,回头就把这事捅给他娘了,害得李栾被揍得三天没能下得了床。 李栾喝醉了酒和花麒说着这些事的时候,眼睛是有着光的,像是借着酒劲又回到了那时候似的。 但后来花麒再问下去的时候,他却又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下去了,只是紧紧的抱着花麒,眼底的光也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但后来花麒还是知道了那时李栾没说完的话,他从兵营里一个一个唏嘘人的口中拼凑出了那个故事的结局。 后来的后来,李栾被关在家关了很久之后,终于被放出了门给他爹送饭,他提着饭出了门溜溜达达便跑上了山,在山里野了一圈才跑去田间送饭,但田里却空无一人他找了很久没找到便回了家。 但家已经不是家了,只是一摊废墟和数具烧焦的尸骸。 整个村落都被山匪给屠了,那是一伙新来的山匪从南方一直流窜到北方一路全靠打家劫舍过活,谁都不知道他们具体从哪来又要往哪去,屠杀了一整个村子仿佛只是他们随手做的一件小事。 这大概就是李栾那么恨山匪的原因吧,那也是他后来从山匪手下频频救人的原因吧。 花麒从无数人的言语中,或唏嘘,或悲叹,或恐惧,或惊怒……他从这些里拼凑出了李栾眼里落下的那些光,也拼凑出了他未说完的那些话。 后来没有几人知道,李栾是怎么从废墟中走出来的,也没人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花麒只知道等他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已经当了兵练了一手好枪法,他没有像他爷爷说的,那样成为一个圣人,也没被这乱糟糟的世道折磨成一个坏人。 他不好不坏的活着,像大多数人那样,又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可在那时花麒的眼中,圣人是比不得李栾的,一千个一万个圣人也比不得李栾。 李栾就是李栾,他不是圣人,他是他的恩人,在花麒心中他是比那些高台上的圣人更好的人。 第24章 花麒和李栾的交往,花家班里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但知道归知道,谁也没敢去花班主那边多嚼舌根子,班里人都知道班主不喜欢当兵的那些“丘八”,大抵是年轻时遭过兵祸,反正这么些年来花麒老爹对当兵的“丘八”都没个好脸色。 即使是“丘八”救过他儿子。花麒老爹也坚信着这些丘八也只是暂时披着张人皮,假如哪天有权有势了,都会掀了人皮做鬼去。 所以花家班的人没有一个敢在花班主面前说花麒和李栾的事的,有时候甚至戏班子里的人还会帮着瞒一下。毕竟李栾那日也不光是救了花麒,他也救了花家班不少人性命呢。 早些时候花麒也不怕让他爹知道他和李栾的交往,毕竟他俩都是在酒楼里拜过把子的异姓兄弟了,彼此之间坦坦荡荡。 再说李栾还是花麒的救命恩人,人家都救了花班主的宝贝儿子了,不说按戏文里以身相许的法子了,以礼相待花麒相信他爹还是做得到的。 最开始花麒是不怕的。 毕竟他心里坦荡,相信李栾也和他一样。 但后来花麒确实有点怕了。 自从他知道了李栾的身世,他就更加心疼李栾了。 李栾那么好的一个人,结果被山匪害了全家,要是没有经历那些李栾也不会变成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说不定还在上着学,成为一个阳光又开朗的大学生。 这样一个人,假如被他爹花班主知道了,虽然表面上他爹不说,说不定还会向李栾道谢。但他爹平素最瞧不起当兵的“丘八”,难免会在背地里挑刺,反正在他爹看来“丘八”是这世上最坏的东西,一言一行他都能看出错来。 第21章 花麒不想这样,于是他也就瞒下了他和李栾的交往来。 其实即使李栾不是花麒的救命恩人,花麒也还是喜欢他这个人的。 李栾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说话间的为人处世,花麒都是怎么看怎么喜欢。他觉得这人似乎就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知己似的。 花麒最喜欢的还是李栾教他打枪时的样子。 他举着枪,李栾则在他的身后矫正着他举枪的动作,教他如何瞄准他的目标,如何调整自己呼吸,最终如何扣动扳机。 李栾垂目盯着花麒手中的枪认真教学,而花麒则被李栾锋利的眉眼所吸引了,李栾教他什么他都差点忘了,只一个劲想着这人的眉毛怎么能长的如此好看。 李栾眼底满是认真,而花麒的眼底满是李栾。 等李栾将花麒持枪的姿势调整好,刚想抬头教他如何呼吸,就看到花麒竟然在盯着他。还没等他调整花麒的呼吸,他的呼吸倒是被花麒看的一滞。 李栾险些没端稳枪,他的耳朵被二人交融的呼吸烫的通红。 但面上不显,怔了片刻之后便继续和花麒说了些调整呼吸的诀窍。 花麒听着李栾口中说的诀窍也渐渐回过了神来,但他还是不住的看向李栾。 李栾教他的口诀他记了个大概,便点了点头,重新把自己的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山林。 花麒学枪时,最开始是李栾带着他打猎。 他俩趴在山林里的一处小土坡上,守株待兔。有时一趴便是好几个小时,那是李栾找到的几处绝佳的捕猎地点。 因为花麒要学枪遖峯,所以这过程中他和李栾挨很近,几乎是头碰着头身体叠着身体。 李栾打猎的时候很专注,有时带动着花麒也专注了起来。 花麒第一次打中的是一只兔子。 李栾带着他在山坡上趴了半个钟头后,一只兔子进入了花麒的视线,李栾握着花麒的手,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将子弹上膛,如何拉开保险,如何瞄准,最终如何扣动扳机。 最后,“砰”的一声,花麒得到了他此生的第一只猎物。 他兴奋的小小欢呼了一下。 接着他立即转过脑袋想和李栾说些什么,但他们挨的太近了,转瞬间花麒唇擦过了一片略显柔软的“皮肤”。 他愣在原地,过了好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才擦过的那片“皮肤”是李栾的嘴唇。 李栾的呼吸喷在他耳侧,只是一个瞬间过后,花麒觉察到二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花麒脑中空白一片,他满脸通红的盯着李栾的嘴唇看了好一会。李栾的呼吸似乎包围了他,几乎把他死死的钉在了原地,仿佛他成为了一个猎物被某个高明猎人一枪命中,从此再也无法逃脱。 花麒怔了好一会才,想起要去捡猎物。 但等他想起来的时候,李栾已经起身离开,先他一步捡回了他的第一只猎物。 而花麒看着李栾离去的背影,无意间也看到了李栾通红的耳朵。 耳朵这么红,是热了吗?那时的花麒还在脑子不清楚的想着。 可能那次打猎打开了某种奇异的开关,花麒后来发现他还挺喜欢与李栾发生肢体上的触碰的。 这样的触碰不知为何会让他的心底升起某种隐秘的喜悦来,好像碰一碰李栾他浑身都能舒坦不少似的。 不过那时的花麒还只把这些当做好兄弟之间感情好的象征,直到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才彻底的改变了他的想法。 第26章 说起来还是喝酒误的事。 那日是花麒生辰,就算一年唱到头戏,生日这天也合该他休息休息了。 那天他没排戏,清早他吃了一碗窝着鸡蛋的长寿面,和花家班里一帮得空的师弟们在奉天城里转了好半天。 他是今日的寿星公,自然全戏班子都依着他的心意。 中午他和他爹他妹子坐在一起吃了顿饭算是庆了生,然后刚吃完饭他便溜达出了门。下午师弟们还要练功,只有他一个因为生辰得了今明两天假。他也不好再叫师弟们出去玩了,即使他过生辰也不能荒废师弟们练功不是。 所以花麒上醉仙楼拎了两坛酒便出了城,等他到地方的时候,李栾已经在树下等他了。 那时正是春末夏初,树上的泡桐花还没落尽。 风一吹便簌簌的往下落着花粉,日子暖和的时候只觉得那花粉都被蒸熟了一般,齐刷刷的往花麒鼻孔里钻。 让他接二连三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花麒看到李栾就笑了,他拎了拎手里的两坛酒和他说自己明天不出戏,今晚他们不醉不归。 李栾看着花麒也笑了,他平日里不怎么笑,就算是花麒也难得在李栾脸上见几次笑。 他这一笑倒把花麒稀罕坏了,追着李栾就要摸人家的脸,说是今天非要研究研究冰山怎么开了花的。 最后他扑到李栾怀里还坏心眼的想要挠对方痒穴,最后花少班主身手不如人反倒是被人按倒在地上蹂躏了半天。 花麒笑的眼角都泛着花,最后只能直呼大侠饶命。 日暮的时候他俩把帐篷支了起来,篝火也燃了起来,花麒一边烤着兔子一边给李栾倒着酒。 多亏他明天不出戏,所以今天喝个天昏地暗也不误事。 他卯足了劲想把李栾喝倒,近些日子他领着李栾喝酒,总觉得这厮酒量上涨了好多。 第22章 刚开始一杯就倒,现在竟然能喝的比他都多了。 花麒一向是个不服输的性质,小时候顶风尿个尿都要和人比能尿多远,现在怎么可能能容许李栾一个刚开始一杯就倒的菜鸟如今比他酒量都好了。 于是今日他逮住了机会,反正敞开了喝也无碍,他开始左一杯又一杯的劝起了酒来。 之前李栾看着酒量上涨,肯定是自己因为要唱戏没放开了和他喝,要不然他这个酒桌菜鸟怎么可能喝得过自己,花麒不服输的想着。 “来来来,今天我生辰,李兄干一杯。” “来,李兄今天月色这么美,良城美景,我们再来一杯。” “来,李兄,庆我们兄弟情谊,再来一杯。” …… 喝到最后花麒也晕乎了,都讲不好什么祝酒词了。只是举着酒杯从坛子里舀酒,歪在李栾的怀里要把手里的酒往李栾的嘴里送。 但他晕的紧,酒杯都对不准,一杯酒有大半杯都倒空了,对着李栾的嘴角便倒了下去。 酒液顺着李栾的唇角往下流,一路流进了脖子与锁骨里。 花麒看着流下的酒,又心疼。 喝了酒的脑子又不清醒,只觉得这酒贵得很怎么能这样平白的流走浪费呢。 于是他又搂着李栾的肩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舔,想要舔干净那些落下的酒液。 舔到锁骨处的时候,他觉得这里的酒多,便趴在那一点点的吸溜着。 李栾被他折腾的一愣,只觉得全身的火都要被花麒舔起来了。 他闷哼了一声,此时他比花麒清醒几分,但也紧紧是几分了。 之前花麒带他喝酒,他一杯倒,还要麻烦花麒把他送回军营。 在那之后,李栾自觉太过麻烦花麒,之后他背地有意无意也练过自己的酒量,后来终于摆脱了一杯倒的名号,这才敢接下花麒的不醉不归的邀约的。 李栾自知自己的酒量不好,但他不知道的是,花麒的酒量与他其实也是半斤八两。 一杯倒与几杯倒,也就差那么几杯而已。 不过好歹李栾近些日子练过,还是比花麒这个常年不碰酒的要强上那么一点的。 所以喝到最后,花麒已经全晕了,甚至还趴在李栾身上发起了酒疯。 但李栾还是有些清醒的。 他知道花麒是全醉了,于是他握着花麒的腰想把他扶正,没想到花麒不但灌他酒,还趴在他的胸膛上舔了起来。 “阿麒,阿麒……” 李栾一声声的喊着。 但他死活撕不下趴在他身上的花麒,反倒是觉得从花麒的唇与他肌肤相亲的那几处涌出了一股无名的火。 那火灼烧着他,让他浑身上下,就连耳朵尖都发着烫。 李栾有些六神无主,偏偏这时花麒舔净了他锁骨上的那些酒,又扒开了李栾的衣服直直向下舔去。 “阿麒…停下来……”李栾红着一张脸有些无力的喊着。 但已经醉迷糊的花麒,显然是无法听明白李栾制止的话语了。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什么好地方,他迷恋的吮吸着李栾胸肌上的那些酒液,手下还消停,胡乱的摸着李栾劲瘦的腰腹。 “阿麒……”李栾又喊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分明有些低哑。 像是喉咙也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这次花麒似乎听到了李栾的喊声,他支吾的回应了两声,但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这时候花麒分不清是酒意,还是平日积压的欲望使然了。 终于当花麒再想拨开衣服继续一路往下舔去的时候。 猛然间天旋地转,他被掀翻在了地。 李栾一手托着他的脑袋,一手按着他的肩膀。 “阿麒……”他喊着,而他的声音已经哑的不成了样子。 花麒迷蒙的睁着眼睛想要反抗,他摸了摸眼前人凌厉的脸庞。 摸了摸李栾望向他的双目,摸了摸他的鼻头,他的唇。 “李兄…李栾……”花麒傻傻的喊着。 他一边喊着一边想要挣扎着再次拥住眼前的男人。 在挣扎的过程中,花麒的上身的短褂被掀开,露出了一截白皙的腰肢。 李栾怔怔的盯着身|下的人,盯着那截白皙的腰肢。 帐篷旁的篝火烧裂了木柴,“啪”的响了一声。 李栾脑海中那根存着理智的神经,忽然随着篝火中木柴的炸裂,也断了一瞬。 鬼使神差的,他腾出了手来摸向了那截白皙的腰肢。 他摩挲着那片白皙,不受控制似的一路往上,竟然解开了花麒的短褂。他近乎贪婪的揉捏着身|下人的肌肤。 等李栾意识到自己干些什么的时候,他猛地一惊,连忙往后退去。 但没了他的压制,花麒轻而易举的扑倒了他。 “李栾…阿栾……”花麒痴痴的笑着。 他的短褂半敞着滑落了肩头,他骑在李栾的身上,盯着他红透了的脸颊,忍不住俯身摸了摸。 他从李栾的额头一路往下摸去,最终指尖停留在了李栾鲜艳的唇上。 火光映在他们二人的脸上,如同他们才是火里那些燃烧的柴。 苍山之巅,明月升了起来。 下一刻,花麒的吻也落了下来。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唇与唇之间只触到了一瞬。 第23章 一吻过后,花麒欣赏着李栾涨红的脸,满意的笑了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赢得了这场酒量比赛的胜利。没见李栾已经醉的双眼都红起来了吗。 花麒傻呵呵的笑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巴,觉得还可以再来一下。 李栾的嘴肯定抹了蜜,还挺好亲的。 李栾怔怔的看着花麒,看着他的笑,看着他泛着水光的唇。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的心里灌进了无数道狂风,那些狂风无穷无尽般的自他心中呼啸而过。 狂风拂动了心海,浪花堆叠起的海啸,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他自诩封固的心堤,在这一吻之下,溃不成军。 花麒原本傻呵呵的笑着,但下一刻一个吻封住了他的所有呼吸。 那人吻着他,还紧紧的拥着他,让他没有一丝可以挣脱的机会。如同侵吞一切的海水,将他齐头吞没。 花麒呜咽了一声,但这声音并未获得对方的怜惜。 狂风与暴雨搅动着心海,乌云覆压着海面,不时有雷霆闪过。粗壮的闪电,击打着赤|裸的海面,雷声暧昧的呻|吟,始终弥漫在这场狂风暴雨中。 篝火仍在燃着,而篝火旁纠缠的身影则渐渐晃动了帐篷旁的草尖。 霜白的月越升越高,最终欢愉着隐入了云巅。 第27章 第二天醒来时,花麒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痛。 不仅头也痛,身子也痛,最痛的还是屁股。 他酒醒之后还有点迷糊,寻思着自己昨天不就喝了顿酒吗?难不成喝醉了从山崖上滚了下来? 花麒晕晕乎乎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帐篷顶,他缓了好一阵才依稀记得昨晚干下的荒唐事来。 他记得他喝酒了,他还记得他给李栾灌酒洒了李栾一身。 然后呢?花麒有点懵的回忆着。 他好像酒醉之后昏了头,去舔李栾身上的酒了! 花麒回忆到这段忽然红了脸,他抬手捂脸,想着自己怎么能这样。 结果他刚一抬手就看到了自己赤裸的胳膊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红痕。 他被虫子咬了?还是他被李栾打了? 花麒挣扎的想要起身,结果浑身的酸痛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看了一眼帐篷,帐篷里也就他一个人。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怎么自己没穿衣服? 花麒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掀开身上的被子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全身赤|裸的躺在帐篷里,浑身上下都是星星点点的红痕。 这下子,花麒脑子再糊涂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了。 花麒看着自己的身体懵了一会,紧接着昨晚醉酒后的记忆突然间纷纷涌进了他的脑海。 等他接收完全部记忆之后,花麒当场愣住了。他抱着头捂着脑袋蜷缩了起来,恨不得倒流时光回去好好的扇昨晚醉酒的自己几巴掌。 他怎么能这样,他和李栾,怎么能这样? 他睡了他兄弟?他睡了他恩人? 他恩人睡了他? 花麒抱着头蜷缩在帐篷里,他满脸羞的通红,恨不得找块地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无论花麒多不想接受现实,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花麒缓了过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而他能想到的第一个方法就是快走,趁李栾没回来,赶紧离开,别到时候见面尴尬。至于其他的,还是从长计议留给以后再说吧。 当务之急就是他快点离开这里。 这样想着,花麒连忙穿好衣服想要站起来。 但刚起身,花麒就腿一软跌了下去。 他浑身酸痛两股战战着,但仍旧身残志坚的想要挣扎爬起来。 而就这时,一只手从帐篷外伸了进来,扶住了他。 “阿麒,小心……” 李栾一手扶起了花麒,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粥进了帐篷。 花麒听到李栾的声音抖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李栾昨晚和他做那事的时,紧紧搂着他的时候也是这么喊他“阿麒”的。 花麒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一想到昨晚自己生生被做晕了过去,似乎身体上都留有昨晚缠绵的余韵似的。李栾一碰他,花麒就有点受不了,他连忙夹着腿有些窘迫的往后退了几步。 而李栾还以为是花麒怕他,毕竟昨晚是自己昏了头,做了那种事情。 李栾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禽兽不配为人,他满目都是羞愧。 “阿麒,对不住,昨晚是我的错。” 说着李栾一边把手里的热粥递到花麒的手里,一边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 “阿麒,是我强迫了你,你杀了我也好,捅上我几刀也好,我万死难辞。你别怕我,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我都听你的。” 李栾说着把手中的匕首递给了花麒。 他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人,他很怕一抬起头,就看到眼前人恐惧厌恶他的目光。 他怎么能对花麒做下这种罪孽呢?见着眼前花麒怕他的举动,李栾满心满眼都是愧疚,他简直要悔透了五脏六腑。 花麒低头默默喝了一口李栾递过来的肉粥。 他没有接李栾递给他的匕首。 他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粥,他的沉默或许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喝完最后一口粥后,热粥下肚,花麒浑身上下似乎都被这碗粥暖了起来,他被暖出了几分力气。 第24章 他看着仍旧低头无言的李栾,他叹了一口气,最终拿开了李栾递给他的匕首放到了一旁。 “栾哥,昨晚的事我也责任,我们都喝醉了,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说完花麒放下了手中的碗,他扶着李栾的肩膀挣扎的站了起来。 然后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帐篷。 帐篷外的阳光很好,春日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日头下闪闪发着光。 花麒眯着眼看了一眼太阳,接着他转头对着身后的李栾说道。 “栾哥,昨晚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们谁也不要放在心上,我先回去了,以后还是欢迎你来听我的戏的。”花麒说道。 但他只说到了戏却并没说其他,也没说他和李栾这段关系到底该如何自处。也没说他们往后的日子里兄弟还做不做了。 花麒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他说完这些话,便迈步向着林子外走去了,好像很着急离开似的。 可还没走几步,花麒便忽的腿一软摔了一跤,他终究还是浑身酸痛,走几步路就和有人拿刀片刮着他下半身似的。 花麒挣扎的走了一段,不一会就痛的满头大汗。 这时还是一只手扶住了他。 李栾站在花麒的身后支着他,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似的。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吧。”李栾恳求道。 花麒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以他现在的样子走回去确实也有些艰难。 花麒的沉默给了李栾回答,于是李栾还没等花麒再说些什么,便一下将他背起。花麒趴在李栾宽厚的背上,他似乎能隔着脊背听的到李栾心房里怦怦直跳的心跳声。隔着李栾的脊背,花麒发现自己的心跳似乎越来越快了。 最终两人的心跳声似乎渐渐同步了,在他们谁也没有发现的角落里,两颗心悄然的跳成了一颗。 李栾背起了李栾一步一步的向林子外走去,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日光远远的抛着,万物都闪着光。 风不知吹动了哪一湖春水,粼粼的波光被推开。 鸟落下了一声轻啼,砸在前行人的心上。 某些种子抽出了芽,开出了花,花枝摇曳晾晒着大好春光。 第28章 自那次一别之后,花麒再见到李栾就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 那天他回了花家班,浑身疼的养了好几天。 对此他也不敢和别人说,只当把这件事当成个秘密,一股脑的自己和水吞了下去。只想着将其烂在肚子里。 他妹妹花凤儿倒是看出来他哥是心里藏着什么事了,但她也没多打听,她明白她哥不想和他说的事,她打听了也没用。 但花凤儿是玲珑心思的,她见她哥那天回来扶着墙,看起来忍着痛似的。 她还以为是他哥和李栾闹了性子,他俩打了一架呢。 之后两月,李栾都没往花家班来。这让花凤儿的猜测更加坚定了。 花凤儿不知道他们怎么闹了不快,但他哥之前好不容易有李栾这个朋友,他俩在一块之前处的也不错。怎么就闹了脾气不来往了呢? 花凤儿在旁边看着,也有心想劝,毕竟李栾当时救了花家班半个戏班子的人。而且他救了花麒,都算是他们花家全家的救命恩人了。对待恩人,不说敬着恭着了,怎么能随随便便闹脾气呢? 就算他哥和李栾之间有个什么小唔阻,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他哥也应该多让着人家才是。怎么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了呢。 再说了李栾哥瞧着也不是什么坏人,平日里大家相处的时候也能看出来,人家不是什么得理不不饶人的性格。 他哥虽然脾气有时暴了点,但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拎的清的,怎么这次糊涂了呢? 花凤儿有点想不通,既然两个人都好好的,怎么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日子一久了,见他俩还没有和好的意思,她这个旁观者在旁边看着都着急。 其实不见李栾,时间一长了,花麒也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毕竟那天酒是他带去的,也是他非要拉着李栾拼酒量的,最后喝醉了说到底也是他先调戏人家的。 要是论起来,这事说不定还是李栾吃了亏。 毕竟李栾平日里看起来,也不像是喜欢玩男人的人。 没见着,第二天一觉醒李栾都悔到差点让自己拿刀捅他了嘛。 再说了,两个男人之间又生不了孩子,就算是偶尔擦枪走火了,就当是打了一架。也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 但花麒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他一想到自己那时候被李栾按在身下这样那样的弄着,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不再和李栾接触,也是为了止住自己那些无端的想法。人家李栾好端端一条汉子,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老和自己混着,坏了名声日后该怎么办,那不就成自己恩将仇报了嘛。 再有就是花麒经过那夜之后,实在是有点怕了。现在一想到要和李栾见面,双腿都有点打颤。更不要说真的去见李栾了。 所以花麒也一直拖着,似乎就这样躲着,就能这样一直不念不想的平静过下去似的。 花麒遇事一向是这乌龟性子,但他妹妹花凤儿可不是,她在花家班一向行事果断说一不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