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真少爷好凶》 第1章 《这个真少爷好凶》作者:于隆冬捕月【完结】 文案: 钝感力max天使受 x 阴郁狠辣但自我攻略成忠犬攻 1. s大金融系著名的绣花枕头系草乔璟又传出一个劲爆的消息。 作为乔氏集团继承人的他其实是个鸠占鹊巢的假少爷,而乔家照顾的友人之子才是乔岩的亲生儿子。 无数人都在等着看乔璟这个天之骄子一朝跌入泥潭,好去嘲讽他的悲惨处境,趁他落魄折辱一番。 乔璟: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继承公司了。 乔璟重回校园的时候不仅获得允许进入艺术系学习,成为了教授口中百年难遇的色彩天才,身后还寸步不离跟了个眉眼深邃的高冷帅哥。 “这帅哥不是中外合资院新来的富二代吗?” “是啊,手上的表要两百多万呢……乔璟该不会是过惯了好日子,一朝落魄,找了个金主包养吧?” “还往外面找啥金主啊,直接求那位没露过面的真少爷养不就行了?反正他那个样貌条件,指不定人家喜欢呢。” 跟在乔璟身后听了一路闲话的陈岁淮:我觉得可行,你最近缺钱吗?我养你吧。 乔璟:不用,谢谢,我粉丝超多,约的稿已经排了半年,画不完没空花钱。 2. 陈岁淮重生了。 前世他让所有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付出了代价,可有一个人还没想好拿他怎么办,那人就死在了二十五岁。 乔璟走之前据说贫困潦倒,四处奔波写生,最后在偏远山区的一场暴雨中遇了难。 而这一切都是拜陈岁淮所赐。 重回初见乔璟的这一年,陈岁淮想趁一切还来得及,问问这个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唯一伸出过援手的人,到底藏了什么阴谋诡计,对他有什么图谋。 可到了最后,陈岁淮不仅没能撕开那个漂亮假少爷的伪善面具,还心甘情愿把自己处心积虑谋划来的一切拱手奉上,只求乔璟还愿意给他套上枷锁,牵着他走完一生。 [小剧场] 陈岁淮发现自己每次换衣服的时候,门缝后都有一双杏眼在暗搓搓地观察自己。 “他该不会是基佬,看上我了吧?恶心,虚伪,果然他对我心怀不轨。” 一段时间后。 陈岁淮:他最近怎么不来看我了,是不是我这个月due太多,疏于锻炼,肌肉没那么好看了? 乔璟:这人咋了,为什么叫人把划船机搬客厅里来了。 乔璟:嗯……这背练得真不错,可是最近没人找我约这个类型的稿了。 乔璟:但我要不多看两眼吧……万一以后形体画用得上呢? 陈岁淮:他又看我了。乔璟果然还是喜欢我更壮一点。 【食用指南】 1.一周4-5更,为了保证有剧情点有时可能会合并章节 2.乔璟受,陈岁淮攻。攻重生,是火葬场,但没完全葬。视角会切,但主受。 3.攻糙汉,偏执,疯狗,心狠手辣但情感上不渣,只是以前没被好好对待过。被驯服后是老婆奴,野狼变忠犬。受是小天使,但不完美不圣父。 4.1v1+两世sc,he 5.放飞自我,文笔小白,都市校园设定都架空,简简单单谈个恋爱。 内容标签: 都市 情有独钟 重生 轻松 忠犬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璟,陈岁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来复仇,但追妻火葬场 立意:欲人爱己,必先爱人 第一章 尴尬。 乔璟站在客厅中央,脚趾抓地。沙发上坐着他的大哥乔慎之和父亲乔岩,两个人静静地看着他,气氛非常尴尬。 沙发前站着一个浓眉大眼的陌生男人,正侧过身来睨着他——手上的一盒瑞士进口的巧克力。 乔璟低头看了看巧克力上扎着一个粉蓝色的蝴蝶结,那还是他特地拜托店员打的,蝴蝶结下有一张小卡片,端端正正地写着“欢迎来到乔家”。 这会儿他不知道是该把这巧克力送出去,还是若无其事地拿上楼自己吃。 这个肤色很深、剃着寸头的男人目光凶狠,看起来不仅不像是会喜欢吃巧克力的样子,只要他乐意,还能把自己活剥了吃。 乔璟犹豫了一下,想把拿着巧克力的手往身后藏。 就听到沙发上那个瘦弱病态的大哥阴测测地开口了。 “嗯,不错,还是我们小璟想得周到,这是怕我们岁淮从山里出来,没吃过进口巧克力,给你尝个鲜呢。” …… 他不是,他没有,别瞎说啊。 这个乌龙要说还得怪乔璟的青梅竹马兼邻居司一柠没把话说清楚。 三个小时前乔璟正在经济学课上对着十几张在他看来大同小异的供需图发愣,他是喜欢画图,但不太喜欢画这种图。 这时候他收到了司一柠的一串消息。 [快回家,你爹又要出花边新闻了!] 这有啥奇怪的,他爹和哪个网红嫩模多讲两句话第二天就会被爆出来,频率太高了,引不起什么轰动。 [这次问题大了,他带了个儿子回家,现在刚进家门,我在阳台偷看到的!] ? 他爹虽然长得年轻,但也快六十了,这年龄还生得出……? [你说他妈是谁啊,你们乔氏集团该不会要有老板娘了吧?哎那你这少爷日子会不会不好过了啊?我要不打个电话给你说……] 第2章 乔璟觉得他的日子会不会因为后妈的到来不好过并不好说。 但是眼下他以后在曲教授的经济学课上的日子是都不会好过了。 “你就是那个经纪公司拿着照片来系里找的乔璟吧?来,未来的大明星,别玩手机了,给我说说这四张图哪个点是滞胀的情况?” “……” 乔璟:我看我像个智障的情况。 他刚刚明明看到过那张图的,还对这个名词会心一笑,瞄了两眼手机就被这惊天大消息吓得啥都不记得了。 这曲教授可是系里有名的地雷老师,平时分给的少,卷子出得难,最可怕的是特别记仇,一旦得罪了被记下名字,接下来每节课都别想逃了。 “想做明星就早点从s大退学,要不然就好好上课,我教了三十年书,最看不过你们这些绣花枕头。” 这不是乔璟第一次被骂绣花枕头了,但还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虽然很多人都怀疑过,但其实乔璟真的是凭着自己的实力进的s大。他从小到大都在s市最好的学校里念书,高考分数也是实打实的高,可是他实在是对金融没有任何兴趣,进了大学就像是换了个脑子,管它什么定性还是定量的知识,一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留不下半点印象。 是乔岩逼着他选择了这个专业,说这是乔氏集团董事会对他这个未来的接班人唯一的要求。所以乔璟只好逼着自己硬上,把文凭混出来了再说。 他大哥乔慎之先天性心脏病,能活过十岁都是个医学奇迹,至今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出门都要靠轮椅,因此乔氏集团的重担只有乔璟能扛,乔岩从小就把他当继承人培养。 乔璟是不愿意接受这么大哥企业,可是他的字典里就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 但他最近和乔岩吵架了。 乔璟从小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画画。可是上周末乔慎之幸灾乐祸地发了他一段视频,乔岩趁着他不在家,把他画室里所有东西全都扔了出去,一并销毁。 他都愿意放弃自己想要的人生,去承担属于自己的重担了,为什么连他唯一的爱好也要剥夺走呢? 所以乔璟就单方面地和乔岩冷战了一周。 他现在心里还有些生气,但想着乔岩抱了个儿子回家,是不是这会儿心情不错,他就能借着这个机会和乔岩好好谈一谈。 他已经十九岁了,爸爸不该这样干涉他的私事。 那些大老板人到中年都有个养鱼、打高尔夫的爱好,乔岩自己最大的爱好就是和私下和各种类型的嫩模不清不楚,凭什么他今年才十九岁,还不能有个自己的爱好了。 不过和这个弟弟初次见面,还是带个礼物比较好。 乔璟也不知道乔岩带回家的孩子多大了,他没怎么接触过小孩,想着买盒巧克力应该不会错。 然后就有了现在这个场景。 谁他妈能想到他爹带回来的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小孩,长得比他高出一个头,眼神比他哥还阴郁——他哥只是讨厌他一个人,但这个人看起来平等地恨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人该不会年龄也比自己大吧…… 乔璟看着乔慎之不怀好意的微笑,连忙摆手:“我没这个意思……不是,什么山里出来?哪座山?” “覃山,西南边一个很落后的山村,二少爷娇生惯养,肯定没听说过。” 那男子声音十分低沉,富有磁性。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山林间自由生长出的野性,可是一双有神的黑眸却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正上下仔细地打量着乔璟。 这种目光乔璟曾经在很多人身上见过,他父亲的商业伙伴们,撑起乔氏集团半边天的管理人员,还有那些试图通过接近他来攀上乔岩这棵大树的年轻女士们…… 那是写满了探究、欲望和有所图谋的眼神。 但这种目光出现在一个出生山野的少年身上就有些叫人毛骨悚然了。 他的语气明显不带善意。 乔璟:我没招惹他吧?是不是大哥趁着我没回来在背后又编排了我什么东西?这倒是说得通了……可他要怎么自证清白啊! 就在乔璟仔细斟酌怎么缓解一下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时,那男子却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东西呢?” “啊?”乔璟一愣。 “不是要给我的吗?”男子垂眸,用下巴点了点乔璟藏在背后手的位置。 他说起普通话比乔璟这个城市里长大的都要标准,完全不像是西南边山区出来的孩子,让乔璟忍不住好奇、多看了他两眼。 可他实在比乔璟高了不少,又微微扬了扬下巴,配上他的外貌与嗓音,便给乔璟一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让他不由自主就顺着他的话,把巧克力从背后拿了出来。 “谢谢。”那男子接过,“对了,我叫陈岁淮。” “乔璟。” 乔璟。陈岁淮磨着后牙,在心中重复了一遍。 这名字他熟得不能再熟了。 乔璟死后的十年,这两个字与他的面容一起,成了陈岁淮梦靥中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无数次在黑夜中惊醒,坐在床上喘着粗/气,都会恶狠狠地念着这两个字,恨不得嚼碎了咽下去。 可是此刻,这个名字从乔璟自己那两片颜色很淡的薄唇中轻轻吐出,陈岁淮却觉得是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第3章 “行了,别假惺惺演什么兄弟情深的样子。”乔慎之打断了他们俩人的问候,翻了个白眼,“小孩儿就算了,这都成年了还领养什么啊,手续都不必办,又是个来争家产的。我回去了。” 说完他就从沙发上起身,起得动作太猛还咳了两下,慢慢悠悠地走上楼去。 路过乔璟的时候鼻子里还哼了一声。 乔璟:…… 这又不是他领养的儿子,对他发什么脾气。 至于争什么家产……乔慎之还是老样子,心思忒多。 乔氏集团那些人精懂事连他这个正儿八经培养了那么多年的继承人都各种看不顺眼,哪里可能允许乔岩把一个从山里领养出来的孩子放进公司去碍他们的眼。 哪怕他真的这么做了,这山里的孩子大多淳朴善良,对上那些嘴毒的老狐狸,怕是能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等乔慎之离开,乔璟才叹了口气:“抱歉,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但心眼不坏。他说的话你听过算过,别往心里去。” 陈岁淮心下冷笑:心眼不坏?那世界上可找不出比乔慎之心眼更坏的人了。 上一辈子乔璟在外名声那么差,可就没少了这位大哥的手笔。陈岁淮身份没被揭露的时候乔慎之给他使了多少绊子,等知道他才是乔氏正儿八经的接班人后,又没骨气地缠上来,想尽办法讨好他。 恶心透顶。 但陈岁淮又想,乔慎之明着来恶心他,总比乔璟这假惺惺装好人,背地里不知道计划着什么的样子要好些。 这时候乔岩也站了起来,对乔璟说:“小璟,你先跟我来。” 乔璟看了看往书房走去的乔岩,又看了看客厅里的陈岁淮,对他不确定地说:“要不……你先在这里坐会儿?” 等陈岁淮对他点了点头,乔璟对他露出个略表歉意的微笑,转身去书房找乔岩。 他没注意到身后陈岁淮看到那个微笑的时候,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 就是这个微笑。 他后来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最令他觉得虚伪的微笑。 对着路边乞讨的人是这么笑,给流浪猫喂吃食的时候也是这样笑,毕业后去了乔氏实习时面对嘲笑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员工时这样笑,第一次代表乔氏出去竞标把对手杀得片甲不留后还是这样笑…… 这种不谙世事,对他人毫不掩饰怜悯之情的笑,让他恨不得在众人面前冲上前去,一口一口把乔璟皮肉咬开,撕下那张伪善的面具。 上一世他没来得及,这辈子他提前来到了乔家,有的是时间与乔璟慢慢周旋。 第二章 乔岩把乔璟带回书房,是来告诉他有关陈岁淮的身世的。 “他就是那个去山村支教了十五年的陈叔叔的儿子?”乔璟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这位陈叔叔叫陈旭风。乔璟虽未见过他本人,但是从乔岩口中听到过许多次。 乔岩还给他看过陈旭风年轻时候的照片,清瘦儒雅的模样,一看就是个温柔好相处的性子,与一旁严肃正经的乔岩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可乔岩却转过身去,避开了乔璟的眼神,“他去世了。” “什么?”乔璟震惊。他一直很喜欢这个传说中的陈叔叔,在他看来能在山村支教这么多年,除了拥有一颗善心之外,也是个有非凡毅力的人。 他特别羡慕这样从心而活,不计代价的生活。 可是没想到他再也没有机会与这样值得受人尊敬的世叔见上一面了。 “他去救一个在山间摔伤的孩子,遇上了泥石流,孩子救了下来,他被冲走了。”乔岩叹了口气,“岁淮本来也是考上你们s大的,旭风出事后他发了疯一样在山间找了三个月,才错过了报道时间。” 乔璟的手不由握成拳,指甲陷入了掌腹中。 他从小到大虽然总在被逼着学他不喜欢的东西,但总体还是过得顺风顺水的,没受过什么大的打击。 乔璟的母亲在他刚出生那年就去世了,因此从乔璟记事以后,也不曾体会过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有些无法代入陈岁淮的身份,去假想如果遇到这样事情的人是他,此刻该是怎样的心情。 乔璟一下子就原谅了陈岁淮方才那不友好的眼神和打量。刚高考完就遭到这样沉重的打击,再怎么怨恨这个世界都不为过。 怪可怜的。 “上个月我才知道这件事,就打算把岁淮接过来一起住。上周我不在家就是去给旭风安置骨灰,顺便从覃山接岁淮出来。我已经帮他在你们学校中外合资办好了入学手续,你这周末带他熟悉熟悉s市,周一陪岁淮去学校报道吧。” “好。”乔璟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本来这次回来,是想借此机会与乔岩好好谈谈他画画的这件事。没想到陈岁淮是这样被领养回来的,陈旭风又是乔岩曾经最好的朋友,这并不是一个说其它事情的好时候。 算了,以后再说吧。 乔璟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房间,既对陈旭风的死有些不知所措,也对接下来应该怎么和陈岁淮相处有些迷茫。 他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应该不希望自己流露出同情的眼光吧?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让他快点融入这里的生活、忘掉悲伤的事情呢…… 乔璟把包里的专业书推到一旁,打开电脑,登录了自己的小眼大号。 第4章 [姐妹们,爸爸出差从山里带回家了一只小狼狗,好凶qvq要怎么接近?] [哇太太晚上好!] [欠的人设稿画完了吗?别想着撸狗!] [现在的画手太太是人手一只猫一只狗吗?照片有吗我想看看qaqq] [发博半小时了都没人认真回答,我是老实人!太太多买点它喜欢吃的,小狼狗最认人啦,知道你对它好就不会凶你了。] 乔璟:谢天谢地,网络上的姐妹们就是好。明天就带着陈岁淮到s市最有名的饭店,总能点到他喜欢的东西! 等等……他是不是把什么人忘在客厅了? * 陈岁淮安安静静地站在客厅里,乔璟走前让他在沙发上坐会儿,但那个地方才沾染了两个让他无比厌恶的人的气息,他连靠近都不想,别说坐过去了。 所以他就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一边等着一边想,莫非乔璟这样耐不住气,刚见面就要给他个下马威? 上一世的时候他们其实没有这么早见面。陈旭风去世将近一年以后,陈岁淮在他的手机里收到一条老友的问候短信,便将父亲的死讯告知,才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那个“老友”就是乔岩。 其实陈岁淮从来没有从陈旭风的口中听到过乔岩这个名字,可当时他回了短信后,第二日就在覃山见到了这位自称是陈旭风最好朋友的人。 然后他把陈岁淮带去了s市,给予了他全新的人生。 那个时候的乔璟已经在几家大公司有过一些实习经历,整个人比现在稳重老练不少,十分擅长利用自己的样貌优势,让人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放松警惕。 陈岁淮是个例外,他就不吃乔璟这套。 总而言之,当初的乔璟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把人撂在客厅一个小时不闻不问的事情。 哪怕他真心里不喜,表面上也绝对会装得像那么回事,不可能让人抓到任何把柄。 陈岁淮今年不到十九岁,虽然之前生活贫苦,营养跟不太上,但胜在年轻力壮,又习惯了跋山涉水,这在温暖的屋内站个把时间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个乔璟真是幼稚可笑,打错了算盘。捉弄他也不该用这种方式。 闲着无事,陈岁淮就把那巧克力上的蝴蝶结慢条斯理地拆开。那绳结打得精致,由许多细细的丝带缠绕起来构成一个精巧的艺术品。 他沿着那纹路把绳结抽出的时候,莫名就体会到了一种肢/解美好事物的快感。 陈岁淮最厌恶这种一丝不苟、精妙细腻的东西了,看着就和这些上流社会道貌岸然的家伙们一样,扒开丰容靓饰的外表,里面全都流着腐臭的酸水。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乔岩把陈岁淮带回的是乔家别墅,客厅旁的落地窗外只能看到他们自家的院子,并不如上一世后来陈岁淮自己的大平层那样,往窗外望去全是车水马龙、霓虹灯景。 可他站在这漆黑一片的落地窗前,看着镜子里倒映出的那个年轻却有些陌生的自己,却与重生之前感到一样孤单。 “对对对对不起!”乔璟匆匆忙忙地自楼梯上跑下。 别墅内四处都铺上了柔软华丽的地毯,但他在家里没有穿拖鞋,赤着脚跑在地毯上踩出“噔噔噔”的动静,陈岁淮早就猜到了乔璟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肯定是打算找什么借口把这件事绕开。 “没事,你很忙,我知道。” “我把你给忘记了……” 二人同时开口,说完都愣住了。 乔璟连连摆手:“我不忙,一点也不忙,就是脑子不好,忘性大。陈……陈岁淮是吧?” 陈岁淮沉默地点了点头。 乔璟居然没找任何借口,直接了当认了错。这是太年轻,道行浅,一不小心漏出实话了?乔氏要是不给他,留在这样的人手上,迟早要完。 乔璟看着陈岁淮眼中隐隐藏着的怒火,心头的愧疚更重了:“这里以后也是你家,不用这么拘谨,你该上来找我的……瞿婶给你安排好房间了吗?” “还没有。”陈岁淮无视了乔璟的前一句话,冷漠地说,“随便找个地方能躺就行,周一去学校报道我就租出去住。” “这就是你全部的行礼吗?”乔璟背起沙发上一个陌生的黑色书包,扭头对陈岁淮说,“你想住学校附近吗?我租了房子,那正好,你过来和我一起住,我俩也熟悉熟悉!”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行礼带得这么少,我那里不常住,但什么都有,可方便啦!” 乔璟正愁学校旁边那房子租得太大,空荡荡的,这下可算是找到室友了,还是他最仰慕的人的儿子。 陈岁淮却危险地眯起眼睛:乔璟想干什么?找个借口要把他放在身边,时时监视他?想得美。 可是陈岁淮刚要拒绝,乔璟就伸手拽住他风衣的腰带,笑眯眯地牵着要往前走:“走吧,三少爷。” 这是做什么。 遛狗呢?! 陈岁淮“啪”地挥开乔璟的手,就听到乔璟唇齿间发出“嘶”的一声,用另一只手捂住被他打到的那只手。 ……的手腕处。 陈岁淮:呵呵,演我。 他压根没打到这个地方。这乔璟也太沉不住气,怎么,他难道以为这点小打小闹能扯到乔岩那边,好找家长来给他做主吗? 第5章 陈岁淮唇边的嘲讽越来越浓,正想出言讽刺乔璟太过柔弱,就看到乔璟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前:“嘘——” “千万别告诉爸爸和大哥。” “……?” “我腱鞘炎又犯了,被他们知道的话就会发现我私下还在画画。”乔璟对陈岁淮眨了眨眼,“我都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了,你别再瞪我啦。” “……” 这倒是让陈岁淮有些惊讶了。 他不知道乔璟这么早就开始画画了。陈岁淮一直以为那是他后来走投无路临时学着画的,只是天赋很高,才在短时间内折腾出了一点名堂。 所以他是因为手本来就有伤才呼痛的吗? 那被他打了这样一下,为什么不向他生气。 陈岁淮警惕地看着乔璟,结果一直到乔璟那两道好看的眉毛从拧在一起的状态慢慢舒展开来,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痛起来就是一阵阵的,你别担心,来,我带你去挑个好的房间。” ……谁担心了。 陈岁淮这才发现自己的眉毛也扭在了一起,才让乔璟误会了他的意思。 他并没有担心乔璟的手,只是看着乔璟的脸有些出神。 乔璟这个人的五官长得太过精致,人又不高,若是头发再长一些,恐怕穿上女装走出去都没人能看出端倪。 他其实长得和陈旭风一点也不像,陈旭风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外貌十分普通,塞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但听说他那生下孩子就抛夫弃子的妻子曾经是名动一方的美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陈旭风,却和他好了没两年又悄悄离开。 想来乔璟的长相是随了他那个心狠的妈。 可当乔璟皱起眉头的时候,却唤醒了陈岁淮记忆里的某个片刻。 好几次陈岁淮半夜从堆积如山的卷子中抬头,便会发现,他以为早就该入睡的陈旭风正呆呆地坐在自己房门口的院子里,紧锁眉头,眼神放空地望着远处的绿水青山。 乔璟此刻的模样,便像极了那个时候的陈旭风。 陈岁淮重生回来的时候陈旭风就已经死了,他没能见到自己这位养父最后一面,因此在乔璟脸上看到这一点老旧回忆中几乎快被他忘却的熟悉眉脚,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游离出去。 被这么一打岔,陈岁淮就彻底错过了拒绝乔璟提议的最佳时机。 “这是我的房间。”乔璟大方地打开了房门,随后转了个身,打开与他房间正对着的另一扇门,“你看这间屋子怎么样?” 第三章 和乔璟打开房门后充满着暖色灯光的房间不同,他给陈岁淮的这一间里装的是冷白色的灯,屋内空荡荡的,虽说一尘不染,可床上连三件套都没有,完全不像是客房的模样。 乔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小时候爱折腾,买了各种手办和娃娃,一张床上堆不下,就弄了两间卧室,每天翻牌子决定睡哪里——当然现在没这臭毛病。你放心,这房间很干净的,平日里有客人也不会住在这里。” 他说到“客人”的时候眼神闪避了一下。 陈岁淮立刻想起,乔岩是个私生活极其混乱的,怕不是乱七八糟的人也时常会往家里带。 那他可真要谢谢乔璟了。 要是让他住在那种客房里,事后知道了,可能得在浴室里洗掉三层皮。 可是……这到底是乔璟住过的地方,睡过的床。 乔璟看陈岁淮低头不说话,有些担心他不喜欢这个房间的构造:“那个……要不我再带你去看看别的房间?这间房间是小了点……” “就这个吧。”陈岁淮懒得再在这点小事上折腾,“但我总不能这样睡。” 乔璟这才注意到光秃秃的床垫。 “啊!我刚买了几套新的,你等等,我找瞿婶给你铺床。” * 陈岁淮躺在新铺好的床上,有点想不开。 一个大男人,不能用些黑白色的东西吗?实在不行,前世几年以后很多人追捧的“性冷淡”风、莫兰迪色也行,乔璟他真的懂艺术吗? 为什么拿给他的所有东西都是这种暖调的橙色、铁锈红,还有小朋友才用的天蓝色! 虽然乔璟还没有夸张到买粉色的家居用品,可是陈岁淮却觉得他掏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莫名和粉嫩这个形容词脱不了干系。 乔璟自己把多买的家居用品拿给陈岁淮的时候也有点不好意思。 主要是陈岁淮从长相,身形到表情都太硬朗了,和这些温柔明亮的颜色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强行把他塞进这样的一个房间,有种走错次元的诡异感。 “要不……我去问问大哥那里有没有多的东西吧。” “不用了。”陈岁淮咬牙切齿,“我觉得这些挺好的。” 用乔慎之的东西?他宁可裹块桌布睡。 乔璟:想不到虽然长得凶了点,还挺体谅他的,这是生怕再给他们添麻烦呢。 他不由心里又对陈岁淮多了些关怀。 “你早点休息,缺什么随时喊我,我睡得晚,门不落锁,要是喊我我没反应你就进门找我。” 陈岁淮打发走了乔璟,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以前乔璟话也这么多吗?好像不是这样的,他做什么东西上手都不快,人又愚蠢,只好花几倍于常人的时间一遍又一遍检查在陈岁淮看来简单得不值一提的东西。 第6章 所以他脸上总是有一股挥散不去的疲惫,即使样貌和现在没有太大差异,甚至穿上正装后更加让人的目光难从他身上挪开,却不似现在这样鲜活又有朝气。 “咻。” 一条消息在陈岁淮的手机上弹了出来。 刚才乔璟“热情”地与他交换了绿信,陈岁淮第一时间就给乔璟设置了只对话,不可见动态的权限。 但看到乔璟的头像时,陈岁淮还是微微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乔璟自己的照片。他蹲在地上,逆着光,身边围了十来只花色不一样的野猫,正在吃他开在地上的罐头。 像是拍照的人喊了他一声,乔璟才突然回头,因此眼睛睁得大大的,和一只正巧看向镜头的橘猫十分相似。 他一直到死,头像用的都是这张照片。 原来拍这张照的时候,乔璟那么年轻。 [对了,刚才忘了和你说,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吃午饭好不好?] 陈岁淮犹豫了许久,才回答道:[好。] [太好啦,你刚来s市不熟悉,去哪里吃什么都交给我选,没什么忌口吧?] [没。] 乔璟回了一只猫猫卧在地上回过头来,脸旁边写着ok两字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陈岁淮觉得这表情和乔璟的头像有点像。 可明明他不觉得乔璟像猫的,在陈岁淮心里,他更像一只兔子。心眼比窝还多,却偏偏没什么能力,任人摆布,气急了也只能红着眼跺脚的兔子。 * 这一夜陈岁淮睡得很好。 或许是他一路从覃山赶来s市舟车劳顿,也或许是乔璟给的床上用品材质极佳,用着十分舒适,陈岁淮罕见地一夜好眠,没有梦到乔璟。 是的,他从知道乔璟死的那一年开始,几乎夜夜都会梦到乔璟,有的时候会梦到乔璟拧着眉在公司走廊里徘徊背诵准备陈述的报告,有时候梦到他什么也不做,只坐在陈岁淮的对面冲着他笑,还梦到过…… 梦到过乔璟在青山老林里,拿起一支笔在速写本上涂涂画画,没添上几笔就甩一下手、跺一下脚,好驱散那些恼人的蚊虫。 陈岁淮根本没有在那样的情景下见过乔璟,却不知怎么就把梦做得如此清晰。 他甚至怀疑乔璟去山林里的那几年是不是学了什么古老的巫蛊之术,远程操控了他的神志,要不然怎么会在之后的十年里睡梦中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乔璟的身影。 但是这天他睡得太好,以至于陈岁淮下楼看到乔璟的时候,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阿淮也起得这么早,来坐。” 陈岁淮:……是现实。 他不可能在梦里还看见乔岩这个老东西,不然是会直接惊醒的程度。 “嗯。” 乔璟刚才并没有发现陈岁淮的身影,他一边吃着早饭一边低头看手机,陈岁淮走在地毯上脚步又很轻,所以他这会儿才和陈岁淮打了下招呼。 刚想起身把早餐往陈岁淮那边推一下,乔岩就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让瞿婶去加热一下,你别想着逃,给我说说刚才看了些什么新闻。” 乔璟瘪了瘪嘴:“a公司对b公司的收购正式进入了股权公示期,对名下子公司c进行了裁员计划……” “公示里a对b持有多少股份,对b的母公司d间接入股多少?c裁员了多少人,占公司多少比例?” 乔璟:…… 很好。 他这个新闻是认真看了,但也没完全看。 就在乔璟还在犹豫是应该立刻低头去搜,还是先诚恳地向乔岩道歉自己的粗心和不仔细,陈岁淮开了口。 “a对b持股97.88%,对d持股35.61%,c宣布裁员百分之二十五,大约一千多人,目的应该不是商业转型,是为了报复b原本的第二大股东e公司五个月前南非山地基建招标案上的小动作吧。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有点冒进了。” 但效果不错,别说a一举取代了e公司对d的影响力,还歪打正着地拓宽了自己的商业版图,而且三年之后南非的那个案子被热疫所困,半路流产,导致e损失惨重。 餐桌上一片寂静,只有陈岁淮搅着白粥散热时,勺子和瓷碗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很不喜欢粥这种食物,以前早餐都是用三明治、切片面包随意打发的,随时拿起来就能走,不像粥要坐着慢慢喝,喝急了还会烫嘴,实在是麻烦得很。 好一会儿陈岁淮才意识到乔璟和乔岩都盯着他一动不动。 ……糟糕。 陈岁淮太习惯每日早晨起来看一眼半夜地球另一端的商业新闻,所以他下意识回答出来,心里甚至还有些看不起乔璟的愚蠢和对关键信息判断的迟钝。 迟钝的是他自己。 现在的他是个刚从信息不发达的小山村出来、还没有经过<a href=" target="_blank">系统学习的准大一新生,不该对这些东西有那么敏锐的嗅觉。 “好……好厉害。”乔璟的杏眼被他瞪得更圆,满是羡慕的眼神。 乔岩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岁淮,过了很久才说:“旭风把你教的不错。”然后他又转头对乔璟道,“你该学习一下。” 他虽然夸着陈岁淮,严肃地让乔璟学习,但语气里并没有寻常父母把子女与别家小孩做比较时,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似乎只是寻常地叙述着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情绪。 乔璟立刻收了那有些夸张的神情,乖巧地点了点头,只求陈岁淮的解答能让这一晨间环节早些过去。 第7章 这也是乔璟不喜欢回家住的原因,乔岩在生活上对他可以用上溺爱这个词来形容,但对于他专业和学习上十分严格。乔璟志不在商,自己都觉得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会和阿淮好好学习的。”乔璟轻声说道,“等下我带阿淮去买点衣服,中午再出去吃顿饭。” “这点小事,你看着办就行了。”乔岩起身,漠不关心道。 陈岁淮却装模作样地也起身对乔岩微微弯了弯腰,装出一副恭敬懂礼的晚辈模样。 他虽然厌恶这套表面功夫,但前世毕竟也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十多年的人,真要装起来也不差任何人,只是他一向连装都懒得装罢了。 但现在陈岁淮还无所依仗,在身份告知天下之前,他觉得自己还需要掩饰一下本性,好换取在乔家过一段太平日子。 等乔岩走到看不到他们的地方后,陈岁淮才重新坐下来。 粥已经凉了些,陈岁淮嘴角微微上扬,刚要去喝,就感觉到有一股目光炙热地盯着自己,看得他食不下咽。 他微微侧了侧头,避开了乔璟的视线,同时佯装没有看见,继续喝着粥。 乔璟是真觉得陈岁淮厉害,可是在他看来陈岁淮太过不苟言笑,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性格本来如此,因此心中无数夸奖之词也不敢贸然说出来,怕引得对方反感,只好满目崇拜地看着他。 反正以后要住在一个屋檐下,等两个人相熟后有的是机会学习讨教。 吃过早饭后,乔璟就带着陈岁淮去了s市奢侈品最多的商场之一。他原本还想路上给陈岁淮介绍一下s市,结果陈岁淮对车窗外的景色没有丝毫的兴趣,一直在低头玩手机。 这手机是乔岩给他买的水果最新款,来s市之前他没有自己的手机,陈旭风的款式太老,根本下不了什么软件,因此陈岁淮现在才在恶补这个时代的新闻和消息。 他到底是从未来回来的,各方面还切换不到这个时间节点上,需要再多努力熟悉一下当下的时事新闻和环境。 进了商场,乔璟想拉着陈岁淮走向一个年轻人里最近十分流行的潮牌。在他看来陈岁淮不管是长相也好性格也罢,都太过阴郁稳重了,完全不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模样,该穿些活泼年轻的衣服削弱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结果还没开口,就看到陈岁淮长腿一迈,往一家商务正装的店走了过去。 第四章 陈岁淮熟稔地招呼来销售,在桌上放着的手册上挑选起了当季的款式。 从前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花在穿着打扮上,一般都是助理纪澜将印着每季新款的册子放到他桌上,待他挑完了把尺寸给到店家,就等着衣服送来。 正装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些款式和颜色,在陈岁淮眼中没什么差别。 他其实是个天生的衣架子,个子高挑,肩宽腿长,后来陈岁淮将乔氏越做越大后有许多正装品牌与时尚媒体邀请他去拍摄做代言,都被他拒绝了。 陈岁淮甚至心中有些难以理解其他人对于时尚的追求,衣服不过是用来蔽体、保留体面的必备品,那么多人面子里子都不要,光追求好看的衣服有什么用。 所以陈岁淮完全没把旁边店员的介绍听进去,随手勾了几件与他从前衣柜里差不多款式颜色的就让店员去把衣服取来试穿。 “先生,需要给您量一下尺码吗?” “不用了。”陈岁淮随口报出熟记于心的尺码,却见店员并未有动作,有些困惑,“怎么?” 他横眼一扫,目光太过凌厉,让原本上下打量着他俊美外貌的店员心头爬上三分惧意,说出的话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先……先生是自己穿吗?这尺码可能有些不准……” “照我说的去拿就行了。” 他惯穿这家店的衣服,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们家的寻常款式正贴合他的身材,不用另作修改,所以尺码必不会错。 可是看着那店员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陈岁淮眉头皱了起来:难道从前这店的衣服尺寸和几年后不一样? 店员看他表情以为客人心中不悦,不敢再劝,鞠了个躬就去取衣服。 身边安静下来,陈岁淮才回过神去找乔璟在哪里。他方才一直没有说话,甚至都没到休息区坐下。 一转过身,就看到乔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上的册子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 陈岁淮想了想,把那册子伸手递了过去。 “啊?”乔璟被陈岁淮的举动吓了一跳,然后才意识到他误会自己是对新品感兴趣,连连摆手,“我不太适合这个风格的衣服……” 他其实只是在盯着陈岁淮的手看。乔璟自己的手指纤长,皮肤偏冷调,隐隐透出皮下青色的血管,更像是一个女生的手。 但陈岁淮的手与他截然不同,他的手掌很宽很大,手指亦是细长,但指节相较乔璟的要更粗一些,便将整双手衬得十分有力。 或许是与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他不像寻常有钱人家的孩子那么讲究护肤保养,手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翻页的手指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手背青筋凸起,一路蔓延到小臂,最后隐藏在衬衣袖口深处。 乔璟看着这双手出神,心里最先想到的一个形容词便是“张力”。 乔璟最近正在练习画手,他用自己的手做出不同的动作拍下来,然后对着照片临摹了好几百张速写,因此看到陈岁淮这与自己天差地远的、十分有力的手,他的心就忍不住痒了起来。 第8章 想画。 但不敢和陈岁淮提。 “不想试你看什么。”陈岁淮完全猜不到乔璟在想什么,只觉得这人果然很奇怪。 就在这时,店员也将衣服拿出来给陈岁淮试。 她先递给陈岁淮一件西装,陈岁淮未作多想便直接伸手套上,然后动作就僵住了。 “……”不可能啊,他没记错自己的尺码,怎么拿出来的衣服偏大呢? “先生可能是不太了解我们家衣服,肩线设计会比寻常品牌稍微宽一些,所以剩下的衣服我都给先生拿小了一号,您再都试试?” “……”陈岁淮从牙间挤出“麻烦了”三个字,接过几件衬衣的衣架准备进试衣间试穿。 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前世陈岁淮进了大学后很快养成了健身的习惯,尽管他现在也算不得瘦弱,但与从前相比仍有差距。 那店员先前确实没有估算错。 一回想起自己刚刚十分肯定的语气……陈岁淮莫名觉得有些丢人,眼神忍不住往乔璟那里瞥去,见他愣神看着自己手上的衣服,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便有些恼羞成怒,逃似的进了试衣间。 但乔璟并没有注意到陈岁淮和店员说了什么。方才陈岁淮换那西装的时候短暂地脱下了风衣,乔璟眼里只注意到了他那十分标致的身材。 他昨日将陈岁淮邀请住到一起这个建议也太未卜先知了!他可真是个绝佳的形体模特啊! 乔璟自己的身材比例其实也很好,但或许不论是长相还是身形都继承他母亲的更多一些,所以明明乔岩和乔慎之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大高个,到了他这里,穿上鞋都没到一七八,骨架更算不得宽硕,于是乔璟一见陈岁淮便十分羡慕。 他有些懊恼包里没想着放一本速写本,把方才看见的身形描摹下来。 要是有机会能看见那衬衣下的肌肉走向就更好了。乔璟心想。 没过多久陈岁淮就换上衬衣走了出来。 乔璟眼前一亮。 先前陈岁淮穿的是他从山间带出来的白衬衫,其实袖口和领口都有些微微不平整了,虽然洗得很干净,但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料子。 此刻穿上这件黑色的衬衣,整个人成熟了好几岁,身上的压迫感便更强了。 可不得不说,这颜色格外配他。 陈岁淮看了镜子两眼,就点了点头:“这件我穿上了,剩下的帮我全都包起来。” 店员喜上眉梢:“先生怎么支付?” “纪澜。”陈岁淮对身侧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他这才想起来,纪澜此刻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可能有人回应他的话。 陈岁淮在心中叹了口气,去拿自己的风衣,手刚伸进口袋里,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凝固在原地。 ——他现在不是乔氏那个让人闻名丧胆的陈总。 他哪来的钱买单啊! 陈岁淮:“……” 一旁的乔璟:他刚刚叫谁呢?是叫我吗?不对吧,陈岁淮该不会没记住我叫什么吧? 见他面色窘迫,乔璟还当陈岁淮看到了衣服标签上的价格,不好意思,忙走上前:“刷我的卡。” 陈岁淮也站直了身体。 用乔璟的钱,陈岁淮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乔氏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乔璟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他这里偷过去的,他不过是通过乔璟的手在预支自己未来的钱。 大不了以后再把这一部分还给乔璟好了。 付钱的时候,乔璟先掏出了一张卡,等见到账单上的价格时愣了一下,才拿出了另一张黑金色的卡。 他原本是想用自己的储蓄卡给陈岁淮买单的,没想到这家店的价格超出了他的预期,只得用乔岩给他办的信用卡。 乔璟抿了抿唇,其实他原本成年后一直想要自己赚钱来花,可是……用乔岩的钱给陈岁淮买东西,不算违背他给自己许下的承诺吧? 看了看手上的卡,乔璟心想:用都用了……要不借着陈岁淮的光,再给自己买一件衣服? 他看中那个潮牌的衣服很久了,无奈自己赚起钱来才知道没了乔氏子女的光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赚钱是多么难,勤工俭学几个月都攒不出一件t恤的钱,别说是偏厚些的秋冬装了。 于是乔璟说做就做,拉着满脸显而易见不耐烦的陈岁淮去了他喜欢的服装店。 “你不能自己有空的时候再去吗,网购也行。” “不行,只能是今天。”今天这是趁机借光,下次再买那就是真的打破自己的承诺啦。 陈岁淮“啧”了一声,就在沙发上继续看起了手机,浏览着前阵子发生的社会新闻和商业动态。 他从前就被称为投资天才,无论是定量技术上的判断还是对政策走向的把控都无人能及,因此才能把乔氏的商业版图越做越大。如今他对未来什么行业的崛起时间了如指掌,只要他找到机会,一定能比前世做得更好。 “这里其实也有很多适合你的衣服,你刚刚选的都有些老气了,真的不看一下吗?” 陈岁淮余光瞥见身前的沙发上堆了小山一样高的衣服,头都懒得抬:“不看。” 什么老气?那叫沉稳。 不过……乔璟的脸长得太秀气了一些,他穿这些衣服确实比硬塞进西装衬衣里要更合适一些。 第9章 回想起乔璟穿正装的模样……其实他穿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陈岁淮每次看见都觉得怪不正经的。 哪里不正经,他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浑身不对劲。 “那好吧。”乔璟的语气有些失望,“请您帮我把这件毛衣包起来。” “啊?”店员有些惊讶,甚至没忍住把这情绪展示在了脸上,“就这一件吗?” 乔璟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嗯,抱歉,就这一件吧。” 他试那些衣服的时候是真心喜欢,也是打算买下来的,可是掏出钱夹的瞬间迟疑了一下,把乔岩的那张黑卡塞了回去。 还是算了。 用他自己的钱,买不起所有衣服,就只留一件最喜欢的毛衣好了。 那店员震惊过后,又看到乔璟脸红懊悔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这么个漂亮的男孩子温言软语地站在面前,她哪里生得出气。 陈岁淮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们,心中冷笑。 呵,一定是故意的。 这人最擅长做这些伪装,用自己的外貌让别人放下防备,私下却憋着劲儿使坏,想尽办法给人添麻烦。 那店员女孩儿太年轻,容易被蛊惑,不像他,一眼就能看清他的本性。 连一个素未谋面的店员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真的对自己这个抢夺他一切的人有好心呢。 等乔璟结完账,对陈岁淮说:“差不多是我预订的时间了,我们去楼上的the modern吧!” 陈岁淮没忍住,挑了下眉。 第五章 乔璟看陈岁淮一言难尽的表情,以为是他从来没有去过什么西餐厅,因此有些局促不安。 为了不让陈岁淮难堪,乔璟自以为十分贴心地用轻柔又不冒犯的语气说:“没事,我会点餐的,你吃就好,不要紧张也别担心。” 作为乔家的养子,陈岁淮以后一定会经常出入这样档次的餐厅,乔璟觉得一回生二回熟,只要多带他来几次,陈岁淮就不会这样不习惯了。 他甚至悄悄挺直了腰杆,觉得总算做了一件对陈岁淮来说有意义的决定。 原本乔璟假想中一个从小不曾走出过山区的少年该有的所有特质,都没有在陈岁淮身上找到踪迹,因此他连夜准备好的一切接近陈岁淮的方法全都没有用武之地。 此刻看到了陈岁淮一直板着的脸露出了些不一样的神色,乔璟心中原本的失落感一扫而空,只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在不伤害到他自尊的情况下给予他最大的帮助。 陈岁淮垂眼看着乔璟紧皱的眉头,不由在心中冷笑了一声: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他当然不可能因为要进个高档的西餐厅而感到畏手畏脚,前世他什么样的场所没去过、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没有交流过? 但the modern……是一家专注于做海鲜的餐厅。 陈旭风对海鲜过敏得十分厉害,乔璟作为陈旭风的亲生儿子,也是从小就吃不得海鲜的。 在乔璟很小的时候,乔岩就发现了这件事,因此乔家这么多年饭桌上都没有出现过与海鲜相关的食品。 所以乔璟带自己来一个他吃不了一口饭菜的地方是为了什么呢? 陈岁淮看着乔璟一脸迷茫地看着菜单,拿出手机上提前截图的网友们推荐的菜品比对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了,乔璟大概率询问过乔岩有关陈旭风的喜好与禁忌——他很可能是猜测自己作为陈旭风的“亲生儿子”,也是海鲜过敏的,特地带自己来这样的地方吃些苦头。 到时候再用“我是为了他好,哪里知道他也不能吃海鲜”这样看起来单纯又委屈的语气,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别人或许会因为乔岩人畜无害的外形上当,他可不会。 陈岁淮危险地看了眼乔璟,听着他自如地用英文与服务员沟通,等他下完单后沉下眸,低低地问:“你只点了这些吗?” 乔璟愣了愣。 陈岁淮脸上的嘲讽意味更明显:“怎么,你是觉得我这种山里出来的孩子听不懂英文,不知道你只点了一人份的东西吗?” “……不不不,”乔璟连连摆手,“我怎么会那样想。” 似乎是怕陈岁淮不相信,乔璟往前坐了坐,微微靠近方桌的同时,也拉近了与陈岁淮之间的距离。 他注视着陈岁淮时,桌上摇曳的烛光反射在他暗黑的眸子里,显得他眼睛比平日里更亮上几分。 “我真心觉得你特别特别厉害,爸爸说你们那里教育资源不太好,我想你能考上s大努力和天赋绝对不是我这种人能比的,哪里会看不起你。” 陈岁淮眯了眯眼睛,似乎想从乔璟的脸上看到一些虚伪做作的神态,可怎么看都找不出什么端倪,心中反而更不高兴起来。 乔璟演起戏来……还真像这么回事,若非他知道…… 陈岁淮大脑正飞快运转着,却在意识到一件事的时候戛然而止。 乔璟往前一凑,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被拉得很近。 太近了,难怪他能看见乔璟眼睛里反射的烛焰。 陈岁淮连忙往后靠了靠,与乔璟维持好适当距离的同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没想到乔璟却忽然笑了开来:“啊,我知道了。” 他善解人意地对陈岁淮一笑,早就应该想到的! 他从见到陈岁淮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提防和莫名其妙的敌意。 第10章 从陈岁淮对其他人的态度来看,虽然都不怎么熟络,但冷淡中总归是带着客套和礼貌的。唯独对上他的时候,陈岁淮话里话外忍不住要露出几分阴阳怪气的意思。 一次是提起巧克力的时候,后面他给陈岁淮介绍市景的时候,还有就是现在…… 乔璟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对陈岁淮说:“你是不是有些自卑呀?” 陈岁淮:“……?” 这人疯了吗?他在说谁自卑? 他陈岁淮上一世让多少骄傲的头颅心甘情愿在他面前低下,自卑这两个字什么时候和他有过关系? 乔璟看着陈岁淮瞬时睁大的眼,和不虞的脸色,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少年不可为人道的心事。 直戳人痛处不是他的处事风格,可是乔璟觉得两个人要长久相处下去,有些事情必须摊开了说明白,才算真对彼此好的选择。 “我这个人有的时候不太会说话,可能很多无心之举会让你感觉不舒服,但请你相信我真的没有恶意。” 乔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覆在了陈岁淮握紧的拳上:“你要是不高兴了,就直接说出来,你告诉我了我才能下次注意呀。” “……”陈岁淮被手上忽然传来的温热触感震得瞳孔放大,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你也不应该自卑,只需要一些时间适应这里,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的。” 乔璟这话说得十分真诚,他从见到陈岁淮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并非常人,早晚能做出一番事业。 乔璟半点看不清自己未来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才见面不久的陈岁淮,能有这样笃定的判断。 陈岁淮会比他更适合这里的。 这可能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场所致吧,乔璟心想。 而陈岁淮也终于从一开始的震惊中走出,当下毫不客气地挥开乔璟的手,好好冷讥热嘲他一番的冲动都涌到嘴边了,陈岁淮陡然撞上乔璟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 他从前一直觉得乔璟的眼睛有些太大了,一个男人要这么精致漂亮的大眼睛做什么? 可这双眼睛如今与陈岁淮从前熟悉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它被乔璟额前有些偏长的碎发遮去了些许,又让他极其不舒服。 并没有掩盖掉那双眼睛的光芒,反而半遮半掩间更带了一些朦胧的,致命的神秘感。 陈岁淮过去熟悉的那个乔璟,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总是会抹好发胶,乌黑细软的发丝在精心的打理下连每一道弧度都是最完美的走势。 不伦不类,这是陈岁淮客观公正的评价。 长了不成熟没担当的脸,却学习那些写字楼里的精英梳个四六分的商务背头,宛若拿着大人领带打在脖子上的稚子。 在与浸润铜臭气息的场合格格不入的同时,又硬着头皮强行试图融入进去。 滑稽且可笑。 如今这细软的碎盖遮在他那太过白皙的额头上,发梢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眼尾,看起来倒是刚刚好。 这样想着,陈岁淮嘴边的话冷嘲热讽的一句都说不出来,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正不由自主地伸到乔璟额前,把那碎发往旁边拨了拨。 这样就能露出完整的眼睛,让他仔细对比一下眼前的乔璟,和记忆中的模样。 除去衣着打扮,总是不过大脑脱口而出的话语,能叫人一眼看穿的心机……他们之间究竟还有什么差别。 乔璟正在心中计算着,从昨天到现在,这是陈岁淮第二次挥开他的手了。好在早晨上了药,腕部的疼痛好多了,否则再被这样没轻没重拍上一记,多遭罪不说,恐怕两三天内都拿不稳笔。 还有三张稿子下周末前要交呢。 看来陈岁淮是真的很反感他的触碰,这没什么,大多人都会介意陌生人的肢体接触,是他在这方面不太讲究,习惯性地动不动就上手碰别人。 这毛病得改,若想以后朝夕相处,他要少惹人嫌些。 可乔璟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眼前突然投来一片阴影。 紧接着就觉得眉间传来细碎的痒意。 那个看起来很厌恶他触碰的人,主动伸手拨了拨他的碎发,随后先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皱着眉头看着他。 乔璟眨了眨眼,有些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试探着说:“是有点长了,前阵子忙个小课题没时间去剪,下周我就去剪短些。” “……”陈岁淮有些木木地收回手,“哦。” 他本该再嘲讽两句的,乔璟剪不剪头发和他有什么关系,可做出这莫名越过个人边界举动的是他,陈岁淮尴尬又不舒坦,赶紧闭了嘴,也不去看乔璟。 乔璟却觉得这个插曲来得正好,将两人之间一直有些不对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打散了些。 “我听爸爸说,你比我还小上一个月,可明明你看起来各方面都更像我的兄长,气场,外貌,学识,还有……”乔璟说,“对于遮眼睛刘海的排斥,简直像家里的长辈。” 这是乔璟在为了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没话找话,刻意乱说的。 乔家的长辈本来就不多,依赖着乔氏吸血生存的亲戚才不敢来对乔璟的外形指指点点,而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只对他的学业和能否继承家业有要求,另一个…… 哪怕他眼睛被头发戳瞎了,他那哥哥也只会更高兴。 第11章 陈岁淮也想到了这一点,嘴角弯了弯,不愧是乔璟,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什么哄人的瞎话都信手拈来。 偏偏编又编不出些圆满的谎话,假得让他觉得荒唐。 乔璟却误以为陈岁淮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些,吁了口气:“吃饭吧。” 第六章 乔璟真心希望能和陈岁淮亲近。 他这么些年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司一柠,可性别是两个人之间跨不了的鸿沟。 哪怕两个人都大大咧咧,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什么狼狈的场面都见过,可长大了照旧会保持住该有的距离。 乔璟一直想着,如果司一柠是个男生就好了。 他要是有个关系亲近的同性朋友就好了。 有很多人知道乔家新来了一个样子,乐呵呵地等着看乔璟笑话,可算起来整个乔家或许乔璟才是最欢迎陈岁淮到来的人。 万一呢。 他十九年一直缺少的亲情和友情,说不定现在能从同一个人身上得到了。 于是乔璟将最先端上来的鰤鱼塔塔和三文鱼补丁往陈岁淮那边推了推:“先试试这个,很好吃的。” 陈岁淮没有动,垂眼扫了两圈精致的摆盘,便微向上睨着乔璟,心想这菜倒是选得不错,他刚才听乔璟点的几道,都是这店十分出名的菜品。 他自己在吃食上始终带着些山野林中走出来的随性,即使后来学着品酒鉴茶,依葫芦画瓢能说出鱼子酱的各类吃法,仍是打心里没法认同这种讲究作态的。 因此他不觉得这几道名品有什么特别的。 可有趣的是,乔璟吃不得这些,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千里迢迢从法国请来的厨子,用着世界各地的食材,引得人从全国各地排上一两个月预约也要来品尝一番的菜品究竟哪里特殊。 面对他这样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有必要用这种排场试探吗? 乔璟看了看陈岁淮,又看了看这两盘让他垂涎欲滴却没法接近的事物,沉思一番说:“嗯……你要是不喜欢用刀叉的话,我帮你问问服务员有没有筷子?” 他为了陈岁淮着想,特地将“不习惯”转成了“不喜欢”,被迫与主动选择之间的差异界限便在他的斟酌用词之间模糊了不少。 乔璟毫不觉得在西餐厅要筷子多么怪异,他只在心底疯狂谴责了自己一番,陈岁淮自小生活的环境里没接触过刀叉,现在指不定心里多么窘迫。 他做事情这样考虑不周全,陈岁淮会对他有看法一点也不奇怪。 乔璟没等陈岁淮回答,就想招呼服务生来。 只是那手才微微抬起几公分,就被一丝凉意打断了动作。 陈岁淮捏着一把叉子,将尾端点在了乔璟的手背上:“不用。” 他声音没什么起伏,很是低沉,手上的动作也不重,在乔璟手背上一触即离,却带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意味。 这明显上位者的说话方式让乔璟怔住,他先前以为陈岁淮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大多源自他高大的身形和暗会的衣着色系,可现在却觉得可能并不只是如此。 乔璟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因见陈岁淮张口吃下食物而被转移了注意力,忙问:“怎么样?” 陈岁淮点了点头:“还行。” 乔璟脸上忽然有了些失望的神色:“只是还行吗?” 陈岁淮冷冷地瞥了乔璟一眼,没有接话。 “其实我对海鲜严重过敏,在我很小还不记事的时候吃了一点,气管水肿差点没救回来,那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吃过了。” 乔璟叹了口气接着说:“人啊越得不到什么就越想要什么,身边的人可能是为了让我少些遗憾,每次我问起海鲜的味道,都和我说一般、也就那样之类的话。” “其实我是真心好奇,好像听别人亲口说一说它们的触感、鲜味,也能满足自己的味蕾,并不会觉得多难过和遗憾。” “我想着你应该是第一次吃,总能告诉我真实的感觉,没想到……原来是真的没那么好吃啊。” 陈岁淮愣住了。 乔璟是真的在失望,可失望的原因却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乔璟担心自己的沮丧会影响陈岁淮继续品尝<a href=" target="_blank">美食的心情,迅速整理好表情,说:“没事,或许只是这两道不合你口味,主食还没上呢。如果你还是不喜欢那也别担心,我以后带你去吃其它好吃的。” 说着说着,他双手合十,轻轻击掌,瞳孔里重新亮了起来:“对啊,这样也好,我们以后就能吃到一块儿去了,做起饭搭子来最合适不过!” 陈岁淮:…… 谁答应和乔璟做饭搭子了?他在自作主张什么! 方才那一点惊讶和无措顿时烟消云散,陈岁淮觉得乔璟浓密睫毛下忽闪的光芒碍眼极了,只想赶紧说些什么让他嘴角的笑意快点消失。 可任由陈岁淮那曾经被无数人钦佩的智商,和动辄创造惊人收益的大脑怎样高速运转,也没让他在接下来整整一顿饭的时间里找出合适的措辞,好让乔璟重新回到黯然伤神的状态。 陈岁淮若说味道不错,乔璟便想让他多说两句,仔细描述,还觉得这次带他来the modern来对了。 他若说主菜和点心还不如前菜,平平无奇,味同嚼蜡,乔璟也高兴,一边夸陈岁淮不挑食,难怪看起来健康壮实,比自己好上数倍,一边接着畅想番两人以后做饭搭子能吃什么的未来。 第12章 总而言之,把陈岁淮弄不会了。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动作忽然顿住,喊道:“乔璟。” “怎么了?”乔璟正签下自己的名字,听自己的名字被用低音炮的嗓音字正腔圆地念出来,捏着钢笔的手顿住片刻,才惊讶地说:“等等,这是你第一次喊我名字吧?” 陈岁淮饭前买衣服的时候还冲着他喊什么来着……纪澜吗? 不过是吃了一顿饭的功夫,他就成功让陈岁淮记住自己的名字啦! 乔璟眼睛笑得弯弯的,觉得网上素未谋面的女孩子们真是厉害,平日里说说笑笑没个正形,真求助意见的时候,给的建议实打实有用。 他都快看见自己以后和陈岁淮成为好朋友的画面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还能大大方方地抓住陈岁淮的手拍照,让他当自己的模特。 他这一问让陈岁淮一下子忘了自己原本喊住乔璟是想说什么来着。 他重生到现在,是第一次喊乔璟的名字吗? 其实从前陈岁淮完完整整喊乔璟名字的机会也不多。 早些时候会跟着别人喊两句乔家二少爷,喊着喊着总带着些打趣轻蔑的意思,毕竟他打心眼里看不太上这个不学无术,鸠占鹊巢的家伙,将他与乔岩划作一类人。 后来乔二少爷这个称呼随着乔璟身世的揭露,彻底成了一个被许多人当作饭后娱乐的笑话谈起以后,陈岁淮却不怎么这样喊乔璟了。 见面的时候大多就以“你”、“喂”开头,向身边人问起乔璟现状的时候,用的代词是“那个人”。 直到乔璟死后。 他每每在独处时忆起乔璟,才放任舌尖抵住上颚,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原来他这一世第一次喊乔璟的名字,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乔璟。”陈岁淮又喊了一遍。 “诶,我在呢。”乔璟也没不耐烦,又应了一次,“怎么了?” 答完,乔璟就静静地看着陈岁淮,以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好意思说,才犹豫着喊了两遍自己的名字。 可是陈岁淮沉默了很久。 他后来喊过那么多回乔璟,这世间都没有人可能回应他,再接上一句“我在呢。” 陈岁淮重生到现在,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巧ai,一步步筹划着联系乔岩,来到s市,走到乔璟面前;熟悉这个时代,仔细复盘过去经历过的一切,思考如何改进自己的复仇计划。 他始终把自己的灵魂拔出在这个时代之外来纵观全局,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如梦方醒。 ——他真的回到过去了。 “你的话一直这么多吗?” “啊?”乔璟万万没想到陈岁淮神情这么认真,却问出了这样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可他似乎没有在开玩笑的意思,乔璟便仔细想了想:“还行吧,私下大部分时候都挺能说的,若是人多了会有些社恐。” 真要说起来,乔璟小时候也算是个比较闹腾开朗的小孩,见个人就恨不得说掏心窝子的话,有点秘密半分钟都藏不住,要和好朋友们分享着听。 可是的好朋友们表面上与他亲近,背地里疯狂吐槽乔璟让他们看不顺眼的地方不说,甚至还散播有关乔璟一些传言。 乔璟与他们交心的话,都会在某个时刻变成一把利刃,重新刺向他。 好在有个不包子的司一柠在身边,帮着乔璟澄清谣言不说,早些时候还会抓着那些人揍一顿再扔到乔璟面前,让他们给他道歉。 但总不能这样一直没心没肺依赖着别人。于是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后,乔璟就不再喜欢主动与人交朋友了。 发现乔璟有阵子沉默下来后,司一柠逼着他注册了第一个社交账号:“你不要因为那些糟糕的人破坏心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再不济还有我给你兜着呢。要是有些话不适合和我聊,就上网去和陌生人说说,可别把自己闷坏了。” 社交账号就这样成了乔璟的日记本,后来他的画在小圈子里出了名,便有了些能时常聊天的朋友——乔璟不觉得那些是他的粉丝,只是些素未谋面、有着相同爱好、从不吝啬对他赞美之情的朋友。 ……就是这些朋友怎么都不相信他不是个女孩子这件事让乔璟一直有些困扰。 正因为有了这些渠道与人交流,乔璟私下一直不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只是在人前吃亏的次数多了些,便刻意减少说话次数,久而久之就成了真正的社恐。 乔璟:“我是烦到你了吗?你若是不喜欢,以后我……” “没有。”陈岁淮很快便否认道,“随你。” 他没有觉得乔璟聒噪,他只是极不习惯。 因为陈岁淮印象里的乔璟,是个放在任何环境里都能找到话题与人侃侃而谈、阿谀取容,但私底下沉默到几乎很难意识到他在自己身边的人。 陈岁淮又问:“那什么时候你会不喜欢说话?” 乔璟歪头想了想:“难过、沮丧,心累到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吧。” 第七章 “话虽这么说,但我也想不出来得是怎么样的困境,才会打击我到那样的地步。”乔璟笑着摇了摇头,似乎真的很难想象那样的场景。 在他看来,长大后的自己真的还算是个有韧劲的家伙,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和好朋友吐槽两句,找个深夜emo一下,大不了闷在枕头里哭上个把小时。只要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他就还能找到振作起来的理由。 第13章 司一柠不止一次感慨过从没见过乔璟这样心大的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乔璟觉得自己这性格特别好。 只要他足够记吃不记打,生活就磋磨不了他。 乔璟乐呵呵地开着自己玩笑,陈岁淮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到底该说乔璟高看了自己,还是小看了生活呢?反正陈岁淮记得他经常能在夜深人静的公司大楼里,看到坐在办公椅上一言不发的乔璟。 乔氏的大楼高层分成两部分,他和乔璟的办公室中间恰巧是被截断开来的地方。等天气好的时候,他才能隔着两块被擦洗得很干净的玻璃,越过上面反射的或是刺眼的阳光,或是远处晃眼的车灯,去看乔璟在做什么。 起初几次,陈岁淮还以为乔璟坐在办公椅上一动不动,是睡着了。有一天他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瞥见乔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纠结了许久,还是打算偶发善心去提醒他一声,要不要一起回家。 陈岁淮开门的动作很轻,办公室地上的毯子十分厚重,人踩上去静得几乎没有声音。 所以等陈岁淮走到乔璟身边,看到睁着双眼眺望远方的乔璟,十分惊讶的同时,乔璟则是吓了一大跳:“你怎么也没回去?” 陈岁淮有些轻蔑地挪开眼。他向来工作到很晚,与处理完事情恨不能第一时间回去的乔璟完全不同。这句话由他来问乔璟似乎更合适些。 乔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疲惫地笑了笑:“你天赋高,还比我努力,难怪你才来公司半年,就比我这个去各部门实习了一圈再回决策层来的人表现出色得多。” 陈岁淮没有回话,心想他总得要努力一些,才能把属于自己的一切尽早拿回来。真才实学在身,永远会比某些人把精力花在讨好懂事、高管身上来得有意义。 “你在看什么?”他问乔璟。 “看那片住宅区的灯,一盏一盏灭掉,这个点已经不剩多少了。” “……”陈岁淮无语,有这功夫不好好研究业务财报,多读几份行研报告,活该被人瞧不上。 “我觉得自己也像那些灯。” 陈岁淮没听明白这怪比喻:“说什么胡话?” 乔璟自嘲地笑了笑:“对啊,我困傻了就会说些有的没的。岁淮,我可以坐你车回去吗?” 陈岁淮皱了皱眉,答应了下来,没再多想乔璟那匪夷所思的比喻。 一路上乔璟安安静静地坐在副驾上,几次陈岁淮以为他睡着了,撇过头去看他。乔璟忍不住轻笑着提醒他:“虽然深更半夜,车和人都少,但也得看路。” 陈岁淮偷看乔璟被发现,有些尴尬,语气便不太好:“困了不睡,也没见你见缝插针学习。” 如果是他,绝对舍不得浪费这点时间。 乔璟摇头:“很困很累,学不进东西,想睡但睡不着。看了好几天的竞标对手信息,一闭上眼就觉得他们几个负责人在追|杀我。” 陈岁淮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觉得乔璟一定是弯弯绕绕的脏心思太多,才睡不好觉,梦中都怕被人报复。 很多年以后陈岁淮孤独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处大楼一盏一盏灭掉的灯,揉着酸胀的眼窝,才后知后觉承认乔璟是对的。 疲惫到极致的时候,无论怎么强迫自己闭上眼,也还是很难睡着。 甚至那些灭掉的灯,也成了陈岁淮所能想到最贴合乔璟的生命力的比喻,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直到与黑夜融为一体,广袤的苍穹下再也寻不到与他有关的踪迹。 两人离开餐厅里到乔璟租的房子一路上,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的陈岁淮沉默着不说话,乔璟为了不让话落在地上,只好顺着话题抓着个他小时候因为被朋友背叛而消沉的事情延续开来,当做幼时出糗的段子讲给陈岁淮听。 尽管他才说完自己话不算少,但真这么连着说了这一路,乔璟也有些吃不消。以至于他引着陈岁淮走到住宅楼电梯里的时候,竟然松了一口气。 电梯里有别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不说话了。 乔璟的嗓音柔和,吐字清晰,哪怕说个不停也没打断陈岁淮自己的思路,反而起到了一种类似于白噪音bgm的作用。 这会儿一安静下来,陈岁淮反而浑身难受,就连脑海中电影一般播放的回忆也卡了带。 他抬头看到乔璟手指轻点,按亮了数字3。 “这么低?”走出电梯后,陈岁淮皱着眉头说。 方才一路走进来,他就发现小区不仅不算新,说是老破小也不为过。但想来大学附近租不到高档小区,乔璟退而求其次可以理解。 但这二十多层的楼房,乔璟还挑了个低楼层租就让陈岁淮有些看不明白了。s市湿气大,低楼层潮气重、蚊虫多不说,这种有些年岁的大楼多数隔音不太好,窗户开条缝就能把绿地上人们说话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陈岁淮算来算去,愣是没想到一条优点。 乔璟一边掏钥匙,一边解释:“低的房租相对来说便宜些,反正就我一个人,省钱嘛。” 陈岁淮没信。在他看来这个时间点的乔璟,缺什么都不会缺钱。 “我把房间里面打扮了一下,还算温馨舒适,但答应了房东不改硬装修——这种老房子装修起来兴师动众的,不太方便。所以用的还是普通锁,没换电子的,下周记得提醒我去配一把钥匙给你。” 第14章 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是装修还得一大笔钱,乔璟觉得自己没那么娇生惯养,才舍不得在这种地方动用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金库。 “这个门年代有些久了,受潮下沉,所以得用力提起来才能顺利转钥匙……”乔璟演示了下,还不忘对陈岁淮抱有歉意地笑了笑,“你别嫌弃,其实这屋子还挺好的,南北朝向室内通亮……” 陈岁淮看着他有些吃力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不仅没有半点上前帮忙的意思,还在旁边轻飘飘地说:“我没嫌弃,只是觉得三楼没必要坐电梯,你这身骨正该锻炼锻炼。” 乔璟:“……”确实不嫌弃房子,这是嫌弃起他太娇弱呢。 陈岁淮像他长辈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平时其实也有锻炼的,是这门太重……”乔璟还想多解释两句,企图扭转自己在陈岁淮心中的印象,却见他薄唇轻启,似乎被眼前情形惊讶到的模样。 ……乔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陈岁淮这张没什么大表情的脸上,看出惊讶神情的。 “确实通亮。”陈岁淮抬了抬下巴。 他刚才对乔璟的话其实是不屑一顾的,这种老房子,采光能好到什么地步去? 可也许是屋内温暖的色调,也许是几面恰到好处的镜子拓宽了整个房屋的视野,阳光照射进屋的同时,将窗外林冠的绿色也捎带着映到墙壁上。 太亮了,像乔璟的眼睛一样。 他原先自己的房间里有这么亮堂过吗?陈岁淮想不起来了。 公司的事情很多很杂,他日日早出晚归,再大再好的房子也只是摆放他休息时所需一张床的载体。 岁月都是灰蒙蒙的,房间亮不亮也没那么重要。 他心想:也许是从前不怎么关注,才会觉得乔璟这里特殊吧。 陈岁淮又环视了一圈,这一回的打量掺杂了些挑刺的意味,试图证实他心中乔璟房子“其实没什么特殊,也不过如此”的想法。 可看来看去,他都觉得很难找到什么发作的点。 乔璟把这里改装得确实还不错。 “我一个人住,东西不多,以后你也可以添些东西,那样就更温馨啦。” 陈岁淮皱了皱眉:“男人住的地方要温馨做什么。” 这样想着,陈岁淮终于找到了这屋子不合自己口味的地方:房间里暖色调也太多了,一点也不硬朗,难受。乔璟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饱和度高的颜色? 乔璟跟在四处转悠的陈岁淮背后,也同样在心里怪道:男人为什么就不能对温馨有要求了? 不过他回想了下陈岁淮的来处,覃山还有许多家庭没有脱贫,连吃饱住暖都成问题,自然是无心关注温不温馨的。 他对于温馨的追求,于陈岁淮来说可能是养尊处优小少爷与生俱来的一种傲慢。 他得给陈岁淮一些时间,慢慢适应这里的一切,然后才会学着将生活从生存的基础上剥离出来,去追求在精神层面上的东西。 乔璟自觉跃过了这个话题,给陈岁淮介绍起家里有些什么,生怕他初来城市,很多电器不会用,还装作不经意地顺手演示了一遍。 陈岁淮一眼看穿了乔璟的“好意”,可这一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以最恶劣的思维去揣测乔璟的举止。 他对乔璟的恶意并不只是来自于他被乔璟偷换的人生,有很大一部分是他们极其不融洽的初见所致。 上一世陈岁淮来到乔家的时候,恰逢乔璟出差,等他见到这位乔家二少爷的时候,陈岁淮早已度过了初来大城市最不熟悉、孤立无援的时刻了。 那天他被乔慎之从市中心的复式带回了临海的一套别墅“度假”。乔慎之怎么可能那样好心,将他带出小区吃完饭就借口朋友找自己不得不离开,让他想办法自己找回去。 陈岁淮记路的本领不差,可这别墅区私密性做得太好,四处都是高大且看起来没两样的绿松墙。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巡逻的保安,陈岁淮走上前向他说了自己正在找的门派,却因为是张生面孔,长得不太好招惹,衣着又是显而易见的朴素,被保安以为又是乔家某些不安好心的穷亲戚,差点直接撵着跑。 就在他这最狼狈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静悄悄地停到两人身边。 乔璟从车上走下来。 他对那保安笑了笑,就在对方一把抓住陈岁淮想对二少爷邀功的时候,乔璟把陈岁淮拉到身后,说:“抱歉,我这弟弟不认路,给你添麻烦了。” 第八章 我这弟弟。 上一个称呼他为“我这弟弟”的人,不止一次做过像今天这样把他丢在路边,企图看他笑话的事情。 乔慎之对他的厌恶从来不掩饰,可寄人篱下,陈岁淮总有明知道乔慎之给他挖好了坑,却不得不走进去的时候。 乔岩把陈岁淮从覃山带出来的时候,给陈旭风重建了墓地,又给他从小生活到大的村子修了路,作为才知道好友去世消息的“补偿”。 陈岁淮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听不懂乔岩为什么说这是补偿。他对乔家的感恩之情大于一切,包容乔慎之那些幼稚且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也是陈岁淮自认为回报给乔岩的一种方式。 可他宁可乔璟和乔慎之一样阴恻恻地看着他,嘲讽他的没见识,冷眼旁观他闹笑话,也比他这样在外人面前“维护”自己来得好。 第15章 陈岁淮看着乔璟那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穿着一身裁剪得当的藏青色西服,站在自己面前,只觉得尴尬和羞愤。 乔璟越是精致、谈吐得当,就衬托得他这个“弟弟”越发不堪——乔慎之至少不会在外人面前羞辱他。 反正陈岁淮认为这是一种羞辱。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火气究竟从哪里冒出来,明明面对乔慎之的百般捉弄嘲讽他都能隐忍下来,可乔璟送走保安,回头冲着自己笑了笑,陈岁淮就觉得很难忍受。 他板着脸,冷冰冰地说了声“二少爷好”,然后就越过那轿车往前大步走去。 大不了就不问人了,这小区再大,能比覃山的险路还难走吗?夜那么长,大不了走到天亮,总能找到的。 陈岁淮听身后没了动静,以为乔璟被自己挂了面子,不再假惺惺地与他做兄友弟恭,回到自己的车上去了。 可等他终于找到乔家别墅,怎么都搞不定铁门上那从未见过的锁,正打算翻墙进去的时候,乔璟那温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不能这样,会触发警报的。” 他声音自后方传来,似乎有些远。 原来乔璟一直跟着他,只是怕他发现,拉开了好长一段距离。 “你跟踪我?” 乔璟眨了眨眼:“我也得回家呀。” 陈岁淮了然,这是来和他宣誓主权了。 “你的车呢?” 乔璟这才明白陈岁淮话后的含义,答道:“我让司机先开回去了,怕你又遇到……”他伸出食指,往身后指了指,没有把完整的话说出口,“可又怕你不想见我,才一直远远跟着你。” 如果不是真怕警报被误触,他大概会等到陈岁淮进了前院,再在门口发会儿呆,才回家。 “我不想见你?”陈岁淮重复了一遍,“我借住此处,不敢对主人有什么想法。” 乔璟张了张口,轻叹了一口气:“爸爸把你带回来,你就是我弟弟,哪有什么借住的说法。对了,还没介绍自己,我叫乔璟。” 陈岁淮当然知道他是乔璟,乔家人明明彼此之间算不得亲密,可每一处房产里都会摆上父子三个人的合影。 乔璟的长相太过出众,让人见过就很难忘记这张脸。 等了一会儿,乔璟也没等到陈岁淮礼尚往来的自我介绍,便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是乔璟,不是乔慎之,你别害怕。” “我大哥这个人他身体不好,从小没什么朋友,养成了个不好相处的性子。这些日子他应该没少刁难你吧?我从小可没在他这里少吃过亏。” 陈岁淮依然沉默着。乔璟和乔慎之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怎么可能真像话里说的一样,与他这个外人站在一边? 这话他一定不能应,说不定他刚一点头,乔璟就会告诉乔慎之,然后兄弟两策划个更大的陷阱给他。 乔璟见陈岁淮拘谨的模样,心想初次见面也不能着急,便对他招了招手:“闲话以后再说。来,这个电子锁有双层防盗,我教你怎么用。” 开这锁有好几道关卡,没想到陈岁淮一学就会,乔璟便夸他:“岁淮学东西真快。” 陈岁淮:“……” 这个比他矮了一截的男人,居然用逗小孩的语气和他说话。真是让人不爽极了。 ……可这居然是他来s市这么久,得到的第一句正面评价。陈岁淮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学东西不快,怎么在这里生活下去。” “学慢点也没事,有什么不会的再问我就好了……啊,单说生活方面哈,我听爸爸说你成绩特别好,学业上估计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问他?陈岁淮垂着眼,将讥诮的神色埋在睫毛的阴影下,心想他学习的速度确实很快,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该会的、不该会的,生活技能也好,电子产品也罢,早掌握得差不多了。 起初一两周,他连屋子里的灯都不会开,因为不会用洗衣机和烘干机,只得手洗衣服,洗好却找不到阳台晾衣服,便只能挂在房间里。 滴下来的水渗透进昂贵的地毯,留下了难以清洗的水渍痕迹,被挑剔的乔慎之知道了,嘲讽很久不说,还大动干戈地换了全屋的地毯。 等乔璟来教他?黄花菜都凉了。 “乔家就是这样,你也过得很辛苦吧?”乔璟说,“我能早些来见你就好了。” 早些见他……多早才能算足够的早? 陈岁淮看着正在教他怎么使用投影仪的乔璟,问自己:这样算早吗? 在他刚来到s市的第二天,在他还没来得及走入校园、加入乔氏的时候,在他得知自己的身世、拿回自己一切,为陈旭风报仇之前…… 在乔璟还活着的当下。 这样来得及吗? 陈岁淮等乔璟絮絮叨叨说完,转身准备引着他去学习怎么开晾衣架升降台的时候,制止了乔璟。 “不用,你带我去看看厨房吧。” 乔璟偏过头:“厨房?”他放下遥控器,又确认了一遍,“去厨房做什么?” 陈岁淮也很是奇怪:“我倒是不知道厨房除了做饭,还能做什么?” “哈哈,”乔璟干笑两声,“我这家里别的东西还算齐全,就厨房设备少了些……” 何止是少了些。 因为乔璟不会下厨,这七八平米的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乔璟便用来堆放一些搬家时带过来,但暂时不需要拆开使用的杂物。 第16章 总而言之,厨房里什么都有,但完全不见吃饭有关的东西。 “这里离食堂很近,附近各色各样的馆子也很多,我们可以……” “不用了。”陈岁淮看着厨房桌上和地上堆放着的许多棕色纸箱,轻声嗤笑。 这两室居的房子乍一看多么光鲜亮丽,却有这样一个常人不易走入的地方,盛放着它的所有杂乱不堪。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过如此。 乔璟察觉不到陈岁淮情绪上微弱的变化:“不用什么?” “我只吃自己做的饭,抱歉,做不成你的饭搭子。” 乔璟惊讶地抬眸,才意识到陈岁淮是在回应他方才在午餐时的提议。 陈岁淮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乔璟怎么也会再试着劝说两句。不管是用附近的美食诱|惑,还是用厨房里堆着杂物不方便整理作为借口。 总不该答应得太快,这样会显得他先前的邀约不那么真诚。乔璟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是一定不会在这种地方留下把柄…… “好呀。”片刻的诧异后,乔璟忽然咧嘴笑了,似乎陈岁淮提出了个很不错的新主意。 紧接着他向后仰了下腰,将半个身子探出厨房,在客厅和两个卧室的入口来回瞄了几圈:“算了,回头仔细整理,先放到小阳台上吧。” 这回轮到陈岁淮反应不过来:“什么?” 乔璟侧过身,从陈岁淮身边小心翼翼地挤了过去,到水台旁抱起一个沉甸甸的纸箱:“你要用厨房,我们得先把东西搬开呀。” 我们。 陈岁淮不知道是应该先去关注乔璟嘴中说出的指代词,还是先去分辨乔璟从自己身边走过时传来的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厨房狭窄细长,撇去灶台和水池的位置,原本留给人走路的地方就不算宽裕。陈岁淮骨架大,往那中间一站,剩余的空间更是寥寥无几。 也为难乔璟竟然能从旁边挤过去。 可这样一来,陈岁淮略微低头,鼻尖就闻到到了乔璟发丝间的香味。 将它形容成香味也不合适,因为那不是无数调香师想尽方法模拟出人们对自然万物的认知,只是某一个个体的人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 属于乔璟的气息。 不久之前,他在乔璟递给他的床上用品中也闻到过。 但在洗剂和留香珠的遮盖下,那味道淡得很难分辨,远不如此刻浓郁。 第九章 乔璟回首看着还在原地发呆的陈岁淮,有些为难。他刚才为了不碰到陈岁淮,怕引起他的反感,一个人挤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要想带着箱子绕开陈岁淮再走出厨房,简直天方夜谭。 乔璟也不是没试着提醒陈岁淮,叫他让一下。 可是今天的陈岁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上午到现在出神了好几次,乔璟的小声提醒完全无法引起他的注意。 他干咳了两声,只能故技重施,自顾自说了起来,等陈岁淮思考完自己的事情,重新接上他的话。 照顾一个新家庭成员的心情真不容易啊,乔璟心想。 “这几个橱柜装得不好,你个子高容易磕到……回头要不我找人来把这一块拆了?” “你对蒸烤箱有什么想法不?虽然是方便一些,但有听说独立功能的会更好使。要不还是买两个吧,就不剩这钱了。” “这楼房排的水管比较老,接不了洗碗机,估计只能自己手洗了。” “你想要几个灶眼的灶台?我有看到最近市面上都在推销四眼的,不过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吃的话,四个会不会太多了?” 陈岁淮疑惑地看向乔璟:“我们两个人吃?” 乔璟:嘿,他居然有在听我说话! 他故作祈求的神情,对陈岁淮说:“之前我说的那些设备都我买单,以后买菜的钱也我出,岁淮就施舍我一口吃的好不好?” 陈岁淮瞬间像被踩了尾巴:“别那样喊我。” “好的好的。”乔璟答应得爽快,见陈岁淮为了同自己说话侧过了身,连忙重新搬起那纸箱从他身边走过。 可即使有陈岁淮的“配合”,乔璟在这个情况下为了不和陈岁淮贴贴,也仍旧走得艰难。 为了减少占地面积垫着脚的举动,让他走起路来有些摇晃,纸箱里堆着的东西就随着乔璟的动作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陈岁淮以为乔璟拿不稳箱子,半是嫌弃地抿了抿唇,然后伸出一只手绕开乔璟的腰,帮他托住箱子的一侧:“你这里面装的什么东西,酒吗?” 乔璟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有过沉迷酒精快乐的时间吗? “不是,是我买的石膏像,想在家里练习用的。”结果买回来到现在忙着写论文参加考试,还没有拆封过。说出这话的时候,乔璟还怪不好意思的。 “那个……你要不帮我一起抬到房间里?” 刚才陈岁淮扶得太突然,原本就是顺手那么一捞,一不小心就托在了乔璟的手背上。乔璟这么说着,一边动了动手。 他能感觉到陈岁淮的手心有一层薄薄的茧,与他们这些城市里长大少年们的手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常年做家务、手工磨出来的吧?难怪他的指节根骨分明,脉络清晰,一看就是十分有力、能给人安全感的手。 陈岁淮这才意识到自己掌心传来的触觉。 第17章 光滑细腻,与他对普通男子手的印象迥然不同。 ……但也绝不可能是纸箱的纹理。 他像是被火苗舔舐了一口,飞快地松了手。 乔璟原本搬那纸箱并没有太吃力,可陈岁淮这边卸力得让他措手不及,冷不丁让那箱子往下跌了半寸。 箱子里叮呤咣啷的声音更响了。 “诶诶我的阿格里巴伏尔泰塞内卡……” 乔璟报菜名似的说了一串外国人名,陈岁淮虽然听不懂他在念叨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吓了乔璟一跳。 陈岁淮字典里没有道歉两个字,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倒认为是乔璟一惊一乍,不够稳重。 “这箱子又不重,你手劲太弱了。” 陈岁淮点评了一句,把箱子接了过去。这一次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乔璟手的位置。 乔璟转了转手腕,笑吟吟地对陈岁淮道了声谢,便去搬一旁小些的箱子。 陈岁淮一边机械地听从着乔璟的指挥往小阳台走去,一边却在想:他都那么明显在阴阳怪气了,乔璟怎么就不生气呢? 不仅不生气,还笑得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其实只要乔璟想,他总能在人前戴上一张很完美、叫人挑不出错来的讨喜假面。对待不同的人,在怎样的场景下,嘴角上扬几分能给人以最显诚意又不至于太张扬的笑意,没人能比乔璟拿捏得更好。 于是陈岁淮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他看走了眼,才误以为乔璟真的心情很好,实际上那只是他敷衍自己的面具一副? 应当不是吧,他看人看事的眼光向来毒辣,笑意有没有抵达眼底最好分辨,乔璟什么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陈岁淮心想,或许是他还因为凑近闻到乔璟身上的香味有些怪异感,语气才轻了些,乔璟没听出来罢了。一定是这样的,陈岁淮微微点头,让自己更确信这个说法。 “太好啦,你答应了!” “……?”陈岁淮放下箱子,僵硬地回头。他答应什么了? 乔璟拍了拍手上的灰:“答应以后做我的那份饭就不许耍赖了哦。” 陈岁淮:…… 乔璟怎么还在纠缠这个! “不过现在下单厨具,也不能立马到货,这两天就还得委屈岁淮和我一起吃下苍蝇馆子了。” 陈岁淮没法想象乔璟吃苍蝇馆子的模样。这个年龄的乔璟应当是路过小吃摊都要远远绕开的——他有那么多昂贵的西服只能干洗,沾上凡尘的油烟气该是多么掉价的事啊。 ……不对,他应该先拒绝乔璟才是。 可是陈岁淮踟蹰几番,开口的时候却带了些妥协的意思:“我说了,别那样叫我。” 乔璟已经又回到厨房去收拾剩下的东西,于是除了留给陈岁淮一个背影,便还有隔了两面墙又拐了个弯都无法掩饰话语中喜悦情绪的声音:“好的岁淮!” 陈岁淮:“……” 他这下可以肯定,乔璟不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在故意气他。 对他来说就是饭桌上多双筷子的事,倒是乔璟,就不怕他这个被乔慎之打上“来争夺家产”标签的人,为了增加竞争力,往二少爷碗里下毒吗? 更何况毒死乔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弄点海鲜就行了。 相较于陈岁淮这边九曲心思在所有见不得光的角落里迂回转悠了一大圈,乔璟的傻乐一直延续到晚上。 不知道陈岁淮的厨艺怎么样,但从他傍晚帮着自己擦拭堆放杂物处积灰的干练模样就看得出来,陈岁淮很擅长做家务,厨艺上应当差不了。 就看自己能不能吃惯了。 乔璟忽然觉得手背有些痒,轻轻蹭了蹭,便想到了日间陈岁淮那带着茧的指腹碰到自己的时候,也带来了类似的痒意。 他一定吃过不少苦吧,乔璟心想,他得对陈岁淮好一些,不管过几天能不能吃惯陈岁淮做的东西,他都会好好夸赞。 就像今天把床让给陈岁淮而自己选择打地铺一样,尽可能要让陈岁淮在他这里住得舒服。 多尝试两次早晚能习惯的,他也不能什么都让陈岁淮做,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学些生活技能,打打下手,减轻陈岁淮的任务。 毕竟他初来乍到,等明天正式去上了课,得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他慢慢适应。 乔璟脑子里畅想着“美好的和好兄弟合居生活”,因此哪怕腰背下靠着硬冷的木地板,却也很快陷入梦境。 一墙之隔的陈岁淮躺在乔璟的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前一夜的好眠果然是个稀有事件,这样无法合眼的长夜才是陈岁淮熟悉的味道。 味道…… 陈岁淮屏住了呼吸,却觉得被褥间还是有乔璟的气息,顺着他的毛孔渗进血液里。 早知如此,刚才乔璟提议让他睡床的时候,他就应该拒绝的。 而不是为了拆穿乔璟假客气的伪装,故意在乔璟提议的第一时间同意。 简直在给自己找药吃。 乔璟是故意的吧,他是不是看出来自己对他的味道很排斥,所以故意这么做,让他睡不安稳,明天不能集中精神应对校园新环境。 哪有男的二话不说把床让给别人,自己反而去睡地铺的?又不是两个独处的异性,蒙着层正人君子的薄纱不能掀开,享受着共用一套床品那不可明说的暧昧。 第18章 陈岁淮伸手在乔璟那薄薄的空调被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抠划着,“噌”地坐了起来,他在想什么?他和他最厌恶的乔璟自然是不可能睡在一张床上的,暧昧这个词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哪怕无意间做了个比较都让陈岁淮觉得恶心。 他重重地躺回去,可不到一秒后又打了套标准的仰卧起坐:不是,他不愿意与乔璟同床情有可原,乔璟在避什么嫌? 第二日乔璟看见的陈岁淮眼下有两片很难忽视的青色,了然道:陈岁淮再怎么装得成熟稳重的模样,还不是露出了马脚。 这不,他肯定在为了第二日面对陌生的教授、学校,甚至是不知道是否好相处的同学感到紧张,一晚上没休息好。 乔璟清了清嗓子,佯装没注意到陈岁淮的异样,也不问他睡没睡好,就将买来的豆浆和包子递了过去:“昨天看你吃得清淡,所以买了菜包子,你要是喜欢吃别的回头也告诉我。” 陈岁淮:装,还装。 明明他看见乔璟注意到自己的倦意时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却又立刻压制住笑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递早餐给他。 乔璟果然是故意不想让他好好睡觉的。 只是陈岁淮也注意到了乔璟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敲了敲自己的腰——看来睡地板这种事对乔二少爷很是折磨。 这两败俱伤的结果,也不知道哪里能让乔璟满意。 乔璟看陈岁淮盯着自己的腰间看,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陈岁淮却还是看出来了自己的异样? 他这个弟弟看起来冷酷不近人情的模样,其实观察什么都很细致啊。 “没关系,别担心,我今天没有晚课,下午就去收张二手床架和床垫。” 陈岁淮:他哪里看出我在担心了? 还有……二手床架和床垫?陈岁淮忍不住皱了皱眉,乔璟是铁了心要演一个与民同乐的大少爷,入戏太深上瘾了? 一夜辗转反侧,陈岁淮早就饥肠辘辘。乔璟手上提着袋子里散发出的那菜包香味没能打断他的思绪,却让他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出饥饿的声音。 陈岁淮也不和乔璟客气,伸手接过。 却在即将触碰到乔璟指尖的时候,注意到乔璟将袋子往上提了提。 乍一看像是为了方便他攥住袋子,可陈岁淮联想到昨日乔璟垫着脚维持着平衡从自己身边走过,也避免与自己碰撞的样子,再想到他宁可打地铺也没提议两个人在床上挤一挤的事情…… 陈岁淮倏地抬头,一双深邃的眼如鹰般打量着乔璟: 乔璟是不是有病,才真的在和他避嫌啊? 第十章 乔璟原本是打算带着陈岁淮在学校里逛一圈,再将他送到中外合资学院那座豪华得和整个学校格格不入的大楼下。 可陈岁淮似乎只在刚走入校园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不自在,很快就像是在这边已经生活了一阵时光的大学生,有时候乔璟还没来得及给他介绍路该往哪里走,陈岁淮就率先拐了过去。 “我提前看过地图。”面对乔璟的困惑,陈岁淮只好这样解释道。 当年陈岁淮虽然晚了一年入学,但本身学习能力过人,又极其擅长管理时间,他不仅在三年的时间里超额完成了双证必修学分的要求,还以优异的成绩拿满了每个学年的奖学金。 哪怕扣去社会实践与出国交换的近一年时间,陈岁淮也在s大待过数个春秋。 只是时间有些久远,他刚走进校园的时候难免无法回避那恍如隔世的茫然感,才会带给乔璟“不自在”的错觉。 等陈岁淮适应了过来,自然不需要乔璟来介绍给他什么路通向何处,哪个学院在什么角落。 乔璟没忍住笑了笑。 陈岁淮一夜没睡好,不会和当初入学前夜的他一样,泡在论坛上看了彻夜大学地图和照片,提前熟悉这里吧? 这笑声明显到陈岁淮连装没听见都不行了。 他是不知道乔璟在脑补什么样的画面,但陈岁淮看不得乔璟这眉眼弯弯的样子,便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 乔璟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立马给陈岁淮道歉。不自觉“招惹”了陈岁淮几次以后,乔璟自认已经知道他怎样的眼神是真的生气,还是在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而故作高冷。 虽然陈岁淮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不高兴,可意外得很好哄,只要他对不起说得够快,陈岁淮就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没想到这次陈岁淮没那么好哄了,他脸依旧朝着正前方,只将眼珠轻轻往乔璟这里瞥了一眼,语气冷飕飕地说:“你回学院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诶?没事啦,我今天没有早课,就是特地来陪你……” 陈岁淮不客气地打断:“我不用你陪。”说完,他就迈开腿越过乔璟往前走去。 乔璟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把声音放得更温和:“刚才是我不好,不该笑你。就算你提前看好地图,也需要花时间找教务处和大门,总没有我直接带你去快对不对?走慢点,欺负我腿短呢。” 乔璟的身高原本在男生中算不得太矮,只是一七六的个子不管比例多好,腿最多在同等身高的人里显得长些,和陈岁淮这种接近一米九的家伙完全没得比。 他恨不得小跑起来追陈岁淮。 本来以为陈岁淮气头上不会管他说了什么,没想到听完以后,陈岁淮真的缓下了脚步,还有心情回了一句:“是挺短的。” 第19章 乔璟:……我就客气一下。 “是是是,别生气啦,乖。” 陈岁淮原本还因为乔璟承认自己腿短感觉有些愉悦,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以后,脸一下子黑得更厉害了。 乔璟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这具还没到十九岁的少年人身体里,住着的可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灵魂。乔璟在用什么身份和阅历来跟他说“乖”这种哄小孩的词? ……前世两个人都二十出头的时候,他都没资格对陈岁淮说这个字。 真是见了鬼了。 “谁生气了。”陈岁淮一字一顿说,“我说了,我要自己去。” 可能是陈岁淮这句话的语气太生硬,也可能是他扫过来的眼神过于阴冷,乔璟一下子就被定在原地,原本带着安抚意思的表情也僵住。 陈岁淮原先在公司里发号施令惯了,有时候下属递上来了什么解释不清的报告,他会用更严肃的口吻训斥。 所以他并没觉得自己对乔璟说的这句话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只不过……语气是比平时稍微重了些而已。 乔璟这么不经吓吗? 陈岁淮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又觉得乔璟的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些,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于是迟疑两秒,陈岁淮选择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将没回过神的乔璟丢在原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没走两步就想回头去看看乔璟还在不在原地,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 克制着自己这奇怪冲动的同时,陈岁淮又反复想了想自己刚才那话真的很凶吗?他一点没觉得啊。 ……怎么就能吓到乔璟呢? 他还真是只小兔子。 乔璟其实不能算是被陈岁淮吓到了。 只是他刚才那一刻说话的神情语气,真的很难不让乔璟联想到乔岩。 乔岩出现在公众面前和私下的大部分时候,都维持着一个成功企业家最喜欢设立的儒雅谦和人设,讲话不紧不慢,语气轻柔。但一旦生气,声音非但不会抬高,还会比寻常时候压得更低,然后用一字一顿的讲话方法来作强调作用。 比如乔岩最常和他动怒时说的一句话就是:“我说了,学画画这件事,不行。” 有时候还会再补一句:“这话我不想和你再说,你好自为之。” 乔璟发现不仅仅说的话和语气像,陈岁淮皱起眉来的神态也意外地和乔岩重叠在了一起。 再加上他们同样高大的身材,让乔璟很难忍住身体的条件反射,僵直在原地默不作声。 待他回过神来一看,陈岁淮已经走远了。 “啊……都没来得及哄好呢。”乔璟轻声说,“腿长就是不一样,走得忒快了。” “哄什么啊?” 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偏中性的女声,接上乔璟的话。 那是个剪了帅气狼尾头的女生,穿着宝蓝色的衬衫和黑色工装裤,浑身上下都是飒爽干练的气质。 乔璟立刻收拾好脸上忧色,高兴地打招呼:“一柠,你怎么在这里?” 他上下打量了下司一柠的装扮,忍俊不禁:“你哪怕和阿姨吵架,也别故意把自己打扮成这样呀,这两撮绿色挑染谁给你染的?你又不喜欢这个风格。” “这不挺好看的?什么风格能让我爸妈不爽,我现在就喜欢什么风格。” 这便是乔璟青梅竹马长大的邻居家小孩,司一柠。 司一柠小时候就是同龄人中最耀眼的,洋娃娃一般的小公主存在。司家父亲从商,母亲是个高校经济学教授,原本是想将她往大家闺秀、业界精英的方向培养的。 没想到司一柠从小就特别有主见,精英教育有老师和父母强迫着逃不了学,她就使劲儿在打扮自己上标新立异。 别人家小女孩穿什么名牌童装,一个个像时尚杂质上走下来的模特少爷小姐似的时候,司一柠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拼命堆蕾丝,裙撑一个比一个大,彩虹色的蝴蝶结收藏了个遍。 高中的时候有次假期里班级组织活动出去玩,班里有女生趁机穿上了洛丽塔的衣服。某些对此一窍不通的男生纷纷发表起了夸张怪异的言辞,当时乔璟走到女生面前挡住他们审判的目光,好奇道:“女孩子们常服不就是这样的吗?大惊小怪什么。” 后来这事被放到了社交网站上,乔璟被打上了“三观正尊重女生的绝世校草”,在s市高中圈子里还小火了一把。 乔璟始终没明白自己说的话到底哪里值得被特地夸奖了,他打心眼里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和他一起长大的司一柠日常穿的就是这些衣服。 ……所以他很难接受一个周末过去,司一柠就突然做这酷盖装扮。 虽然她如今这样的外形才更适配本身的性格。 “别管我怎样,看习惯就好了 ,快给我说说刚才那个帅哥是谁?” “……”乔璟扫了眼周围为了赶早课陆续多起来的同学,压低声音说,“你当时给我通风报信的那个我爹的‘儿子’。” 司一柠:“……对不起,不帅了。” “我觉得挺好的啊,你看我弟肤色多健康啊。”穿上新衣服以后看起来是个喜欢户外运动的贵气少年。 “……这你都护啊。”司一柠欲言又止,止又与欲言,“我刚刚明明看到那家伙对你一脸不耐烦,你可别又热血上头做那东郭先生的蠢事。” 第20章 司一柠的担忧不无道理。 乔璟神经比常人粗一节似乎是天生的,从小到大在这事上吃了不少亏。 再说得具体些,便是他太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收别人的善意慢半拍,领会别人的恶意也慢了半拍。 若是善意还好些,乔璟对谁都客客气气、热心得很,不怕不能给好心人及时的回报。可若是恶意……乔璟被人卖了帮忙数钱不算,还能给别人倒贴上半身家当。 比如先前乔璟告诉陈岁淮,自己过去话很多,什么都对朋友说,却被“好朋友”添油加醋、造谣传播的事情,司一柠可处理过太多回了。 最开始几次司一柠穿着粉色蕾丝裙把人鼻青眼肿地拧到乔璟面前,乔璟还反帮着劝: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应该不至于故意的吧,我们平时相处挺好的呀。 司一柠连着乔璟也轻揍了两回以后,乔璟才慢慢听了进去——他所以为的好不一定是真的好,其实对方大多也没有隐藏得很完美,换个人早就能及时止损,是他自己眼盲,识人不清。 ……即使反复栽跟头,他都把这一半的责任揽到自己交友不善身上。 “你可真是我见过被pua最成功的案例之一了。” 那时候司一柠恨不得在乔璟家门口拉上“不要反省自己,要责怪他人”的横幅,来帮他洗洗脑子里的水。 后来她才意识到,有些人可能生下来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多几分光明的,他们乐观向善,将一切事情往最好的地方揣测,其实是上天给予人间的礼物。 只是大部分人配不上这样的礼物,觉得他们干净得刺眼,便想用世俗的污浊之气去将白纸染黑,糟践得与自己一样浑身污泥。 那么他们和人群格格不入,被冠以各种褒词贬用的名号排挤孤立,又怎么能算是他们自身的问题呢? 乔璟若是改得彻底,便也不是乔璟了。 于是司一柠不再想着改变乔璟,她更多只是想让白纸意识到自己是一张白纸——乔璟可以去包裹别人,但也要知道怎么全身而退。 一朝两朝三朝被蛇咬的人都是乔璟,却是一同长大的司一柠怕起了麻绳。 好在乔璟只是天真,暂时和愚昧两个字没什么关系。后来司一柠折腾起坏心眼家伙们的手段越来越多,做起事却越来越不容易被抓住把柄,其中也有乔璟的一番功劳。 但他也只是学会了善后,知道了什么话要少说,什么时候最好不说,却藏不住那天生的菩萨心肠,也收不回解衣推食的手。 他觉得陈岁淮身世可怜,便一定是要照顾的。 “但是岁淮他不一样。” 司一柠回答:“嗯,上次,上上次,你都是这么说的。” 乔璟摸了摸鼻尖,讪笑着不敢再多话。 “罢了,你看着好脾气,做了什么决定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也就随口一说,没那本事干涉你家的事。” 乔璟立刻就坡下驴,转移话题:“说起来你们中文系也不在这个方向,怎么大清早跑这里来了?” 司一柠指了指教务处的方向:“去退课啊,这学期的选修课今天上午十点截止退课,手续办起来又麻烦,听说这两天退课的人太多都要排队一两个小时,只好早起走一趟了。” “退什么课?” “你还好意思问,futures and options!走,陪我一起排队退课去。” 乔璟乖乖地被拉着走。 因为这件事情严格算起来,确实有他的一份锅。 s大除了某些专业性太强,例如艺术、化学等等学科,大部分的选修课在申请的时候不仅不限专业,甚至不会限制年级,只在课程名称旁边括号了个建议高年级/低年级选修。 司一柠在这学期初选课的时候是拖着乔璟一起看的:“我还差四学分,帮我一起挑些看起来就好糊弄凑学分的水课。” 乔璟在选课系统前排翻了两页,指着其中一行说:“这个不错。” 司一柠半信半疑:“这课才四五十人的规模,能行吗?” 司家父母对司一柠和乔岩对乔璟的盼望是一样的,都希望她能学商,将来继承家业。 和乔璟无法抗争,最终不得不妥协相反,司一柠偷摸改了志愿。不过她并不如乔璟有着明确的理想和爱好,司一柠对文学历史和语言一点兴趣也没有,当初偷摸改志愿选择这个专业的时候主打一个叛逆,只要能逃离父母的安排,她学什么都可以。 因此上了大学生米煮成熟饭后,司一柠对于读书这件事也不太上心。可就算再没有提前做过功课,她也知道课程规模越大越好混,人数越少被导师记住脸、好好教育的危险程度越高。 结果乔璟非常肯定地说:“futures and options,未来与选择,这名字一听就是水课啊。” 司一柠还在犹豫:“靠谱吗?你看这名字后面还写了个推荐大三大四选修呢。” “我觉得没问题,”乔璟言之凿凿,“像是什么就业辅导课程,肯定是面向大三大四的多。你本来也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去听听这个课,说不定能有启发。” “你说得对。”两人合计了一通,司一柠自信满满地凑上了学分。 然后第一节 课她就觉得不太对劲,负责课程的导师是个头发花白、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矮胖男子,自我介绍以后话不多说,就推演起了数学模型。 第21章 “全是数据建模,你知道我光是为了听懂一周导课回来查了多少资料吗?你知道我拿到第一次作业题目的时候内心有多崩溃吗?” 乔璟给司一柠扇风降火:“谁知道它翻译过来不是未来与选择,而是期货与期权……我觉得这得怪学校,好好的选修课为什么要写英文,谁知道嘛!” “因为它是这个学院开的课啊……”司一柠无力地指着两人不远处的中外合资学院。 “但要说起来,你居然真的能跟上这门课的节奏,那教授不是还夸过你吗?”这件事不仅让乔璟感到意外,课上那些学长学姐,甚至是助教和教授,只是在一开始大力嘲笑了司一柠弄错课程,之后便被她在这门学科上惊人的理解力和天赋折服,不再劝说她退课。 要知道很多学科,并不是通几个宵努力查些资料,便有能力弄明白,甚至在短时间内跟上来的。 没想到最后司一柠还是执着地选择了退课。 “我来大学是来享受青春校园的,对陪着这群家伙研究数字不感兴趣。” 被迫研究数学的乔璟对司一柠的洒脱好不羡慕。 “最重要的事……这两周就是大部分课的期中考期了,一想到多一门考试我就烦,才不干哩。” 乔璟整个人忽然卡带似的,僵在原地。 “你咋不走了?” 乔璟小脸煞白:“我好像突然想起来……明天基础财务期中考试……” “我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你们专业的必修课吧?可惜了,退不掉。”司一柠在乔璟心头又扎了一刀。 他原本想好一整个周末抱一下佛脚,结果被陈岁淮的到来打乱了计划。周六买了礼物回家,周日带着陈岁淮晃悠了一天,把考试的事情那是忘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司一柠此刻提起来,乔璟可能明天就要带着这一尘不染的知识库,两手揣兜去考试了。 这不是上考场,这是上刑场。 “一柠,你觉得我现在生什么病能正大光明地申请延考?” 司一柠:“我觉得你现在去图书馆,晚上再通个宵,或许还有救……或许。” 第十一章 事实证明,人在一定的压力和死线之前,是能够被激发出自己都很难想象的冲劲儿的。 在此之前初入大学两个月左右的时间,乔璟就没想过自己能在短短一天一夜里记下这么多财务知识。 那些别扭的口诀,财务场景下的各种资金活动分类等等,乔璟全都跳过了尝试理解它们的这一步,一股脑儿地把概念往脑袋里填。 管它到底为什么,能记下来多少是多少。 [怎么说呢还好我们专业在财会上只要求学些初级的理论,而且这也只是期中,考的范畴不算太广,哪怕我就是个掰玉米的大猩猩,一顿乱忙活后咯吱窝下也总能成功夹两三根带上考场。] 乔璟这样自嘲道。 陪着乔璟熬了一夜的司一柠在收到乔璟考完试后的短信发出爆笑:[看起来及格是没问题了?] [应该没问题吧。] 乔璟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绝不夸大问题,与积极的傻乐心态不同,他处理事情的时候会留下一个最保守的估计以提前做打算,但也不至于妄自菲薄,将自己放置在无用的瞎焦虑的惶恐处境。 所以他说应该没问题,那及格肯定是稳了。 司一柠也舒了口气:[不枉我用我爸妈填鸭式塞给我的那零星财会知识倒给你。] [谢谢你啊,一柠。] 司一柠摆了摆手:[你少和我爸妈一样,用我天赋还不错的借口劝我学商就是对我最大的感激方法了。] 乔璟苦笑。司一柠觉得自己爸妈从小有意无意给她灌输一些商科的基础知识,让她耳濡目染被迫记下了些东西,才比寻常人对这些学科有更快的接受能力。 但旁观者往往比当事人更能看清天赋与手熟的差异,虽然乔璟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不要去干涉司一柠的选择,她才有决定自己未来的资格,可是偶尔两次被司一柠的理解能力震撼到的时候,还是会不小心发出“你要是来学我这专业得多轻松啊”的惊叹。 立马被司一柠记在了记仇小本本上,时不时拿出来敲打一番。 [好了,昨天一整天到现在你都没好好吃东西,也该快点回去叫个外卖然后睡一觉补补眠吧!] 在乔璟考试期间回去睡了个午觉的司一柠伸了个懒腰,叮嘱道:[没什么事我接着去睡了。] 乔璟在看到这行信息的瞬间,听到自己肚子传来细微的抗议声。 然后考试前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延迟了一日一夜的困意纷涌而至:[嗯,我租的房子近,这就回去……] 等等,他租的房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人被忘记了? 乔璟脑海里炸出今天巨响,困顿烟消云散——他好像周日的时候还和陈岁淮约定好,周一下了课去买张二手床和简单的家具,然后晚上一起去商场把厨具买全,等他下厨做饭来着的。 现在已经是周二下午五点了。 他不仅仅鸽了自己主动对陈岁淮发出的一起吃晚饭和买东西的邀约,还因为被突然从天而降的考试砸了个懵圈,又独来独往惯了,连招呼都没和陈岁淮打一声。 乔璟立刻想对司一柠求助,点亮手机屏后看着方才对方最后一条信息的“我接着去睡了”几个字发愁。 第22章 片刻后,他打开了自己的小眼账号,又发了一条求助微博:“姐妹们,我不小心把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鸽了一天一夜,还有救吗?” 发出去没几秒后,很快就有了评论。 乔璟打开,在一堆看起来手机h键坏了导致连击出无数“哈哈哈哈哈”的评论中,排沙简金地开始寻找不一样的发言。 [没救了,埋了吧。] [这层说得对,下一个朋友可能更耐气。] 乔璟:你们可盼我些好的吧。 [让太太朋友也咕咕你一天一夜,两个人扯平啦就不气了!] [总感觉很久之前看过几次太太哭诉被朋友捉弄背叛的,怎么一朝翻身,欺负起朋友来了!] [对哦,你这么一说好像很久没听到太太提过交什么新朋友了,脱稿精宅女太太这是被迫社交了吗?] 乔璟:……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也请叫我宅男啊!我也很认真在赶稿了真的不拖稿了,再也不拖了。 [大家还记得上周太太说的家里新来了只小狼狗吗?太太带着小狗去赔罪啊,朋友再生气看到狗勾说不定就消气了!] [有道理,小狗就是坠dio的,没有人会抵抗住小狗的魅力!] …… 什么排沙简金啊,这明明是在屎里淘金。 好不容易有几条真心给他提建议的,想到的方法也完全没法用——他就不应该前面那条微博把陈岁淮比喻成小狼狗。 他鸽的可不就是小狼狗本尊。 乔璟哭丧着脸打算退出账号,在划出界面的一瞬间,看到刷新出来一条新的评论。 [要不就好好道个歉,老老实实解释一下咕咕的原因,再请求对方原谅吧。太太这么好的人,肯定不会莫名其妙鸽了朋友的,真诚比什么都重要嘛。] 乔璟反反复复地读了两遍这条评论,不由思考起,似乎以前他做错什么事情的时候,都是这么做的。 诚恳地道歉,解释自己犯错的原因,请求对方原谅,为自己造成的结果买单,然后做足准备以后不再犯。 乔璟平日生活里犯的错并不算多,这一套流程下来,大部分事情都能被顺利兜住,至于对方能不能原谅他,还愿不愿意和他继续维持之前的关系,乔璟的态度一向是听之任之。 换而言之,其实乔璟也没有那么在意那些人能不能把他的过错轻轻放下。 但他这次却是异常忐忑,紧张到回避第一时间去和陈岁淮道歉。 就好像他默认了道歉是无法解决这件事的,他想寻找一些更能体现自己态度、让对方第一时间消气的方法,不要给陈岁淮一丝因此对自己疏离的可能性。 乔璟真的很想与陈岁淮成为朋友,和真正的兄弟。他与从前那些自己单方面试图维持好关系的“好朋友”都不一样。 但不管他最终决定怎么赔礼,道歉都是第一步要做的事情。 乔璟打开了陈岁淮的绿信框,刚想打字,却对着两个人停留在刚交换联系方式时打招呼的对话发愣。 不对啊,他因为忙着复习根本没想起来陈岁淮这号人,那陈岁淮这一日一夜在做什么呢? 他为什么没有尝试过联系自己? 乔璟抿了抿唇,头顶的愁云越来越浓厚。 以陈岁淮那个防备心重警惕性强的性子,估计是又气又拉不下脸来问他吧。 这更让乔璟感到内疚万分。也不知道陈岁淮能不能接受他的道歉,之后还愿不愿意与他一起去家具商场买东西。 以及……还肯不肯实现之前被他磨得烦了,随口应下以后做饭分享给他的承诺。 这一刻乔璟宁肯被放鸽子、被违背承诺的人照样是自己,反正处理对人失望的情绪他早已游刃有余。 但乔璟不会知道的是,陈岁淮是想过要反悔的。 初到校园的第一天,他着实有很多事情要办:确认入学信息,找到自己的辅导员和系主任说明背景情况,和教务处协商把自己的名字加入到一些必修和选修的课程中…… 等陈岁淮忙完这一切,又赶着时间听了两节课,问身边同系的同学要来了需要自行购买的书籍名单并且准备齐学习资料,已经接近晚上六点了。 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准备看乔璟发了自己多少条消息,是不是会烦躁得维持不住自己那温柔耐心“兄长”的模样。 结果一条来自乔璟的消息都没有。 陈岁淮感觉胸口堵着一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气,无处可泄。 难道乔璟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和他去商场买厨具,也没打算真与他一起吃晚饭? 那他这一天无数次压制下去想要打开绿信的冲动算什么。 陈岁淮心想,这才是他记忆中乔璟的样子,乔璟应该是故意在耍他,迫不及待地等着看他满心期待然后被鸽后的难过模样。 他怎么可能如乔璟的愿? 他只是,只是…… 陈岁淮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这股憋闷源自何处。 明明他才是应该抛弃乔璟,给乔璟一些好看的人。 他应该假装忘记了和乔璟约好去商场的事情,或者直白一些,直接在乔璟今天来找他的时候临时拒绝乔璟,说自己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和乔璟一起购物吃饭,请他自便。 乔璟话那么多,吵得要命,他一点也不想和乔璟一起吃饭,都不能趁着吃饭的时间看新闻读资料了。他也不想和乔璟一起逛超市,那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恐怕连什么区卖什么东西都找不着,回头他还得给乔璟解释自己买的那些锅碗瓢盆有什么用处。 第23章 很烦。 世界上没有比乔璟更烦的人了。 谁能想到乔璟先发制人,冷不丁算计成功,让他处于这个被动的地步。 陈岁淮握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然后熄了屏,将它放到口袋里,独自往商场走去。 他迅速买好了厨具和一些生活必备品,回到乔璟的那套出租屋,在开门之前还深呼吸了两下——打开门以后乔璟会和他说什么呢? 嬉笑着脸告诉他自己忘了?还是装无辜,然后倒打一耙问陈岁淮为什么不等他一起去买东西? 反正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再因为乔璟良好的伪装动摇。他会一言不发地收拾买回来的东西,给自己煮一碗面,然后回到房间里重温那些基础课程,看看还来不来得及赶上接下来两周的中期考试。 从此以后他和乔璟桥归桥路归路,两个人生活上会彻底分开。他会默默观察乔璟,找到他的弱点,等到时机给予乔璟致命一击。 等他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能力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他就立刻搬出去。 一分钟都不会在乔璟这里多待,绝对不会。 可是陈岁淮打开门,看着一片漆黑的出租屋,下午那莫名其妙的憋屈感又涌上心头。 乔璟没有回来。 陈岁淮半阖上眼,慢慢将胸口的郁气呼出去,面无表情地按照自己的计划下起了面。 直到他在客厅小方桌上吃完那碗简单的晚餐,乔璟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陈岁淮拿出手机,打开乔璟的对话框,又关上。 又打开,输入:[人呢?] 然后飞速删掉,换成:[我忘了给你做饭,你自己解决。] 句号刚打完,陈岁淮又觉得不妥,这样显得好像他还记得乔璟要回来吃饭一样,岂不是落人下风。 [隔壁张阿姨让我问你,上次她儿子出差带给你的杂粮饼还要不要,他又出差去了。] 陈岁淮回来被邻居一个五十多岁大妈叫住的时候满心提防,结果对方只是让他带了这样一句话给乔璟。 开什么玩笑,乔璟能吃得下那种做工粗糙的杂粮饼?恐怕之前也是为了造个人设敷衍那大妈的,东西带回家就扔了,白白糟蹋粮食。 倒不如不要带这话,省得人邻居阿姨和她儿子瞎忙活。 于是陈岁淮又把这话删了。 …… 来回纠结好几次,陈岁淮觉得自己的手指是根本不听使唤了。 要不然为什么他会看见,对话框里打了一句十分陌生的,绝对不是出自他指尖的话。 [你在哪里,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只差一点点,就要被发送出去了。 第十二章 上一世,来到s市的第二个秋末,乔岩给了陈岁淮进入乔氏实习的机会。 但和脸上明晃晃写着“走后门”三个大字的乔璟不同,陈岁淮是正儿八经从实习招聘页面,通过一轮笔试两轮面试后才得到乔氏融资部实习生名额的。 乔氏并不需要挂个名头做脏活的小黑工实习生,而是正儿八经为筛选日后可留用人才才建立的实习项目。因此陈岁淮靠着真凭实学、聪明踏实又能吃苦的表现,得到了好几个部门负责人的高评价,很快就向才大二的他抛出了橄榄枝。 乔岩听说了这事,又考察了一段时间,才将陈岁淮是他故交之子,如今也算乔家正式一员的身份介绍给大家。 实习生再怎么说也无法接触到公司最为敏感和重要的数据,确认陈岁淮的价值后,乔岩便让陈岁淮离开了融资部,进入高层参与到乔氏真正的核心体系之中。 报道还没半个星期,陈岁淮就接到了和乔璟一同出差的安排。 他那时和乔璟之间的关系算不得多好,但和差也搭不上边。两人几次交集都不太愉快,陈岁淮看到乔璟只会觉得尴尬和难堪,躲都来不及,就没想过要好好了解这个人。 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陈岁淮下意识想说自己有别的事情,能不能换个时间换个搭档再去。 结果乔璟站在他身边,轻盈的一声“好,我这就让严姐看机票”,就把事情拍了板。 陈岁淮皱了皱眉,等那个经理离开,斜着目光想偷瞥乔璟一眼,不料被笑吟吟的乔璟抓了搁正着。 他在陈岁淮的肩膀上拍了拍:“别担心,我路上会给你仔细介绍一个项目会经过的全部流程,你安心跟一次就会了,有我在,不用紧张。” 陈岁淮点了点头,客气疏离地说了声谢谢,在离开乔璟办公室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了句:“谁紧张了。” 乔璟笑道:“也是,岁淮这么优秀,肯定没问题。我第一次出差的时候特别紧张,所以以己度人了。” 虽然公司里同事明着不敢说什么,但私下认为乔璟离一个合格继承人还差得远的声音从来没有停歇过,陈岁淮虽然无从验证这些传闻,却还是把这些话听进了七七八八。 于是他便觉得乔璟大概是知识不扎实,没有底气才会生出紧张来。 他就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只要事先把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做上预案,规划好所有应对方法,肯定出不了岔子。 陈岁淮很想告诉乔璟,他已经不是他们初见时候那个什么都不懂,路都找不到的乡野小子了,不需要乔璟这个半吊子“前辈”来照顾。 可又看了眼乔璟的笑脸,他便不想说话了。何必多费口舌呢,他会用实际行动让乔璟刮目相看的。 第24章 但不管陈岁淮通宵做了多少预案,他也想不到第二天没能在机场按时等到乔璟的可能性。 飞机十一点五十起飞,两个人约了九点三十在机场碰头。国内航班原本不需要提前这么久到达,但乔璟想顺便借着这个机会,不露痕迹地让不太坐飞机的陈岁淮熟悉一下整个检票登机流程,所以才特地早约定了时间。 结果陈岁淮孤零零一个人在出发大厅等到十点半,直到广播里再三通知该航班即将停止值机,才黑着脸打算一个人去取票。 ……没关系,他早就知道乔璟算不上多靠谱的人。说不定睡过头了,说不定忘了今天出差了,说不定……不喜欢他在公司得到了那么多好评价,故意折腾他的。 谁知道呢,他可是乔慎之的弟弟,肚子里有多少坏水也不稀奇。 “岁,岁淮……” 陈岁淮拿着纸质机票的手一抖,听到身后有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喊自己。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 “废什么话,马上就停止值机了。”陈岁淮无心听乔璟的理由,没好气地提醒道。 他明明不停暗示自己,已经把对乔璟的期待降到最低了,却还是没忍住在见到乔璟的一刹那泄露出愤怒,甚至是委屈来。 两个人一路无言,紧赶慢赶过了安检,又快速走着去往登机口。 然后陈岁淮突然发现耳边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了,他回头去看,才发现乔璟在六七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人微微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 陈岁淮缓了缓情绪说:“广播在叫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好,我知道。”乔璟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嘴唇抿得很紧,似乎在克制什么,半晌都没顺过气来,“要不你先去吧,我缓一下。” 娇气。陈岁淮心想,也就走快了一段路,乔璟的脸怎么就白成这个样子,平日估计都没锻炼过。 听着广播里又催促了两声登机,这次甚至直接报出了他和乔璟的姓名,陈岁淮犹豫不到片刻便转过身,按照乔璟说的那样打算先走一步。 没想到才踏出去几米,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紧接着就是周围三两惊呼和求救喊叫。 这差最后自然是没出成的。 乔璟被送去医院的半路上有一阵醒了过来,但也没完全清醒,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胡话,手还抓着陈岁淮怎么都不肯放。 陈岁淮甩了甩手腕,想用另一只手把乔璟的手指掰开时,听到他念叨了一句:“不去医院,我要去机场。” “……去什么机场,飞机都走了。” “还有人在等我。” 陈岁淮的动作一滞。 “答应过他,我会在的……” 陈岁淮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原来不是乔璟迷迷糊糊一直抓着他,是他从机场里看到乔璟晕倒飞奔过去之后,就一直死死拽着乔璟的手。 后来陈岁淮才知道,乔璟来机场的路上出了些波折。 他平日里出门都有家里的司机接送,偏偏那一天司机请假,乔璟喊了出租车。还没坐上车就在过马路的时候被闯红灯的一辆电瓶车撞倒在地。 车速不快,但乔璟摔的位置不太好,脑侧磕在了人行道上,眼前黑雾好一会儿才散去,耳鸣声大得他都听不清旁边人说话。 乔璟只看到那个骑电瓶车的中年男子焦急地在他面前落泪,慌得手忙脚乱,膝盖颤得像是下一刻就要跪在乔璟面前一样。 乔璟用力闭了闭眼睛,等感觉稍微好受了些,才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磕到的地方。 还好,就擦破了些皮,没什么大问题。然后他在那中年男子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要赔给他的时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用了,你骑车小心点就好,别回头碰倒老人孩子。” 乔璟看了看时间,赶忙起身拉着行李去往和出租车约定的地方。 路上他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看东西一阵清楚一阵模糊,上高架前还让司机把车靠边,下来吐了一回。 连司机都看出乔璟不太对劲,问他需不需要下车休息一下。乔璟却说自己赶飞机,让司机快些。 “你们年轻人干什么事都拼,但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司机絮絮叨叨说,“都这样不舒服了还赶什么飞机,休息要紧。” 乔璟耳朵里嗡嗡的,说话声音都有些虚弱:“手机摔坏了,联系不到人……他还在那边等我。” 后来司机好像还说了什么,但是乔璟所有的注意力都耗费在强压下胸口的恶心感,实在无心去应付来自陌生人的关心。 其实乔璟伤得并不重,轻微的脑震荡,如果不是这样折腾了一遭,在机场又跟着陈岁淮小跑了一段距离,静养个两三天就能恢复如初。 也不至于在医院做上一堆检查,还多挂了三天水。 陈岁淮回忆着这件事,忽然感觉自己握着手机的右手又在微微颤抖。 就像是记忆中十几年前的那个隆冬,他在机场大理石纹的瓷砖地面上握着乔璟冰冷的手时一样。 乔璟是不是……又出事了? 陈岁淮摇了摇头,他没听说过乔璟过去还受过什么伤,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 可是他自己都重生了,万一这一世所有人的轨迹,和过去并不是完全重合呢? 第25章 陈岁淮看了看静悄悄的绿信,“啧”了一声,穿上外套出门。 他不是在担心乔璟,只是怕乔璟有什么麻烦,会被乔家人连着责怪上——当初乔璟受伤,乔岩便也顺带着说了陈岁淮两句:“这么大的人了,不熟悉就不能一个人解决,偏要等小璟去吗?” 所以他确认乔璟的安危,只是为了能把自己摘干净。 反正学校就那么大,一处校门到乔璟租的这出租屋里也就三条马路,找街角两个便利店的人问一问今天有没有出过事就行了。 陈岁淮沿着马路问了一圈无果后,他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已经逐渐稀少的行人,与不远处的校门…… 来都来了,就顺路再去学校看一下吧。 没等陈岁淮往学校里走两步,他便遇到了几个形色匆匆的女生。 “快快,万一晚点他就走了呢。” “我可没说要去,是你们硬拽着我来的!” “那可是乔璟诶,他平时没课的时候不太出现在学校的,你白天忙着打工碰不到,这可是见校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不是金融系系草吗,什么时候升级了……不对,我怎么觉得你们在拿我当借口,明明是自己想多去看校草两眼。” “帅哥是各个学院的共享资源,不分系和校,谁不喜欢看帅哥捏!” “……” 陈岁淮停住脚步,默默转身。 他低着头在路灯下走过,立体的五官便埋在浓厚的阴影之下。 一路低着气压回到小区,陈岁淮见到路边有一片没有被扫尽的梧桐叶,终于忍不住重重踢了上去。那宽大的焦叶吃不了多少力,被鞋尖的风一扫便飘了起来,晃晃悠悠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好像连一片叶子都在嘲笑着他的无用功。 “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陈岁淮低声说,“我真是有病。” 回到家后他看着桌上没有动过的一荤一素,沉着脸端起来,正想直接倒进垃圾桶里,却在半空中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随后拿出刚买的保鲜膜,将那小排封了起来放入冰箱,然后坐到桌子前吃光蔬菜,仔仔细细洗完碗筷,收拾干净桌面,再回到自己房间里。 肉做多了能放隔夜,绿叶菜不行,不能浪费。 如果不是关门的声音有些大,他看起来和平日没有任何差别。 陈岁淮这一夜又没有睡好,他将一切都怪罪为晚饭吃得有些多,撑得慌,今夜说什么都要少做些。 中外合资学院没什么晚课,因此第二天陈岁淮回去得依然很早。 乔璟气喘吁吁出现在出租屋外的时候,陈岁淮已经快把饭吃完了。 “岁淮,那个……早啊,不是,我是说晚上好。”乔璟语无伦次地说。 陈岁淮没有回答他,甚至连吃饭的筷子都没停顿一秒。 乔璟光看背影,都能感觉到陈岁淮的怒气。 他连走路都不敢太大声,怕在火上浇油,就静悄悄摸到陈岁淮身边坐下,对他讨好地笑笑。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开口,陈岁淮就三两下把碗底的剩饭吃完,打算离开。 从头到尾他都没打算看乔璟一眼。 “那个……家里还有饭吗?”乔璟在陈岁淮起身的时候拉住了他的衣角,说。 陈岁淮皱着眉头:“没有,松手。” 乔璟讪讪地松开手,看着桌上还剩下的几颗菜心说:“这看着也很好吃的样子,我能把剩菜吃了吗?” 陈岁淮走向厨房,闻言看了眼那盘剩下不多的生菜,没有说话。 他本来是可以把这些都吃完的,可他不想听乔璟坐下来说昨日没有回来的理由,所以才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也是,饿了一天一夜,一下子吃太多东西的话胃里反而不舒服,垫一下就好。” 乔璟说着,跟在陈岁淮身后走进厨房拿碗筷。 他看见台子上多出来的几套厨具,更是为自己的违约感到羞愧:“对不起,我今天有个考试,昨天才想起来,所以在图书馆坐了一夜复习。” 哦,陈岁淮心想,听起来是个正当理由。乔璟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也倒是符合一天一夜没怎么进食的说辞。 可是那关他什么事呢? “昨天知道消息的时候太着急了,我这个人一慌乱就容易忘事,所以忘了和你打招呼,岁淮,真的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消气……” 陈岁淮“啪”的一声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用嘈杂的水声遮盖掉乔璟解释的声音。 然后他迅速洗完碗筷,仍旧没有给乔璟任何回复,径直走回自己的卧室。 却在狭窄的客厅里被乔璟拦住。 他慌慌张张地从书包里掏着东西,生怕动作慢一秒陈岁淮就会绕开他回到自己房间里。 “我刚刚去附近的商场给你买了这个……很好用的,同学们人手一个。” 那是水果最新的电脑和平板,乔岩不懂这些,陈岁淮刚来的时候他只给买了手机。 陈岁淮没有去接,终于开了口:“谢谢,不需要。”这些电子产品他平日里用得不多,大多单纯作为生产力工具需要。 大学初期阶段用不着太高性能的电脑,但他记得过不了多久专业里就会开始学习建模做预测,所以陈岁淮原本就打算自己做些实习攒钱,买个普通电脑过渡一下。 第26章 乔璟紧张地把电脑塞到他怀里:“要的要的,你们应该和我们一样得学代码的,给你学习用。”开玩笑,他可是大出血,心痛得要死,买都买了陈岁淮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 “岁淮放心,我没想用这个来获得你的原谅,你可以继续生我气的。” 乔璟说完就要放手,陈岁淮便托了两个沉甸甸的电子产品一把,以免它们真的掉在地上。 东西就这样顺理成章地交到他手里了。 陈岁淮接了过来,也懒得再推拒:“多谢二少爷放我鸽子,否则我怎么能有机会用上这么好的东西。” 就当他又问乔璟借的,以后等赚了钱,出了新一代产品,他再还给乔璟更贵的好了。 乔璟局促地磨了磨牙,心道他果真气得不轻。 慢慢来吧,也不能一下子哄好,能让陈岁淮把他道歉的礼物收下就是成功的第一步了。时间长了总会原谅他的,就是可惜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好不容易累积的友谊进度条一下子清空了,什么都要从零开始。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对了,你在学校里一切都还好吧?有什么事情随时找我,我平时也没这么不靠谱的。” 陈岁淮点了点头,心中不以为意。乔璟不靠谱的事情还少吗?他才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 乔璟看着陈岁淮关上的房门,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 他刚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刚才那个头都不回进屋的人突然折返回来,从乔璟身后把他指间筷子抽走。 乔璟:“?” 可怎么办呀,陈岁淮气得连剩下两片生菜叶子都不想让他吃了。 陈岁淮看着乔璟布满红血丝、不如往日清亮的眼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这是耗油做的。” “……啊?” 陈岁淮语气很不耐烦地说:“你海鲜过敏,不能吃。” 寻常海鲜过敏的人偶尔吃少量耗油或许影响没那么大,但是乔璟在这方面反应极其敏感,稍微沾一点都不行。 “这样啊……好可惜。”乔璟整个人泄了气,有些遗憾地看着桌上那诱人的绿,“没事,我等下叫个外卖好了,谢谢你啊岁淮。” 他确实没想到才吃了几顿饭,陈岁淮居然把自己的食物禁忌记得这么清楚。乔璟感激地又道谢:“我累昏了头,还好有你提醒,不然又要发一身疹子了。” 陈岁淮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一口,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忍耐谁,屏气两秒后,认命道:“别叫外卖了,冰箱里还有剩菜。” 眼见乔璟就要起身跟他进厨房,陈岁淮满脸嫌弃:“你坐着吧,别进来把我的厨具弄坏了。” 说完,他也不敢看乔璟的表情,生怕从那张精致的脸上揣摩到一丝玩味,逃避猛兽一样地冲进了厨房。 陈岁淮把昨天没人动过的肉加热了一下,又迅速切了个番茄打上鸡蛋,顺便做个最简单快速的番茄蛋汤。 掀锅盖准备撒上葱花的时候他愣了愣,想起来乔璟好像不太喜欢吃葱花,每次他都要把自己碗里的葱花挑干净了再吃。 陈岁淮犹豫了会儿,原本手已经拿开了,却又把葱花撒了进去——管乔璟要不要吃,有本事把汤里葱花捞干净。 真捞的话说明他还不够饿,先前说的那些就全都是借口。 把菜端出去后,陈岁淮没搭理乔璟的感谢,回厨房清洗锅碗,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等他再走出厨房时,看见乔璟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肉才夹了两块,汤也只喝了小半碗。 ……还真给他挑了几片葱花出来。 陈岁淮觉得已经不需要再去考量乔璟有没有骗他了。 乔璟的呼吸又轻又缓,俨然已经是熟睡的模样。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趴在饭桌上睡着,大概是真的累得撑不住了。 陈岁淮轻蔑地嗤笑一声,弯下腰在乔璟身前轻声说:“小半个学期能教多少东西,看一两个小时就该记全了,居然要花这么多精力,果然没用。” 然后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陈岁淮发现乔璟的脸色有些憔悴,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月牙的影子,却都遮盖不住青色的眼圈。 比起那个鲜活亮丽的乔璟,陈岁淮对乔璟这样疲倦又无力的模样更为熟悉。 “算了,看在你没有撒谎的份上。” 陈岁淮想要给乔璟披上一件衣服,却在即将触碰到乔璟的时候顿住了手,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不是不想碰我,要避嫌吗?我倒要看看你能怎么样。” 他把乔璟抱了起来,带回那间乔璟让给他的卧室。 第十三章 一向睡眠质量很好的乔璟,久违地做了个噩梦。 他梦到在一条陌生的海边公路,被一个看不清五官的高大男子紧追不舍。 乔璟一边跑着一边试图与他搭话,问他为什么追自己那么久还不放弃,如果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可以好好商量。 但那个人一言不发,步子迈得更大了,乔璟连忙回头,再不敢与他多费口舌。 就在乔璟觉得自己快要跑散架了的时候,他才发现前面没有路了。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从公路上跑过沙滩,来到辽阔的海边。 没有云与月陪伴的大海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互相辉映,像是一片可以把靠近它的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吞噬干净的幕布,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第27章 乔璟无路可逃,身后那个模糊面容的人也不再奔跑,双脚踩在海滩细碎砂砾上,发出微弱的摩擦声音。 乔璟头皮发麻,却不敢回头,只是颤抖着声音问:“大哥,我们无冤无仇,你到底想做什么啊?” 那人停住了动作,好一会儿才重复道:“无冤无仇?” 乔璟:“?”他觉得自己的头被海风吹得很重,什么都想不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因为神经太粗得罪了不少人,但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件没做过,罪不至死啊。 而且这男人声音有些沙哑,乔璟挖空脑袋也没想起来身边什么熟人有一副这样的嗓音。 “要不您……展开说说?” 风和海浪的声音一下子都停止了,整片天地寂静了整整三秒。 下一刻乔璟感觉自己被人像小猫似的抓着后脑勺提了起来,然后重重地摁入海水中。 乔璟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等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他才挣扎起来。可不管他怎么努力,身后那人的手仿佛能施压下千斤重量,让乔璟怎么也摆脱不能。 他到底也是个成年人,哪怕算不得健壮,也不至于这样被单方面压制吧? 乔璟不服气,挣扎得更厉害了。于是激烈的搏斗间,他终于把头探出海面,赢得了呼吸一口带着腥味空气的机会。 就在这片刻间隙里,他听到了身后那个男子又一次开口了。 这回他的声音不再像先前那样粗哑,让乔璟更感熟悉。 “你骗我。” “又让我等。” 乔璟大喘着气从梦中醒来。 他睁开双眼的瞬间是想从床上弹坐起来的,可是被无力抗拒的外界因素制约着坐不起来。 等呼吸稍微平静下来,他才低头看向自己被“鬼压床”的罪魁祸首。 乔璟身上躺了半个人。 那人的右脚钳制着乔璟的双腿,而沉重的胳膊压在他的脖子上,带来无法忽视的窒息感。 ……乔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噩梦了。 等等,他床上怎么会有人?男的女的? 乔璟动了动被压麻了的腿,感受到粗硬的腿毛剐蹭着自己,带来又痒又痛的感觉——还好是男的。 他试探着喊:“……岁淮?” 身边人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陈岁淮皱了皱眉,似乎极其不满意自己被打扰了睡眠,手臂和大腿内侧又加了些力,把乔璟锁得更紧。 “……” 好家伙,长得浓眉大眼冷酷无情的,怎么睡觉要抱东西呢! 没有安全感就买个大娃娃放床上,反正在家里,又没人会嘲笑你。 乔璟又试着挪动了几下,摆脱失败,只能继续在心中苦哈哈地哀嚎:早知道这样就不用大出血买什么水果两件套了,去搞个等身抱枕说不定更能讨陈岁淮欢心。 还能为自己脆弱的脖子和大腿争取一线生机。 吐槽着吐槽着,乔璟忽然心里一软。 陈岁淮真是比他想象得还要嘴硬心软,明明还在生他的气,却好心地给他留饭做菜,想起来他睡地板腰不好,还记着和他分享床——明明陈岁淮那么不喜欢被人触碰,却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算了,难得陈岁淮睡着了,这样没有防备地流露出需要他的一面,他就迁就一下陈岁淮吧。 乔璟尝试着闭上眼,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屏住呼吸度过漫长的一分钟后,乔璟还是没忍住继续和那只手拉扯。 “不行,这样下去我活不到明天早上。”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把陈岁淮叫醒,让他换个姿势的时候,陈岁淮动了动。 乔璟欣喜:主动点翻个身,你好我也好。 没想到陈岁淮只是把手往下移了移,就这新姿势抱着乔璟接着睡了过去。 乔璟:“……” 虽然从脖子上挪开了,改道往他胸口上压了过去,但呼吸顺畅许多,忍一忍足够活着躺到天亮。 但是这个姿势……也太怪异了吧! 陈岁淮原本只是半个身子压着乔璟,现在手从他的胸口环绕过去,反而把他整个人往自己怀里带了段距离。 看起来……像搂着他一样。 更诡异的是,陈岁淮半躬着腰,用的是最舒服的侧卧姿势,随着他刚才那么一动,脑袋正好拱到乔璟颈边,埋了进去。 乔璟被他的寸头扎得好痒,往旁边偏了偏头,结果陈岁淮又向他这边靠过来。 乔璟认命。 他一时也说不好是宁可和陈岁淮这样两个男人古怪地贴在一起,还是被他掐住咽喉憋死拉倒来得更爽利。 但反正这个觉是睡不好了。 直到清晨五六点,陈岁淮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乔璟,翻过身往另一侧睡过去。 和乔璟相反的是,陈岁淮一夜睡得特别香,感觉整个人都被一种舒适的气息包围着,连做的梦里都洒满温柔的暖阳。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便到了陈岁淮雷打不动起床的点。 他出神地看着身边的乔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陈岁淮绕到床的另一侧,看着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休息、正在深度睡眠中的乔璟,轻声说:“这不是睡得挺好吗。” 有床不睡,偏要装模作样躺地板,是不是有大病。 等乔璟起来的时候,陈岁淮已经吃完早餐。 第28章 “早呀。”乔璟笑着和陈岁淮打招呼,如果不是午后有课定了闹钟,按照他前两天辛劳的程度,和前夜所受非人折磨,非得睡上一天一夜才过瘾。 陈岁淮没有回话,但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抬了抬下巴以示招呼,顺便把一份烤好的土司往乔璟那里推了推。 乔璟有些暗暗惊讶,他原本以为陈岁淮会更习惯中式的早餐,所以之前特地买了包子给他。 其实前一世陈岁淮比起中餐就更喜欢烤吐司,再加上色拉与荷包蛋作为早餐,倒不是讲究什么健康和营养均衡,纯粹是图它们做起来简单,吃起来快。 不像中餐那样要准备很久,吃的时候还嫌烫嘴。 吃人嘴短,原本乔璟想出来和陈岁淮谈谈他睡姿的问题,但这面包烤的边脆里软,荷包蛋煎得刚刚好,蛋白微焦,蛋黄流心,乔璟满足得不行,半句直白的抗议都说不出来了。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乔璟也没法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就拐弯抹角提议:“晚上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个家具商城吧。” 陈岁淮拒绝得很干脆,乔璟也不好勉强——谁让他放人鸽子在先呢?可惜了,本来还想借着陈岁淮的力气请求他帮忙拎东西,省得自己一趟趟下楼搬了。 所以晚上两个人又一起吃了顿简餐,陈岁淮洗完碗后穿上鞋,站在门口看着乔璟的时候,乔璟一脸茫然:“要去哪儿?” 陈岁淮恶狠狠地盯着他,无言半晌,推门而出,又重重地摔上。 乔璟灵光一闪,连忙穿鞋跟上,擦着差点合起来的电梯门挤了进去:“生气了可以骂我,这门下次悠着点砸,我感觉整栋楼都跟着颤呢。” 下次?陈岁淮越想越气,乔璟还想有下次? 他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答应早晨乔璟的请求了,于是烦躁地戳着开门按键:“不去了。” 乔璟也不知道陈岁淮怎么又和自己较上劲了,好声好气地抓住他的手:“这按钮本来就不太灵光,别给它也戳坏了,是我不好,但我不是故意忘了早上的请求,只是以为你不想去所以不想勉强你……” 陈岁淮停下了动作,但他完全没心情去听乔璟说什么,目光牢牢锁在乔璟握在自己的那双手上。 这是乔璟第二次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了,再加上前些天他不小心托箱子时碰到乔璟的那一回,两个人已经这样接触三次了。 可前两次要不是他把乔璟的手迅速挥走,要不就是自己匆匆松开,全都没有贴得这么近,交握的时间那么长过。 而陈岁淮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样任由乔璟制止他可以算得上有些幼稚的别扭举动,心头找不到名堂的火,竟然也平息了些。 他看着与自己肤色相差过大的那双手,忍不住蜷缩了下拳头。 乔璟这才松了口气,放开自己的手。 好在陈岁淮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傲娇怪,稍微顺下毛就能哄好他,否则以陈岁淮的个头和体魄,要是非和他对着干,乔璟觉得自己不够死八百回的。 正是凭着这样对陈岁淮的“误解”,让乔璟在商场里拿起一只鲨鱼玩偶递给他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 陈岁淮正在想事情,前面乔璟拿什么东西他就看都不看接过来往手推车里放,这会儿也是顺手拿过来。 然后感受到手心里毛茸茸的质感,陈岁淮:“?” 乔璟:“不用不好意思,拿着吧!” “……你在说什么?” 乔璟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然后凑近踮脚,用手遮着自己的唇部,在陈岁淮耳边说:“我们悄悄买,放心,绝对不会有人知道你晚上需要抱着娃娃睡。” 他自认现在和陈岁淮的关系好了许多,便又动了那运用“分享秘密成为更紧密朋友”的歪理说法,自信满满地拍了拍陈岁淮的肩膀。 陈岁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乔璟,你是不是有病?” 说完,他把鲨鱼用力塞回乔璟怀里,推着车往前。 走出去两步,在娃娃区的另一块布景前站住,陈岁淮拎着一只垂耳兔布偶的耳朵,把那可怜的玩偶也大力甩到乔璟臂弯中:“这玩意儿更适合你。” 第十四章 想当初陈岁淮在界内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号,东方之鲨。 虽然第一次在报道上看到的时候,陈岁淮尴尬得连着好几天一想起来就头疼难耐,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合适他的形容。 那巨大的身躯隐藏在浩瀚的海洋之下搜寻猎物,当发现目标后,他能蛰伏在暗处很长时间,久到所有人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彻底放松警惕,他才会露出自己的背鳍,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残酷又干脆,让目标连挣扎机会都没有的猎杀者,才是陈岁淮最真实的写照。 而这样的陈岁淮,把兔子扔进乔璟怀里后,还是没忍住用嫌恶的目光又看了那鲨鱼玩偶一眼。 龇牙咧嘴,还摊了半截舌头在外边,哪里有一头鲨鱼该有的模样。 看起来智商都不太高的样子。 乔璟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抱着的鲨鱼,和右边被陈岁淮扔过来的兔子,恍然大悟:“你喜欢这个啊。” 陈岁淮气得快厥过去。 “也是,兔子那么可爱,谁都会喜欢。”乔璟遗憾地把鲨鱼放回去,有些纠结地扯了扯这兔子玩偶的外衣。 第29章 虽然手感不错,神态可爱,但这个碎花裙……陈岁淮怎么喜欢这一款啊,也太超前了些。 陈岁淮瞥到乔璟奇怪打量自己的眼神,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讲,直接推着车去结账的区域。 自助扫货物的时候,陈岁淮完全没看乔璟还买了什么,他只盯着那兔子——这丑东西为什么还在购物车里。 他一路上把兔子拎出去了好几次,结果一个转身乔璟又把它捡了回来。 但这样来回折腾了一圈,乔璟终于明白过来,陈岁淮大概真的不想买玩具。 “可是我们已经过了玩偶区了,你又不肯跟我一起折回去放还。” “会有人来收拾的。” “那多麻烦人家,平白给人增加工作量。” “他们拿着工资,做点事怎么了?否则顾客错拿东西就必须买下来,代价也太大了。”陈岁淮冷哼一声,“哦我忘了,你乔二少爷是有买下整座商场的资本。” 乔璟就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惹陈岁淮不开心了,似乎每次只要一提到和钱、见识、身份相关的话题,陈岁淮就像个炮竹一样立马炸上天。 乔璟发愁地想,别的也就罢了,自卑的问题看来一时半会儿真没法纠正过来。 他最后还是给那只不算太贵的兔子买了单,正愁不知道买回去做什么用,结完账下长扶梯的时候乔璟遇到一个一直盯着他手上塑料袋的小女孩。 女孩子的眼睛大大的,像一双黑色的葡萄。乔璟顺着她视线往自己手中看去,才发现她是在看兔子。 “你想要这个吗?” 小女孩儿点了点头。 “那就送给……?” 话还没说完,乔璟递出去一般的兔子玩偶被人截胡过去。 陈岁淮凶巴巴地对那梳着双马尾的女孩说:“想买就去找你爸妈,别盯着别人的东西看。” 女孩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明显不像好人的陈岁淮,“哇”地哭着跑远了。 “那么小的孩子,说不定爸妈不肯买才这样看着我,你凶她做什么。” 陈岁淮说:“这和年龄大小有什么关系?她想要就自己去争取,争取不来就拉倒,这兔子是你的,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乔璟无言。听起来有那么点道理,可是和这样一个陌生小女孩讲道理这件事本来就挺荒谬的,一个兔子而已,他又不是非要这玩偶不可…… 一道白光自乔璟眼前擦过。 他知道了!陈岁淮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分明就是很喜欢这兔子,才不想被人抢走吧。 行吧,他就体谅人心地做陈岁淮这个挡箭牌吧。 乔璟弯起眼睛:“你说得对,我们回家吧。” 下了出租车后,乔璟从车后备箱里大包小包提东西出来,准备搬运上楼,还在心中不断感慨:这铁架床看着简易好装,居然这么重,还好有陈岁淮一起,不然他分架子搬运都累得够呛。 陈岁淮从乔璟手上接过东西,然后指着那个沉重的纸板箱:“这是什么?” 乔璟:“……”这么大包东西,陈岁淮在商场里都帮忙抬了两次,他都没看过上头的字,注意过自己出力搬的是什么吗? “我的床呀。”乔璟还是解释道,“前几日就和你说我要买个单人床嘛,二手的太难收了,索性买一个。” 陈岁淮不知道怎么,突然不高兴了。但他绷着脸在路边站了会儿,在乔璟回头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又怎么向乔璟解释他突如其来的情绪。 是啊,他究竟怎么回事。 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成年人,控制情绪几乎是陈岁淮赖以生存的技能之一,若非如此,他怎么能在一次次危机与冲突之中保持冷静,又在一次次风口顶住压力为整个公司掌舵,使它始终行驶在正确的航线上。 可是这样的冷静和沉着在乔璟面前好像不复存在了。 仿佛只要在他面前,自己就始终是那个初来大城市、一无所有的山野男孩。 只是陈岁淮没有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固执地把一切归咎到乔璟身上。 比如此刻,他告诉自己不爽且难以压抑愤怒地点在于,他忽然意识到乔璟不愿意碰他,可能并不是因为在避嫌。 人对于自己厌恶的事物,也会本能地排斥躲避。 如果乔璟是因为讨厌他呢? 于是陈岁淮帮乔璟组装床支架的时候,好几次用实际行动试图证实这件事。 乔璟并没有发现陈岁淮的意图,他只是觉得这房间自己住着的时候还挺宽敞,怎么陈岁淮往里面一站,哪儿哪儿都显得十分局促。 这不,陈岁淮一转身就会碰到自己,哪怕他已经往后靠了两步,陈岁淮不过是想偏头看一看床架高低有没有对齐,手肘就会无意间擦过自己的手臂。 乔璟为了让陈岁淮组装的时候顺心些,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阻碍的发挥,便十分努力减少存在感。 一开始侧过身,随后退开两步三步,贴到墙壁以后没了办法,就缩起肩膀,像一只暴雨中躲在树叶下寻求栖身的山雀。 陈岁淮回头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又气又好笑。 乔璟为了不和他接触这么努力,肯定不是避嫌的问题了。 可乔璟居然能因为嫌弃他而这样委屈自己,用一个看起来就很别扭的难受姿势,蜷缩在角落里,陈岁淮又觉得很可笑。 第30章 于是陈岁淮摇了摇头,说:“你自己收拾吧。” 然后想把刚才组装铁架用的螺丝刀随手扔到地毯上,却因为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太像发泄怒火的小孩子而收住手势。 离开的时候想用摔门来表达自己的烦闷,可想到先前乔璟说老房子不经摔时候捧着他手那恳求的眼神,就再次作罢。 乔璟这家伙,有事求他的时候怎么就不嫌弃他,愿意碰他了?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还真是放得下身段,能屈能伸,不愧是他。 乔璟陷在今天终于能睡个好觉的喜悦中,完全没有接受到陈岁淮隐秘传达的情绪——他原本就比寻常人对情绪的感知弱一些,眼下更是如此。 他抬眼看了看刚才陈岁淮帮着挂上墙的钟,算了一下距离正常休息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就觉得现在还不能睡,如果睡过去凌晨醒了过来,生物钟就更难纠正回来。 反正已经熬了这两大宿,差不了那么一时半会儿。 刚经历了一场大考,这两天却也没有完全闲下来,陆陆续续进行着其它科目的复习,完全没有精力构思什么设计,所以赶稿的事情被彻底放在了一边。 可乔璟又怕自己无所事事放松下来随时会睡过去,就摆弄起前阵子刚拆封的石膏头像。 关于画画这件事一直是乔璟自己在黑暗中摸索,早些时候的大量临摹教给了他感觉,而后又是无数次的尝试慢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画风,能让人一眼辨认出来,才在小范围圈子里慢慢走红。 但乔璟知道自己是完全比不上正规学起绘画的美术生的,离开了可以反复涂抹、拼接修改,使用各种各样高科技做辅助光影、形体的电子产品,他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 所以乔璟一直想练习基本功,从头开始学习素描。那些基础的几何体对于乔璟来说不在话下,练习起来十分简单,但到人头这一步他就明显感觉到吃力起来。 在铅笔与绘画纸摩擦发出的“唰唰”声中,乔璟不知不觉就这样度过了好几个小时。 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他给自己定下的闹钟响了,乔璟才活动了下肩肘准备休息。沉浸在画画中毋庸置疑会让保持着一个姿势的身体更加劳累,可乔璟却觉得两日学习的辛苦都在这一刻关节的酸胀里缓解了。 再加上他终于一个人睡上了一张像样的床——哪怕这床对于从小躺惯昂贵kingsize席梦思的乔璟来说太过简陋,他依然如同久旱逢甘霖,差点睡过了早课。 等乔璟起来的时候,看着桌上陈岁淮给他留下已经放凉了的早餐,心里暖得不像话,觉得自己简直过上了最向往的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全然不知道陈岁淮又在给他准备怎样的“惊喜”。 第十五章 当陈岁淮告诉乔璟,他那个刚买完一天,才组装好的铁架床坏了的时候,乔璟难以置信。 “那床两百多呢!我还特地挑了个好的,没有买那九十和一百五的,就是因为它看起来更结实铁管更粗,怎么就坏了呢?” 乔璟一着急话就忍不住车轱辘一样往外翻,哪怕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却能让熟悉的人一下子感知到他的情绪。 陈岁淮自认是世界上最了解乔璟的人,立刻明白乔璟是真的着急了。 可这瞬间他竟然不是单纯地感到高兴——毕竟陈岁淮这么做就是为了给乔璟找不自在的。 乔璟那么着急,是因为他做得太过分了吗? 不过是一个床而已,坏就坏了,大不了和他再挤一挤,有什么可纠结的。所以……乔璟是因为不想靠近他所以才那么焦虑吗? 一想到这里陈岁淮又很烦躁。 他昨天因为这样的烦躁又没有睡好,可是这一次陈岁淮破天荒地没有把锅直接盖在乔璟头上,反而质疑起了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问题。 乔璟不喜欢他这件事,陈岁淮从上辈子很早就品出来了。 哪怕乔璟起初装得非常完美,让陈岁淮找不出一点错处,他就已经觉得乔璟肯定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他会对自己好归根结底是因为那个时间段的乔璟认定陈岁淮是没有威胁的,笨手笨脚却自尊心很强的模样又是那样的可怜和可悲,才大方地施展一些高贵少爷的怜悯给他。 等当后来两人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乔璟的生活因为陈岁淮的到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享受的一切富二代条件朝夕之间化为齑粉,就更不用提了。 不管怎么装出大方释然的样子,心里始终是计较的。 否则乔璟为什么几次三番拒绝了他的提议,甚至都不愿意与他多说话呢?至于他那个圣父的模样,大概也是常年伪装习惯了,想给自己留些最后的体面罢了。 陈岁淮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如果两人易地而处,他只会比乔璟做得更绝。他甚至觉得乔璟果真是没有用,就连恨都恨得软绵绵的,没有实力支撑的人,怎么都成不了大气,只能被自己看不上的人随意揉搓。 可是现在乔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陈岁淮却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接受乔璟厌恶他。 如今的他和前一世根本不可比较,什么都会,什么都比乔璟出色,又还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世和狼子野心,乔璟凭什么嫌弃他,又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乔璟饭都不会做,水龙头坏了要找他修,买了床需要他在才能搭,连东西都提不了多少,走两步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寻求帮助。就好像离开了陈岁淮,乔璟都没什么能在世界上独立生存的能力。 第31章 他们两人的关系里,分明只有他讨厌乔璟的份。 乔璟对他露出的那些惊艳、钦佩的神色,应该、也必须是发自内心的。他会越来越表现出自己的优势,让乔璟充分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以后,再把真相告知于众,往乔璟身上轻轻放下最后一根稻草。 乔璟怎么能不按照他设计好的路来呢? 他偏不能让乔璟如意。 所以早回家的陈岁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乔璟床架上昨天亲手拧上的螺丝又给拆了。 “这种流水线上批量打包的货物,出差错也正常,可能少放了颗螺丝吧。昨天没有及时发现,否则直接去店里换货了。”陈岁淮面无表情地说瞎话。 乔璟点头,道理他明白,更是没有半点要责怪陈岁淮的意思,他只觉得自己有些运气不好——可他运气不好的事情并不少,买东西少个零件这种事归根结底算不上多大的麻烦,只是免不了折腾一番。 可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他的运气就一直不太好呢? 这样一件小事原本也不至于让乔璟花多少心思,可他今天原本心情就不大好。不为别的,就是上经济学课的时候又被点了名,没回答上问题。 然后照旧被这位出了名嘴上从来不留情面的教授尖酸刻薄地痛批一顿。 乔璟从听课到消化需要一些自己的时间,而一旦能用自己的逻辑盘算明白,便不会轻易忘记。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学习的时候看起来慢吞吞的,可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不算差,也能考到最顶尖的学府之一。 可大学里学科太多,知识体系复杂,总给不了乔璟足够的时间在自己脑子里转上一圈。 虽然表面上仍旧低着头默默承受,可连轴转了几天,乔璟是真的有些累了。曲教授一直觉得他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说了好几次最讨厌这样不尊重专业的学生,希望他们好自为之。 他比谁都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也最清楚去往什么地方才能有自己发光的余地,可是……不尊重专业的人,是他自己吗? 乔璟没有资格选择,但这世界上没有资格选择的人太多了,他已经被动地拥有了许多人努力一生都达不到的条件,于是便连这样的不顺心都成了一种不能为人道的无病呻吟。 这有些太沉重了的批评,他只能照单收下。 乔璟把这种无奈一齐算作自己的不幸。 陈岁淮看着乔璟坐在地上不说话,忽然有些怀念他碎碎叨叨的样子,虽然有时候烦了些,但至少不会让他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啧,少了个钉子,你至于吗?” “……啊没事。”乔璟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人,深吸一口气后,对陈岁淮笑了笑,随后又转回去说,“就是觉得自己真没用,长这么大了还看不懂钉子的型号,有些懊恼。我量一下直径能直接去配吗?还是要再拧一颗下来,带去五金店来着。” 乔璟很努力地不要让自己的负面情绪泄露出来,可是他实在是太容易被读懂了,陈岁淮见他转过头的瞬间对着那颗空落落的螺孔出神,就知道哪怕乔璟嘴里没什么停顿,但大脑并没有在思考,只像个在走程序的机器一样说话。 他肯定不是在为了一颗钉子沮丧。 陈岁淮观察了一会儿乔璟,才忍着没拆穿他,说:“形状,长度,直径都要看,网上就能买,但要是实在搞不清楚,拧一颗下来去实体五金店也行。” 乔璟才发现陈岁淮蹲到了自己身边,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自己的话,忙点头说:“好,我记住了,明天周末没课,我早点出去看看。” “不用了。”陈岁淮从口袋里摸出了那才被他弄下来没多久的螺丝,“我已经配好了。” 乔璟垂眸,呆愣地看着那钉子。 陈岁淮被他的神情盯得有些发麻,顿时后悔起来自己的举动:“不要算了。” “要,我就是……”乔璟连忙从陈岁淮的手心里抓过螺丝钉,然后顺着那个姿势,轻轻地抱了抱陈岁淮。 他就是…… 温度下降得厉害,天黑得越来越早,路边两侧的梧桐叶越过了暖橘这个色调,直接从翠绿变成了枯焦的黄,白日里透过日光伪装出来的暖意在逐渐变久的长夜里转化成抹不匀的凄凉。 他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更容易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把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放大到足够emo好几天的地步。 乔璟知道这只是受到一部分外界因素影响而产生的正常心理变化,从前不是没有过,他能处理得很快很好,保证不会被任何人看见。 但这个过程他总是要一个人消化的,乔璟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帮助。可在刚才的那个瞬间,黑夜中伸出来了一只手,蛮横又直截了当地替乔璟把灯打开了。 有个兄弟真好啊,不论大事小事,总归不是一个人在熬了。原来有人陪着,比他想象的更加高兴。 乔璟这么想着,便说出了口。 这原本有些肉麻的话,却在乔璟的嗓音里化成了让人心无法克制柔软下来的风。 但与之相对的,是陈岁淮僵成一块根雕的身躯。 乔璟靠过来的时候很明显是个十分放松的状态,于是让陈岁淮充分地感觉到了他舒适的棉质卫衣下清瘦的身躯。 先前乔璟对于陈岁淮说他“体弱”的反驳倒也不能完全算是胡说,他只是骨架偏薄,天生纸片人。又因为没有刻意上器械的爱好,少了腱子肉的支撑,人在衣装下就显得窄了一圈,但其实是健康又匀称的。 第32章 除了这触感,便是乔璟身上存在感极强的那让人安心又舒适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个阳气十足的男人贴在一起实在是太热了,热到陈岁淮的心跳都忍不住快了好多。 他感觉乔璟大概在他身上靠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否则他为什么能隔着两层秋装接收到有关乔璟那么多的讯息。 但其实整个过程不过持续了两秒而已,因为乔璟才抱上陈岁淮,便想起来他大概不喜欢这样被自己接触。 实在是觉得有陈岁淮的存在太好了,没忍住用肢体把这样的感激表达给他。 “那个,对不起啊。”乔璟抱歉地笑了笑。 陈岁淮还在犹豫要怎么解释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乔璟的原因,就被乔璟莫名的道歉砸晕了:“对不起什么?” “我忘了你不喜欢我碰你,不好意思,以后我会注意的。” 陈岁淮把惊讶收在眼底,似是毫不在意地问:“我不喜欢你碰我?” 在乔璟有些迷茫的神情里,陈岁淮不需要回答,就大概明白了一切。 没有嫌弃,没有避嫌,只是乔璟蠢,误会了他而已。 ……不是,也没有完全误会,他确实不喜欢乔璟碰他。 而乔璟做这一切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只是在单方面自以为是地为他着想罢了。 既然如此,主动权就仍掌握在他的手上,这样很好,陈岁淮心里很满意。 他把双唇抿得很紧,好像如果不这么做,便会无法抑制住唇角微微上扬。陈岁淮清了清嗓子,从乔璟身边站起来。 乔璟见他沉着脸皱着眉,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还想再说一声自己以后会注意的,让陈岁淮不用担心他再犯。 却听到陈岁淮说:“你说得没错,但我也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乔璟:“……啊?” 陈岁淮转过身去,不让乔璟看到自己的脸:“不就是抱一下吗?这有什么好啰嗦的,真叽歪。”一点都不像个男人。 然后在乔璟说出什么让他挂不住脸的话之前,陈岁淮捏起乔璟放在桌上的一张素描,貌似认真的“观赏”起来。 第十六章 乔璟还没来得及去思考陈岁淮说了什么,就因为他的举动左脚绊右脚,急急忙忙从地上爬起来要阻拦他。 陈岁淮想也没想,把举着纸的手举到乔璟抢不到的地步:“这有什么不能看的。” 他正反面翻了翻,确认确实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怪异地看了乔璟一眼。 那纸上只是潦草地打了个轮廓,辅助线都没有擦完,画的是乔璟那堆石膏像里一个卷发的胖男人。 桌上还有几张草稿,画的是一个鹰钩鼻的男子,完成度要更高一些,大体上打了阴影,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为了在商务场合和某些喜欢收藏艺术品的老总攀谈两句,陈岁淮背过许多世界名画与雕塑,对某些画家的生平背景和各个时期风格信手拈来。 但企业家们用来装x的艺术修养里不包括素描,陈岁淮本身的美赏几乎为零,拿着乔璟这几幅画,看不出什么名堂。 陈岁淮评价起画的好坏,就在于能不能看出来画的是什么东西。比如乔璟的这两张,让他一眼就能对上画的是飘窗上的哪一尊石膏,陈岁淮就觉得他画得很不错。 可是他刚才整个人被乔璟弄得七上八下的,心里不太舒服,一点也不想让乔璟好过。 便开口说:“画的什么东西,难看死了。” 原本想看乔璟生气反驳他的模样,却没想乔璟耷拉下眼睛:“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陈岁淮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不得劲儿。 “你看我打阴影线条力度控制不好,粗细疏密乱七八糟。这边明暗也是,要么边界分明,要么灰度太高污作一团。还有这里,立体度巨差,明明石膏像看起来纹理清晰,我一画就坨成了个胖子……” 陈岁淮听得头疼,根本不知道乔璟在说什么。什么粗细明暗,从他视觉里看不出任何差别,他有些后悔拿起乔璟的画作。想打断他的车轱辘话,却又找不到任何缝隙插嘴。 于是陈岁淮忽然想,乔璟在听那些弄不明白的理论学课时,是不是也是类似的心情。他有些能理解乔璟的感受了。 人在不擅长又不感兴趣的科目里,是理不出一个初始点来循序渐入的。 好在乔璟虽然花的时间长了些,还是能意识到陈岁淮对他说的这些完全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开了闸就刹不住车。你下次不想听,随时打断我就好,否则等我反应过来都得浪费你好久时间。” 陈岁淮拿着画的手还悬在空中,忽然开口说:“你确实画得不好,所以早点放弃吧。” 乔璟:“?” 他让陈岁淮打断他的话,没让他截断他的职业生涯啊。 “如果能那么轻松放弃就好了。”乔璟听过太多这样阻拦的劝说,回应起来并不生疏,却还是因为这话从陈岁淮的口中说出来而有些微微失望。 他对陈岁淮是有寄托的,希望自己的这位新朋友,哪怕不如司一柠那样支持他,也不该成为阻碍他前进的人之一。 乔璟想,他应该再多和陈岁淮说说自己的事情,等陈岁淮明白了他并非三分钟热度一时兴起,而是对绘画有着可以燃烧生命的热爱,想来便能够理解他了。 第33章 “如果……你真的会为此付出生命代价呢?”陈岁淮将举在空中的手垂落到桌上,不经意地问出了个普通人都会觉得不太吉利的问题。 可这不是个诅咒,而是乔璟上一世死因的一部分。 他就是因为去到深山老林里采景写生,才死在了暴雨中。 虽然乔璟需要靠画画来谋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陈岁淮争夺家产导致的。可是陈岁淮觉得这里面又怎么没有他自己的问题呢? 哪怕乔璟没什么真本事,学业差得要命,拿着s大的毕业证何愁在城市里找不到工作。 就算乔氏的丑闻公之于众,s市认识乔璟的人太多,他想要避开这四处充满怜悯和鄙夷的目光,选择换个地方从头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再不济也能在三四线小城市的金融公司找个分析师的工作,拿着说高不高,说低也绝对低不到哪里去的工资,过上朝九晚五的平凡生活。 沦落到那样的结果,还不是乔璟自己的选的。 如果……他不喜欢画画就好了。少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和傻兮兮的一腔热血,乔璟至少能做个普通人,平安地度过一生。 陈岁淮心想,他提醒到这里,算是对得起乔璟了。至于这一世他最后会怎么选择,也是乔璟自己的事情,生死由天,与他无关。 可惜这样的暗示乔璟并没有听进去,他的目光再一次被陈岁淮的手吸引了过去。 乔璟答非所问道:“你能保持这个姿势吗?” 陈岁淮:“?” “就是这个,拿着那两张纸别动,拇指扣在上面,剩下四指微微弯曲拖着纸的背面,好,对,保持住——” 乔璟掏出手机,对着自己的画拍了好几张照片。 然后就自顾自地端详起照片,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还就着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挑选了起来。 陈岁淮无言一阵,只觉得自己真真有病,一个字都不该和乔璟多废话。 乔璟已经无所谓陈岁淮是什么时候,用什么表情离开的。他早前的抑郁情绪被陈岁淮修好的床挥散一半,剩下的又因为这几张照片彻底消褪。 那烦恼了乔璟许久,下周末就到死线的稿子,他终于知道要怎么画了。 * 自从乔璟和陈岁淮住到一起后,司一柠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乔璟了,虽然两个人时常在绿信上说话,但本着关系再好也得经常见面的原则,便在两个人都结束期中以后押着乔璟约了顿饭。 “厉害啊,财务考试你居然真就考了61分,故意压分都没你卡得这么准。” 乔璟惭愧地笑了笑。 “那别的呢,考得怎么样?”司一柠关切地问,她知道哪怕只有一门落后了些,恐怕乔璟对家里都很难交代。 乔璟报完那一串多考一分都吃亏的分数后,反问了司一柠,得到了大受打击的答案。 “我们大头都在论文上,不太有这种类型的考试。”至于她用了怎么样的办法把论文敷衍过去,不用细说乔璟也能揣摩出大概。 “不说这些扫兴的东西。”司一柠点好餐,打开手机相册,把乔璟先前放在小眼微博上的图片调出来,真心夸赞道,“我看到你发的新图了!行啊小璟,你去了什么集训班,还是受到高人点拨开窍了吗?怎么进步这么神速!” 司一柠是亲眼看着乔璟一步步从一笔画不出平滑的线,慢慢能画出完整的大头,再到形成自己鲜明的特色的。 但是乔璟一直有一个跨越不过的障碍,那便是他的水平一直停留只能在画人头的地方。 身体太难,牵扯到动作、服饰、褶皱,对于乔璟这种没有基础,也挤不出太多时间好好钻研的绘画爱好者来说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他接的稿子大多也就是端端正正的半身像,只是这次给乔璟下单的老板是他多年的关注者了,点了个双人图,说是买给自己的生日贺礼,提了一大堆的氛围感要求。乔璟不想让她失望,才费心琢磨了好久。 这张画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远远超出了那个女生的期待。古风装扮的一男一女脸对着脸,女子面无表情,而男子似乎弯下了腰,因此稍微低了一些。手上挑着女子的一缕黑发放在鼻下嗅着,眼角带着挑衅的笑意,自下而上凝视着身前的女子。 抬手对视间,将那暧昧的拉扯展现到极致。 收到这生日贺图的老板,激动得无以言表,便请乔璟把画发在博上,让所有粉丝羡慕她一下,谁知道那画竟然被转发了将近一万条,一夜之间乔璟关注者也跟着涨了大几千。 “我哪儿有时间参加什么集训,你又不是不知道。”乔璟自己也很满意新作,笑着收下了司一柠的赞美,顺便给她解惑,“但高人确实有一个,你看。” 乔璟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 司一柠打开一看,乔璟近一周的相册里,数不清有多少张手的照片。而且很明显都不是乔璟抓拍的,而是那双手的主人配合乔璟的要求,特地摆出的姿势。 这一串照片最早的那几张里,司一柠看到了乔璟新画中出现过的姿势。 只不过那双手拈起的不是头发,而是几张乔璟的练习作品。 “你终于赚够钱请手模了?” 虽然一直靠着擅长的大头来赚取生活费,但乔璟从来不回避自己的弱点,只要有时间就积极努力练习。大部分学习的素材来自于网上一些照片或是别人的画作,有时候乔璟需要画些女孩子的手时就会拜托司一柠帮他摆出指定的动作,若是司一柠没空,他自己上场也行。 第34章 谁让他的手指又细又长,和真正的女孩子比起来也没差。哪怕小时候有段时间学着别人把手指掰得嘎嘎作响,也没影响到指关节长得愈发秀气。 可若要画明显有男性特征的体态和手时…… “我哪里舍得。”乔璟自嘲了一句,接着解释,“这不是我家里有现成的模特嘛。” 司一柠喝着果汁差点没喷出来,硬生生憋回去以后呛得咳了好一会儿:“你说陈岁淮?……那个黑脸怪居然肯让你摆布啊?” 乔璟把纸巾递给司一柠,哭笑不得地说:“你可别叫习惯了,回头正式见面也改不过嘴。” 陈岁淮为了赶学习进度,整个白天都泡在学校里,折返于学院和图书馆之间,便时常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个子高,又是让人很难忽视的浓颜,在人群里的存在感极强,但凡偶遇就一定会让身边人注意到他。 中外合资学院来了个大帅哥这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好几个周边的学院,司一柠附近也有关系好些的女生议论起他。 一开始司一柠还没把那些人口中形容的“风格和乔璟完全不一样的帅哥”,和那个初见给乔璟甩脸子的乔家讨人厌的养子联系起来。 等有次她被同学拉着去看臂弯里抱着几本砖头书,从喷泉旁匆匆走过的陈岁淮时,司一柠恨不能当下给大家表演个白眼翻上天。 但这也让她意识到陈岁淮的名字已经小范围地被人熟知了,她若要和乔璟议论起这个人就还是少提大名为妙。于是“黑脸怪”这个称呼,就成了司一柠给陈岁淮的代名词。 乔璟好几次提议让司一柠去他家里吃顿饭,和陈岁淮正式见上一面,全都被司一柠拒绝得很果断。不为别的,她就是单纯地不喜欢陈岁淮。 乔璟是个憋不太住事的,虽然最近没怎么和司一柠见面,可遇到什么高兴的或是不顺心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在手机上告诉给司一柠。 其中少不了很多他和陈岁淮相处的细节,乔璟是想把自己新交了个好朋友的喜悦分享给另一个好朋友听,可司一柠却并不觉得陈岁淮做了什么值得乔璟那么高兴的事情。 不就是做饭记得乔璟的忌口,偶尔帮忙提提东西,修修电器吗?她也能做到啊。陈岁淮吃住在乔璟家里,花的是乔璟辛苦打工的钱,做什么事不是应该的? 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样子,司一柠只觉得陈岁淮做得还远远不够。至少他应该把那嘴欠冷脸的模样先改了,也就是乔璟单纯,心眼不多,还自己给陈岁淮找补理由,说什么他天生不爱笑,实则嘴硬心软最是好脾气。换做别人这样热脸贴冷屁股,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 司一柠一个字都不信。若是一个人真的想对另一个人好,眼睛和嘴角根本隐藏不住善意,又怎么可能用恶言恶语来故意掩藏自己真实的关心。 她有一次在学校里遇到了乔璟,刚想追上去打招呼,顺便一起去买杯奶茶喝。可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就看见了道路另一侧的陈岁淮,不近不远地跟着乔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岁淮没有发现司一柠的存在,也完全不去搭理周边女生偷瞄的眼神和小声议论他和乔璟的声音。他只顾着目光炯炯地看着乔璟,既没有离开的意思,也完全不打算走上前去叫住乔璟,就像是要用那探究的视线把乔璟的背影硬生生盯出一个血窟窿来一样。 司一柠很难忘记那个眼神,复杂又阴郁,不管是一个山村里来到大城市普通学生,还是乔璟口中长相凶狠实则别扭温柔的傲娇怪,都不应该拥有这样狠厉的目光。 她觉得陈岁淮是在用小恩小惠让乔璟放松警惕,好从乔家得到更多好处。 可乔璟喜欢,她又能多说什么。还不是只能像个操心的太监一样跟在皇帝后面,帮他盯着坏人,收拾残局。 陈岁淮能给乔璟做他手模这件事,十分超出司一柠的预料。但她不觉得自己先前对陈岁淮的评价太过偏激,只猜测是不是乔璟给了陈岁淮什么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好处,才让那黑脸怪愿意乖乖配合。 司一柠这回确实是有些“以貌取人”了。 乔璟并没有把自己想要拍陈岁淮手的事情明确说出来,毕竟这要求听起来有些奇怪,乔璟也担心被陈岁淮误会自己有什么小众爱好。 所以他都是借着让陈岁淮帮忙做别的事的时候,装作拍的对象是其它物件,事后再裁剪照片留下陈岁淮手的那一部分。 比如有的时候让陈岁淮帮忙在高处贴个东西,说要拍下照片看看远景位置对不对;有时候让他帮忙提个快递,说拍个编码给物流核对一下。 反正目前来看,一切很顺利,陈岁淮还没有起疑。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讲话从来粗声粗气,恨不得把不耐烦焊死在脸上的陈岁淮,在乔璟请求他帮忙的时候,脸上表情反而会松动一些。那压着眼睛的眉稍微舒展一些,陈岁淮的五官就更加俊朗了,乔璟恨不得怼他侧脸也拍上几张照片,留着以后作模板。 但别扭还是要别扭一下的,陈岁淮也不是回回都答应得很利索,有时候也会拒绝一下。 几周相处下来乔璟已经很是熟悉陈岁淮的微表情,比如他这时候的拒绝压根不是真心感到不耐烦,只是想听乔璟求他,然后再勉为其难地颔首,大发慈悲地帮乔璟一些小忙。 第35章 有时候乔璟忙别的事,或是又接了一溜大头稿子,用不上陈岁淮的时候,他还怪不习惯的,时不时来乔璟眼前晃两圈。 就好像在极尽所能暗示乔璟,“我现在很闲,有什么事你快提。但我不是真的想帮你,我只是实在没事情做了。” 然后乔璟就心有灵犀地凑上去,指使陈岁淮做些小事。 所以他的手机里才会存下这么些足够画到年底的图。 “不是,他图啥啊?”司一柠表情微微扭曲,“真这么闲的话,帮我写写论文啊?” 乔璟认真分析道:“可能有些人就是希望被人需要吧,我有在网上看过这种分析,说什么从小没有安全感,或者不太被肯定的小孩长大了就会这样,归根结底也是一种讨好型人格,就比如……” 他歪头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眼中明显有着困惑的司一柠更能理解陈岁淮的心理,好一会儿乔璟才说:“就比如我一样。” 司一柠瞬间说不出话来了,也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深究下去。 乔璟善解人意地继续翻相册说:“我还练了几张呢,你帮我看看哪里能改……” 他绕过餐桌,走到司一柠身侧,怕蹭到桌上的点滴菜汁,乔璟卷起了宽大的牛仔外套袖口,露出小臂一截。 司一柠一把抓住了乔璟的左手,看着上面好几块显眼的乌青,大力拍了下桌子,气愤地说:“乔璟你给我说老实话,陈岁淮有没有打过你?” 第十七章 这回吃饭被呛到的人轮到了乔璟。 “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他,可这个罪名可有些大了。”乔璟无奈地摇头,“岁淮也就是看起来吓人了些,私下脾气真的挺好的。” 司一柠皱眉看着乔璟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不相信:“那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可别和我说你摔跤碰擦的,这明显不是磕出来的痕迹。我这样捏你疼吗?” 乔璟感受了一下:“没关系的,只是有一点酸胀,一点也不疼。最近都穿着厚厚的长袖,可能没留神磕到哪里了。” 他说这话是想安慰一下司一柠,没想到她听到那句“一点也不疼”之后,脸色越发担忧起来。 司一柠是个行动派,不管乔璟说什么,下午的时候都被司一柠押着去医院走了一趟,顺便全身上上下下都检查个遍。 原本乔璟真没把这几个乌青块放在心上,可听她严肃地说身上莫名出现乌青问题十分严重,自己先瞎上网查了一通,又和医生证实此事,乔璟就慌了。 反倒是司一柠又反过来在乔璟一句又一句的“我该不会真的这么倒霉吧?”“如果真是这个病怎么办?”中不断安慰着他。 可即使是这样,乔璟都没有忘了在体检单收件信息那边填上自己家里的地址。 “岁淮回家比我早很多,别被他收到了。万一有什么事情,还得让他担心。” 司一柠恨不得把他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塞了些什么:“我看你也没那么焦虑,要不怎么还有心思考虑黑脸怪的心情。” 若是乔璟真有什么事,那家伙说不定立刻去找下一棵大树栖息了。 ……呸呸呸,乔璟才不会有事呢。 乔璟好不容易才因为考试期结束再加画技突破而有的几天好心情,便因为司一柠的突然发现和不好的猜测戛然而止。 晚上吃过饭,陈岁淮照常独自收拾餐具,乔璟便默默站在他身旁不说话。 早前几次乔璟觉得陈岁淮包下了买菜做饭的责任,他怎么也该承揽洗碗收拾剩菜的家务。结果才做了一回,就被陈岁淮以碗洗的不干净也就算了,竟然用钢丝球洗平底锅,简直是在白白糟蹋家具为由赶出了厨房。 但乔璟也不好意思真像陈岁淮说的那样,该干嘛干嘛去。于是他就会在陈岁淮收拾的时候倚着门框,絮絮叨叨说起白日里学校里的见闻,网上看到的新鲜段子,偶尔吐槽两句今天又被什么科教授批评了,被哪个同学说了闲话。 总之遵循的原则就是不让客厅里有安静下来的时刻,直到陪着陈岁淮一起出门把垃圾倒了,两个人回到各自房间,乔璟才会收住话头。 所以他今天的安静是那么不同寻常,陈岁淮忍不住关掉水龙头:“你又怎么了?” 乔璟没法把自己和司一柠的忧虑说出来,便回了另一个问题给陈岁淮:“岁淮,你有没有考虑过死亡的事情?” 问出来的瞬间,乔璟就有些后悔。 陈岁淮是个标准的务实理工男的模样,情商低到时常让人叹为观止,也不稀罕把精力多分出来一点放在思考人生哲理上。考虑生死这种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只是浪费时间的庸人自扰。 乔璟已经可以想象出来陈岁淮怎么冷笑着嘲讽他,让他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去复习白天学的东西,这样期末的时候少熬几个大夜,说不定能活得更久一些。 没想到陈岁淮听到他的话,突然回过身来,动作幅度大到手上的碗“嘭”地掉入水池,溅起一串碎珠般的水花。 “你……小心碗别碎了。”乔璟迎着陈岁淮震愕的视线,指了指他背后的洗碗池,轻声提醒道。 陈岁淮逆着光,乔璟便没能看清他顿时缩小的瞳孔。 他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镇定下来,试探着说:“你为什么突然在想这种问题?” 第36章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 乔璟更后悔说出那句话的同时,又有些欣慰:司一柠真的是多虑了,陈岁淮比他自己想得还要关心他。 “随便想想,”乔璟说,“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有无尽的时间和精力,生命力强到看不见终点,所以时不时得用些哲理的问题来对冲一下,让自己清醒一些。” 陈岁淮无言,伸手去捞池子里的碗,拿起来转了圈查看有没有豁口:“我很清醒,你自己慢慢对冲去吧。” 乔璟就闭上嘴,继续默不作声地看着陈岁淮将碗筷沥干水,然后把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只是两个人分别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陈岁淮叫住乔璟,又改了说法:“精力太多就去学习,少想点有的没的。” 乔璟低头苦笑,他也知道想与不想其实都改变不了现实,可他阻止不了自己思绪乱飞。 或许等到医院检验科开了奖,一切尘埃落定,他就不想了。 乔璟做好了要一直焦虑到一周后拿到医院邮寄的结果,结果令他十分意外的是,整件事情在当天晚上就水落石出。 当时乔璟翻来覆去睡不着,连带着静谧的房间里也始终静不下来,直到他听见客厅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一声又一声缓慢的“吱呀”声,在黑夜中带给人寒毛耸立的诡异感。 莫非回来的时候魂不守舍,没注意锁门? 乔璟紧张得喉头发干,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引来“贼”的注意。 他正打算拿起手机,犹豫要不要打语音叫醒陈岁淮,如果真的有人入室抢劫,他们两个人一起出现威慑力说不定大一些——可能也不需要两个人,陈岁淮的体格摆在哪里,只要小偷没有刀,可能看他一眼就自觉逃走了。 乔璟还没在枕边摸到手机,却突然浑身僵硬,保持着手放在被子外面的动作再不敢乱动。 因为他明显听到,那个谨慎的脚步声,直冲着他的房间过来了。 地板“吱呀”的声音止步在房门外,取而代之的是门框发出的窸窣声。 房门被推开了。 于是刚才还盘算着叫上陈岁淮一起吓走小偷的乔璟瞬间改变了想法,他现在只期待着那人看上房间里什么东西,干脆地拿走算了,只要不对他们造成什么人身攻击就好。 可那小偷似乎没有看上乔璟房间里的任何东西,他甚至都没有去往床边的书桌和玻璃柜转上两圈仔细审视东西,反而径直朝着乔璟的床头来了。 乔璟记得他床头柜里除了充电线空空如也,指望着小偷打开之后会迅速离开。可那人却什么都没翻动,似乎就这样站定在乔璟床边——因为一切在黑夜中被放大数倍的微弱声音,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在乔璟思索小偷是不是已经悄悄离开,他要不要睁开眼睛偷偷瞄上一眼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捏住乔璟方才伸到外面找手机的手腕。 乔璟本就宛如紧密鼓点的心跳声,这时候已经快蹦到体外了。 他想做什么?莫非不是谋财,而是害命? 是不是他家老爷子又在商场上把什么人逼到倾家荡产的绝境,要拿他这个儿子作威胁抵债? 若是这样可能还好一些,至少对方拿不到钱的时候自己还是安全的。怕就怕乔岩又翘了哪个达官显赫的情人或是小老婆,被正主发现,想要让乔岩断子绝孙作为报复的手段,那他可就讨不到好了。 还等什么体检报告,说不定小命就交代在今晚了。 乔璟心里各种看过的豪门斗争电视剧情节走马灯式跑了一串,就差没给自己判了死刑,可那只掌握着乔璟命运的手却松开了。 乔璟:? 这贼有病吧。 他紧张了那么许久,小偷却只是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到被子下面。 下一刻,乔璟听到了一个刻意压低,却依然十分熟悉的声音说:“做的什么噩梦,心跳这么快。” 乔璟:…… 陈岁淮大半夜不睡觉,摸到他房间里来到底是要干嘛啊?他差点就被活生生吓死了! 乔璟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自己突然坐起来问陈岁淮找他什么事,有些尴尬不说,可能还要吓陈岁淮一跳,倒不如继续装睡,默默观察陈岁淮。 于是他闭着眼,听着陈岁淮在自己身边的动静。 乔璟听到陈岁淮似乎是熟门熟路地席地坐了下来,然后感受到自己手臂位置的床铺凹陷下去一块。 还没想清楚陈岁淮到底在旁边做什么,乔璟就听到房间里响起另一个人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陈岁淮很快就睡着了。 乔璟又躺了一会儿,确定陈岁淮再无动作后,才慢慢睁开眼。 他低头往自己身边看,陈岁淮竟然真的席地坐在自己房间的地上,趴在床边,枕着小臂睡着了。 陈岁淮大部分时候不会主动走入乔璟的房间,除了帮他组装床和后来搬运书柜的两次,几乎没有再进来逛过。 可他刚才摸黑走进来,竟然完美避开乔璟放在床脚的两盆绿植,绕开了书桌旁被随手拉出来的电竞椅,以及飘窗上因为摆不下而挤到衣架下的几座石膏像。 有时候连乔璟自己一不注意都会踢倒些什么东西,陈岁淮竟然完美闪躲开了障碍物。 如果不是这个人夜视强到极致,那就说明他对这个地方极其熟悉。 第37章 再加上他这个盘腿坐下到睡着的过程一气呵成,乔璟几乎可以确定,这不是陈岁淮第一次这么做的。 乔璟满头问号,浓郁的夜色都掩盖不住他脸上的困惑。 就在此时,陈岁淮又动了动。 乔璟以为他单纯是睡得不舒服,想换个姿势。谁知道陈岁淮将头撇到对着乔璟的这一侧,然后…… 抓住了乔璟的手腕。 陈岁淮并没有醒过来,他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举动,因此一开始捏得比较收敛,过了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什么东西,眉头紧皱的同时,手下力气也不再克制。 乔璟试着缩了下自己的手臂,本来以为会像那日被抵着脖子一样,换来更加强有力的禁锢。 可陈岁淮却因此松了松五指,就好像潜意识里也在担心自己的举动会让乔璟醒过来一样。 乔璟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他手臂上那些大小不一的青紫,其实从形状上看和手指是完全吻合的。 也许是因为这阵子他复习考试和赶稿把日程塞得满满的十分充实,每天睡得太香,他竟然从来没有被陈岁淮吵醒过——手上明明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罪证”,他都没意识到过不对劲。 这个睡姿很不舒服吧,乔璟想。仔细回忆起来,最近陈岁淮的脸色是不太好,白天也时不时按着肩膀活动手臂。他还以为陈岁淮和自己一样,还没从期中考试紧张的复习里缓过来才导致的各方面不舒服。 可为什么宁可这么憋屈,也一定要睡在他这里呢? 乔璟带着满腹疑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困顿地睡去了。 第二天乔璟起来的时候,特地侧目看了看。他的床边十分平整,完全看不出来有人趴在那里睡了一晚上的模样,摸上去也一片冰凉。 等他走出房门,刚吃完早餐准备先一步出门上课的陈岁淮还若无其事地和乔璟抬了抬下巴,以示打过招呼,然后头也不回地关门离开。 乔璟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天又胡乱做梦,陈岁淮根本没有出现在他房间里过。 于是第二天、第三天,乔璟睡前强迫着给自己灌下浓浓的美式咖啡,就为了能撑过困顿,熬到陈岁淮潜进他房间里来的时刻,证明他并不是日日做这诡异的梦。 几日后,乔璟又又又一次打开了小眼发微博。 [大家还记得我爸带回家的小狼狗吗?求解,他为什么一直要趴在我身边才能睡觉呀?] 刷新了两下,乔璟很快看到了一堆评论。 [想看小狗勾!睡着的狗勾!] [好像有几个月了,小狗是不是长得很快?太太有没有对比图,想看想看嗷!] [说起来太太好像真的从来没有晒过狗,真不是个合格的哈基米奴。] 乔璟:这照片他还真没法发。 [小狗勾不都是这样吗?要和主人贴贴睡。] [对呀对呀,我家三只猫猫每天半夜都要在床上跑酷,跑累了就窝在我脖子旁边睡觉,不让进房间就挠门,冬天抱着还暖和,夏天热死了!<图片><图片>] [啊啊啊这层的金渐层好好看,再发几张看看!] 乔璟:[那我家的狼狗倒是没有这么放肆,挺安静的,但他有自己的床不睡,偏要睡我床边的地板,多不舒服啊。] [怎么感觉太太是来炫耀的。] [就是啊,作为每天半夜三点准时被五十多斤哈士奇踩醒的人要气哭了。] [睡你旁边是狗勾给你的恩赐,再说睡一下又怎么了嘛,你知道的,他从小就离开了麻麻~] 乔璟被雷劈中一般愣在原地。 小狗确实是这样蜷缩在妈妈身边寻求安全感的,陈岁淮这一米九的成年男子,虽然迫不得已被他在网上狗塑一番,又不是真的狗,怎么可能…… 但巧的是,陈岁淮也确实很小就离开了妈妈。 乔璟自己也是没有母亲的,乔岩在衣食住行上对两个儿子没话说,什么都按照最顶配的来,进出也大多有保姆管家跟着,没有让乔璟遇到过什么生活上的困难。 可精神上因为没有妈妈带来的遗憾和失落,伴随着乔璟整个年少时期。有时候看到路上年轻的母亲带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乔璟都会忍不住多投去羡慕的目光两眼。 如果他妈妈一直健康地活着,他的生活是不是会有天翻地覆的差别? 真要比起来,陈岁淮童年肯定没他过得这么顺利。 陈旭风在陈岁淮两三岁的时候就带着他从s市去往覃山定居,山里物资贫乏,赶个集市都要跨好几座山头,冬天一封山就再出不了村子。 陈旭风是那边村子唯一的教书老师,管着村里许许多多的孩子,能分给陈岁淮的时间少之又少,想来他动手能力这么强,做的一手好饭菜,也是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不得不被逼出来的。 但陈岁淮总不见得……要从他这里找妈妈的感觉吧? 乔璟心里的感觉十分奇怪。 一方面他觉得这个说法太匪夷所思了,另一方面一想到陈岁淮这么大个子蜷缩在床边睡觉的样子,乔璟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不管陈岁淮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在他身边才能入睡,乔璟觉得自己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 天气越来越凉,s市的冬天阴冷难耐,地板上寒气太重了,迟早要生病的。 第38章 哪怕年纪轻,也经不起这样乱造。 既然陈岁淮那么想和他一起睡,他就妥协一下。两个人想要维持好长久的友谊,总有一个人要付出多一些的。 睡一起就睡一起吧,给他点时间,他能想到两全其美方法的。 第十八章 隔天陈岁淮洗完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回到房间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 他每天早上都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首先根本不应该平摊开来,其次,被子下面也不应该有一个怪异的隆起。 陈岁淮不客气地掀开被窝,冷冷地看着乔璟:“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璟指了指外面:“今天雨下得好大,我那个房间窗户一直有点问题,关不紧,雨一大就容易漏进来。夏天也就算了,现在冬天,漏雨太冷了,容易生病。” 陈岁淮皱了皱眉,立即就要转身出门:“我去给你修。” “修不好的,我喊过好几次维修工了,是房屋结构的问题,换玻璃和窗框也没用。”乔璟连忙喊住他,书房的窗有问题是事实,但也不至于漏雨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为了让一切看起来顺理成章,他还在窗台上撒了点水。可最好还是别让陈岁淮过去看,这人较真起来万一真看出些问题就难解释了。 “我那边书房真的不太方便,以后能不能就睡你这里呀?” 陈岁淮真就被乔璟这样轻飘飘一句话给喊停了脚步。 他转过身来,眼神不善地盯着床尾一块因为乔璟动作牵起来的床单褶皱,说:“是你自己要睡过来的。” 乔璟点头:“嗯,是我自己要睡过来的。” 陈岁淮抬了抬下巴:“那你要一直睡这里,还是不下雨了再回去?” “搬来搬去有些麻烦,不过虽然这床很大,岁淮你要是觉得我会打扰到你,我就……” 陈岁淮飘忽不定的视线忽然收了回来,集中到乔璟身上。 “我就再接些单子,多赚点钱,争取早日换张大点的床。” “……”陈岁淮搅了搅手上的干毛巾,然后擦起了头上的水珠。 他头发不长,所以一直懒得吹干,把多余的水分擦掉些没多久就风干了。可陈岁淮今天擦头发的时间特别长,就好像怎么都弄不干净水一样。 乔璟体贴地说:“很晚了,我帮你吹头发吧。” “我又不像你,头发这么长。”陈岁淮扯下毛巾,随手往书桌上一扔:“睡觉。” 可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陈岁淮虽然没有翻来覆去的,但是乔璟听到他的呼吸声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时不时还深吸一口气,就知道他铁定没有睡熟。 他这样,乔璟也睡不着。 两个人盯着天花板发了一小时呆,乔璟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睡了吗?” 陈岁淮:“没有,怎么?” 乔璟清清嗓子,又磨蹭了会儿。 陈岁淮:“有事说事,我有早课。” “我就是……有点想妈妈了。” 陈岁淮:“……”他还以为乔璟要说什么,怎么像个三岁的小朋友,大半夜不睡觉哭着要妈妈。 “听爸爸说,你也从小没了母亲,是和我妈一样生病去世了吗?” 一阵沉默后,就在乔璟以为陈岁淮不会再回答他的时候,陈岁淮开口道:“没有生病,我三岁那年她自杀走的。” 乔璟瞪大双眼,他从不知道这一点,如果知道,就一定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所以那个时候陈旭风带着陈岁淮远离世俗去了一个偏远小镇,也是因为怕触景生情,才要逃离这里吗? “他们当年是在一个类似覃山的贫困地方做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选择山区定居,也算是一种怀念吧。” “难怪。”乔璟为自己提起这个话题而道歉,随后为了安慰陈岁淮,又提到了乔岩,“听说陈叔叔是个很温柔的人,一定对你很好吧?我爸就不行了,没了保姆和管家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可能连尿布都没亲手拆开过,更别提照顾我了。” 陈岁淮又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侧过身来,面对着乔璟躺好,才缓缓开口:“打我打到耳朵流血,骂我畜生;入夜前故意把我带到深山里,让我在充满狼叫的山头独自度过一夜;寒冬腊月指示我走三十里地去给邻居打醋,不去就让我跪雪地里……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乔璟:…… 他忍不住揣测陈岁淮是在和他开玩笑。 这和他听说的那个四处支教,省吃俭用也要供山区孩子上大学,背着发高烧的邻居老人徒步下山去县城医院的陈旭风完全不一样。 “我……” 陈岁淮打断了乔璟的话:“我骗你的。” 乔璟:“……” “他对我挺好的。”陈岁淮说,“衣服破了会给我补,鞋子穿不下了第一时间给我换。自己时常顾不上吃饭,一米八不到的人才一百一十多斤,却在我长身体的时候省出钱来恨不得顿顿买肉。” “他真的对我挺好的。”陈岁淮又强调了一次,他真心是这么认为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前世在陈旭风死后主动放弃了去大城市念书的机会,要不是当年乔岩接手了覃山的一切,他大概率会继承陈旭风的衣钵,一辈子留在那里做一个清贫的山区教师。 乔璟也侧躺过来,看着陈岁淮。 第39章 他们两个人离得太近,他其实完全看不清陈岁淮的神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乔璟觉得陈岁淮前面的话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在骗自己。 对他的好是真的,不好也是真的。 只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曾经也困惑了陈岁淮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他从一个哭闹着不肯去山区过苦日子的三岁小儿,长到沉默寡言却能独自承担起半边天的成年男子。 陈岁淮记事得很早,虽然一些小细节忘得干净,但是小时候几个大的时间节点上发生了什么,他都清楚地记了下来。 比如他记得自己的妈妈并不是外界以为的产后抑郁才自杀,她明明是那样一个温柔的、细声细语,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的女人。 陈岁淮小时候并不难带,大部分时候一个人自娱自乐也能安静度过一天。于是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在把全家照顾得井井有条同时,有足够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与邻居和朋友聊天。 而陈旭风也不是个摆老爷架子的甩手掌柜,他工作忙,可只要在家就一定帮忙分担家务。他对妻子几乎有求必应,能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两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不管是在自己的生活上,还是在陈岁淮的照料问题上也从来不起冲突。 陈岁淮印象最深的,就是父母睡前在他的脸颊上各自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然后告诉他:“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会在某一个下午破碎得彻底,而这样一个温柔乐观的女子会走到跨江大桥上,当众一跃而下。 跳江之前,她对着围观的人群说了一句:“请照顾好我儿子。”就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以为那句话是她给自己的丈夫留下的遗言,陈旭风自己也那么认为,所以他后来把对妻子的爱双倍地倾注到陈岁淮身上。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该给陈岁淮太大的压力,于是直白和隐忍这两个看起来背道而驰的爱意,陈岁淮全都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了。 幼年的那段时间,覃山虽然苦,可陈旭风给过陈岁淮一个最好的童年。 直到他终于意识到,当年妻子的那句话并不是说给他,而是说给另一个人的。 陈岁淮不知道他的爸爸发现了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因此从他的视角来看,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那个父亲,忽然就消失不在了。 那日刚满十周岁没多久的陈岁淮清晨推开房门,看到院子里一地烟头中间,坐着一夜白头的陈旭风。 几天前他妈妈从前的朋友说自己搬家理出来了一些遗物,于是陈旭风没多犹豫,马不停蹄地赶去s市。不过一周时间,去的时候那个清瘦却神采奕奕的中年人竟能苍老那么多。 陈岁淮错愕的同时,不忘拿出一件陈旧的大衣,跑着去给陈旭风披上。 谁知道他那个说话都不会大声的爸爸,突然嘶吼着推开了他,然后抄起原本坐在身下的椅子,对着陈岁淮砸了过去。 无论陈岁淮在同龄人里多么早熟,他也就是个十岁的孩子。面对性情突变的父亲,他整个人愣在原地,连躲都不会,只是觉得爸爸那么好一个人,如果有什么很难忍受的事情需要发泄,他作为儿子帮忙分担一下,似乎也没什么。 于是陈岁淮闭上了眼,任由陈旭风发了疯地打他。 抡了两下椅子,陈旭风自己停了手。他呆滞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蜷缩起来的陈岁淮,像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然后跌跌撞撞地蹲到陈岁淮身前,把他扶起来,抱到怀中一言不发。 “爸爸……”陈岁淮眼前的黑雾散了过去,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又摸了摸手肘。刚才他看着椅子砸过来,身体条件反射地用手护住身躯去挡。 还好陈旭风力气向来不大,虽然摸着有些疼,但应该不至于骨折,没什么大事。否则接下来几天他身体不方便,谁去给陈旭风准备午饭晚饭呢? 忙起来留校晚了,他根本顾不上吃饭。人到中年,身体原本就不好,哪里经得起折腾。 夜间陈岁淮被一阵冰凉的感觉惊醒,是陈旭风在给他被砸伤的淤青处上药。上着上着,有几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陈岁淮的小腿上。 那是陈旭风的眼泪。 陈岁淮想,只要爸爸还爱他,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挨两下打而已,谁家男孩子不是被打大的?他爸爸对他那么温柔,和村里男孩子们那些抽烟酗酒,情绪不稳定到随时发疯的父亲已经很不一样了。 可没有想到从那以后,这样的情况三天两头都会发生。 陈旭风在外仍然是那个腼腆儒雅,对谁都十分有礼貌的热心老师,可只要回到家见到陈岁淮,随时随地会切换成另外一张面孔。 他有时候拿烟头烫陈岁淮,有时候会突然撕扯起他的衣服,更多的时候则是随手抄起凳子、拎起竹条抽打他。 陈岁淮默不作声地一一受下,只要他牙齿咬得够紧,一丝呻|吟都不发,忍上那么一会儿陈旭风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然后他就会抱着自己哭,一声又一声地说“爸爸错了”,“爸爸对不起你”,“不是你的错,是爸爸保护不了你”。 从十岁,到十八岁陈旭风死去,陈岁淮就在这样扭曲的环境里,从一个看日出日落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养的小鸡生病离世都会哭鼻子的小男孩,长成了一个阴郁缄默,盯着陌生人看两眼都能把人吓跑的少年。 第40章 他的生活里充满着夏日葱茏的树林,与冬季化不开的白雪,而站在两者边界线上的,是一个用日益陌生目光看着他的陈旭风。 陈岁淮只能告诉自己,陈旭风是爱他的。他对待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像待自己这样严苛,不正说明自己才是爸爸眼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吗? 也许他从前对父亲的爱理解都太浅显了,这才是真正表达爱意和关怀的方式,这才是一对关系最好的父子正确的相处模式。 他必须相信这一点。 可后来,陈岁淮十七岁那年,他将一个差点溺死在山溪中的七八岁小男孩救出来后,狠狠给了男孩一巴掌。 小男孩哭着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父母长辈,陈岁淮却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有问题。 他并没有抱着恶意打那巴掌,恰恰相反,他非常关心那个男孩子,希望他能牢牢记住这一次的危险,从此以后好好听父母的话,远离不知深浅的陌生溪流,平安度过一生。 经年累月的自我催眠,殴打在如今的陈岁淮看来,就是表达关爱的一种方式。 可等回去后陈旭风找到他,却给予了他前所未有的教训。 那时陈岁淮已经比陈旭风高了快一个头,不论陈旭风用什么工具,哪怕他不刻意去躲,都对他造不成什么过分的伤害。 只是陈旭风在照旧的痛打之后,说了一句让陈岁淮很难忘怀的话。 “对那么小一个孩子都下得去手,果真身体里淌着畜生流传下来的血液。” 陈旭风离开后,陈岁淮躺在地上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他先是不理解陈旭风说的那句“畜生的血液”,指的到底是什么。但很快这不解就被另一个困惑覆盖过去。 陈岁淮想,他第一次被爸爸打的时候,也刚满十岁。 十岁和七八岁相差很多吗? 如果打人是对的,爸爸为什么要呵斥他,小男孩的父母为什么用那种恐惧又愤恨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这样做是不对的,为什么……爸爸对当初的他就能下那么重的手呢? 很久很久以后,陈岁淮才终于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因为他不是陈旭风的亲生儿子,他的身体里确实流淌着畜生的血液。陈旭风没有打错,也没有骂错人。 可是他自己的儿子,难道就是什么善茬吗?如果乔璟从小养在陈旭风身边,他会比自己更懂事,更吃苦耐劳吗? 这样娇气的身体,怕是连梯田都不愿意下;村里人最是直爽,油嘴滑舌是所有人的大忌,乔璟在这里不可能讨得了好。 退一万步,哪怕乔璟能带给陈旭风更多的快乐,哪怕一切归位,他的妈妈也不用去世,可这一切的罪孽是乔岩造成的,和他陈岁淮又有什么关系呢? 凭什么…… 凭什么一无所知的乔璟快快乐乐地长大,他却在背后承担了所有惨痛的代价。 陈岁淮绷紧了身体,微微颤抖。 可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了起来。 乔璟一直看着陈岁淮,给予了他充分的时间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过去倾诉出来。 等了许久,只等到了陈岁淮越来越急促的呼吸。乔璟就觉得,有些太难过的事情,说出来可能不是宣泄情绪的最佳方法。 对于陈岁淮这样的人来说,将那回忆永远埋葬起来,一点也不要去掘动上面松软的泥土,或许才是最好的。 等到有一天,春风将云那一边的种子吹过来,在这片土壤上扎根生长,从腐烂的秘密里汲取营养,再开出漫山遍野的花,他才能释然地说起几句从前。 至于当下,就不要回忆了吧。 乔璟学着路上看到过年轻父母们哄孩子睡觉的手势,在陈岁淮的肩膀上轻轻打着节拍。 “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不是用你爸爸的那种方式,所以……别想了。” 陈岁淮没有阻止乔璟的举动,嗓音沙哑地说:“人都是会变的。” 乔璟哄道:“那我就算变了,也永远陪着你,永远对你好。” 陈岁淮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乔璟,半晌,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乔璟闭上了眼:“睡了。” 心想:骗子。 陈旭风曾经对他无数次说过会永远爱他。 乔璟也说永远陪着他,永远对他好。 可不论陈旭风还是乔璟,全都抛弃了他。 * 半夜里,陈岁淮是被一阵诡异的鸡叫声惊醒的。 那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覃山的清晨,在大片挥不散的浓雾中,听着此起彼伏的公鸡打鸣起床。 ……可这公鸡的声音不太对劲。 不对劲的也不仅是声音。 陈岁淮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确信眼前那个尴尬地笑看着自己的乔璟不是他的想象。 然后他低头,找到了还在响着的鸡叫声的来源——从他和乔璟盖着的被子底下。 陈岁淮动了动手,随后整个人石化。 因为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紧紧圈着乔璟的手臂。 陈岁淮连忙把乔璟甩开,在乔璟抖着被掐发麻的手臂时,陈岁淮掀开被子,看到两个人中间躺着的一串…… 尖叫鸡。 “……这什么脏东西。” “不脏不脏,我洗过的。”乔璟连忙申明,“就之前,我和你在一起睡过一晚上你还记得吗,半夜你也……反正差不多这样掐着我,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 第41章 乔璟声音越来越小,可陈岁淮却把他的话听得十分明白。 他把一切都理顺了。 为什么乔璟睡了一夜就急吼吼地买床,为什么执意要送他玩偶,还让他放心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可乔璟又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用这种缺心眼的方法也要和他睡一张床呢? 陈岁淮铁青着脸,问:“你知道了?” 第十九章 原本乔璟以为,被戳穿以后陈岁淮会恼羞成怒,让自己离开他的房间,说他根本不需要人陪等等的话。 乔璟把尖叫鸡放在被窝里,其实是想好说辞的。到时候半夜陈岁淮摸到自己这里来惊醒以后,他就会说这是自己的习惯,就像有些人喜欢抱娃娃睡觉,有些人喜欢不穿衣服睡觉一样,他身边不放几只尖叫鸡就睡不踏实。 之前不肯和陈岁淮一起睡也是因为这个习惯不太好意思告诉别人,一切顺理成章,完美闭环。 可当时陈岁淮用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凝视着他,乔璟编好的一套说辞就忘得彻底,把前因后果明明白白交代出来。 陈岁淮要是盯他的时间长一点,乔璟觉得自己小学里默写哪首古诗时打了小抄都能给抖落干净。 没想到陈岁淮之后只是与乔璟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翻过身去接着睡了。 乔璟没被阴阳怪气一遭,还觉得浑身不舒坦,这也太不像陈岁淮的作风了。 而他身边的陈岁淮却没有觉得自己举止哪里不对,他根本无所谓乔璟在什么时候抓住了自己半夜偷偷潜到他身边睡觉的丢人把柄。 陈岁淮只觉得,今天终于能睡一个好觉了。 从给乔璟拼完床以后,他几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过。第一次摸黑去到乔璟房里并不是他的本意,陈岁淮感觉只是做了个记不得具体细节好梦,醒来就看见自己坐在乔璟床边的地上,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现在的乔璟还没什么烦恼,每天最愁的事情就是怎么和乔岩打游击画画,以及周期性应付一下考试与论文,因此他夜夜酣睡,不太容易被寻常动静吵醒。 与陈岁淮有着天壤之别。 他坏心眼地掐了掐乔璟的手,发现躺在床上那人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就放心地又趴了下去继续睡。 乔璟的味道确实是能让他安心的存在,管他是喷抹了什么特别的东西,还是天生自带体香,陈岁淮并不在意。 他想趁着年轻做的事情太多,良好的睡眠质量对于现在的陈岁淮而言有着极高的重要性。既然只有在乔璟身边才能睡好,那他就勉为其难地留在这里好了。 陈岁淮这么说服自己。 至于睡觉的地方……陈岁淮觉得席地而坐挺好的,他小时候被爸爸三天两头扔在树林里过夜,什么姿势都能睡。年轻的身体耐造,白天再活动开筋骨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这段时间里陈岁淮也还是因为肩背长时间趴着太僵硬,回自己床上睡过两天。可躺着明明身体上舒服了,却彻夜睁着眼睛硬生生熬到黎明。 相比较来看,陈岁淮宁可多往脖子后面贴两张膏药,换取足够的精神在白天能多学些东西,在最短的时间为将来要干的事做好充分准备。 被乔璟发现就发现吧,反正现在的结果对陈岁淮来说两全其美,他也因此可以不计较乔璟在床上放尖叫鸡的诡异行为。 但陈岁淮还是尽量往床边靠了靠,以免半夜不小心压到那些鬼东西,让得来不易的好眠大打折扣。 * 不管是市中心的几套平层,还是郊区的海边别墅,乔家全都铺满了地暖,所以s市著名的阴冷冬日,乔璟直到今年正式租房子住才算体会到。 活了十九年,乔璟终于明白传说中家里比室外更冷,穿多少衣服窝在沙发里都抵抗不住发冷的魔法攻击是什么意思。 租的老房子没有改装暖气的条件,乔璟也舍不得出这个钱。虽然客厅和房间里都有空调,但老化得厉害,开机就是一股子霉味,因此也很少用它。 陈岁淮身体结实,零度左右的气温都能只穿一件短袖,外头罩件大衣出门。乔璟就不行了,走在外面里三层外三层裹着还能抵挡些寒风,在家里几乎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拴在了取暖器旁边,恨不得把小太阳二十四小时背在身上。 如果真要给冬天家里最难熬的地方发个奖,乔璟毫不犹豫会颁给被窝。 别人躺在被子下都是越来越暖和,可乔璟就像是个品控不好的保温瓶,带着浴室的热气钻进被窝以后没多久,热水袋一凉,他也跟着凉了。 速度快到他都来不及睡着。 和陈岁淮共睡一张床到现在,两个人相处得融洽极了。 乔璟觉得自己很难找到比陈岁淮更优秀的室友了,他们如今大部分时候互不干涉,却最是放松自在。 要知道刚认识的时候,乔璟恨不得两人独处时不能有一分钟寂静,否则他就会尴尬得脚趾抠地,与现在大相径庭。 但乔璟偶尔想和人说说话的时候,陈岁淮又是那个最好的倾诉者。即使他大多数时候不会有回应,乔璟也知道他一定在听。 他也并不需要陈岁淮真的接住自己的话,只要他坐在那里,就是给乔璟最好的陪伴。 除了这种相处之间培养出来的小默契,乔璟也对陈岁淮的生活习惯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第42章 比如他雷打不动十一点睡觉六点起床,十点左右上床看书,一个小时后去厨房热小半杯牛奶,喝了才能正式睡觉。乔璟与他朝夕相处这段时间,早睡和喝牛奶的习惯也被迫养成了。 陈岁淮去热牛奶的这几分钟,就是乔璟偷摸着做“坏事”的最佳时机。 他会在陈岁淮走出房门的一瞬间,侧滚到陈岁淮的那半边床上,把自己牢牢裹在热腾腾像被火炉烤过一样的被窝里,吸够热量后,再在听到陈岁淮回来的脚步声后滚回自己的那半边。 然后就着热牛奶下肚后从胃里传开的暖意,和自陈岁淮那边偷蹭过来的热气,乔璟就能有大概率争分夺秒地在身体变凉前睡着。 这样的事情他做了好多回,阴沟翻船也是迟早的事。 这天陈岁淮走路的声音轻了些,等乔璟听到他回房动静的时候,想滚回自己那里已经来不及了。 陈岁淮看到自己的半边被子里蛄蛹着什么东西,嘴里不住说着“好暖和好暖和”、“我要是也能这么体热就好了”的时候,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怕冷就去锻炼,血气方刚的年龄冷成这熊样,你也不嫌丢人。” “那什么……熊比我耐寒多了。最近期末,等我考完试写完论文,下次一定!” 乔璟从被窝里探出一个头,羞愧地咬了下唇。可他想反正也被抓了个正着,就索性摆烂个彻底:“反正就我们两个人,丢人就丢人吧哈哈。” 陈岁淮看到乔璟萝卜出土似的模样,想再嘲他两句,可又好像被乔璟那句“就我们两个人”给宽慰到了。 于是他把牛奶递过去,在乔璟还没来得及床归原主的时候,主动绕到另一边,就着乔璟原先睡的地方躺了下去。 “把灯关一下。”陈岁淮关照道。 乔璟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马上就关!” 他感觉自己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以前还计算着礼尚往来,可相处的时间越长,他从陈岁淮那边享受到的照料越来越多,反倒是心安理得了起来。 陈岁淮从不整假客气那些虚的,他说不在意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和乔璟计较。 所以陈岁淮暖了被窝让给他,乔璟一点都不和他客气。 于是两个人之间奇奇怪怪的默契又多了一条,不管陈岁淮睡在哪一边,只要他起来热牛奶,回来的时候床铺都会归乔璟所有。 有天陈岁淮回到房间,看见乔璟坐在床上,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却并没有换位置,还惊讶了一下。 乔璟见陈岁淮站在门口没有动,好奇地抬头,见他上下打量着自己,才恍然大悟:“啊对不起我给忘了。” 说完他才螃蟹似的挪动到陈岁淮捂暖被子的那半边床,把自己的位置“让”给陈岁淮。 陈岁淮不满地皱了皱眉,他在生气自己的身体总是比脑子快一拍做出决策——乔璟爱睡哪里睡哪里,他为什么要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门口? 好像上赶着要让乔璟过得更舒服点一样。 陈岁淮站在床边,倨傲地垂眼看了乔璟一眼。他心想,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乔璟躺过的地方能让他睡得更舒适,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好,或是为了能少些麻烦,绝对绝对没有半点想让乔璟过更好的意思。 至于刚才为什么傻站在那里,也只是因为一时不适应,没反应过来而已。 乔璟没有被陈岁淮审视的目光刺到,还以为他在疑惑自己专注地在做什么。 于是他把电脑侧过来一些,大方地分享屏幕给陈岁淮看:“下周中要交的论文,写得差不多了,在做最后的陈述。” 下周还有另外两门课要考试,这门以论文的方式结课已经算是比较轻松的了。乔璟想着接下来几天要集中精神背知识点,就打算早些把论文写了上交。 电脑送到陈岁淮面前,他就顺势看了两眼。 他看文字的速度很快,乔璟才大一,基本没什么专业素养可谈,虽然教授们布置的作业是以论文的方式展示,但说到底也就是一些复杂的案例分析,能通过溯源细节学到些东西已经很不容易,没指望学生们能从论文中研究出什么。 乔璟的这篇课题要求大家选取一个有积极意义的商业案例,从一学期学到的基础管理体系中摘取一块,来做具体分析。 而他所选的案例陈岁淮也非常熟悉,可这并不是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知名公司项目。 陈岁淮无奈地摇头:“你是不认识积极意义四个字吗?跨国并购重组的成功案例一抓一大把,你偏要写一个并购失败导致破产的来分析,能及格就怪了。” “我知道呀。”乔璟来了兴致,往陈岁淮身边坐了坐,动作幅度大到搭在肩膀上的被子掉下来一角。 陈岁淮嫌弃地往后靠了靠离他远一些,却顺手帮乔璟把被角往上提了下。 “并购管理里的人力整合是这门课的一大章节,我就是从这个角度来分析的。普通公司横向并购以后总要经历一波高层裁员取舍,达到刺激股价和节省成本的目的,可是这家公司并没有这么做。” “是啊,所以他们最后倒闭了。”陈岁淮更是不理解,乔璟既然长了眼睛看过资料,就更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可是你看,这公司的ceo在它倒闭以后成为了一个天使投资人,看中的初创公司都非常有前途。我顺藤摸瓜去找了找,发现其中几家后来盈利规模很大的企业高管,都是当年合并的两家公司没有因为重组被解雇的高级经理。” 第43章 陈岁淮接过乔璟调取出来的文件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他所说。 “而这里还有几个高层接受采访时候的报道,可以认定这并不是一个巧合。当年的ceo做出这样冒险的决策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他曾经找那些管理层了解过情况,在当时经济形势不好的大环境下,如果裁员对于他们几人的家庭来说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于是他衡量了一下利弊,斟酌再三,决定带着这些能力很强的高管们搏一搏。” “短时间来看是个错误的决定,可长久来看……他搏对了。”乔璟有些羡慕地说,“这人不到五十岁就退出商界,靠着利息和分红过上让人眼红的养老生活,可不就是以人为本管理主张的积极意义吗?” 乔璟拿出了丰富的资料来佐证自己的论点,一时间让陈岁淮无从辩驳。 他仔仔细细品了好一会儿,才问:“以人为本……可你知道,在所有的利益纷争之中,人才是最难预测的吗?” 乔璟笑了笑:“我知道,如果我是管理者,肯定没有这么大的魄力和经济基础,做这种离经叛道的决定,所以才特别佩服他呀。” 可陈岁淮知道,乔璟的“以人为本”,并不只是随便说说的。当他真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只会做出更愚蠢且天真的决策。 前一世陈岁淮和乔璟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以后,乔璟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乔氏。只不过公司高层们对他的轻视从暗地里被明晃晃地摆到了台上,哪怕乔岩从来没有发话让乔璟从董助副手的位置上下来,换陈岁淮这个真正的太子爷独挑大梁。 后来是乔璟自己心软,在涉及到一个管理层泄露商业机密的时候重拿轻放,酿成大错。对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拎不清局势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变本加厉,差点给乔氏带去了难以挽回的后果。 虽然错误并不是乔璟造成的,可他最终担下了全部的追责,背着纠纷丑闻彻底离开乔氏,既给了股东一个交代,也尽可能将公司的财务压力降到最低。 后来陈岁淮一直在想,如果不是这样一件事,他正式接管乔氏之后,或许可以考虑不去为难乔璟,允许他在公司里一辈子做个没什么用的花瓶。只要乔璟不把乔氏的天捅破了,他可以替乔璟兜一辈子烂摊子。 可惜乔璟没给他这个机会,这能怪谁呢? * 乔璟从来不知道自己学院里那些看起来除了学习没什么别的爱好的同学中,竟然有那么多人保持着晚上健身的好习惯。 他一路上恨不得躲在个子高挑的司一柠背后,防止被自己系同学认出来。 乔璟从来没觉得不喜欢运动这件事有多么奇怪,毕竟s市夏天黏腻冬天阴冷,体感舒适的春秋一年加起来就两三个月份,其余时间懒得动弹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能挤给运动的时间少之又少,平日里有机会多爬爬楼梯走走路就差不多算运动过了。 可混杂在这堆肱二头肌比他脑袋还大,汗流在地上恨不得聚成小溪的健身人群中,乔璟忍不住自惭形秽。 “不过……一柠你也挺厉害的,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健身大半年。”乔璟忍不住夸赞道,“这地方到处都是闷着散不开的汗味,走进来就不太舒服。” 司一柠点了点头,说:“你从小到大就比我爱干净,肯定不习惯。这儿环境是不太好,我一般待的区域女生跑步比较多,稍微好一些。可话说回来既然这么嫌弃,为什么一定要和我来学校附近的健身房?我前阵子劝你和我一起健身你还怎么都不肯呢,太阳西边出来了。” 乔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还不是因为新接了个单子,单主要求我画肌肉男的裸背……” “真的吗?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司一柠的眼睛里顿时冒光。 “还没画呢,你知道的,我最不擅长人体了。”乔璟把单主的要求分享给司一柠看,“这不,我就来健身房找素材了。” 自从之前乔璟的画小范围爆火了下,找他下单的网友越来越多,乔璟进步的速度与日俱增。 可再怎么有长进,人体仍然是乔璟的短板。 司一柠说:“这我帮不了忙也就算了,你家里明明有个现成的男人,干嘛舍近求远。黑脸怪那个魁梧壮实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有练的。” “岁淮是天生身体好,应该没刻意健身过吧,我在家里不记得闻过什么汗臭味。主要是我就是想参照也没机会,我们都没有在家里脱衣服的习惯。” “这倒是个好习惯,我最看不过那种油腻男挺着个肚子裸着上身满大街乱晃。” 乔璟想说,陈岁淮就算没有块块分明到能夹死蚊子的肌肉,也和油腻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喏,那边就是器械区了,你去采样吧。回头倒隔壁的跑步机区域找我,这里汗味太重了,我也受不了。” 乔璟笑着和司一柠挥了挥手,看她捏着鼻子离开后,就随便找了个器械坐上,开始四下张望了起来。 毕竟在健身房里,如果什么都不练,只顾着到处盯别人胸背看,实在是太奇怪了点。乔璟换了好几个设施,才终于找了个时不时能划水的椭圆机安定下来,能一边假装锻炼,一边专心看旁边人的肌肉走势。 充满动感与力量的线条,在汗水的洗礼下,比模型与照片生动了不少。 第45章 这人刚才走过来的时候陈岁淮就注意到他了,可他以为这是乔璟的同班同学,一直盯着乔璟只是为了来打个招呼,所以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肩而过。 可等从他嘴里听到“系花”两个字的时候,陈岁淮觉得不太对劲。 虽然陈岁淮觉得乔璟这中性的长相,不管是做系花还是系草都还算够格,但很明显那男生用这个词来形容乔璟,心中的恶意连遮都不遮掩一下。 果然,陶琛接着讽刺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来健身房干什么,钓凯子的?” 陈岁淮脸上阴郁颜色更重,在乔璟开口回答前,往回走到陶琛与乔璟中间,用身躯隔开他们:“关你屁事。” “你又是谁?”陶琛立刻回道,可等他看清楚眼前这个生面孔男子比自己更加伟岸的体格和满脸不耐的凶相,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往后退了半步。 理智告诉他,这个人和乔璟不一样,绝对不是可以随意辱骂的善茬。陶琛虽然也是一身肌肉,可算起来只是好看的花架子,没什么真本领,他不敢贸然招惹摸不清底细的人,怕真打起来落不得好。 可他情感上见不得乔璟从他面前全身而退。 “我和乔璟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陶琛看见乔璟自然地往陈岁淮身后避了避,心中的不爽更甚,嘴上立刻把不住门:“噢刚还说,来钓凯子的,怎么,你也被这双插头钓到了?” 乔璟急道:“陶琛你说话注意点!” “我说话什么样子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现在要我注意了?” 乔璟深吸一口气,忍无可忍说:“你平时怎么说我无所谓,但这是我弟弟,你放尊重些。” 陶琛嗤笑一声:“你哪里来的弟弟,编这种理由恶不恶心。哦我知道了,情趣啊,你还专挑弟弟下手,怪专一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最重要的项目之一正在招标,要是不想因为你的缘故让招标会被乔氏搞黄,现在就请离开这里。” 话音落下,不管是陶琛还是陈岁淮都愣了一下,齐刷刷地看向乔璟。 他们都没想到乔璟这软包子的性格也会威胁人,还一下子拿捏住了别人的软肋。 陶琛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一圈陈岁淮,好奇这到底是个怎么重要的人物,能让乔璟这样支棱起来维护。 陈岁淮也有着同样的疑虑,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叫乔璟动了火气。 不过乔璟还算聪明。他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在乔氏其实都算不上有什么实权能动摇得了重要决策,可外人又不知道这事,拿乔家少爷的名头来吓唬人绰绰有余。 这一惊讶,就让陈岁淮从陶琛刚才惊世骇俗的发言里抽身出来。 乔璟戳了戳陈岁淮:“他走了,我们也走吧。” “哦。”陈岁淮回头看了眼有些沮丧的乔璟,率先走出健身房。 一路上乔璟一直在等陈岁淮问自己什么,可他等来等去,都没等到陈岁淮的什么质疑,反倒是自己按捺不住,率先开了话头。 “刚刚那个人……你别太放在心上。” 陈岁淮还在纠结乔璟之前看自己的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闻言随口应了一句:“哦,他是谁?” 这话只是顺口接上乔璟的话,陈岁淮原本以为自己又会像之前一样,把乔璟的回答当成bgm,入不了耳。 没想到乔璟和那陶琛的故事精彩到哪怕他一开始没想着听,都忍不住侧耳。 陶琛和乔璟虽然是一个系的,但两人不在一个班级,乔璟又不参加任何社团,除了在学院大课上的相遇,两个人原本应该是没什么交集的。 可是乔璟的耀眼与他本身低调的性格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外貌与身世背景让他走到哪里都随时成为众人议论的中心。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都会在刚开学的时候成为女孩子们关注的对象。哪怕有些女孩子是有对象的,比如陶琛当时的女友。 “噢,情敌啊。”陈岁淮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人码子挺大,气量真小。” 乔璟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陶琛的前女友追他的事情当时尽管闹得人尽皆知,可陶琛并没有因此多为难他什么,因为乔璟在处理这种事情上向来干脆利落,绝不留一点可以转圜的余地。 他知道拒绝得太过委婉,反而是对女孩子不利的因素,所以在陶琛前女友刚和他表白的时候乔璟就将话说得很明白。 陶琛发现女友劈腿的时候,就算心里再不爽,也找不出乔璟的错,只觉得一切是他女朋友定力太差的问题,她们注定长久不了。就算不是乔璟,也会是别人的存在让她主动提出分手。 可是后来…… 乔璟无奈地说:“他的双胞胎弟弟也向我表白了。” 陈岁淮先是“哦”了一声,以他对乔璟的了解,女生们会被他吸引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等等? 陈岁淮:“谁向你表白了?” 乔璟:“……陶琛的弟弟,他不在我们学校,有次来看望陶琛的时候和我打过照面。” 陈岁淮不可思议地问:“你说的他弟弟……是男的吧?” 乔璟在陈岁淮的再三质疑下尴尬得面红耳赤,感觉耳朵都在冒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情的收场就没那么好看了,陶琛弟弟学习成绩不太好,高考落榜后借到邻居市一个高中复读。 第46章 他从小就被优秀的哥哥压一头,复读也不是本意,吊儿郎当地温着书,三天两头就借着找陶琛的名义见乔璟。 后来见哥哥的名头也不用了,光明正大地堵乔璟课堂的门,说哥哥忙,没空带他,他找不到离开s大去车站的路,让乔璟送他。 毕竟对方是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男性,乔璟对他的防备和距离感比对女生低很多,他本来就不太会拒绝人,再加上之前的事情对陶琛有些愧疚,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等陶琛弟弟和乔璟告白的时候,他直接愣在了原地,要知道他连那人的名字都没记住,所做的事情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 从前在高中的时候,乔璟也听到过一些传言,说哪个哪个男生喜欢他。可是少年的喜欢在校园里原本就蒙着一层薄纱,而同性之间的特殊情谊更躲藏在阴影之下。 乔璟听见了也只是一笑而过,当作是男生之间乱开的一些没分寸玩笑。 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同性这样赤诚地告白,乔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也就错失了拒绝女生时的果断。 这一怔然,却让表白完就遁走的陶琛弟弟以为乔璟默许了自己的接近,下一次再来s大大时候,乔璟想着要和他好好说清楚,他却在看见乔璟的一瞬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明显有着其它含义的拥抱。 好巧不巧,被陶琛看了个正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乔璟从那劈头盖脸的怀抱里挣扎出来,一时没想好要先拒绝陶琛的弟弟,还是先和陶琛解释清楚状况。 没想到这坑爹的弟弟,直接扬着笑脸对哥哥介绍道:“哥,乔璟答应做我的对象了。” 乔璟还没来得及扔出否认三连,就看到陶琛脸上的血色闪电般地褪了干净。 然后他二话不说,一记拳头朝着乔璟砸了过来。虽然陶琛的弟弟反应够快,没让乔璟受到一点伤,可乔璟还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性质变味了。 对于有些男人来说,女人和兄弟存在的意义是不同的。他可以原谅自己的前女友喜欢上乔璟,归根结底那是对女人的一种忽视,舍弃掉自己的一件附属品虽然有些掉脸,却不是大问题。 可这一回因为乔璟做出出格事情的,是陶琛的同胞弟弟,他的弟弟怎么有错呢?如果出现了什么明显“不正常”的表现,一定是乔璟身上的问题啊。 陶琛忽然开始计较起来。他早说呢,和前女友之间明明本来没什么矛盾,怎么可能她才见了乔璟一面,忽然就舍弃了他们高三共同奋斗过的情谊。 亏他还以为乔璟拒绝得干脆就是正人君子,说不定那只是他做的表面功夫,背地里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勾引他前女友在先。 或许是他陶琛成绩和体格太优秀了,在系里十分出名,夺走了乔璟的风头让他被嫉妒生恨,所以乔璟才盯着他的墙角一个劲儿猛挖。 撬了女朋友也就算了,陶琛不能忍受乔璟祸害他们全家都很珍爱的弟弟。 所以后来乔璟在学院里各种负面消息不断,“学渣”、“绣花枕头”的形象那么深入人心,几乎全都有陶琛的功劳。 陈岁淮听得有些木了,等乔璟艰难地把所有话说完,他又慎重地确认了一遍:“他弟弟跟你表白,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乔璟看着陈岁淮很难接受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手:“那完全是他单方面的,我没有一点意思,你不要听陶琛瞎说八道,我真的不是双插头。” 两个人说着话就回到了住处,陈岁淮一边开门,一边不解地问:“什么叫双插头?” 乔璟:“……” 亏他一路胆战心惊,怕陈岁淮是那种不能接受gay的铁直男,会因为陶琛的胡言乱语生出什么想法而疏远自己,所以才将他和陶琛交恶的始末全盘托出,摆脱自己的嫌疑。 哪里知道陈岁淮根本没听懂陶琛的造谣!如果不是他自己把这事情说出来,陈岁淮完全不会追问什么。 仔细想想,以陈岁淮的性格,对学习以外旁人的事情充耳不闻,说不定今天晚上做两张卷子就把健身房里的事情全都忘了。而他们回来路上一开始的尴尬沉默,只是乔璟“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用。 陈岁淮本来话就不多,两人之间这样的时刻数不甚数,哪里会觉得尴尬! 乔璟后悔地想让时光倒流。 “哈哈,双插头就是用处很多,夸我不仅学习好,运动也不错的意思。岁淮,你最近复习期末也很累吧,脑子不够用的话……能把我刚刚说的话全部忘记吗?” 陈岁淮白了乔璟一眼:“我先去洗澡了。” 忘记当然说不可能忘记的,不仅如此,陈岁淮洗了个澡脑子清楚很多,反而开始对乔璟刚才说的话印象更深了。 趁着乔璟去洗澡的时候,他打开电脑,去搜了一下“双插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搜不得了,陈岁淮整个世界观全都被颠覆了。 乔璟刚才的话里包含的信息量太大,陈岁淮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从搜索引擎关联的新闻、图片,甚至是一些小视频网站的弹窗,他感觉有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 双插头。 乔璟是个基佬。 陈岁淮头皮发麻,可他并不觉得乔璟恶心。第一时刻涌上心头的,却是恍然大悟的情绪。 第47章 乔璟看他时候那奇奇怪怪不可言说的神情,终于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刚搬去乔璟家的时候还是秋天,气候最是宜人,可陈岁淮体质偏热,稍微动一下就很容易出汗,家里一些需要出体力的活也大多被他包揽下来,好几次组装或者修理完什么东西,他都会下意识地要将上衣脱掉。 陈岁淮觉得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在覃山村中,虽然地理原因让气温比城市里低上不少,可村民们动辄跑上十几里山路,平日里下田劳作也好,靠人力做苦工也罢,几乎就没有不觉得热的时候。 棉麻的衣服吸汗,可要是太过辛劳,湿透了的衣服黏在身上绝对不是什么舒适的感觉,远不如脱了来得方便爽快。 而男女老少见了这样的场景都不会觉得多奇怪,毕竟在那样的地方,能做实事抵过一切,体面这种东西不值一提。 可当时陈岁淮余光扫了乔璟一眼,就默默放下了交叉着真要拎起自己衣角的手。 乔璟似乎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了,才特地扭过头,避开了目光。 陈岁淮不悦地蹙眉,他知道乔璟会在什么时候回避别人的目光——在他看不惯什么事,却因为自己怯懦不敢指出的时候,会做的掩耳盗铃之举。 所以乔璟是认为脱衣服很不雅观,却因为自己刚帮他装了柜子,觉得这时候不该过河拆桥阻止自己的粗鄙之举,所以扭过头假装没看见? 陈岁淮没有在公众场合脱衣服的爱好,他上辈子出入正式场合、社交宴会那么多次,见什么人要穿什么样的衣服,纽扣可以解到第几颗都已经成了一种肌肉记忆,习惯让他早就认同了现代社会所有的服饰礼仪。 而且除了在健身房里运动,他这种坐惯办公室,出入都坐轿车的人,很少有机会流这么多的汗,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盘腿做在地上,敲敲打打了一下午家具? 乔璟游手好闲坐在旁边碎碎叨叨说着闲话,一点力气不出,凭什么计较他这个辛苦付出的人脱衣服不讲究? 可陈岁淮还是任由自己把手放下了。 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换一件就好了,大不了等下去冲个凉,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就能恢复清爽,不是非脱t恤不可。 相比之下,他更不想乔璟看不起他。乔璟这样的人,不可以从他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优越感。 于是从此以后,陈岁淮比上一世更早地改掉了山野间养成的乱脱衣服的习惯。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陈岁淮品出事情不对的地方。 刚刚看乔璟在健身房里打量那些脱得恨不得只剩三角裤的男人,也没见嫌弃和浑身难受啊? 器械区的味道难闻到他都有些忍受不了,乔璟在里面一待就是那么久,皱着眉嗡着鼻音都要偷瞄肌肉男,哪有小少爷半点讲究的样子? 乔璟那时根本不是嫌弃他又不好意思指出来,他根本就是在害羞! 陈岁淮的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血液里载着一股又麻又痒的慌乱,从他心脏的地方被输送到头部,难受得他一动不动,连电脑什么时候息屏了都没发现。 乔璟洗完头回来拿出风机,看到陈岁淮既不在看书,也没在写论文,呆坐在椅子上放空,还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陈岁淮:我怎么了?是你怎么了才对吧。 他上下打量了着乔璟,看得乔璟不明所以:“没什么。” 一直看着乔璟走进卫生间,陈岁淮才收回目光。 乔璟浑身的气质,确实很像刚才那些图片和视频里被压在下方的……叫什么来着,“受”?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家伙长得雌雄莫辨也就算了,有些地方比女孩子还要精致讲究——喜欢男人,可不就是和女孩子没两样吗? 他当初觉得乔璟在避嫌的第六感一点都没错,在乔璟的角度上来看,自己就是需要划清界限的对象。 至于后来为什么乔璟慢慢对他放下防备,开始靠近他,甚至主动睡上他的床…… 乔璟是不是喜欢上自己了? 想到这里,陈岁淮不知不觉瞪大了眼睛。 他一直一直,都很难忍受乔璟明明心里瞧不上他,表面上又不得不装作客客气气,各方面都能为他提供帮助的好哥哥的假面。 但如果乔璟并没有那么讨厌他呢?如果他不仅不讨厌,甚至对他产生了隐秘不可告人的情愫呢? 陈岁淮从来没设想过这个可能性,他觉得现在的情形,比击垮一家颇有声明的跨国公司更难。 他伸手按住自己狂跳不已的心脏,又有些困惑,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呢? 意外发现乔璟的秘密,他应该是要激动的,这种将充满毒液的利牙锁定在弱者咽喉处的刺激感能带给捕食者巨大的满足感。 可要是捕食者心甘情愿把血肉奉上,满足感就化成了心头这种说不清楚的痒。 陈岁淮对于同性之间的爱太过陌生,他一点也想象不出两个男的怎么谈恋爱,又怎么会对和自己身体构造一样的家伙产生兴趣。 等一下,乔璟是喜欢他,还是只要是个男的,都能接受? 陈岁淮想起乔璟在健身房里盯着肌肉男目不转睛的模样,忽然不安地站了起来。 哪怕是gay,乔璟生理上也还是男人。这世界上有很多男的似乎脑子和下半|身长在了一起,根本不讲究什么灵魂契合,只要是个女的就都想试一试。 第48章 乔璟对女生不感兴趣,陈岁淮一直以为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这也算是乔璟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可他对男人的态度,究竟是来者不拒,还是也有自己独特的喜好呢? 于是打着好奇乔璟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的旗号,他接下来一阵子补充了许多相关方面的知识。 越是了解,他打量乔璟的目光就越是难以描述。 而乔璟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陈岁淮的眼中,也都被附加了其它的含义。 “我觉得岁淮最近有点奇怪。”乔璟悄悄对司一柠说,“他最近老看着我,可只要我一看回去他就立刻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而且他是个时间管理大师,这段时间却动不动就坐在家里发呆……该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你还有空管他呢,最近是不是都没怎么好好睡觉?又是期末又要赶稿子的,你不能因为自己年轻就乱来,你看你黑眼圈比平时都重了一大圈。” 司一柠是在故意扯开话题,毕竟她早就知道陈岁淮内心对乔璟的态度和他表现出来的“乖顺”绝对不一样。 她还以为陈岁淮那样擅长伪装的阴险男会把自己审视的目光藏得很好,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就露出马脚。这不由地让司一柠有些看轻他起来。 乔璟听了,在一栋教学楼前的玻璃大门旁停下,看了看自己被反射出来的倒影:“是憔悴了点,有点国宝的意思……没事,我就差最后一门考试了,考完就补觉,休息两天就能回来。” 他确实短暂地被司一柠抛出的话题吸引走注意力,可转瞬之间又折了回去:“我前阵子忙,都没来得及跟你细说那天健身房发生了什么。” 乔璟把遇到陶琛之后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见司一柠卷起袖口,像是马上就要冲去金融系把陶琛从考场里揪出来暴揍一顿的模样,连忙拦住她:“我威胁过他了,这阵子应该都能消停一会儿。” “有点长进啊小璟。”司一柠挑眉,用一种老母亲般欣慰的目光看着乔璟,“既然暂时解决了这个麻烦,你这一脸拧巴又在纠结个啥?” “你说会不会是我没解释清楚,岁淮还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心存芥蒂,所以最近才一直愣神?” 司一柠早就知道乔璟非常在乎陈岁淮的看法,哪怕心里对陈岁淮诸多不满,却还是耐心地和他分析:“你虽然一直说他对你态度不错,可你自己想想,他对外人脾气好过吗?” 乔璟眨了眨眼,虽然他想在司一柠面前多说点陈岁淮的好话,但不得不承认他对大部分陌生或者不熟悉的人,都是一视同仁的臭脸,和脾气好三个字没一点关系。他再有心,也没办法在这方面昧着良心多说什么。 “你看到的他那些对你好,不过是念着你……你对他还不错,若真的触及到他的底线,我不觉得他肯为了你真正退让到哪儿去。他要是看不惯你是个gay,觉得没法忍受,不说提着行礼就搬走,反正也绝对不可能还对你同床共枕——你没听英文系男寝那边发生过一个事情吗?有个男生对室友出柜,结果三个室友吵着要换寝室,可他们系一共就四个男生,根本拼不出第二个房间来,最后出柜的男生被逼着在校外租了房子住。” 乔璟若有所思地点头,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你这说法,讲得像我真的是个gay一样,我又不是!” “这不是在从他的角度分析嘛,如果他认定你是同性恋,自己又极端恐同的话。” 乔璟不自在地捏了下自己的耳垂,是这个道理没错,可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唉,所以岁淮他到底是怎么了?” 司一柠却忽然顿了下,问:“他最近除了这样,对你还有别的反常举动吗?” “啊?反常是指什么?” “比如说,没啥事的时候会一直粘着你,有事的时候也要你和他一起做。”见乔璟没太听明白的样子,司一柠补充得再具体一些,“或者有没有某些时刻假装不小心碰到你的身体,故意和你说些意义不明的话?” 后面两件事在乔璟记忆里还真没有,不过前面的…… 他怎么觉得陈岁淮一直是这种人呢? 有事没事往他跟前晃一晃,刷刷存在感,需要他时不时给陈岁淮布置些小任务,甚至连睡觉都要和他挤在一起才能睡。 还好他放了尖叫鸡以后,陈岁淮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往他那边蹭,不然这么几个月睡下来,乔璟非修仙不成。 平时两个人在房间里大多时候自己干自己的,最近要说什么特殊的地方……陈岁淮会拉着他一起看些电影。 当然不是那种正大光明的“拉着”要求自己陪着他看,陈岁淮会拿着遥控器站在乔璟身前,冷着脸问:“你现在忙吗?” 乔璟回答:“不忙,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陈岁淮抿着嘴:“没有,我要看电视。” “噢噢,你看,没事的,打扰不到我。”要是真的太吵了,他去书房画画也行。不过乔璟相信陈岁淮不是这样没有分寸的人,他做什么事都静悄悄的,不会看那种吵到邻居半夜起来一起蹦迪的节目。 结果陈岁淮什么话也没说,就站在乔璟面前,眼神盛满了不高兴的情绪,站了大概有两三分钟,才动作幅度有些大地转身去客厅。 乔璟又在画板上涂了两笔,才觉察到不对,听着外面陈岁淮泄愤似的不停换着台,他放下画笔,搬着自己的小太阳挪去客厅,坐到陈岁淮身边。 第49章 “那个……我画累了,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看会儿电视吧。” 陈岁淮这才停下往死里摁那遥控器按钮的拇指,满不在乎地说:“哦。” 然后他给电视接上了笔记本电脑:“我要看电影。” 从那以后,周末坐在一起看会儿电影这件事,成功加入了两个人的日常清单。 司一柠抽了抽嘴角,她和室友都不会像陈岁淮和乔璟这样黏糊,这两个大男人怎么回事:“你们都看了什么?” 乔璟随口报了两个电影的名字:“最近我们都忙,空闲时间不多,断断续续没看几部。” 司一柠:“什么小众电影,听都没听说过,陈岁淮口味怪奇特的,有什么共性吗?” 乔璟艰难地回忆了一下:“我也都没听说过,共性的话……差不多都是文艺片,色调暗暗的,说一些我听不大懂,好像没啥逻辑的台词的那种,什么国家的都有。” 司一柠:“……真看不出来啊,黑脸怪内心居然是文青那款。” 乔璟尊重每个人有点与众不同的喜好,可是他实在是觉得陈岁淮和文青没啥关系,因为他看那些电影的时候,脸上堆满的不耐烦都快挤到乔璟了。 “那他干嘛孜孜不倦放这个,总不见得是因为你喜欢吧?” 乔璟摇了摇头,他也不喜欢这种矫情忧伤的文学,而且文艺片节奏很慢,音乐又十分低缓,好几次他坐在沙发上没注意睡着了,还被陈岁淮推醒,要他继续专心看。 司一柠皱着眉:“事出反常必有妖,让我回去搜一搜,这些电影里肯定有关联。” 最近有一部侦探片上映,剧情紧张刺激,男主帅女主美,是这一段时间的大热话题。司一柠原本对这类题材的作品兴致不高,可期末考试期间,奥特曼都比专业书对她的吸引力大。于是她果断加入了电影的粉丝团,还补看了一大堆编剧早年的推理小说。 因此她最近一发现生活中什么奇怪的地方,就会兴致勃勃地用一些小说里不明真假的理论一一比对,试图“侦破”些东西。 乔璟以为是司一柠做大学生侦探的瘾又上来了,再加上他对陈岁淮的举动确实好奇,就笑着应下来,由着她自由发挥联想去调查。 “你们系考试是不是都结束了?你之前寄到我家里来的那些裙子什么时候来拿?” 自从司一柠和爸妈对着干,从一个满衣橱浅色蕾丝公主裙的少女,变成了狼尾挂耳染的帅t,司一柠为了维持好自己让爸妈不高兴见到的新人设,她再也没往家里买过以前喜欢的衣服。 可叛逆是叛逆,改变不了她还是喜欢小裙子的事实。于是司一柠只好看中了什么限量裙子就往乔璟家寄,还嘱咐他连包装盒都不许拆。 乔璟表示自己绝对不拆,拿出来放家里太容易让陈岁淮以为自己有女装癖。 司一柠说:“春节后一周吧,我爸妈去澳洲度假,趁他们不在家我再拿回去藏衣柜里。” 一想到就是拿回去了也只能趁着家人不在偷偷享受一阵子,一个月后还是得做回帅气女生的打扮,司一柠就觉得有些扫兴。 还是要早些搬出家自己住比较好。 为了让自己不再多想,司一柠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对乔璟说:“你再重复一遍,那四部电影叫啥?” 乔璟:“……” 原本以为司一柠那三脚猫的功夫找不到任何关联,想不到一周后,她还真拿着自己的结果兴冲冲地给乔璟看。 乔璟不可置信地顺着司一柠的发现亲自复核了一下,回去的时候两腿有些飘忽。 当天晚上,等陈岁淮打开一部新电影后,乔璟看得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 他发现司一柠的结论没有下错。 陈岁淮给他看的每一部电影里,要么是主角,要么是配角,一定会出现同性恋的元素。 …… 乔璟在心里哀嚎:苍天啊,他到底要怎么解释才能在陈岁淮这里摘掉双插头的身份? 第二十一章 “岁淮, 你困吗?现在不打算睡觉的话,我们聊一聊吧。” 这部电影时间不长,一个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 乔璟考虑半天, 决定和陈岁淮打开天窗, 给这件事彻底画上终止符。 陈岁淮挺直了背,拳头在乔璟看不到的那一侧大腿旁握成了拳。 经过几周的控制变量检验, 他终于解开心中的迷惑了。 陈岁淮找的和同性恋有关的片子并不是随手挑选的, 他在各种影评里归纳总结了每一部片子里所出现gay的特点, 分类放给乔璟看。一开始播的是那种长卷发文青属性的,见乔璟兴致缺缺, 他又换了斯文败类款、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商务男士、满脸胡茬但温柔内敛等几种据说在gay圈十分热门的款式。 结果不仅没看出来乔璟刻意关注他们, 他甚至在看的时候睡着了, 任凭陈岁淮把他叫起来好几次, 也对其中的高|潮部分没有任何反应。 陈岁淮都怀疑乔璟有没有在认真看了,反正乔璟那点把戏,若说是故意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肯定演不到如此逼真的程度,叫他找不到半点端倪。 他大概是真的对那些男人不感兴趣,陈岁淮又努力搜罗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引起乔璟兴趣,让他专心致志看电影的类型。 今天放的这部电影里,有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形象的gay。 第50章 好不容易找到了乔璟喜欢的类型, 陈岁淮的心情却又跌到了谷底。乔璟如果喜欢的这样的人, 是不是说明自己入不了他的眼? 陈岁淮比了比, 他和电影里那个男大学生的共同点,大概就只在于身上的肌肉都还算不错。 ……还是说乔璟是对年轻的肌肉型男特别专一? 乔璟指了指电影滚动幕后工作人员的定格上, 说:“刚刚的女主角真的好勇敢,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坚持做自己的事情,男主也特别支持她的决定,两个人真是天生一对,我最喜欢这样圆满的大结局了。” 陈岁淮:?这剧还有男女主的吗? 他连女主长什么样,有多大年龄都没注意,别提剧情说了什么了。 “明明现在社会的女孩子个性分明,可很多电影和电视剧还是习惯把女生塑造成柔弱无知,不依附人就活不下去的形象,动辄歇斯底里情绪不稳定,实在是太有偏见了。说起来……岁淮你会想娶什么样的女生?” 陈岁淮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赞同乔璟的前半句话,前一世他就见到过形形色色的女士,有不少人把自己美丽的外表和曼妙的身材当做爬上位的工具,选一个离婚次数可能比女生年纪还大、但事业有成的老头实现阶级跨越。 也有人按部就班地工作,在职场里打破人们对性别的刻板印象,用自己的成就给后来的女性杀出一条血路,哪怕是要付出比同级男性昂贵很多倍的代价,也要在这个世界上夺回半边天。 陈岁淮在任何时刻,都不会因为对方的性别而采取不同的对待方式,掉以轻心。可他只将那些女人看作自己的合作伙伴,或是有威胁的竞争对象,从来没把她们放在是不是可以娶回家做妻子的位置上打量。 所以他实话回答:“没考虑过。” 乔璟觉得可以理解,陈岁淮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读书,怕是没留神过令他心动的女孩子,所以没机会开窍。 “我会希望自己的妻子个性鲜明一点,不要成为我的附属品。”乔璟抛出这个问题原本也不是为了得到陈岁淮的答案,只是想借着这个话题澄清一下他对自己的误解,“她最好有自己的事业和朋友,我的存在可以让她生活锦上添花,却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等我们有了孩子,会一起给小朋友一个最幸福美满的家庭,我不会去逼迫他学这个那个,也不指望他有什么成就,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但如果以后我妻子不想生孩子,我也尊重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自主意识以外的束缚。” 从前陈岁淮也觉得结婚生子是大部分人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他上辈子那是专心工作没有机会,这一世如果能遇到合适的人,他一定会在差不多的时间…… 想到这里陈岁淮愣了下,他似乎想象不出来自己要和一个陌生女子共度一生的模样。 他们会每天睡在一张床上,亲昵地称呼对方,会分享彼此最无助脆弱的时刻,抚育一个结合两人血脉的孩子长大成人,直到老去,名字被并排刻在一座比外环一套房子都要昂贵的大理石碑上。 陈岁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太可怕了。 这婚他非结不可,孩子非生不可吗?陈岁淮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直男都不觉得结婚是什么值得憧憬的事情,乔璟的情况那么特殊,凭什么给自己的人生做这样的规划? 乔璟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才能既不显突兀,又把自己性取向随大众的信息传达给陈岁淮。 谁知道陈岁淮成功绕开了乔璟的真实意图,只挑着自己想听的话拼凑出了和乔璟心中想法截然不同的理解——他以为乔璟虽然喜欢男人,却还是打算和女人结婚生子的。 搞什么,这和他前阵子查的资料里,有些诡计多端的同性恋私下策划骗婚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难怪乔璟想要娶个有自己生活、事业,独立又有个性的妻子,他哪里是担心家庭会成为妻子的拖累,他根本就是又想找老婆,又不想承担一个丈夫的责任。 本来陈岁淮只是觉得乔璟伪君子,看不惯他的作为,现在这样事情就要上升成人品问题了。 但不知怎么回事,陈岁淮又认为乔璟不该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他现在年纪还小,三观不够完整,一时走偏了。若是如此,陈岁淮觉得自己有必要给乔璟一些警示。 同不同性恋的问题没那么大,但不能随便祸害别人。 于是他严肃地问乔璟:“你才几岁,就想着结婚了?” 乔璟一愣,连连摆手:“不是,我就随口一说,没想着现在结婚。我现在这样,拿什么结婚嘛!再说了,我还没遇到过心动的女孩子呢。” 他在说到“女孩子”三个字的时候还特地加重了音节,像是在提醒陈岁淮注意什么。 和陈岁淮谈论这种话题,乔璟还挺不好意思的。 他青春期的时候就没什么机会和同龄男生讨论这些,不光是因为乔璟被排挤游离在许多男生群体之外,他本身对这类话题也不感兴趣。 听到同学们议论女生的外形身材,传阅一些露骨的杂质、网络图片,甚至分享奇怪的小视频时,乔璟一点都不好奇,甚至对他们这种行为十分鄙夷。 异性不能带给乔璟荷尔蒙上的冲动,女孩子们带着香味从他跟前走过时,乔璟觉得她们可爱,会想知道买什么样的洗剂香氛能有同样的效果,却不会因此怦然。 第51章 他能欣赏女性的美丽,可那和对一件艺术品的珍视没什么差别;他也会与一些女生的思想产生共鸣,可那和看一首诗歌,读一本书时与作者的灵魂碰撞有着相似的火花。 所以如果不是这次被停在杠头上,乔璟没想过要去和任何一个人讨论自己会喜欢什么样子女生。 他说得言之凿凿,仿佛对未来很有计划一般,可乔璟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无论怎么样,此刻能让陈岁淮相信这是他想要的就行了。 陈岁淮:“不管有没有遇到,你二十来岁这么好的时间,应该多花心思学习,好好沉淀自己,不要把光阴浪费在小情小爱上。” 乔璟好笑地看了眼陈岁淮,他怎么突然又摆出爹味来了,这教育起自己的架势,还真是像个严肃的长辈。 现在也只有这种时候,乔璟还觉得陈岁淮会带给他长辈的压迫感。大部分时间,陈岁淮表现得就像个别扭又不会表达自己的小孩,时常做一些让他哭笑不得的幼稚举动。 所以乔璟一点也不怕他教训,反而玩笑着敷衍:“你说得对,这确实不该是我现在要考虑的,我应该向我们陈大学霸学习,好好读书,争取拿到下学期的奖学金!” 陈岁淮插班进来一个学期还没到,却已经以各课系里第一的综合成绩稳坐下学期一等奖学金的宝座,那么大个中外合资学院,连一个能和他同台打一把的人都没有。 乔璟当初对陈岁淮会跟不上学习进度,或是融入不了城市生活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他哪里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这学期必修的学分,剩下的时间把高年级的选修课也排得满满当当。 最开始还有些教授不愿意这个一年级学生出现在教室里,想方设法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那些教授们出的题目也好、论题也罢,陈岁淮全都给了让人满意的答卷。 他用最短的时间,让学院内外的教授和同学对他刮目相看。 乔璟觉得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能达到陈岁淮这样的水准了,他有自知之明,但这并不妨碍他嘴上跑个火车。 可陈岁淮听了,皱眉思索几秒,郑重点头:“可以,那以后你跟着我一起学习。你不是还有一门课没考完吗?明天开始我出题给你做,不做完不许睡觉。” 他想,乔璟要是忙起来,可能就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而且要是能时时刻刻把乔璟拴在身边,自己就能随时看着他,及时阻止他做什么有偏差的事情。 不管是去健身房看肌肉男也好,还是欺骗无知少女感情也罢。 乔璟万万没想到,纠正陈岁淮对于自己性取向的偏差,最终会以他给自己挖了个大坑,稀里糊涂被陈岁淮一脚踹进去这样的形式谢幕。 但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一周集训的结果,就是乔璟第一次在自己的成绩单上,看到了8字开头的分数。 第二十二章 乔璟以为陈岁淮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 但其实陈岁淮这一世和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完全不同。 他报名参加了学校里的模联,几大联校的商赛,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那些真正的大学生们不管多么能说会道, 想象力充沛, 也敌不过一个从真实商战和交涉场景顺利走过无数回合的人。陈岁淮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就成为了所有人遥不可及的存在。 可没人知道,陈岁淮并不是为了出风头才来故意对这些菜鸡互啄的大学生进行降维打击的, 他做这些很显然不符合他喜好的事情原因很简单。 比赛赢了有钱。 用一段超出同学们十几岁的阅历和他们竞争说起来挺不齿的, 但陈岁淮脸皮厚, 又没什么道德感,他不需要怎么准备就能赢得很轻松, 这钱花起来也十分舒心。 可陈岁淮实在是太过一骑绝尘了, 以至于有些比赛开始前, 学校还会特地派出导师来暗示他最好不要参加。陈岁淮对此感到头疼, 可他知道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因此见好就收,给系里导师几个面子。 比赛参加得少了,他就开始搜集一些材料,准备大二的时候报名大学生创业项目,早些引来投资人的关注。等他抢夺乔氏的时候,能有更强劲的实力,比上辈子少走些弯路。 陈岁淮不屑于剽窃别人的想法,他自己前一世就有过许多实践后大获成功的创意点, 可那都在很多年以后才实现的, 这个年代科技发展日新月异, 他并没有把握将那些想法现在公开,是不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如果太过冒险,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把收益最大化,并且说服投资人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实现指标,也是陈岁淮需要花大量时间斟酌思考的内容。 他太想赚钱了。 从前钱这个东西在陈岁淮眼中只是一些看得见摸不着的数字,他年纪轻轻就登上富豪榜,有几辈子花不完的钱。可陈岁淮物欲极低,又用工作把生活塞满,根本没有功夫去想怎么花钱。 如今他才知道,有钱是件多么好的事情。 乔璟想吃什么他就可以买什么,乔璟想要什么家具电器他就可以找人把东西搬回家,乔璟喜欢什么新型的数位板却又舍不得更新换代的时候,他可以佯装参加了一个新的比赛,奖品正巧是这个对他而言的东西,把乔璟梦寐以求的数位板随手抛给他。 陈岁淮享受被乔璟用崇拜和惊喜的眼神看着。 第52章 曾经为了树立良好的企业家形象,陈岁淮按照董事会和助力的要求做过不少慈善。 他给山区孩子们捐赠过衣物,建过学校,也给生罕见病的贫困家庭带去过希望。作为企业的ceo,陈岁淮在出席这些捐赠仪式的时候,收到过不计其数的感激目光。 可他觉得那些人的谢意和自己无关,他捐的数字没什么分量感,甚至因为带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连初衷都不够纯粹。真正帮助那些可怜人的也不是他,而是医生、科研者,下乡支教的老师,和在山石间凿出坦途的工人们。 乔璟不一样。他瞳孔里瞬间亮起来的光,实实在在是因为陈岁淮的存在点燃的。 这像是一种能让陈岁淮上瘾的特殊物质,他见过一次就还想再见,而乔璟从来不是个扫兴的家伙,不管陈岁淮给的东西他是不是真的那么迫切需要,乔璟一定会给到符合陈岁淮所有想象的反应。 等陈岁淮回过神来,才发现他赚的钱几乎全都花在了乔璟身上。 可他无所谓,就当是给乔璟付房租,再偿还早几个月给他买电脑平板的钱了。尽管他为此付出的利息,早就超过了本金数倍。 这样一个面对竞争对手连半个点利益都不肯退让的天生谈判家,却在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计量过得失。 好在乔璟好骗,陈岁淮说什么他信什么。如果陈岁淮光明正大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是用自己赚的钱买的,乔璟一定想也不想就拒绝。 但陈岁淮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的,乔璟就收得特别高兴。他一点也没觉得陈岁淮是不是运气好得不太正常,他自己点背得人神共愤,按照能量守恒定律,陈岁淮运气好些怎么了? 况且,陈岁淮没理由骗他的呀。 只是乔璟被陈岁淮要求跟在他身边勤奋苦读了一周时间,却没发现他在运气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为了做实验,乔璟斥了几回巨资让陈岁淮当着他面玩刮刮乐,可除了谢谢参与,就是欢迎再来,和他自己去刮似乎没什么区别。 “谁知道呢,可能是你站在旁边把霉运过给我了。” 陈岁淮大言不惭地甩锅,乔璟还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 期末考试结束后,乔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陈岁淮出的题抽干了。虽然在考场上见到似曾相识的题目时兴奋得不行,可乔璟觉得这一周已经是他的极限。 陈岁淮做起老师来完全不马虎,他思路很清晰,讲得也简单易懂,是乔璟自己有问题,听着听着就容易走神。 没办法,陈岁淮这低音炮声线太低了,好听是好听,但让人情不自禁想要睡觉。 每当乔璟开始小鸡啄米点头的时候,他的后领就被陈岁淮往后狠狠一提:“困了就去操场上跑步。” 乔璟最怕长跑了,被拖着在寒风中真跑了两次后,他才意识到陈岁淮是认真的,并不像平时那样稍微求个绕就轻松放过他。 于是乔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一困就开始掐自己大腿。 到后来陈岁淮那边一开口,乔璟这里腿就疼。 现在终于考完试了,乔璟走出考场就马不停蹄往外跑,却还是被等在外面的陈岁淮捞个正着:“着急忙慌跑哪儿去。” “……好巧岁淮,你怎么在这里。” 陈岁淮自然不想说自己在等乔璟考完试一起回家,便抬了抬下巴:“路过,是挺巧的,一起走吧。” 他们学院和商学院那么远,可能是有别的什么事要过来办吧,乔璟想。 可他今天必须得赶在陈岁淮回家之前签收个东西。本来陈岁淮说好下午去健身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去了,乔璟苦思冥想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支走他。 这时有几个同班女生也从考场里走出来,路过乔璟和他打招呼。 走近了才发现他旁边站着另一个近几月在学校里名气十分响亮的男生,其中就有个胆大外向的女生上前对陈岁淮说:“是你啊,上次数学系组织的新柳杯模型大赛里,我的组和你们竞争第一来着,还记得吗?可惜最后组内有分歧,不然第一一定是我的。” 陈岁淮低头瞥了眼那个女生,是张生面孔。 他参加过的比赛、拿过的第一太多了,陈岁淮连新柳杯是哪个都记不清楚,怎么可能认得出对手是谁。 介于那女生旁边站着好几个脸涨得通红,羞涩到不知道看向哪里的同学,陈岁淮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说不记得,会让她在朋友面前丢脸,于是默默地移走目光,重新看向乔璟,什么话也没说。 殊不知他自以为的大发善心替人着想,只会让对方更加尴尬。 乔璟习惯了陈岁淮的性子,连忙在中间打圆场:“新柳杯吗?第二名也好厉害了,不愧是我们班的学神,给金融系争光啦!” 陈岁淮不屑地想,按照女生的说法,他在这个比赛里可是第一名,乔璟怎么不夸夸他? 虽然乔璟平时夸他夸得够多了,可陈岁淮还是不满足,也不想听到乔璟说别人厉害。 听了乔璟的话,女生的脸色好看多了,低头莞尔:“也就那样,还有努力的空间。说起来你们怎么认识的?” 金融系的绣花枕头系草和中外合资学院的巨型学霸居然相识,刚刚看两人小声说话的模样,似乎关系还不错。 站在一起不仅养眼,还让人起了探究之心,这两个从画风到属性完全不同的两款系草,到底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第53章 陈岁淮站在这里只是想要和乔璟一起回家的,他和乔璟待在一起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懂了些面对同学时需要装出来的礼貌模样,可他私底下并感受不到和陌生人交朋友的乐趣。 他觉得乔璟这几个同学虽然没有恶意,但是话实在太多了些,一点都没有打扰到人家的自觉,他的耐心就快告罄了。 一句“和你们有关系吗?”就快涌到嘴边,乔璟却突然挡在他前面,抢答道:“没有啊,我们不认识。” 女生将信将疑地打量了下乔璟:“不可能啊,我们刚刚远远就看到你俩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乔璟:“……”眼睛还挺尖。 他一向很注意不要在公共场合和陈岁淮考得太近,怕自己身上粘着的闲言碎语给陈岁淮带去困扰。可今天陈岁淮出现得太突然,他没来得及回避就被人看见了。 “真的不认识吗?我有个朋友特别喜欢这种冷脸学霸类型的,你要是认识的话,能不能给个陈同学的联系方式呀?”女生压低声音,凑近乔璟耳边说。 陈岁淮看她对乔璟亲密的举动,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乔璟也不习惯被不熟的人贴得这么近,一边在心里腹诽这同学还真是自来熟,一边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回答道:“抱歉,我真的和他不熟。你刚才看见我们讲话是因为陈同学不认识商学院去健身房的路,在问我怎么走。” 说完,乔璟转过身,对陈岁淮挤了挤眼睛,指向不远处的草坪:“走过钟塔再左拐,一直走,看到三食堂的时候右拐就到了。” 陈岁淮没有接到乔璟的暗示,两人几个月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默契顷刻间碎得干净。 上辈子他畏畏缩缩,一事无成的时候,乔璟都光明正大地对别人到处介绍自己是他的“弟弟”。 现在的他是让乔璟觉得很丢脸吗?为什么要和别人说他们不熟,甚至用“陈同学”这种疏离的称呼叫他。 这下陈岁淮不仅拳头捏得紧,上下后槽牙也死死锁在了一起。 乔璟还没察觉到危险,又说:“这两天快放假了,听说健身房关门比较早,这位同学要去的话早点去哈!” 陈岁淮:好,很好。 现在装不熟,以后有事别来找他。 乔璟看着陈岁淮转身离开的背影,长吁了口气。 希望陈岁淮能听懂自己的提醒,真去健身房锻炼一会儿再回去。 他给陈岁淮准备了一个惊喜,这会儿搬运工人正在家门口,等着他开门进屋组装。 要是礼物的赠送对象提前回家,这份惊喜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第二十三章 那天陈岁淮回来得很晚, 晚到乔璟一会儿担心是不是陈岁淮路上遇到什么事了,不然为什么还不回家,绿信也不回;一会儿又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 让陈岁淮不高兴, 在和他用不回家的方式表达抗议。 回头想想陈岁淮转身走的时候表情是不太对劲, 看起来既生气又伤心,可那时乔璟沉浸在要怎么确保惊喜的新鲜感, 来不及顾及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可陈岁淮为什么不高兴呢? 乔璟手上给陈岁淮又发了条信息, 还没想出所以然, 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手机响声。 他连忙跑去开门:“这么巧,我刚给你发了消息, 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就到门口了!” 陈岁淮没有搭理他。 一点也不巧, 他在门口站好久了, 只是心里憋屈得难受,一点也不想见到乔璟,所以才没进来。 “都八点多了,你吃了吗?我不敢碰你的宝贝厨具,所以没做饭,我们一起出去吃吧!”乔璟小心观察着陈岁淮的脸色,提议道。 陈岁淮没好气地拿出一个纸袋子扔到桌子上:“吃过了,剩下的。” 乔璟打开一看,是热腾腾的m记。 薯条还没软, 汉堡是热的, 餐巾纸整整齐齐叠在一起, 一看就是刚买没多久、还没打开碰过的。 “谢谢岁淮,我正想吃些不健康的!” 其实陈岁淮今天是真的想过不管乔璟了的, 反正他们两个不熟,他为什么要管乔璟吃什么? 谁会跑到陌生人家里给别人做饭。 可是都快走到小区了,陈岁淮又折了出去,找了最近的一家快餐店给乔璟点了份晚餐。 乔璟是个死心眼,说要等他吃饭就绝对不会自己偷着点外卖。他今天在健身房做了三倍的训练,回家做饭铁定是来不及了。 乔璟要是不想饿着,只能由他带饭回去。可一想到乔璟那幅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样子,陈岁淮又不大服气,他凭什么还要替乔璟考虑那么多? 饿就饿着,少吃一顿死不了。 这样恶狠狠地想着,陈岁淮还是随口报了几样菜名,甚至不忘提醒营业员把乔璟不喜欢的酸黄瓜从配料里去掉。 乔璟仓鼠似的挖着玉米杯,看着在客厅里烦躁地走来走去的陈岁淮,说:“你坐下再吃点呀。” “我说了吃过了。” “那你陪我吃会儿。” 乔璟等了几秒,才终于等到陈岁淮到他身边乖乖坐下,凑到陈岁淮面前问:“你是生我气了吗?” “没有。”陈岁淮把头扭到一旁。 “这样啊。”乔璟笑嘻嘻地说,“可我反思了一下,我要是你就肯定会对我生气的,因为我居然在别人面前说和你不熟。” 第54章 陈岁淮坐立不安起来,他想乔璟明白自己的心情,可乔璟真把这心思捅出来,他又觉得生气的理由幼稚得丢人,想立刻起身离开。 乔璟伸手扯住陈岁淮还没来得及脱下来的大衣袖口,往他手里塞了盒鸡块:“说好陪我吃会儿,听完再走。” 陈岁淮觉得乔璟胆子是真的大了,以前他这样看乔璟一会儿他就连大气都不敢喘。现在不仅不害怕他了,做错了事声音都没见小一点。 谁说要陪乔璟吃会儿的? 但陈岁淮真没继续起身了,他倒要听听乔璟怎么狡辩。 “你刚刚注意到那个女生凑近我说了句话吗?她和我无中生友,想从我这儿拿你的联系方式。” “……” “她胆子要是大些直接问你要也就算了,没有你的允许,我肯定不能直接答应下来吧?所以我就说和你不熟,永绝后患嘛。” 听到那个女生和乔璟的悄悄话说的是和他有关的事情,陈岁淮脸色稍微缓了缓,但很快又蒙上阴霾:“可以前你在外面也在尽量避免和我有接触。” 好几次他在学校里和乔璟碰巧遇到,两个人隔了几条街匆匆对视一眼,乔璟就会若无其事地瞥开,迅速转弯往别的地方走去。 一开始陈岁淮以为乔璟视力不好,或者走着路也会放空自己,就没当回事。 可这一周抓着乔璟在学校自习,乔璟却仍然坚持要和他错峰出行。到自习室和离开的时候都会找借口自己去上个厕所,买个东西,或者绕道去学院交份资料,反正想方设法让陈岁淮先回家,他等会儿再走。 陈岁淮虽然有些不高兴,可理解乔璟并非真是他的连体婴儿,有自己的事情很正常。他要是跟得太紧,岂不是像承认自己离不开乔璟一样? 可他从来没设想过,乔璟只是单纯不愿意被别人发现他们认识彼此而已。 这会儿乔璟竟然还试图骗他说是为了不把联系方式给女生,才装不认识他? 陈岁淮更生气了。 乔璟本来就没指望用这个理由说服他,看陈岁淮快速炫完鸡块后,只觉得他应该很饿,想也没多想就把手里剩下的半杯玉米递过去。 收回手后他才发现不对劲,自己吃过的东西陈岁淮应该…… 乔璟又悄悄看了一眼陈岁淮,他已经舀起玉米开吃了。 ……陈岁淮果真气得不轻,估计一晚上半点东西都没顾上吃。 瞧给孩子饿的,都不嫌弃他了。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陈岁淮声音冷冰冰的,头顶明晃晃悬着一行大字:“今天不解释清楚这事你别想好过。” 乔璟这才下决心说:“我名声不好,怕连累到你。” “什么?”陈岁淮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个……陶琛。”乔璟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面色有些发窘,只希望陈岁淮能明白他的意思,不要再追问下去了。 幸好,陈岁淮果然没再说话了。 乔璟叹了口气,试图让这莫名冷下来的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我自己是无所谓的,可要是你的名字和我捆绑在一起,以后耽搁你追求喜欢的女生怎么办?” “我没有喜欢的女生,也不会追求别人。”陈岁淮否认得很干脆,却在心里想,你当然无所谓了,反正你也喜欢男生。 但他更想和乔璟说的是,他不在意这些。 不仅无所谓会不会被乔璟的名声所累,甚至在听到能和他的名字捆绑在一起的时候,陈岁淮心尖还微微颤动了一下。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被人鄙夷的存在,佝偻在阴暗处见不得光,不配和乔璟站在一处。 后来他正大光明地走到阳光下,却也再失去了与乔璟并肩而立的机会。 乔璟从来没等过他。 陈岁淮心想,也许人就是会想要追求自己没有过的东西。和乔璟的名字捆绑在一起有什么好的?不过是因为他从前得不到,所以才觉得诱人而已。 他会因此触动,是很正常的。 乔璟只当陈岁淮说笑,见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就知道今天的顺毛任务完成了,于是兴奋地说:“你吃完了吗?来,我有个惊喜给你。” 陈岁淮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才在乔璟期待的眼神中看起来不甚在意地站起身跟上去。 “锵锵——” 乔璟打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陈岁淮离得有些远,一开始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绕过乔璟,等看清屋里装扮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心里是有些震撼的。 这间书房在他搬过来以后,做过一段时间乔璟的卧室,后来成了安置画板和石膏小像的地方,而现在出现在正中间的,是对立摆放着的划船机和器械推肩。 而原先乔璟的那些小玩意儿,被收拾到了房间的一角,略显局促地挤在一起。 虽然这两樽东西比平时陈岁淮在健身房里使用的都已经小了一圈,可还是把本来面基就不大的书房塞得满满当当。 “我在跑步机和划船机里纠结了好久,后来销售说这种老实居民楼里放跑步机的话不太方便,‘咚咚咚’的声音会很扰民,所以最后挑了这两个安静些的。” 陈岁淮皱眉:“你是要把这里当简易健身房租出去?” 乔璟:“……” “我不同意,我不喜欢家里有陌生人,而且会很臭。”陈岁淮越说眉心拧得越紧,“你那么缺钱吗?要多少直接和我说,这种投资一点都没意义,而且轻量级的器械功效减半,女生用一下还好,男生有这功夫捣腾还不如去正儿八经的健身房。” 第55章 “没有要租出去。”乔璟无力地解释,“是送给你的礼物。” 陈岁淮刚才扫视房间时的目光还充满了鄙夷,觉得乔璟买这些东西简直有毛病,为什么事先不问问他这个同一屋檐下的人意见再做决定。 这会儿听到他说这些是送给自己的礼物,陈岁淮又觉得那两个大家伙顺眼了起来。 乔璟有些扫兴,却承认陈岁淮说的也对。他买的时候自己在店里试了试觉得不错,却忘了陈岁淮比自己宽上一圈,他光是站在房间里都显得仪器娇小起来,更别说坐上去用了。 他就是想着陈岁淮帮了自己很多忙,在别人面前也一直记得维护自己,又起早贪黑给他补课,是时候买些陈岁淮感兴趣又实用的东西谢谢他。 他错过了陈岁淮的生日和双旦,眼看就要过年了,正是个送礼物的好时机。 当然乔璟也是有自己私心的。如果家里有健身器材,陈岁淮在房间锻炼的时候,他就能经常看到各种形态下的肌肉走势,为以后画人体做准备。 “要不我把这两个退了,给你买个重型的?再多这房间摆不下,而且老房子承重也不太安全。”乔璟还在试图挣扎一下。 陈岁淮没有回答。 他走到划船机那边坐下,推拉两把:“算了,别退了。” “没关系的,我联系店家……” “搬运工人上门也要花钱,何必呢。虽然勉强了些,也不是不能用。”陈岁淮阻止道。 乔璟本来想说售后一周内退换是免费的,可是看陈岁淮东摸摸西敲敲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看起来好像没前面自己说得那么嫌弃。 所以这礼物送得还行?乔璟忍不住嘴角上扬。 陈岁淮正打算起身去看看旁边的推肩仪好不好用,生怕那些卖器械的人因为乔璟不懂货诓他。 才背对乔璟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乔璟罕见地爆了句粗口。 下一刻,陈岁淮就被一双手臂紧紧环绕住了。 手臂的末端,乔璟两只指节纤长的手,正拢成弧形。 死死地扣在他左右两边胸上。 “大大大大大……” 陈岁淮翻了个白眼。 他的胸部是练得不错,绝对符合乔璟所说“大”这个形容。 但乔璟就算是个gay,就算这里没有外人,他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行为举止。 实在忍不住摸一下就算了,这样拼命扒拉着不肯松手是什么意思? 乔璟崩溃地大喊:“有大蜘蛛啊——” 第二十四章 怕蜘蛛没什么丢人的, 但一个大男人怕虫子怕到毫不克制地挂另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太显眼包了。 虽然陈岁淮觉得乔璟身材瘦小,扒拉他胸口的手细腻柔软, 就算已经用尽全力抱着他的, 却也没给陈岁淮带来任何束缚感。 只让人觉得被深深地依赖着。 但陈岁淮还是忍不住说他:“就你这怂样, 还想什么结婚娶妻的事。” 乔璟不理解,结婚靠的又不是对蜘蛛的无畏精神, 陈岁淮把这两件事拉一起比较什么? “我平时也不怕虫啊, 但这蜘蛛实在是太大了!”乔璟颤抖着从陈岁淮背后伸出一只头, 粗粗算了一下,又赶忙缩回去, “它展开来比我脸都大, 别说话了岁淮你你你快想想办法。” 陈岁淮面无表情地说:“哦, 我也害怕, 怎么办。” 乔璟的手突然僵住了。 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收回手臂,眼一闭心一横往前走到和陈岁淮并排的地方:“那……你先出去,这里交给我。” 眼看他闭着眼往前探出小碎步,陈岁淮把他往后面一拽:“要撞到划船机了。” 握上乔璟手臂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抖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陈岁淮忍不住嗤笑一声:“怕就别逞英雄,躲一边去。”然后他就搬来一把椅子,准备踩上去抓那蜘蛛。 “你不是也害怕吗?我其实可以的……”乔璟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真的可以。” “再说话抓到了放你明天早饭里。” “……”乔璟闭嘴片刻, 还是决心开口, “那个是白额高脚,吃蟑螂的益虫, 你抓到以后能不能往窗外墙壁上放生,别打死它。” 陈岁淮正要伸手去扑它,闻言气笑了:“你还给我安排上了,那就不抓了,留家里当宠物养,让它帮忙多抓点蟑螂?” “谢谢不用了,我们厨房很干净没有那种东西,留家里的话这房子我送给它住算了。” 陈岁淮无语极了,可还是照着乔璟说的,用纸巾抱住蜘蛛后放生了它。 去开窗的路上经过乔璟时还不忘幼稚地伸手做假动作,去吓一吓他。 见乔璟闭着眼往后缩的样子,陈岁淮觉得一天的坏心情都没有了。 可紧接着,他想到了一些事情。 “你一直都很怕虫吗?” 乔璟觉得有些丢脸,但还是诚实地点头:“指甲盖这么大的也怕。” “飞的爬的都怕?” “活的死的都怕。” 乔璟以为陈岁淮会毫不留情地嘲讽他,没想到他压根没说什么,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严肃地嘱咐:“那你一定记得不要去山林、农村力生活——特别是那种灌木草丛,还有许多溪流的地方。” 第56章 乔璟:?我在大城市过得好好的,去那边生活干嘛? 他没问出口,但陈岁淮接收到了他疑惑的眼神。 可要说起来,他此刻比乔璟更困惑。 那么怕虫子的一个人,当初是怎么一个人跑到穷苦山村里过日子的? 要说他没什么常识,去了才发现遍地毒虫,也该呆不了两天就被吓回来了。可乔璟一去就是整整一年,直到死亡把他永远封存在地底。 陈岁淮在自己重生之前才知道,当年乔璟去世之后,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他没有插手过乔璟的身后事,一切交给了自己的助理。只有在立墓的时候他才稍微过眼了一下,让人买了s市最贵的墓园里,一个陈岁淮挺满意环境的风水宝地。 但他一生都没去看过乔璟一次,也就无从得知那里自始至终只有一座空坟。 那日是陈岁淮的助理不知因为什么,在庆功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突然拉住陈岁淮的衣领,含糊不清地说出了这个秘密。 距离乔璟去世已经十年了,陈岁淮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个时候才说出来,又为什么这个时候要说出来。 毕竟他又不会在意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究竟埋骨何处,他再憎恨乔璟,也不至于要把人骨灰挖出来折腾。 所以陈岁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在听了那句话以后,疯了一样将家里酒柜中纯粹收藏用的名酒拿出来,一夜喝了干净。 大概是项目落地太高兴了,想和同事们一起庆祝下吧。 然后再一睁眼,陈岁淮就回到了十八岁的夏天。 或许是因为他一次性摄入太多烈酒,酒精中毒而亡。陈岁淮不在意、也不想去探究自己的死因。反正公司早成体系,他的助理会把一切打点的很好,除此以外,他在世上无亲无友,也算了无牵挂。 死就死了,没人会悼念他。 重生以后,他刻意避免自己去想那一夜助理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如今陈岁淮忽然发现,他还是很在意乔璟的死亡。 这样一个精致得像瓷娃娃,怕虫怕得不顾形象滋儿哇起来的男孩子,能接受他的身体被冲到一个无人发觉的淤泥深处,被各种可怖的虫子蚕食、分解,再与自然融为一体吗? 反正陈岁淮不可以。 “树林看着漂亮又神秘,但是里面到处都是危险。枝头随时随地会垂下蛇来,有些有毒有些没毒,但没毒的也能缠在你脖子上把你勒到窒息。” “……” “那地方的蚊子可和城市里的不一样,腿长个头大,咬一口能肿一星期。但被蚊子咬还算好的,有些虫子小得肉眼几乎看不见,但携带可怕的病菌,运气不好碰到就会发高烧到必须去医院的地步。” “……” “还有那些清澈见底的小溪也不安全,蚂蟥到处都是,还有一些你估计从来没听说过的蛭……” “好了你不要再讲了。”乔璟感觉自己柔顺的头发都一根根竖起来了,“我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打死我也不去。” 陈岁淮满意地点头:“你记下就好。” 可或许想起了一些陈岁淮一直不愿意记起的东西,即使他达到了目的,却还是不太开心。 与乔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越是觉得前一世的乔璟不该那样死去。 而自己对乔璟的态度,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他的前世今生似乎被一道看不见尽头的鸿沟割裂成两块,他在这头,乔璟站在那头,那距离太远,陈岁淮跨越不过去,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跨越过去。 他们如今这样站在一起,偶尔小打小闹,大体上始终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就好像前世的一切都是陈岁淮胡做的一场梦。 现实比梦美好太多了。 可他和乔璟的身世梗在那边,提醒着陈岁淮这里还有一颗随时随地会引爆的炸弹。 “对了岁淮,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 “我爸说有个项目赶紧,他月底要飞去南美,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肯定不在家过年了。”乔璟有些遗憾地说,“大哥向来和我不对付,不希望和我一起守夜,叫我别回去。所以你能接受就我们两个单独在这边过春节吗?” 事实上乔慎之没有对乔璟说那话,只是以前乔岩过年的时候也曾经出差过几次,家里的保姆放假回家,就剩下乔慎之和乔璟两个人守着空落落的房子,相对无言还算好的,指不定乔慎之还要说什么让乔璟过不好年的难听话来。 在春节这种阖家团圆的美满节日里,乔家的气氛格外凉薄。 乔璟觉得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可这是陈岁淮第一个离开自己的家、在s市度过的新年,乔璟怎么都想他高高兴兴的。 乔家给不了他的温馨,在出租屋里或许能有。 “你如果想回乔家的话也可以回去的……” “我没想回去。”陈岁淮说,“我是说,无所谓去哪里。” 其实从他和乔璟搬出来住以后,两个人很少回乔家,顶多乔岩叫了两个人才偶尔回去一趟,接受乔岩“让我考考你们”的商圈新闻问答。 除了用这严肃的互动联络父子感情,顺便被乔慎之冷嘲热讽一番,乔璟看起来和乔家之间没什么太多温情可言,所以后来陈岁淮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要学习,要比赛,拖着乔璟尽量少回乔家。 第57章 就算是春节,他觉得理应同样如此。 陈岁淮不太理解乔璟,或者说是大部分人对节日的重视。在他看来那和一年中其它的日子没什么差别,太阳照常升起又落下,不管用什么形式度过它,日子既不会变得更好,也不会过得更差。 人类社会追求的仪式感真的毫无意义,特殊的快乐转瞬即逝,只会衬托得那些蝉联往复的寻常岁月更加黯淡。 “太好啦!”乔璟高兴地说,“我其实也无所谓在哪过节,感觉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乔璟住过很多很多房子,小小年纪名下就有了几套他记不住地址的房产,唯独从这一间摆不下两个常规大小健身器材的出租屋里,乔璟和陈岁淮挤在一起,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像两只无家可归的鸟,躲到同一片梧桐下避雨。 所以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为了哄陈岁淮随口说什么好听话,这确实是乔璟的肺腑之言。 然后乔璟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车钥匙:“我买了好多烟花,内环不让放,跨年夜我们看完春晚一起去海边放烟火吧!” 陈岁淮:“哪儿来的车?” “我自己的——你放心,当时考完大学爸爸要送车给我,我特地挑了低调的,不会很惹眼。车一直停在小区里,s市公共交通那么方便,私家车那么堵,所以平时没什么机会开。” 陈岁淮觉得事情不太妙:“你多久没开车了?” 乔璟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车技,便信心满满地说:“是有一阵没开过,但我大路考小路考都是一次性过的,教练都夸我有天赋,你别担心。而且到时候年夜路上行人和车都少,指定好开!” “……我没担心这个,但你是不是不知道车子长时间不开,是会没电的。” 乔璟:“啊?我开的是油车啊。” 陈岁淮叹了口气:“油车也是有电瓶的。 第二十五章 乔璟设想中和陈岁淮在春节前的这几周生活是会非常忙碌的, 他还从来没亲手置办过年货,对于春节的想象全都停留在电视里和社交媒体上。 以前乔璟总是很羡慕别人家里春节会贴窗花,写对联, 一家人打打闹闹着大扫除, 还会在年夜包汤圆或是饺子, 然后热热闹闹坐一起扯一夜闲话。 不管是犯了什么错,都会被一句喜气洋洋的“大过年的”给轻描淡写带过, 仿佛世间所有其它事在过年面前都得靠边站。 他终于有机会体会这一切了, 乔璟想得很好, 他早早从网上搜罗到许多年夜饭准备清单,挑挑选选确定了几个陈岁淮和他自己都喜欢吃, 做起来也不算太难的菜肴, 列好所需要的材料, 准备去超市来个大采购。 新年要穿的新衣服他也看好了, 有陈岁淮喜欢的素色,也有乔璟看重的有趣细节。 对联和窗花他觉得那些有名网店里的款式比线下的要可爱很多,可是还没到年末大促的时候,乔璟打算守着折扣最大的时候,赶在快递员节前末班车的时候再买。 那日程和计划可谓是安排得满满当当,可真到了春节前一周,却都不做数了。 因为乔璟的车就像陈岁淮说的那样,没电了。 几家有名的4s店早早回去了一批工人,离家近的那家好巧不巧配不到乔璟电瓶的型号。于是辗转修车就花了好几日, 等这边折腾完了, 超市里的东西卖得七七八八, 快递站该关门的也早就关了。 陈岁淮看着乔璟满脸写着沮丧,拿过他准备的菜单, 划改了两笔:“有些菜没那么讲究,少几味料没啥别,普通人吃不出来,买不到就算了。” “豆沙馅实在买不到,家里有真空包装的红豆,自己碾也行,就是麻烦点。” “春联窗花什么的,现成的买不到,红纸到处都是,搞只毛笔自己写不就好了。” 乔璟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陈岁淮还没彻底说完,他就已经眉眼舒展开来,连连点头:“你说得对,办法总比问题多。” 好在他烟花早就买好了,就算别的不算完美,今年的春节也已经足够符合乔璟对节日气氛的想象。 而生活总是会在各种时刻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 也不知道是哪次乔璟和陈岁淮在楼道里,或是居民楼下的交谈被邻居听了一耳,没过两天,乔璟家的房门陆陆续续被好几个热心的大爷大妈敲响。 “我那天听你们说买不到豆沙?我家老头多买了两袋,包不完,分你们一袋!给什么钱呀别给,上次老头子路上摔伤还是你给送去医院的,帮了大忙了,别和阿姨客气。” “张阿姨那天就和我说了,你们今年不回去过年呀?怎么不早告诉大家,你俩年纪轻轻准备不来团圆饭吧,上我们家吃呀,我和你李叔年轻的时候开饭店的,烧得一手好菜。” “您太客气啦!”乔璟笑眯眯地婉拒,“有机会一定到大娘家来蹭饭,但我们岁淮手艺也很好的,您有空也来赏脸!” 陈岁淮没乔璟那么善于和中老年人打交道,但面对这些热心肠的慈祥面孔,他也摆不出平日的架子来,在旁边时不时点头,还对着乔璟的表情依葫芦画瓢,扯出一个僵硬的、代表和善的笑容。 “小陈这么厉害呀?诶,小伙子笑起来真好看,平日里干嘛要一直板着脸,我家那个上小学的孙女走廊里碰到你了都不敢和你打招呼。” 第58章 乔璟瞥了旁边学大尾巴狼装乖的陈岁淮一眼,心里默念王姨家的小姑娘最好还是怕他一点,没事别想着去和陈岁淮打招呼。 这样被大爷大妈们围着,用菜场里挑小白菜的眼神打量着,七嘴八舌的过年祝福语以及笑声在狭窄的走道里反复从一处墙壁弹到另一处,荡出彻夜难眠的回音……陈岁淮应该觉得喧嚣吵闹得头疼,可他只是有些不适应,却并不讨厌。 想当初搬进来几日遇上这些邻居托他送东西给乔璟时,陈岁淮还觉得乔璟在外表演型人格,装腔作势来维护自己的人设。 现在他却在想,就算是装的,又怎么样呢? 如果所有的喜悦、关心、分享与拥抱在表达出来的一刻都是真诚的,若是能留在这瞬间,他愿意跟着一同假装。 也许装得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楼上的邢叔叔和赵阿姨你还记得吗?”乔璟提着一袋东西回来,对正在准备土豆泥的陈岁淮说,“他们儿媳妇在过来的路上突然要生宝宝了,所以一家人准备去医院过年。” “哦,恭喜。”陈岁淮说,“你手上拿的什么。” “窗花和对联,他们说可能这阵子都要住在儿子儿媳家照顾他们,来不及贴,就给我了。” 乔璟前阵子买了红纸试着自己剪,但和陈岁淮一个手笨一个心粗,纯粹是在浪费纸,折腾不出个完整图样来。 春联倒是写了两幅,乔璟小时候练过好几年书法,但许多年不写,他对自己的作品怎么看都不满意。陈岁淮觉得写得好极了,可乔璟想了想陈岁淮那□□爬,觉得他说的不算数。 这会儿有了现成的,乔璟非常高兴。 “我觉得还是你写的那个特别点。” 乔璟忙着在对联背后贴双面胶,没注意陈岁淮低声说的一句话:“但老两口下午的时候把福字先贴了,所以我们大门中间还少了一块。” 陈岁淮洗了洗手擦干,走过来把四四方方的红纸递给乔璟:“弄完再做饭。” 乔璟取来毛笔,在纸的上方悬停了一会儿,然后潇洒地下笔。 陈岁淮看他的手势不太对,笔画似乎也多了些,困惑地走近,又皱着眉离开。 “别那样看着我嘛哈哈哈!”乔璟大笑着,将那张写着“钱”字的红纸,倒着贴到房门正中央。 他说:“我觉得去年能认识你,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已经很有福了,所以新的一年守住这些就好了,还是多求些财吧!” 陈岁淮懒得搭理他,默默走回厨房,心想等过完年快递员上班了,他还是在网上重新买一张福字好了。 “我炸些春卷,你等下给前两天送我们东西的人家带过去。” 乔璟听到陈岁淮这么嘱咐,在他看不见的背后欣慰地点头应下。 虽说陈岁淮做了很多年的饭,但他平日里对待三餐用打发两字形容还差不多,乔璟也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所以他还从来没有这样正儿八经地准备过大餐。 再加上有个啥也不会的乔璟在一旁热心地帮倒忙,一顿晚饭两个人从午饭过后忙到新闻联播结束。 吃到热腾腾的汤圆时,春晚的片头曲也响了。 乔璟往两人杯子里倒上果汁,强迫着陈岁淮拿起玻璃杯,与自己的轻轻碰了一下:“新年快乐!” 陈岁淮:“元旦的时候你已经说过这句话了。” “那就今年第二次新年快乐!” 陈岁淮无语地看着乔璟,还想再挤兑他两句,却发现乔璟的目光已经被春晚开头的歌舞表演彻底吸引了过去。 他摇了摇头,实在不知道这些吵吵闹闹花红柳绿的表演有什么好看的,放下果汁,往乔璟的碗里扔了一块挖出来的八宝饭。 吉祥平安啊,乔璟。 新生快乐啊,陈岁淮。 * 陈岁淮以为看完春晚,乔璟会困得放弃去海边放烟花的提议。 没想到他精神比白天还要更好些。 “我下午可是喝了三杯美式呢,保准晚上开车不困!” 陈岁淮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一边认命地跟着乔璟去小区里开车。 说起这车来陈岁淮也很无语,乔璟早先还说自己特地挑选了一辆低调普通的车,结果他一看,是辆a8。 “黑色轿车,没有花里胡哨的标志,还不低调吗?” 陈岁淮想了想那些半夜油门一轰能把三里外居民炸醒的跑车,觉得乔璟说得也不错。 去海边的路上,乔璟意犹未尽地和陈岁淮说起刚才春晚里看到的小品段子,一边说一边笑,连着方向盘都握得不太稳,车子扭得像条灵活的蛇。 “看路。” “红灯。” “超速了。” “啧,导航让你右转啊……不是,黄线你调什么头,算了,开错就开错了。” 乔璟越说越兴奋,陈岁淮却还得分神留意着路况,到后来实在忍不住说:“等我过了年去考个驾照,你以后还是别开车了。” 乔璟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我平时车技还可以的啦,今天太开心了,而且路上没人,放肆点嘛。” 陈岁淮看了看正精神抖擞值班的摄像头,冷笑道:“希望你收到罚单的时候还这么开心。” “岁淮,你看!” 两个人上了高架一路往海边开,灯火辉煌的高楼越来越少,因此能看到更远地方的夜空。 第59章 黑夜中若是空旷起来,除却路灯的大小,人很难辨别出远近距离。 可是随着离市中心越来越远,他们逐渐能看到远处天际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 “哇这个好看!” “你看到旁边那个像雪花炸开的吗?我这次也买了,等下我们自己放的时候近距离看到肯定更好看!” “这个信号弹居然是紫色的,好少见!” 像是连老天爷都为了让乔璟过个理想中的新年推波助澜,从三天前开始s市的气温直线向上,大年夜这一天甚至升到了二十度的罕见高温。 这有些不正常的天气让许多人忧心忡忡,陈岁淮却觉得是件好事。 否则冬夜的海边冷风一吹,能把乔璟这种在家里都离不开暖气的人直接吹僵。 绝不可能在沙滩上这样兴奋地跑来跑去,笑声逆着风都能传出两条栈道。 “别发呆啦,给你仙女棒。” “……它叫什么?” 乔璟将手上燃烧着的冷烟花硬塞给陈岁淮,然后借着他那边的火星再点亮两根新的。 “你要是喜欢,叫他仙男棒也行。” 陈岁淮觉得都不是什么叫得出口的好名字。 海边陆陆续续来了其他放烟花的人,说话间不断有烟花在两人头顶上方绽放,乔璟时常话说到一半就被吸引走注意力,留陈岁淮侧目看他,等着乔璟回过神来把剩下的半句讲完。 或是起个新的话题,再无休止地展开。 这漫无目的的夜,好像可以和聊不完的话与放不完的烟花一样看不见尽头。 “你觉得海边好看,还是城市里好看?” 乔璟歪着头想了想:“不一样的好看,我都喜欢。” 陈岁淮追问道:“那你会觉得自己像城市里的一盏灯吗?” “……啊?” 乔璟转过头,不理解陈岁淮的意思。 陈岁淮看着乔璟又圆又亮的瞳仁里反射出自己身后的朵朵璀璨,这才反应过来他说漏了嘴。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你忘了吧。” 烟花吵闹,可那句话乔璟听得很清楚,自然也忘不掉。 大概是这良辰美景让陈岁淮诗兴大发,要做些奇特的比喻吧,乔璟想。 看到美好的东西会引发联想很正常呀,乔璟觉得陈岁淮的否认大概是因为外露了自己的情绪,感到害羞罢了。 所以他无视了陈岁淮的要求,仔细思考了会儿,认真回答道:“如果能选,我才不要做繁华人间的一盏灯呢。” “每天悄无声息地亮,又在夜色中熄灭,万家灯火由我组成,却也从不缺我这一盏。” “我要做呢,就做这烟花。” “可烟花转瞬即逝,不吉利。” “那有什么关系。”乔璟笑呵呵地说,“有人看到过,记住我就好了。至少在那一刻,我是不可被替代的。” “乔璟。”陈岁淮喊道。 “怎么了?” “我做你副手吧。” 乔璟满头问号:“什么手?” “副手,就是你以后继承乔氏,什么都交给我。”陈岁淮看着远方的海面,平静地说,“你可以光明正大做你想做的事情,人际交往我帮你摆平,难做的决策我会帮你分析好可行性,公开的场合我和你一起去,不会说的话我来说,不想喝的酒给我喝。”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用担心?” 陈岁淮喉结上下一滚:“嗯。” 他这些天一直为两个人的身世这颗定时炸弹隐隐不安,却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 按钮就在他手上,陈岁淮是有权利决定要不要按下它的人。 时间倒退回最初,他可以选择让一切往事烂在地底,只要他不开口,秘密就永远只是秘密。 乔璟先是畅想了下那个美好场景,然后问:“那直接把公司交给你好啦,我就能彻底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注意不错:“对啊,我直接坐家里收股份分红就好了,反正我什么都不会,也做不好继承者。你哪儿都比我强,我凭什么让你给我做副手呀?而且我和你,公司在谁手里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的。 陈岁淮心想。 乔璟在与不在,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乔璟心里没当回事,他这才大一,股东们肯不肯承认他这个接班人、公司能不能顺利到他手上还是个未知数呢。 以后的事情那么远,哪能比今夜的烟花更值得关注。 乔璟的手机突然颤了下。 “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 乔璟摇了摇头:“是个陌生号码。” [新年快乐,乔璟] 落款:纪澜。 乔璟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可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说过。 他以为是自己同班或者同系一个不太熟悉的同学,心里对没记住那人是谁感到有些歉意,随手编辑了一条同乐同乐发还回去,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第二十六章 陈岁淮的担心不无道理, 乔璟在年夜当晚有多么兴奋,第二天的状态便有多离谱。 他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起床后就没什么精神, 陈岁淮喊他都反应慢半拍, 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春晚的回放, 到前夜爆笑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跟着笑两声,等到歌舞出来的时候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60章 原本陈岁淮以为是乔璟熬了一夜又睡得太久所以脑子不清醒, 傍晚看到他的脸有些红的时候才觉得不太对。 陈岁淮探了探乔璟的额头, 烫得有些离谱。 “去急诊。” “不去。”乔璟安抚地拍了拍陈岁淮的手, “我心里有数,吃点药就好。” “你都烧成什么样了还有数。”陈岁淮去拿外套, 准备直接把乔璟架去医院。 “你以前没发过烧吗?每次都去医院吗?” 陈岁淮嗤笑一声。 他们村里只有一个赤脚医生, 从小孩到老人基本小病靠熬大病靠命, 那些没经过专业处理的中草药吃了顶多起个安慰作用, 别因为野生的什么菌种加重病情就算是运气不错了。 后来陈旭风到了村子里看不下去,有时候知道哪家老人小孩生病了才会半拉半强迫地把这些人送到山脚下县城的医院治。 唯独陈岁淮生病了,他从来不管。 所以这么些年他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靠强壮的体魄硬顶过来的。 “就是说嘛,你能熬,我也可以。” 陈岁淮正想说你和我怎么能一样,却听乔璟说了句让他有些意外的话。 “反正从小到大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没听到回话,乔璟睁开眼,迷迷糊糊看了不可置信的陈岁淮一眼:“很奇怪嘛?我爸晚上不太好打扰,我哥身体不好睡得早, 哪怕醒了也不会搭理我;瞿婶年纪大了, 我也不好意思让她陪我去医院折腾……几次发烧试了试药, 找个最适合我的,吃上一两天就能自己好。” 他伸手指着一个柜子说:“那边第二层就放着药……不用去拿, 我中午就吃过药了,真没事,别担心。” “没担心,就怕你有什么事,一个屋子里的我要负责任。”陈岁淮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把乔璟的手往毯子下一塞,“晚上看看药有没有用,退不下去还得去医院。” 乔璟已经睡着了,没精力再拒绝陈岁淮一次。 “月初要是不听你的,直接把空调买回来就好了,这会儿还能用上。家里这两个使不上劲儿还有霉味的,开了都怕中毒。”陈岁淮喃喃自语,一边把两个小太阳都搬到沙发旁边,对着乔璟腿部烘。 过了一会儿看他额头出了些汗珠,便又把取暖器移远些。 “真难伺候。” 陈岁淮抱怨着,却又希望那个叽叽喳喳的乔璟早些回来。 这套他平时觉得小得两步就能走到头的出租屋,没了乔璟的声音,空旷得让人心慌。 到了半夜,一整天昏昏沉沉的乔璟被晃悠醒。 他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即使在拉上窗帘的屋内,也是能是稍许看清家具轮廓的。那一瞬间乔璟有些心慌,还当烧得视力出现了问题。 “岁淮,你在吗?”乔璟开口,嗓音有些病态的沙哑。 “是冷醒了吗?” 声音是从乔璟身下传来的,他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意识到自己正趴在陈岁淮背后,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什么都看不见是因为陈岁淮用一条厚厚的围巾将他整个头部包了起来。 “……不冷。”在密不透风的大衣和围巾帮助下,乔璟一点也不冷,只感觉闷得慌。 陈岁淮说:“你体温下不去,都快四十度了,必须去医院。” “没事的呀。”乔璟的声音藏在绒线之后,显得虚弱又无力,“晚上体温就是要比白天更高些,睡一觉就好了,我扛得住。” “可没必要扛。” 陈岁淮轻描淡写一句,却叫一股暖流沿着乔璟的喉头往鼻腔涌来。 生病很难熬吗?乔璟从来没觉得。晕乎两日再咳个一两周,总归能好全的。 可是大年初一在陈岁淮宽厚的背上,他忽然为过去十九年的自己感到委屈。 而带给他这个感觉的,是个同样委屈了那么多年的人。 “你别乱动。”陈岁淮有些不满地对乔璟说。 大过年的路上没什么出租车,大学城偏僻,网约车也见不到几辆。陈岁淮电呼了半个多小时都没等来一辆接单的车,只能背起乔璟到马路上碰碰运气。 能打到车就打,打不到就背着乔璟走到医院。 三四公里路,他步子大走得快,只要别让乔璟冻着,不是什么难事。 可如果背上的人不配合地乱动,就另当别论了。 不是说背得多辛苦,他怕给乔璟裹好的衣服围巾散开来,吃了风烧得更厉害。 “再乱动等下让医生给你多扎几针……”陈岁淮的话被突然绕过来的围巾堵在唇中。 乔璟软绵绵地把包在自己头上的围巾分享给陈岁淮:“放心,是外面那层,不对着我脸的,应该传染不到。” 陈岁淮心说,他们共处一间房,该传染早晚会传染,逃都逃不掉,不急这点时间。 “拿回去。”他语气不算温和,“头吹不了风。” “那这样。”乔璟把脸埋到陈岁淮脖颈旁,滚烫的额头贴在陈岁淮的耳朵上,“这样也吹不到,还更暖和——你耳朵好凉,正好给我降降温。” 背着乔璟,还要想办法走得又快又稳,陈岁淮其实此刻非常热,鼻尖都凝出了汗水。 他一点也不想带围巾,这简直是在给他火上浇油。可是乔璟往他颈侧一蹭,陈岁淮却忘了拒绝。 第61章 很快,他耳边又响起了有些短促却平稳的呼吸声,乔璟又睡着了。 算了,陈岁淮想,乔璟没力气折腾,他也空不出手来,还是少纠结这些,争取早点到医院吧。 乔璟的额头很烫,捂得陈岁淮与他贴在一起的耳朵在短短两分钟内,完成了从冰冷到几近烧起来的变化。 可不知道为什么,陈岁淮感觉自己另一边露在风中的耳朵也在发烫。 而他的心跳,似乎有趋于乔璟心脏因为高烧快速跃动的频率。 可能是走得太快了。陈岁淮有些奇怪,也就这几天因为健身房关门没去运动,身体机能下降得这么快吗?他平日在跑步机上负重跑个十公里也就这点心律。 陈岁淮小心地将乔璟往背上颠了颠:“肯定是你太重了。” * 打了退烧针,又开了些猛药,很快乔璟和陈岁淮就回家了。医院附近更好喊出租,所以两个人回来的路程要简单很多。 擦了把脸,重新吃了药后躺回床上,乔璟却觉得清醒了很多。 陈岁淮还在客厅收拾东西,乔璟就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回一些信息。 他朋友不多,昨天把烟花的照片发在家庭群里面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只有司一柠发了一堆表情称赞漂亮,紧接着又吐槽了五六十条吃年夜饭时家里亲戚的奇葩发言。 乔璟翻了好一会儿才挑着一部分回完,退出去又看见在通讯录那边有一个红色的标识。 大过年的,谁来加他? 乔璟好奇地打开,在申请信息里看到“我是纪澜”几个字。 他皱着眉苦思冥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在昨夜放烟花的时候收到过这个“同学”的祝福短信。 烧了一整天的乔璟总感觉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心想:这同学还怪热心的,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自己的手机号,还马不停蹄追来绿信加好友。 乔璟点了通过,刚要关掉手机屏幕继续休息,那边立刻发了条消息:“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语气怪熟稔的。 乔璟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觉得现在自来熟的同学可真多啊。他没打算和一个记不清是谁的同学分享自己兵荒马乱的大年初一,就随手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 还没想好要不要问一下对方是谁,乔璟听到了陈岁淮进屋的脚步,连忙把手机一扣,推进枕头底下。 “还玩手机?”陈岁淮略带生气的声音响起。 乔璟下意识否认:“没有,我就是看一下时间。” 他话音刚落,枕头底下“嗡”地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 乔璟尴尬地抠了抠枕套——现在的大学生都睡这么晚吗?都要凌晨三点了还回消息,不要仗着年轻乱折腾,会像他这样生病的啊! 陈岁淮走到乔璟那侧,站在床边没说话。 乔璟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陈岁淮的注视,忍不住有点愧疚。陈岁淮为他忙里忙外这么久,乔璟觉得自己应该老老实实睡觉,争取快点好起来,不要继续给人添麻烦。 可他又想,自己生病已经这么可怜了,在别人那里任性不了,到陈岁淮这边还不能稍微使下性子吗? 他是病人,陈岁淮能怎么凶他? 乔璟在两个想法中反复横跳,还没下定一个决心,突然感觉他的额头被拍了一下。 陈岁淮剥开一张退烧贴往他头上用力一按:“别聊天了。” 乔璟就觉得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挣扎像被一道符咒贴了个烟消云散,乖乖地答:“好。” 他生过那么多次病,唯独这回,一点都不可怜。 有陈岁淮严格要求的看护,加上退烧针和药物的作用,没过两天乔璟的伤寒就好得七七八八,也不像以前那样还要拖上十来日的咳嗽和浑身没劲,年还没过完就又是活蹦乱跳的话痨一只。 陈岁淮从早到晚和乔璟待在一起,就又开始忍不住嫌他聒噪。 可他也没说什么,至少这样说明乔璟精神很好,恢复得不错。他要是突然安静成瘟鸡,陈岁淮只会更担心。 这几天看在乔璟生病的份上,陈岁淮破天荒地开始动脑子做好吃的,为了让他能吃得多些,好得更快些。 乔璟把陈岁淮做的一切看在眼里,只想着以后要对他更好些,然后嘴上吃得毫不客气。 这真是他过得最好的一个年了。 第二十七章 年初三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商店开始营业, 也有部分错峰放假的工人从老家回来。 陈岁淮时刻留意着店铺动态,一等到他们开门,就预约了工人上门装空调, 将原来那两个年龄可能比他们自己都大的家伙换走。 乔璟嘴上说着很快天气就暖和了, 他感冒也好得差不多, 不用浪费这个钱。可等空调装上后,他又只顾着感慨早知道就不扣把这几千块钱, 生活质量提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挂机虽然看起来马力少了些, 可是乔璟总觉得比以前家里的中央空调用着还舒服。 “我把空调钱a一半给你吧?”乔璟看了看自己银行卡余额, 又补了句,“下个月, 月初我收到定金就转给你。” 他先前那笔赚的钱一次性给陈岁淮买健身器材作礼物用, 又在春节前按照合同交了半年房租, 先前好不容易攒下的小金库一下子空瘪了不少, 划掉接下来两个月预留的给自己生活费,乔璟竟然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给陈岁淮。 第62章 “不需要。”陈岁淮盛了一碗瘦肉粥给乔璟,沉思片刻,终于还是把心中堆积很久的困惑问了出来,“你是欠了什么债不敢和家里说吗?” 乔璟隔着袖子小心翼翼地拉过瓷碗,正鼓起腮帮子想努力把粥吹凉些,听到陈岁淮的话直接吹破了功,哭笑不得地说:“你在想什么呀?我能欠人什么钱。” 富二代们那些纸醉金迷的喜好:抽烟喝酒,赛车女人, 股市房地产……乔璟一个都不沾, 要说他最能乱花钱的地方, 就在于那泛滥到令人发指的同情心。 路过乞丐就随手给个二三十,遇到陌生老夫妻说自己一天没吃饭就恨不得把皮夹掏空, 还在各个平台上给一些慈善机构开通月度捐款,要不是偶尔会收到一些捐赠对象的情况汇报短信和邮件,乔璟自己都忘了捐过这些钱。 他用在别人身上的钱,几乎是用在自己身上的好几倍多。 “那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穷?”陈岁淮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真的很缺钱,又为什么要在我身上花这么多?” 乔璟:“那个……我也没你说的这么穷。” 他就是节省惯了,很多东西哪怕一时心动,想想它的实用价值就很快冷静了下来。生活里没有那么多东西非买不可,乔璟觉得看着这些钱在银行卡里滚着收利息,要比用它们换取物品能得到更多快乐。 同样,如果他送的东西对陈岁淮来说很有意义,能帮助到他很多,乔璟就觉得更容易获取满足感。 要不然他怎么对司一柠说,自己是个讨好型人格呢? “你是想说我爸这么有钱,我明明可以刷他的卡是吗?” 陈岁淮不置可否,之前刚来到乔家的时候乔璟带他出去买东西,就有拿出来过乔岩给的黑卡买单。乔璟果然不笨,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毕竟如今乔璟还不知道自己并不是乔家血脉,按理来说用乔岩的钱天经地义,他有什么理由不用呢? 乔璟理所当然地说:“可那是我爸的钱啊,又不是我赚的。” “……”陈岁淮很难理解,“他的不就是你的。” “不一样的,我用我自己的钱心安理得。”乔璟耐心地解释,“我能对我的生活负责,总感觉就有了些抵抗他的底气。” 比如他一直在期待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靠着画画养活自己,到时候不管乔岩支不支持他,都没办法再说他“浪费时间在一些不值当的事情上”。 但陈岁淮知道,这样的抵抗是没有意义的。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到乔家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本生活得好好的乔璟放弃了自力更生的打算。 但最终的结果就是,乔璟向乔岩低了头,遵从了他的安排走进那个自己完全不熟悉,也从心里无法认同的乔氏工作。 他努力了这么久的底气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 可是…… 陈岁淮又想,或许这一世可以不一样的。 “不用和我算得这么清楚,我也能赚钱。” 陈岁淮从来没有和乔璟说过自己各个比赛的奖金有多少,如果乔璟有心打听,其实能通过学校里的公开信息大概了解到陈岁淮的几个第一名有多高的“含金量”。 可乔璟虽然钦佩陈岁淮的能力,但他大部分时候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接单交单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功夫真的费时间去关心这些? 所以此刻乔璟听着陈岁淮语气没有波澜地把自己的小金库一笔笔收入列出来,惊讶得嘴巴越长越大,几乎能直接吞下一个鸡蛋。 陈岁淮也真的这么做了,他快速剥开一只茶叶蛋掰成两半,往乔璟嘴里塞进去——他不喜欢吃任何不炒在菜里的蛋,每次都要想尽方法和陈岁淮讨饶。 平时就算了,现在感冒刚好,最是要补充蛋白质的时候,陈岁淮才不搭理他。 “原来读书好这么赚钱的?”乔璟嘴里含糊道。 “你好好读书,以后接管乔氏能赚更多钱。”陈岁淮见乔璟眼神放光,就想着趁此机会循循善诱,叫乔璟安安心心待在他身边,少想着以后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采风,老实点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乔璟叹气:“这也是要天赋的,我就不太行了。不过你先前还说呢,以后要帮我管着公司,叫我做个悠闲的甩手掌柜,我们俩荣辱与共,你读书好就算是我也不差了!” 陈岁淮:“……也行。”他也不指望乔璟有什么出息,安安分分就好,“所以你也不用着急跟我平摊这点钱。” “那不一样。”乔璟说,“我的是你的,你的也还是你的。” 陈岁淮觉得乔璟在努力和他划清界限,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高兴。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乔璟手机突然响了。 看着乔璟快速喝水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然后火急火燎地回房关门接电话,陈岁淮深吸一口气把这没来由的情绪压制下去。 他转身往家里的小健身房走去,刚坐到划船机上,扭头看了眼大开的房门,突然起身去把门关上了。 一开始陈岁淮在家里健身的时候是会关门的,可几次三番乔璟都会过来把门打开,说:“房间里本来就小,关着闷不闷啊。” 陈岁淮表示他可以开窗,乔璟又用大冬天开窗多冷,运动了出汗容易感冒为由拒绝了他。 陈岁淮略一沉思就明白过来乔璟想做什么了。 第63章 然后他留心观察了几天,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乔璟在偷看他。 乔璟自以为做得十分隐蔽,要不就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要不就是说有些口渴频繁地在客厅和厨房间走来走去…… 陈岁淮又不是傻子,三番两次一转身就能见到乔璟,再怎么样都会意识到不对。 原来乔璟送他这些器械是有别的目的。 可陈岁淮一点也不觉得被冒犯,他还隐隐有些得意——学校附近健身房里的那些弱鸡哪能和他比? 乔璟还不算瞎,知道谁才是练得最好的。 于是陈岁淮锻炼得更卖力了,虽说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为了乔璟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男子完美的身材,却忍不住暗暗窃喜,至少这样,乔璟不用去看别人了。 他宁可忍着恶心“便宜”乔璟,也不能接受乔璟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但陈岁淮现在有些生气,才不想这么简单就遂了乔璟的意。 乔璟对家里的风景自然是满意极了的,自从上一次的单主收货以后尖叫着在网上宣传了一波,乔璟最近堆积的单子清一色带着些暴露成分。 单主们的要求不至于太过分,乔璟也没什么避讳,就当是在练习了,反正他现在不缺模特,一张张画下去,日渐得心应手。 “你还抱怨粉丝们不相信你是男生,你去看看别的男画手,做梦都在画女人,你呢?首页一眼扫过去,清一色的大胸腹肌男。” 乔璟躲进房间里就是在和司一柠打电话,听这吐槽做贼心虚地把听筒音量调小,还不放心地拉开门往客厅看了看,说:“你们对男画手这刻板印象也太深了……下次接你电话得出门接,总觉得怪不安全的。” “他又不是千里耳,哪儿能听得清。而且我要不是有事找你,平时才不会给你打电话。”司一柠在地铁上,周边环境嘈杂,时不时就会提高自己说话的声音,“我还有四站路就到你家了,你快点想想借口把黑脸怪支走嘛,我真的不想碰见他!” 乔璟无奈地答应:“有在想呢,不着急。你要是真不想见他,我把东西给你送出来就好了,你还能少搬两步路。” “你才刚感冒好,还是老实点待在房间里吧。” 乔璟真的很想让自己这两个好朋友认识一下,也好叫司一柠放下心来,可她对陈岁淮的敌意大到乔璟根本无从下手,只能另外再找机会。 而且让陈岁淮离开一点难度都没有,他只要随口说个想吃的东西,陈岁淮这种行动派穿上外套就开门下楼。 可是等司一柠真到乔璟小区的时候,他却发现根本不用大费周折。陈岁淮正巧刚健身完,拿着衣服去洗澡了。 乔璟一打开门,司一柠就催促道:“快快快。” “……这么着急,在我自己家还像做贼一样。” 司一柠撇了撇嘴:“大部分男生洗澡一块布从头抹到脚,两分钟都算讲究了,我这是以防万一。” 乔璟刚想反驳这话有些夸张了,可他想了想陈岁淮向来五分钟内冲完凉,还能顺带把头洗了的速度,觉得司一柠的评价可能也没太大问题。 他把十来个快递盒垒得整整齐齐,为了方便司一柠提走还打包起来,用胶带做了个把手。 “你什么时候都会做这个了?” “岁淮会的多,看久了就学会了。” 司一柠挑了挑眉,忽然仔细观察了下乔璟:“脸色还不错,养得挺好,看不出大病初愈的样子,好像还胖了点。” “我胖了吗?胖很多吗?”乔璟倒吸一口冷气,“最近陈岁淮做的各种粥喝得我人都肿了,碳水果然不能吃太多。” 司一柠沉默下来,虽然仍然有些担忧,却不得不承认陈岁淮把乔璟养得不错。如果他在乔璟身边真的别有目的,按照乔璟对他的信任程度,陈岁淮早就好下手了。 这样细致入微的照顾,要只是为了做做样子,未免太吃力不讨好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也许他和乔璟待的时间久了,会被他感染,也学着用真心来对待乔璟。 司一柠又扫了圈屋内的装饰,视线在成双成对的拖鞋、衣架、碗筷、抱枕上挨个停留片刻,却觉得这气氛不太对劲起来。 这可不像是两个简单合租的室友会把家打扮成的模样。 “哦,那些啊,岁淮有时候看我用的东西很不错,懒得去挑选别的,就会多买个一样的回来。”乔璟看司一柠怪异的眼神,主动解释道,“后来我就习惯什么东西都多买一份了,反正他也不讲究,给什么都能用。” “这样吗。”司一柠还是觉得奇奇怪怪的。 女生之间就是关系亲密也不会样样都贴着朋友买一模一样的东西用,这真的能用“不讲究”解释得通吗? 她侧着头思索着,忽然又品到了些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啊,你就两个房间,一个摆了健身器材,那你住哪里?” “……咳。” “他要求的?” 乔璟迟疑了下,还是点了头:“算是,也不是吧。” 司一柠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给你看那么多同性恋相关的电影,对你还算可以,又要你和他睡一张床……卧槽。” 乔璟:“?” “你居然以前还担心陈岁淮恐同,因为陶琛的话要误会你什么。他这明显是在暗示你啊!” 第64章 第二十八章 乔璟脑子嗡嗡的:“暗示我什么?” 不等司一柠回答, 他又自己回答:“不能吧,先不管岁淮的性取向到底是什么,他能看得上我?他……” 乔璟下意识想否认, 可他解释的话绕在舌尖,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仔细想想, 陈岁淮对他的好真的超出了乔璟所有的想象。从前他只觉得那是一种同一屋檐下的相互扶持照顾,司一柠这么一点, 乔璟就觉得陈岁淮的一举一动都没法去深究。 “你心肠好, 长得漂亮, 多才多艺,脾气……” 乔璟被夸了个大红脸, 连忙喊停, 挣扎道:“先别把结论定死, 我觉得还是没道理的——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喜欢男生的样子, 而且对我从来没有乱七八糟的过分举动啊!” 司一柠嘴角抽了抽,心想这还不过分吗?普通两个直男之间气场根本是互斥的,靠近彼此几公分都寒毛耸立好吗。 可是比起陈岁淮的态度,司一柠觉得乔璟的才更值得她关注:“那你呢?” “我什么?” “你喜欢他吗?” 原本陈岁淮在浴室都快待不下去了,他也不是故意要躲在门后听乔璟和另一个有些陌生的女生谈话的墙角。 可是那两个人几次提到了自己的名字,陈岁淮就默不作声地在浴室擦着头,想听听乔璟在背后怎么评价自己。 不听不知道,那两个人说的话也太离谱了。 他正打算冲出去阻止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起来,却突然听到司一柠的那个问题, 鬼使神差地停下开门的手。 乔璟喜欢他吗? 陈岁淮以为自己对这件事很有自信, 乔璟自然是喜欢他的, 否则为什么唯独对他这么好,还一直想方设法偷看他? 可是乔璟沉默了下来。 司一柠抽了口气:“从小到大都没听你说过喜欢什么女孩子, 我以为你就是开窍晚了点,从来没往这边想过……你居然真的喜欢男的?” 乔璟声音有些小,语无伦次地说:“我是没对女生开过窍,可我也没喜欢过男人啊……你说得我都乱了,我是挺喜欢陈岁淮的……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就是觉得和他待在一起轻松自在,和与你在一起的感觉很相似。但也不完全一样,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司一柠直视着乔璟的眼睛,看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一片迷茫,就知道这朵牡丹根本就没搞明白状况。 “我的好乔璟啊,这是两码子事,我们用点成年人的思维来看这件事好不好。”司一柠往前走了一步,把房门在身后关上,语重心长地和乔璟谈心,“要是我突然和你表白了你会怎么想?” 乔璟想了一下那个画面,连连摇头:“你肯定又是在寻我开心。”他们两个人一起长大,太熟悉彼此的一切优势弱点,根本生不出一点粉红心思。 “你会觉得我在开玩笑,也不会因为这样的话对我产生芥蒂,因为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经历的所有,从来没有超出过友情的界限。” “可是你刚才在陈岁淮的事情上犹豫了。”司一柠说,“比起不可置信,你更多的情绪是在怀疑和紧张。” 岂止紧张,乔璟感受到自己背后都出汗了,捂在厚厚的棉睡衣里怪不舒服的。 “换最简单直白的方法来说,你对他的喜欢有谷欠|望吗?” 乔璟:“?” 司一柠闭了闭眼,深呼吸道:“就是你看到他的时候想不想亲他,摸他,会有反应,还想做更加……” “停停停……”乔璟手忙脚乱地打断司一柠,拎起地上那些刚刚讲到兴头上被司一柠暂且放下的快递盒,重新塞到她手里,“好了,我可以确定我对陈岁淮一点不正经想法都没有,就是好朋友的喜欢。这下我们都可以放心了。” 司一柠被乔璟推着往门外走,一边将信将疑地回头:“真的?” 乔璟觉得这个话题太离谱了,哭笑不得:“我们关系再好,也别这样面对面探讨生理问题吧。” “……gay蜜的话也不是不行。” “我的大小姐,快回去试新衣服吧您。” 乔璟好不容易把这尊大佛推走,累得像是刚跑完三千米,靠在门背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都怪司一柠,他现在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等下还怎么面对陈岁淮。 说起来陈岁淮这澡洗的时间也太长了吧,不会摔倒出什么事了吧? 乔璟冷静了几分钟,走去敲浴室的门:“岁淮你还好吧?” 陈岁淮:“……没事,刚刚睡着了。” “诶?你要睡出来睡啊。”乔璟有些愧疚,是陈岁淮这几天照顾他照顾得太辛苦了吗,洗着澡都能睡着。 “我知道了,马上就……我先洗个衣服再出来。” 确认乔璟离开后,陈岁淮双手撑在洗手台两侧,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低头看了看听完客厅里那个女生刚才惊世骇俗的话后,短时间里没有任何要消下去意思的某处。 实在没忍住骂了一声。 * 乔璟还担心自己见了陈岁淮会忍不住思绪乱飞,但这实在是多虑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能见到陈岁淮的时间呈指数型下降。 陈岁淮准备了很久的创业项目开启了递送企划通道,于是开学后陈岁淮除了回家做饭,其它时间不在学院上课,就泡在图书馆写报告。 第65章 乔璟听了下觉得这基本靠个人努力的企划案好像在家里也不是不能写,可是偶尔在校园里遇到陈岁淮,看着他形色匆匆,皱眉苦思的样子,又不好意思多问什么。 可能是他脑子简单想得少,陈岁淮这么聪明的人,做事情总有他的道理。这会儿他本来就很忙,乔璟觉得自己还是别给陈岁淮添乱了。 他不知道这个表面上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陈岁淮,深夜回家后,会对着睡梦中的乔璟出多久的神。 “还发短信叫我别回家给你做饭了,自己会解决。你能解决好什么?”陈岁淮没什么意义地给他把脑门上的碎刘海拨了拨,“留锅里的牛奶你又没记得热了喝。” 这没有半点自理能力的样子,都不知道乔璟没有他在的几个月是怎么独立活下来的。 陈岁淮环视四周,觉得他回家的时间是有些少了,这房间里自己的存在感好像都有些弱了。 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乔璟,只好找借口避开他。 从前陈岁淮可以说自己对乔璟有前世放不下的执念,今生要好好看清楚这个人,弄明白他的企图然后再把上一世没有算清楚的账和乔璟讨回来。 但是这日子过着过着,陈岁淮却不记得自己到底要问乔璟讨什么了。 他该有的好像都有过了,所有没法掌控在手心里的遗憾似乎只围绕着乔璟一个人而生。可扪心自问,他在遗憾尽头看见的只有恨吗? 陈岁淮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就被偷听到的话给闷头一棍,打得五雷轰顶。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会喜欢乔璟,可是这样一来,那无从解释的欲,就更让陈岁淮头疼。 他几乎要猜测是不是自己身体上出现什么问题了。 那件事发生后的起初几日里,学校自习室还紧锁着,陈岁淮避无可避,就只好待在家里如坐针毡。 他很努力把自己弄得很忙,厨房健身房两头转,尽量减少和乔璟面对面说话的次数。陈岁淮本来话就不多,那两天乔璟也很沉默,屋檐下住了两个心里有鬼的人,气氛怎么看怎么奇怪,可他们默契地选择一起看破不说破。 但这还不是让陈岁淮难以忍受的。 乔璟在躲他,所以偷窥陈岁淮的次数越来越少。陈岁淮感受不到他目光的时候就会想到那天乔璟说他对自己并没有不可告人的想法,于是心里窝着一股莫名的火;而只要余光一瞥到乔璟在看他…… 他就没法克制地起立。 陈岁淮想不到有一天他这样自制力强的人,会一点儿也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查过很多资料,试着去找原因,却发现结论都逃不过一个“情”字。 陈岁淮不信邪,又去网上找了各种各样的小视频,想证明这只是他迟来很多年的青春期,厚积薄发不可收拾,才变成现在的局面。可陈岁淮看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没几分钟就忍不住关掉见面,胃里犯恶心的感觉和从前并无二样。 他只对乔璟一个人起这种反应。 乔璟都不用像小视频里的主角去做什么特定的事情,说什么奇怪的话,哪怕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陈岁淮周身的血液就忍不住往一处钻。 “你真的好讨厌啊。”陈岁淮站在乔璟床头,面无表情地嘀咕,“我和你果然八字不合,命里犯冲。” 因为装了新空调,乔璟晚上也不再怕冷了,有时候温度开高了还会把胳膊伸到被子外凉快。 陈岁淮看着那节露在睡衣外的手臂,牙痒得恨不得凑上去咬一口,叫乔璟陪着他一起难受。 “你凭什么就能置身事外。” 乔璟翻了个身,模模糊糊中看到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身边,就伸手去抓,捏住陈岁淮衣摆的一角往下扯了扯:“你总算回来了,快睡呀。” 陈岁淮往后退了半步,看乔璟的手软软地垂下来:“哦。” 心里却想,乔璟要是知道他脑子里正在播放什么画面,还会期待他回来吗? 他没法做这样的假设,所以这种龌龊的念头一定不能让乔璟知道。 就在这时,乔璟的手机亮了亮。 陈岁淮很努力地让自己扭头,却还是没忍住看了眼。 [明天xx路咖啡店见面,别忘了。] 第二十九章 乔璟早晨起来的时候在床边坐了好久都不清醒, 他昨天做了好多和陈岁淮有关的梦,但这会儿全都是零散的片段,拼不出个具体。 大概记得他先是在自己床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话, 然后乔璟忽然觉得气温骤降, 缩成一团都抵御不住那寒冷, 直到陈岁淮大手一揽把他抱到怀里…… 坏了,他肯定是白天胡思乱想太多, 连梦都开始做不正经的了。 还好梦里的事情除了自己没人知道, 否则他要没脸见人了。 话虽这么说, 乔璟走出房门看到陈岁淮在桌边忙碌的熟悉身影时,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 “眼睛红, 两只耳朵也红。”陈岁淮飞速瞥了他一眼, 低头摆碗筷, “你真是只兔子吗?” 乔璟飞速捂住耳朵:“睡觉压到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 乔璟画蛇添足地又补了句:“我翻身多,两边轮流压到了。” 陈岁淮忍不住嗤了声:“洗漱完过来吃饭。” 乔璟试图用冷水给耳朵降温,折腾许久都不奏效,索性自暴自弃地回到客厅时,陈岁淮手里的土司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第66章 “真磨叽。” “是你吃得太快了,这样不行。”乔璟说,“网上很多医生说过的,慢点吃饭对胃好。” “你吃饭的时候少说点话也对胃好。”陈岁淮看了看钟表,嘴上嫌弃着, 却还是耐心地等乔璟一口一口慢慢吃完三明治, 再把豆浆从微波炉拿出来递过去, 才说,“我项目上有个东西要你帮忙, 没记错的话你周五白天都没课,等下吃完和我一起去图书馆吧。” 乔璟恨不得把乐于助人四个字刻在骨头缝里,陈岁淮以为自己这样说了,他肯定会兴高采烈地点头答应下来,然后收拾东西和自己一起去学校。 不料乔璟正喝着豆浆,突然呛了一下,拍着胸口咳了好一阵,才踟蹰着说:“那个……我今天约了人,不好意思啊。” 说话间他眼神飘忽不定,怎么都稳不下来,也不敢抬头直视陈岁淮。 陈岁淮把这都看在眼里,装作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随口问:“约了谁?” “……同学。” 乔璟觉得自己这么说也不算错。 起初他以为纪澜是自己的某个同系同学,第二天去学校里打听了一圈,发现并没有这个人后,隔天就在纪澜发来问候信息的时候明说了这个困惑。 “我是与你同一个高中的学弟,今年高二,正准备文理分科,问老师要来了学长的联系号码,主要是想询问些有关s大的问题。” 乔璟半信半疑,自己在高中的时候成绩是还不错,可算不得顶尖,人也不会来事,在班级里和老师面前的存在感其实很弱。当初同一届学生考进s大的那么多,乔璟觉得老师现在要给班里同学推荐个学长学姐的联系方式答疑解惑,怎么也应该不会想到自己身上。 可那个纪澜见他久久没有回复,为了自证,甚至发了学生证和自拍的照片来。乔璟这下放心许多,那滚烫的心肠就又开始蠢蠢欲动。 一个对前途迷茫的高二学生需要学长的帮助,他怎么可以置之不理呢? 所以乔璟不过是和那人说了几句话,纪澜一说要约他吃饭,想都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了。 志愿填报和竞赛加分考试等等事项确实要当面才能解释清楚,乔璟甚至还在备忘录上列了几条他想得起来的能帮到学弟的点,以防见了面一紧张忘了提醒他。 如果小学弟将来能考上s大,也确实算他的同学了。 乔璟坦坦荡荡,不觉得这事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可是前两天司一柠才与他说,如果对陈岁淮确实没有别的想法,就该和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就像男女之间天生有壁垒一样,男男之间也该注意分寸。 乔璟本来就在这种事情上栽过跟头,很难不多防备着些,更别提陈岁淮的性取向在他们这边还打着问号的情况下。 他们关系再好也只是朋友,情侣之间都讲究要留一定私人空间呢。就从这无关紧要的事情开始试着剥离开来好了,再说了,陈岁淮对他也不是无话不说的。 “噢,同学。你们约着去做什么?” 乔璟有些奇怪,平时陈岁淮也不会这么关心他的事情。可他没法在陈岁淮这样的学霸面前,把纪澜约他“讨教学习上的问题”这种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哪怕它是个事实。 于是含糊其辞道:“打算组队报名个课题,我……课选得少,看看能不能抵抵学分。” 陈岁淮静静地坐在那边,似乎在给乔璟最后的机会说出实话。 乔璟这人有个习惯,在备注人的时候会把姓名、外貌特征甚至是在什么场景下认识的一股脑都写上去。 而那天他看到乔璟手机上弹出来信息的发送人,根本没有备注,只是一串看不懂含义的网名,和一个流星符号。 他不信这就是一个普通的同学。 也不愿意承认乔璟会这样随便为了一个路人,挖空心思想借口骗他。 乔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快速喝完豆浆,就找借口说要出门。 逃得匆忙,他都没记得问一下有早课的陈岁淮要不要一起走,也就没注意到陈岁淮在他背后投来的,那个已经很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的狠厉眼神。 陈岁淮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捏着乔璟留下来的空碗的手青筋暴起、微微发抖,恨不得把瓷碗捏碎。 “乔璟,”他自言自语道,“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谈谈。” * 乔璟在校园里游荡了会儿,才等到和纪澜约定的时间,提早十分钟赶到咖啡店,没想到那个小学弟早早过来等他。 “你好,我是乔璟,你怎么来得这么早呀?我们高中离这里可有些距离的。” “纪澜。”少年礼貌地起身和乔璟握了握手,“今天春游,我请假专门来见学长,所以早过来了些。” 乔璟默默打量了少年两眼,他留着高中生常见的发型,穿着校服,一副金丝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看起来十分秀气。 一看就是个成绩不错的好孩子,怎么开口凭空长了十几岁,怎么听怎么老成。 “请坐吧。” 乔璟感觉自己才像是更年少的那个,听话坐下后,很快就有服务员拿了一杯咖啡过来。 纪澜把咖啡往乔璟那边推了推,乔璟下意识想婉拒,却听他说:“焦玛两泵糖浆,你会喜欢的。” 乔璟愣了愣。他喜欢吃甜食,却又知道这对牙齿和健康不利,所以如果在外面点咖啡,会自欺欺人地减一泵糖浆。 第68章 听完以后他沉默了很久,说:“希望以后我也能遇到在各方面包容忍让我,还能在生活上给我提供便利的室友。” 乔璟笑道:“会遇到的。” 他从前也没盼望过生命里会出现陈岁淮这么个人,也算是可遇不可求了。 只是…… 这个与别人谈论起来时乔璟十分骄傲满意的室友,最近却让他犯了大难。他自然不会把这种私密的事情和纪澜说,却在走出咖啡厅后叹了口气。 要是司一柠从来没和他说过那些话就好了,以他的粗神经,要是自己琢磨恐怕永远不会觉得和陈岁淮的相处模式有什么问题,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里哽着根刺,和陈岁淮独处的时候怎么都不自在。 乔璟看了看手机时间,这个点他如果回去的话,陈岁淮可能还在做晚饭。以免两个人碰到,乔璟打算在学校里随便逛逛,等陈岁淮吃完饭离开后再回去。 他沿着学校的景观湖走了两圈,又坐在校史馆门口的喷泉旁发了会儿呆,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回家。 却不知道这在外头消磨的一小时,陈岁淮一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乔璟背后。 他下午的时候就一直站在乔璟和纪澜相约的咖啡店外,马路对面恰好有一棵粗大的梧桐,能够遮住他的身影,又不阻碍他寻找乔璟的视线。 乔璟坐的位置很好观察,可是他对面的那人恰好被咖啡店里的一盆龟背竹挡住了面孔——但从身形和衣着来看,很明显是个高挑的男生,而且是个高中生。 两个人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但是乔璟看起来很高兴。 陈岁淮还没见他和别人说话时,有过这么生动的表情,时不时用手比划什么,还掏出手机,似乎在划动相册分享照片给对方看。 乔璟手机里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笑,怎么没拿给他看看?他们是什么关系,有那么多话要聊吗?他和乔璟以前在家里都说不了这么久的话。 陈岁淮一手扶着梧桐,指甲都快刻进斑驳的树皮里。 他很想冲进去看一眼乔璟对面坐着的人是谁,然后当着他的面把乔璟带走。可是陈岁淮不敢,他又怕误会一场让乔璟发觉自己不对劲的心思,又怕他担心的事情是真的,自己的举动只会把乔璟越推越远。 他在担心什么呢? 陈岁淮心想,乔璟是不是找到了比他更有用,更想合住的对象。 他是不是就要失去乔璟了? 直到乔璟离开,陈岁淮都没看到另一个男生长什么样。两个人正要走出咖啡店的时候,男生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折回去拿,让乔璟不要等他。 陈岁淮在跟着乔璟离开,和等一下那个男生出来之间徘徊片刻,最终选择跟在了乔璟身后。 管他是谁,只要乔璟心不定,就算没了这一个,迟早还会有别人吸引他的目光。 刚才乔璟和那个男生聊得喜上眉梢,手舞足蹈,怎么这会儿一准备回家,脸色就像吃了苍蝇似的。 他到底……是有多不想看到自己。 然后陈岁淮就这样静静地跟了一路,意识到那个时不时看一下手机时间,在校园里漫无目的逛街的乔璟确实是在躲他以后,陈岁淮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的喜怒哀乐。 理性与欲|念。 都系在前面不到一百米,那个瘦弱到有些苍白的少年身上了。 陈岁淮不想和任何一个人结婚生子,但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人相伴终生,他想要、也只能忍受乔璟一辈子睡在他身边。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认知,怎么允许乔璟的生命里出现其他选择,背弃他离开? 乔璟回到家的时候,耳朵贴在门上往里面听了会儿,确认家里静悄悄的,才放心地拿钥匙出来开门,一边忍不住嘲笑自己这一串举动,像个在外面玩野了怕被爸妈责骂,半夜偷摸潜回家的小孩子。 可他刚打开门,还没来得及摸到按钮开灯,就被人推了一把。 大门在身后“嘭”地关上。 乔璟一点声音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口鼻就被一只大手捂住,无法呼救。 后背撞上墙的时候有些痛,但乔璟并没有很慌张,因为他闻到了自己很熟悉的味道,再加上那双带着茧的手,和高大的身形,乔璟一瞬间就猜出屋里的人是谁了。 黑暗里那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过来,乔璟觉得很安心——哪怕陈岁淮的举动有些反常,又隐隐带着点怒火的意味,乔璟也对他很是放心。 陈岁淮不可能伤害他。 这是学了什么擒拿术,和他闹着玩吗? 乔璟感受着陈岁淮抓住他的两只手禁锢在虎口中间,动作不算轻柔地举过头顶一起贴到墙壁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含糊地“说”了几个字。 陈岁淮觉得掌心被乔璟说话的举动震得麻麻的,勾得他心跳越来越快。 他要是做成了自己想的事情,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现在是最后停止的机会。 可乔璟被他堵在手心里的话,还是清晰地传达到陈岁淮耳中。 他说:“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陈岁淮心想,他不管做什么,都是不可能放开乔璟的了。 捂着乔璟嘴的那只手松开,乔璟先是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陈岁……” “淮”字没说出来,就被两片不属于乔璟的薄唇推回了齿尖。 第69章 他的嘴又被堵住了,用另一种方式。 乔璟没与人这样接触过,不巧的是对面这个人也没什么经验,那说是一个吻,倒不如说陈岁淮是在泄愤般地啃他。 唇齿之间没什么旖旎缱绻的味道,只剩下一头野兽对毫无还手之力的目标猎物的无情撕扯。 确实是撕扯,乔璟觉得嘴里有股铁锈的味道始终散不干净。牙齿时不时撞在一起,还有些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陈岁淮右手空闲出来后,一路向下,直接抓住了让乔璟动弹不得的地方。 他这还哪能不知道陈岁淮的举动是因为什么。 乔璟不想“就范”,可他稍微一动,陈岁淮就握得更紧。 乔璟绝望地想,早些时候他就觉得以陈岁淮的体格,如果真的与他相处不来,两个人要动起手来,自己一定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那时候他单纯是害怕陈岁淮打他,没想到预言成真,却是陈岁淮用另一种乔璟意想不到的方法,叫他无力对抗。 上半身动不了,下半|身不敢动,乔璟觉得自己快疯了。 等陈岁淮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乔璟才知道刚才绝望得有些早了。 他真的很想告诉陈岁淮,力气大不是这么用的。可他没空说话,陈岁淮滚烫的呼吸打在他脸上,高大的身形把他牢牢钳制在出租屋的一角,在这压抑又隐晦的氛围里,在不得要领、毫无技巧的蛮力下,乔璟终于忘记了挣扎。 “你不是说对我没什么任何其它想法,也起不了谷欠吗?”陈岁淮见他不再拒绝,就松开了对乔璟的桎梏,改成支撑着他贴墙站好的姿势,一边说,“这不是……挺精神的。” 乔璟腹诽:这要不精神,他就有问题了。 ……等等,那天他和司一柠的对话,这人全都听到了? 所以这两天陈岁淮并没有那么忙,只是也在想办法避开他。那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乔璟一走神,陈岁淮有些不高兴,手下没个轻重,速度更快了。 陈岁淮抱住那个脱力到跌倒在自己怀里的身影,看了眼墙上泛着夜光的挂钟,轻笑了一声:“才几分钟。” 乔璟:“……” 他吓都快被吓死了好吗? ……不是,这人就不解释一下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这会儿眼疾手快地逃走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 陈岁淮把软绵绵的乔璟往后一推,伸出食指在乔璟被搓磨得有些发肿的唇珠上碰了碰。 然后在乔璟震愕的眼神中,蹲了下去。 第三十一章 乔璟很想骗自己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又是他做的无法告人的荒唐梦, 可他又是那么清楚这一切都是真的。 事到如今,他反而不想着躲陈岁淮了,一切都防备和困惑都成了没有意义的计较。 没想到陈岁淮却敢做不敢当起来。 其实严格算起来他也没做什么, 一开始发泄般的啃咬到第二次上手的时候便轻缓许多, 乔璟觉得陈岁淮从野兽化身成了狼狗, 目光凶狠,却在温柔地舔舐他。 虽然技术仍然差到令人发指, 乔璟却怎么都舍不得从这温柔中狠心抽身而去。 他还没被人这么小心翼翼地讨好过。 于是明明乔璟什么都没动, 到后面却累得连拒绝陈岁淮擦身的力气都没有。 可收拾完一切, 还贴心地给乔璟还完衣服后,陈岁淮却说:“你不要多想。” “我还有多想的余地吗?” 陈岁淮躺下的动作滞住一瞬, 轻飘飘地说:“男生之间经常互帮互助的, 寝室里也很常见。” 乔璟:我是情商不高, 很多时候反应慢了点, 但你真当我傻子吗? 再说了……他们互帮互助在哪里? 乔璟低头看了眼陈岁淮那边被子明显隆起的一块,瑟缩了下。他反抗不了陈岁淮硬要帮助自己的手,却暂时还没打算礼尚往来。 只是以前他可以斩钉截铁地说自己不是gay,现在却觉得这句话说出口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他确实在一个男生的手中释放了自己,哪怕起初并没有那么心甘情愿。 可同样,他推拒的情绪也不够激烈。 否则他现在应该起身愤怒地摔门而去,而不是安安静静地躺在陈岁淮身边,听他胡编乱造出这浑话来诓自己。 此时此刻,乔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诉说自己的疲倦, 可精神却无比清明。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点不够意思, 还有些莫名地矫情, 可是这前十九年堆叠起来的心理防线,就算一朝决了堤, 也不能塌陷得干干净净,所以他纠结了半天,也还是没能伸出手。 陈岁淮见乔璟久不说话,以为他睡着了,就半侧身起来去看他。正巧对上乔璟澄澈的双眼,陈岁淮有些慌张地躺了回去:“你不信……自己去问班里的同学。” 乔璟:“……” 看来陈岁淮真的以为他是傻子。 “没不信你。”乔璟习惯性地想伸手去拍一拍陈岁淮以示安抚,可手举到半空中却停了下来,半晌又收了回去,“不早了,睡吧。” 已经很晚了,再有什么事,也等到明天再说吧。 也怪陈岁淮选的做离谱事情的时间不太好,第二天是周六,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要是在周六的时候找借口外出,遁逃的意味就太明显了,反倒显得不够坦荡。 第70章 陈岁淮每日起的很早,外出晨跑完了去买菜,回来给乔璟做早餐。 他今天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些魂不守舍的,一路上都在想回去以后,在乔璟起床后走出卧室的那一刻,他到底要和乔璟说什么。 要笑吗?陈岁淮扯了扯嘴角,算了,他只有在有利可图的合作对象,或是有所求的官员面前才会摆出这客套又疏离的表情。 乔璟和那些人之间没得可比,可陈岁淮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和举止对待自己亲近的人。 亲近的人……陈岁淮默念了几遍这四个字,就觉得胸腔里暖洋洋的。 其实早上一醒来,翻身看到乔璟的睡颜,陈岁淮就有些后悔昨天说出那些撇清关系的话了。那时他只担心气氛尴尬,又怕乔璟回过神来会翻脸不认人,就想着实在不行先保持以前的关系,两个人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行。 陈岁淮觉得自己昨天实在是气上了头,如果让他现在重新做选择,一定不会这么冲动莽撞,怎么也得循循善诱,徐徐图之。 虽然迈出这步他不后悔,可现在越想越后怕,乔璟是个脑子转不过弯来的,要是信了他的话,光去问问同学丢些面子也就算了,尝到甜头打算找别人再试试怎么办? 他连乔璟和别人吃顿饭都不能接受,一想到乔璟有可能和别人做这样的事,陈岁淮都要疯了。 从前看那些小视频了解相关知识的时候,陈岁淮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另一个男人用上这里面的姿势。可当他真的握住乔璟时,心里一点抵触都没有,只是在想乔璟既然是同性恋,应该很喜欢被这样对待吧。 那他一定要卖力些,反正男人都一样脑子系在□□下,乔璟对他没有欲,他就努力让乔璟有。只要乔璟认识到他的好,能从他这里得到所有想要的,他也就算留住乔璟的人了。 等做完那一切,陈岁淮竟然发现,自己已经足够满足了。以至于他因乔璟起的火,也不奢望乔璟帮他灭,就躺在那里听着乔璟逐渐绵长的呼吸声,直到身体上的一切慢慢冷却。 这竟然比他从前给自己潦草打发的任何一次都要更加餍足。 他真的喜欢上乔璟了,所以绝对不可能放没心没肺的乔璟去和别人试试。 陈岁淮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回味着前夜心理和生理上感受过的所有,决定等乔璟起来,还是要提醒一下他们昨天发生的事情,确定好两人已经与之前产生质变的关系。 乔璟同意了最好,要是不同意……他再想想办法,反正乔璟心软,只要磨上一阵,总会没辙的。 这又不像前一世,他们之间有着不可挽回的隔阂。也幸好他醒悟地够早,没有让原本计划的一切落到实处。 可是陈岁淮在客厅这么等啊等啊,等了很久,乔璟都没有起床。 陈岁淮担忧地去看卧室里乔璟的状态,他睡得很深,却也很不安稳,眉头紧锁着,鬓边布满汗珠。 陈岁淮伸手去探他的体温,并无异常。于是试着推了推乔璟:“醒醒,做噩梦了吗?” 他的动作从轻到重,声音也越喊越响,乔璟终于被陈岁淮弄醒。 起身的那一瞬间,乔璟急促地喘着气,侧首看到身边的陈岁淮,似乎好一会儿才看清楚他的脸,然后低头望向陈岁淮握着他小臂的手。 然后惊恐地甩开。 “我不知道啊,”他说,“对不起,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陈岁淮低头看了眼空落落的掌心,胸膛里心脏漏跳了一下:“你说什么?” 他觉得这对话好像有些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发生过。可是陈岁淮也没法集中精神去想,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乔璟看着他的眼神吸引走。 他投向陈岁淮的目光太复杂了,充斥着惊惧、不安,几乎要漫开的歉意,以及那些陈岁淮最不想见到的疲倦。 乔璟眨了眨眼,就瞬间把这所有陈岁淮不敢深思的情绪藏到了浓密的睫毛之后,刚才条件反射甩开陈岁淮的那只手忽然又主动握住了他:“对不起,我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不是故意……” 陈岁淮俯身抱住了他:“不用和我道歉。” 然后他才发现,怀中那人脸上带着笑,身体却在微微战栗。 * 乔璟做了个让他一时没办法抽身出来清醒的梦。 梦里他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特别特别累。那种累是他很难描述的感觉,像是人困乏到极致的时候,会慢慢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操控能力。四肢健全,无病无痛,他却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乔璟睁着眼睛,瞳孔却没办法聚焦,他像一尊行尸走肉,周围人来人往很嘈杂,可他的世界很安静。 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这时候,前台的小姐向他走过来:“乔先生,陈总说请您上去,您和我来吧。” 乔璟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象,这里是乔氏的大楼,那陈总说的是谁?总不能是陈岁淮吧。 他的灵魂一会儿站在地上,一会儿腾到半空中,看着那个不受自己操控,却能清晰共情的躯体站了起来,跟上那位年轻的女士。 起身的时候动作幅度有点大,他眼前一黑,人跟着晃了一下。 “您没事吧?”女士的眼神有些不忍,想伸手去扶他,却又讪讪地收了回去。 “没事,走吧。”“乔璟”对她笑了笑。 第71章 他一路乘电梯上到公司的顶层,被领到一间很熟悉的办公室面前,然后敲了敲门。 “进。” 乔璟推开门走进去,确认了一件事,这确实是他爸爸的办公室。 可里面的装修完全不一样,会客桌上两尊金牛和貔貅的摆件被散落的文件替代,墙上装模作样挂的山水画和书法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反而按上了几个屏幕,实时滚动一些新闻咨询和几国股市指标波动情况。 而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也不是乔岩,是刚才那个女士口中的陈总。 陈岁淮。 乔璟忽然精神了两分,想挣脱那个“自己”去与他打招呼,却在陈岁淮抬头的瞬间僵住了身体。 这好像不是他熟悉的那个陈岁淮。 他的眼神十分冷漠,说在看一个陌生人都不为过。可说出来的话却彰显着他与自己不仅相识,而且似乎对自己…… 极其厌恶。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陈岁淮的语气带着乔璟不能理解的刻薄,“我们曾经的……乔二少爷。” “乔璟”将身后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就这么站在入口处,也不往里走,说:“我已经不是乔家人了。” “这间办公室里的地毯也不是只有乔家人才能踩的,过来坐。” “乔璟”依然呆呆地杵在那里,似乎花了些时间才听明白陈岁淮的话,片刻后才说:“我有些话要和你说,说完就走。” “也是,这地方你比我熟悉,总不用我来教你做事。”陈岁淮也不再强求,从旁边的酒柜里随便选了瓶洋酒,拿起酒杯倒了小半瓶后,自己坐到了沙发上,“说吧。” “三叔……乔珏找到我,说了你在公司做的事,他想见你但求不到门道,就希望我来帮他带一句解释给你,说希望你听了能再给他个在乔氏效力的机会。” 陈岁淮耐着性子听完,说:“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让你背了丑闻离开乔氏的方案,就是他提出来的,怎么现在还有脸求到你那里?” “不是谁都有能力背锅的,婶婶重病,妹妹还在国外读高中,他们家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赔,而且以后也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获得后续收入。其实这件事怎么收尾全都在你,我听下来觉得它本来也没那么严重,只要……” “你比我想的还蠢。”陈岁淮收起前面阴阳怪气的腔调,转成毫不留情的攻击,“你们乔家人死在我面前我都无所谓,你指望做他的说客来求我心软?” “乔璟”叹了口气:“是‘你们’乔家人。” 陈岁淮冷笑道:“作为当年在医院里调换我们两个的知情者,我这位好三叔好三婶当年只想着从乔岩这边捞好处,可没把我当什么家里人。” “换了就换了,他们要是老老实实把秘密守住了,我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子。可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能以此作威胁从乔岩那儿捞更多钱,他们又想方设法把陈旭风骗回s市告知他真相。”陈岁淮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使得声音愈发低沉下来,显出阴冷的意味,“你知道陈旭风发现我的身世之后那些年,我过上了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吗?” “至于犯的错……乔珏就算没出岔子我也会找点事情让他遭殃,更别提让我实打实抓着把柄了。” “你让我可怜他们,谁来可怜我?” “岁淮。”“乔璟”无奈地喊了他一声,“如今乔氏已经在你的掌控之下,乔家的人被你遣散了个干净,我……你的爸爸也已经成了个无知无觉的植物人,所有人都得到了报应,你早就不需要被人可怜了,到底还想怎么样呢?” 陈岁淮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将玻璃杯重重地放到茶几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我想怎么样,你看不出来吗?” “我要一点一点,瓦解掉乔岩的心血。裁几个带着乔家血统的寄生虫算什么?我要它支离破碎,成为废铜烂铁,我要让乔岩做过的所有缺德事曝光在天下,毁掉他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不算,再下作的囚犯路过他都要唾弃一口。” “可三叔的女儿是无辜的,她被一同列在失信名单里,没钱没身份,有家不能回。你如果真的把乔氏折腾散了,乔氏的数万员工,依赖着乔氏而生的上下百十家企业都会垮掉,他们又何其无辜。” 陈岁淮忽然冷笑了声:“乔璟,你真正想说的是,其实你也是无辜的对吗?” 第三十二章 乔璟呆呆地站在原地, 觉得那个自己和陈岁淮的对话让他云里雾里,完全听不明白。 他有些伤心,却也分不清这伤心来自于听到陈岁淮说出那样话的“乔璟”, 还是这个无法理解眼前情景的自己。 “乔璟”似乎有些不舒服, 伸手到自己胸前用力摁了摁心脏前方的肋骨, 直到那难受劲过去,才麻木地摇了摇头:“我无不无辜……都无所谓了。” “事到如今, 你还要逞这虚伪做作的强。”陈岁淮讥讽道。 不是这样的, 乔璟不太认同陈岁淮的话。他并没有逞强, 说的也不是违心话,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所在的躯体里, 宁静得如同一片死水。 它没有因为陈岁淮的恶语泛起丝丝涟漪, 自然也分不出余力刻意去做伪装。 于是“乔璟”缓缓地转过身, 似乎觉得没必要再和陈岁淮说什么, 准备直接离开。 陈岁淮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三步跨作两步来到办公室的门口,将乔璟才打开一条缝隙的门压了回去。 第72章 “让你走了吗?” “乔璟”发现自己不管说什么话,似乎都只会让陈岁淮更生气,便沉默地低着头,静静地等陈岁淮自己冷静下来,放他离开。 可这样好像也消不了陈岁淮的怒火。 “你离开乔氏三个月了,今天过来,就只是要帮别人给我带话吗?” “乔璟”轻轻地“嗯”了声, 他来之前就想过陈岁淮的态度, 可三叔求到他面前, 就算心里知道他是个怎样劣迹斑斑的人,却也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来都来了, 受到什么对待都是他自找的,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你没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陈岁淮从乔璟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当即用力捏住乔璟的手腕,却被掌心里那细了许多、几乎一用力就要被折断的触感惊得怔愣片刻。 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那你和我去一个地方,我让你看看,你到底无不无辜。” 他带着乔璟去了一个十分破旧的筒子楼,外层的墙漆斑驳得叫人打量不出原本的颜色。里面似乎已经不住什么人了,到处堆着积满蛛丝的建材垃圾,墙角还长出了些凌乱的杂草。 像是会时不时有顽皮的学生进来探险的鬼屋模样。 “这里原本要被拆了,当年我用炒股赚的第一桶金把这栋筒子楼买了下来。” “乔璟”不知道陈岁淮与他说这个是做什么,陈岁淮是个投资天才,别人看来不堪入眼的东西,到他手里就会妙手回春,做出叫人拍案称绝的方案。 他就不一样了,再黄金的地段摆到他面前,也想不出什么锦上添花的新奇动作。 但陈岁淮既然开了口,“乔璟”就礼貌地回了句:“你想用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放着,怕人推了房子开发地皮。”陈岁淮说着,拿出一枚铜黄的老款钥匙,打开了五楼回廊最里面的房间。 随着那被刷上蓝色油漆的木门开启,经年累积的尘土扑面而来,原本爬上五层楼梯就喘得有些厉害的“乔璟”毫无防备地吸入两口,就咳得直不起腰来。 陈岁淮站在门口,垂眼看着有些狼狈模样的乔璟,并未说话,却还是仁慈地等他调整好呼吸,才将门彻底打开,摁下了墙上的按钮。 “这是……灵堂?” 灯亮起来的一瞬间,乔璟感受到了自己的寒毛立了一身。 “你的亲生母亲——许珮年轻的时候,曾经和陈旭风开玩笑说,s市的墓地太贵了,她不想花这冤枉钱,等百年以后骨灰往海里一洒,干干净净,自由自在。”陈岁淮从柜子里摸出来一套祭祀的用品,一边摆台,点燃蜡烛,一边说,“虽然年数提早了几十年,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算如愿了。” “乔璟”看着台上那个陌生,又因为与他自己有七八分相似而显得熟悉的面孔,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最初谁也不知道她为何会在年岁最好的时候,突然发疯跳河自尽,可陈旭风还是按照许珮当年的意思,没有在s市给她立墓。可后来……他折回我们从前居住的地方,将这曾经温馨的房子用遮光的布围了起来,成了一个小小的祠堂。他死了以后,我整理陈旭风的遗物,才知道这件事。” “这么多年,他都没允许我到这里来祭拜一下我那喊过几年的‘母亲’,想来恨我恨得要命,不愿意我来扰她清净,所以直到今天以前,我从没再踏足这间屋子。今天带你过来,他们就算怪我碍眼,也该看在你的面子上原谅我些。” 陈岁淮取出一卷香,递了三支给乔璟:“拜一拜吧,你从没见过面的亲生母亲。” “乔璟”颤抖地接过,站在陈岁淮面前,与他一同鞠躬。 把香插入米坛后,那落下的香灰烫得“乔璟”一激灵,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手指,忽然鼻尖一酸:“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恨我们。” 陈岁淮绕过“乔璟”,将那歪了的香插正,拍了拍手才慢悠悠地开口:“真相大白到现在,你似乎对一切接受得十分自然。乔珏费尽心思地把我们两个调换,用来“讨好”乔岩,你就从来没好奇过其中的原因吗?” “好奇过,但当时爸……”“乔璟”改不过口,却在称呼乔岩的时候顿了顿,“他因为旧事被揭穿突发中风,公司一团乱麻又遇机密泄露,好容易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问了。” “没事,我来告诉你。”陈岁淮从角落里搬来两把有些年岁的木凳放下,“我们当着她的面,把过去的事情,一件一件算个干净。” * 乔岩认识许珮其实比陈旭风要早很多年,他和许珮曾经是高中同学。 当初扎着长长麻花辫的许珮才走进教室,乔岩惊鸿一瞥,就再忘不了这个比玉石更精致剔透的女孩。 那年他上了多年黑户的三弟正好有个机会落个身份,母亲犹豫了好久不知道该起什么大名,乔岩想了想,回去就给了个也与玉有关的名字,珏。 第二天乔岩发作业的时候走到女生面前,假装惊讶地看了看她本子上的姓名,说:“真巧,我弟弟的名字也和玉有关,君子比德于玉,你爸妈一定也寄托了许多美好的祝愿在你身上。” 许珮自小就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在一堆含义鲜明的招娣、盼婷之中,珮的重量可想而知。她听了十分高兴,就认下了乔岩这么个朋友。没想到这就是她一生痛苦的开始。 第73章 那个年代男女之间的防备很重,许珮与乔岩的友情并不常见,两个人稍微走得近些,就容易引来各种不好听的风言风语。 一来二去,他们之间话渐渐少了起来。乔岩知道许珮在躲他,为了不给她添麻烦,也不想引起许珮的反感,便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可私下对许珮的关注却从不见少。 三年高中一晃而过,许珮成绩很好,考上了外地一所十分有名的大学,乔岩却有点运气背,平时在年级里也算名列前茅,偏偏高考那两天感冒状态不好,落榜到本地一所高校。 可他不甘心这样和许珮分开,就选择了重读一年,考去许珮在的大学。 等乔岩第二年站在许珮校门口,打算给她个惊喜的时候,却发现她身边站了个陌生的男子。 乔岩就没上前去和许珮打招呼,反而在两人身后观察了一段时间。 他处处打探消息,知道了那个男子叫陈旭风,家境普通,两个人是寒假的时候一起去山区做志愿者的时候认识的。 他处心积虑地加入陈旭风在的围棋社,与他相识,甚至处成了好哥们,然后才在陈旭风带他见见女朋友的时候,假装意外地与许珮相见。 他表面上与陈旭风和许珮做着好朋友,却处处想要与陈旭风比个高低。 陈旭风成绩好,他就全身心地投入学习,拿更多奖学金;陈旭风家境不好,乔岩就开始琢磨着赚钱。他碰巧赶在了好时候下海经商,又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很快那个后来在商圈呼风唤雨的乔氏就初具规模。 等乔岩觉得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是时候向许珮表露心意。只要她是个正常的女人,就该知道自己比陈旭风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然后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上天似乎给乔岩开了个玩笑,他做什么都晚了一步。 就在他信心满满地把许珮约出来见面的时候,许珮才在咖啡厅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给乔岩展示自己手上的金戒指:“旭风向我求婚啦!” 乔岩练习很久的微笑瞬间僵在嘴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家境不好,又刚毕业没找好工作,能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凑出三金娶你,也算有诚意了。” 原本他是想激许珮一下,让她仔细考虑一下陈旭风的出身背景。谁知道许珮哈哈一笑:“是吧,我也觉得。不过我也才数落过他,虽然我不是个看中物质的女人,但我们结婚后他还是得好好打拼,装修房子生小孩,小孩读书,有的是时候花钱呢。” 乔岩坐在满脸喜悦的许珮对面,感觉自己像个不堪见光的小丑。 “对了,你今天找我说有事说,怎么了?” “我……”乔岩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涩得有些明显,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我觉得不错,想让你们帮忙参考参考。” “恭喜你呀!唉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事要单独和我说,才特地没叫上旭风,早知道是这样的好事就该让他过来一起祝贺你,我们打了四年光棍的好朋友终于遇着桃花了,该敲乔老板一顿请客!” 乔岩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是啊,该请客,顺便祝贺你们……终成眷属。” 第三十三章 乔岩算是亲自给许珮送出嫁了, 作为陈旭风的伴郎。 他站在陈旭风身侧,笑对每一个宾客,统计来宾名单, 替新娘整理裙摆, 挡下数不清多少杯代表祝福的酒。 陈旭风拍着乔岩的肩膀说自己上辈子究竟积了什么德, 才能同时拥有这样美丽的妻子,和世界上可靠的兄弟。 只有乔岩自己知道他怀揣着怎样肮脏龌龊的心思, 只求站在许珮最近的地方, 一遍又一遍地欺骗自己, 他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之一。 其实有那么一些片刻乔岩是试图说服自己,就让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终止在陈旭风与许珮的婚礼上吧, 他都已经这么努力地争取过了, 也许这一世和许珮没有夫妻缘分, 能做一辈子朋友也是好的。所以他也曾经带着认命的想法, 去与父母给自己介绍的相亲对象接触、认识。 甚至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乔岩与相亲对象才认识了三个月,就上门提了亲。 但正式结婚后,他才发现自己那么火急火燎地,赶进度一样完成人生任务,并不能阻止他对许珮的妄念。 这奢望像是阴沟里一颗生命力无比旺盛的草籽,被他拼命藏在污垢深处,却只叫它叫嚣着要破土而出的渴望愈发强烈。 乔岩和陈旭风各自成了婚,原本是应该慢慢减少联系, 分别经营自己家庭的。可这两对夫妻却因为在乔岩的刻意安排下, 有着越来越多家长里短的共同话题, 在之后的几年里变得更加紧密。 乔岩的妻子林之凤出身普通,文化不高, 却贤惠又安静,是当时最会被人称道的贤妻良母型女性,对丈夫无条件服从,又全心全意付出。乔岩喜欢和陈旭风许珮夫妇待在一起,她就高高兴兴地作陪,也从来没多想。 哪怕她婚后第二年有了身孕,乔岩并不见任何为人父的喜悦,甚至还隐隐有要不要留下这孩子的犹豫,她也只当乔岩还年轻,没有做好承担父亲责任的准备,没有理由地包容乔岩。 看,他不也只是慌张了一阵,很快就稳下心神,决定好好学习做爸爸了? 但其实乔岩犹豫的是他根本不爱妻子,也没想过要和除了许珮以外的人有孩子,才反复斟酌要不要打了它。可他和许珮前阵子因为各自有些事情,往来没有那么密切,许珮知道林之凤有孕之后,段时间里挤出时间也要频繁上门拜访,好奇又欣喜地问东问西。乔岩这才觉得,有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74章 许珮身体不太好,和陈旭风两个人虽然都很喜欢小朋友,却一直没能怀上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会因为想沾沾他们的喜气往乔家多走走。 以这两人的热心肠性子,孩子出生以后,说不准也会认个干爹干妈,常常来家里玩。他也就有机会借着孩子的名义,多见见许珮了。 而乔岩的贪婪并没有止步于此,当他发现许珮因为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孕妇,经常操心林之凤的状态,甚至克制不住上门来帮忙的时候,便起了些坏心思。 林之凤心思单纯,对他百依百顺,乔岩递过去什么她就吃什么,让做什么不让做什么她都言听行从。 所以乔岩想让她生个病、胎像不稳些许,好叫许珮多上门几次,实在是太简单了。 林之凤产后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没什么文化,很容易对一些嚼舌根的话深信不疑,以为乔慎之先天性心脏病真与自己剖腹产的原因有关,觉得愧对丈夫与孩子。 但其实乔岩自己知道,若是真要追究起来,这恐怕与他在林之凤孕期给她吃的乱七八糟东西脱不了干系。 但他无所谓,林之凤生了病,许珮来得越勤,他越高兴。 至于孩不孩子的,病了残了反正他都养得起,哪怕死了再生一个又能怎么样?他本来对小孩就没多大感情。 乔慎之发育的一直不太好,磕磕绊绊长到五岁那一年,许珮终于和陈旭风有了结晶。 她兴高采烈地与乔岩夫妇分享自己的喜悦时,乔岩坐在许珮正对面的另一个沙发上,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这倒是双喜临门。” “什么双喜?” 乔岩笑着看向林之凤:“我们也有第二个孩子了。” 许珮惊讶地望向林之凤:“真的吗?”然后一边感慨真是天大的巧合,一边无限憧憬地畅想两家小孩的未来。 还开玩笑道如果这胎两家是同性别就让他们拜把子,要是一男一女就定个娃娃亲。 乔岩脸上一直挂着满足的微笑,看着叽叽喳喳的许珮,眼神里满是似水柔情。 林之凤却觉得身上越来越凉,十分努力才能牵起嘴角两边的弧度,来应付许珮的喜悦。 可她不管在外人面前还是在家里,都没有下乔岩面子的习惯,因此直到送走许珮,才开口问道:“我们什么时候有第二个孩子了?我上周才刚来完亲戚,怎么可能……” 乔岩直接松开皮带,拉过林之凤:“那就现在争取有。” 一次没有就两次,两次没有就……做到有为之。 林之凤知道这件事不对劲,可她固执地告诉自己,乔岩就是看朋友有了孩子,又因为乔慎之身体不好,现在好不容易情况稳定了些,想借着喜气再要个小孩罢了。 她一直因为大儿子的心脏问题对乔家心有愧疚,无奈前一胎剖腹产伤了身体,这几年病痛不断,肚子上长长的疤痕也让乔岩没什么兴致,所以才没什么机会生二胎。现下乔岩主动有了想法,她应该是乐意的。 可是林之凤不知道怎么的,高兴不起来。 她增加了往许珮家跑的次数,很快就发现每次乔岩来接她的时候,态度会格外好一些,脸上不由自主显露的微笑也更多。 无论这事有多么荒唐,林之凤再不愿意相信,也没办法克制心中的怀疑肆意蔓延。 她日益沉默下来,人时常陷入长时间的愣神,可就算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敢去质问一下乔岩。就怕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一定要去追究到底吗?有时候林之凤想,如果一切猜测都是真的,可这样的生活她已经过了六七年了,不也挺好的吗? 但这些自动权其实从来不在林之凤手里。许珮快到预产期的时候,乔岩把林之凤带到医院里,要求直接剖腹产。 “七月活八月死你不知道吗?我不同意!”林之凤不肯,即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孩子。 乔岩温和地劝:“那是以前,八个月自然生产的孩子大多先天有问题,所以才活不下来。我们这次一路产检都很好,剖了也没什么影响,早些剖出来你也能少受苦,你就不想早点见到孩子吗?” 可虽然语气不重,林之凤却知道这件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乔岩哪里是为了让她少受苦?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孩子是在许珮怀孕后才有了的谎言被拆穿罢了。 她在看着乔岩和私立医院的医生签完免责声明后,含着泪问:“为什么要娶我?” 乔岩依然戴着那儒雅的面具,笑看着林之凤。他的无动于衷与林之凤的绝望形成鲜明的对比:“何必多问呢,你进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多想。” 这一胎林之凤得到了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儿子,明明才刚出生,五官却已经十分立体,隐隐能看出日后会长成一个英俊潇洒的帅气小伙。只是到底是早产儿,个头比寻常新生儿小了一圈,得在保温箱里住上一个多月才能回家。 单林之凤再也找不到初为人母的喜悦,真相大白后的苦涩心情加上私立医院手术不太顺利导致的严重失血,整个月子里林之凤辗转几家大医院,数次入院又出院,人虚弱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她恨乔岩,恨坦荡荡的许珮,恨这个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干干净净爱意的孩子,也恨懦弱的她自己。 在林之凤能独立下地的那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医院里,举起襁褓中的婴儿,狠狠地往地上摔去。 第75章 “你做什么呀!”许珮正巧来看她,紧要关头冲过去抱住孩子,却也动了胎气。 她肚子里的孩子过了预产期大半个月,原本那两日住院是为了挂催产素的,没想到到新生儿区看看林之凤的孩子,见到这可怕的一幕不说,惊吓之余反倒省了催产的步骤。 乔岩得知此事,匆匆赶到医院的手术室外,将瘫坐在椅子上的林之凤一把拽起:“她和孩子要是有什么事,你也给我赔命。” 林之凤闻言凄惨地一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乔岩松手,冷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跌倒在地:“我倒是想。” “但是乔岩,”林之凤说,“你还是会好好把我的两个孩子养大的是吧?他们也是你的孩子。” “许珮的家人在哪里?”手术室大门打开,护士探头问道。 “这里,”乔岩没顾上回答林之凤的话,匆忙走上前说,“她丈夫还没到,我是她……朋友,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母子平安,但出血有些多,现在需要人用献血名额换……” 林之凤看着乔岩被护士带走,他个头太高,为了能更听清护士说话,便微微向一侧弯腰,将耳朵凑近那人,频频点头,看起来温柔可靠又有耐心。 她想起来自己和乔岩说话的时候,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优待。林之凤从小被教育要细声细语说话,乔岩时常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也不愿意迁就她,于是林之凤早就习惯了与乔岩说什么都要努力踮脚,凑近他的耳朵。 原来他是可以弯腰的,只是不愿意为她这么做而已。 林之凤心想,你怎么都不回头看我一眼,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发了疯,要去扔孩子呢?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们的孩子怎么样,有没有摔着,有没有被许珮救回来呢? 她看着走廊尽头乔岩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忽然笑出了声。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岁淮忽然停下了叙述,看着乔璟问了个问题:“你在乔家这么多年,乔岩有在林之凤的忌日让你拜过她吗?” 乔璟看着积满灰尘的地面,麻木地摇头:“没有……他说那是妈妈的愿望,希望我和大哥不要陷在她去世的阴影里,所以不要祭拜。” “哈,”陈岁淮冷笑一声,鼓了鼓掌,“真是个好借口——他根本不敢告诉你林之凤真正的忌日是在什么时候,因为……那就是你的生日。” “你口中的那个妈妈,我的亲生母亲,在你出生的那一日,从产房那层的走廊尽头坠楼而亡。” “她死在了一个充满‘生’的喜悦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庆贺你的到来时,我被扔在无人问津的保温箱里,我的母亲躺在冰冷的停尸房中。” “乔璟,你这就受不了了吗?那如果我还要告诉你,你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因为你的原因间接去世的呢?” 第三十四章 乔岩的大儿子, 乔慎之这个名字是陈旭风和许珮一起取的。原本给小儿子起名的任务也交给了许珮,可她想了很久,却给了一个让乔岩很不满意的名字。 “叫乔木吧。”许珮说, “茂盛又有生机, 最重要的是……拆了之凤的姓, 希望她能用这种方式陪着孩子长大。” 乔岩沉默着没有答应,后来去登记姓名的时候, 徘徊很久还是写下了璟这个字。 他还是想有一个与玉石相关名字的孩子, 就好像这样能够自欺欺人地与许珮距离近一些。 “小璟啊, 好名字。”乔珏来看小侄子的时候,乐呵呵地称赞道。 一同在新生儿区隔着玻璃看望自己因为意外刚出生两日还不能拆下监护的儿子的许珮听了笑道:“是啊, 说起来我们两家人还挺有缘分的。当初我会和乔岩认识, 也是因为你的名字与我一样, 和玉石有关呢。” 乔珏点头不语, 在乔岩时不时对着许珮投去的充满隐晦爱意的目光里,确认了一个事实。 别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来的,可他自己记得清楚。乔岩给他定下这个大名的时候,乔珏很不喜欢,哭闹着要爸妈换个名字,可那天傍晚被乔岩知道后,他把自己带到了人迹罕至的后山上,狠狠揍了一顿,说: “你就叫这个名字, 听到了没有?” “再闹, 我就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摔死你、饿死你,大家也只会觉得是你自己调皮捣蛋乱跑, 没人会怀疑到我身上。” “你想想是要继续这么闹,弄丢了自己的小命,还是学聪明点闭上嘴巴。” “乖,你的名字哥哥有用处。” “也别多问,以后见到你嫂嫂就知道了。” “真听话,回去以后身上的伤知道怎么说吗?” 从那以后,乔珏对乔岩又敬又畏,哪怕之后的几十年里他再没有露出那日凶残可怖的神情,但乔珏知道乔岩骨子里是个多么疯狂的人。 而这样疯狂的人时隔二十多年,终于被他发现了弱点。 乔珏看了看手中的乔璟,和许珮怀里的才出生两日的陈岁淮,起了个心思。 “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乔珏笑嘻嘻地说:“大哥要是真的不想要许珮的孩子,大可以现在换回去,何必抱得这么紧、不肯撒手呢?” 他在把自己所作所为向乔岩坦白后,明显看到自己的大哥神色变了,不仅刻意压低了声音,手上的动作也轻柔了很多——在以为自己怀里抱着的是真正的“乔璟”时,乔岩明明脸上满是嫌弃,随时随地准备把自己的小儿子扔给别人照顾。 第76章 “你看,他的眉眼长得和许珮多像啊,换回去……大哥舍得吗?” “你也说了,他们多像啊。”乔岩轻轻地晃着小婴儿,无所谓乔珏究竟是怎么看出他对许珮拿见不得光的心思,说,“这迟早会被发现的事情,藏了有什么意义?” 乔珏笑着摇头:“那也只是知情的人才觉得像,普通人看这小婴儿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更别提他出生之后就因为要监控指标放在监护室里,许珮根本就没有抱到过他,哪能看得这么仔细。真正的小璟早产又养得不好,看起来和足月生的小孩没什么差别,这个时候调包没人看得出来,而且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就算有些变化,大家也只会觉得他长开了。” 乔岩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边在哄睡他,一边在认真地思考乔珏的提议。 “而且我给护士塞了些钱,让她以突发黄疸的名义,把婴儿移到后台去照蓝光,不让人探望,等一周后出来,就更没人能察觉什么了。” “这么说来,我还要谢谢你自作主张。” “哪里哪里,”乔珏客气地推辞,“是大哥给嫂子坐月子选的私立医院好,要是在公立三甲,我哪里能那么容易就去到新生儿房,避开看护做这种事。那小护士嘴风很紧,都不用我多威胁什么,说她这种事见得多,只要钱给到位什么都好说。” 就算事后有什么问题,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他小心地打量乔岩的神情,问:“这么看来大哥是做好决定了?” 乔岩放下婴儿,在房间里转了圈:“家里的婴儿产品都是慎之小时候用的,便宜又破旧,不能留给……小璟用,你帮我明天去买一套新的,要全进口,最贵的,还要测测有没有那个甲什么玩意儿?” “甲醛。”乔珏应下,“包在弟弟身上,那大哥,我上次看中的那辆车……” 乔岩大手一挥:“你自己看着办,去公司里划账。” 乔珏以为是乔岩对许珮的爱让他对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但其实乔岩接下许珮的孩子并不是单纯了因为他身体里有一半许珮的血液。 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忍耐和情谊全都给了许珮一个人,其余的人他一视同仁地漠视。“乔璟”则又和别人不大一样,乔岩留着他还有用。 他要在某个合适的时间,用真正的陈岁淮要挟许珮来到他的身边。 乔珏虽然平日行事张扬,在酒池肉林里泡得不亦乐乎,但很多时候做事还是挺可靠的,这么大一件事情他说干就干,居然也能安排得滴水不漏。一周后陈旭风和许珮把儿子从新生儿看护房里接出来,满眼都是对得来不易儿子的珍视,完全没有察觉到意外。 就这样,两个孩子分别快快乐乐地长大。许珮那边不用说,恨不能给孩子一个最完美的童年;而乔岩这里因为许珮的缘故,对乔璟也是格外宽容。 极少数时候,乔岩会想起林之凤,但比起愧疚,他对林之凤更多的是感激之情。如果不是她死得那么恰到好处,自己就不能用“不知道怎么照看孩子”的借口随时随地去找许珮说话。 可即使如此,许珮和他的交流还是一年年少了起来。 她是怜惜小“乔璟”的,对乔岩的两个孩子全都真心相待,可她几乎不再分出心思给乔岩这个大人。 以前他还能和许珮聊几句生活上的小事和工作中的烦恼,现在除了孩子好像就再没别的话题可聊了。 有了孩子的许珮魅力见长,母性增加在她身上并没有挤占其它美好品性生存的空间,反而因为陈岁淮的存在,许珮更加意识到让自己成为一个优秀快乐的人,对孩子来说比任何照料都要重要。 她愈发喜欢社交,开始捡起从前一些因为工作暂时放下的爱好,而这一切也离不开陈旭风的协助,他将这个家庭里的一半天空撑得十分稳妥,让许珮往前走得没有后顾之忧。 这怎么行呢?乔岩忍受不了见到许珮的时间越来越少,可他没办法对着许珮灿烂的微笑说出自己的渴求,便只好从陈旭风这里下手。 如果陈旭风他不能为这个家庭提供足够的经济支撑,许珮还能将这么多钱花在休闲玩乐上吗?她是不是应该好好待在家里,算计着一日三餐、缝缝补补,能省下一点是一点。 乔岩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对极了,贫贱夫妻百事哀,陈旭风本来家境就不好,这些年虽然工作上也算努力,但也就勉强够三个人的生活,赚不了什么大钱。 他们遇到了生活的困境,到时候许珮看着每天掰扯三两钢镚的自己,和买了许多房产,开着豪车的他,怎么都会心动的。 只是几年过去了,乔岩怎么都等不到陈旭风和许珮夫妇感情破裂。艰难的生活似乎只让他们之间的联结更加紧密,从热恋中的爱侣变成了可以相互扶持一生的亲人。 乔岩等不下去了。这或许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他没办法继续看着许珮和陈旭风把这恩爱的日子延续下去。 许珮一生过得顺风顺水,不管是读书、工作、原生家庭与婚姻,都没给过她任何挫败感。这样的人最受不得打击,乔岩非常知道该如何拿捏她。 他以为自己真能拿捏得住她。 许珮最在意的人除了自己的父母,无非是孩子与丈夫。乔岩不敢对自己未来的丈人和丈母娘下手,对陈旭风和“陈岁淮”就毫不手软了。 第77章 许珮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多年的同学和好友,在儒雅的外表下是这样一副冷血残暴到极致的面容,为了达到他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将全部人的性命视作草芥。 他竟然还对她说,这是因为爱她,迫不得已才做了这些事。 “所以……”许珮眼中布满了血丝,不可置信地一直重复着几句话,“之凤是因为我死的,我的孩子并不是我真正的孩子,旭风这些年工作百般受阻也是你刻意阻挠的……” “是的,是这样的。”乔岩依然笑着,一只手死死钳制住许珮颤抖的手腕,另一只手装模作样地给她顺气,口中继续说着让许珮难以承受的话,“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会给陈旭风安排好可以出人头地的工作,给他的爸妈最好的养老生活和医疗条件;我也会把你的孩子视若己出,将来把乔氏交给乔璟和岁淮一起经营。” “你要是不答应和我在一起……珮珮,你身上已经背了一条人命了,你还想背上更多吗?你知道的,只要有足够的钱,我在这个地方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乔岩自从准备好撕下自己伪装的面具后,就没打算给自己留后路。许珮是他给自己挑选好相伴一生的人,迟早会知道他的真实面目,也必须接受完完全全的他。 所以乔岩毫不在意自己的话会给许珮带来怎样的冲击,他觉得只要现下把人控制在自己的身边,以后这些都是可以慢慢解决的。乔岩对自己有信心。 他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许珮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与他畸形的深情划清界限。 她死了,把乔岩生命里唯一的彩色也带走了。跳河之前,许珮把自己所有的证件、照片、物品烧得干干净净,然后给乔岩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请你瞒住旭风,好好照顾乔璟长大。” 乔岩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等他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和许珮有关的存在,只剩下了那个三岁多,还完全不记事的小璟。 “我……我不知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乔璟抱着头,整个人蜷缩起来,喃喃自语,“没人告诉过我,这不是真的……” “你的母亲天真又愚蠢,可确实是很爱你,她不愿意委身乔岩这种人|渣,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拯救自己的血脉,就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去赌一把乔岩的良心,和对她那一点让人提起来就觉得恶心的‘真情’,会不会就此放过陈旭风和你。” “她是为了救你死的,乔璟。”陈岁淮站起身,走到乔璟正面,把自己的大手放到乔璟头顶,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摸着,“你应该觉得自己很无辜吧,毕竟你那时候才三岁,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改变不了。明明乔岩和乔珏才是罪魁祸首,可他们偏偏把你拉扯了进来,让你也尝了尝淋漓鲜血的滋味。” 陈岁淮看着一直做着鸵鸟状,口中反复念叨“我不知道”的乔璟,牙关咬得很紧。他终于让这个不知世事的小少爷坠到污泥里,把往事一桩桩放在他面前,叫他看清楚自己的幸福人生是多么罪孽深重,然后在无尽的自责愧疚中感受和他一样的痛苦。 可是陈岁淮并没有自己设想中的那么高兴。 他甚至因为得不到乔璟的回应越说越生气,将自己那把木凳往屋外踢了出去。木头撞击到门框时发出的沉闷响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却没有将乔璟从停不下来的喃喃自语中惊醒。 “那我呢!乔璟,那我呢?” “我连出生都是因为你的存在而被草率决定的,降世没几天亲生母亲就想要摔死我,血脉相连的父亲和叔叔为了自己的私欲将我随意丢了出去,我又能决定得了什么?”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养母为了你和陈旭风愿意付出一切,她日夜照顾了我三年,死前却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一句话也没有。她一定很恨我吧,恨我的存在给了乔珏把你调包走的机会,可这关我什么事?” 陈岁淮深吸一口气,缓过劲来后,在乔璟面前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纽扣,脱下黑色的衬衣。 “乔璟,抬起头来看看我。” 他抓住乔璟的手,覆在自己胸下、腹部凹凸不平的疤痕处。 那是些形状不规则的瘢痕,还没指甲盖大,深浅不一,像是在皮肤表面开了一朵朵白梅,却远比这冬日的花来得可怖。 “这些都是陈旭风用烟头在我身上烫的,用草绳抽出来、木头砸出来的。你说他在我身上发泄怒火的时候,有想过我也是无辜的吗?” “你可怜天可怜地,路过的野猫野狗都要喂它两口,帮口蜜腹剑的老员工背黑锅,对赤口毒舌的大哥无限包容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可你居然要我放过乔珏的家人,还问我到底想怎么样?乔璟,你可笑吗?” “你怎么就不把你这假惺惺的怜悯,分我一点呢?” 第三十五章 卧房中。 乔璟只是陷在梦境中那个“自己”癫狂又抗拒的情绪里, 一时没办法抽身。 但这会儿他冷静过来,就觉得这个梦实在是太荒谬了。 这个小孩心性的陈岁淮,一身傲骨和鲁莽的劲儿好像随时准备好冲上云端把天捅一捅, 可私底下温柔体贴到乔璟原先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陈岁淮怎么可能用那种眼神看他, 用那样尖酸刻薄的语气和他说话? 第78章 乔璟还记得, 梦境的最后,陈岁淮蹲下|身与他说了一句话。 “我和乔岩不一样, 没有把人赶尽杀绝的乐趣, 所以你要是想让我放过不相干的人, 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梦里的“乔璟”沉浸在往事真相所带来的巨大打击之中,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耳畔是尖锐的耳鸣声, 完全听不清陈岁淮在说什么。 而真正的乔璟在这紧要关卡处正巧被现实中的陈岁淮推醒, 于是也错过了那关键的后半句话。 乔璟感受着陈岁淮结实的怀抱, 以及他身上那存在感极强的气味,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昨天就是这气息从四面八方把他包裹起来,叫他无处可逃。 梦里人说的话哪有什么关不关键的,更值得关注的明明是他和陈岁淮的现状啊!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从之前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兄弟情,发展成了这不清不楚的样子,还没个明确说法,怎么这会儿又抱上了? ……他抱得也太紧了些,个头又大,像头扒拉不下去的黑熊一样, 乔璟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陈岁淮自然也发现了怀中人的气息变化, 但他不觉得乔璟陡然增速的心跳是自己举动导致的,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事情。 想当初他接手乔氏之后,阻拦过很多次乔璟离开公司。他给了乔璟好几个解决方案, 觉得那些丑闻只要给他时间,并不是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非得让乔璟背了锅走人不可。 可是乔璟客客气气地拒绝了陈岁淮的提议,说这是自己的选择,他有别的谋生途径,不必担心。如果他不是取代了陈岁淮的身份这么多年,原本以他的资质根本连乔氏的门都进不来,现在离开也算各自归位。 乔璟还说,走之前能替乔氏分担掉一些压力,他只会觉得心安,一点都不委屈。 陈岁淮觉得乔璟不可理喻,同时还有些轻蔑地想,这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离开了金子堆出的豪宅,能混出什么名堂呢?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来求自己收留他的。现下根本没必要和他较真什么。 如果那一天乔璟没有来乔氏大楼找他,没有为乔珏的家人求情,他也没有一时冲动将乔璟带去自己小时候住着的、后来变成许珮祭祀之处的房子里。 他和乔璟或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是成为彼此有着一些恩怨和交集的故人。 乔璟自由地在外游荡,而陈岁淮在精致的笼子里愤愤地等乔璟回来找自己。 可是很多事情没有如果,乔璟迈入陈岁淮办公室的那一刻,他生命的列车就脱离了原本的轨道,往悲剧的悬崖加速驶去。 有些话说了出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陈岁淮觉得不管乔璟是为了什么理由来到了他面前,他现在都没办法放乔璟再离开了。 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就必须和他一道分担这些绝望,不该再想着逃避了。 “你要是想让我放过不相干的人,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陈岁淮逼近乔璟,低声说,“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必须干什么。” 其实陈岁淮没想好他到底想要乔璟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更顺心点。可现在他只能确定一件事,就是如果乔璟不在他身边,他做什么都觉得不爽利。 既然如此,先把人留住再说。 可是乔璟没有回答。陈岁淮离他距离太近,能清晰地听到乔璟节奏快到吓人的心跳声。 他那一直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垂下两缕,因为额头层层汗水而被打湿,凌乱地粘在苍白的皮肤上。 陈岁淮这才发现,乔璟的嘴唇灰白得有些不正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人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乔璟忽然起身,冲到墙角干呕起来。 “乔璟……乔璟!”陈岁淮伸手想去拉乔璟,可那人像个随时要破裂的陶瓷娃娃,才刚被陈岁淮碰到,就身体一歪,往旁边积了多年尘灰的地板倒了下去。 彼时的乔璟,就和现在急促呼吸、心跳愈来愈快的他一模一样。 陈岁淮有些慌乱,忍不住把乔璟抱得更紧。 “不可能。”他轻声说,“时间不对,没有那么早,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啊?”乔璟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推了陈岁淮一把。 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乔璟深深吸了一口,感受完世界的美好后才怪道,“差点被你闷死在胸口……你怎么了?眼睛这么红。” 乔璟以为陈岁淮的眼睛出现了什么问题,想伸手抚上仔细看看,却被陈岁淮一把抓住,贴到自己的锁骨处。 好不容易才消退下去的红晕顷刻间又爬上乔璟耳尖,快速地抽回手,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陈岁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以前像个锯嘴葫芦,要他百般观察,才能揣测明白一点心意,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直白,随时随地要提防着他动手动……呢。 他这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模样落在陈岁淮眼里,却让陈岁淮稍微安定了两分。 是的,现在还太早,眼前这个鲜明耀眼的乔璟情绪是那么饱满又多变,藏不住开心,也掩不了难过。 不是那个被无数憎恶的事情压得无法呼吸,又因为陈岁淮告知的真相被彻底击垮的乔璟。 第79章 当时他接住瘫软下来的乔璟,一时间居然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大约愣了有十几秒,陈岁淮颤抖着将手指放到乔璟鼻下探了探,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抱起他往楼下停车的地方飞奔而去。 他在去往医院飙车的那几分钟里在想什么?陈岁淮没有印象了,他只记得自己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做出的每个举动都是不经过任何思考的本能。 比如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站都站不稳,做出拉着医生的袖子,求她一定要救救乔璟,什么条件都好提的蠢事。 “不要担心,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安抚他说,“我是说暂时,但他的精神状况如果继续这么下去,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什么精神状况?他脸都白成那样了,还喘不过气来,真的没什么问题吗?”陈岁淮皱着眉问,“他妈妈身体就不太好,会不会有什么遗传疾病,需要做什么检查吗?” 这时候路过一个中年护士,惊讶地问:“你这么紧张……是他朋友还是亲戚,居然不知道吗?” “我该知道什么?” “这个小孩经常来我们医院的呀。”护士说,“因为长得和明星一样漂亮又有礼貌,大家见过就很难忘记,可惜小小年纪就有那么严重的心理疾病,看他一直积极配合治疗,还以为现在已经好转了……呀!” 陈岁淮忽然走上前:“什么心理疾病?你说清楚!” 他的声音有些大,陡然靠近会让人下意识地产生避让心态,于是那位略有年纪的护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因为能感受到陈岁淮的焦急里不带恶意,所以并未责怪他什么,只是扫视了一圈周边被这动静吸引来目光的挂水区病人,示意陈岁淮小些声: “大概两三年前吧,有次我值夜班时候遇到他的。说是半夜下班倒在路边,被好心人打了救护车送来的,也是这样喘不上气,人浑浑噩噩没什么意识。” “惊恐发作,在急诊这种生死一线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缓过来后当天任值的医生就让他白天转去精神科看——有病人打铃,我先走了,你可以带他去精神科问问,那边很多医生都接过他的号。” 陈岁淮不想相信,可他动了些关系找到了现阶段主要负责乔璟的医生,大致了解了他的情况后,却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乔璟生病了,病得很严重,他非常积极地配合疏导、电疗、吃药,可那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 医生早就劝他离开现在的环境,否则他做的一切都是空谈。可乔璟还是客气地笑着:“偏偏这件事我没办法,有些责任放不下,努努力还是要扛的。” 除了必要的社交场合,在人前让陈岁淮一看就觉得虚伪的假面,乔璟长时间的发呆,愣神,一个个困顿又难眠的夜晚,总比别人慢半拍的反应,和时常流露出的麻木神情,似乎都有了一个解释。 抑郁发作,以及服用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 医生说:“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五六个月前,他说生活突然有了很大的变化,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毋庸置疑的坏事,但他觉得自己大概有机会能解脱了,倒算个好事。” 那之后乔璟就再没主动联系过他。 病人长时间不来医院有很多可能,痊愈了,找到了更好更合适的医院和医生,或者…… 医生也给乔璟发过几条信息,都没有得到回答,他手里有那么多病人,平日也忙,时间一长就忘了这件事。 “那他现在是什么情况?”陈岁淮问。 “不太乐观……他有换药减药过吗?” 陈岁淮不知道。他一直觉得乔璟过得太顺遂了,鸵鸟一样把头埋在美好世界的假象里,从来没想过深究身边一件又一件很难圆逻辑的事情。 原来他也从来没好好了解过乔璟。他陷在自己的痛苦里拧着股气要和所有人作对,单方面地认为乔璟和其他人一样有愧于他,想借此向乔璟索要些他还没想清楚的东西。却没有想过,乔璟可能已经承受不住更多了。 陈岁淮恶劣地想要把他从岸上拽进泥潭中,却终于知道了一个事实。乔璟早就沉在深渊里,他能给别人的,已经一点不剩地给了出去,可他都救不了自己,何谈拉陈岁淮一把。 乔璟不理解陈岁淮为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总不见得是因为他快憋死了努力挣脱开陈岁淮的拥抱,他就生气了吧? ……但这样子好像也不像生气,看起来有点委屈。 像只要被人抛弃的小狗,不敢主动伸出爪子去挽留,却又满眼舍不得,只祈求主人能看在他的可怜样上起些恻隐之心,重新斟酌自己的决定。 乔璟被自己心里突然冒出来的比喻乐到,觉得这形象实在是和陈岁淮太不符合了。 他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向前靠到了陈岁淮身上:“好了好了,那给你再抱一下,别这样看着我了。” 第三十六章 陈岁淮的手垂在身边, 似乎不敢去回应乔璟的拥抱,当初怀里人轻飘飘的分量让他心有余悸,以前他可以装作不在乎地麻痹自己, 现在却再也做不到。 “乔璟, ”他说, “我做什么事情能让你开心些呢?” 这问题问得实在是有些莫名,乔璟猜不透陈岁淮这问话的缘由, 但见他神色真诚, 生不出打趣的心思, 沉思几秒说:“饿了,想吃饭。饱的时候最开心了。” 第80章 这明显是随口一答, 找了个借口就想把他敷衍过去的回话, 但陈岁淮仍旧乖乖起身, 去厨房给乔璟把早就做好的饭热了一热。 梦魇的插曲来得太过突然, 两个人因着各自的原因,就把那夜发生的混乱囫囵翻了个篇。 但陈岁淮没法将这些想起来的往事强行重新忘记,他开始陷入一种恐慌。 陈岁淮早就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对乔璟的恨意其实找不到一个明确的出发点,可他此前从心底拒绝去理清前一世杂乱无章的过往,哪怕他惊讶地在自己血肉深处,挖出了一颗写满乔璟名字的真心。 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逃避也许不能解决问题,不论前一世还是这一生,乔璟从来不在他的掌控中。 光是改变自己,并不能确保这一世不会让从前的悲剧重新上演。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终究会失去乔璟的结局, 也是不可能改变的呢? 陈岁淮真的害怕了。 所以不管现在的乔璟看起来多么正常, 他也不敢去赌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但就算是陈岁淮这么情商低的人, 也觉得直接把“你最近心理健康吗?”这种话问出口有些离谱。 于是他依然按照先前的想法,从尽量让乔璟身边找不到一丝不顺心的事情开始。 简而言之, 乔璟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可陈岁淮仔细留心起来才发现,乔璟是个生活物欲很低的人,看起来一点小事就十分满足,却说明了一件事——他并没有什么真正想要的东西。 往长远了看,乔璟想要摆脱乔氏许多长辈和公司元老施加的压力,以及在那些熟悉眼睛后藏不住的失望和不认同,然后去自由地迎着风做自己想做的事。可这并不是陈岁淮短时间里能替他实现的,他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很快就会到来,但陈岁淮不想坐着干等,他不知道乔璟的情况会在哪个具体时点恶化,怕一不留神就错失了最佳干预点,也怕他重生的蝴蝶效应叫原本会发生的事情产生偏差。 于是他只能从自己做起。在陈岁淮的细心伺候下,乔璟觉得这段时间莫名过得舒心极了。不是说以前过得不好,有了陈岁淮做室友以后他的生活幸福指数直线上升,可现在陈岁淮直接把“贴心”两个字刻到了脑门上,他就很难适应。 乔璟一准备出门陈岁淮就打开柜子拿鞋,写着论文一打哈欠他就递来枕头。原本陈岁淮负责两个人的一日三餐,是用能怎么简单处理食材就粗暴打发的手段,可现在却拿出来食谱仔细研究起来,很快一周七天菜式顿顿不再重复,甚至因为乔璟有次赞叹了声米其林的摆盘而学起了用胡萝卜雕玫瑰,用冬瓜皮刻彩云追月…… 乔璟受宠若惊,并且表示接受不能。 但是他也不敢说什么,因为只要他稍稍表现出拒绝的想法,陈岁淮就眉头一皱,嫌弃地看着自己折腾的东西:“是我做的不够好。” “没说不好,你很好,岁淮真的太厉害了。”乔璟连忙撤回自己的婉拒,“我很喜欢!就是你看你又要学习,搞创业,还要忙家里的事,怕你累着。” 陈岁淮问:“那我如果不累,继续做这些你会喜欢吗?” 乔璟:“喜欢……真的!真喜欢,你信我!” 陈岁淮再三追问完,这才安心了些。 除了生活上的小事,他也开始重新关注起了乔璟的学习——但从一个极端往往另一个极端歪了过去。 乔静对于之前陈岁淮督促他复习期末考的模样心有余悸,所以陈岁淮伸头想看他屏幕的时候,乔璟条件反射合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我写的很弱智,你别看了有些丢人……这门课不难,我自己能搞定,不劳大佬出手!” 陈岁淮摇了摇头:“不难也得花时间写,你最近不画画了吗?不画也好,有时间多睡会儿觉,论文题目和要求给我,我帮你写吧。” 乔璟:“?” “这篇你是不是已经快写完了?那还有别的作业吗?听说你们线代和定量老师很严格,这种通识课作业又烦又多,我给你一起做了吧。” 乔璟晕头转向,以为要么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要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陈岁淮的条件非常诱人,但他还是硬着头皮抵抗住诱|惑:“是有点难,但也没到完全不能做的地步……要是这点作业都应付不了,我后面的书得怎么念,难不成期末还能叫你替我去考试?” 见陈岁淮眼神在自己和他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确定考场乔装打扮顶替不了自己后,又歪头思考起其它解决方案,乔璟哭笑不得地说:“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呀?” “我……我就是想让你开心。”陈岁淮这话说得坦然,却叫乔璟脸颊不禁红了起来。 距离之前的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几周时间,两个人默契地不去谈论它,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发展。不过陈岁淮虽然再也没有做过和那天一样的“过分”举动,可是平日里的亲近意图却十分明显。 乔璟不瞎,但他还是很难彻底地宣告自己十九年的性取向被扭转到不曾想过的地方,于是得过且过,耗一天是一天。这会儿陈岁淮说了这话,乔璟不知道要怎么回应,心里说不触动是假的,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四处乱瞥。 陈岁淮这段时间确实没空计较自己对乔璟来说算是什么身份,虽然他想把名头坐实,以免乔璟三心二意又被别人勾走了魂,可比起乔璟怎么看他,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首先要确保乔璟能安安稳稳活过二十五岁。 第81章 所以他这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照心里的实话说了出来,看了乔璟的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话会有什么了不得的歧义。 ……也不算歧义吧。 陈岁淮接着把像是拉开引线手榴弹的话头往乔璟的战壕扔过去:“我不知道你们同性恋之间平时是怎么相处的,反正要是哪里做的不对,你可以直接和我提。” 乔璟:“不是,什么叫我们同性恋之间?等一等,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 误会。 可是后面两个字没来得及说出来,陈岁淮就打断了他。 “但你不该这样刻意回避我。”陈岁淮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精光,语调平平地陈述道,“你最近一直躲着我,好几次拒绝我帮你的好意不说,还频频和别人聊天。” “什么别人?”乔璟立刻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噢那个……是我一个学弟,他偶尔会问我些志愿上的问题,也就问了两三次,没有频频吧。” 陈岁淮视线依旧沉在地上:“哦,是没有。” “……”乔璟受不了了,立刻认错,“我没有刻意回避你,我就是……算了,没事。” 他幽幽叹了口气,似乎做了个决定:“我以后不这样了,可以吧?” 陈岁淮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以前觉得乔璟的心软不可理喻,现在却觉得这个“缺点”好得不能再好了。 他就知道这么说,做这个表情,能叫乔璟无可奈何地答应自己任何条件。以前陈岁淮最不屑于用这种姿态求人满足自己的心愿,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把这种心机使得游刃自如。 乔璟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就把陈岁淮往外推:“我这篇论文马上就写完啦,这个点……你快去健身吧,好久都没见你运动了。” 当然没时间运动了,陈岁淮心想,他所有时间都花在围绕乔璟转上了,哪还有时间健身。 ……但乔璟特地提这么一嘴是什么意思? 陈岁淮一边走进健身房,一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好像是瘦了点。 乔璟不满意了? 陈岁淮拉开窗帘,对着玻璃的反射又看了看自己的背,抬起手来夹了夹肩胛骨,唇抿得更紧。 是他不对,明明知道乔璟就好这口,没事都要跑到健身房去看男人肌肉,却一忙就忘了自我管理。 难怪乔璟最近都没有在客厅晃悠,借各种理由路过小房间看看他了。 这怎么行。陈岁淮立即做了个训练计划,在自己忙碌的日程中见缝插针地加入健身安排。 但他忙了这头就不得不放下那头,于是乔璟忙着学习,拿起杯子一喝才发现不知不觉水已经喝完了。 先前都不用等他水喝见底,稍微凉一点陈岁淮就给他把热水满上。 乔璟对着反射出自己脸庞的陶瓷杯底眨了眨眼,觉得人就不该被养得太娇奢,这才多久他已经没了自己去倒水的习惯了。 这可不好。 乔璟起身往厨房走去,路过健身房的时候看到了陈岁淮努力的背影,忽然顿住了脚。 “岁淮,”乔璟说,“你流这么多汗,要不就别穿上衣了吧,怪热的。” 陈岁淮:隔着衣服还不够看了。 不过他和乔璟的关系已经不一样了,不管乔璟以前是因为在害羞还是嫌弃他不讲究,才不希望看他脱衣服,现在确实都要有所变化。 于是陈岁淮掂量了一下自己这两天的健身成果,觉得露出全背来应该也能叫乔璟满意,就抓住衣领打算直接往上脱。 可下摆才撩起一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手。 但乔璟已经看到了。 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走进了房间,站到陈岁淮面前:“怎么不脱了?” 第三十七章 陈岁淮的舌根有些涩, 咽了下口水说:“不想脱。” 说完又觉得口气有些生硬,就故意抬了抬下巴道:“怎么,你就这么想看?” 这换个人说明显能觉查出轻佻感的话语, 在他的紧张防备姿态下, 念出了一本正经的规矩感。 陈岁淮确实不想脱给乔璟看, 他满意自己的身材,不介意乔璟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偷窥”他的背肌, 却不希望赤|裸着转过身来面对乔璟。 因为在他纹理分明的肌肉表面, 爬满了一些过往不堪的印记。 陈岁淮没有盯着自己几寸皮肤仔细观察的毛病, 平日里粗手粗脚,磕着碰着留点疤几乎毫无知觉, 也没什么好看难看的概念。 但他现在突然有点在意, 对于乔璟这样细致讲究的人来说, 那一个个不规则的白点或是细长的疤痕, 算不算丑陋的象征。 他会不会因为害怕或是嫌弃这点皮囊的分量,就又要离开自己了。 等到那时,他又要怎么办呢?十多年的新伤旧伤早就剜不干净,从前他把这作为可以攻击乔璟的武器,恨不得叫乔璟身上也一模一样复制下这些遭遇,这样也没什么好嫌弃他的了,现在却是连想想都舍不得。 只是陈岁淮忘了一点,乔璟从来不是个会勉强别人做自己不喜欢事情的人。 所以他在看到陈岁淮怪异神色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不该再强求下去了。可乔璟的心还是一点点凉了下去, 并非因为陈岁淮的拒绝, 而是因为他那个没法过度深究的梦。 第82章 乔璟不是个多梦的人, 大多时候不管晚上做了什么惊心动魄的梦,早上也忘得很干净, 可这次的梦不一样。即使过了些许时间,乔璟仍然把那个梦的每一个细节记得很清楚。 因为它太逼真了。里头发生的每个场景,当下时刻体会到的心情和借着另一具身体说出口过的话,都像是乔璟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和他过往的深刻记忆混杂在一起,似乎分不清边界,但乔璟又清楚地知道它不是事实。 所以他只能告诉自己,梦是现实和心底的一角反射,他只是因为和陈岁淮发生了奇怪的事情心里太乱,才在自己没意识的情况下想象了两人发生冲突的可能,然后由梦这个窗口不可控制地任这假设自由发展下去。 但是……他之前从来没见过陈岁淮的腹部有疤痕,肯定没办法把这所见映射到梦中。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倒像是梦中的片段撕开了时空的口子,投照到了真实世界中。 乔璟有些害怕了。他没办法用所学知识解释这一点,而所有未知的事物都很容易让他产生敬畏感。 陈岁淮见他不讲话,心中担忧越来越重,衡量了许久是豁出去让乔璟看清楚自己的身体后,赌他没那么介意,还是顶着乔璟失落的眼神反抗到底,会造成更坏的后果。 “算了,你一定要看就……” 乔璟同一时间开口:“没事,我就随口一说……” 然后他愣了愣,对陈岁淮露出平日常见的弯眼笑意:“你接着忙,我烧的水都要凉了,得赶紧去灌了。” 春日过了大半,屋子里早就不需要开空调驱寒了,一壶刚烧开的水哪这么容易凉,不过是乔璟找的借口罢了。他背过身就心不在焉的,灌水时没注意瞄准,还不小心烫到了手。 陈岁淮听到动静连忙过来看,嘴里先是习惯性地“啧”了一声,却又说:“水都不会灌,回头给你买自动保温的壶算了。” 乔璟难得连推拒的心思都没有,点头道:“嗯……我家用的那个饮水机就不错。” 陈岁淮一边带着乔璟冲凉水,仔细观察他手腕红的地方要不要紧,一边回想了下乔家用的饮水机是什么牌子。 没记错的话那饮水机要两万多,号称有什么高科技的滤水功能。陈岁淮向来觉得这种黑科技狠活什么的都是专门骗那些钱多得没处花的冤大头,前世他就是这批冤大头之一,但会去买也只是因为看别人都用,省得思考就学样照搬。 毕竟像他这种山林泉水喝到大的人对水质没有任何要求,也尝不出个甜涩差别来。现在陈岁淮却觉得这东西指不定对乔璟这种动不动就过敏的娇生惯养小少爷有点用途。 只是他现在虽然买得起那饮水机,可乔璟租的老房子改造不了管道,买回来摆家里也只能是个装饰,发挥不了作用。 看来还得再加把劲,赚钱的速度快一些,想办法早日把新房子买了。陈岁淮想,他可以先买一套小新房,等过两年攒钱多些,房价上涨了,再置换个位置好些的平层。乔璟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虽然嘴上说着对条件不介意,肯定还是习惯好东西的。 直到陈岁淮帮乔璟涂好药包扎好,替他端着水回到卧房里,还问他要不要削两个水果放旁边省得他毛手毛脚又弄伤自己,乔璟才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回神。 他有些歉疚地拨了拨纱布上的结:“不用了。” 陈岁淮没觉得他情绪和举止有什么不对,心里还因为乔璟的回话有些开心。乔璟终于不和他把“谢谢”还有“对不起”挂嘴上了,这样挺好,不生疏就是一种亲近。 乔璟在愧疚陈岁淮对他这样好,自己却因为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当着人面光明正大走神,实在是没礼貌又不讲道理。虽然陈岁淮看起来压根没感觉到,可他却没办法不介意。 但乔璟心里又清楚地知道,如果弄不清这梦突然预知到现实的原因,自己这样的状态可能还要持续很久很久。他虽然心很大,可一旦较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乔璟在内心挣扎好久,一下午到晚上的时间那篇剩没多少字的论文硬是写不了一点,睡前从陈岁淮手里接过牛奶喝完,终于没忍住。 他拍了拍身边的床位示意陈岁淮坐下:“岁淮,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这话听着很是耳熟,学校里的老师对学生,公司里的领导对下属,父母对孩子,都会经常这么开口,让被点名的人忍不住冒一身冷汗,凌迟一样地反思自己最近做了什么错事。 陈岁淮从来没有因为那些人的话产生任何不安的情绪,这会倒是在乔璟这里莫名紧张起来。 “什么?” 乔璟捏了捏被角:“你以前在覃山的时候,日子究竟是怎么样的?” 陈岁淮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我就是想……”乔璟没敢和陈岁淮对视,扯道,“想多了解你一点。” 陈岁淮索性掀开被子躺下,打算挑一些乔璟会感兴趣的事情随便讲两句。他在山里的岁月与现在隔了太久,又大多没发生什么好事,其实根本没多少讲头。但乔璟既然开了口,他也不能让乔璟失望。 于是陈岁淮捏了些美化过的林间趣事,以及城里小孩见不太到的风景和生活细节,打算让这小少爷当作睡前故事听个新鲜。 如果是平时,乔璟这种合格的倾听者肯定能适时地给出各种各样的新奇反应,追着问东问西。但今天的乔璟实在没这兴致,耐心听陈岁淮说了些根本抓不到重点的琐事后,忍不住追问说:“那你爸在做什么呢?怎么感觉你去哪里都是自己一个人做事,他都不来帮帮你。” 第83章 “……”陈岁淮眼神顿时暗了暗,“他忙。” 忙着教书,扶贫,关心别人家的老人孩子,与对着日出日落发呆,反正就是没空帮他。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些他对你不好的事。”乔璟豁出去,直接点明自己想知道的东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陈岁淮瞳孔骤然缩小——他是想做到对乔璟有求必应的,但这件事以及与它相关联的许多龌龊事,他早就决定好要对乔璟隐瞒到底了。 所以他无言片刻,煞有介事地说:“你怎么还记着这个,我不是说过那是骗你的了吗?我爸他对我挺好的。” 在知道那样的事情后,还给他吃给他喝,没真把他打死,确实能算挺好的。 可惜乔璟这下没打算逮着清醒装糊涂,在被窝下摸到陈岁淮的手背覆了上去:“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陈岁淮浑身一颤,同时知道这回轻易打发不了乔璟了。只是乔璟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摸人手背,这习惯到底哪里来的,对别人也这样吗?他得找时间好好提醒乔璟两句。 “没什么特别原因,又不是所有父母都喜欢自己孩子的。”陈岁淮轻飘飘地揭过,“你知道的,我性格就这么不讨喜,阴沉,自闭,不懂看人眼色,讲话还难听。他和我完全不一样,怎么都教不好我,估计是内心绝望了,懒得搭理我。” 乔璟一下子合拢手心,反驳道:“我不知道,别胡说八道。” 他瞬间被陈岁淮的话分走注意力,反过来:“你那么优秀,什么都会做,读书又好,简直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都这样省心懂事了,怎么可能不满意你?” “是啊,”陈岁淮觉得手背温温热热,还有点痒,三心二意地回答,“他到底不满意我什么啊。” 乔璟没有被陈岁淮的打叉忘了自己谈话的初衷,可他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心里隐隐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那个梦会不会不是凭空假想出来的,而是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所以这个时间点上的陈岁淮,暂时还无从得知梦里他自己口述的,陈旭风不喜欢他的真实原因。 而眼前的陈岁淮对自己这么好,梦里却用那样冷漠仇恨的目光看他,或许也只是因为陈岁淮要很久以后才能知道某些“真相”,继而对他的态度发生改变。 乔璟出神地想,那个梦里最让他觉得是无稽之谈的事,就是他和陈岁淮被三叔互换的身份了,如果他能想办法验证这一点…… “乔璟。”陈岁淮喊了一声,打断乔璟的联想。 “……啊?” “你心跳好快。”陈岁淮说,“我讲了那么久你都没困,要是需要我做别的可以明说。” 乔璟不仅心跳快,手心脚心还全都是冷汗,此刻正茫然地看着陈岁淮,不知道该怎么把心里的不安遮掩过去。 这惶遽让他浑身难受,偏偏这种慌乱在弄清真相前没办法和人细说,哪怕那个人是陈岁淮。 ……也许他需要的不是遮掩。 乔璟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手被陈岁淮反握到掌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玩。 也许他只需要暂时用另一种刺激,把这不安抛到脑后。 于是乔璟动作僵硬又生涩地,往陈岁淮身上贴了过去。 第三十八章 人的心理防线就是要一步步被压着后退的。 一回生两回熟, 乔璟觉得这一次自己好像没有上次那么难以接受了——就是陈岁淮的手劲一如既往地大,要不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没功夫计较这些, 怎么也得抗议一下。 虽然两个人的关系才刚稀里糊涂定了下来, 但如果以后这种事注定躲不掉, 乔璟还没做好一直这么将就着忍下去的觉悟。 不过让乔璟有些意外的便是,等他缓过来准备“互帮互助”回去的时候, 陈岁淮又一次拒绝了他。 “你真不需要吗?”乔璟支支吾吾, “虽然我接受不了别的, 但手还是可以稍微尝试下那什么……” 陈岁淮安静地等了他一会儿,也没等薄脸皮的乔璟把关键词说个明白, 于是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嘴角, 心下一片宁静。他觉得乔璟应该挺高兴的, 否则过程中眼角为什么始终湿润, 鼻尖也带着夜色遮不住的红。 只是这小少爷装惯了正经人,明明取向上已经离经叛道了,却还要欲迎还拒地和他推诿几个回合,才假意被动地承受下来。 不过乔璟也算有进步了,自己奔赴完目的地以后,还知道反过头关心一下他,虽然特别强调了声接受不了别的,但陈岁淮觉得已经够了。他本来也没奢求过乔璟短时间里能给他更多东西。 “不需要。”陈岁淮顺手握住乔璟指尖,仔细检查刚才一番折腾下来, 晚上包扎好的纱布有没有松开。 “为什么?” 陈岁淮想象了一下乔璟掌心握住自己的触感, 血液克制不住地往下涌, 但依旧坚持道:“你多娇贵,还是省点力气明天敲键盘把那论文写完吧。” 说完他用两根手指丈量了下乔璟手腕的粗细, 摇了摇头。他和乔璟的体力可没法比,这双拎不了几斤米的手估计没动作两下就得喊累,更别提其中一只还带着伤,要是被强迫着磨出点什么问题,还得他自己来给乔璟收拾残局。 乔璟:“这和娇贵有什么关系……不对,我也不娇贵啊,你……” 第84章 陈岁淮见他看起来还有力气,就又伸手摸了下去,成功让乔璟说不完话:“你是还想要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想先帮我一下再提要求吗?没必要,我不累。” 乔璟真是被陈岁淮的脑补能力给震到了,但他忙着咬住自己嘴唇,没空回答。 他真不觉得自己是个同性恋,所以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明明才刚疲下去的某处到底为什么能在陈岁淮手里再一次立得那么草率。 可光起来得快没啥用,他这次受到的折磨可比前两次严重太多了,因为才刚释放过一回的地方短时间里根本消受不下第二次。但显然游离在另一个频道的陈岁淮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不够卖力,所以往更粗鲁的方向加速驶了过去。 乔璟没法在这时候和陈岁淮好好盘盘这事的道理,只能先讨饶为敬。 但不知道怎么,陈岁淮好像特别不能接受听到乔璟用哭腔求他放过。起先只是动作滞了滞,等乔璟第二次开口的时候突然俯身亲了下来,堵住了他舌尖的话。 乔璟不太习惯和陈岁淮有太近的身体接触,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排斥亲吻。甚至能在交错的呼吸之间,身体越来越热。 “原来你喜欢这样。”陈岁淮若有所思。 乔璟无力回驳,靠着陈岁淮睡了过去。 片刻之后他睁眼,惊讶地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具躯体里。而从这一天起,他每一晚都能延续前一日所见,让这荒唐梦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这一次乔璟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所寄生的身体和外界之间的屏障越来越厚,因为他明明能听到周边人在与他说什么,可是这具身体大部分时候给不出任何反应。 “乔璟”好像是打算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退缩回一个能带给他安全感的地带。 而外界的不安全来自于何方呢? 乔璟倍感心痛地透过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向日渐陷入崩溃的、梦中那个陈岁淮。 “你以为我真会被你这个模样骗到吗?乔璟我告诉你,那些医生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从医院回去后歇了两天你不就好端端地出去找工作了?和面试官聊天的时候不是有说有笑,挺像个人的吗?” “吃。”陈岁淮说着把一碗面推到乔璟眼前,“我不想再重复了,你最好在我生气之前吃完它。” “乔璟”没什么反应,等陈岁淮再次把碗推过来的时候似乎被惊了下,人往后紧贴着椅背避了避。 “我有要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吗?你真就厌恶我到宁可低声下气求陌生人施舍一个工作机会,宁可买不起饭饿得晕倒在路边,也不肯跟在我身边?”陈岁淮咬牙忍着等了一分钟,才恶狠狠地开口,“别做无用的挣扎了,没有我的准许不会有人敢雇佣你的。以你现在的声誉正规途道上也借不到钱,乔璟,除了我根本没有人能帮你。” “乔璟”还是愣愣地盯着桌面,连个眼神也不施舍给陈岁淮。 陈岁淮的怒火顿时蹿到头顶,暴躁地站起身将手中的筷子掷到红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你不吃我就让人继续给你打营养针,反正死不掉,别不知好歹!” “乔璟”突然颤抖起来,将腿缩到椅子上抱住自己,口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你给我吃饭……吃饭!”陈岁淮一拍桌子,再压制不住抬高自己的声音,对着乔璟吼到。 但是他这崩溃传递不到“乔璟”的耳朵,等他摔门而去后,一个让乔璟十分眼熟,却明显苍老好几岁的妇人出现。 瞿婶拿着双早就准备好的筷子来到“乔璟”身边,却并没有把它递过去。她轻柔地摸了摸“乔璟”的头顶,小心翼翼地说:“好孩子,别怕,婶娘在这里,没人欺负你。” 等“乔璟”冷静下来,她才挑起两根面条喂到“乔璟”嘴边:“你太久没怎么吃东西,胃只能先接触软和的,等好起来了婶再给你做别的。” “乔璟”抬头看她,眼眶慢慢红了:“我难受,吃不下。” “稍微吃一点试试呢?” “没有装病,”“乔璟”答非所问地摇了摇头,“难受,恶心。” 瞿婶眼泪就倏地掉了下来:“我们小璟才没有装病,婶都知道,乖啊。” 这样的画面并不是偶然发生,乔璟几乎以为自己跌入了同一个梦的循环之中,连着看了好多回相同的场景,直到某一日发生了改变。 在瞿婶出现后,乔璟借着梦中之人的余光,看到陈岁淮离开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双同样血红的眼。 陈岁淮站在门后看着“乔璟”努力地吞咽食物,却又一次次呕出来后,几乎站立不住。 然后第二天,他再没对着“乔璟”发火,换了碗熬得很浓稠的小米粥,捧着坐到“乔璟”身边,舀起一勺吹了吹:“张嘴。” 两个乔璟在不同时空中一齐惊讶地抬眼。 “看什么。”陈岁淮说,“瞿婶儿子下楼的时候摔断了腿,她回家照看了,需要请假一段时间。” “他……没事吧?” “有事没事,都轮不到你过问。”陈岁淮趁着“乔璟”张口,将粥塞了进去,继续说,“一个陌生人,也能叫你这么关心。” 这动作做得突然,没做好准备,被呛得咳了许久。 陈岁淮抽了张纸巾往“乔璟”面前的桌上一送,手上来回搅着粥:“委屈小少爷了,我做的粥只能果腹,不太好吃,但你也没得挑。咳完了吗,张嘴。” 第85章 “乔璟”擦了擦嘴,垂着头轻声说:“我自己来。” “你现在又能自己来了?”陈岁淮冷笑一声,却仍然坚持手上的动作,“不想被呛死就好好吃。” 可同时,他也因为“乔璟”终于能和他正常交流两句而眉眼舒展开不少。 也许是先前换的药终于开始起效,“乔璟”的状况并非一成不变地差,在天气好的白日里恬静地坐在落地窗前时,看起来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而一旦到了寂静的夜,他似乎就又被封锁在一个找不到出口的黑匣子中,无力挣扎,也不期待任何人会来救他。 陈岁淮徘徊在那匣子的四周,试图用一切能想到的办法去攻破它,却都只是徒劳无功,反而一步步走向另一座囚笼。 共苦,成了他唯一能离“乔璟”近一些的方式。 “医生说你一直待在屋子里不好,明早开始和我一起去公司。”有次陈岁淮在晚上这样命令道。 其实以他能给到的工资,完全可以雇到一个各方面十分优秀的人员短期内替代瞿婶的角色来照顾“乔璟”。可没人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反而亲力亲为地照顾“乔璟”许久。 陈岁淮告诉自己,他这是在等按捺不住本性露出马脚,证明他对“乔璟”印象都是对的——“乔璟”就是这么一个矫情做作的家伙,最擅长曲意逢迎、拿腔作样,如今为了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怜悯,不惜联合医生串出个谎言来诓他。 可他也知道,他快骗不下自己了。 彼时他已经笨拙地学会怎么在“乔璟”还能给出反应的时候喂他吃饭,给他洗脸擦身,询问一些能得到只言片语回答的关键问题。 他会做越来越多能保证营养又好下咽的菜肴,在“乔璟”发了好几次疹子后,记下了一大串会导致过敏的发物。 但白日里陈岁淮还得上班,去处理乔氏的各种琐事。他虽然先前与“乔璟”放下了要搞垮乔氏的狠话,可这阵子做的决策却似乎有意让这头商业巨鲸慢慢回到它该在的海域中漫游。 所以他只能趁着极少数闲下来的时间,透过家中四处安装的摄像头观察“乔璟”在家中是否安好。 “乔璟”显然不太好。他白天也开始会在家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窗外的景色不再是能让他获得片刻安宁的存在,反倒像有什么奇异的东西在召唤着他,让“乔璟”时不时凑近玻璃,然后伸手拍打它。 直到打累了,他就迷迷糊糊地睡在落地窗前,醒来又无意识地重复一些让人看不透目的的行为。 乔家这套房子在高层,做了新风后用结实的玻璃封闭了所有窗户,不管“乔璟”怎么折腾,都翻不出花来。 所以陈岁淮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以至于他必须要把“乔璟”带在身边,才能缓解几分心里的不安。 第三十九章 乔氏的员工对陈岁淮又敬又惧, 所以看见他将“乔璟”带回公司的时候,虽然充满好奇与困惑,却连多看“乔璟”一眼都不敢。 如果不是这样, “乔璟”那由表及里的“异样”, 应当被更多人发现。 他被陈岁淮从家里带到公司, 却仍然和外人没什么交流,只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总裁办公室里或是发呆, 或是远眺窗外与家中所见小异大同的城市景观。 但陈岁淮有更多时间能看着“乔璟”了, 随时随地确认他没什么事, 好像能让陈岁淮工作时更加踏实。 “没什么事做你在这里画画吧。”陈岁淮买了一套油画工具递给“乔璟”,“你不是闲不住吗?我给你找了点事情。” 熟悉的画具吸引了“乔璟”的目光, 让他短暂地从闭塞空间里抽离出来。 “冯景明你知道吧, 号称是什么大师来着……我记不清楚, 但好像在你房间里见过他的画。听说他在找个能描绘出他心目中‘风’的年轻人, 收作关门学生……反正你也没事干,就在这里画了试试。” 其实本来陈岁淮是想找办法威逼利诱这位大师强收下“乔璟”的,毕竟他觉得“乔璟”那闹着玩的三脚猫功夫入不了人眼。可也不知道这些搞艺术的家伙在清高些什么,冯景明家里一堆破烂杂事等着他这个救星来解决,却就是在收徒一事上不肯轻易松口。 陈岁淮就只好哄着“乔璟”随便试试——反正他也只是想给“乔璟”找些事做做,散散心。 哪想到“乔璟”颤抖着手接过画笔,眼泪却突然像断了线的珍珠落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后来陈岁淮才知道,乔岩刚中风那段时间, 他还没对“乔璟”去护理院看望乔岩做限制的时候, “乔璟”贴身照顾过乔岩一段时间。 “乔璟”的个头比乔岩矮了一截, 身形细弱,又对照顾人极不熟练, 有次把刚做完小手术的乔岩抱起来换床位的时候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 为了保护住乔岩的头部,他把自己的手垫在乔岩身下,不巧正好敲到床腿锁扣,就这么被压折了腕骨,伤及韧带。 即使之后养好了伤,却还是恢复不了从前的手部功能。换句话说,“乔璟”基本没可能再拿起笔了。 “怪不得……”陈岁淮说,“怪不得你之前都在找乱七八糟的工作,没一个和画画有关。” 他轻轻托着“乔璟”后颈,强迫他抬起头来看自己:“可这能怪谁呢,谁让你要去照顾乔岩那样的人,叫他在医院自生自灭不好吗?是你自己要把手搭进去的,能怪谁呢。” 第86章 他重复着同样的话,像在极力说服自己相信,他与这件事是无关的。 可从第三视角看着这一切的乔璟却忽然觉得呼吸十分困难,他不由将双手举到自己眼前,细细观察。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了,他的右手此刻竟然也有些颤抖——与梦中这具拿不稳画笔的躯体看起来一模一样。 乔璟连忙用左手紧握住右手,却无法克制全身上下连着两只手一起哆嗦起来。 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再也没有画画的能力,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如果这就是他的未来……乔璟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要疯了。 他沉浸在这强烈的恐慌中,因此没有注意到梦中的陈岁淮为何突然加重托住他后颈的手的力道。 “别哭了,听着烦。”陈岁淮低着眸,紧盯着“乔璟”因为哭泣导致呼吸不顺,导致红得十分艳丽的唇。 然后吻了下去。 “乔璟”像只应激的兔子,几乎是想也没想,一巴掌就呼了出去。 他的指尖凉凉的,手心也没什么力道,与其说是在惩罚陈岁淮,倒更像是在做出下意识的防范举动时不小心扫到了陈岁淮的脸。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乔璟”几乎立刻站起身往后跌了两步,然后不停地给陈岁淮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 陈岁淮被打得头微微一撇,也不生气,甚至冷冷地笑了下:“真矜贵啊,碰都碰不得。” “乔璟”那巴掌软得不行,陈岁淮一点都没感觉到疼痛。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做了那个举动,可他此刻注意力都在“乔璟”身上。 “乔璟”看起来在害怕他。 “躲什么?”陈岁淮不悦地眯了下眼,“就是看你哭起来都像个女人,一时忍不住……这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介意得像黄花闺女丢了清白似的。” 乔璟就在这个瞬间醒了过来。 他睁眼的时候,陈岁淮刚走到床边,打算叫醒他。 “今天怎么自然醒地这么早?”陈岁淮有些困惑地问,最近一段时间乔璟总是睡得不安稳,于是早晨很难被叫醒,就算迷迷糊糊睁了眼很快又会睡过去,得和他拉扯好几个来回才能顺利把乔璟扒拉下|床。 乔璟半张着唇,忽而伸手抚上了陈岁淮的脸颊,却在快要触摸到皮肤的时候停了下来。 陈岁淮不理解乔璟为何做这动作,却又没做到底。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刮过胡子也洗过脸了,小少爷又怎么嫌弃上他了? 确认自己是收拾妥当的之后,陈岁淮把脸往旁边凑了凑,主动贴到乔璟掌心:“怎么了?” “没……没什么。” 陈岁淮凝视着乔璟惺忪又湿润的眼,向前靠过去想亲一下乔璟,却被乔璟往后躲掉。 见陈岁淮瞬间沉下来的眉宇,乔璟连忙解释:“我还没刷牙。” “我又不像你,讲究这么多东西……算了,醒了就起来吧,省的我等下重新热牛奶。” “好。”乔璟答应着,正挪到床边准备下地,脚刚踏进拖鞋,整个人却顿住。 被陈岁淮发现他还挺喜欢接吻这种亲近方式后,陈岁淮时不时就会凑过来用嘴唇碰一下他。 第一次的时候情绪克制不住,陈岁淮吻得粗鲁又没章法,可之后他的亲吻几乎可以用得上温柔一词来形容。 大部分时候只是用柔软的唇轻轻贴一下乔璟,不仅是啄在嘴唇上,也会落在额头、脸颊,以及鼻尖上。偶尔情绪高涨的时候也会吮下乔璟的唇珠,然后用牙尖叼着他的下唇反磨蹭。 但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都是吻。 他早就和陈岁淮接过数不计数的吻了。 既然如此,梦中陈岁淮的那句“初吻”又是怎么回事? 听陈岁淮又唤了他一声,乔璟赶紧摇了摇头,把这困惑甩开。 “我明天还得回乔家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陈岁淮皱眉:“不要。你没事又回去干嘛?” “有文件落在家里,得去取一下。”乔璟解释道,“上次回去的时候爸爸让我处理些公司的事情,我差点给忘了。” 这段时间乔璟周末往家跑的次数频繁许多,让陈岁淮不禁多虑起来:“乔……你爸这是什么意思,打算叫你去公司实习了吗?” “差不多吧,这个暑假开始应该就得报道了。我估计你也逃不掉,只是你成绩好,不用像我一样特地弄些作业预习起来。” 陈岁淮忽然拉住他:“你别去实习。” “啊?” “我去就好,有什么能学到的东西我都会跟你说,反正以后接手公司这种琐事我也都会帮你处理好的,你就好好过暑假吧。” 乔璟拍了拍陈岁淮握上来的手,开玩笑道:“这是怎么了嘛,急着夺权呀?好啦放心,我这脑子去了也记不住多少东西,到时候还得依仗你,才不会长本事了就把你丢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见乔璟眉眼带笑,完全没把这话放心上,陈岁淮就知道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没说完便自觉闭上嘴。 心里却想,其实摘去那些偏见的滤镜,乔璟一点也不笨。他为人细致又有耐心,打起精神来的时候不会输给任何一个竞争对手——他刚进乔氏的时候就有被乔璟在谈判桌上的样子震惊到。只是乔璟内心对这世间有一套别人无法理解的运行规则,于是常常因为放不下这份感性与纯善败给现实的名利场。 第87章 那种挫败感和之后必须承受的屈辱多么难耐陈岁淮是知道的,他曾经看着乔璟的骄傲与自信一点点被搓平,而从前的他正是带给乔璟这样糟糕心境的人员之一。所以这一世,他一点也不想乔璟再感受丁点这般体验。 如果实在拦不住乔璟去实习也没关系,他会想办法多帮衬着乔璟,没有人能越过他来说乔璟什么不好。 而这些很久以后的变故在如今的乔璟面前都不存在,他没留神陈岁淮坚定又忠诚的眸眼,心里只在为即将接收到的真相而忐忑。 前两周他也并非必须回乔家不可,只是找了个机会接近父亲和兄长,收集了能取到他们dna的物品,送去隐私性很强的机构化验。 为了掩人耳目他多绕了点弯子,花了些钱和时间,因此还要下周才能拿到结果。 在这之前乔璟按捺不住慌乱,还去家里拿了自己和乔岩的体检报告,想要从一些遗传病和血型上下手,心里提前有个底。可惜从这个角度入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乔璟耗费一周查了各种资料比对,也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便打算老老实实等机构那边的消息。 为了拿到乔岩的体检报告,乔璟特地找到瞿婶,撒谎道认识了一个特别权威的医学专家,想拿父亲的报告叫他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以及针对他的慢性病提出些解决方案。但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不敢让乔岩知道,也请瞿婶保密。 瞿婶本来就把乔璟当一个自己的晚辈疼爱,见他有孝心,哪会不答应。这周遇上前来放回档案的乔璟,便压低了声音多与他聊了两句。 许是两个人在房间里待的时间稍微长了点,这不太符合常理的举动引起了乔慎之的注意。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乔璟吓了一跳,虽然立刻调整好表情,却还是没躲过乔慎之谨慎打量的目光。 “学校要我补些证明,我忘了放在哪里,就到书房这边翻翻看。” “哦,”乔慎之说,“找到了吗?” “没呢,瞿婶也说没见到过。”乔璟侧目对瞿婶点了点头,“找不到就算了,我和学校那边说一声看看怎么补,就不耽误您做事了。” 乔慎之斜睨着乔璟和瞿婶离开的背影,对他待一个佣人都这么虚伪客套感到不屑,于是嗤了一声,就打算回自己房间。 才走出去两步,他却又折回书房。 借着窗外夕阳的反光,他侧身贴近书柜的玻璃处,找到几枚新印上去的指纹。 乔慎之自言自语道:“这里好像不是放普通证件的地方,倒是我的病例大多都塞在书柜的这一扇……” 第四十章 接连不断的梦, 还有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身世”,让乔璟在家里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 陈岁淮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引不起乔璟的不满,可他费尽心思, 乔璟在他身上花费的精力却越来越少后, 陈岁淮终于忍不住了。 他想找乔璟聊一聊, 可才打开房门,看到乔璟坐在床边拿着把剪刀在自己手心里比划的时候, 魂都被吓到云端外, 哪里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 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夺下剪刀:“你想干嘛?” 乔璟被他没克制住嗓门的一吼吓得瞪大眼睛,注意到陈岁淮手上的异样后连忙去拽他:“你别握剪子尖, 手都流血了, 快松开!” 等把陈岁淮划破的地方做好消毒和包扎, 乔璟忍不住打趣道:“我这边烫伤刚好, 你的手又包起来了,我家今年是不是有血光之灾,可真是一点空档期都没给我们留。” “我家”两个字实在是说得陈岁淮窝心不少,他深呼吸几回压下心中的急躁,拉过乔璟的手来回翻着看,确认他没受一点伤。 “你刚才乱拿剪刀比划什么?” “喏,无名指这里豁开一个小口子,指甲刀螺丝松了不好使,我懒得出去买了就随手拿了把剪刀想修一下指甲。”乔璟对陈岁淮过于强势的保护欲感到有些无奈, 叹了口气说,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碰不了一点利器,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岁淮拨了拨乔璟的刘海:“家里现在就这一把剪刀, 前天刚拿出去磨了磨,特别锋利,我怕你不知道。” “到底是谁不知道它锋利呀?”乔璟指了指陈岁淮的伤口,愁道,“最近你可别碰水了,我随便煮点饺子对付几顿算了。” 陈岁淮拒绝:“我小时候被镰刀划伤都得照常下水捞鱼、割草,这点口子算什么,过一两个小时结了痂就好,该干嘛干嘛。” 乔璟依旧坚持不让陈岁淮做饭,难得一见地抢着往厨房冲。 久违地感受到乔璟的关心,陈岁淮看着乔璟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有些冒傻气的笑。 可笑着笑着,他眸色就沉了下来。是他太大意了,不应该把任何一种刀具放在乔璟容易碰到的地方。 毕竟从前的乔璟前一刻还让他以为病情好转了许多,下一秒就能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比划。 发现这件事,是在他前世唯一一次克制不住去亲吻乔璟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陈岁淮完全不懂什么是情动与心悸,所有能引起他情绪起伏的东西,被他统统划归到愤怒与憎恶的领域。 所以他认为那个不由自主的吻,只是他冲动下燃起的要把乔璟拆食入腹的毁灭欲。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更残忍的事情就被乔璟躲开,才将那种野兽撕咬猎物的过程暂停在最初鲜血淋漓的“吻”上。 第88章 是乔璟觳觫的模样唤醒了陈岁淮,可他还没来得及多嘲讽乔璟两句,余光就瞥见了地上一闪而过的银光。 那是把十分小巧的理发剪。 前阵子乔璟犯病躲在房间里的时候不愿意见到陌生人,陈岁淮见他头发有些长了,又不方便叫人上门理发,就自己买了把剪刀给乔璟随意修了修。 第一次打开的时候陈岁淮力气大了些,掰折了底部一小块装饰品,因此十分好认。陈岁淮只一眼就确定了,地上躺着的就是家里这把剪刀。 “什么意思?”陈岁淮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它,再在自己昂贵的西装下摆随意擦了擦,“不装了,想来杀我?” 乔璟疯狂摇头:“我……我没有,对不起。” “那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就用这么大点的剪刀。”陈岁淮接着说,“哦,也是,再大点的你可能都拿不动。” 乔璟闻言看了看自己不太受控制的手,豆大的眼泪又滚落下来。 他没地方退了,不知不觉已经被陈岁淮逼到了墙壁处。 眼看陈岁淮忽然加快了步伐走过来,乔璟把头歪向一处,紧紧闭上眼睛。 “我错了……你,你饶过我吧……” “别动。”陈岁淮比刚才更不悦的声音从乔璟头顶响起,“让你不动也听不懂吗?啧,我要想打你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 陈岁淮有力的手往下摸去,停留在乔璟的腿根处,让他冷不丁闷哼一声。 那边一片湿意。陈岁淮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上面沾上了鲜艳的血色。 乔璟今天穿了条黑色的西裤,若不是动作幅度大了些,拉扯出白色衬衫的底部沾了些血迹,陈岁淮都注意不到他的异样。 他以为是乔璟把剪刀放在口袋里扎到了自己,可强迫着乔璟退去衣裤后,才发现他的腿根全都是细长错乱的刀伤,一看就是故意划出来的。 带乔璟去医院看完后,他的主治医生找陈岁淮谈话时说:“他都这样好一会儿了,你贴身照顾他都没发现吗?” 陈岁淮皱眉:“割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我怎么发现?他自闭的时候我也就给他上半身擦一擦再洗个脚,没事脱裤子干什么?” “都是大男人,该有的东西你有我有他也有,怎么脱不得了?陈先生要是不会照顾病人还是请个专业的护工吧。”那医生先前就对乔璟十分怜爱,见陈岁淮几次对他态度不佳,就十分看不惯这个年轻人。要不是知道乔璟现在几乎只能依仗他,医生的语气还要更严厉些。 “知道了。”陈岁淮不满地应下,又说,“人家装模作样闹自杀不都割手腕啥的,他往腿上划什么?”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突然问:“如果他真的自杀了,你要怎么办?” 那时候的陈岁淮直接回避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来没想过乔璟是真的不想活了。 就算乔璟被他说出口的真相打击到了,哪又如何?他比乔璟更早知道这些肮脏的事实,遭受过更多不公平的待遇,不也好好地过来了。乔璟这种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少爷是可能一下子受不了太大冲击,可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怎么都该缓过来了。 他虽说因为立场关系,对乔璟的态度算不得友好,但捧给乔璟的东西绝对没有一点缺斤少两,从前他作为乔家小少爷能享受到的一切,现在全都如旧。要不是乔璟自己不争气,浑浑噩噩没精神,照他这样的养法,指不定一个月要胖好几斤。 尽管在他的安排下断了乔璟的经济来源,但乔璟从此不用辛苦地出去打工,也不必在乔氏众人的强压下乱往身上背什么锅,生活可比之前轻松多了。若是乔璟还不满意现有的生活条件,只要软下语气求求他,陈岁淮自觉什么都能满足乔璟。 再就是乔璟的手……他已经在花重金联络各地医生了,到时候约好时间弄个会诊,就算神经恢复不到以前的水平,也肯定比现在好许多,以后乔璟闲着没事想继续画画也是很有可能的。 乔璟怎么可能舍得自杀呢? 所以陈岁淮真心以为,这只是乔璟又作起来的一种手段。但到底这次过火了些,见了血,他还是得留神提防着乔璟做更过分的事。 可后来陈岁淮才知道,在一个生病的人眼中,是见不到任何生活希望的。他自以为能给乔璟创造多么好条件的未来,原来在乔璟看来不值一提。从他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开来的那一日起,乔璟就再没憧憬过以后。 不管陈岁淮多么努力减少家里的利器,乔璟身上的伤痕还是越来越多。他觉得乔璟所有不入流的小聪明都用在了和自己斗智斗勇上,却又完全没法和一个病人讲道理。 陈岁淮终于承认乔璟是生病了,而不是单纯地想用这种愚蠢的方法来报复他。 乔璟的生命力早如他自己所说,像是深夜城市中的万家灯火一盏一盏灭下去,而最后的一点微光就在陈岁淮的掌中。 他很努力地想要合住双手,却怎么都留不住它,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团光一点点消散开来,化成闪亮的碎片,从他并拢的指缝中流淌出去。 这种无能为力,只会让陈岁淮这样自负又自卑的人愈发愤怒与暴躁。 于是乔璟对他说得最多的话,从谢谢和对不起,慢慢变成了哀求。 陈岁淮吼道:“你又从哪里找到的瓷器?如果我晚回来一步,你可能真的就要死了知道吗?” 第89章 “岁淮。”乔璟疲倦地叹了口气,“放过我吧。” “放过你什么?”陈岁淮掐着乔璟的下颚,双目猩红,“你要我放你去死吗?” “别管我了,算我求你。”乔璟哽咽道,“我真的好难受,让我解脱吧。” “难受就吃药,这个吃不好就换一种。”陈岁淮发泄一样地拉开抽屉,将一堆大小、标签不一的塑料药瓶扔到厚重的地毯上,“这家医院看不好就换一家,国内治不好就去国外。” 乔璟叉腿坐在地上,背靠在沙发脚仰头看着陈岁淮:“对乔家人赶尽杀绝不是你最大的心愿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坚持。” 这句虚弱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软剑,刺破皮肤挑开肋骨,直指陈岁淮的心尖。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还没来得及感知到疼痛,便已再无拯救的可能。 是啊,为什么要坚持呢?他不是最恨乔璟了吗。 为什么呢。 陈岁淮眼前大片黑红色交织在一起,巨大的耳鸣与纷繁的思绪几乎将他紧绷的神经击垮,以至于他没有听到乔璟此生亲口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乔璟说:“你也总得要……放过自己吧。” 第四十一章 吃完将就着煮好的水饺后, 乔璟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指挥起陈岁淮:“早上听到赵姨说今夏的第一批西瓜上了,特别甜, 好想吃呀, 帮我买些可以吗?” 话音刚落陈岁淮就起身, 走到门口没听到身后的声音,他回首疑惑地看乔璟:“你不一起吗?” 乔璟笑着摆手:“犯懒, 你帮我去买吧。” 陈岁淮低头轻笑出声, 因为想起过往不好回忆而布满面容的郁色一扫而空。 乔璟就该是这样开开心心、娇气又懒惰地过一辈子, 什么事都使唤着他来干。 等陈岁淮带门离去,乔璟嘴角的笑容便瞬间挂下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 目送着陈岁淮背影走出小区, 才站到床畔翻开枕头, 拿出刚才因为陈岁淮推门而入, 被他手忙脚乱塞进去的文件袋。 里头放着的,是今天才刚邮寄到快递点的亲子鉴定证明。 傍晚的时候乔璟刚要剪开袋口,就被陈岁淮的脚步声惊到。快速藏好资料后,他只好拿着身边的剪刀装模作样在手上磨蹭着,完全没想到会让陈岁淮有这么大的反应。 还好不知道陈岁淮因为什么事晚上心不在焉的,没发觉乔璟的局促。若是被陈岁淮看到这文件,不管里面装着的几张纸到底会给乔璟一个怎样的答案,光是他做鉴定这个行为的动机就已经很难向陈岁淮解释清楚了。 拆开文件袋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乔璟断断续续花了三四分钟才完成。他的心跳如雷, 手心全都是汗, 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虔诚地等待着上天给他下达最终宣判。 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乔璟每一天都在暗示自己可能见到的最坏结局。他以为自己早就做足了准备, 可以面对一切答案,却在看清文件上盖棺定论的文字时,还是“扑通”一声跌坐到地上。 亲权指数小于0.00001. 排除乔岩系乔璟的生物学父亲。 若是连这样的事情都能照进现实,乔璟觉得已经没必要去验证梦中提到的其它信息的真伪了。 那些有关陈旭风和乔岩的往事,乔珏犯下的违法事宜,林之凤和许珮真正的死因,以及……陈岁淮曾经遭遇过的一切。 都会是真的。 其实这段时间他故意在这些人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梦中一些小细节,对方不约而同躲闪的目光和闪烁其词的表现早就昭告了真相。只是乔璟内心还存有一些希望,而这一点自欺欺人的期许今日终于还是化成泡影。 乔璟有一瞬间忍不住后悔起自己这个刨根问底的行为。 他明明是个对大部分事情都得过且过,无比心大的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虚无缥缈的梦境里较真起来。 如果他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可能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和陈岁淮这样打打闹闹相处下去。 乔璟的手紧紧攥着床单,却好像突然有一汩冰泉从他头顶上空浇下。 不,他不可能一辈子蒙在鼓里和陈岁淮把日子过下去的。 如果不是这个梦境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预告给他,那可怕的一切都会在未来某个时刻变成现实。 真相终究会大白天下,到了那时乔岩与乔珏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而他自己将会永远失去触碰喜爱事物的能力,浑浑噩噩地过上求死不能的日子。 至于陈岁淮…… 陈岁淮会一边恨着他,一边与他紧紧绑在一起相互折磨。 乔璟还不知道前一世的自己最终会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可他已知的那些事似乎已经打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他和陈岁淮在那样的环境里不会有未来的。 可是他们明明才是最无辜的人,凭什么要为别人的错事承担这样的结果。 乔璟想,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现在,他还可以做许多事情。但这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他不愿意看到梦里陈岁淮的言行举止,以及近乎癫狂的状态,复刻到现如今的陈岁淮身上。 可与此同时,乔璟又忍不住悲观起来。 无论他打算做什么,坏人受到了怎样的惩罚,都换不回那两个正直最美好年华、本该幸福一世的女人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渗入岁月长河里,永远不可能因为风沙的掩盖而消失殆尽。 第90章 那么等陈岁淮知道了这一切,又怎么可能因为乔璟的努力就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继续喜欢他呢? * 陈岁淮没有想过在去买西瓜的路上会遇到一个熟悉的人。 只是从前那个人每天像是焊死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变成了笨拙的黑框,各种颜色款式能换一个月不带重复的三件套也变成了朴素……甚至有些丑陋的蓝白色校服。 纪澜站在了陈岁淮面前,腼腆地笑了笑:“哥哥你好,这瓜是在哪里买的,我也想去看看。” 原来他和纪澜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见过面吗?陈岁淮心想,这倒还挺巧的。 他长臂一指,没有要和纪澜多说其它话的意思,就打算转身离开,却被纪澜又一次叫住。 “哥哥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我一直想多认识些s大的学长,了解这边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 陈岁淮脚步一顿,转过身的时候却用另一种眼神审视着打量起眼前那人。 “纪澜。”然后,他郑重地喊出这两个字。 纪澜也收起方才那个青涩学生的面容,露出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目光:“我悄悄跟在你身后有一阵了,陈哥果然也是重生的。” 陈岁淮颔首,默认了这个事实。 他看了看周围不算少的行人,判断这里不是个叙旧的好机会,掏出手机打算加一个纪澜的联系方式,有机会约了慢慢说。 纪澜加完他联系方式好友后却说:“我还得回去上课,时间不多,要不今天就找个咖啡店说完吧。” “我没时间。”陈岁淮举了举手上的西瓜,“有人要吃。” 纪澜神色不惊地看着陈岁淮,看起来完全不关心他口中的“有人”到底是谁。 或者说……他早就知道能让陈岁淮这样心甘情愿受差遣的人是谁。 陈岁淮蹙了蹙眉,若有所悟道:“原来是你。” “什么是我?” “那个联系乔璟问东问西的学弟,原来是你。” 纪澜有些惊讶:“我没打算让陈哥发现这件事的。” “你和他说了什么?”陈岁淮忽然抬高了声音,提防地看着纪澜,“你接近他想干嘛?” 纪澜看了看周边人,示意陈岁淮小些声:“我们搭档工作了这么多年,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陈岁淮自然是对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知根知底的纪澜极其信任的,可是事关乔璟他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前一世纪澜和乔璟交集少到屈指可数,有什么值得让纪澜重生回来以后绕开自己这个跟了十年多的上司,特地先去见乔璟呢? 陈岁淮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手攥了攥,问:“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前世乔璟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纪澜藏于厚重镜片后的眼,忽然颤了颤,他以为陈岁淮会永远让这件事烂在过去,没想到那些腐烂的血肉,终于有被陈岁淮亲手撕开的一日。 可他却绕过了这个问题,回答起了前一句:“我上辈子只有机会见了乔璟一面,有些好奇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说实话。”陈岁淮直接了当地点破,“你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家伙,身无分文的乔璟引不起你的兴趣。” “……”纪澜用食指推了推眼镜,“说得好像我完全没有感情似的……好吧,钱对我来说确实比别的东西都来得重要。” 而有了这样一个设定,后面半真半假的话语对着陈岁淮就能更好圆上。 “人的贪婪就是无止境,尝过金钱带来的权利和滋味就无法舍弃,上辈子跟着陈哥我赚得盆满钵满,这一世我还想跟着你赚更多钱、更早实现财务自由。” “……你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一些投资关键的事件和时间节点,完全可以自己单干,何必跟着我。” 纪澜摇头:“我的性格规矩谨慎,为人细致但没有做决策的魄力,却是做副手的最佳人选,与你互补才能达到最佳作用——前一世不也因为这一点,陈哥才一直将我带在身边吗?我相信你的能力,还想跟着你。” “说重点,这和你联系乔璟无关。”陈岁淮无情地打断纪澜表衷心的话语。 “这就是重点。”纪澜说,“我以为你从前在做决策的时候并不能始终保持冷静,受到情绪的影响有时候会过于激进,有时候又保守得叫人惊讶,虽然最终的结果都能有盈利,可并不能达到最佳成效。而这些情绪的波动,其实都和乔璟有关。 “听说你们也才认识没多久,所以我想接近他,劝他趁早离开陈哥。这样你们之间的牵扯不够多,乔璟也就不会成为牵扯你一生情绪的存在。” 陈岁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直到这一世才意识到乔璟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可原来他的一举一动早就把这份执念表现了出来,叫身边人看了个干净。 “可是我发现乔璟与我谈起的和陈哥相处的日常,显然与我之前打探到的情报有误差。这世上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定有迹可循,所以我悄悄观察着你们好一阵,前不久才揣测陈哥你也是重生的。” “我想……陈哥应该有自己的决断,或许这一世可以在不置死地而后生的情况下,让乔氏发展地更好。” “嗯。”陈岁淮波澜不惊地应道,“我是有考量,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第91章 他上下扫了一圈纪澜,嫌弃道:“做了那么久成年人,你还有脑子学习吗?先把高考对付过去吧,要是一本都考不上,别想再跟着我混。” 纪澜:“……” 草,扎心了。 “陈哥好走不送,别让乔哥等西瓜等不耐烦了。” “他又不是我,性子好得很,我话还没问完。”陈岁淮这会儿又不着急离开了,继续说,“那你是怎么联系上乔璟的?” “他手机号就能加绿信啊,头像又是本人,一搜就搜到了。” “你哪里来的乔璟手机号?” 纪澜:“公司所有重要账户密码里都有一串拨过去是空号的电话号码,每次更新换代改的都是头尾无序的字母,号码从来没变过。” 陈岁淮:“……” “你的银行卡密码有乔璟的生日,每一块车牌都选了他出生月份或者日期作结尾,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好猜的很。” “……” “巧合罢了。”陈岁淮下意识反驳,却又摆了摆手,“行吧,我走了。” 纪澜目送着陈岁淮离开,很快收起从容不迫的神情。 其实陈岁淮猜得没错。 他特地赶来见乔璟,确实是与乔璟死前的事情有关。 比起让陈岁淮少受乔璟影响,带着自己赚几辈子花不完的钱,纪澜更希望这一世的乔璟能有一个好的归宿。 “陈哥,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重生的不是我们,而是乔璟呢?” 第四十二章 陈岁淮刚接管公司的时候, 秘书办为他特地培训了一批助理,有些是公司的老人,有些是高薪聘请的外部人员。乔氏的董助是公司正儿八经的高管之一, 有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 趁着乔氏换血的机会一举跃龙门。 可是陈岁淮却在这样一批精英中, 挑选了纪澜这个才毕业没多久的本科生。 他这么做有一部分原因确实像公司众人揣测的那样,信不过原乔氏的助理秘书团队, 以及招聘办为他挑选出来的新人。他想从头培养自己的势力, 给乔氏的高层彻底洗牌。 另一个原因则是, 纪澜是这一批人里唯一一个没有自作聪明,堆着虚伪的笑容喊他“乔总”的人。 他这么憎恶乔家的人, 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流着的一半血液抽出来洗个干净, 怎么可能因为被印上了乔家的户口本, 就舍弃自己原本的姓名呢? 虽然陈旭风和许珮夫妇泉下有知, 也并不希望他是陈家的一份子。 陈岁淮最讨厌长袖善舞,圆滑油腻的家伙。纪澜话虽不算多,偶尔出口几句还不太中听,但最得陈岁淮心意。 而最关键的是,纪澜喜欢钱。 这不仅仅代表他有着在这个充满铜臭味世界里打拼的勇气和决心,更说明他足够单纯。只要陈岁淮给的利益够大,纪澜就永远忠于他,而陈岁淮开得起这个价钱,也不会在这样小的地方计较得失。 他们会是让无数人嫉妒又憧憬的搭档, 默契且互补, 从正式成为陈岁淮助理的那一刻起纪澜就有这种预感。 可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会在接触顶头上司的第二周,就见到了他最狼狈的模样。 要是换一个领导, 职业生涯可能就断送于此了。 那天纪澜整理文件到凌晨,想在走前把第二天要用的东西放到陈岁淮桌前。刚进入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踢到了地面上一个空酒瓶。 “谁?”黑暗中有个人,拖着浓重的鼻音,沉着声问。 这是陈岁淮的声音,纪澜记忆力很好,绝对不会听错。可这显然不是陈岁淮在正常状态下会发出的声音。 空气里满是呛人的酒精味道,因此纪澜不用开灯就知道,陈岁淮大概是喝醉了。 可是在此之前他一直听说,陈岁淮是商场里许多人最讨厌的那种合作对象,因为他没有任何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玩女人,也没个打高尔夫、钓鱼或者登山之类的爱好,叫人都无处投其所好,打借口接近他。 办公室里那一排洋酒全都是陈岁淮随手买了放柜子里做装饰品的,他喝不出什么差别,只觉得是各种有味道还很难喝的水,更不会靠着酒精麻痹自己或是寻找疯癫的乐子。 这也是纪澜选定要跟从陈岁淮的理由之一,一个极度自律的人才有可能领着他去往成功。 纪澜一生也只见陈岁淮这样不节制地喝过三次酒,一次是乔璟死讯传来那天,一次是陈岁淮自己离世的前一夜,还有一次就是这回。 当时的他心中十分忧虑,乔氏出了什么大问题能让陈岁淮发愁成这样? 那自己岂不是四九年入国|军了。纪澜撇了撇嘴,衡量起如果乔氏真有变故,他要怎么为自己的将来做准备。 意识到陈岁淮的状态与乔氏无关后,他还松了口气。 “陈……陈哥您还好吗?” 因为两个人年龄相差不算太大,陈岁淮让纪澜不要叫他陈总,直接喊名字就行。 纪澜当时还没那么了解陈岁淮,不知道他是真的性格粗糙,只当老板在与他客套,于是表面上顺从应下,撇开了“总”这个职位,实际喊的时候又在陈后面加了个“哥”字以示敬称。 “别开灯。”陈岁淮说。 可他这会儿反应迟钝,话说晚了半拍,纪澜生怕踩到酒瓶子滑倒在地,出师未捷摔个半死,于是手十分快地摁下了开关。 第92章 偌大的办公室亮起叫人太阳穴一胀的灯光,驱走所有黑暗的同时,也令陈岁淮此刻的凄惨模样无处可藏。 他却无力指责纪澜什么,只是用手背覆在眼睛上阻挡刺目的白光,也完全没记着该背过身去避开下属惶恐的目光。 等那股不适应慢慢散开,陈岁淮舒了口气挪开手,眯着红肿得不成样子的眼睛看向纪澜:“你怎么会在这里?” 彼时还有些青涩,不能将所有心情收敛于心底的纪澜,一脸错愕地看着下巴上泪痕未干的陈岁淮,动作僵硬地抬了抬捏着文件的手实话实说:“来送东西。” “哦,放下吧。”陈岁淮不在意地指着办公桌,“我明天看” 纪澜同手同脚地跃过一地玻璃瓶走到桌边,路过陈岁淮的时候还是没忍住问:“需要我送陈哥回家吗?” 陈岁淮迟缓地摇头:“不回去。” “那我要帮陈哥通知其他人吗?”纪澜这么问也只是尝试着要给陈岁淮留个好印象,并非真的关心他。 陈岁淮低着头没有回话,就在纪澜以为这醉鬼已经昏睡过去的时候他又开口:“家里没有人,不回去。” 后来等纪澜熟悉了陈岁淮这个人,又仔细打听了许多事,与他这夜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呢喃自语相互一琢磨碰上,才弄明白——这夜是乔璟离开的那天。 或者说,这是陈岁淮终于放开手,让乔璟离开的那天。 所以他不敢回去,怕见到空荡荡的豪宅里没有熟悉之人的身影,又怕乔璟没来得及走,而他再没有第二次勇气提起这件事,便会难以自已地把他永远控制在自己身边。 乔璟的状况已经坏到不能留给陈岁淮去尝试做更多事的时间了。 所以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在最后一次阻止乔璟自杀后,答应了医生让乔璟换个环境的提议。 纪澜从陈岁淮这里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监视乔璟。 可虽然陈岁淮要求他这么做了,却又说确保人活着就行,不需要特地汇报给他。 为了给上司留个好印象,纪澜拿根鸡毛当令箭,勤勤恳恳跟了乔璟几天,却被陈岁淮质问:“下午找你的时候你人呢?” “按照陈哥的吩咐,跟着乔璟去了……” “你跟着他干嘛,那么大个人又跑不丢,偶尔打探一下就行了,跟那么紧他给你发工资吗?”陈岁淮不满地说。 纪澜嘴角抽搐,不是陈岁淮让他跟着乔璟的吗,这会儿胡乱发什么火,而且为什么给他一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走出陈岁淮办公室的时候,同事还笑他:“陈总和乔璟水火不容你都不知道吗?他让你跟你就真屁颠屁颠跟啊,偶尔捏些乔璟倒大霉的事情说给陈总逗个乐子就行了,他巴不得乔璟不得好死。” 真是这样吗?纪澜怎么也没法听进同事们的话,他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陈岁淮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厌恶乔璟。 有一天深夜,陈岁淮和纪澜一起为着一周后的投标案做准备忙活到很晚。下班前陈岁淮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方,突然主动提到了乔璟。 他说:“不管他找了什么工作,你去对方公司提点两句。” 纪澜没弄懂陈岁淮说的提点到底是要让他们多关照乔璟、别在工资上克扣了,还是给他多使点绊子,让乔璟认识社会的险恶。 可这回没有纪澜自作主张的余地,他犹豫了下说:“乔璟他没有找工作……” “是没有找,还是没找到?那他在靠什么生活。” 放乔璟离开的时候陈岁淮特地在家里留了几张银行卡在桌子上,但是乔璟什么都没拿。 陈岁淮忍不住皱眉道:“那你去找几个小公司,让他们直接发聘书给乔璟。地理位置好一些,交通方便的,我看第一大道那边最好,吃饭的地方多。” 纪澜硬着头皮继续说:“他也没留在s市,那天我下午不在就是因为跟着乔璟去了火车站……他买了南边一个小城市的火车,下车后坐了大巴具体去了什么村子就不知道了。” “他疯了吗?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可能去采风吧,走的时候他背着画板和工具箱。” 车站里的乔璟十分耀眼,在所有大包小包提着行李与特产礼箱的行人之中,他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好像只是出差来了趟s市,匆匆忙忙带不了太多东西,也不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离开了这里,他再没有一个能回得去的家乡。 “还想着画画,痴人做梦。”陈岁淮嗤之以鼻地哼了声,沉默两秒后,语气忽然阴沉下来,“他这算什么意思,之前那些果然都是故意装给我看的吗?” 纪澜不知道陈岁淮指的是什么,于是聪明地闭嘴装透明人,直到陈岁淮不耐烦地摆手让他离开。 纪澜站在办公室门外心想,陈岁淮也没给个准话,那他以后还要不要继续打探乔璟消息了? 这段时间他在乔氏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越来越忙,只能用自己的休息时间去盯乔璟动态——虽然对于他这样的工作狂来说工作和私人生活基本分不开了。 纪澜还没来得及纠结完,忽然听到背后那扇隔音效果本该很好的门被里头的人用玻璃杯砸中,发出清脆的破碎声音。 “看来我得继续跟着乔璟了。”纪澜肯定道。 第93章 但他对监视乔璟这件事没有起初因为觉得自己大材小用而感到那么抵触了,因为他愈发好奇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能给陈岁淮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一边害怕,一边又忍不住接近。 以至于特地为他套上众所周知的厌恶名号,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骗过了自己,也要小心翼翼地把有关他的一切,藏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十三章 追踪了一年乔璟的动态后, 纪澜对这个人兴趣越来越浓厚,而且这情绪不再寄生在陈岁淮对他的态度上,完完全全只是因为乔璟本人而存在。 因为纪澜发现乔璟和他打听到的、想象的一点也不一样。 陈岁淮表现出来的厌恶毫无道理, 公司里众人对他的贬低也完全站不住脚。起初纪澜理所应当地觉得这样金玉养出来的小少爷们有着大差不离的形象, 可慢慢才发现, 乔璟太与众不同了。 这种特殊并不是有钱人为了标榜自己的鹤立鸡群而量身打造出的标签,而是乔璟身上与众人格格不入的一种干净。 以前纪澜是真的不喜欢这种干净, 他出生在一个普通人家里, 吃喝穿用没有短过, 却从小就知道所有赚钱的路子都是要铆足了劲儿往淤泥里扎的,只有那种富二代脚不沾地坐在洗去铜臭味的高台上, 才能优越十足地向人展示自己不染尘埃的手, 还自诩品性纯善, 玉洁松贞。 可乔璟不在高台上。 他的干净, 源自对这个世界的不妥协,以及与自己的无法和解。 纪澜觉得在这样稀烂的人间保持这样的纯净宛若新时代的苦行僧,简直是太蠢了,蠢到他忍不住想要去亲自看看乔璟这个人脑子里浸了多少斤水。 所以在他加入乔氏第二年,陈岁淮大发慈悲在一个项目结束后给他放了十天假。 撇去走亲访友的几天,纪澜在剩下的几天假日里,给自己订了张去南边的车票。 放假前他和陈岁淮提了一嘴,还没具体说到那个县的名字,纪澜就知道陈岁淮明白他是打算做什么了。 陈岁淮微怔片刻, 随后抬眉白了纪澜一眼:“你去哪里和我说这么细干什么?我又不限制你人身自由。” 纪澜:“……哦。” 已经与陈岁淮进入十分自在相处模式的纪澜与他点了点头, 就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 他放慢了步伐,又在心里倒数三声。 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 陈岁淮果然喊住了他:“等等。” 纪澜藏在眼镜后的眼睛浮现片刻笑意,随后一本正经转过身:“怎么了?” “他……”陈岁淮才说了一个字,却又停住,有些焦躁地起身在办公桌后徘徊几步,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要纪澜带给乔璟,“算了,你走吧。” 然后纪澜就一身轻松地来到了乔璟所在的山区。 这一年里乔璟兜兜转转了好几个村落,大多是些风景优美,但条件落后的地方。每次都是空手去空手归,随身携带的仍旧是他离开s市时带着的那个画箱。 他不停地写生,却也不靠卖画赚钱,反倒是拿着入不敷出的工资,在山区里教起了书。 那些地方往往就一两个老师,会什么教什么,不会扯个两句也能上。乔璟这样的高材生包揽了所有年龄段孩子的各个科目,但他最喜欢的还是教孩子们画画。 与此同时,他也从孩子们哪里拓印回新的描摹世界的手和眼睛。 乔璟的手没有转好,反而因为很多时候不得不干杂活而情况愈发糟糕,可他却慢慢放下了这些执念。画画也不再为了能画好这个目标努力,只是纯粹为了记录下自己的一段生活碎片。 如果陈岁淮得见他这模样,也不知道是会欣慰,还是在乔璟的病始终只在骗他的怀疑里无穷尽地往深渊坠落下去。 但纪澜却在见到乔璟的瞬间就意识到,他并不如打探消息的人偶尔传回来的文字中描述得那样豁达、过上了那般平和自然的生活。 他穿梭在丛林山水之间时,像是在追踪什么人都影子,而面对天真无邪的孩童时,眼里又有旁人看不懂的愧疚。 纪澜不知道这愧疚从何而来,却面对着那双清澈到瞳孔边缘微微泛蓝的眼,怎么也介绍不出自己的身份。 乔璟像是生来属于自由天地,与乔氏的过往没有半点关系。 于是纪澜在被乔璟问及来处的时候模棱两可地说:“探亲的时候上错车了来到这村子,索性留两天再回去。” 谁会愿意在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没事住两天玩呢?乔璟看着纪澜袖口边一个他过去挺熟悉的logo,笑了笑认下这个说辞,没多追问。 晚上纪澜在乔璟“家”住下来的时候,更换衣物看见那个表明价格与身份的标识,才明白乔璟白日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都看出来他说的是假话了,乔璟为什么还要留他到自己家住下来呢?纪澜百思不得其解,乔璟怎么不怕他是个坏人。 ……也是,坏人犯不着千里迢迢来到这热水都不多的地方,骗三瓜两枣再离开。 乔璟过得也太清贫了些。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 纪澜觉得这间外表看起来随时要塌下来的房子,里头比陈岁淮那间豪宅看起来还要更整洁温馨些。 他把带来的一大堆食物和用具送给乔璟,乔璟转手就发给村里的孩子们,以至于纪澜刚到此地都没个适应的过程,就跟着乔璟啃起粗粮饼充饥。 第94章 纪澜看着十分清瘦的乔璟,问出了困扰他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兜兜转转,专挑各处的这种地方留下? “这里有人需要我,能教孩子们认几个字,多看些书,我觉得挺高兴的。” “可你……我听别人说,你从前条件不错,其实给山区多捐些钱改善设施,甚至好人做到底把小孩子们带到大城市里去培养,不是比做个支教老师更能帮助他们吗?” 乔璟说:“从前是从前,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条件与‘不错’两个字可差得太远了。” 纪澜不以为然,从他观察得出的结论来看,只要乔璟主动往前走一步,陈岁淮就愿意帮乔璟把他亲手推翻的金山又垒起来。 但他无意再多透露自己知道的事,便重提之前的话题:“那你也不该拒绝我给这村里的捐助——我暂时不缺钱,又还要在你家叨扰两天,就当是我付的住宿费了,为了孩子们你也该收下的。” 乔璟依旧摇头:“你若是留些旧衣服,或者再多带点新鲜的肉来,我一定收下。可你说的这些方式,并不能真正帮助到孩子们。”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我知道。”纪澜推了推眼镜,笑乔璟以为他这都不懂,“但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些又不是罪过,说不定开了眼界会有更多努力向上的动力。” 乔璟不再多解释,对他说:“你才刚来,先别急着下结论,过两天或许就知道了。” 纪澜虽然事先对乔璟观感不差,但他不喜欢人藏着掖着不把话说清楚。于是听了这话并未起兴致,反倒在心里感慨起来,难怪大家都说陈岁淮和乔璟不对付,两个人一个直来直去,另一个文绉绉说不清话,互相能看顺眼才怪了。 纪澜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浮躁的人,否则也不可能在纸醉金迷的世界里保持一颗冷静的头脑。但当他的呼吸与树叶摇摆的窸窣声,灶台下柴火作响的动静,夏日突如其来的雷雨,雨过天晴彩虹下荡过的一阵风……保持到同一个节奏的时候,纪澜便觉得他过去引以为傲的从容有些太不值一提了。 在这与世隔绝的小村落待到第三日的时候,纪澜忽然有些明白乔璟的话了。 他理所当然地用金钱去衡量一些得失,自以为是地帮乔璟给出“更佳”的方案,可这种傲然本身就是对孩子们的一种污染。 “不是所有人都能,也愿意走出大山的。”后来等纪澜虚心向乔璟求教的时候,乔璟对他这么说,“我能改变的不多,有些年岁长些的孩子,灵魂早就扎进这片泥土里了。当你突然把大城市的繁华展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其实颠覆了他们对整个生命意义的理解,那种强烈的冲击大部分时候不会有积极作用的,只会残忍地彻底摧毁他们。” 说这段话的时候,乔璟正笨手笨脚地砍着柴。 纪澜都不知道说乔璟什么,都过了一年这样的生活,他为什么还是没能炼出一双有力的手,连举个斧子都费劲,还时常砸不中柴。 “算了,我来吧。” 乔璟这下没与他多客气,恬静地道了声谢后,说:“那我去把早晨摘的菌子给小陆家送去,他家就一个残疾的母亲,得多照应些。” 纪澜看着乔璟的背影,以及他臂弯挎着篮子里品种不一的蘑菇,心想乔璟这认蘑菇的功力倒是不错,至少困在野外也不会把自己饿死,还算有一技之长。 劈柴没有纪澜以为的那样简单,乔璟才没走出去两步,纪澜额头就有些出汗。他刚弯腰打算第二次捡起滑到地上的木条,就听到院外传来了一阵哭喊。 “乔老师,你快去救救我妈妈!山上又发水了,我家地势低被冲到了!” 南方山区夏日的洪水可不是闹着玩的,纪澜一听就觉得不妙,生怕乔璟不知道其中危害,就连忙扔下柴火跑了出去。 乔璟说话声音轻柔,纪澜远远地只看见他匆忙哄了那孩子两句,就放下蘑菇篮要跟着小孩走。 “不要去,”纪澜上前拉住他,“我这就联系山下救援队,他们能力比你大。” “可他们到得没我快。”乔璟想也不想就说,“这边发水挺正常的,顶多淹到小腿,他妈妈动作不方便需要人帮一把,你来了正好和我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正常什么!”纪澜迅速打开手机刚才停留在的新闻界面,拿给乔璟看,“就昨天的事,距离这里也就两座山的地方,有三个小镇被淹了,这可能不是普通的洪灾,快点收拾东西离开。” 乔璟甩开纪澜的手,敷衍道:“好,那你快点收拾东西,顺便先去联系救援队,我很快就回来。” 第四十四章 冥冥之中, 纪澜就有预感乔璟是回不来了的。 他走前说的那句话太像是一种不详的预示,就像是纪澜小时候看过的那些电影动画片,主角团要发生什么事前总会画蛇添足地加那么一句警示, 来为注定要发生的不幸结局做个下集预告。 直到纪澜在高地的村口等来救援队时, 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他突然意识到,那句话或许是乔璟故意说的。 他在山野间生活了一年, 耳濡目染地学会了怎么能在潮湿树林中自由穿梭的同时减少毒虫叮咬, 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能捡到鲜美又有营养的菌子。 会用花草勾兑出清新的洗漱用品, 虽然干不来重活但家里常用衣物的修补做得不比任何一个精通此术的裁缝差。 第95章 这样一个搬离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却在最短时间里多次融入新环境的人, 可能看不来山间多变的天气吗? 乔璟知道会发生什么, 也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与此同时他真心希望纪澜早些离开, 还要他走得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这怎么可能呢? “下雨了。”救援队长心焦地说, “动作快些,山洪不等人,没及时预测到情况我们已经落后了。” 他看到站在旁边的纪澜,问:“你去那边我们后勤处避险,这里情况瞬息万变耽误不得,快离开。” “不,我给你们带路。”联系到人的时候纪澜就得知本地的救援队早就出发去了隔壁几个早几日发生山洪的村落,而这一支是北边刚派遣来的外地部队,因此并无片刻犹豫就摇了摇头, “这里我比你们熟, 我知道老人和孩子集中聚在哪里。” 队长以为他是村民, 又见是个身材健硕的成年人,听闻村中老弱妇孺较多, 觉得时间紧迫,就破例答应下来:“但到了地方真遇到什么危险,让你走时就一定要立刻撤退,不要逞能。” 纪澜说:“我知道。” 他爱惜生命比任何人更甚,做到这一步已经超出自己所料,怎么可能主动陷入更危险的地方呢? 可生活就是这样处处充满意外的。 当纪澜看到村中为数不多的青壮年全都不分彼此的拉在一起救助弱者,当泥点混着雨水溅在每个人脸上,当军人们齐心用力的呼喊声淹没在水波之中,纪澜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他知道这是少不经事者容易热血上头,听起来多么愚蠢又自负,但他觉得如果此刻走了,从此以后午夜梦回他将永远忘不掉眼前的一切。 尽管后来的纪澜确实永远把这天铭记在心中一世。 已经有人在他面前被洪水冲走了,如果他早一分钟走上去帮助扯那绳索,是不是就能多挽回一个人的性命。 他不能再错过别人了。 雨越下越大,即使身处高低,洪水也已经淹过他们的大腿。 狼狈的人群里,纪澜依旧一眼认出了乔璟。他在斑驳泥点下露出的肤色看起来比平日更苍白,甚至隐隐透着几分死气。 乔璟看到纪澜的时候脸上有一刹那的惊讶,可他来不及与纪澜多说什么寒暄话,点了点头就要匆匆回身。 山里只有很浅的溪流,因此这里的人识水性的不多,早些时候许多孩子被困在淹得深的地方便几乎只能靠乔璟把人带回来。 可他多瘦的人,存不上的几点力气,也早就用完了。 “救援队已经来了,你别瞎掺和!”纪澜一把抓住乔璟,胡乱给他套了层救生衣,又手忙脚乱地在他大臂上绑上浮袋,“跟我走,没听队长让撤离吗?” “村西李叔家的三女儿还没救出来,刚刚就我看见她,如果我不回去没人找得到她的。” 说这话的时候乔璟止不住地牙齿打颤,本就讲得断断续续,周边杂音又大,纪澜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清乔璟的话。 “你已经在水里泡了好一会儿了,就算这是盛夏,人也是会失温的你知道吗?” 看乔璟胡乱点了点头,就要继续转身离开,纪澜实在是没忍住,以为他听不懂话外之音,就索性说个明白:“你会死的乔璟,他们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就不要考虑了吗?” “我知道啊,纪澜先生。”乔璟甩不开纪澜的钳制,败下阵来坦诚道,“离开s市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没有放弃过死的念头,可我努力了很久也还是没找到如何用一个体面的方式离开世界,现在终于找到了。” 了了自己的心愿同时,也不算辜负给他血肉之躯的那两个人。 “死前要是能派上点用处,我求之不得。但你不一样,还与我废话什么?快点听队长的话回去。” 纪澜花了好久时间,才把那句“你疯了吗”咽回嗓子。 死都不在乎的人,还纠结疯不疯做什么。 “可你要是活下去,就能帮助到更多人。” 纪澜还在做最后的尝试,试图劝回乔璟。但乔璟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因为纪澜替他绑好救生带后拽着自己大臂的手反复紧了又松,终于放开。 “这样挺好的……我其实没有非要留在这样的地方,而是我本来就该属于这里,现在只是要回去了。”乔璟忽然回答起了纪澜见他第一日的时候问出的问题,“但如果这次能活着回来,我和你承诺再不去想这些事,好好活下去,帮助更多的人。” “对了,你帮我带句话给一个女生,叫司一柠。去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情吧,输赢没那么重要。” “好,我记下了。”纪澜虽然听不懂,但牢牢记下,又说,“那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吗?” 乔璟嘴边的笑容突然溶解在暴雨之中。 “就说……要是我们早些认识就好了。” 如果上一代的恩怨注定无法更改,那要是能在他被生活磨平棱角之前,在他还充满生机的时候,早些遇到陈岁淮就好了。 即使血淋淋的真相在他面前撕开,他也有振作起来的勇气,重新去寻找自己在世间独一无二的价值。 最重要的是……乔璟很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所以他相信陈岁淮也会如此。 或许这样,他们两个人都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第96章 “算了,什么都别说了。” * 与纪澜见了一面后,陈岁淮提着西瓜快步回家,就怕耽搁的时间一长让乔璟起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而陈岁淮又不愿意撒谎骗他,不知道如何应答。 好在乔璟什么都没问,似乎还格外黏人。 在陈岁淮在厨房切西瓜的时候,他安静地等了会儿,突然自后圈住陈岁淮。 乔璟比陈岁淮矮了大半个个子,手松松垮垮一搂过去,正落在陈岁淮腰上,吓得他立刻挪开乔璟手前的刀具:“别在我动家伙的时候碰我。” 乔璟侧贴着陈岁淮的背,听着他陡然失速的两拍心跳,有些好笑道:“你怎么总在刀具上一惊一乍的,我又不是豆腐。” “差不多吧。” “陈岁淮。” 乔璟忽然连名带姓地喊他,让陈岁淮忍不住有些慌张:“什么?” “如果我不是乔璟……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乔岩的儿子,你还会喜欢我吗?”乔璟问出这话前似乎并没有在心里打好草稿,显得有些磕磕绊绊,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就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应该不会吧,没了父母的契机,你又是这样生人勿近的性子,我们可能都没机会认识。” 陈岁淮抬眼,看见厨房被擦洗得很干净的白色瓷砖上倒映出两个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心尖一动。 他好像……从来没和乔璟说过他喜欢乔璟这句话。 陈岁淮说不出口,可他将自己对乔璟的喜欢织进了生活的全部间隙里,无可指摘。所以陈岁淮不知道乔璟问出这样听来患得患失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他起不了任何嘲讽或是反问的心思,只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会的,早晚会的。” 也许短则相隔几个月,长隔十年,总归是会喜欢上乔璟的。 一世来不及醒悟,第二世也会趁早奔赴到他身边。 乔璟听了,却松开抱着陈岁淮的手。 梦境中的陈岁淮早就把答案给了他,可他还是执意将这话问出口。 可至少这一刻得到陈岁淮能够宣之于口的全部真心,乔璟觉得就足够了。 足够他认清他们之间因为上一辈纷争注定绕不开的阻碍,然后义无反顾地陪陈岁淮走上一段。 乔璟计划着要把属于陈岁淮的一切还给他,然后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日子。跃不过去的山海就不努力跨了,等陈岁淮知道一切真相,不可抑制地恨上他的那天,就是他干净利落抽身的时刻。 在那之前,不留遗憾。 乔璟释然的模样没有让自以为交出满意答卷的陈岁淮放下心来,反而愈加忐忑。 他生怕与纪澜两个人的重生与相逢会让这个世界时间线的改变更加不可收拾,因此与纪澜迅速约了第二天再一次见面。 陈岁淮不想再装傻了,他不管纪澜怎么绕开话题,这次也要逼着他将乔璟死前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 可真当纪澜把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陈岁淮还是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 “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他将已经放凉的美式一饮而尽,却怎么也盖不住心头的苦涩。 纪澜回答:“他的遗愿,我哪里会违抗。我已经够对不起乔璟了,所以陈哥要是怪我,怎么我都认。” 哪怕他知道那是乔璟自己做出的决定,纪澜在后来的几十年岁月里始终没办法原谅自己就这样脱手放他离开。 万一乔璟也只是热血上头,泡在冰冷的泥水中立刻就后悔了呢? 万一他没有贪恋自己所拥有的荣华富贵,一鼓作气跟着乔璟去了,两个人互相照应着些,是不是可能都不用死了? 陈岁淮却说:“我不怪你。” 他苦笑道:“我有什么立场怪你。” 第四十五章 当年的陈岁淮是在新闻上见到南边暴雨引发山洪的事。 其实那段时间各地这样的夏季灾害并不少见, 陈岁淮往往听过就忘,他没有那么多善心和关爱平等地分给天下众生,可那一天, 他莫名驻足在了电视机前, 将新闻从头到尾仔细看完。 这个县和市的名字有些耳熟。 陈岁淮拿出手机, 点开纪澜的头像,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平日里他除非紧急需要处理的事, 很少打电话给别人。纪澜只要醒着, 基本看见信息就秒回, 两个人默契又好,沟通效率极高, 根本不需要费语音的时间和精力。 陈岁淮心想, 他是有份文件找不到在哪里了, 也算是件急事吧, 打给纪澜问个位置不算多余。 可向来休息日都很尽责的纪澜今天是怎么了?电话都打了三通,每次硬是等到忙音时间到了自动挂断,都没有接起的迹象。 陈岁淮立刻找董助办的其他人去查了纪澜定过哪里的车票,虽然只能定位到市级,但他几乎能确定自己心中的焦虑源自何处了。 乔氏的员工很少见到这位年轻气盛,将雷厉风行铁面无私贯彻到方方面面的新任总裁露出如此显而易见的慌乱神色,一时议论纷纷。 一部分是为纪澜的安危担忧,另一部分则是羡慕他这样受到总裁的重用,而表面上不显山露水的陈岁淮竟然也是个会关心手下, 将职场中的伙伴视作挚友的性情中人。 后来有人将这些日子陈岁淮的表现告诉给纪澜的时候, 他客套又模糊地答着话, 心里却像明镜似的:陈岁淮哪里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第97章 他退居到安全的救助站时,整个市的信号都因为暴雨不太稳定, 后来手机没电了又找不到插座,第二天才终于接到了陈岁淮的电话。 纪澜至今无从得证那天陈岁淮打电话给他刚接通的时候,到底是用怎样的心情与自己对话的。 因为他清晰地听到陈岁淮的声音透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哽咽道:“你怎么样?” 纪澜坐在湿土遍布的水泥地上,靠着布满灰尘的老旧厂房漆墙,精疲力尽。 他知道陈岁淮真正关心的是谁,于是直接答非所问:“他回不来了。” 说出这话后,他做好了被陈岁淮怒吼或质问的准备,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电话被果决地挂断了。 纪澜不敢再主动去多问陈岁淮什么,可直到他回到s市,也没有等来想象中会发生的一切。 陈岁淮每天照样在公司忙得停不下来,什么事情亲力亲为,看到纪澜回来上班也只是点头打了个招呼,立刻让他安排上自己的日程。 如常到纪澜瞬间有些恍惚,是不是之前的灾难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从来都没有在现实里真正发生过,所以没有人意识到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好人。 纯粹的,没有任何污点的好人。 一个月后反而是纪澜再忍不住,下班前对陈岁淮说:“当时在失联人员名单上填了我的名字,警方昨天联系了我……陈哥想我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陈岁淮烦躁地翻了翻手上刚拿到的合同,“你没睡醒吗?说的什么东西。” 纪澜大骇:“你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陈岁淮整个人怔住,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脸上被惘然的情绪爬满。 陈岁淮自以为这段时日的生活是连续完整的,可纪澜的话却将他从自己的痴想中拔了出来。 他将那暴雨山洪的消息以及几十个未接来电后发生的对话,强硬地植入陈岁淮的脑海中,然后将这段时间他掩目捕雀般平静的生活彻底打碎。 大脑自动开启的保护机制,到底只能帮他走到这里。 陈岁淮忽然笑了开来:“失踪。” 纪澜不知所谓,以为陈岁淮反应过来后没听清自己的前一句话,就重复道:“按照正常流程没满足认定死亡的期限,但这个环境下乔璟生存的几率微乎其微。” 他不敢直视着陈岁淮的眼睛说完这话,就低头避开视线交错,勉强把话讲完:“情况特殊,虽然还没有找到尸体,但联系我的人说可以走机关证明,判定死亡。” “哦。”陈岁淮说。 “所以我……要认下这个结论吗?”纪澜有些惊讶于陈岁淮的淡然,忍不住追问,“我找的民间队还在继续搜寻,是不是要再等等他们的消息?” 乔璟做了这么多好事,按照某些宗|教的观念,功德载身的人总该有个好下场的。万一他吉人有天象,躲在一个安全的山洞里,艰难地吃着野果子等着他们来救他呢? 可这样期盼着,纪澜却也知道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假象。 洪水冲塌了无数民房,有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说倒就倒,黏稠的泥土混着不知何处冲来的巨石堵住了乡间小道…… 没有一个神迹般的山洞可能让乔璟栖身。 陈岁淮闭上眼:“随你想怎么做,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答案其实让纪澜有些不满意。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满意什么,只觉得陈岁淮不该对乔璟的失踪——或者说死亡这样无动于衷,虽然所有人都以为乔璟的离开只会让陈岁淮心里一块巨石彻底落下,可纪澜执意认定陈岁淮对乔璟的情感没那么简单。 不管其中有怎样的复杂原因,但没有人在熟悉乔璟为人以后,还能坚定不移地恨他、讨厌他。 而后来作为陈岁淮身边最亲近的同伴和朋友,纪澜所看见的一切都无一不向他证明着这一点。 当夜,下班时看起来若无其事的陈岁淮,半夜却因为饮酒过量导致剧烈腹痛被送去医院。 纪澜第一时间赶到急诊室,得知陈岁淮要做胃穿孔后的手术治疗后,吓得抓着医生问了许久细节。 等在手术室外的那几个小时他十分心焦,怕这个小手术有什么意外,也怕陈岁淮从此性情大变,再难从乔璟死讯带来的延迟折磨中走出。 可麻药褪去后醒来的陈岁淮,却迎着刺目的白炽灯光睁开布满红血丝的眼,死死攥住纪澜的袖口:“他一定很恨我吧。” 纪澜坐在医院长廊上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如果陈岁淮问起,自己应不应该违背乔璟的意愿将他最后收回的那句给陈岁淮捎的话说出口——如果那样能让陈岁淮好受些。 可他没想到陈岁淮一开口,问的是另一个问题,还用上斩钉截铁的陈述语气。 纪澜的惊诧叫陈岁淮看在眼中,忽然冷笑一声:“他活该啊,我给了他那么多机会。” 起初他的声音带着生病的虚弱,可情绪满满高涨起来,按捺不住抬高声音:“我给过他那么多机会安安分分留在这里!” “他活该的……他受的一切都活该。” “谁让他要发那虚伪的善心,谁让他落魄到这个地步还要造个圣父人设!”陈岁淮颤抖着手将自己撑起,愤愤地说,“和我低个头那么难吗?看从前需要他施舍才能过活的我慢慢强大起来就这么让他不堪吗?” 第98章 纪澜想说,不是这样的,乔璟没有这么想过,也永远不可能有这种念头。 可是连他这样才与乔璟相处几日的人都能有这样的认知,陈岁淮会不知道吗? 不可能的。 他最了解乔璟的为人,否则不会放纵自己疯癫到心律飙升触发警报音,腹部的微创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渗出鲜血。 滚烫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淌到医院淡蓝色的被单上,在那边开出一朵朵发灰的花。 直到被几个护士一同钳制住,甚至注射上镇定剂,才沉沉睡去。 “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纪澜对医生和护士们道歉,“也希望今天的事情烂在这间房间里。” 还好这里是陈岁淮投资的顶级私人医院,一层楼除了他没有别的病人,所以今天的事没有意外不会传出去,对乔氏造成什么不好影响。 医生复杂地看了陈岁淮一眼,诚恳地建议到:“有时间的话最好劝乔总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吧。” 纪澜觉得这建议对陈岁淮这样自负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难接受了,他再有同感也束手无策。 可陈岁淮醒来后,却又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他。 他疲惫地捏了捏山根,接过纪澜递过去的南瓜粥,说:“你不需要用那样担心的眼神看着我,我没事,公司也不会有什么事。” 纪澜心想,其实他也并非完全在担忧公司的未来,除了与自己前途相关的那一点考量,此刻他投向陈岁淮的目光带着更多的情绪,是怜悯。 “逝者已逝,不论我和他之间有什么过节就一起勾销了。”陈岁淮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乔璟因为父辈的缘故还算有些关联,他为人做事不厚道,我却不能完全罔顾他的心愿。” 乔璟问他要的东西不多,陈岁淮此刻能回想得起来的便是他向自己所求,让他不要把对上一代的仇恨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乔氏若是倒了会连累成千上万的员工失去稳定收入,也会让上下游无数相关企业的资金链出现困难。 所以陈岁淮会经营好乔氏,就当那是…… 那是乔璟唯一托付给他的东西。 纪澜对这个理由有些嗤之以鼻,他觉得人不会和钱过不去,陈岁淮作为总裁经营好乔氏天经地义,又何必套上一个替乔璟完成遗愿的名号。 后来他才明白,如果不是这样,这个世界上就再没什么东西能托住陈岁淮了。 他不是不敢去死,只怕两手空空而去,不能面对乔璟。 可是为什么呢。 纪澜始终觉得陈岁淮对乔璟的关注非凡,情感难言。但他始终觉得那是陈岁淮的征服欲在作怪,男人就喜欢挑战自己降服不了的人与事物,乔璟与他有着截然不同的嶙嶙傲骨,所以陈岁淮想方设法想要驯服他低头。 他没做成这一点,于是乔璟就成了他心头挥不散的魔障和执念。毕竟死去的人将会成为他永远无法击败的对手,而陈岁淮从来不允许自己失败。 只是当纪澜发现陈岁淮念念不忘了乔璟十年的时候,就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再深的执念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成功人士谁没有一个可以写进教科书里的失败经历?当他们翻越的山海足够多的时候,那些过往只会成为供人一笑的谈资,增长他们年岁的厚度。 却不该这样成为一个越来越碰不得的伤疤,最终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你到底为什么对乔璟这样……” 纪澜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描述陈岁淮对乔璟的感情,就把话留在半空中,等着陈岁淮以自己的视角补全他。 陈岁淮没有片刻迟疑,解答了纪澜的困惑。 “因为我爱他啊。” “……?” “因为我爱乔璟。”陈岁淮说,“在我毫无意识的每个瞬间,都爱着乔璟。” 第四十六章 陈岁淮没有办法把这个爱的初始值精确到某一个时间点, 他回过头去将过往的自己分析得皮开肉绽来剖视内心,只能发现自己深爱着乔璟的每一个时刻。 可他以为这个词会被他永远烂在胸膛深处,不管是天生的性格也好, 压抑到极致的成长过程也罢, 都让他没有勇气把“爱”这个词直接说出口。 只是这一刻陈岁淮发现除了爱, 他找不到别的可以替代它来描述自己心情的词语。 原来把弱点展示给别人看没那么难,他心里有一个但凡醒悟过来就舍不得叫任何人伤害的名字, 本身就不是件令人难堪尴尬的事情。 会爱上乔璟再正常不过。 而乔璟是他的……陈岁淮一想到这点, 就觉得无比骄傲。 所以他也无所谓自己说出口的话会在一个正儿八经的直男内心卷起怎样的海啸, 不管纪澜平时多么处变不惊,毫无准备地见到最信任依赖的上司当着他面把柜门踹开的时候, 还是凌乱成了一座四分五裂的石像。 “这, 那, 你们……”纪澜竭尽全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你们……挺好的,他知道吗?” 想起了乔璟提到陈岁淮满口称赞的模样,纪澜推了推眼镜:“咳,应该知道的……我,那什么,祝福陈哥哈。” “谢谢。”陈岁淮用服务员刚送来的柠檬水冲淡些口中的苦味,“也谢谢你没有隐瞒地把过去告诉我。好好学习努力高考,这辈子合作愉快。” 第99章 纪澜好似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僵硬地握了握陈岁淮伸来的手。 陈岁淮无暇顾忌他的心理健康, 只想赶紧回家见到乔璟。 他在听完一切之后赞同了纪澜的那句假设——能将他们召集到这里的不是怪力乱神, 也不是上天给他陈岁淮弥补乔璟的机会。 这是乔璟未了的心愿, 是他所积攒的一切善意带给他重新来过的回馈。 世界不该辜负好人。 所以陈岁淮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能成为乔璟重活的契机之一。毕竟他曾经做过的一切事, 说过的每一句话,原本都让他不配再有与乔璟并肩的资格。 如今有幸得来,他只想用毕生所有,让乔璟这世过得没有遗憾。而他陈岁淮从身到心,都是为乔璟而活的。 他想当着乔璟的面,明明白白把爱意说给他听。 等到乔璟打开门,困惑地瞪大眼看着气喘吁吁的自己时,陈岁淮又觉得只说一遍还远远不够。 “乔璟。”陈岁淮将他一把抱进怀中,“我爱你。” 乔璟被兜头一个熊抱弄得很懵,手足无措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发生了许多事,远远超出你想象的多。陈岁淮心里这么想着,将乔璟抱得更紧了些,却说:“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 乔璟闷闷地笑了:“我知道呀。” 两个人带着沉重的心事拥抱,都觉得自己给的爱比对方永远重上一两,却无法开诚布公地把过去与将来在当下的时间点上说个清楚。 “陈岁淮,问你个事。” “什么?” “你想要我吗?” 陈岁淮歪过头,不明白乔璟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一直想要乔璟啊,所有做的一切不都是在强求着把乔璟留在自己身边,刻上自己的气息吗? 但乔璟那双清澈真诚的眼仿佛有什么魔力,不管他说了什么话陈岁淮只有点头的份。 于是他说:“要。” 等乔璟牵着他去到屋内,陈岁淮看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将夕阳密不透风地挡在尼龙布外,再见到乔璟红得不像话的耳尖,才意识到他说的“要”是个什么意思。 陈岁淮那三尺城墙厚的脸皮也禁不住翻出熟虾颜色,在乔璟转身解开衬衣扣子前低下头。 怎么个要法呢?陈岁淮在心中质问自己,是像网上视频里那样,反复进行没有任何阻拦的接触吗? 他垂在身边的手紧紧握成拳,反复深呼吸来压下自己过速的心率,不停地对自己说: 虽然没有做好准备,但既然乔璟提出来了……他必须得想法子让自己接受下来。哪怕他先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向另一个男人俯首,但才听完纪澜说的故事,他没办法对着乔璟硬气上一点。 乔璟看着低头不敢看自己的陈岁淮,有些不安。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怎么看起来陈岁淮好像并不愿意? “你若是不想,也不急于……” “我可以的。”陈岁淮连忙打断乔璟的话,生怕他因为自己的畏手畏脚不高兴,“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乔璟嘴角抽了抽,什么叫为他做?既然坦白了心意,这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吗,怎么弄得像他霸王硬上弓似的。 而且他才是那把弓啊。 直到陈岁淮三两下扒光了自己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动作语气颇有豁出去的意思:“你来吧。” 乔璟这才发现事情不对。 型号上好像出了点大问题。 “哦。”乔璟不知道陈岁淮到底误会了什么,但不妨碍他难得地起了调侃之心,“原来岁淮喜欢这样的。” 陈岁淮:“……”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东西还是隐瞒不住,迟早得实话实说,于是坦言:“不喜欢,但只要你开心。” 乔璟伸出食指,沿着陈岁淮的的脊柱上方轻轻滑着一路向下,最后在腰窝附近堪堪停住,心思不可抑制地活络起来。 陈岁淮的身材是真的很完美,偏深的肤色,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却又不至于纹理过于清晰得叫人倒胃口。 而眼前这具令人羡慕的躯体正被自己牢牢控制住,与主人凌乱的呼吸一齐随着他手指上下起伏,收缩战栗。 然后乔璟绕到陈岁淮的腰侧,摸上那露出一个边角的烫伤印记。 陈岁淮反过手抓住乔璟的手指:“要上就上,别乱碰。” 乔璟摇了摇头:“不碰了。” 陈岁淮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还没适应……你别嫌弃我。” 他低头把玩着乔璟的手指,不安地解释:“好像别人在那什么之前都要做些准备,但我……反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自己尽兴就好,不用管我。” “你懂得也还挺多。”乔璟哭笑不得,“那你说说,要准备些什么?” 陈岁淮抿着嘴,浑身上下拧巴成一条试图绞干水的毛巾。他可以一一说出上位者在这个过程里需要做什么努力,却不知道该怎么代入另一方的身份来为整件事画上完美的句号。 乔璟看着陈岁淮千载难遇的扭捏模样,还是决定见好就收地放过他。 “不逗你了。”乔璟温柔地笑着,反客为主地牵起陈岁淮的手,往自己胸口带,“反正……我准备好了。” 陈岁淮感受着手心传来那越来越快的心跳,带着炽热的体温,仿佛在一下下地舔舐着自己的掌纹,佯装镇定地吞咽了下口水:“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第100章 他的声音不再发紧,似乎终于找回了平日的自己:“乔璟,你不后悔吗?” 乔璟伸出另一只手去摸陈岁淮的喉结,随后又碰了碰自己的,像是在比较有什么不同似的,一边说:“嗯,你要是实在不乐意,也等下次再交换吧。” 他这动作将陈岁淮周身上下的全部血液集中到一处,一把扯住乔璟双手翻身将他压下,忍无可忍道:“谁不乐意。” “乔璟,你不知道我忍你多久了。” 陈岁淮说这话的时候颇有咬牙切齿的感觉,可他的牙尖亲密地磨着乔璟的耳垂,便把这暴戾的话说得满是缱绻。 “你不能后悔。”陈岁淮说,“这辈子既然和我分享了,就不能收回去。” 乔璟有些疑惑,陈岁淮说的话什么意思,他分享什么了?自己吗? “……拿我骨头磨牙呢。” “才舍不得。”听着乔璟的细声抱怨,陈岁淮从他锁骨处抬头,顺势吻了吻乔璟的唇,然后伸手向下。 * 一个理论知识丰富却被赶鸭子上架,另一个临时抱佛脚考前划重点,两两一碰根本没什么好下场。 但挡不陈岁淮和乔璟讨好对方的心思溢于言表,于是至少前半场明面上两人强死强活地打了个平手,可乔璟不管是体型还是耐力,都是落不着好的那个。 就算陈岁淮有心让着他,却还是牢牢掌握着全部的节奏与步调。 起初他动作有些生疏,怕太重伤了乔璟,又怕力气不够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可后来所有的事情都凭借着他的本能去做,反而越来越顺利。 美中不足的是乔璟一回后就有些不太配合,哪怕他心里并不抗拒陈岁淮的接近,但身体情况确实支撑不了更多。 陈岁淮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意料之外的美好傍晚,然后用鼻尖碰了碰乔璟挂满汗珠的下巴,在它顺着流畅的颈部即将下滑到锁骨上窝的时候,轻轻舔去。 “对不起……”乔璟回过神来,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下次努力不扫兴。” 陈岁淮抬眼深深看着乔璟,缓缓摇头。 他永远不可能由着自己在乔璟这里尽兴。他的骨血里只有残暴的兽性,若不能时刻咬紧牙关抑制住它的躁动,那锋利的爪牙迟早有一日会撕破乔璟的咽喉。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乔璟看到这样失控丑陋的自己。 “没关系,还能有下次就好了。”陈岁淮说,“我表现还好吗?” “……”乔璟拉起被子遮住自己通红的脸,事前的大胆被消磨干净,羞赧后知后觉地遍布全身,“再问就不礼貌了。” 陈岁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然后凑到被子与乔璟耳朵间的缝隙里,又说:“那以后,我们就都不交换了好吗?” 第四十七章 [有一件事情想和大家说声抱歉, 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我终于把手上所有的单子清完啦,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要闭关学习,回来的时间不定, 到时机一定会告诉大家。但我也不会放弃好不容易有进步的画技, 希望等我沉淀回来能交出让大家更满意的作品~] 简单的几句话乔璟反复修改, 才点了发送,给自己在社交平台上的朋友们一个交代。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上线和大家互动过了, 一方面自己消化梦中得以在现实里求证的奇怪事情心里很乱, 没什么情绪;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是很忙, 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再与大家打闹。 只是跟陈岁淮彻底赤诚相待了以后,他心下踏实了许多, 觉得什么事都该像自己与陈岁淮的关系那样有个清晰的时间节点, 为计划中的分别与重逢做好充足的打算。 可惜不同的是, 他解决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杂乱, 能彻底拾起画笔回到网络中的时候,或许就是他与陈岁淮分别的那日。 每天与陈岁淮相处的每一分钟,乔璟都被既高兴又难过的矛盾情绪揉搓着。陈岁淮用三好男友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几乎一力承担下乔璟生活里所有需要出力的地方,要不是他乔璟坚定拒绝,陈岁淮连吃饭喝水都恨不得给他送到嘴边。 夜间开了荤的某人就会脱下白日温柔体贴的外衣,带上道貌岸然的面具,小狗似的蹭着“求”乔璟好心些,让予他一次又一次。 动作里暗含的攻击性却与可怜兮兮的小狗没有半点关系。 但不要紧, 乔璟并不讨厌这样。能在私下里见到白日里那个冷漠阴郁的陈岁淮完全不同的模样, 他只感到十分满足。 可乔璟又难过于不知道这样温馨和谐的日子还能继续过多久, 如果真相大白那日陈岁淮真的收回全部爱意,到那时候他能不能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干脆抽身。 乔璟不自信于自己值得毫无保留的爱。 陈岁淮去上课的时候, 他就独自在家里考虑起这件事。 就在这时,绿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小璟,你发那个微博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突然要退博了!”才刚一接通,司一柠就把一连串的问题轰了下来。 “没那么严重,就是重心放到学习上来了嘛,别的事情顾不太上要先缓一缓,还不如和大家说清楚,不能辜负他们的等待。” 司一柠说:“也是,最近连喊你到食堂饭都被拒绝了好几次,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为什么突然对念书起了兴致……但学下来感觉怎么样?都不太问我问题了,应该进度不错。噢不对,你身边可有一个百科全书,哪里需要来问我这个三脚猫嘛。” 第101章 好朋友没有恶意的阴阳怪气听得乔璟往沙发里一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和陈岁淮在一起的事情他没有和任何人细说,唯独告诉了司一柠一个人。只是有了对象和好友联系的时间不可避免地减少了,虽然司一柠很能理解,但乔璟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我哪会和他吃这醋。”如今司一柠对陈岁淮不再有先前的敌意,更像是带着娘家人的目光对他看不大惯。但打量来打量去都没再找出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于是自然放心了不少,还觉得之前自己看到的情景纯是眼花。 但虽然牵强地认可了陈岁淮,司一柠还是忍不住担忧起乔璟的前途:“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想着以后身份互换回来要离开他呢?反正我还是那个想法,你们爸妈那些陈年烂谷子破事和你们没关系,陈岁淮那么喜欢你,哪里会不知道这点,你的担心实在是太多余了。” 乔璟没说话,司一柠又说:“反正你最后怎么决定自己考虑,可别太恋爱脑分手的时候两手空空,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乔璟心想,自由就是他给自己铺出来最好的后路了。 “那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家吃饭嘛?”他说,“到那时候你就知道谁才是真正恋爱脑的那个了。” 这话乔璟说得十分真心,两个人的身世恩怨梗在那边,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放任自己在这段关系里没有止境地沉沦下去,所以他自以为时刻都比陈岁淮保持着更多的清醒。 “知道了知道了,这不是快要期末了我真的很忙嘛!” 并非司一柠仍旧不想赴有陈岁淮在的约,乔璟几次发出邀请的时间都不太巧,凑在了司一柠考试和ddl的档口上,于是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到了现在。 为此陈岁淮还明里暗里催促了好多次,自从乔璟说要带一个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来家里后他就一直十分期待,虽然他对来的人是谁、什么背景、到底和乔璟多么要好都不感兴趣,但是陈岁淮觉得乔璟愿意把他介绍给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便是一种对他的认可。 他想以乔璟爱人的身份,在别人心里把自己的名字与乔璟关联到一处。 挂掉电话后,乔璟才发现自己的微博收到了无数提醒,让软件的滑动都卡顿不少。 留言和转发里大部分都是祝好与表示舍不得的声音,小部分询问能不能先排着回归的单子,反正自己时间上不着急,多久都等得起。 乔璟挑了被顶在前排的评论回复了几条,表示有时间上来看到大家的私信还是会抽空回复的,但接单是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回着回着,乔璟发现前排插进来了一条留言,评论时间显示两分钟前,点赞数直追前排。 [据我多年观察,突然退圈的太太很多都是找到对象了!] [可是太太以前的微博一点消息都没有诶,明明是个大事小事都喜欢和我们分享的太太!] [我去,我看到太太的头像显示给这条评论点赞了!] [居然真的是啊啊啊还找什么学习的借口!] 乔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大拇指,划着屏幕没事乱碰什么赞。 他考虑了两秒要不要取消这个赞,却觉得自己也没点错什么。 [是谈恋爱啦!所以要更加努力给对象一个好未来嘛。] 乔璟坦率地承认下来,甚至还大方地分享了张图片。 那照片是他偷拍下来的陈岁淮的背影。 初夏午后的暖阳给室内罩上一层朦胧,窗外随风摇摆的枝叶在陈岁淮身上留下模糊的光影。 宁静又平凡。 可这就是乔璟想象中“岁月静好”四个字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投出的最真实的具象。 [好家伙,难怪太太对人体的刻画能力突飞猛进,原来是身体力行感受了下。] 乔璟:身体什么行,感受了什么你说说清楚,我怕网|警找过来连累我的号qaq [太太怎么就突然嫁出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起来以前太太还总强调自己是男孩子,终于不装了哈哈哈哈!] 乔璟:刻板印象了吧,谁说男孩子不能找男朋友了。 [博主:也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之前不是总问你们,家里来了条不太好相处的小狗要怎么和他交流嘛~] [雾草?][卧槽!] [所以此狗非彼狗,是八块腹肌直立行走的小狼狗啊!] [不小不小,看起来挺大的!世界上最好的太太被狼狗叼走了555,居然我也不知不觉帮着出了份力555] 乔璟笑着又和大家闹了会儿,才郑重又不舍地道了别,然后卸载了橙色软件。 他已经很久没有沉浸在网络世界里了,如今的现实世界对他有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吸引力。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来后时间也过得飞快,而且乔璟不知不觉中发现,这些慢慢形成体系的知识其实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虽然他依旧不喜欢商科。 但很多时候人对一件事情的喜好,都会与自己的能力是否可以将它攻克下来有直接的关系。 义无反顾一心向前的人,任何困难都不能阻拦他。 反倒是陈岁淮成了乔璟学习过程中最大的障碍。 这回他并不是像之前那样,反复劝说乔璟不要再努力了,反正一切有他在,以后不管乔氏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会帮乔璟处理好,不需要他自己这样刻苦学习知识。 第102章 只是陈岁淮总是安安静静地陪伴在乔璟身边,若是和他一起写作业查资料便也罢了,大部分时候陈岁淮只是趴在桌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乔璟,仿佛他的生命里除了乔璟没有什么别的值得注意的事情。 这灼灼的目光总盯得乔璟面红耳赤,做什么事情都集中不了精神,于是写着写着作业两个人就往后一倒,陷阱柔软的被窝里没一两个小时拔不出身。 他们也不总是赤|身贴在一起,有时候只隔着棉麻的睡衣紧紧相拥,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两颗速率不同的心脏慢慢同频,就好像血肉也融合到了一起。 这让乔璟觉得甚至比任何的直接接触都来得更加亲密。 但陈岁淮不这么想,他没什么动作只是因为知道乔璟喜欢这样,等乔璟心灵上得到了满足,陈岁淮也会见缝插针地让他生理上也多满足些。 乔璟觉得陈岁淮的服务精神确实好得有些大可不必,但他觉得自己精神上已经那样清醒独立了,躯体与陈岁淮一同放|纵些也没什么罪过,就当给彼此增加些美好的回忆,将来等陈岁淮与他算账的时候也能看在这份上轻拿轻放些。 “下次还是别这么久了,”乔璟和陈岁淮开玩笑地商量,“我都快怀疑你是故意阻碍我学习了。” 陈岁淮给乔璟把t恤下摆刚刚被他撩起来印出的褶皱拍平,摇头否认:“没有。” 虽然他内心确实不想乔璟太累,但他并没有阻拦乔璟进步的意思。 如今的陈岁淮想把所有好东西给乔璟,而拥有振翅高飞的能力,在陈岁淮看来毋庸置疑是其中之一。 他自然希望能永远陪着乔璟,包揽下一切琐碎事宜,让乔璟轻轻松松做自己想做的事。若是按照陈岁淮内心所想,恨不能把乔璟揣在兜里保护起来,隔绝他与这个不堪世界的全部交流,眼里只能看见自己一人。 可他不能。 所以如果乔璟离开他也能过得很好,陈岁淮只会替他感到高兴。万一乔璟未来后悔与他在一起了,这身本领就会成为乔璟全身而退的底气。无论如何,他都要保证乔璟这一世平安顺遂。 那不正是他跟着乔璟重生一次的意义吗? 但陈岁淮也十分确信,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给乔璟使用这样底气的机会。 第四十八章 乔璟这段时间的努力读书, 其实也带着些临时抱佛脚的意思。 前几周乔岩对他与陈岁淮说,已经给助理吩咐下去暑假安排他们两人进公司实习。当时的乔璟和陈岁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低头安静吃饭, 因为大家心知肚明这不是乔岩在与他们两人商量, 只是把早就定下结果的事情过来知会一声。 去乔氏工作是个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管是乔璟还是陈岁淮现在对它并无异议,但是在如何正式加入公司, 乔璟有自己的想法。 他想参加很快就要到来的乔氏实习选拔, 从海选到笔面试, 走前一世陈岁淮的路,正儿八经考进公司。 “何必这么麻烦。”陈岁淮说, “我不是不相信你有通过测评的实力, 只是有捷径不走实在是有点可惜, 等进了公司有大把时间展示身手, 不差这么一点时间。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你又要准备课业又要忙着刷面试题,休息时间太少了。” 乔璟便想,那前一世的你为什么无视了乔岩给的直达门票,非要绕个圈子走这么一趟呢? 无非是为了腰杆更硬,能证明自己。现如今的乔璟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可一开始乔璟以为陈岁淮会先主动提出要参加正式选拔,不屑于乔岩开的后门,到了那时他会顺口接一句“我也一样”,就能搭着陈岁淮的顺风车把这件事敲定下来。 没想到他等了许久, 也没发觉陈岁淮有这个念头, 只好勉强找了个想挑战自我的借口说出了想法。陈岁淮愣神许久, 先是劝了他一通,最后才表示如果乔璟要参加, 那他肯定作陪。 虽然最终奔着同一个结局而去,但其中的过程与乔璟设想截然不同。 陈岁淮只觉得自己该挑战的早都挑战过了,实力摆在这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这个必要。他已经不需要用这种外在的名头来掩盖自己的自卑了,乔氏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少哄我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所以回头还要你帮我辅导一些。”乔璟笑着拍了下陈岁淮,他早已养成了不管陈岁淮怎么板着脸一本正经说出把他夸上天的好话,都不能随便相信的好习惯,“你这口语到底怎么练的,比我好这么多,晚上再帮我过一下英文面试。” 这是乔璟十分钦佩陈岁淮的另一点,与他从小拥有外籍私教不同,在教育资源极度匮乏的山区能教英文的老师都找不出几个,大多也就帮着辅导语法阅读写作,口语上根本没什么能指点的,也就教出了一批又一批卷面分极高的哑巴英语使用者。 可成年以前都在这样环境的陈岁淮竟然说了一口十分流利的英音,用语地道程度甩了乔璟不知道几条街。 陈岁淮固然曾经在来到s市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捋顺自己卷不灵活的舌头,但他真正学好英语还是靠着大三交换去英国留学,工作几年后又继续出国读了硕士和emba的功劳。 而乔璟虽然从小受到的教育很好,却从没有出过国,接受到的语言环境与陈岁淮不能相比,所以才只是个很能糊弄人的花架子。 第103章 但陈岁淮没法将自己作弊的那些年解释清楚,便用看英剧学的来搪塞乔璟,说他记忆力好模仿能力又强,听一遍就能记下来,久而久之就拥有了一口近乎母语水平的口音。 有他做着陪练,乔璟很快也能达到相同的水准水平。就是两个中国人在家里没事说英文实在是有些讲不清的尴尬,陈岁淮每次都要做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能陪着乔璟把面试操练下去。 这时候他又忍不住有些羡慕起乔璟天生的钝感力来。 两个人并肩前行,你追我赶半打半闹,好像就连吹在脸上的夏风都比昔日温柔,怎么都比一个人努力要来得迅速。 因为专业不同,报名实习时能勾选的组别各有限制,陈岁淮和乔璟最担心的在同一面试小组撞上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从初试到终试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准备做得足够充分的情况下,乔璟面对每一场笔试与面试都信心满满,最后在录用名单上看见自己的名字时虽然仍旧是高兴的,但更多有一种努力不负回报的踏实感。 “正大光明考进乔氏,我也终于和好朋友盘到时间了,双喜临门,就奖励你周六帮我做一顿大餐吧!” 乔璟早就看出来陈岁淮对于在他朋友面前坐稳对象这个身份的诉求是多么强烈,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地催着司一柠。 重要的考试全都结束得差不多了,他们盼了快两月的见面也终于到来,乔璟笑嘻嘻地与陈岁淮这样开玩笑说。 但在聚餐前,陈岁淮却提出了个让他有些意外的想法。 他说要不顺便也带自己的朋友加入晚餐,大家一起认识下。 乔璟都不知道陈岁淮哪里来的朋友,他学校里就始终独来独往,恐怕连班级同学的联系方式都没存一个;休息的时候几乎所有时间都耗在了乔璟身边,偶尔才拿手机回几条消息,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好朋友的样子。 陈岁淮解释说:“是小时候的邻居,很多年前搬到s市来,前些日子和那家叔叔阿姨在路上遇到……也难为他们隔了这么多年还能一眼认出我。他们的孩子就比我们小两岁,还在高中,就多聊了几句,有空的时候帮他解决些难题什么的,勉强算是朋友吧。” 这是陈岁淮与纪澜纠结许久,精心编出来诓乔璟的措辞。 若是按照时间的发展,他们三个人迟早会相识,而陈岁淮与纪澜十余年养成的默契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掩藏过去的,还不如早点把这“凑巧都是熟人”的谎言提前圆下来,以防不时之需。 虽然纪澜觉得以乔璟的观察力,恐怕不能从他和陈岁淮的互动里读出什么信息。 不过要来乔璟家参加这顿聚会的事情是纪澜主动提出,陈岁淮无所谓什么时候“揭穿”他和纪澜彼此认识的事实,却觉得纪澜的要求有些奇怪——这事原本没有那么迫切,纪澜过了暑假也才高三,就连成为乔氏的实习生也得再等个几年。 未雨绸缪,也不需要这样长时间。 等到了见面那天,陈岁淮这种违和感越来越厉害。 于是他找个借口把纪澜引到厨房,问:“你看司一柠的眼神为什么这么奇怪?你们认识?” 纪澜说:“陈哥真的不记得她了?” “……我该记得吗?” “irene ssu啊,算了,你可能除了乔璟别人都记不太住。” 陈岁淮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是她。” 难怪他一见面就觉得司一柠有些眼熟,却说不上在哪里见过。还以为是她与乔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个人语气动作都不可避免地有相同的习惯,所以才带给自己莫名的熟悉感。 上一辈子陈岁淮在圈子里几乎没几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年轻一辈里唯有这个irene能让他刮目相看,界内号称是什么史上最年轻的天才女投资人,在北美投资界十分有名。 她有几次预测压得十分准,让陈岁淮与目标失之交臂,就引起了他的关注。甚至有财经记者采访问了他对这位罕见的女性敌手有没有什么看法,打探他们是否相识,irene几次从他手中抢夺资源颇有冲着乔氏来的意思,会不会是故意用这样的方法引起这位大龄单身优秀青年,试图嫁入豪门。 陈岁淮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有病吗?试图从我手里撬项目的男人那么多,也都想嫁入豪门吗?” 他一般面对这种问题不太搭理,只是这回的实在匪夷所思,而提及的对方又是难得让他感到有挑战性的存在,不该被人这般不尊重地对待,才忍不住反驳回去。 说完,陈岁淮看了看手表时间匆匆离开,也就没注意到身后纪澜深邃又怪异的眼神。 陈岁淮与这位在国内从不抛头露面的irene隔着海洋厮杀了许多年,才在某次国外的亚裔投资人大会上见到了她的真容。 是个十分优雅大方的女性,与现在坐在客厅里染着夸张颜色头发,穿着破洞服饰、身上挂满长短银链子的形象完全不同。哪怕陈岁淮对她的脸有印象,也很难把irene与司一柠联系起来。 一头乌黑的长卷发被打理得十分顺滑,豌豆大小的珍珠耳环在发丝间若隐若现。她穿了身嵌着点点水钻的黑色礼服裙,与各个参与晚宴的来宾友好商谈。 那日还是纪澜先与她打招呼的,陈岁淮正巧要带着纪澜去寻一个合作商总裁,路过irene 的时候觉得直接无视不太好,就点头致意,伸手招呼。 第104章 没想到脸上始终带着礼貌微笑的irene像是根本没接收到陈岁淮握手的讯号,乜斜着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这下倒是把陈岁淮水火不容“死对头”的宿敌名号坐实了,陈岁淮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得罪过她,但他得罪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也无所谓irene到底是为什么对自己敌意这么强。 现在陈岁淮终于知道了。 “因为她是乔璟最好的朋友啊,就算心里知道乔璟的死并不是陈哥你直接导致的,也肯定要想方设法给你使点绊子的。” 陈岁淮一边切着西瓜与菠萝,一边回答:“我倒是觉得她下手太轻了,应该再努力点折腾我的。” 抢点项目顶多让他少些钱,掉点面子,哪管什么用?陈岁淮觉得当年要是有人能冲过来给他一刀就好了,那样他说不定能早些重生,更快回到初见乔璟的这一年。 “不对,司一柠就是irene,和你看她眼神怪怪的有什么关系?” 纪澜:“……和陈哥看乔哥的眼神比起来,我一点也不怪好吧。” “你们能跟我和乔璟比吗?”陈岁淮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是不太一样。”纪澜帮着把水果整齐地放在盘子里插上牙签,“你们还在恋爱,但司一柠是我上一世的妻子。” “……” 陈岁淮手一滑,掉了片菠萝在地上。 “你可真是好样的。” 第四十九章 纪澜把乔璟临终前托付的那句话带给司一柠的时候, 她还没有出国,外形打扮也好性格气质也罢,都与现在有很大的差别, 却也没进化到后来陈岁淮熟悉的模样。 用颓废的文艺青年来形容更为合适些。 她自己的生活本来就过得不好, 又在最美好的年纪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好友, 整个人也迅速地萎靡了下去,终日与烟酒为伴。 纪澜不理解乔璟那句话的含义, 但他仍然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司一柠听。 后来他才慢慢理清楚, 司一柠在商科与投资上的天赋超出了绝大多数人, 却因为与家里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梗着脑袋逆着干,不惜付出自己前途的代价也想在有生之年争取叫父母低头。 而乔璟早就看出来了她对于这事业的喜爱, 从前不好意思插手好友的选择, 却在最后关头记着嘱咐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要像他一样, 浪费了那么久生命, 又永远没有机会再去追逐自己热爱的事物。 输赢在生死面前没有一点意义。 这句话打醒了司一柠,振作起来的同时乔氏与陈岁淮也成了扎在她肉里的一根刺,使她硬憋着一口气努力从一堆科班出身的高学历人群脱颖而出,在这个几乎被另一个性别挤占去所有空间的行业里圈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站到了金字塔顶峰后司一柠并没有觉得多少快乐,只可惜自己没有醒悟得再早一些,能让乔璟看到她如今光彩照人的模样,也好用现在身后带着的所有资源,更护住他一些。 这样的话,发生当初的变故后乔璟是不是也不会拒绝她——应该算是她父母的帮助, 在s市更加安稳地住下来。 司一柠虽然恨着乔氏与陈岁淮, 却对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纪澜没有什么特别的仇视。 和纪澜一起处理完乔璟的后事以后, 司一柠就马不停蹄为出国的语言考试和择校做准备,原本以为短时间里和乔氏的人再打不了什么交道, 却不知道怎么总能在各个地方看到纪澜的身影。 前几次还被纪澜用“好巧”,“你也在这儿啊”打发过去,但司一柠又不是个傻的,s市那么大,从前的陌生人忽然开始天天偶遇,怎么都说不过去。 纪澜推了推眼镜说:“可能我们的活动轨迹一直交叠,只是以前不认识彼此就不曾发现,现在留心了自然就会觉得偶遇次数有些太多了。” “哦,有点道理。”司一柠近日忙得有些不修边幅,伸手随意往后抓了抓头发,“姐是比你大两岁,但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纪澜:“……” “说吧,跟着我想要得到什么?”司一柠没功夫与他绕圈子,就开口问得十分直白,“是陈岁淮怀疑小璟给了我什么乔氏的机密吗?你们想多了,他对这种事情不关心,更不可能和我说什么。” 纪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把早就准备好万一被撞破心思的借口掏了出来:“我看你在弄出国读书的东西,考试这里不是太顺利,所以想来问问……或许你需要家教吗?陪练口语的那种,我托福118,口语29分。” “陈岁淮那家伙是克扣你工资了吗?”司一柠大跌眼镜,吃惊地打量纪澜,见他一身低调但名贵的衣服领带,又觉得这个假设不太成立。 “谁会嫌钱多呢,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刚买了房子还背着房贷,早一天还清心里就多一点安全感。”纪澜一本正经地说,“平时周末我都有出去做口语家教,但之前那个小孩子家住得有些远,你这边很近,所以我想问问你……” 他打开手机的计算器,打了个数字:“这个价格行不行?” 司一柠:“……” 平心而论还挺便宜的,但她像缺钱的人吗? “你身上带着乔氏的味道,留在身边我都不安心。”司一柠摇头拒绝,“所以别再跟着我了,乔璟的事情多亏有你帮着处理,我很感谢你。日后等我发达了,你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第105章 她这话说的时候十分真诚,没想到之后的十几年里并没有帮到纪澜什么,反倒是后来纪澜又帮着她解决了一大难题。 其实上一世陈岁淮离去以后,纪澜一直活到很大岁数才寿终正寝,重新回到了高二时期。 “挺羡慕的。”陈岁淮知道后又酸又阴阳地说,“儿孙满堂的感觉怎么样?” 纪澜叹了口气:“无子无女,这辈子继续努力。” “……?” “因为她根本不是自愿嫁给我的。” 只是司家长辈从来控制欲强,在他们看来司一柠重回“正轨”都是他们当初锲而不舍的说教致使她服软,所以当他们又有愿望在司一柠身上得不到满足的时候,这逼迫女儿认输的想法就卷土重来。 在司一柠三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们就频繁地催促她结婚生子。 女儿有自己的事业叫他们脸上十分有光,可司家那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作为父母,他们愿意在最大范围里给自己孩子“自由”已经非常宽容前卫了,但孩子年龄和阅历都到了一定程度,回国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富二代强强联手,他们很快就能退休抱上孙子孙女,家里的企业也可以交给女儿女婿管理,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毕竟女儿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再等两年想生都要生不出了。 起初他们只是絮叨几声,这些年司一柠和家里的关系好不容易修复了些,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又忙不过来,就懒得与他们起冲突,敷衍两句草草结束。 可父母又不是傻子,催了一年半载不起效,司家长辈很快就更新了手段,叫来七大姑八大姨轮番施压不算,后来司一柠父母直接买了机票去美国找她,拉着司一柠去赴华人联谊会。 也许是上了年纪,从前一些要紧的面子、事业、自己的生活,都会在“天伦之乐”四个字面前黯然失色。到了最后生了重病活不了几年,看到旧友又有了孙子自己抑郁得想自杀这样的幌子也都被搬出来,用在让司一柠听话结婚生子这件事上。 发现司一柠对生孩子这件事十分抗拒后,他们又打算让她先把结婚对象敲定下来,觉得女人一旦结了婚就会因为婆家的要求改变心意想生小孩,那个时候再提抱孙子的事情也来得及,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司一柠被逼得从一个城市relocate到另一个城市,又从国外逃窜回国内,可irene就是司家独女的事早就被她爸妈宣传得人尽皆知,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很难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新塑造不受任何人控制、只属于自己的身份。 最关键的是,她不年轻了。 试错的成本逐年递增,而司一柠也已经没有十几二十岁那一条路走到黑,非要和爸妈拍板到底的勇气。 “他们年纪大了,虽然有些话说得太伤人心,但确实这样有精力和你‘斗’的年数不多了,相信你也是因为这点才不舍得把关系割裂开来,反抗到底吧。” 在国内“偶遇”司一柠的时候,纪澜邀请她去咖啡馆小坐聊一聊,这样说到。 司一柠有些尴尬:“看来我爸妈的举动s市也传开了啊……她们该不会见人就发我简历帮我征婚吧。” “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了。”纪澜说。 也就有那么五六七八个中间人拐着弯来打探过陈岁淮的结婚意愿,被他替陈岁淮拒绝后媒婆一扭头又问起他自己的情况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司一柠没意义地搅动着咖啡棒,愁道:“随便吧,假装出柜,网上找个背景干净好拿捏的人付点钱和他假结婚,到时候编个谎言赖别人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不生孩子……都考虑过,看缘分定吧。”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司一柠愕然:“你没有生育能力?” 纪澜:“……” 他艰难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说:“可以有。” 司一柠爆笑。 纪澜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清了下嗓子,重新试着给自己拉票:“陈岁淮一走了之丢下乔氏这摊烂摊子给我,其实我挺难办的。” “一方面我手里能有决定乔氏生死的所有机密,是掌舵的唯一人选,可另一方面我并不擅长做决策。” “你很擅长,我一直在关注你。”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们假结婚,我帮你应付家里的琐事,你来帮我掌这个舵。” “到时候乔氏的资料和机密在你手里,你也不用怕我不好拿捏,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情。” 陈岁淮听完纪澜简单地复述了下他死后乔氏和纪澜的归属为题,撇了撇嘴,冷笑道:“挺好,背着我把乔氏送给了我昔日最大的死对头,你完了纪澜。” 纪澜笑道:“但结果还算不错,我走的时候乔氏成了国内最著名的企业,渗透到数亿人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也算对得起当初乔璟所托了吧——毕竟乔氏安安稳稳发展下去,让依托乔氏生存的人能安心过活,这不正是他的心愿吗?” “……” 一把乔璟搬出来,纪澜这话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堵得陈岁淮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嘲讽他。 “行吧,”他说,“反正看你这模样怕是到老也没让人看出来自己的真心,混得也不怎么样。” 纪澜挽起袖子,伸出手:“那这辈子和陈哥一起再接再厉。” 第106章 陈岁淮刚把手掌合上去,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乔璟和司一柠的呼唤声。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好呀?” “躲在厨房里偷吃吗?给我们也留点儿!” 陈岁淮和纪澜迅速松开手,十分同步地一人端起一盘水果,异口同声地说:“来了。” 第五十章 四个人坐在一处能有那么多话聊, 属实是陈岁淮没想到的。要是上辈子有人和他说起这样的场景,他大概率会以为那人脑子有病,让安保直接把人绑走。 但原来这件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不可理喻。 乔璟与司一柠两人交流起来东一锤子西一棒子, 两句话之间隔了十八重山, 却又能毫无障碍地接上对方。 若是个陌生人在一旁听着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 可虽然纪澜和司一柠上一世没有夫妻之实,但朝夕相处的四十多年里还是让纪澜单方面地与她培养出了许多默契, 勉强能跟得上司一柠与乔璟的思维, 甚至还能恰到好处地插几句话。 三个人让小小的客厅充满欢声笑语, 可陈岁淮的安静在中间并不怪异,反倒是显得恰到好处。 而且他其实不在乎乔璟和司一柠又把天聊到哪儿去了, 他只能感知到这一刻的乔璟非常兴奋, 与平日里和他在一起时候的宁静祥和有些不同, 是人在社会中寻找与自己合拍气场时才能得到的一种满足感。 陈岁淮替乔璟感到十分高兴。他始终希望乔璟能过上自己心里最好的生活, 于是安静坐在一旁的同时,眼睛时刻黏在乔璟的脸上,像是要把他当下脸上的神情牢牢记在心里,以后要想办法让他一直能拥有这样快乐的时光。 乔璟不懂陈岁淮心里所想,只担心他不能融入到这个氛围中来,便想着法子把话题引到陈岁淮身上,好让他在自己朋友面前多展示些长处。 陈岁淮有话必应,手上不停地给乔璟剥着水果,夹着菜, 省得他说兴奋了就忘了吃饭, 半夜饿得心慌, 却因为担心不消化发胖而在床上纠结地扭曲爬行。 他们这互动在司一柠看来满意极了,她才无所谓陈岁淮能不能和自己合得来,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好好观察一下陈岁淮这家伙到底值不值得乔璟付出那么多真心认真对待。 如今见他眼里除了乔璟几乎没有旁的东西,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以至于她观察得太仔细,完全忽视了自己身后还有一只黄雀,一直体贴入微地给她递东西、换骨碟。 不久后纪澜拉着陈岁淮分享自己加到司一柠联系方式的喜悦时,还顺便畅想了一番四个人以后能做的事业。 “司一柠擅长精算,但其实对宏观因素的判断没有你那样准确,从前能顺利从你嘴旁抢肉大多是因为打探到你关注的方向重点攻破,加上自己的优势才能做到那样地步。若是以后我们联起手来,陈哥给公司掌舵,一柠算可行性方案,我来执行,互相取长补短,简直是完美的联盟。” “你是真的油盐不进只想赚钱啊。”陈岁淮冷嘲道,“不怪别人看不出来你有几分喜欢她。” 纪澜连忙说:“我的真心天地可鉴。” 司一柠一直以为纪澜受乔璟所托给她带话那日,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其实在那之前的几年,纪澜就在一次义工活动里对做主持人的司一柠一见钟情。 原本他那么努力赚钱,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在能让司一柠看得见他的位置,再与她进行深一步的交流。 若是有一天能和她发展下去,也绝对不可能让她跟着他过平凡人的生活,怎么也要给她比司家更优渥的条件。 让她能自由地买一屋子小裙子,打扮成自己想要的任何模样。 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多的事情,他准备好了城堡与骑士的礼服,司一柠却早不是那个满身蕾丝的天真公主。 “可问题是上一辈子的司一柠有那样巨大的转变是因为乔璟……”陈岁淮顿了顿,没把话说全,“这辈子他一定会安然无恙,你恐怕很难找到让司一柠直面自己天赋的机会,加入乔氏。” 纪澜微笑僵住,陈岁淮接着往他心口上扎刀子:“而且她和家里的关系也可能会因为这一世的轨迹发生改变……你还能因为她向家庭的逼迫低头这样的契机趁虚而入吗?” “这个问题不大。”这回纪澜的眼神坚毅了许多,“我知道她喜欢怎样的弟弟。不加入乔氏也没事,我们两个对未来六十年的国际国内形势了如指掌,也不缺这一点精细的测算。我会赚足够的钱,让她过得比上一世更好。” 陈岁淮表达赞许地扬了扬下巴,随后在心里又叹气:乔璟要是再这么努力干下去,他就要是吃软饭的那一位了。 他这幽怨来得有理有据,乔璟实在是太努力了,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更让陈岁淮担心乔璟迟早有一日用不上自己。 加入到乔氏以后,所有的实习生都会进行为期三周的统一培训,然后根据培训的结果选择具体的部门深入实习。 乔璟和陈岁淮作为各方面评定为a的实习生,有率先填志愿的机会。可乔璟放着董办的几个核心岗位不填,却选择加入了业务部门。 陈岁淮原本以为这三周的集训乔璟都会撑不下去,因为这个时间足够让大公司的各种阴暗面与叵测的人心暴露在阳光下,而这些都是乔璟最难忍受的东西。 第107章 可没想到乔璟居然在没有被同化的同时坚持了下来,他甚至连抱怨都不多一句,就算陈岁淮特地问起,也只是轻轻揭过:“他们有自己的生存法则,我干涉不了别人,管好自己就行了。” 陈岁淮放下担忧的同时却又忍不住想,若是乔璟上一世也有这样的豁达心态,最后是怎么一步步把自己锁到笼子里患上抑郁的呢? 莫非是因为他的到来,歪打正着让乔璟想通了些道理? “那也不用去一线业务部门吧,太累了,而且做的活很脏很杂。核心东西你在高层也能接触到,眼界还更广些,怎么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乔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陈岁淮的说法,却又坚持:“但公司那么大,我总得从最基础的学起来,打好基础。” 其实上一世的乔璟在各个事业部轮了一圈,却只徒劳地消耗自己的精气神,并没有像他说的那样真正学到什么东西。但陈岁淮莫名地觉得,如今的乔璟完全可以做到这点,在坚实的地基上一砖一瓦垒起高楼大厦。 乔璟看着陈岁淮投来的目光却有些心虚。 他根本没想着建设什么乔氏的未来,因为在乔璟看来,那个未来里注定是没有他的。 一线的业务部门又忙又累,执行大过策略,却最能让他看清楚这个公司所有的短板与溃烂之处。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想要找出这些害群之马的同时,也想从侧面去了解一下自己的“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刨去对父亲无条件的崇拜目光后,据他所知,乔岩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样刚正不阿,乔氏做的事情也并没有公开媒体上宣传的那般光明磊落。 很多事情他不能明着问,只好深入进去用眼睛看。 等有朝一日把身份还给陈岁淮的时候,乔璟还想给他一个干干净净、健健康康的乔氏。 可是想法很好,乔璟的天性与优劣势并不能因为心中的强烈愿景就被完全改变,与人心打交道本来就是十分折磨人的事情,乔璟在业务与不同的人群之间兜转得十分吃力。 好在有陈岁淮在身边,时不时不经意地给他指出明路。有时候陈岁淮恨不能自己上手替乔璟整治一下故意给他使绊子的正式员工,可一来他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做不出实际动作,而来他也不敢真出手解决什么事情,引来乔璟的怀疑。 所以陈岁淮只好旁敲侧击点个两句,好在乔璟对人的情绪感知能力虽然差了些,业务上稍微点拨一下就能事半功倍。这样下来他虽然有些吃力,却也能一步步跟着进度往前走,仍然在实习生里名列前茅。 虽然生活被工作侵占了大半部分,可是乔璟和陈岁淮在一块的时间并没有因为去到乔氏实习而减少,反而因为有越来越多的共同话题而更加紧密。 乔璟的事业心强得让陈岁淮十分惊讶,可同时他的事业心也只存在于单位里,下班打卡的那一瞬间所有烦恼与焦虑都被他抛在脑后,开开心心地和陈岁淮分享什么菜系看起来很好吃想让他学,天际变幻的云今天拼出了什么花朵的形状,某条好笑的新闻或是小狗的滑稽视频,以及夏末的月亮到底为什么比春天看着更加清晰…… 他们相伴的岁月过一天少一天,乔璟才不想让工作充斥他们在一起的每个瞬间,毕竟他如今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以后能少些遗憾,才不会发生本末倒置的事情。 陈岁淮见乔璟找到节奏后慢慢闲适下来,就觉得是时候提起另一件事。 “美院新请来了一个客座教授,叫什么……冯景明来着,你之前偶尔会提起的就是他吗?” 乔璟连连点头:“对!我特别喜欢他的画。” 陈岁淮微不可见地笑了下,接着说:“我听他们学院的学生说,他有收关门弟子的意思,但这种大师你知道的,脾气奇奇怪怪,总会对学生提点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要求。你有没有要试试的想法?有的话我帮你打听一下……” “风。”乔璟说,“他在找能画出‘风’的学生。” 陈岁淮一愣:“你怎么知道?” 乔璟却想: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件事是他在梦境中听那个陈岁淮说的,后来乔璟想方设法找美院的同学打听过,又一节不落地听了冯景明的每一门公开课,都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也许时机未到,现在的冯景明就是不曾表示过收徒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对学生提出这么个抽象的要求。 “我喜欢这位老师,自然什么都关注些。”乔璟笑着说,“不过你居然会知道这样的消息,从哪儿听到的?” “你的事情我都放在心上,之前跟着我实习带教谈生意的时候听到一个很喜欢他的商人提起的,所以记了下来告诉你。” 乔璟吁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神经紧绷太久,怎么一惊一乍的。 “我也是这样听说的——看来这也不算个秘密?”乔璟顺着陈岁淮的话也随口乱编下去,虽然双方都在扯谎,两个人却都因此而轻松不少。 “嗯。” “不过我暂时注意力还是放在实习和学业上,画画的事情不急,而且我也不觉得冯教授看得上我。” 陈岁淮原本还想再多劝两句,却警觉地想起,乔璟最近确实一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偶尔见到他走过来还会切到别的画面上装作若无其事浏览新闻,不让自己看见他在做什么,这是为什么呢? 第108章 于是几日观察后他终于发现乔璟在做的事情。 他在收集对乔氏不利的“罪证”。 第五十一章 陈岁淮又观察了乔璟好一阵, 才确定了这个事情。于是乔璟突然奋发学习,在公司吃再多苦也默默承受着,不生半丝退意的事情, 一时间也都让他找到了说得通的理由。 可没等陈岁淮想明白乔璟究竟从何洞察到这风声, 又为什么选择独自调查, 他就收到了一个神秘的包裹。 送快递的人不来自于市面上任何一家快递公司,全身穿着黑色, 将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守在陈岁淮学院门口等他下课, 然后把包裹直接递给他本人。 陈岁淮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他曾经乔氏的某个员工,因为犯了大错很多年前被乔岩辞退, 乔慎之却在暗地里接济了他一把, 后来还修改了那人儿子的履历, 将他偷偷塞入乔氏, 越级晋升,短短几年里混到了中高层职位。 简单来说,父亲替乔慎之在外做各种见不得人的事,儿子则是他插在乔氏的一枚棋子。 但问题是,乔慎之找他做什么?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乔慎之在知道陈岁淮的真实身份之前,完全没拿正眼看过他,更别说派出自己的心腹偷偷联系他了。 陈岁淮犹豫了许久,才拆开了那个包裹。 几秒钟后, 他直接拨打了里头夹着一张名片上乔慎之的电话号码。 “你想做什么?”陈岁淮急到连自我介绍的过程都省略, 直截了当地问道。 乔慎之一愣:“我原本以为你会去核实一下事情的真实性再来找我, 没想到……” 那包裹里放着两份文件,一份是乔岩与乔璟的亲子鉴定证书, 另一份则是乔岩与陈岁淮的。 在乔慎之发现乔璟的秘密后,几乎不多思索地就在陈岁淮与乔璟回家时取了他的dna去做鉴定。 这结果先是让乔慎之感到非常意外,可仔细回想先前的几次见面,陈岁淮带给他那诡异的熟悉感——外形身高上给人的压迫程度,还有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的性子,都与乔家人如出一辙。乔慎之就又觉得这个结果在情理之中。 可是以他对乔家血性和陈岁淮的了解,陈岁淮应当对这结果更加冷静些。 他应该去反复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实与否,仔细斟酌在什么时间点和场合下捅出身份最有利于自己的未来发展,以便于从乔家夺得更多的东西,然后以此来向自己谈判,用金钱以及地位作许诺,求得乔家长子出面替他与乔氏周旋,最终实现两人双赢的好结局。 谁知道陈岁淮居然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打来了电话。 乔慎之不由思考起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这个陈岁淮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深于城府,属实算不得一个好的合作对象。 到底年轻气盛,太嫩了些。可乔慎之转念一想,这也不是个缺点。头脑简单意味着好控制,掌握住陈岁淮的弱点后,他就能有更多势力渗入乔氏。 乔岩并不喜欢他这个体弱多病的儿子,乔慎之从小就知道这点。所以从他记事起就一直嫉妒着乔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父亲更多的关照,甚至早早就注定是乔氏继承者的身份,哪怕在乔慎之看来,乔璟除了容貌与相对健康的身体,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比得过自己的地方。 而乔璟身上最让他觉得厌恶的,就是他的没心没肺。 乔慎之从来没在乔璟身上得到过对自己的怜悯。 乔慎之对他笑,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地贴过来;乔慎之打他骂他,乔璟就躲到角落里仔细观察他,等他脾气过去又不记仇地走出来。 这让乔慎之感觉自己就是个没用又脾气不好的寻常哥哥,而非应当呼风唤雨、身居高位的乔氏长子。他不喜欢手足情深这种黏糊糊的感情,也讨厌试图从自己身上寻找普通兄弟情谊的乔璟。乔家人天生就应该斗得你死我活,撕扯出群体中的一个王——乔岩和他的弟兄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乔慎之宁可乔璟高高在上地可怜他天生有缺,也不想乔璟对自己抱有兄友弟恭的幻想。 除此以外,乔璟居然对于父亲明目张胆的偏爱毫无察觉,不珍惜也就罢了,甚至对于乔慎之无法触及的乔氏都不放在心上。乔慎之觉得乔氏落在乔璟手上迟早式微,就算苟延残喘个十几年,他也从中得不到什么好处。 再加上他的母亲也是在怀上乔璟后性情大变,待他不如从前那样温柔细致,最后甚至因生产乔璟而亡,乔慎之对乔璟当真恨之入骨。 相比之下,乔慎之看陈岁淮顺眼多了。至少他吃过的苦不比自己少,光这一点就让乔慎之的内心稍微舒缓了些。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陈岁淮打断了乔慎之的话,继续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不需要知道我从哪里知道这些,只需要知道……哥哥不会害你。” 陈岁淮听到乔慎之自称“哥哥”这两个字,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寒毛根根竖起:“你究竟想做什么?” 乔慎之见陈岁淮怎么都不开窍,就也懒得与他打谜语,挑明自己的意图:“我知道你现在在乔氏做得不错,我有些能用得上的人在乔氏,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这些人全都听你调遣。” “我们联手拿下乔氏的控制权,将乔璟赶出乔家,清理乔氏那些不怀好意的吸血虫,然后共同瓜分这座金山如何?”乔慎之将条件一一抛出,“我手上本来就有一部分股份,乔璟手上也有,我会想办法把他的那部分拿过来——这傻子好骗的很,从小缺爱少陪伴又没自由,只要我对他态度好一点就会贴过来,很好处理。” 第109章 陈岁淮沉默下来,乔慎之却以为自己说动了他,就趁热打铁,接着蛊惑道:“乔璟占了你的身份那么多年,享受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你的东西,你一定心里很生气吧?没关系,哥哥会帮你好好教训他,叫他把不该得到的全都交出来不说,也必须把你受的苦加倍吃回来,怎么样?” 陈岁淮对乔慎之先前说的那些无动于衷,却在听到他后面对乔璟的评价与恶语时,无名之火噌地窜上心头,恨不得把乔慎之从听筒的另一端拉扯出屏幕暴揍一顿。 这世界上只有他可以觉得乔璟是个好骗的傻子,别人不能这样说他。 乔璟缺的爱与陪伴有他来给,不曾体会的自由也有他来帮着成全,哪里轮得到乔慎之这样的渣滓评头论足? 可陈岁淮也清楚地知道,肺腑里这股怒气有一大半其实是冲着他自己来的。 因为他早就罪该万死地让乔璟受过他不敢回想第二遍的苦了。 “你手上的人?让我想想……地产与消费线两个子公司的有五个高管,总部财务和人事据我所知也各有两个你的人。”陈岁淮几乎不带思索地报出了几个让乔慎之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的名字,然后沉着地说,“这就很惊讶了吗?乔氏几次股价的波动背后你做了多少手脚,需要我一一帮你算清楚吗?” 乔慎之:“不可能,你没有证据……” “谁说我没有?” 陈岁淮确实没有。上一世他与纪澜挖出这些乔慎之与其它乔家人埋下的中高层,花了足足两三年的时间确定名单,再逐一收集资料。 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中间涉及了无数复杂的人际利益,若是草率连根拔起,非但不能清楚干净这些眼线,反倒会将乔氏元气大伤。 陈岁淮只是在诓乔慎之,就赌他现如今还不敢与乔岩正面对着干,把做过的事公之于众。 贪婪之心一旦暴露出来,乔慎之现在有的那些都会被乔岩收回,脑海中“夺权篡位”的设想再无实现的可能。 “和你今天的对话我也都录下来了,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交给乔岩,他会怎么做?” 到了那时,受到惩罚的只有乔慎之一个人,陈岁淮什么损失都没有。 乔慎之表示完全不能理解:“你虽然没有损失,可是也得不到什么啊?你以为乔岩会因此对你刮目相看、感激你大义灭亲?不可能的,我爸这个人对血缘关系凉薄得很,他那么宠爱乔璟,内心都一直防着他,又怎么可能对你这个半路窜出来的亲生子多么信任?” “你这么做图什么?”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与我合作对你有利无害,陈岁淮,你不要不识抬举。” “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图的。”陈岁淮冷漠地说,“我是在威胁你,接下来的日子在乔家夹紧尾巴谨言慎行,毕竟我手上有足够叫你被乔岩扫地出门的证据。” “你疯了吗?” 陈岁淮说:“我没疯,你要是敢动乔璟一根毫毛,我保证叫你最后的日子里连个人样都没有。” 他怒火攻心,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拼命抑制心里翻滚的暴|虐情绪,以至于根本没有听到客厅开门的钥匙声。 “谁人样都没有?”乔璟打开房门,探头张望,“你又去打陶琛了?他上次那两颗门牙到现在才种完,给人留个喘气的时间吧。” 陈岁淮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刚才看到文档的第一时间就点火把它烧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不然还不知道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没去打他,就威胁两句。”陈岁淮顺着乔璟给的借口说下去,“他最近没再骚扰你吧?” “哪会,之前消停了一阵子,笃定我不能拿乔氏压他们家之后又开始散播谣言,可被你打了一顿以后服服帖帖的,现在看到我就绕道走。” 乔璟先前劝了陈岁淮好一阵子不要冲动,结果一个没看住还是把人打了,赔门牙钱倒是小事,害得陈岁淮被取消了下学期的奖学金评定这个惩罚让乔璟念叨了许久,担心档案记过要是不能消除,会对陈岁淮的未来职业生涯有影响。 “你没事就好。”陈岁淮只是轻描淡写地这么说,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好像在他的世界里除了乔璟安好,别的事都不值一提。 “所以你为啥又威胁上他了?” 陈岁淮看清乔璟眼中的疑色,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别的说辞把事情圆过去,就凑上去亲乔璟。 第五十二章 激烈的吻之后如果不再做些什么, 好像就会叫那份深情安放不到实处,于是陈岁淮顺理成章地把乔璟抱到床|上,天还没黑就与他耳鬓厮磨起来。 乔璟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与陈岁淮推拒, 只是随着次数越来越多, 某些人被锻炼得的时间日益增长, 也不知道一天天都从哪里学来的花样,新奇得让乔璟习惯不过来, 被迫时常刷新认知。 他知道讨饶没用, 索性就不再像之前那么低声服软了, 反正陈岁淮不会真的做过火,只要相信着他、无脑跟着指引走就行了。 可就算这样, 陈岁淮对乔璟的新鲜劲儿好像消磨不完似的, 反而越来越粘着他, 事后也不肯按照过去约好的那样各睡各的, 搂住乔璟就不松手。 虽然抱着乔璟以后陈岁淮的睡姿安稳多了,可保持着这个姿势整夜一动不动,依旧让第二天不得不挺直腰杆与人谈判的乔璟苦不堪言。 第110章 “真不能这样,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腰酸背痛的。”乔璟抗议道,“你不知道今天在投影仪前我好几回都想坐下来介绍我们的项目。” 陈岁淮给他按着腰,默默笑着不说话。 他已经没什么别的方法能把自己的爱倾诉给乔璟听了,该做的都已经表现到位,说多了又怕乔璟觉得不真诚又听着烦,只能用这样讨嫌的方式凑到乔璟跟前, 试图离他再近一些, 一分钟也不能离开。 白日里的乔璟是那样光彩夺人, 耀眼得让陈岁淮觉得自己抓不住他,就只好想方设法在乔璟身上留下一点自己的痕迹, 安慰着他那慌乱又无颜表达出来的内心。 陈岁淮内心里有无数次蹿出过阴暗的冲动,想冲到前面去,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拥抱乔璟,告诉大家乔璟是他的,然后把这样完美的乔璟藏在进屋里。 但他只是想想,不可能真的这么做。 所以他都已经这么压抑自己本性了,晚上问乔璟讨点利息怎么了。 于是乔璟照旧抱怨,陈岁淮依然我行我素,两个人反倒把这话题当成了感情的粘合剂,明明看起来是在拉扯博弈,一言一句却又抖出些向对方撒娇的意味。 陈岁淮也会见好就收,乔璟若真是忙得不行,他就安安静静待在旁边充当助理的角色,等乔璟忙过去了也不多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深情看着乔璟。 不消半天,乔璟自己就会被这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可怜”的目光盯得愧疚万分,主动地加倍补偿陈岁淮。 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个真正二十来岁的青年,怎么斗得过两辈子加起来快四十岁的陈岁淮呢。 同样,他也斗不过年过半百的乔岩。 乔璟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那些暗地里动作,早就在乔岩的洞察之中。虽然他不是乔璟的生父,养育乔璟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往事,可这份关注并不作假。 当发现乔璟在有意识地接近乔氏的核心产业,摸索自己真正的嫡系成员,乔岩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心里有些高兴。 这样的乔璟终于有了些乔家人的模样,更能让乔岩幻想他是自己与许珮的儿子。原先乔璟身上的软弱与丰富的情感总是让他忍不住想起陈旭风来——乔岩多么想将陈旭风的那些劣质基因从乔璟身上撇除干净。 可虽然这么想着,乔岩还是找了个时间把乔璟喊到面前,与他好好谈心。 “爸爸早就知道小璟在做什么,却并没有阻拦,因为我觉得这是件好事情。你只有自己动手去做、去看,才能在乔氏得到最快的成长,也能切身体会我坐在这个位置上究竟是有多么不容易,从而理解爸爸。”乔岩说,“所以爸爸今天找你来,并不是为你做的事情来责怪你,只是怕这话不说开,我们父子会因为误会而有隔阂。” “不会的,爸爸不怪我就好,您说,我什么都听着。”乔璟笑得一脸单纯,依然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用崇拜又充满爱意的目光看着乔岩。 他内心不相信乔岩的话。乔岩是个十分多疑的人,若是真的对乔璟十分放心,就也不会从他进入公司起就派各个部门的人盯着他,私下将他的一举一动收集起来汇报回去。 若是乔璟不知道过去的一切,或许还会以为乔岩是在默默地关心他。 他借着这些人的手反向调查回去,才顺藤摸瓜地理清乔氏手中不干净的业务。乔璟知道自己的举动不可能完全瞒着乔岩,所以有所选择地漏了些马脚给那些人看。他过去二十年对乔岩的真心不作假,外表的稚嫩与坦荡又极具迷惑性,这样反而会让乔岩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当是稚子对父权幼稚的挑战。 这场会谈来得快了些,仍在乔璟的设想之中,可有几桩乔璟自以为处理得还算干净的事依然被乔岩知晓了。好在乔岩的态度还算温和,并没有超出乔璟所料。 “我做些事情有自己的安排,明面上与乔氏切割得十分清楚,钱货来源与去处都有妥善的对接方案,经手的也都是信得过的人。之前不告诉你只是觉得你还太年轻,脾气又有些倔,担不起这样大的责任,并不是爸爸不拿你当继承人,把好东西藏着不告诉你。” “既然我们小璟这么聪明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你也已经向我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若是感兴趣,爸爸肯定会把你想知道的都说给你听。”乔岩温和地说,“我理解你或许是因为陈岁淮的到来一下子有了紧张和竞争感?不必如此,乔氏的一切未来都是你的,爸爸向你许诺,所以我们小璟可以慢慢来,只要态度端正了,什么都好说。” 乔璟看着乔岩拳拳爱子之心深切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好笑。 多么叫人感动的父子间促膝长谈啊——如果他进来的时候没有被乔岩的助理搜身,确保不会把录音笔等东西带进房间的话。 乔氏的产业下埋着那么多谋财害命的勾当,几乎把刑|法上写的赚钱方法做了个遍,乔岩不觉得心虚便也罢了,对吃人血馒头的事一句话都不解释,还以为乔璟在知道这一切后只是担心得不到自己的那份财产? 这发现让乔璟感到毛骨悚然。 他以前竟然真的以为乔氏的每一步都扩大都做到了暗室不欺,如今看来,不管它表面上为社会提供了多少就业机会,捐出了多少款项,又拉动了几个点的经济指数,都掩盖不了它背地里的腌臜交易。 第111章 乔璟不知道乔岩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与自己述说这一切的,仿佛在他眼里只有那虚荣的成功二字,还有银行卡上数不清的零,全然看不见他所做的一切摧毁了多少家庭,又给这本就破破烂烂的人间增添多少原本能被避免的苦难。 乔璟从不曾亲眼见过在乔氏灰色产业后受害者们的面孔,脑海却不受控制地在深夜浮现出那些想象中的场景。 他放任陈岁淮在半夜的胡闹也有几分驱赶这梦靥的意思。乔璟并不是不想承担这份愧疚,只是他必须要暂时忘了它们好好睡觉,养足精神回乔氏继续挖掘内幕,才可能在未来给这些人解脱的机会。 听着乔岩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罪孽诉说出来,乔璟却又觉得愧疚的人不该是他,而应该乔岩和其他的始作俑者。 可不管内心刮起多么凛冽的飓风,乔璟脸上笑意都不曾减淡,甚至在乔岩罕见地对他伸出手时亲昵地挽了过去,成全父慈子孝的模样。 乔璟最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把毕生所学的演技用在了曾经最敬爱的父亲身上。 “爸爸,你放心。”乔璟抬头看着乔岩的眼睛,真挚地说,“从前是儿子不懂事,走歪了路,喜欢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辜负爸爸的用心良苦。但以后不会了,我了解爸爸这些年有多辛苦,只想早日为您分担一些责任,好让爸爸清闲一些,多多享受生活。” 说着,乔璟把头微微靠在乔岩的肩膀上:“钱不钱财的我才不在乎,只是爸爸这几年身体总不太好,我想你能少操点心,好好将养着,多陪陪我和哥哥,然后精神地再教育我们七八十年。” 这话说得太过窝心,饶是满心算计的乔岩也忍不住为他动容。 如果乔璟真的是他和许珮的儿子该多好啊,他们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乔岩侧头向乔璟看去,虽然已经快六十岁了,但他常年染着黑发,身材保持得很好,脸上的并没有什么皱纹,只眼角微微皱起,反倒因此刻上儒雅成熟的痕迹,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有风度。 他在乔璟那双酷似许珮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自己,就好像这中间的二十多年从没有发生过,许珮还在他身边,他们是无话不说的旧友,中间只隔了一层很薄的纱纸等着他去捅破。 于是乔岩的眼神愈发温柔,将父子间的气氛烘得无比温馨。 乔璟迎着这目光回望过去,坦荡的笑意不减,心情却跌到谷底。 他不是没见过乔岩用这样的眼神打量他,可从前乔璟只觉得这是一个沉默的父亲甚少能表达出口的爱意,所以哪怕他不喜欢乔岩的安排与在他身上强压的责任和期盼,却也不忍心真正违逆乔岩的意思,只是尽力为自己争取一点喘气的空间。 原来那只是乔岩在试图从他脸上找他母亲的痕迹。 那个优秀美丽,像鸟一样不受任何拘束,却最终被乔岩逼死的女人的痕迹。 乔璟一点也不想替母亲接下这廉价又猥琐的爱意。 第五十三章 可与此同时, 乔璟也知道他没有办法将自己与乔岩的关系彻底切割干净。 就好比即使他从小没有挥霍钱财的习惯,长大后为了脱离乔岩的掌控,始终靠画画和打零工赚钱养活自己, 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着善事, 可他作为乔家次子享受过的一切物质条件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那些受害者的鲜血, 在无形之中助纣为虐。 哪怕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一厢情愿地会错了意,可从前在乔岩身上感受到过这错位的“父爱”算不得假。乔岩目的不单纯地把他当儿子养大, 乔璟却没办法一朝之间冷下心肠看着被他喊作爸爸的人走向万劫不复。 所以梦中的陈岁淮有些话说得不错, 乔璟永远没有办法在这整件事里说服自己独善其身。所以不管如今的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做了多少事, 乔璟都不觉他可以把这些东西当作以后能平等站在陈岁淮面前诉说爱意的筹码。 亏欠感与责任心是世间给善良的人戴上的厚重枷锁,这不公平, 可乔璟挣脱不能。他从前尚且自身难保的时候都没办法把自己完整地摘出来, 如今有了与人抗衡的能力, 就更加只会选择自苦着迎难而上。 乔岩只是向乔璟简单介绍了下他以为乔璟“感兴趣”的部分, 真正涉及产业核心的内容时口风依旧锁得很紧,但乔璟对此毫不在意,他也不想知道里头太多的信息,否则免不了参与进去做更多违心的事情。 他只需要按照乔岩的心意,扮演一个天真无邪的好奇宝宝,抓着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带偏话茬,偶尔问出一些冒着傻气的问题,逗乔岩哈哈大笑,整件事情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这样一来, 乔璟对乔氏的秘密有了确切的线索, 又让乔岩短时间里放松警惕, 觉察不到他真正的意图。 毕竟在乔岩看来,一个与父亲站在同一战壕里、对父亲满心崇拜的孩子, 有什么理由把自己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往牢狱里推呢?嫌钱赚得太多,日子过得太好了吗? 于是为了向乔岩证明自己“改邪归正”,愈发依赖乔氏,也是真心认可乔岩所为,乔璟开始有所选择地挥霍钱财。 他破天荒地频繁动用乔岩给了他许多年的那张银行卡,大手笔地购买奢侈品,仿佛要将两辈子没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一时间补过回来。只是乔璟给自己买的名包名表除了留下几只应付场面装装样子,剩下的全都转手给了回收店,似乎只把这过程当成了一种套现的手段。 第112章 他唯独挑了一款劳力士的表留了下来,表面流光溢彩,宛若浩瀚穹宇,随着手腕转动会折射出不同深浅的蓝。 乔璟在梦中见过陈岁淮佩戴它,或许是表本身太过耀眼,又或许是梦中的乔璟注意力因为心理疾病无法控制精神应该集中在何处,乔璟的眼神就跟着他就一直垂在这手表上。 内敛又隐隐露着野性,乔璟觉得它十分配陈岁淮。好在这表虽然贵,却也没有超出乔璟可以承担的范围。 于是他把这手表买了下来,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了陈岁淮。 “去年错过了给你庆生,今年怎么也得补上。” 陈岁淮不太喜欢乔岩的事情乔璟早就看了出来,怕他不肯接受,便又补充了句:“全是我整个暑假所有项目的提成与绩效,买了退不了,你必须收下。” 这是他自己干干净净赚来的,与乔家子的身份无关,也和乔岩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无关。虽然用在乔氏赚的钱给未来的继承人买表,乔璟觉得多少有点左口袋进右口袋出的意思。 陈岁淮接过表的时候手有些微微发抖,乔璟还笑着安慰:“柜员拿出来的时候我也像你现在这样,特别紧张怕不小心手滑一下磕到它。我知道多的是比它贵好几个零的表,可这是我自己买到过最贵的东西了,捧在手掌里都觉得沉甸甸的。” 他帮陈岁淮取出手表,带到手腕上:“你看,这东西是这样带的。你自己试一下看看?” 陈岁淮熟练地将表带扣上,又转了转手腕。比他上辈子戴的那只稍微松了些,乔璟没有量过他的腕长,只是粗略估计了下,难免调不到最佳的位置。 “好家伙,你这也能学得这么快!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扣法,手又很笨,柜员教了我三次我才学会,实在是有些丢人了。” “不丢人,”陈岁淮亲了亲乔璟的脸颊,“我很喜欢。” 陈岁淮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尽人意,可他也做不出更加夸张的表情,只能又重复了一遍:“非常非常喜欢。” 他手抖并不是像乔璟以为的那样,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好东西,怕弄坏了它才显得拘谨。 这是他上辈子戴了十余年的表。 与江诗丹顿和百达翡丽比起来,它低调得有些太不起眼了,也远远达不到离彰显身份的作用。 可这表对陈岁淮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 当初乔璟第一次主动在公司与陈岁淮交流起与工作无关的事宜,便是围绕着这块手表展开的。 “我看今天b公司那个代表手上的表挺好看的,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陈岁淮对于乔璟忽然找他攀谈有些意外,略微回忆了下,说,“有钱人无趣的消遣,戴着硌手又闪眼睛,不知道哪儿值这么多钱了。” 乔璟有些可惜地叹道:“我还觉得挺好看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其实陈岁淮也挺喜欢那块表的,要不然也不会多留意它两眼,以至于乔璟一提起来就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款式。 但他当时身上的刺没有拔干净,不管乔璟说什么,都会忍不住反驳回去,表明自己与乔璟的不同。他以为乔璟喜欢这表才特地提起,高低也要违心贬低两句。 可惜乔璟听不出好赖话,被怼了也不生气,陈岁淮又觉得有些无趣。 这事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去了,没想到时隔几年,有一回他去手表店里给一个十分重要的合作商选择礼物时,再一次被柜员推销起这块表。 “前两年乔二少爷也来看过它,说想当生日礼物送给一个性子比较闷的弟弟,感觉这表非常衬他。”销售说。 陈岁淮这才意识到,乔璟当初提这表,其实是想看自己喜不喜欢。 可是后来他并没有收到来自乔璟的礼物。 就算他说了不喜欢,乔璟怎么就没再多挑选看看别的东西呢? 陈岁淮忽然想起来,他身份公开的时候,恰好是自己生日那一天。 乔璟或许是准备了别的礼物的,只是没有送出手的机会了。 “你不知道乔家二少爷已经落魄了吗?”陈岁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不高兴,板着脸问那柜员。 “啊?”柜员一脸茫然。 “算了,刚刚那块帮我包起来,这块我也买了。” 陈岁淮付钱买下表后,当场戴到手腕上。这一戴就是十多年,哪怕因为他的使用不当表面刻上了许多划痕,走得久了因为秒数对不齐送修过四五次,本身的价格早就配不上他的财力与地位,陈岁淮也都没想过要换掉它。 那时他说不上因为什么,旁人开玩笑问起也只说自己喜欢,反正他的雄厚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不需要用一块表的价值来衡量。 如今陈岁淮才意识到,他一直都在暗示自己,这表是乔璟送他的。 而他早就不可能从乔璟哪里得到其它礼物了,所以才固执地戴着它,抓住和乔璟有关的一丝一毫气息。 兜兜转转,这份礼物终于借着乔璟手送了出来。 乔璟看他翻转手腕爱不释手的模样,高兴地说:“你喜欢就好,以后我努力买更多更好看的表给你。” 说完乔璟就有些后悔,他和陈岁淮哪还有什么以后,这话说得和画饼没什么差别。 好在陈岁淮听不出来,他还沉浸在对乔璟的心意失而复得的情绪之中,闻言只是又往乔璟身旁贴了贴,干脆拒绝:“不要,我有这块就够了。” 第113章 “我是说以后嘛,等这块用久了坏了,再去买别的。” 陈岁淮坚定地摇头:“坏了就修,就算不走了我也戴着,这辈子不换。” 乔璟够手摸了摸陈岁淮的头。 这辈子那么长,现在说的话都不做数的。 “那我的呢?”乔璟打着哈哈扯开话题,“我的生日可比你早一个月噢,有没有准备我的礼物呀?”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乔璟好不容易找到了当年他与陈岁淮出生所在医院的存有的档案,也联系上了二十年前经手乔珏偷换孩子和相关资料的护士与医生。 在乔岩的安排下,他们得到了一大笔封口费,远离他乡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乔璟带着私人律师一同前往,几乎把市面上威逼利诱的手段全都使了出来,配以手上真假掺半的证据,终于撬开了那二人的嘴,漏了些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的消息。 顺着这线找下去,定下乔珏的罪是迟早的事情。该付出代价的人,乔璟一个都没打算放过。 乔璟拿到这些证据的同时,也知道了自己与陈岁淮出生的确切时间。 枉他对着陈岁淮瞎自称了好几次哥哥,其实他才是年龄更小的那一个。 这也是乔璟为什么选择提早一个月给陈岁淮送礼物的原因,只是他不能明着说出口,便只能借着自己买了礼物迫不及待送出手的由头给陈岁淮庆生。 陈岁淮确实准备了给乔璟的礼物,他为了那份礼物耗了几个月的时间,从酷暑熬到初秋。 可是拿到这个表之后,却觉得有些送不出手了。 “到底是什么呀!”本来乔璟对陈岁淮会送他什么东西并不在意,反正陈岁淮送什么他都喜欢。可见他这难得的踟蹰模样,乔璟一下子起了兴致,伸手戳着陈岁淮硬邦邦的腰线,“快拿出来!” 陈岁淮红着耳朵,从柜子深处掏出一副自己亲手织的手套。 第五十四章 乔璟翻来覆去把那手套看了好几遍, 反复穿上去又脱下来,还是不敢置信:“这真的是你织的?一卷毛线用两根筷子打出来的?” “……”陈岁淮从另一个角落里抠出针棒与没用完的线团,“这不叫筷子。” 乔璟探头, 看到一堆五颜六色的残线, 和自己手上拿到的成品截然不同, 好奇地问:“为什么有这么多花色,你还织了别的?快快, 我都要!” 陈岁淮的手艺实在是好到让乔璟惊讶万分, 虽然他从来没有做过这种手工织品, 但估摸着想想都知道手套这样形状复杂的物品做起来一定复杂极了。 可陈岁淮送出来的这副针脚完美得直接拿去店里卖都可以,不怪乔璟反反复复与他验证, 这真的是他亲手织的还是买来的。 “织坏了很多双, 不堪入目的我都扔了, 过得去的捐了出去。这几团毛线便宜, 我用来练手。你手上这个我用了最好的,绝对不扎。” 乔璟这点识货的眼光还是有的,手套的触感柔软到像是婴儿的皮肤,戴起来一定舒服又暖和。 “可惜了,应该全都留给我的。”乔璟说,“你做的我都想要,一天换一副,正好配不同颜色的外套。” 他一边说着,再一次戴上了手套, 摸了摸自己的脸, 又去捏陈岁淮红晕还没褪去的耳朵:“真的好舒服呀, 可是……为什么给我织手套,而不是别的什么?我看人家送对象礼物, 大多都是织围巾来着,又简单又实用。” “不吉利。”陈岁淮一板一眼地说,“我网上查了,很多人都说送了对象自己亲手织的围巾以后分手了。” 乔璟不信,随手一搜发现还真是如此,织围巾甚至还被列入了情侣间禁做的100件小事清单列表里。 这没根据的说法叫乔璟笑弯了腰:“分手不赖人,却赖送的礼物不好,也太迷信了。” 陈岁淮神色却十分认真:“有些事情还是得注意点的,小心为上。” 乔璟就笑不出来了。 这该是多沉的感情啊,人事已经尽了全力,只能把希望寄托给天意,连不讲道理的传言忌讳都要刻意避开,生怕着一点道。 陈岁淮帮乔璟把手套脱下来,感受了下他微微出汗的手心,嘴上说:“家里热,还不到用的时候,整个冬天都有你戴的日子。” 心里却十分高兴,乔璟出汗了都舍不得脱,应该是十分喜欢这手套的吧?他当时在送昂贵的成品礼物和自己亲手做个东西中间徘徊了很久,觉得前者怎么都不能表达他的爱意和对乔璟的珍重,但后者要是做的不好又显得他笨手笨脚,穿出去都嫌丢人。 所以他提前了几个月练习,觉得只有做到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地步,手套才有资格被送到乔璟眼前。 乔璟问:“可我怎么一点都没发现你在悄悄准备这个呢?肯定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吧!” “一开始我在图书馆和自习室练习。” “高冷猛男当众打毛线……你也不怕损伤自己形象。”乔璟笑道。 陈岁淮才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这世界上除了乔璟,没有人的反应值得他关注。不过在学校这样确实有些惹眼,短时间内主动凑上来与他说话的同学骤然变多。 就好像大家觉得他一下子不再疏离冷漠、难以接近了,反而成为了可以随意扯些家长里短的亲切对象。 “天哪,学霸怎么什么都学,好厉害——你这个手势不太标准,要不要我教教你?” 第114章 “是给女朋友打吗?学神什么时候有对象了!” “我女朋友也让我学了打毛线,但你这个花样有些过时了啊,女孩子不喜欢的……” 陈岁淮选择用吃人的眼神吓退那些同学,对于任何不熟悉人没有分寸感的接近,他一视同仁地回避。 更别说这些人的出现还会打扰陈岁淮的注意力,那些说他打得不够好,花纹过时的善意提醒,就算当下陈岁淮听过算过,却总会在某些时候千方百计地钻入脑海,让他一不留神针数就数错了,又要拆了重新打。 “所以后来我就在家里织了。”他说,“反正你这段日子在家里待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我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有大把时间练习。” 乔璟觉得陈岁淮这话说得意有所指,语气听起来也酸溜溜的。 原来就算他这么努力地想在陪伴陈岁淮和调查乔岩之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却也还是做不到。他撇下陈岁淮的时间,积攒起来垒出了那么多双手套。 乔璟圈住陈岁淮的腰,埋在他胸膛里吸了口他身上能令自己安心的味道,只感叹着这个男朋友真的非常好。 能赚钱会做饭,学习好事业心重,关键时刻话不多说埋头苦干,现在连毛线都会织,简直把血气方刚和贤惠体贴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 他们分手以后,这份好终将会属于另一个人。 乔璟原本以为自己只要少留些遗憾,未来肯定不会在意这些。现在却发现独占欲这种存在人内心深处的劣根性,根本不是努力克服就能消解的。 他对陈岁淮的喜欢越深,就越不敢去想象那样的场景。 而陈岁淮给他的爱,好像永远比他以为的要更多一些。 这可怎么办呢?乔璟有一下没一下地挡着陈岁淮在他身上胡乱动作的手,心里有些乱。 他们已经在一起大半年了。两个独立的个体要想磨合在一起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寻常情侣不管彼此多么相爱,起初的热恋激情褪去后,日渐平常的生活里总无法避免有些摩擦和意见相左的时候。 可是乔璟和陈岁淮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变化过程,他们的感情似乎每天都比前一日更好。 乔璟觉得自己在这中间的贡献微乎其微,能走到这步全靠陈岁淮无条件的退让。 乔璟时常思考自己哪里值得陈岁淮这样喜欢了,他好像从来没有从什么人身上期盼过不需要努力争取就能感受到的爱意,所以他习惯去讨好别人。 唯独陈岁淮对他的好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用他刻意付出什么。 起初乔璟不习惯被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总想给陈岁淮对等的回报,来证明自己是个在情感上值得被投入的人,将这份爱维持下去。 后来他在陈岁淮一次次无声的告白中才知道,真正诚挚的爱,并不需要那么努力地去经营才能存在。 乔璟长这么大终于体会到了有恃无恐的滋味。他可以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无法让身边人满意,而被失望地抛弃,也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喜恶,不用怕扫身旁人的兴,或是太娇气显得不够合群而委曲求全。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乔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很难离开陈岁淮了。 他如今越是贪恋陈岁淮给的温暖,未来面对陈岁淮的恨与离别就会愈发艰难。这对乔璟来说太残忍了。 乔璟摸了摸陈岁淮的脸,配合着他的动作抬高腰肢。 “你以后会想着我的好吗?”乔璟忍不住问。 陈岁淮细密的吻落在乔璟人鱼线上,激得他有些痒,忍不住微微挣扎。 陈岁淮就用闲着的一只手摁在他小腹,阻止乔璟的动作,一边说:“什么好?” 乔璟一愣,还以为那是个纯粹的问句,于是有些委屈地数道:“比如我脾气还算可以,相处起来很随和……” “怎么不说了?”陈岁淮扣上乔璟的十指。 “……” 陈岁淮又动了动:“说。” “长得还过得去……这段日子……学,学习工作都有努力上进……” “还有呢?” “没钱的时候哪怕自己省着花也都对你很大方……”乔璟没试过在这种时候那么多话,还是厚着脸皮被迫细数自己优点这样尴尬的言辞,却又不得不照做,于是一半因为羞赧,一半是因为陈岁淮的动作,他话说得越来越不连贯,“想把好东西都送给你……” 乔璟脸红得像要滴血,但陈岁淮似乎怎么都不满意,一直在摇头。乔璟从来要什么陈岁淮给什么,这还是第一次被不上不下地吊着,时间一长他就有些急了,眼眶湿润起来:“你什么意思,我要是真的哪儿都不好,那你现在在干嘛?” “为什么这样不确定呢。”陈岁淮终于开口,“乔璟,你比你说的这些好无数倍。” 乔璟:“……” “所以我怎么可能不想着你的好。”陈岁淮说,“别念着再给我送什么好东西了,我已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了。” 乔璟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浑身一颤。 离开了陈岁淮,他可能这辈子没有力气再去喜欢别人了。 因为这世界上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不仅无所保留地爱他,却还希望他能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多么值得被爱。 原来他所有的不安和缺少的安全感都被陈岁淮看在眼里。 第115章 “最好的礼物……”乔璟望着天花板,心想,明明陈岁淮对他来说,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礼物。 “还好吗?”陈岁淮安抚着乔璟,体贴地问。见他微微失神,还以为自己做得太过了些,就忍不住有些懊恼。 陈岁淮一开始想反问的其实是,乔璟有那么多好的地方,他想问自己会记住其中哪一点。 没想到乔璟认真地盘点起来,还越说越心虚。 陈岁淮就有些不乐意了。他想让乔璟有更多的自信,但其实没必要急于一时。 只是乔璟突然问出的话,到底让陈岁淮忍不住有了些危机感。乔璟是在他没注意到的角落被公司什么人pua到了,还是他哪里做的还不够好,没能表达清楚自己的爱,让乔璟产生了自我怀疑,所以才患得患失起来? 这可不行。 陈岁淮感受着掌心里依旧微微战栗的皮肤,又捞起乔璟,俯身而下。 第五十五章 可是不管陈岁淮怎么努力, 他总觉得乔璟在离他越来越远。好像他每往前迈一步,都能看到乔璟显而易见后退的企图。 陈岁淮不明白乔璟到底是怎么了,抓耳挠腮了一段时间以后, 他索性直接对乔璟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乔璟拿着陈岁淮递过来的, 刚织好的两双袜子, 心里百感交集,却只能扯谎道:“没有, 你没做错什么, 是我最近心情不好, 做什么事都没有精神。” “工作还是学习上的麻烦?”陈岁淮听到乔璟说自己心情不好,一下子就有些慌了, 两道笔直的眉毛沉得快压过双眼。 陈岁淮推测过许多乔璟前一世患上抑郁的原因, 不管是来自于家庭、公司还是学校, 他都替乔璟留神着周遭的一切。可难道哪怕做到了这个地步, 也还是没有办法避免乔璟经历从前的苦难吗? 那毕竟是关系着乔璟生死的大事,这让陈岁淮怎么才能不着急。 “我看你最近一直被乔岩叫去办公室说话,他训你了?”回忆起几次乔璟走出乔岩办公室,总是要叹上一口长气,十分疲惫的模样,陈岁淮忍不住揣测道。 “没有,怎么会。”乔璟否认道,这个问题陈岁淮其实问过他很多遍,每一次乔璟都试图打消他的疑虑, 可陈岁淮对乔岩的防备心十分重, 不管乔璟怎么说, 他都不是很相信的模样。 这对父子还真是天生的死对头,乔璟心想。他没有在梦中见过乔岩的结局, 只从那个自己与陈岁淮的交流中知道乔岩生了病,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乔岩身体其实一直不算太好,全靠顶尖的医疗科技和定期运动维持着亚健康的状态。有时候乔璟忍不住会把乔岩的未来与他做的那些亏心事关联起来,他希望乔岩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却并不打算亲眼见证那代价落在他曾经真心关爱过的长辈身上。 乔璟白日里大量精神费在工作学习以及与乔岩的周旋之中,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间,又没法控制地在情感与理智间徘徊内耗,人日渐萎靡和消沉下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原本陈岁淮还能是他松口气的港湾,可随着布局越来越完整,距离他必须要离开陈岁淮的时间越来越近,乔璟就只能反复告诫自己,必须要和陈岁淮拉开适当的距离。这样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才都会好受些。 就是陈岁淮一直不太配合,非但没有接受到乔璟散发出的“冷淡”气息,反而更加关心起他,黏得他更紧。 乔璟没办法对这样的陈岁淮多说拒绝的话。 他从前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像未被文明世界驯化过一样,完全不会表达自己内心所想,却又从来不掩饰自己身体上的欲|望。 可现在的陈岁淮突然开了窍,在依旧尊崇着动物本能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会把自己柔软的肚皮露出来给乔璟摸。 乔璟对此毫无抵抗力。 于是每天犯愁纠结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层层叠叠在一起,真的要把乔璟压垮了。 “我爸对我要求一直很高,你知道的,但我也习惯了。”乔璟说,“但最近我那个三叔经常出现……我不太喜欢他,所以看到他就心情不好。” 陈岁淮正蹲着身给乔璟穿袜子,闻言动作一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问:“你三叔?” “乔珏,你可能没听说过他,在乔氏挂着闲职,没什么本领,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很会讨我爸的开心,所以偶尔也能拿一些项目供他亏几个钱消遣。” 从前乔璟对谁都是笑吟吟的,陈岁淮前世见过好几次乔璟与乔珏打招呼,并没有觉察到他们之间有任何不睦的气氛。 再加上后来乔璟自己都有些落魄的时候都不忘来替乔珏求情,甚至导致了后来一系列事情的发生……陈岁淮一直以为他和乔珏感情还不错的。 没有想到如今能亲耳听到乔璟对乔珏十分负面的评价。 “也不怕你笑话,乔氏这些年养的蛀虫多他一条不多,少他一条不少,但我就是不喜欢我这位三叔。” “为什么?” 因为他得到了乔岩的信赖,在乔氏的黑|产里混得风生水起,并且算是当初他与陈岁淮交换身份的罪魁祸首。 乔璟这样想着,说:“因为他从小就很喜欢摆布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控制欲。明明自己什么都不会,却总试图教我这个那个,弄得我有些烦。” 第116章 陈岁淮轻笑出声。 乔璟很少这样背后议论别人,或者真心抱怨起什么对象。但陈岁淮很喜欢听他说这些,好像这会让乔璟染上一些世俗气,才更像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太过纤尘不染,总会让陈岁淮担心他干净得随时会被上天收回去。 “那就不理他。”陈岁淮说,“我们刚回董办,等适应期熬过去,就想办法一起给他使绊子。” 乔璟忍不住笑:“使绊子……这话可不像是做事滴水不漏,大胆与严谨并存的小陈同学说出来的。” 这是几个乔氏元老夸奖陈岁淮的语句,在公司里听到的时候陈岁淮神色自若地接下这赞美,大方地表达感谢,却在听到乔璟复述出来的时候怎么都不自在。 他更想听乔璟用自己的方式夸他。 “还合适吗?” 乔璟顺着陈岁淮的话看了看自己的脚,非常合适。陈岁淮的行动力是一绝,见乔璟喜欢他织的手套后,很快又学起了毛线帽与马甲,最近正研究家居袜子。 两个人现在赚了许多钱,却都没打算换一套更贵的房子租,总觉得这间老民宅里藏了他们从陌生到相爱的回忆,第一次拥抱、接吻,坦诚相待,挣扎着与过去的和解,都在此地发生,舍不得随便丢弃。 可虽然装上了新空调,这个冬日会比去年好过许多,但南方的阴冷会从角角落落钻进屋,空调打出的暖气时常燥得人面颊干红,可踏在地上的双脚依旧冰凉。偏偏乔璟在家里还不太喜欢穿鞋,被陈岁淮板着脸说了几次都不改。 陈岁淮就想给乔璟织上许多袜子,方便他在木地板上随意地走动。 “很舒服。”乔璟说,“但是……以后这些事就别做了吧。” 陈岁淮抬起的眸子里顿时有些紧张:“你不是喜欢吗?” 乔璟心又一软:“喜欢的……但是看你坐在那边织毛线经常揉脖子,对身体不好。” 每次都是这样,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狠下心把陈岁淮推远一些,就会在他充满委屈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没那么严重,我只想你开心,这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神情,说出口的这些话,让乔璟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才能继续实行慢慢疏远陈岁淮的打算。 乔璟只好换种劝说的办法:“可我宁愿你这时间多去运动一会儿,又要工作又要学习,还要照顾我起居,本来就忙不过来了,现在还多加了活,更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乔璟说这话也是不想让陈岁淮佝着腰一直坐在那边损伤腰背,陈岁淮却以为他又嫌弃起自己一忙起来没空做无氧就掉肌肉。 “知道了。”他没什么不满,却还是忍不住嘀咕了声,“外貌主义。” 乔璟没听清,拉住起身的陈岁淮问:“说什么呢?” “说你很好。”陈岁淮信口胡言,“喜欢你跟我提要求的样子。” 乔璟看着陈岁淮离开的背影,手自始至终攥着衣角,许久都没有放开。 * 这一次的对话后,原本短时间里在事业上无欲无求,只想跟在乔璟背后打转的陈岁淮突然一改之前佛系的态度,准备将未来一段时间后实现的打算提前实行。 为此纪澜还提出抗议,他这边好不容易刚复建回来,拿下两个全国比赛用在高考加分上,确保稳进s大,还没松下口气,陈岁淮就火急火燎地让他帮忙做起方案。 “可我做了也没用啊,陈哥你现在手下就我一个兵,我们就算有再周全的计划也指挥不动乔氏的人,没办法把它落地。” “谁说我无人可用了。”陈岁淮拿出一张纸,写下了一长串名单。 纪澜震愕:“这不是乔慎之的棋子吗?” 陈岁淮颔首,将之前乔慎之想要与他联手挤兑乔璟和乔岩,吞下乔氏的事情说给纪澜听:“送到门前的把柄不用白不用,乔慎之这人想法很多,但可能因为身体原因,胆魄不够,随便唬两句就指东不敢朝西。但他挺会拿捏人短处,这几个手下都很衷心,暂时够用。” “为什么上一世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如果乔慎之比谁都要更早知道你们的身世,总该有些动作才对。” “我也总担心会不会因为我们穿越回来的缘故出现什么差错,但是暗地里调查了许久,暂时没发现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陈岁淮说,“不过也不能马虎大意,还是趁着能稳住乔慎之的时间,先把乔氏大权拿下来。乔氏背后的肮脏产业太多了,能早一点整治,未来就能少一些麻烦。” 乔氏的员工一直夸赞他胆大心细做事周全,陈岁淮表面上应得客气,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屑一顾的。这也算胆大……才哪儿到哪儿。 若真让他露出自己在商业上的宏图和野心,可能只会让那些蝼蚁嗤笑他的不自量力。 高收益的背后一定有着普通人难以接受的高风险,他陈岁淮最喜欢冒险,也绝对有信心能在其中获利。 只要给他展示自己的机会。 “那也不至于急这一时半会儿。”纪澜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努力建议道,“乔哥虽然和过去差别巨大,但在乔氏时间太短,没来得及站稳脚跟,我距离高考还有四五个月,能帮上的忙微乎其微。这个时候你们暂且隐匿锋芒,花时间积累资源笼络人心,不是更好?” “不好。”陈岁淮果断拒绝,“垃圾乔氏让你乔哥每天工作都很不开心,我不想见他这样。还有乔珏那只臭虫,虽说本来也没打算让他蹦跶太久,可他居然追着乔璟咬,更不能轻易饶他。” 第117章 陈岁淮说话难听又刻薄的事情纪澜早就习惯了,他要是突然客气了起来反而不是什么好的信号,这说明陈岁淮心情很差,不打算轻易放过对方,要将人哄地更高些,跌落下来时才能摔得更为惨烈。 这还是纪澜第一次从陈岁淮脸上看到两种极端的情绪。 嘴里冷酷恶毒的话一连串儿地蹦,却因为提到了乔璟,眉眼间的温柔藏都藏不住。 “陈哥,”纪澜撇了撇嘴,没忍住把取经的心思问出口,“直接把这种不值钱的样子表露出来,真的会更讨人喜欢吗?” 第五十六章 这一年的春节时间有些晚, 家家户户染上过年气氛的时候,最难熬的一波冷空气已经过去了,新芽也已经从黯淡了一个季节的树枝上探出了头。 乔璟和陈岁淮借口学校里有课题要做, 从校区到公司开车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就一直舍近求远地往返两处通勤, 绝不松口住回在公司附近的乔家平层里。 他们这阵子磨蹭了许久,直到大年夜的晚上实在很难找出借口推诿, 才不情不愿地一起回了乔家过节。 两个人虽然不好明说, 但都有些怀念乔岩去年出差的日子, 巴不得乔氏的海外业务出些什么毛病,让乔岩连夜买机票飞走才好。 “我又买了些烟花, 摞在阳台上, 等回来了就一起去海边放。”陈岁淮对乔璟说。 “去年我喊你去放烟花你都一脸不情不愿的, 今年怎么还主动买上了。”乔璟弯着眼睛打趣, “有买我喜欢的那两个吗?像信号弹一样的,手持的,还有仙女棒。” “有,都有。”陈岁淮一一点头,跟着乔璟所说试着回想了下,可不知怎么地,他有些想不起来当时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连乔璟都能看出他的不情愿,他当时的表情一定很不耐烦、很吓人吧,也难为乔璟愿意拉着那样的他一起过年。 仔细想来, 乔璟两世都没有单纯因为他的态度, 改变对待他的方式。 乔璟觉得陈岁淮的耳朵都蔫儿下来了。 好几次了, 只要他一开玩笑地提起以前陈岁淮那个别扭傲娇的样子,就能明显感觉到陈岁淮身上下降的气压。 “咋这么较真, 我都没在意,逗你玩呢。”乔璟笑道,“你变化这么大,还不能让人开几句玩笑啦。” 陈岁淮开着车,装作查看路口有没有行人,撇开头回避乔璟的笑眼:“没不让你开玩笑,我就是……是我有些在意。” 乔璟见好就收,眼瞧着离市中心越来越近,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家过年特别无聊,瞿婶不在,家里连个能接住我话的人都没。以前我还会努力把气氛活跃起来,但现在年龄上来了,一没这个精力,二来……这种无用功的事情我也不想做了,只希望今天这顿饭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地吃过去就行。” “爸爸就不说了,他平时就把我当下属训,免不了被他教育两句,你大概也都看习惯了。我哥那人,什么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平时就算了,大过年的怎么听都很别扭,到时候可能你还要多担待些。” 陈岁淮微皱眉头:“乔慎之最近还在找你麻烦吗?” “那倒没有。”也不知道乔慎之最近吃错什么药,还是找到了新的发泄不佳情绪的对象,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到乔璟眼前来找茬。只是按照乔璟对他的认识,这预防针还是得给陈岁淮提前打好,以免两个刺头对上,让整个本来就不对味的年夜饭更添尴尬。 陈岁淮了然。拿捏着乔慎之的痛处,又恰到好处地许了他点甜头,陈岁淮觉得乔慎之还没那个胆量阳奉阴违地去给乔璟使绊子。 吃这顿饭之前他已经警告过乔慎之,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正常表现即可。到时候四个人坐在一张饭桌上,装作和和气气吃两口菜碰个杯就行了。 最好一切顺利,趁着乔岩睡着,他和乔璟能直接遛回出租屋。 陈岁淮一夜都不想和乔璟分开。 可惜饭后他才开了个口,表达出一丝打算离开的想法,就被乔岩劝阻了下来。 “阖家团聚的日子,什么要紧的事情就非得今天离开?你们难不成比我还忙吗?” 乔岩说这话的同时,陈岁淮听到电视里放着的春晚背景音中,恰好有小品演到了与初恋情人相逢的情节。 他嘲讽地用余光瞥了眼乔岩,果不其然从他有意无意打量乔璟的视线中看出了一丝怀念过往的神情。 平时想要赚钱的时候,指使起乔璟来完全没想过替“儿子”的健康考虑,想一出是一出,催起项目来完全不顾乔璟死活,叫他日夜颠倒地完成任务。这会儿倒是因为屏幕上剧本里的深情,开始上演一个期盼孩子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家过年的慈爱父亲。 叫人真想把刚才没吃进去两口的晚饭吐个干净。但乔璟估计多少会被这样的话语打动到。 可陈岁淮侧目去看,却见到了乔璟脸上浮现出让他十分意外的笑容。 那表情和感动毫无关系,真要说起来……反而更像是苦涩与讥笑。 但还没等陈岁淮进一步探究其中深意,这抹浅笑转瞬即逝。乔璟上前搀了把从木椅上起身的乔岩,站在他身侧对陈岁淮点了下头:“是呀,难得的,今天我们就在这里陪陪爸。” 乔璟都开口了,陈岁淮脸上最后一点不情愿都荡然无从。 第118章 他就知道乔璟这么心软,很容易就被乔岩虚伪的父爱感染到。 不过陈岁淮有的是其它办法从乔璟那边讨来自己想要的东西。 深夜。 乔璟躺在那张自己睡了许多年的床,觉得哪儿都不舒服。 明明这价值十来万的床垫上铺着最柔软的鹅羽被,却好像还没有出租屋里收来的二手床具和打折买下的被褥躺着舒服。 地暖和加湿器共同作用下让人在隆冬的室内享受着春日的暖意,可是乔璟不住摩擦着小腿,只觉得脚心冰冷得难以忍受。 他拿出手机给陈岁淮发消息,啰啰嗦嗦打了一段,为刚才自己没有给陈岁淮帮腔,反而站在乔岩那里劝他留下感到抱歉的话,打完又觉得陈岁淮不会喜欢听到他这么客气小心的措辞,就一次性删了干净。 最后他拍了张自己此刻盖着的橘红色被套照片,给陈岁淮发过去:“瞿婶给你套了什么颜色的?” 陈岁淮秒回:“深灰。” 乔璟刚想回说,陈岁淮还是比较适合这种硬朗的色彩,绿信那边紧接着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没我们家那床天蓝的好看。” 乔璟立刻笑出声。 他想起了第一次与陈岁淮见面的时候,他从自己手里接过暖色调三件套的时候,那个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的憋屈嫌弃表情。 一年半时间过去,陈岁淮的审美显然没有被乔璟同化,但是爱屋及乌和胡说八道的功力长进了不是一点。 “你也睡不着吗?”乔璟继续发信息,“我们还是争取早点合眼吧,明天早上就回去。” 他等着陈岁淮那边继续秒回信息,却没想自己房门直接被从外推开。 陈岁淮直接开口问:“真的吗?” 乔璟从床上弹起来,迅速把陈岁淮拉进房内,然后探出头在走廊里左右查看,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贼头贼脑地关上门,拍了拍胸口。 “放心,我看过了,楼梯那边的摄像头拍不到这里。” “那也得小心点,万一我哥睡不着起来找吃的,撞见就解释不清了。” 陈岁淮巴不得不要和别人解释清他跟乔璟的关系,却乖巧点头:“嗯,有这个可能。虽然我们房间就隔了一条过道,但是窜来窜去不太保险。所以……” 乔璟:“所以?” “我今晚就睡这里。” 乔璟正从柜子里往外掏新的枕头,听到这话把枕头往陈岁淮背上轻轻砸了下:“我也没打算赶你走。” 他以为陈岁淮和自己一样,只是身边少了个人睡不着,没想到陈岁淮大胆起来根本是个百无禁忌的。 躺在这件屋子里,给他一种入侵乔璟过去回忆和成长点滴的感觉,反而更加引起他的兴致。 以前陈岁淮从来没有逼着乔璟出声的习惯,这夜却不知道怎么,偏要折腾得听乔璟忍耐到极致,死死咬紧牙关也止不住的闷哼。 乔璟没办法打包票这豪宅的隔音到底有多好,乔岩的房间就在乔璟的斜上方,乔慎之就在与他隔了两堵墙的另一边……他真的害怕被他们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动静。 可越是紧张,他的精神也就愈发集中,那刺激程度与过去全然不能相比。最后靠着陈岁淮用力捂住他的嘴,才堪堪把这场交锋停在了尚能收尾的地步。 结束的时候乔璟已经意识不清,可拧着陈岁淮腰间肉的手却还不肯松开。 “拧人都不会,下次教你往哪儿掐更疼。”陈岁淮一边给他清理,一边无奈地把乔璟手拿开,塞进被子里放好。 可虽然晚上折腾得精疲力竭,第二天乔璟还是挣扎着起了个大早。 陈岁淮正打算偷溜回自己房间,看到乔璟转醒,有些自责:“我把你吵醒了吗?” “不是。”乔璟揉着腰起来,“爸爸习惯这个时间散步,我们得赶紧走。” “还早,你再睡会儿。” “怎么睡,要趁我爸回来前离开。”乔璟套上卫衣,没好气地埋怨,“我都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这里肯定有痕迹……我难不成在家里戴围巾吗?” 陈岁淮走上前帮乔璟理了理领口:“冤枉,我有分寸,怎么可能让你在人前出糗。” 乔璟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先是为自己错误的主观揣测感到了一些歉意,可一想到昨晚陈岁淮做了什么,就觉得他和“分寸”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轻哼了声。 “不过我们还是早点走吧……”陈岁淮从后面抱住乔璟,“大年初一,我想和你单独过。” 乔璟揉了揉他的头发,火速刷牙洗脸,不肖一刻钟,两人就整齐地出现在地库里。 乔璟一坐上车就小鸡啄米地打起瞌睡,陈岁淮也贴心地把空调温度调好,放了些舒缓的轻音乐,希望乔璟能在路上好好补个觉。 可还没驶出小区,他一个急转弯,成功把刚陷入美梦的乔璟晃醒。 “怎么了?”乔璟睁着惺忪的眼问。 “转弯镜里看到你爸散步刚回来。” 乔璟一听陈岁淮的话,下意识地就把身子低下去,像是觉得这么做就能躲避乔岩的视线。 陈岁淮忍不住笑:“他没往这儿来……要是真路过了,我们这么大辆车横在路中间,你能躲到哪里去。” 乔璟尴尬地揉了揉眼睛:“真是没睡醒……弄得和偷|情一样。” 陈岁淮挑眉,目光灼灼地凝在乔璟脸上。 第119章 “乔璟。”他沉下嗓子喊了一声,又握住乔璟的手,指腹在他手背上意义不明地摩挲着。 “……”乔璟迟疑地看了回去,觉得不太妙,“你又想干嘛?” 昨夜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乔璟,然后做了好些不当人的事情。 “我们什么时候……要不要在车里试试?” 第五十七章 陈岁淮承认他看乔璟红着脸羞|愤难耐的表情有些上瘾, 勾出了他灵魂深处好些不可为人道的坏心思。 可哪怕他心里是有过分的妄求,说出来也只是想逗一下乔璟,没指望乔璟答应, 还想引着乔璟打他掐他两下。 但陈岁淮十分了解乔璟的脾性, 知道他但凡拒绝了自己的一个要求, 再提出别的时,不管乔璟多么为难, 不管那个新要求是不是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畴, 他还是会勉强点头答应试试。 然后陈岁淮回家后就趁机拉着乔璟在除了床|上的其余地方试了个遍。 陈岁淮对乔璟的忍让有些受宠若惊, 乔璟只说是过节的气氛太好,酒足饭饱就容易沉沦在其它念想中, 没什么特殊的理由。 陈岁淮于是安心下来, 拖着乔璟继续在欲海里放肆打滚。 所以当陈岁淮后来忆起这段时日, 无论如何也没法说服自己相信, 原来乔璟纵容着他荒唐行为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谋划着如何把他扔掉。 乔璟看着陈岁淮慢慢松弛下来,不再紧张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觉得差不多到了火候,就在春节临近尾声的时候与陈岁淮商量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年前我爸想交给我个任务,必须得去次北非,我与他商量了好久,想把这个机会给你,我去接手另一个g市的项目, 昨天他终于给了我答复, 允许了这件事。” “单独给我吗?”陈岁淮摇头, “不要,我不想和你分开。” “项目太多了, 而且这两个都很重要,时间也很紧,交给我们一人一个稳妥些嘛。”乔璟拉着陈岁淮的手摇了摇,软下声音,“我看到太多生人就紧张,平日里已经是强行壮胆应付别人。要都是国人还好说,去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和外国人打交道……反正以我现在的水平和心理素质应付不来这个场面,你去更合适。正好锻炼一下,早些把涉外的业务都接过来。” 陈岁淮说:“公司又不是没别人了,以前这些项目都不做了?我不管,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一起去北非,有什么担心的地方都交给我负责,你就当过去旅游。” 乔璟继续劝:“不是没别人……但你知道乔氏树大招风,外部竞争对手多就算了,内里派系斗争也不少,大多不服我这个继承人,这两个年度重头项目一旦给了出去,想拿回来可不容易。” 见陈岁淮表情有些松动,乔璟接着说:“我们以后时间还多,只是暂时分开两地出差一个半月。再说,又不是完全失联,我们可以每天打视频呀,顺便交流一下工作进度,不耽搁什么的。” 乔璟的语气和声线向来很有说服力,可陈岁淮并不上这钩。只是他见乔璟神色十分坚定,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怕自己再拒绝反而会引得乔璟不高兴,就只好勉强地点了下头。 “那就收拾收拾东西吧,章秘书订了下周一的机票。” 陈岁淮蹙眉:“这么急?” 他隐约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北非的项目他是见过企划书的,说是为了方便考察,第一批规划的都是免签国,随时喊人出差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他记得这个项目并不是年后立马要做的,按照日程怎么也得排到第四季度去,再如何提前也不至于过完年就火急火燎催人坐飞机启程。 可陈岁淮没有细问的机会,因为乔璟摸了摸他的眉宇,忽然凑上来亲他。 甚至破天荒地主动起来,应下了陈岁淮先前哄了许久也不松口答应的提议。 陈岁淮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别说是去北非出差一个月了,就是让他去南极住个半年,他都能答应得很快。 而且仔细想想,北非那地方,就算把出差预算拉满也住不了多好条件的酒店,要是真让乔璟去了,指不定磕着碰着,被咬得浑身是包。要是运气不好生了什么病……陈岁淮想也不敢多想,又觉得那鬼地方确实该自己替乔璟去。 眼看距离分开只剩两日,陈岁淮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乔璟身上,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留住飞逝的时间。 离开的时候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拒绝了乔璟送他去机场的提议。 “否则我就舍不得走了。” 乔璟笑他:“那我在家门口送你,你就舍得走了?” 陈岁淮把头埋在乔璟颈侧,深吸一口气,没有因为他故作轻松的打趣而感到好受些。 “岁淮,我也舍不得你……能不能留点东西给我?” 陈岁淮:“我留给你的还不够多吗?” 乔璟掐了他的大臂一下,然后顺势往下,把陈岁淮左腕的表摘了下来,戴到自己手上:“这个先留在我这里好吗?” “好。”陈岁淮点头,“但这是我除了你以外最宝贵的东西,得小心点用。” “知道了,快去吧,司机要等急了。” “嗯,再抱一下。” 等陈岁淮拖着行礼等在电梯门口时,乔璟忽然喊了他一声。 “陈岁淮。”乔璟深深地看着他,嘴角微微扬起,“再见。” 第120章 他这两个字说得太郑重,让陈岁淮心里有些不舒服。 “嗯,我到巴黎转机,落地你就得和我视频一次……我们8小时后再见。” 乔璟笑笑,没有说话。 陈岁淮离开后,乔璟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穿堂风将他的吹得四肢僵硬,才麻木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搬家公司的电话。 * 自从去了乔氏实习,乔璟几乎把学到的所有时间管理方法运用到极致,可他依然得承认,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可能是他一生中最为忙碌的日子。 陈岁淮走的第一周,他见了不少律师与公证人,将手下所有的资产处理干净。 乔岩虽然严格,但经济上并没有短过他。就算乔璟一直有意拒绝,如今他名下还是有一套虽然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很不错的房产,和一辆折旧后卖不出多少钱的车。乔璟早就联络好了两边的买家,然后用到手的钱,以及自己这段时间的储蓄换了两样东西。 他约了出租屋的房东,溢价把它买了下来。房东起先不是很乐意,说虽然房子有些年龄了,自己大概率不会再住回来,但这里存了许多他和上一代人的回忆,现在还舍不得脱手。 乔璟留恋地摸了摸玄关处的柜面:“它也存了很多我的回忆。” 许是他眼神中的情感过于复杂,那房东沉思了几分钟,终于让乔璟谈成了这笔买卖。 乔璟想,等陈岁淮知道一切后,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搬离这屋子。他不想让别人的气味覆盖他们存在过的痕迹,所以才决定买下它。也许过了几年他慢慢放下了一切,能够鼓起勇气面对过去的时候,还能重新回到这里,拾起两个人破碎的往事妥善安放储藏。 除此以外,乔璟用剩余的所有钱,给陈岁淮重新买了块表。 曾经他给陈岁淮开出过未来还要送他贵重礼物的空头支票,以后怕是没什么别的机会兑现了,所以得在这最后时刻把东西送出去。 至于问陈岁淮要回来的那块,乔璟就打算自己留下了。那上面还残存了些陈岁淮的体温,就当他给自己留下最后的念想。 陈岁淮离开的第二周,乔璟仔细整理着过去一年时间里搜集到的所有证据,威逼利诱笼络过来的上百个证人,一一与他们签订协议,确认证词与口径。 就算先前达成了一些共识,但总有人不满足于之前的条件临时反水,乔璟就还得多花许多功夫在应对这些突发的变数上。 哪怕先前已经预料到这样的情景,乔璟还是觉得很是疲惫。 所以他真的极其不喜欢做与人打交道的事,人心永远是最捉摸不透,又难以控制的存在。 和这些胡搅蛮缠的人谈判的两周,乔璟觉得自己把一整年的说话份额都透支了干净,头发都少了很多。 与此同时,他还要确保在乔氏的工作不落下进度,日常精神面貌和打扮都如常得体,防着被乔岩和乔珏发现什么问题,临门一脚功亏一篑。 只是他再怎么努力假装,也还是会被陈岁淮看出眼下的倦意。 “光线问题。”乔璟说,“这里灯光颜色不好,看着是有点像黑眼圈,我好着呢。” 他对陈岁淮挤了挤眼,却又被陈岁淮指出眼睛里的血丝有些多。 乔璟暗暗埋怨了下现如今的手机摄像头做那么高清干什么。 他叹了口气说:“晚上有些没睡好,最近莫名倒春寒了,被窝有些冷。” “晚上空调开着吗?我给你买的很贵的加湿器用了吗?肯定不会像之前那个有味道,你不要偷懒。”陈岁淮一下子就被转移走注意力,难得絮叨开来,“睡前牛奶记得要热一下再喝,胃里暖和也会好睡觉些。躺到床上就别看手机了,最迟十二点也得关灯。” “知道了知道了。” 陈岁淮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熬一下,还有两周我就回来了。但是再冷也不许往被窝里带别的男人,否则我……” 他支吾半天,也否则不出来什么话。 乔璟凑上去亲了亲镜头:“瞎操心。” 挂掉电话后,他搓了搓笑僵了的脸颊,眼神一如既往的落寞。 然后像往常一样,把刚才和陈岁淮视频的录像保存下来,放到电脑和网盘里都备了个份。 乔璟想,这样以后陈岁淮再不愿意搭理他的时候,他还能把这些录像拿出来放一遍,假装自己正在和陈岁淮说着话。 第五十八章 陈岁淮离开的第六周, 就在他坐上回国航班的前三天,正好是乔氏成立三十周年的纪念日。 因为是整数年的大庆典,乔氏上下为此准备了好几个月, 准备当日请来数位明星助兴, 也邀请了各大媒体来公司参观, 扩大乔氏的影响力。 乔璟半个月前从秘书的手里接过庆典的议程,做最后确认的时候, 大手一挥增加了几个环节, 还在观众席二三排新增了近五十个宾客份额。 秘书有些犹豫:“这改动还挺大的……要不让乔董也审一下?” 这次的庆典是由乔璟总负责的, 他当初主动揽下这活,却因为没什么经验, 所以对他们这些过往操办过周年的人十分客气有礼, 让秘书和组织办的人全程规划好, 给他过目就行。 经手此事的人以为乔璟只是想在董事长面前出出风头, 承个名声,并没打算切实做什么安排——虽然乔璟这段时日来的努力和成果大家有目共睹,但他总体来说还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在不熟悉的事情上还是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确保不会出错比妙笔生花更为紧要。 第121章 没想到乔璟突然给他整了出大的。 “不用让我爸审。”乔璟解释,“这几个是乔氏资助的贫困家庭,我邀请他们过来是借着媒体在的契机,把乔氏做过的公益成果展示给所有人。和那些为图名声几年做一次秀的企业不一样,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 我们默默坚持做了许多善事。乔氏要想继续走下去, 能给社会贡献的经济价值和人文影响都不能少, 所以我才特意安排了这一环。” 秘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叫人准备下去。” 乔璟又喊住他:“这事你默默办就好了,不要让别人知道。” 他佯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第一次接手这样大的活动, 总还是想做点什么动作,可又怕落不了地,空忙活一阵还白让你们陪着我折腾,所以一直等到现在联络好了所有人,计划有所保障了才敢和你们说——但若是中间还遗漏了什么,也由我自己担着,你们放心。希望没有太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事后我一定会犒劳大家。” 秘书连忙摆手道:“您客气了,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虽然原先的流程和计划有所打乱,但总体来说要做调整的工程量不算大。秘书们担心的无非是整个庆典能不能顺顺利利走完,以及出了事到底由谁背这个锅,现在有了乔璟的保证,最后一丝忧虑也被打散。 最重要的是,小乔总是个大方又和善的,他说的“犒劳”一定是笔丰厚的奖金。不用做什么事还额外有钱拿,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周年庆的前夜,为了方便第二日清晨整理仪表,准时赶赴会场,乔璟少见地住回了乔家。 平日里乔岩一向睡得很早,这日他怎么都睡不着,大半夜站在客厅里远眺窗外楼景,便正巧遇见了回家的乔璟。 “爸?您怎么还不睡。”乔璟愣了下,走上前去站到乔岩的身后,“您岁数大了,不能和年轻人一样熬夜。” “睡不着。”乔岩说,“我大学的时候注册了乔氏,转眼竟然过去三十年了。可能是年纪大了,一到这种有纪念意义的时间就忍不住怀念那段奋斗的时日,思绪一多就没什么睡意。” 乔岩与乔璟私下很少谈论工作与学习以外的话题,从前这一直是乔璟十分盼望的父子间对话,现在他好不容易如愿以偿,却对乔岩提及的往事一点也不感兴趣。 乔璟看着玻璃窗上倒映的乔岩面庞,心想:他怀念的到底是初创乔氏时那个年轻上进的自己,还是当初站在他身边的人呢? “睡不着也还是躺着好。您忘了上次我请来的那位医生的话吗?夜间吃完药要尽量减少活动量,早些睡觉,否则适得其反。” 乔岩欣慰地拍了拍乔璟的肩膀:“也只有你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自然是要关心的,乔璟想,但他那么努力地保证乔岩的健康,其实只是不想他真实面貌被揭露后,不明不白地如梦中一样陷入昏迷。把乔岩送至律法面前是乔璟给那些受害者的交代,可是让乔岩健康地活着,清醒着忏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乔璟给自己余生良心的宽慰。 他终于坦然地面对了自己就是做不到那么狠心的事实,这显而易见是个缺点,但乔璟不再试图逼迫自己改正了。 与陈岁淮相处的这一年里,他慢慢学着接纳自己的不足之处,也开始相信,不管他的性格里有多少缺陷,那都是组成完整自己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该为了讨好任何人来将它强行改变。 比如他自始至终做不到的理智,以及永远出现得不合时宜的心软。 “您膝盖不好,我扶您回去吧。”乔璟搀着乔岩,想将他送上楼。 “不想着去关灯了吗?”乔岩迈上楼梯,忽然回首问乔璟。 乔家的生活在富豪圈里算不上十分奢靡的,但坐拥这样大的商业帝国,怎么也不至于寒碜到要节省自家这点水电费。 但小时候的乔璟十分听老师的话,上了两节环保课后就对家中彻夜不熄灯的事情十分敏觉,睡前要下楼溜达一圈关了所有灯再回去躺下。 乔岩觉得这事情做得有些小家子气,可说了两回乔璟也不听,就由着他去。 十几年来第一次看到乔璟没有主动去关灯,反倒是有些惊讶。 乔璟低头浅笑:“夜里这么黑,总得要留几盏灯的。” 他改变主意了。 他不想像当初对陈岁淮说的那样,做转瞬即逝的烟花,只渴求被人记住自己刹那的美好。 他要留在城市里,做一盏长明的夜灯,哪怕只能驱散一个角落的黑暗,至少能让此处的人多一分等待天明的希望。 * 乔璟其实在圈子里的二代中一直属于公众关注度比较高的那一部分,虽然这份高调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毕竟他长得太好看了,s大校友那么多,时不时就有人偷拍乔璟的照片发到网上去博点粉丝量。 到后来,s大金融系草和绣花枕头的名号响亮得都盖过了乔璟本来乔氏小少爷的身份。 周年庆的当天,算是乔璟第一次以乔氏未来继承人的身份,正式出现在媒体面前。 整个乔氏三十周年庆典是全网直播的,因为请了不少明星助阵,吸引来了大批粉丝的关注。等有心人将乔氏二公子与以前网上几张乔璟十分有名的照片关联起来后,“乔氏继承人居然是他”的tag直接冲上了热搜,给庆典直播带来了一大波意料之外的流量。 第122章 乔璟向来不太喜欢被过多关注自己的容貌,那日却破天荒地没有阻止这一切,甚至在秘书办的人问他要不要控制稍微一下舆论的时候,缓缓摇了摇头。 他巴不得有更多人聚集过来,见证他即将展露在公众面前的一切。 传播得越广,就越难堵住众人之口。 所以当乔璟走上台,当着无数媒体记者与凑热闹的网友,揭露出乔氏背后的部分灰色产业,以及细数乔岩所做的违法行为后,本就临界负荷运转的几大转播平台直接显示线路崩溃。 一早等候在旁的相关司法人员当即将乔岩等涉事高管,以及乔璟邀请来的所有证人一并带走。偌大的礼堂浩浩荡荡走了数百号人,场内的声音却愈发嘈杂。 记者们呼啦一声聚拢到台前围住乔璟,数不胜数的问题瞬间抛了下来。 “乔先生和乔董是不是有什么利益纷争,故意伪造证据陷害你的父亲?” “这些证据你收集了多久,又是什么时候发现乔氏背后的不良产业?为什么之前不说,选择在这个时候公开?” “请问你是不是原本想以此争夺乔氏的控制权,和乔岩谈判失败所以采取鱼死网破的做法?” “这些丑闻一旦爆出,对乔氏的影响你有想过吗?请问乔先生接手乔氏后对接下来的经营有什么打算?” “……” 乔璟早就想到过记者们会问出怎样的问题,原本他以为只要坚定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就能坦然应对外界所有的困惑和不理解。 可是乔璟发现他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面对台下兜头盖脸的恶意揣测与咄咄逼人的质问声音,饶是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设,也还是在这样的包裹下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明明周遭的声音那么吵闹,乔璟却听到自己沉重急促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要是陈岁淮在就好了,乔璟想,哪怕陈岁淮只是轻轻握一握他的手,他都能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就在这时,乔璟的余光瞥到会场门口一个落下的身影。 那是他请来出证词的受害人家庭之一,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父亲因为乔岩的缘故英年早逝还留下了巨额债款。母亲辛苦将他拉扯长大,却今年又被查出重疾。 乔璟帮他们还清了欠款,又帮他母亲垫付了手术费用。当乔璟需要人作证词的时候,少年是第一批毫不犹豫站出来的。 此刻的他被身边人催促着离去,却固执地站在会场门口,逆光看着乔璟。 直到发现乔璟注意到他,少年才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然后对着乔璟,深深地鞠了一躬。 乔璟忽然觉得冰冷麻木的四肢,找回了丝知觉。 是的,他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指望能被别人理解。 因为他想要照亮的人,已经站去阳光下了。 第五十九章 “请大家安静一下, 听我说。” “我去年得知此事,消息来源何处恕我不可奉告,但自从确认了信息属实后, 就一直瞒着所有人做调查, 并且也得到了刚才出席的大部分受害者的谅解, 商定好了赔偿事宜。” “除了对受害者们进行补偿以外,乔氏已经立项建立三所扶贫小学, 一所初中, 并计划承担二十年内所有入学贫困孩童的生活费, 希望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贡献,弥补曾经犯下的错。” “乔氏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无条件配合一切调查, 接受司法正义的审判, 与未来公众的持续监督。这是我一年里准备的, 乔氏能给大家的所有交代, 如果还有什么遗漏和做的不足之处,请大家随时提出。” 寂静之后,一个记者率先开口:“乔先生,你做这些是在试图挽回乔氏的声望,还是打算从其中获得什么?” “用大义灭亲的方式换一个自己的好名声,是个聪明的方式,可现在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您真的觉得这样行为有利于自己吗?” “乔先生凭什么觉得大家在经历这件事后还愿意相信你,相信乔氏?毕竟乔氏这些年瞒天过海做下那么多有违天理的事, 根系繁多, 说不准风头过去以后继续为非作歹……” “乔先生……” 乔璟安静地听完所有记者的发言, 才重新举起话筒: “我先回答先前遗漏的一个问题吧,我与我父亲这些年关系和睦, 没有任何利益纷争,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选择在乔氏的周年庆上把真相公布出来,也只是因为我前不久刚掌握了所有证据,时机恰到好处,并不是刚才那位先生所说,是因为和我父亲谈崩了条件所以拼个鱼死网破。”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所说的,没有关系。因为我要回答的第二个问题,就是我并不需要大家相信我。我从不觉得凭我一个大学生的力量,能撼动乔氏的根基,挖出此事所有的相关人员。那位女士的担忧是应该的,风头过去之后乔氏内部一定还会有势力蠢蠢欲动,我能做的也只是尽自己全力把可以触及的真相还原到大家面前。” “然后我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和大家说一件事。”乔璟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并非乔岩的亲生儿子,也并不是乔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因为一些暂时不能公开的原因,我在出生后被人与真正的‘乔璟’调换了身份,误打误撞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涉及到太多人的隐私,所以恕我不方便过多阐述,但配合完警方所有调查后,我会离开乔氏,并且把我名下拥有的一切资产与股份,交还给真正的乔氏继承人。” 第123章 “他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事情以及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在同我一起到乔氏实习的大半年里,他的优秀和能力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称赞——相信在场还有一些乔氏的员工,听到这里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各位记者朋友们也不用着急,以后你们一定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我想说的是……你们可以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乔氏。但他与此事是完全无关的,与乔氏的任何派系也没有利害关系,所以请你们相信,等他接手乔氏以后,一定会站在公平正义的那一方,去做我没有能力做到的事情。” “刚才是哪位先生……啊在这里,问我做这件事究竟想从中间获得什么。有的,但不是为我自己的名和利。” 乔璟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与记者们的距离,对着所有人鞠了一躬。 “我想请大家,给乔氏,也给这位真正的继位者,一次从头来过的机会。” “他是我见过最优秀的人,乔氏在他的手上一定不会令大家失望的。” “拜托了。” * 乔氏的新闻在热搜上足足飘了三天,余韵不消。 若是纯粹的八卦消息,能被人当做饭后谈资消遣两句便也罢了,可这事惊动各路经济、司法以及文娱博主的关注与分析,便进一步将事态扩大,议论声愈演愈烈。 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试图去挖掘乔璟当初出生时医院的相关信息,以及那位传说中“真少爷”的身份。 可有关陈岁淮的一切都被乔璟处理得十分妥善,在他自愿站到公众面前以前,乔璟觉得自己有义务替他料理好一切事宜。 毕竟他回国以后,得马不停蹄地接手乔氏的烂摊子,以及想办法安放突然划到自己名下的大笔资产。给公众一个交代反而是最不足挂齿的事。 找不到真少爷的相关信息,有些人又把视线重新放回乔璟的身上——比起在大海里试图捞一个不明身份与外貌的人,乔璟这个几乎半透明的假少爷可好找得多。 于是接连好几日,s大涌入了一大堆乔装学生的社会人士,逼得学校不得不在校门口设了检查岗,凭学生证才能入校。 可这依然不能阻止人们的好奇心。 三天后,s大官方发了个公告,说明乔璟在两周前已经办理了休学手续,请大家将校园空间还给需要安静读书的学生。 但反正s大的同学们短时间里是静不下心来读书的了,身边突然出了个大新闻,任谁都没办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打探两句——新闻里那个有着惊世骇俗勇气,去挑战社会现行规则的,竟然会是那个看起来没什么脾气、见谁都笑吟吟,课堂里经常因为走神被老师点名的乔璟。 连累着好几次被人看见与乔璟一同吃饭的司一柠,短时间里都接到了各种打听乔璟的短信。 “你下次要还想做这种事,我一定第一个不答应!”司一柠打电话给乔璟疯狂抱怨,“我这两天左一句‘不知道’右一句‘别烦我’,说得舌头都起泡了!” 乔璟内疚地说:“哪还能有这种机会……真的辛苦你了,一柠。” “不说这个了,你在那边怎么样?”乔璟正儿八经一道歉,司一柠却又过意不去,只可惜自己不能更多地帮到他什么,便火速转移话题。 “条件和想象中的大差不差,本来就是来做义工的,辛苦些也应该。其实真的过来了就觉得还好,没你说的那么吓人。” 司一柠叹了口气:“你说你,找个地方躲躲风头不就行了,偏不肯住我们家度假那套房子,要去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当支教老师。” 乔璟一边擦着书桌上的灰尘,一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与司一柠说着话:“我又不是为了避风头来的,你知道我早就有这个想法的,一直没机会实现而已。” “是,知道我们小璟从一而终,一直想着做好人好事——那么你会陈岁淮那家伙半途而废的事情打算怎么收场?” 乔璟手下动作一顿,放下了抹布,找了个干净的木凳坐到支教老师宿舍门口,看着远处雾蒙蒙的青山,有些茫然:“不知道。” 周年庆的那一天,陈岁淮在乔璟的安排下,正好去了一个基建不太发达的城市,手机信号时有时无,几乎处在一个半失联的状态。 等他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时,已经过去了两天。 陈岁淮来不及去追溯还原整件事的全过程,也没空回答纪澜下一步要怎么做的询问。他疯了一样地在找乔璟,却都得不到回应。 发出去的短信石沉大海,打的电话起先都是忙音,后来则变成了关机状态。 公司里乱做一团,所有人都在忧虑自己的未来,没人有余力和闲心去关注乔璟到底去了哪里,陈岁淮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办法打探乔璟的下落。 “我换了手机卡后,只有那几位警官和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只要你们保密,他就找不到我。” “可是你真的就什么都不和他说了吗?”司一柠说,“就算要结束这段关系,也该说个明白,现在这样没头没尾的算什么。” “我不敢呀。”勇气大到让一部分人钦佩不已,又叫另一部分人认为是鲁莽的乔璟,对着司一柠坦率地承认,“我怕亲耳听到他在电话另一头骂我,那样我真的承受不住。” 司一柠又费了一通口舌,试图劝动乔璟接受自己的建议。 第124章 她想不通明明乔璟比她更清楚陈岁淮有多爱他,为什么在这样一件事上偏要钻牛角尖,深信不疑陈岁淮会因为两个人的身世而对他恨之入骨。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他因为父辈的恩怨气愤难耐,我也不觉得这家伙会把怒火转移到你身上——陈岁淮那个样子,顶多把自己关到小黑屋里自闭打两天拳,发泄完了还要因为没控制好情绪冷落了你,转头跪下来求你原谅。凶你骂你?多给他一辈子都没这胆量。” 乔璟哭笑不得:“太夸张了。” “对嘛小璟,多笑笑,放轻松点,别搞那么悲壮。”司一柠舒了口气,“你总不能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就给人判了死刑吧。” 乔璟敷衍两句,挂了电话,继续坐在门口发呆。 那不是陈岁淮的死刑,是他自己的。 只要不去面对陈岁淮,他就能一直骗自己,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不做数,陈岁淮对他的感情永远停留在最炽热的那一刻。 乔璟摇了摇头,逃避可耻但有用,否则他会跌入一个漩涡里,继续不停地纠结,直至被恐惧的深渊搅碎,被吞得连骨头渣子也不剩。 所以他该把思绪放在眼前的事情上,别再去想陈岁淮。 第六十章 乔璟闭眼感受了下阳光照在脸上的温意, 转身回房间拿出一张速写本,准备将远处的山色记录下来。 “乔老师在忙吗?” 木栅栏外探出一个圆滚滚的脸庞,是村长家的大儿子。他身体不太好, 明明营养不良却有着病态的浮肿, 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但他性子和善, 与谁都笑吟吟的,对乔璟也格外照顾。 上午把乔璟带到这草屋后, 几个小时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三次了。一会儿拿来些擦得很干净, 但有些年岁的日常用品, 一会儿帮着他整理行礼,看看乔璟忘带了什么东西, 趁着天没黑还来得及下山采买。 这会儿他手里端着两个碗, 上头还冒着热气:“我弟弟妹妹早上刚去林子里摸的鸟蛋。知道你们城里人不太会开锅, 所以我煮好了来的, 还炖了些菌子。收拾了那么久东西应该饿了吧?你不嫌弃就先凑合着吃,要是吃得惯,我过两天再给你做。” 乔璟忙去招呼他进来:“不忙不忙,怎么会嫌弃,大哥快过来坐,不必这么客气的。” 他真心很喜欢这个落脚的地方,村里认识字的大人都没几个,可是都非常淳朴善良,用勤劳的手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 努力把孩子们送出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能有机会在这里生活一阵, 为这些质朴的人们做些什么事情, 乔璟觉得自己非常荣幸。哪能去接他们的东西,反过来给别人添麻烦。 肉在这山林里本就是比较珍贵的食材, 家中散养了鸡的人家大多是要拿去山下卖的,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多吃上两顿,恐怕这是村长家能拿出来给他这位新到的老师接风最好的东西了。 “谢谢大哥,但我不太能吃鸡肉的,你快拿回去吧。” 男子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乔老师吃素啊……那那,我是不是做错事了,这荤腥不该拿到你面前来……” “不是,我只是……”乔璟只是想找个借口不着痕迹地拒绝对方的好意,又怕对方下不来台,就只能挖空心思继续胡造,“季节交替,我这段日子对鸡肉过敏。” “过什么?” 乔璟摆手:“反正就是最近不太能吃鸡肉,谢谢大哥,你快趁热带回去吧,或者就在我这里喝了。” 喝完鸡汤,男子又好奇地问:“乔老师,我刚刚看你在写什么东西?” 乔璟打开自己的速写本递了过去:“没写东西,在画画。” 他这本本子上并没有太多的作品,乔璟没有得到过系统的学习,一开始画就在电脑上创作,真把笔拿在手上总不太习惯。 不像电脑上随时可以撤回重来,纸上一笔墨水落下就是落下了,所以乔璟画一幅画总要斟酌好久,才勉强涂上两笔。 来这个山区的火车和长途汽车上,他画了两张满是神色匆匆行人的站台,和一张沿途看见冒着垂眼的农家小屋。 “太厉害了,这也是要特地学的吧?乔老师真的太优秀了。” 乔璟被夸得有点脸红。 “这个字我认识……风,对吧?”男子翻到一页空白的地方,摸着最上方乔璟写下的字问,“这是要做什么?” “对,是风。”乔璟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你可以当作我有个作业,需要以风为主题画画……我还没想好画什么。” “现在是夏天,画风那可不是太简单了。” 乔璟不明所以:“这和夏天有什么关系?” “喏,你看窗外这些叶子,花花草草,冬天都没了,可不就看不到风了。啊,倒也不全是,冬天会烧煤,烟囱上的白汽多少也能瞅着点。” 乔璟微微睁大了眼睛,眸子里闪亮亮的:“原来是这样!” 他一直在试图分析冯景明到底希望收到一副用怎样技巧描绘出“风”的作品,究竟是考验学生对明暗、动感的把控力,还是更希望在画里见到对空间与通透的着重强调。 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承载着风的主体,可能是更为重要的存在。 “谢谢大哥!” “谢我做什么?” 乔璟:“反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大哥吃完了带我去周边转转吧,我想认一下每个孩子的家都在什么地方。” 第125章 * 周年庆过去的第六日,陈岁淮在经过了加起来快二十小时的航班与转机等候时间,终于带着一脸疲惫回到s市。 他才刚过海关,就接到了好几个公司高层催促的电话。 陈岁淮连个倒时差的觉都没有睡好,就被强行拉过去连轴开了十几个会,饶是他前世始终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习惯,也无法克制头脑发胀,眼压不断升高。 乔璟给他留下了好几个确保衷心的自己人,可是整个乔氏集团那么大,不赞同陈岁淮接手乔氏的大有人在。 他太年轻了,就算在同龄人里多么优秀,也远远谈不上拥有领导这样一家企业的资格。 坐回办公室后,陈岁淮接起了纪澜打来的电话。 “我看着日程算了算,陈哥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忙完了。” “嗯,前脚刚回办公室。” “高层和董事会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和我们预料得差不多,耳朵炸得疼。”陈岁淮闭着眼挤了挤眼窝,松了松领带。 电话另一头纪澜叹了口气:“乔哥实在是把这事想得太简单了,舆论的力量确实很大,可要在这吃人的企业里活下来可没那么容易。前一世你坐上ceo位置的时候比现在晚了许多年,早就有了自己的一波势力,即使这样清理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都花了好长的时间。这会儿我们手里要人缺人,要股份缺股份,想翻盘可太难了。” “但有一个变数。”陈岁淮说,“乔岩还清醒着,他现在虽然被管控了起来,可调查期间还是乔氏名义上的董事长兼任ceo,我得去和他谈谈。” “陈哥是想直接让他下任命公告?这可没那么容易。乔岩那人……说句大不敬的,他醒着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前一世乔岩中风昏迷,在医院出具再无恢复自理能力的证明后,名下的股份公证转交到了陈岁淮这里,让他直接成为了乔氏的实际控股人。可现在的乔岩哪怕罪行属实入狱,只要人还清醒着,就很难让前世的流程顺利进行。 而目前看来,乔岩还没有任何中风的征兆。 “他可以保留他的股份,但只要乔岩够聪明,就该把ceo的职位给我。”陈岁淮嘲讽地说,“毕竟他再看不上我,和董事会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比起来,我也能算得上是他的‘自己人’。我明天一早就申请去见他。” 纪澜忧虑道:“也不急着这几个小时,陈哥先好好睡一觉吧,铁人都经不起这样折腾。” “飞机上断断续续合过眼,够了。”陈岁淮说,“我等不了,快点把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要去找乔璟。” 见到乔岩后,陈岁淮直入主题,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把接下来的几个方案以及各自的利弊放到了乔岩面前,然后将律师连夜拟出的文件推了过去。 “你很会谈判,将我心意拿捏得很准,反应也非常快。”乔岩粗略地翻着文件,语气不明地说。 几分钟后,他再没有多余的话,就在每一份文件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陈岁淮检查了下,对乔岩点了点头,就要起身离去。 “等等。”乔岩喊住他,“你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什么?”陈岁淮有些不耐烦地回头。 “比如你的身世,你母亲和我的过去,以及……” 陈岁淮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不感兴趣。” 乔岩还想再说什么,可陈岁淮却已经将门从背后带上,发出一声有些响亮的动静,昭示着离去那人的匆忙。 “是真的没什么想问的啊。”乔岩自嘲地笑笑。 不过一周多的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精致的外表被陡然撕破一个口子,里面腐烂了几十年的血肉终于被展露在人前。 时至今日,乔岩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二十年前让自己深爱的女人用自杀的方式逃离,二十年后又被自己“真心对待”的儿子,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捅了一刀。 他答应得那么爽快,一方面是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没什么转圜的余力了,若是按照陈岁淮说的做,现有的东西还能得到几分保全。另一方面也是相信继承了自己这条血脉的陈岁淮,有将乔氏发扬光大的能力。把公司托付给他,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还不错的选择。 只是他有些没看明白陈岁淮的态度。 “算了,恨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没从我这里得到过什么好处。”乔岩喃喃自语,“可小璟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 陈岁淮拿到委任书后,没再与公司的人废话什么,直接调用乔璟留给他的人给公司余下的高层和董事发了个没有任何商量意思的通告。 “以防万一,您还是把小乔总……我是说乔璟留下的股权转让书给签了吧。” “不要。”陈岁淮坚持道,“把这些东西撕了,他就算真有这个意思,也要当面和我说。” 哪怕陈岁淮想用快刀斩乱麻的方法处理乔氏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足足用了两个月时间。 他采取了比上一世还要狠厉毒辣得多的手段,只为了能让乔氏早点回到正轨,他能安安心心去追乔璟。 一向羞于在众人面前说话的乔璟,为了乔氏能干干净净地交到他手上,豁出去做了那么多事情。陈岁淮无所谓对不起任何人,却舍了性命也要接住乔璟的信任。 第126章 陈岁淮不怕这些政策现在推行下去有多么冒进,从前他带着报复的意思把乔氏糟蹋成那个模样,后来都能妙手回春,重新带着公司回到正轨。现在他本来就有心好好经营公司,这点股价和利润的波动又算得了什么。 “你那边收拾得怎么样?” 纪澜回话的时候忍不住带了些怨气:“我昨天刚高考完,就按照陈哥你说的买了一沓机票车票规划路程,你说我能收拾得怎么样。” “航班还能提前吗?”陈岁淮无视了他的抱怨,“我已经浪费太长时间了。” 三个多月没有见到乔璟,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陈岁淮觉得自己一天都快撑不下去了。 他明明那么努力了,可为什么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失去了乔璟。 ——不,和上辈子还是有不一样的。乔璟平平安安地活着,只是单纯地不要他了。 第六十一章 山中的村民们在与乔璟相处了一段时间后, 总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是老天给他们村庄保持淳朴的奖励。 他们这里来过许许多多的支教老师,有些是学生假期抽空来混个证书,有些老师把这里当成晋升必经的考验之一, 真心为了帮助他们, 并且能克服山中艰苦条件多留几个月的, 还从来没出现过。 村民们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却觉得这都是人之常情, 没什么好多抱怨的。 不管抱着怎么样的目的, 那些老师们多少认真陪着孩子们走过一段, 这就很值得他们感谢了。 起初他们以为乔璟也是那样的老师之一。可到了寻常教师们会离开的月份,他却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就有学生忍不住问了。 “乔老师, 需要我叫大家过来帮你收拾东西吗?” “啊?”乔璟想了想, “我那边东西不多, 有什么乱的我自己收拾就好。” 心里还暖洋洋的,想着这边的孩子们真是怪热心的,一个个不及裤腰高的个子,下了学帮家里干活就算了,怎么还要来给他收拾屋子。 他在这么点年纪的时候哪里想得到这么多,起床都不带铺一下被子的。 结果才回答完,那小孩低下了头,绞了绞被洗得发白的衣角,问:“那你以后会想我们吗?” “当然会想啊。”乔璟更不理解了, 却还是照着他的思路说下去, “哪怕小琪忘了乔老师, 老师也还是会想你的。” 小孩突然急了,摇头说:“我不可能忘了乔老师的, 你是我们见过最好的老师……那你回家以后,可以经常给我们写信吗?” 乔璟这才听明白。 可他哪里露出要走的表现了? 乔璟困惑着抬头,看到办公室的窗外还躲着几个脑袋,一见他视线扫过来连忙蹲下|身去,但有个别长得高些的蹲得幅度不够,就露了个黑黢黢的头顶出来。 乔璟摸了摸身前女孩的头发,微微抬高声音,方便外面的同学们听清:“为什么会觉得老师要走呀?” “因为乔老师总归要走的,别的老师都待不了更长时间了。” 乔璟了然,冲她温和地笑了笑:“那乔老师就努力做待在这边时间最长的老师。” 小女孩愣住,对着乔璟干眨眼,似乎听不明白他话外的意思。 乔璟把她往外推了推:“少胡思乱想了,老师还没打算走呢,别着急赶我。作业写完了就快和同学们玩去吧。” 好容易哄着送走了一群小的,突然又冲进来几个高年级的男生,亮着公鸭一样的嗓子喊道:“乔老师乔老师,村口有人找你。” “谁找我?”乔璟喝了口水润下最近莫名有些咳起来的喉咙,在心中盘算是不是和哪个村民有约,却因为太忙被自己给忘记了。 “不认识,两个好高的人,一个看着很凶,另一个戴眼镜的稍微好点。” “不过两个都很帅,女孩子们全跑出去看了。” 乔璟拧保温杯的手一顿,这个描述……他脑子里一下子有形象能对上了。 “那个,你们没和他们说我在这里吧?” 孩子们面面相觑。 “乔老师,是不是有人要找你麻烦啊?”其中一个男孩有些担心地说,“那男的看起来也太凶了,不像是什么好人,我刚刚本来是想拦着他们不要说出你在这里的,没来得及拦住。” “不要紧,我已经找我大伯他们回去喊人了,到时候多拿点木棍铁锹什么的,我们人多,真有什么也不怕打不过他们。” 乔璟连忙道:“这倒也不太至于,咱们文明些……你们先等我去问问清楚情况。” 话还没说完,校长突然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乔璟:“我这儿今天可真是太热闹了。” “乔老师不忙的话先和我走一下吧,有人找你呢!”校长满面的高兴藏都藏不住,“还带了好多好多东西过来,可把围过去的孩子们高兴坏了,乔老师真的有心了。” “什……什么有心?” “不是你让他俩给学生们带东西来的吗?”校长说,“两个小伙子还说麻烦我照顾你这么长时间……瞧瞧这话说的,明明是乔老师一直在照顾大家,我们全村本来就欠你这么多了,怎么还好意思让乔老师破费。” 不用猜了,乔璟心说,来的一定是陈岁淮和纪澜了。 他其实没想过能真的在山里躲上几十年,不管他自觉把行踪盖得多么掩饰,人只要活在世上,使用过通讯信息,总归没有完全不透风的墙能把自己完全藏起来。 第127章 会被他们找到是迟早的事情,但乔璟还是觉得这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陈岁淮他们动作也太快了。 他还没有做好面对陈岁淮质问的准备,也不觉得自己已经整理清楚感情,能将先前的依赖与爱意切个干净。 别说彻底告别过去了,他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却好像只会愈发思念与陈岁淮相处的每一天。 如今乔璟学会的生活技巧越来越多,遇到了什么困难也不会再想着找别人帮忙,而是首先思考自己要如何解决。 可这并不耽搁乔璟在内心反复地想,如果陈岁淮在就好了。 生火的时候想,洗衣服的时候想,白日里看孩子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时候想,夜里孤枕难眠的时候也想…… 于是此刻的乔璟更不想面对陈岁淮了。 可是……如果陈岁淮只是要来质问他的存在,将心中的苦闷发泄到他身上——就像梦中那样,又为什么要带上物资看望孩子们,还把功劳算在他头上呢? 乔璟原地徘徊两步,硬着头皮往校长指的地方走去。 不管怎么样,总得出去见见他们的。 逃避这么久,已经是他偷来的时间了。不 * 乔璟觉得陈岁淮他们找来的时间太快,可在陈岁淮眼里,他简直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去找乔璟。 纪澜的记忆力一向很优秀,在知道乔璟离开以后立刻列出了前世他跟踪乔璟去过的所有山区的村落。 “他跑了这么多地方。”陈岁淮说,“奔波来奔波去,得多辛苦啊。” “陈哥在山村里待过,应该知道在那些地方推行教育其实很不容易的。许多家长觉得读书没什么用,孩子到了一定年龄还去上学就意味着家里少了劳动力,更别说放年轻人出远门了。” 于是无知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把一个又一个的少年灵魂禁锢在泥泞里。 直到有那么一代人觉悟出什么,用尽浑身力气或是自己,或是供自己的孩子挣扎着逃离出去。 走出去的人几乎不再回乡,于是又开始了一轮死循环。 “现在不及很多年后,网络普及得全面,要让他们看到外面的世界来拓宽眼界还太难了。”纪澜说,“所以乔哥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事情,一旦遭受到排斥,或者再没什么能帮的时候,就会启程去下一个地方,他加入的组织会专门帮忙对接这种需要支教的村落。” 陈岁淮点头:“司一柠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纪澜推了推眼镜:“她应该是知道乔璟下落的,但口风很紧——和上辈子一样。而且非常敏锐,一感觉到我在探听什么就立刻什么都不回复了。” 意识到陈岁淮打算说什么,纪澜直接拒绝:“陈哥饶了我吧,她最近都不太搭理我了,我哪里还敢拐弯抹角问。” “……那我们从哪里做起,你上辈子都怎么跟踪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上一世不管是纪澜还是陈岁淮,使唤得动的人很多,手里资源也数不胜数。找个人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随口吩咐下去再给点好处,就有层出不穷的消息传上来。 这会儿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陈岁淮指着纸上的地名说:“你是按时间顺序写的吗?算了,也无所谓是不是吧,一个个找过去,总归能有线索。” 这粗暴的计划听着容易,可实际做起来,身前总是拦着万般困难。 梗在陈岁淮心头最大的阻碍,其实更在于他每一次满怀期待走进一个村落,却并没有打听到任何有关乔璟来过的消息时,那种沉重得几乎能把他吞噬掉的无力与失望感。 “乔璟加入的支教团队对接的山区一共就这么几个,总归能找到的,说不定下一个目的地就是我们此行的终点了。”纪澜这样给他打气道。 一开始被陈岁淮拽出来的时候,要说他心里全无抱怨是不可能的。可是跟在陈岁淮身后,看着他一次次打起精神又陷入迷茫,很难做到完全地旁观。更不要提他本来就对乔璟有些愧疚的。 “可是……已经是夏天了。” 夏末多山洪,陈岁淮很难控制自己不多想。 纪澜在陈岁淮身边击掌三下,惊得陈岁淮皱眉躲开:“你干什么?” “我们那儿的风俗,快照着我做,拍三下手然后说‘呸呸呸’。”纪澜一脸认真,“小孩子无意说了不吉利的话,大人就会让这样做,说过的话才不会被神鬼当真。” 陈岁淮表情十分扭曲地看着纪澜,像是十分嫌弃他口中那极其不唯物主义、一听就是糊弄傻子的“风俗”。 可是过了几秒钟,他撇开头避开纪澜的视线,满脸不情不愿地照做了一回。 所以陈岁淮找到这个村庄的时候,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为了能减少自己的失落感,可以迅速打起精神前往下一个村落,他甚至预先给自己预设好此行定会扑空的准备。 可这一回与从前每一次都不一样。村民与几个半大的少年在听到乔璟两个字时,眼里瞬间闪了一下的光亮根本掩饰不住。 陈岁淮却呆滞地愣在原地,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还是纪澜率先反应过来,主动上前与那位据说是校长的矮胖男人寒暄起来,拿出车后备箱里从来补齐全的捐赠物资,表明自己的身份与来意,来换取见一面那还不知道是否就是他们寻找之人的机会。 第128章 陈岁淮坐在校长办公室蛀满破洞的沙发上,盯着眼前飘着一层灰的茶水出神。 从刚才到现在他一直就是这个状态,任由纪澜在前面周旋,从校长口中套出有关乔璟的更多信息,而他就像是个没什么作用和思考能力的人形跟宠,灵魂出窍地走在时不时掉下一块墙皮的走廊里。 他在心里反复地想,见到乔璟的第一句话,自己到底应该说什么。 是先看看乔璟过得好不好,还是直接问乔璟还打不打算要他? 直到办公室外的远处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才将陈岁淮从纠结中惊醒。 他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敞开的房门,像是一头蛰伏许久,只待猎物出现就弓腰扑上去的猛兽。 陈岁淮也确实扑了上去。 在乔璟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只投下一个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的时候。 可也不知道是会忽然窜出来的人吓到还是怎么,乔璟却往后退了一步。 躲开了陈岁淮的拥抱。 第六十二章 陈岁淮愣住了。 乔璟也愣住了。 他做出后退一步的动作虽然异常认真, 但确实是下意识的。 当时乔璟被走廊尽头反射着阳光的玻璃晃了下眼睛,没看清冲过来的人是谁,只觉得有个高大的身影举起手臂朝自己扑了过来。 陈岁淮本来就长得魁梧, 有那么一瞬间乔璟以为自己要被袭击了, 心下还有些后悔, 刚才确实应该接受学生递过来的木棍,求个有备无患。 等看清身前那人的面容后, 乔璟更是紧张得脊骨发凉。陈岁淮来见他, 开口会先说什么呢? 他看起来过得好像不太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尘仆仆的原因,脸上灰蒙蒙的, 眉宇习惯性地拢向中间, 透出浓浓的疲惫感, 眼眶红得像是随时要渗出血来。 确实凶得有些吓人。 乔璟左右手背在身后互相掐了下指尖, 给自己壮胆,以免下一秒就做出转身逃跑的事情。认怂倒是没什么,就怕逃出去遇到担心他的学生们解释不清,真会有人约来村民们抄家伙找上陈岁淮,那场面就不太好收拾了。 陈岁淮磨了磨发痒的牙尖,盯着低头不敢看向自己的乔璟,真恨不得再走上前把他抵到灰墙上,圈在自己的臂间,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可墙壁太脏了, 和家里不一样。乔璟皮肤敏感, 多碰点不干净的灰尘就容易起风团, 痒得打上好一阵滚才会勉强褪下去。陈岁淮不想他遭这罪。 “你躲什么?” 乔璟依旧沉默。 他不知道陈岁淮指的是他一分钟前躲避的动作,还是这几个月来在山里做鸵鸟的行为。 可不管是哪一种, 乔璟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他心里乱得很,脑子里闪过了一百种他与陈岁淮接下来发展的可能性,也就没顾得上分辨出陈岁淮压着怒气的嗓音背后,那显而易见的委屈。 陈岁淮真的有些等不及了,一把抓住乔璟的手腕把他从走廊拖进办公室。 刚把门“嘭”地关上,陈岁淮又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人,就又一次打开门,指挥纪澜道:“你先出去。” 纪澜一脸没眼看地起身,路过乔璟的时候对他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随后在陈岁淮发火前迅速侧身溜出去,还不忘轻柔地把门关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乔璟都来不及出声求他留下。 有个人在——哪怕是个在他眼中注定起不了什么作用的高中生,也总比让他孤身一人面对陈岁淮要来得安全。 房间重新归于寂静,乔璟只能听见陈岁淮比平时有些频率快的呼吸声吹在自己耳畔。 “你在这里都吃什么?” “……啊?”乔璟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这么久陈岁淮的质问,怎么也没想到先听到的是这样一个问题。 “刚刚走进来没看到养猪养牛的,你吃得到肉吗?”陈岁淮继续问,“听说不远处有山溪,村里有人捕鱼给你吃吗?” 乔璟一脸懵地抬头去看陈岁淮,见他没再像刚才那么急着吃人的样子,就稳了稳情绪,如实回答:“偶尔会吃鸡鸭,鱼比较多抓,我自己也会钓。” “那吃蛋吗?” 陈岁淮还问了问他这山里有什么常见的蔬菜,在心里掐算着能不能凑出足够的营养。听完乔璟的回答,他眉头拧得更紧:“难怪瘦了这么多。” 多吗? 乔璟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陈岁淮的手臂,觉得明明陈岁淮才是瘦得更明显的那个。 他在这里早睡早起,哪怕村里人都很照顾他,可难免要做些体力活,算起来不管是作息还是运动量比从前都要健康许多。虽然荤素的选择少了很多,但食材全是绿色的,比城市里吃到的更鲜美,还更有营养。 “你也瘦了很多。”乔璟把视线聚焦回自己脚尖,轻声说。 除了很是想念陈岁淮以外,乔璟对这里的日子没什么不满的。他的瘦大多来自于物资条件的匮乏,可乔璟觉得陈岁淮的消瘦,应该是情绪郁结在心头导致的。 过去的真相陡然被揭露在眼前不说,陈岁淮还要接受从前深爱过的对象就是夺走自己一切的假少爷这个事实,应该很不容易吧。乔璟想。 “是啊,茶不思饭不想,夜里谁都睡不着,怎么壮得起来。”陈岁淮幽怨地说。 第129章 “对不起。”乔璟觉得不管陈岁淮愿不愿意接受,自己这句道歉总归是要当面说出来的。他侵占了“乔璟”这个身份二十余年,哪怕不是自己本意,可也还是给陈岁淮造成了那么多伤害。 果然听到他说出了这三个字后,陈岁淮的表情更舒展了。 这大概是可以原谅他的了吧? 乔璟趁机又抬头看了陈岁淮一眼。他其实既怕陈岁淮不愿意放过他而说出梦里那些极具伤害性的话,又害怕陈岁淮太轻易地放过他,那样他就再没什么机会见到陈岁淮了。 可陈岁淮没和乔璟在一条脑回路上。 他对上乔璟的眼睛,再没忍住上前一步,像过去千百次做过的那样抱了过去。 把乔璟整个人圈在臂弯下,把头靠在他耳边的肩膀上。从胸膛到……全都贴得很紧,不留一丝空隙。 “这么久不抱,不习惯了吗?”陈岁淮感觉着乔璟突然紧绷的肌肉,好像回到两人刚在一起时才有的陌生感,就一手顺着他脊骨捋,一边有些心痛地轻说,“那你争取习惯快点。摸着比看起来还瘦,我好不容易喂出来的肉都没了,别待这鬼地方了。” 乔璟推了推他,没推动,忍不住把心中困惑脱口而出:“什么情况?” “别闹,抱会儿。”陈岁淮把乔璟往自己胸口按得更紧实了,“道过歉就好了,我原谅你把我扔在那边出来散散心,但你得补偿我。” 乔璟:“……” 陈岁淮以为他道的什么歉啊? 不是,现在这到底是什么状况,谁能来帮他剖析一下陈岁淮的心理活动? 好几个月没见,他真一下子猜不明白! “我……你爸爸他……” 陈岁淮生硬地打断了乔璟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语言体系:“不要提那老东西。” 乔璟就沉默了。事情没太离谱,陈岁淮受到的打击果然还是很大的。 或许忙着处理乔氏的烂摊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就会像梦里那样对待自己了。 乔璟觉得胸口闷闷的,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被这假象骗到,又义无反顾扎进陈岁淮的陷阱里。 没等到下文,陈岁淮有些慌了,以为乔璟是真的在关心乔岩,就又开口说:“庭审还没开,但你给的证据链本来就很完整,缺的部分这几个月也都补齐了,罪名基本确定,他请再好的律师也很难翻身。我把公司里乱七八糟的事情清了清,提拔了两个你留下来的人,现在是他俩暂理公司,一切都还运行得不错。” “那你要忙的事情应该很多吧……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在找你啊。”陈岁淮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可算见到你了,真不容易。” 说完这句,陈岁淮把头埋到乔璟领边,凑到他锁骨处深深吸了口气。 乔璟:“……” 这什么瘾犯了? “这是校长办公室,别做这种事。” 陈岁淮像是干渴了数日的沙漠旅人,终于喝到清泉一般松弛下来,狗似的蹭了蹭乔璟:“那我们去哪里做这种事?” “我们好好谈谈吧。”乔璟觉得和他讲不通道理,就往旁边歪了歪头,躲开陈岁淮的亲昵动作,“这些事……你是怎么想的?” “懒得去想。”陈岁淮没眼力劲儿地又往乔璟那边贴了过去,直到把他逼到墙角没法再躲,才又心满意足地搂住乔璟,“我又要找你,又要抽空开公司里的会,哪有空去想。” 乔璟了然。 果然陈岁淮是还没来得及仔细去思考这些事里头的关联,才把从前爱他的惯性延续了下来。 那之前陈岁淮说的每天茶不思饭不想,难道是因为他的离去,而不是上一辈的恩怨吗?乔璟觉得现实和他想象的偏差实在是有些大了。 “但是……” 乔璟想说,但有些事早晚都是要考虑清楚的,不该因为短时间的忙碌去逃避本质的问题,而做出什么会让之后自己后悔的举动。 可他才说了两个字,就被陈岁淮啄了下唇角。 “我困了,想先睡会儿,这些事以后再说。” 乔璟这才发现陈岁淮腥红的眼睛不是因为单纯的情绪激动,而是因为眼睛干涩难耐才聚出的鲜红血丝。 他真的看起来很疲惫。 陈岁淮这个人身体健壮,极其自律又保持着良好的健身习惯,整个人精力充沛得好像怎么都用不完似的。从前实习项目和考试撞在一起的时候,乔璟累得像是沙发上的一张毛毯,浑身上下没一根能支棱起来的骨头,陈岁淮却还能雷打不动地缠着他要做些别的运动。 乔璟就没想过有一天还能在陈岁淮脸上见到这种神情。 于是他想也没想点头道:“好。” 见到了乔璟,还亲到、搂到了他,陈岁淮虽然身体上的困顿不假,精神上其实此刻像充满了电一样,说要睡觉不过是找个借口离开校长室,去乔璟的私人地盘好好看看他生活的条件。 自己的要求得到了乔璟毫不犹豫的应允,陈岁淮十分高兴,乖乖跟在乔璟身后走着,甚至不介意他为了避嫌甩开自己的手。 乔璟好面子,肯定不愿意在学生面前被发现他俩的关系。陈岁淮心想,没关系,等下回家了再问乔璟讨回里子就好。 可陈岁淮的兴奋没持续多长时间,就在乔璟把他带到学校的招待所时垮了下来。 第130章 第六十三章 “我要去你家。”陈岁淮懒得再和乔璟绕弯子, 直截了当地弯腰凑在他耳边说。 乔璟避得不及时,耳畔陡然被一股暖意笼罩,整张脸立刻不受控地红了起来:“所有客人都是住这里的, 我家很小, 不外借。” “确实不该外借, 但我又不是外人。” 陈岁淮发现乔璟心不在焉的,顺着他的视线往旁边看, 在招待楼的转角看到了几个探头探脑的学生影子。 乔璟刚才和自己说这话, 一直在往旁边挪步子, 好像要故意和他划清界限一样,估计就是因为看到了这几个跟过来的小孩子。 陈岁淮转了转眼睛, 没多思考就开口:“你要是不带我去你家, 我就在这里亲你。” 乔璟了解陈岁淮的为人和品性, 这话估计只是随口一说, 并不会真的去做。从前两个人好好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没有自己的允许,陈岁淮都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暗示他和自己的关系,更不要说现在这种情况了。 可乔璟秀气的眉毛依然蹙在了一起——他对自己现如今的取向问题十分坦荡,并不怕被人发现这一点。 虽说这个年代大城市里对性向的接受程度已经很高了,但在消息闭塞的山村里大部分人可能还是无法接受同性恋这件事的。 如果村民们因此将他驱逐出去,乔璟也不认为他们哪里做得不对。他只是觉得十分可惜,还有些对不起学生们。 他还有很多东西要教给孩子们,又才放了话要做留在村子里时间最长的老师, 不该横生枝节, 因为这种事被迫离开。 哪怕陈岁淮什么都不做, 他和陈岁淮两人之间怪异又暧昧的氛围与相处模式,迟早会让人看出端倪的。 乔璟不想冒这个险。 于是他抿了抿唇, 打算与陈岁淮拉开距离,以求心安。 陈岁淮看到乔璟脸上郁色一凝,心就猛地坠了下去,忍不住质问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他下意识说出的话并没有减少彼此间若隐若现的疏离感,反而听起来像是……在威胁乔璟? 如果乔璟因此生气了,彻底烦了他,他要怎么办? 陈岁淮越想越慌了神,在乔璟转身之前率先开口:“我开玩笑的,你千万别当真。” 乔璟停下动作,有些意外地看向陈岁淮。 他根本没有要怪陈岁淮的意思。 “你不在我一直都睡不好,又四处找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我就是太想睡在有你味道的地方了,说话有些急。”陈岁淮尽力把自己声调放轻,露出几分乞讨怜悯的可怜模样,“你不想见到我就拒绝好了,没关系的。” 如果陈岁淮对着乔璟来硬的,就算是泥人在自己看中的事物前也总有脾气,乔璟会选择为了身后的孩子们与陈岁淮抗争一番。 可陈岁淮现在的样子……乔璟一点都抵抗不了。 他没法拒绝陈岁淮的祈求,哪怕看出来对方的举止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算了,就当把自己的床借给他小憩一下好了,又不是躺在一起,他乔璟也不至于这样小气。 得逞了的陈岁淮跟在乔璟身后,怎么都收敛不好嘴边的笑意。他们绕过池塘与几片田,往山上再爬了一段,终于抵达乔璟的小屋。 “就是这里了。” 乔璟背对着陈岁淮说了句话,又悄悄打量了下自己的屋子,还好平日他东西不多,又还算爱干净,摆在外面的没什么不方便给人看的东西。 陈岁淮扫视屋子的眼光就没那么温和了,他怎么看这周遭的一切都不满意。 木板做的门皮掉了好大一块,灰色的墙面上深一块浅一块,不知道是哪一年印出的水渍。前几天应该是下过雨的,屋顶上还有一团潮气,估计雨势一大就会漏水下来。 陈岁淮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等梅雨季来了,这屋子会散出怎样叫人鼻腔发痒的霉味。 这地方,他住就算了,乔璟这么娇气的人,怎么住的下…… 乔璟走到窗前,试图去拉一旁的“窗帘”。 那一整套窗帘用具都是人手工打出来的,找了根较直的粗木棍削了削做窗帘杆,扎上麻绳,用作和底下打了好几大团补丁布的链接。 陈岁淮眼尖地看到乔璟手上细微的划痕,与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的茧,心想:这该不会是乔璟自己做的吧? 陈岁淮想起过去种种,终于意识到,其实他的乔璟一点也不娇气。 是他一直在这样说服自己,从前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看乔璟不顺眼的借口,后来更是舍不得让乔璟吃一点苦。 可是乔璟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来到了深山老林中。 到底哪一环节出错了呢?陈岁淮怎么都想不明白。 简易的窗帘挡去了外面尚有些刺眼的阳光,乔璟对陈岁淮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陈岁淮连忙喊住他:“等等,你不在这里吗?” 他打算故技重施,低下头哽了下嗓音说:“我想你在旁边陪着。” 陈岁淮不敢提出更过分的,想让乔璟上|床陪他一起睡的话,只想着哪怕乔璟在屋子里坐一会儿也好,或许还能多说几句话,他也就多了个知晓乔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的机会。 可惜乔璟拒绝地很快:“我等下还有课。” 他低头看了看一旁的闹铃,算了算重新走回学校需要花费的时间,觉得有些紧张。 第131章 陈岁淮立刻“贴心”地说:“那你快去吧。”顿了下,又补充道,“我等你回来。” 听到这话的瞬间,乔璟有一丝恍惚。 好像他们不该在这样一间破旧的平房中,而是应该在学校附近那个温馨明亮的出租屋里。 他有事出去,陈岁淮留在家中准备晚餐,与他告别,说会等他回来。 一切明明过去数月,却清晰得好像发生在昨天。 乔璟忍不住摇了摇头,在心里嘲笑起自己的恋旧。 可等乔璟下了课回来,闻到院子里飘出饭菜香味时,眼眶还是忍不住有些湿润。 像在做梦一样。 或者说,这是他做过上百次的梦,终于成真了。 “我问村民要来了山溪的位置,去给你抓了鱼。”陈岁淮端上一碗鱼汤,解释说,“调料什么都是我们随身带的,用这些东西再花了点钱和邻居换了些蛋和面粉,给你摊了蛋饼。有些简单,你凑合着吃。” 乔璟觉得自己应该拒绝陈岁淮的殷勤,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应咽了下口水,然后就没骨气地在桌边坐了下来。 他真的好想念陈岁淮的手艺,哪怕只是一个炒青菜,或者煮的蛋花汤,他都能清楚分辨出陈岁淮做的与其他人的区别。 “我就上了两三个小时课,你怎么来得及做这么多事,不是要睡觉吗?” “我说过的,你不在我睡不着,帮你做些事我反而心里踏实。我对山村的环境很熟悉,做这些事上手很快,不算什么。” 乔璟在鱼汤冷下来之前将它喝了干净,却在看见陶瓷碗底的时候有些后悔。 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叫陈岁淮看去,实在是有些尴尬。而且他竟然都没顾得上给陈岁淮留一碗。 “谢谢你。”乔璟小声道,“辛苦了。” “见不到你才辛苦。”陈岁淮一边说,一边起身收拾碗筷,“我小时候要干的活比这脏累许多,真没什么。” 乔璟被汤汤水水熨得很舒服的身体原本瘫软在椅背上,却在听到陈岁淮说起过去的时候自腰椎往上蹿起一阵凉意。 陈岁淮的小时候…… 乔璟垂下长长的眼睫。 他本不该经历那样的童年时期。 “陈岁淮,我们谈谈吧。”乔璟又一次开了这话头。 陈岁淮刚在院子里刷好碗筷,从乔璟那儿接过毛巾仔细擦着手,说:“谈恋爱的话可以,别的事就不要谈了。” 他翻来覆去地擦手,把手心手背都磨得有些红了,也不敢抬头去看乔璟,生怕眼中的慌乱会被看了过去。 乔璟叹了口气,从陈岁淮手里抽走毛巾:“谈谈我们分手的事,我明明给你留过信息的。” 手里没了东西能揉搓,陈岁淮觉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摆在哪里。 平日里他这种时候都会怎么做呢?陈岁淮想起来了,他会去玩乔璟的手指。 可那双被他捏得很熟悉的手现在端端正正地垂在乔璟膝头,近在咫尺,可它的主人却要剥夺陈岁淮去牵它的权利。 “我瞎,没看见。”陈岁淮说,“我当初追你的时候做了那么多事情,好不容易你才答应要和我试试。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你和我,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我一厢情愿就能成的,那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必须要两个人都点头,分开只用你单方面知会我一声就行?” “乔璟,你告诉我,这是什么道理。” 乔璟的手一下子蜷成了拳,他得承认陈岁淮说的是对的,可他为了保全自己,以及与陈岁淮那些美好过往的回忆,不得不做这个不讲道理的人。 “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陈岁淮歪头,“你介意我们的身份问题?你我没有血缘关系,又没在一张户口簿上待过,天理人|伦都约束不到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乔璟被问愣了,虽然他确实是因为两个人的身份问题提的分手,可是又好像和陈岁淮说的不是一码子事。 怎么扯到结婚上面来了? “和这没有关系。” “那你倒是说说,和什么有关系。” 乔璟抿了抿唇:“我在公众面前虽然只公布了一部分真相,但已经把我查到的所有资料都留给你了。我们不仅仅是被调换了身份那么简单,你和我的亲生母亲都是被乔岩活生生逼死的,陈旭风过去那样对你,也是因为你是乔岩的血脉,所以把怒火发泄到了你的身上……” 乔璟自顾自细数着,没注意到陈岁淮什么时候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身前。直到他俯身撑在竹椅把手上,把乔璟整个人笼罩在臂弯里的阴影下。 “是,我都看过了,我的乔璟真的很厉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查到这么些真相。” 还是他想了许多办法,试图要瞒乔璟一辈子的真相。 “但这些只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们,乔岩是个人渣,和你我有什么关系呢?啊,我知道了。”陈岁淮说,“你是不是也和陈旭风一样,觉得我身体里留着那个人的血,十分恶心,所以不配待在你身边。” “我没有那个意思。”乔璟皱着眉立刻否认,音调急得都高了几分,“他是他,你是你,你们完全不一样。” “那就好。”陈岁淮趁他仰头,将一个若即若离的吻印在乔璟额头。 乔璟这才琢磨过来陈岁淮是故意这样说的。 第132章 “乔璟,你看看我,看着我的眼睛。”陈岁淮双手捧着乔璟的脸,温柔却不容拒绝地让他直视自己,“告诉我,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所以才要和我分手。” 乔璟:“……” 他该按照陈岁淮的指示,说出那句话的。 他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这样说,也就根本不需要与陈岁淮废那么多口舌,去找这些说出口就发现那么站不住立场的理由。 可是乔璟没办法看着陈岁淮,违心地说自己不喜欢他了。 哪怕嘴上说了,眼睛里也根本藏不住。 没人会相信的。 所以他才那样害怕和陈岁淮待在一起,迟早会被村民和孩子们发现自己的感情。 “是什么理由让你一定要和我分手,却又不能明着和我说呢?”陈岁淮贴着乔璟耳尖低语,“没关系,我自己来找。乔璟,你就折磨我吧,反正我那么喜欢你,都是心甘情愿的。” 第六十四章 说完, 陈岁淮就直起腰来,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嘴上说着那话,可看到脱离自己掌控的乔璟闭上眼舒了口气, 陈岁淮还是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拧了一把。 “你要去哪里?”乔璟睁开眼的时候, 正巧看到陈岁淮准备离开, 忍不住问。 “我说了,在弄清你一定要分手的理由前, 随你怎么折磨我。”陈岁淮打开房门, 侧头冲乔璟苦涩地笑了笑, “你既然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我怎么敢留在这里让你心烦。” 其实乔璟本来都做好如果陈岁淮一定要留在他屋子里, 并且不让他出去住的话, 他要怎么打地铺睡觉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陈岁淮主动离开了。 乔璟心想, 这对他来说正少了麻烦, 而且陈岁淮和纪澜走了那么多地方找他,随身一定带着很多常用物品,不愁在招待所住不安稳,用不着他多操心。 可不知为什么,他又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扰得乔璟思绪如麻。原本他以为自己这一夜注定是睡不好的——就像在这个小屋里睁着眼睛度过的很多个夜晚一样。 但出乎乔璟预料的是,他睡得特别安稳,连梦都没做一个, 晨曦降临时打过第一波鸡鸣, 都没把他吵醒。 乔璟拿着盆洗漱用品出门的时候还暗自庆幸, 好在今天没有早课,否则就闹笑话了。做学生的时候迟到也就算了, 老师要是因为睡过头迟到,也太丢脸了些。 可他一踏出屋子,就被院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 水泥地上不知道从哪里挪来了两捆草垛,中间窝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岁淮? 他没有去学校附近的招待所睡觉,反而留在院子里过夜? 乔璟觉得喉咙口很紧,许是因为睡得很足才起来,还没来得及喝水润润嗓子的缘故。 陈岁淮像是被乔璟开门的动作吵醒,先是小幅度地转了转脖子,然后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方,揉了揉眼睛看向乔璟,从草垛上撑坐起来:“你醒了……抱歉我睡得有些久,煮粥来不及了,你先收拾,我去给你煨两个蛋。” 在这样的地方睡一晚上自然是很不舒服的,哪怕陈岁淮极力掩盖,乔璟也能看出他行走时腰椎肩胛透出来的僵硬感。 乔璟一边往面盆里放水,一边没法控制脑子里蹿出奇怪的想法。 所以他昨天睡得那么香,该不会是因为陈岁淮在院子里的缘故吧? 就像那种养着护院大狗的主人,会因为它的存在而安心一个道理。 乔璟摇了摇头,试图把这怪异的比喻赶出脑海。 陈岁淮正从厨房走出来,对着发怔的乔璟笑了笑。他把穿了一夜起皱的衬衣脱去,此刻身上只有一件合身的背心,露出恰到好处的肌肉与紧致的腰线。 乔璟别扭地转开视线,却不由想,这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是挺安心的。 可乔璟看着陈岁淮殷勤摆餐具的模样,却觉得自己再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这心软的坏处在这两天体现得淋漓尽致,自觉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该这样反复拖泥带水。 于是乔璟狠心道:“学校里有提供早饭,你自己吃吧,吃完快些离开,院门不要反锁。” 陈岁淮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抬头说:“那你……不抽空陪我吃点东西吗?” 他其实更想问乔璟,对于自己在他院子里睡了一晚的事,真没什么要表示的吗? 明明刚刚睁眼的时候,他在乔璟困蒙的瞳孔里清楚地看见了震惊与心疼。 当时陈岁淮还在想,不枉自己一晚上吹着凉风,还因为不知道乔璟什么时候起床,强行闭着眼在草堆里假寐那么长时间,才能赶在乔璟出门的瞬间装出刚刚醒来的模样。 怎么洗了个脸态度就变了呢。 但他不能把这话直接说出口,那样做作的意图就太明显了。 “不陪也没事,晚上什么时候回来?我做了饭等你。” 乔璟没再看他,背身出门,一边说:“不用这样,我不回来吃。你记得把这些草还给人家,都是有用的。” 陈岁淮知道这草是要用来铺屋顶的,虽然在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夏季没那么多雨,但是前夜他取来这草垛的时候,纪澜已经给他科普过了。 当时他离开乔璟的屋子时,确实是打算乖乖回招待所凑合一夜的。 第133章 可路上他遇到了正拿着手机拍视频的纪澜。 “你看,我只能睡在这里。这地方太破旧了,也没有空出来能招待我们的地方,据说这是村民们夏季铺屋顶防雨的草堆,匀了两垛出来给我们睡。” 陈岁淮:“……” 陈岁淮:“你在那边胡说八道什么?” 纪澜浑身一震,吓得差点把录下陈岁淮声音的视频发了出去,连忙检查了下与司一柠的聊天框,拍了拍胸口。 他对陈岁淮打了个招呼,又赶忙重录了一遍,等着发送视频加载的圆圈转完才给陈岁淮道了个歉:“陈哥怎么这么晚出来了?” 陈岁淮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纪澜尴尬地咳了声:“那我们正好一起回去吧,但我刚才只给自己铺了床,陈哥等下……” “我自己会弄。你刚才在干嘛?” “给司一柠卖惨。”纪澜有些惭愧地挠了挠头,“这边信号有问题,收不到信息,只能发送出去。怕她担心,所以想办法找点话题。” 陈岁淮疑惑:“还有这种单方向的信号问题吗?手机拿来,我帮你看看。” 两个脑袋凑在一起研究了好一会儿,陈岁淮才下了结论:“别甩锅信号了,人就是单纯不想理你。” 纪澜:“……谢谢你啊。” 司一柠不愿意理他,到底是谁害的! 陈岁淮被乔璟赶出来的郁闷心情这才稍微疏解了些。 可他还没轻松两秒,就听纪澜的手机响了声。 司一柠时隔多日,终于回了纪澜的消息。 “你们真的找到乔璟了?这村子怎么回事,谁在那儿都这么睡觉吗?” 纪澜克制不住嘴角上扬:“卖惨果然有用的,你看,她关心我了。” 陈岁淮瞄了一眼,不屑地说:“关心你?她分明是在担心乔璟住得不好。” 纪澜没理他,噼里啪啦忙着打字,也不急着回招待所了,就站在原地回消息。 陈岁淮无聊地在一旁踢着石头,越想越烦闷。可这静谧的山村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躁乱的心慢慢和缓下来,与草丛里时而响起的不知名昆虫叫声同调。 村中没有路灯,可是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悬在高空中,照得两人影子很长,无须更多光源就能把周遭一切看得分明。 山间对于陈岁淮来说几乎就是凄惨经历的代名词,可这一刻他忽然认识到了这儿的美好,也就慢慢能理解为什么乔璟前世今生,都会在负重不堪的人生途中,选择来这里歇歇脚。 要是和他并肩站在这里的是乔璟就好了。 陈岁淮嫌弃地看了眼纪澜,恰好看到他手机屏幕上司一柠发来的回话。 似乎是从纪澜这边探知到了些许乔璟的消息,让她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又得到了纪澜会帮着照顾乔璟的保证,才敷衍着顺口问了句他的状况:“那你晚上盖点东西,哪怕要入夏了,也得注意不要着凉。” “虽然知道她可能更担心我感冒了会传染给乔哥,但……果然这样找话题还是行得通的,真是谢谢乔哥了。” 陈岁淮若有所思地盯着草垛看了几秒,然后抄起旁边的扁担把它挑起。 “诶?你要干嘛?” “明天付点钱给它的主人,就说我借去用用。”陈岁淮说,“我去试试你的办法,不用给我铺床了。” 纪澜看得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着陈岁淮远去的背影竖了个大拇指。 所以当他第二天听陈岁淮说,乔璟对此并无所动,还让他走的时候别锁门时,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听错了话:“那可是最容易心软的乔哥……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陈岁淮活动了下酸胀的关节,沉思道:“我只知道他确实没说实话,一定要和我分手躲到这里来,肯定有别的理由。” “没事,反正暑假还剩一半,我们可以慢慢挖出真相……你们不会想要在这里耗上一年半载的吧?” 陈岁淮摇了摇头,虽然现在的乔璟暂时没有什么心理问题,这也不是上一世乔璟出事的村落,在这里多待一阵也没什么问题。但他对山村还是有些畏惧的,能速战速决把乔璟带回去最好。 “大概是我表现得还不够惨吧,我再坚持看看。” 纪澜点头表示认同。 于是乔璟继续努力无视陈岁淮的存在,陈岁淮继续自顾自地围着乔璟献殷勤。 一周后乔璟早晨醒来,看见鼻音明显的陈岁淮,还是没绷住情绪,率先败下阵来:“你到底想我怎么做才能心平气和地分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想糟蹋自己的身体到什么时候?” “只有你关心着我,才会觉得我是在糟蹋自己的身体。”陈岁淮无所谓地吸了吸鼻子,“若是你讨厌我,只会巴不得我过得越惨越好。” 乔璟无话可说,不甘心地想,陈岁淮真的太聪明了,行为举止又豁得出去,知道只要他这样坚持自虐地熬下去,自己一定会忍不住服输的。 可他偏偏又做不到对陈岁淮的情况视若无睹。所以乔璟注定没办法在这场较量里赢过陈岁淮——或者说他注定会败给自己对陈岁淮的喜欢。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陈岁淮的喜欢已经深到刻进骨子里了的? 陈岁淮走到乔璟面前蹲下|身,帮他把没系好的鞋带绑紧,以免被绊住脚。 第134章 “到你肯搭理我,到我找到你哪怕还喜欢着我,却非要分手的真实原因为止。” 乔璟无力地闭上眼:“等我今天下课回来吧,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第六十五章 虽然决心把话说开, 但乔璟还是在学校里吃了晚饭。他现在每天上完课,就会留在学校里画幅画,完成了再回去。这段时日以来已经积了厚厚一沓画纸, 里头有好几张乔璟自己也还算满意的作品。 等他回家的时候, 陈岁淮提着一盏手灯已经站在院子门口好久了。 “站外面做什么, 我们进去说。”乔璟道,“我既然答应了要和你讲清楚, 就不会出尔反尔, 不用这么着急。” “我知道, 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和你聊。”陈岁淮点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可以吗?” 乔璟沉默了会儿, 沉重地点了头。 他发现陈岁淮的鼻音更重了, 山间温差大, 哪怕是夏季夜里也有着难以忽视的寒意,长时间睡在外面睡觉肯定要着凉的,陈岁淮还算是底子好的,才撑到现在,他自己刚来的时候夜里在外面走了走,第二天就流起鼻涕。 今夜过后,该说的都说清,不管是什么结果,陈岁淮总不会再留在他院子里了。 乔璟下了个决定, 如果知道了未来会发生的一切, 陈岁淮却依旧坚持自己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那他或许可以考虑再相信陈岁淮一次。 也许他做了那么多努力, 真的是能够改变陈岁淮这一世的选择,不再像梦里那样恨他, 而是拔出内心哽着的那根不知何时会发作的刺,与上一代的恩怨彻底告别,然后和自己共度余生。 可如果他说的话惊醒了陈岁淮,勾得他内心深处怨恨的种子发芽,将对自己的厌恶提前到这一刻,乔璟觉得也什么遗憾的。 反正他给自己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都是为了能有勇气直面这一天到来。 陈岁淮曾经那么认真地爱过他,愿意为了他做到这里,乔璟已经很满足了。 陈岁淮把乔璟带到了村子里的一个高处,问:“你来过这里吗?” “没有。”乔璟摇头,“我晚上很少出来,本来就不熟悉山间路况,这里人又休息得很早,万一摔了碰了,还得麻烦别人起床救我,太折腾了。” 这和陈岁淮打听到的消息差不多,他满意地点头:“没事,我对这种地方熟悉,跟着我尽管放心。你看。” 乔璟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抬头看去。 此地群山连绵,可从两个人站着的地方看出去,竟然能清晰地看见两座山峰将蜿蜒的山脉截断,露出远处的暗黑的天际。 与底下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那是哪里?” “就是山下的镇子,我有天晚上睡不着到处转悠,无意间发现的。”陈岁淮说,“虽然是个很小的村庄,但夜间亮着的灯一多,就特别好看。以前我家那边也有一个角度能看到山下的镇子,那是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最喜欢去独处的地方,这样想象一下远方的人们在做些什么,才能找到坚持活下去的动力。” 那种景色与他们站在城市中央的高楼里望出去是截然不同的,哪怕一样会叫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可头顶苍穹,会带给人天地间独有的磅礴生机与力量。 “是真的很壮观漂亮。”乔璟看得有些出神。 “深秋以后更好看,镇子上方雾蒙蒙的,比现下耀眼很多的冬季银河罩在上方,会像仙境一样。” “银河?哪儿有银河?” 陈岁淮可怜地看着这个物资条件优越,却从小被囿于钢铁森林、没什么“见识”的乔璟,指着天上一道淡淡的白色:“这条就是。网上书里那种银河都是后期加工的,肉眼几乎不能看到照片里的颜色。” “冬天的夜空可见度会比现在更高,出现的星座也比这会儿更有特点。”陈岁淮看着仰头望天的乔璟,悄悄去拉他的手,“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还想有机会冬天带你去看那些景象。” 乔璟觉得头顶的星空顷刻间碎裂开来,将他拉回现实。 “说吧,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吧。”陈岁淮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块野餐垫一样的东西,铺在地上,示意乔璟坐下,“夜间湿冷,别像我一样感冒了。” 乔璟又深深地看了眼远方的光,才坐到陈岁淮身边,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开口道:“一年之前,我做了个梦。” 陈岁淮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隐约觉得接下来听到的话会超出自己的预想。 “是个连续的梦,我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月,经历了一小段不同的人生。起初那梦里的世界对我而言陌生到不可思议,我就以为是白日无意间看到什么偶像剧或是小说,大脑自动记下了情节晚上放映出来。可当我顺着梦中所见的点滴到现实里找寻踪迹后,我发现那些看似离谱的事情,都是真的。” “所以你会去调查乔岩和乔珏不干净的手段,以及自己的身世……全是因为这个梦吗?” 乔璟说:“是这样的,或许你会觉得这太荒唐了,可我既然答应了把一切都告诉你,就不会再在这事上撒谎。” 陈岁淮看着乔璟,缓慢又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信你。” “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在那样短时间里找到所有的关键……等等,你这就信了?” 第135章 乔璟想过如果陈岁淮觉得他的说辞没什么分量,他究竟该用怎样的语气来加重自己话语间的可信度。可没想到陈岁淮这样轻易就信了他,神情不似作假,反而让乔璟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可对于陈岁淮来说,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他和纪澜一起重生更荒唐的事情了。 他比谁都清楚,乔璟说的梦一定是真的。他从前以为重生是老天爷让他来赎罪,后来纪澜告诉他这或许是神明垂怜,不愿意看好人的惨淡结局,所以才给了乔璟重来的机会。 但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让乔璟梦到从前,用另一种方式直面这些丑陋的真相呢? 乔璟做出了与前世截然不同的决定,可那背后的辛酸与代价,确是分不了轻重的。 陈岁淮难过地想,他还是没能挡在乔璟身前,替他把这些痛苦挥退。 可是乔璟知道这真相的一年多时间,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和他说,选择自己一个人承担下一切呢? “因为……”乔璟张了张口,觉得接下来的话要说出来远比方才那些更加艰难。 尤其是当他梦境里的主角正用伤感到无法自拔的神情凝望着自己的时候,仿佛下一刻就有泪水从中流出。 “因为你会恨我。” 陈岁淮是想立刻否认,说自己不会的。 但是乔璟没给他机会,继续说: “因为梦中的你,恨我恨到让我无力承受。”乔璟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将背对着陈岁淮,面向远处的灯火,“现在想来那不像是个单纯的梦,或者预知未来的先兆,它更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里不同遭遇的我们会发生的故事。” “那里的我无从得知一切真相,懵懵懂懂地长大——我们的关系似乎也和现在不一样,我与你说话的时候都要斟酌用词,你对我也毫不客气,我们之间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是你把我带去了你小时候住的那个筒子楼里,当着你……当着我亲生母亲的牌位说出一切都真相。” “我完全拒绝承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就选择将自己完全封锁起来,不与外界接触。那样的我让你更加厌恶,于是你想尽各种办法逼迫我面对现实。” “我们纯粹是在互相折磨,我用懦弱的回避来折磨你,你用强硬的手段来让我低头。其实我可以理解你,如果是我来经历你的过往,可能都撑不到讨回公道的那一天。” “梦里的你过得非常痛苦,所以我想尽可能地替你做一些事情……让乔璟和乔珏受到该有的惩罚,尽可能留给你一些用得上的助手,和一个还算干净的乔氏,希望你在知道这一切后会好受些。” 也希望他不要一辈子被困在过去的苦难里,能试着放过自己,去接受崭新的生活。 “我不敢在一开始就把这些告诉你,而是选择自己处理这一切,然后做个胆小鬼躲到这里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会恨我的,我很清楚,可我已经习惯你爱我了,所以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一切。”乔璟一直没有听到陈岁淮的回应,心慢慢凉下去,苦笑道,“就当我求你,看在我的努力上,看在我们曾经有过一段还算不错的回忆,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份上,早些离开这里吧。哪怕你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像梦里那样对我,我都承受不住。” 说完,乔璟突然感觉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靠到自己的肩膀上。 是陈岁淮想通了,拍下肩膀示意他回头,要和他说话吗? 可紧接着,乔璟又被一阵刺痒感挠的忍不住躲避了下:不对,这不是手。陈岁淮的头发偏硬,又很短,每次靠到他身上来的时候,都会给他类似的感受。 乔璟侧头去看,却发现陈岁淮的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乔璟:…… 陈岁淮像是感受到乔璟无可奈何的目光,从抵挡不住的困意中醒过来:“对不起……我之前吃了感冒药,可能药劲上来了想睡觉……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乔璟摸了摸陈岁淮的额头,手心里是有些烫。 这人明知自己感冒了,怎么还带他来高地吹风?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能这样不把健康当回事。 “我们回去吧。”乔璟站起身,艰难地把陈岁淮拉了起来,收拾着垫子说道。 陈岁淮摇了摇头:“刚才是我不好,对不起,现在稍微清醒点了,你继续说吧……做了个梦,然后呢?” 乔璟:这关键信息你是一点没听到啊。 第六十六章 “算了, 没什么,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乔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把真相说出来,这会儿劲头过去了, 想让他再从头讲一次就强人所难了。 陈岁淮低头笑了笑。 好在乔璟刚才背对着他, 没能看见他完全无法控制泪水顺着眼角流下的狼狈模样。 才能让他把如今听起来宛若哽咽的鼻音, 与眼角可疑的红,通通怪罪到感冒上头。 陈岁淮冲着乔璟乖顺地点头, 许是坐了太长时间, 又因为发了低烧有些头晕, 人晃了下,从乔璟身上借了把力想站起来, 却因为两个人体格相差太过悬殊, 拉着乔璟往后一倒, 直接摔到了嵌着碎石的泥土上。 陈岁淮闷闷地发出一声□□, 却在乔璟焦急的询问发出来之前先将他顺势搂在怀里,说:“不要紧,我皮糙肉厚的,你没事就好。” 第136章 “你先起来,现在天热衣服穿的少,我看看有没有划伤。” “不要。”陈岁淮收紧了圈在乔璟背后的手臂,说,“我好久没抱到你了,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等下再起来。” 这个得寸进尺的拥抱只持续了三四秒, 陈岁淮就松开了乔璟。 他情绪收得十分及时, 哪怕再多一秒,乔璟都要怀疑陈岁淮是故意拉着自己摔下来了。 可是乔璟一想到陈岁淮的感冒就是因为在自己院子里睡出来的, 就又为方才的疑心感到有些愧疚。 虽说陈岁淮硬要留在他院子里睡觉,生病也是自找的,但自己明明知道陈岁淮就是这个性子,却任由他这么做来和他较劲…… 乔璟觉得自己是该负一部分责任。 这样想着,乔璟又摸了摸陈岁淮的额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担心则乱的错觉,好像手心的温度比刚才更热了。 “别怕,你自己生过病知道的,夜间体温就是会慢慢升起来,现在烫点正常的。我吃过药了,睡一觉就好。” 乔璟再一次把陈岁淮拉起来,检查了下他背后没什么大伤口后,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一条胳膊绕到自己肩膀上架好,生怕陈岁淮又一个没站稳倒下去。 可是这好心的举动并没有让陈岁淮真的好受多少,他虽说睡着是装出来的,但人是真的发着烧,刚刚脚上没力摔下去也是身体的真实反应。 这会儿陈岁淮一只手掐着自己保持清醒,生怕再站不稳连累到乔璟——山里的夜路可不是闹着玩的,摔一下运气不好真会出事;另一只手被乔璟勾着,又得克制住自己不要真的把重量压到他身上,当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光是走回乔璟的院子都累出了一身汗。 “都出虚汗了,要不我去找村医过来吧。” 陈岁淮:“不用麻烦,我真的没事。出身汗说不定体温下去更快。” 乔璟皱着眉:“那都是什么年代的老说法了,你……怎么站着不动?” 乔璟想把陈岁淮往屋子里带,没想到他站定在门槛前,忽然不再配合乔璟往前走了。 陈岁淮对乔璟笑了笑:“你去睡吧,我今天听话,回招待所去睡。” 乔璟:“……”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所以也不会用生病的理由赖进你屋子里,叫你为难。”陈岁淮说,“刚刚那个拥抱就够我一夜美梦了,别担心,我保证明天会好起来。” 乔璟突然就理解为什么以前自己生病不当回事,倒过来安慰陈岁淮的时候,他总看起来那么不高兴了。 这种话根本不可能让对方放下心来,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于是乔璟在陈岁淮转身离开的时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进屋内。 平日里那么力大无穷的一个人,生起病来原来和他没什么两样,浑身软绵绵的,轻轻一扯就被自己拉动了。 陈岁淮怕不是真的病得很重。乔璟愈发担忧地想。 “你睡床,听我安排。”乔璟难得语气有些强硬地对试图和自己争睡地板的陈岁淮说,“不然就现在出去,永远别再来见我。” “那你不如直接拿把刀捅了我算了……好好,我睡就是了,你别生气,也别皱眉。”陈岁淮咳了两声,便坐到床边躺下。 然后在乔璟危险的眼神中,把脸埋到枕头里,重重蹭了蹭。 “……你干嘛。” 这举动看起来像狗在自己地盘上留气味似的。 乔璟等了等,没听见回话,俯身一看才发现陈岁淮已经睡着了。 他打来盆热水,替陈岁淮简单地擦了擦身体,没花几分钟就累出了一身汗。从前他生病的时候这些事都是陈岁淮来做的,当时乔璟没怎么当回事,现在才知道原来摆弄起一个没意识的人并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乔璟看着睡梦中都锁着眉宇,休息得很不安稳的陈岁淮,喃喃道:“希望明天醒来真的会好些。” 可别发展成肺炎什么的,这里就医本来就不方便,哪怕下山到镇子上,能开到的药也不多。 于是尽管在地上铺了床,乔璟并没有真的睡下,而是搬了把凳子坐在陈岁淮身边,生怕他半夜渴了要喝水自己没听到,也担心这张床挡不住陈岁淮稀烂的睡姿。 水泥地坚硬又粗糙,他要是从床上滚下来,指不定磕出点什么。 本来就够一根筋的了。 可是屋内的灯光太昏暗,有陈岁淮气息的地方又太叫乔璟安心,他没撑过一个小时,就趴在床头柜上沉沉睡去。 陈岁淮夜半醒过来看到这幅景象,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确是在故作可怜骗乔璟让他留下没错,但他错估了感冒药的作用,自己居然睡得这么死,差点坏了事。 陈岁淮连忙小心翼翼地抱起乔璟,把他放到床上。 尽管他尽可能地收着手下的力气,却还是弄醒了乔璟。 “岁淮?”乔璟迷迷糊糊地说,“天好黑,再让我睡会儿,不会迟到的。” 陈岁淮顿了顿,乔璟梦到什么了? 是过去那段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还在乔氏实习的日子吗? 有阵子乔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早上起不来,就会这样与他撒娇央求能多睡一段时间。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陈岁淮鼻子一酸,轻声说:“不急,多睡会儿。” 第137章 他想去抚摸下乔璟的脸颊,却被乔璟抓住了手:“那你陪我一起睡。” 陈岁淮维持着这个姿势定住片刻,说:“这是你要求的。” “……我忍过的,是你要我陪你。”这话听着十分为难,可陈岁淮脸上憋不住的傻笑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真实情绪。 乔璟恰巧翻了个身,侧对着墙壁继续睡,像是特地把身后的位置空出来留给陈岁淮。 “乔璟,我是真的好想这样和你过一辈子啊。”陈岁淮靠上去,甚至大胆地伸手从背后环住乔璟,吻了吻他的后颈。 听着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事从乔璟口中,用他自己的视角讲述出来的时候,陈岁淮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供乔璟泄恨。 他过去给乔璟造成的伤害,竟让乔璟哪怕在梦里窥见一角,都犹豫是否要再靠近他。 陈岁淮向来不喜欢用装傻来逃避现实的处理问题方式,有些事一旦发生了,装作看不见它来粉饰太平完全不可能抹除它的存在。可是当时的陈岁淮想不出除了装作困顿没听到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应对措施。 他对自己有信心,绝对不可能让过去的一切重演。可正是因为那些乔璟口中的“梦境”曾几何时真切发生过,让陈岁淮没脸当着乔璟的面信誓旦旦做出承诺。 其实如果乔璟在梦到这一切后,真的对他敬而远之,甚至生出厌恶的情绪来,陈岁淮也就认了。 他绝对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乔璟面前,摆弄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只奢求还能有机会跟在乔璟身后,躲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守护乔璟的一生。 自从陈岁淮意识到自己前世今生都是那样深爱着乔璟以后,他就一直做好了如果乔璟爱上了别人,不管自己多么痛苦,也要放手给乔璟自由的准备。 可是乔璟还喜欢他。 哪怕在梦境中切身经历了一遭陈岁淮不敢提及的往事,乔璟跼蹐不安的同时,依然忍不住喜欢着他。 这世上再没什么比这对陈岁淮来说更重要的事了,哪怕他和乔璟之间隔着刀山火海,陈岁淮都要冒死去往乔璟身边。 “你让我能说什么呢?乔璟,这世界上的语言都太轻了,接不住我对你的感情。”更别说那份浓郁的爱意之下,还藏着无尽的自责与忏悔。 “所以我想做给你看,在接下来一生的时间里给你证明,那些不是真的。我爱你经得起岁月洗礼,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不会因为任何外物发生改变。”陈岁淮说,“我不想瞒你,上一代的真相曾经对我打击大到难以想象,可我同时也很庆幸,这一切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如何都改不了既定的结局。你替我做了那么多,已经帮我补足了遗憾。要是我为了那些计较,去把我如今最真珍爱的人推开……是不是太傻了点?” “乔璟,你看,我可以说是因为你的存在才出生的,人生轨迹的改变也和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既然我们的命运已经缠在一起分不开了,你对我的后半生也负责到底好不好。” “我说了这么多,嗓子都冒烟了,反正你早已经醒了,就回我句话吧。” “好不好啊,乔璟。” 乔璟幽幽地叹了口气:“嗓子不好就少说点话。” 他确实觉得陈岁淮的举动不太寻常,想装睡诈他一下。 可也没想着能诈出陈岁淮这么多血淋淋的自我剖析。 乔璟只在期盼一个承诺而已。 然而就像起初他只想因为陈岁淮的到来多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一样,陈岁淮能给他的东西,好像永远比他自己求的多太多。 “你觉得我矫情吗?”乔璟问,“明明心里对你有祈求,却不把话摊开,蒙头做傻事。” “不傻。”陈岁淮阻止了乔璟想要转过来面对自己的举动,不愿意他看见自己眼中狡黠的光,“你不信任我,这都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不值得你把自己完全托付给我。虽说是有点伤心,但我只会希望你再多替自己考虑些,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瞻前顾后,也不要那么容易心软回头——当然对我的态度最好要另提,我和别人不一样。” 陈岁淮前半句说得让乔璟十分感动,后半句却又让乔璟因他的脸皮忍俊不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感觉被一只手拿捏住某处。 “至于矫情……你要是现在拒绝我了,勉强就算在矫情了,不过怎样我都喜欢。”陈岁淮顺着乔璟后颈往下吻着,说,“我知道你想我的,前两天虽说我一靠近你就躲,可身体反应骗不了人。白日里被那群崽子们缠着很累吧?想你平时也没兴致打发自己,我帮帮你。” 乔璟有些怀念以前那个锯嘴葫芦似的陈岁淮,虽然老要他猜心思,但不会这样……开口就让人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羞恼得随时要炸开。 “……你滚。”乔璟无声抵抗了会儿,很快就在熟悉的感觉中软了身体,却又不甘心自己这样诚实,于是难得地骂了句,又说,“你还发着烧……刚刚果然都是装的!” “没装,但刚刚在你床上睡得太好,现在缓过劲来,可以忙别的了。你既然已经答应给我机会了,成年人间做点什么也不为过吧。” 乔璟觉得大概真是因为自己很久没顾得上,所以才那么禁受不住,喘着气说:“我没答应给什么机会……” 第138章 “你看起来挺激动的。”陈岁淮不管不顾地接着说,“是不是因为我发着烧,手心比平时烫些更好用?” 乔璟觉得这下自己真的是要烧起来了。 第六十七章 可陈岁淮只是用手帮了乔璟一次, 擦干净后就合衣躺下。 “放心睡吧,我知道你还有顾忌,就不会强迫你。”陈岁淮闭着眼说, “也别瞎想, 我肯定不是为了要跟你睡觉才花那么多心思和精力把你追回来, 我是真的喜欢你……当然睡也是想睡的。” “……”感动不过三秒的乔璟无语道,“明明还是强迫了的。” “那是因为知道你没有真心拒绝我, 脸皮薄又说不出口, 所以我就替你做决定了。开心点, 乔璟,虽然日子很难, 但我还是想你每天开开心心的……”陈岁淮越说声音越小, 之后呼吸趋于绵长, 又一次睡了过去。 乔璟伸手探了探, 感觉陈岁淮体温真降下去了不少。 “折腾我比吃药好使。”乔璟无奈地摇头,“真被你算计明白了。” 他觉得整件事有些好笑,自己头疼纠结了整整一年的事情,原来在陈岁淮眼中那么不值一提,三言两语就给下了结论。 明明以前陈岁淮才是两个人里更敏感多思的那个,随口一句话都能被他衍生出其它意思,而无止境地内耗下去。而乔璟的钝感到从小被司一柠指点到大,做事本不该这样敬始慎终,无时不刻战战兢兢。 但凡涉及到对方的事情, 都会成为他们人生里为数不多的例外。 陈岁淮都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了, 乔璟觉得自己要是再踟蹰不前, 就实在不够意思,也不再值得陈岁淮的珍视。 “知道了, 不躲你了。”乔璟亲了亲睡梦中陈岁淮的额头,“就算以后没有好下场,我也认了——但你得好好对我。” 沉默片刻,乔璟又弯了眼睛:“我知道你会的。” 他一定不会辜负自己的。 * 起床后没有找到陈岁淮踪迹的乔璟重重躺了回去,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他和陈岁淮第一次的时候,次日早上陈岁淮也是这样把他孤零零地留在屋内不知所踪。 怎么一年过去都没个长进。 不过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陈岁淮总不可能还是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要遁走。莫非是公司出了什么状况? 虽然陈岁淮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加入高层会议听几个助理总结当日事宜,但公司做总决策的人身处异地这么久总不是个事。 乔璟打算找个时机劝陈岁淮回去。 收拾完毕后,乔璟看了看静悄悄、没有收到任何回音的手机软件,绕远路在村子和学校附近转了一圈,却都没在以往陈岁淮经常出现的地方发现他的踪迹。 眼看着上课的时间越来越近,乔璟只好先停下寻找陈岁淮的脚步,回学校去上课。 却没想到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看到陈岁淮和纪澜的身影。 “乔老师今天来得有些晚呀!”校长在一旁乐呵呵地打招呼。 乔璟说:“有些事情耽搁了,不好意思。” “哪会怪你,我还要谢谢乔老师又给我们学校带来了两个高材生老师呢!” “……老师?”乔璟疑惑地转向一旁的两人。 纪澜点头,将手上的教案给乔璟示意:“我们早想加入支教的志愿者团队了,今天刚正式通过审批,就马不停蹄来上课了。” 嘴上说得客气,纪澜却在心里嘶吼:才不是这样。 天杀的陈岁淮凌晨三四点夺命连环呼叫把他从床上揪起来,让他想办法通过支教组织审批的认证,然后火速捏两份教案来第二天用。 大半夜他去哪里搞证书和教案来! 看在陈岁淮答应回去帮他买一套司一柠对门的房子的份上,纪澜才勉强顶着黑眼圈赶了教案出来。早上太阳升起来没多久他就打电话给对接的负责人,答应捐赠了一堆东西,又编了好些高尚远大的教书育人志向,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对方跳过层层筛选,给他们发了临时入协会的证明。 乔璟十分动容,原来陈岁淮早就在私下准备着这些。 可是…… “真的能行吗?”乔璟担忧地问。 纪澜说:“我刚高考完,现在大概是人生智力巅峰时刻了,教几个孩子完全没问题。” “那是自然,我没在担心你。”乔璟看向陈岁淮,“我是说你,真的能行吗?” 小孩子们思想天马行空,注意力很难像成年人那样长时间集中,大部分在椅子上坐不住多久,上着课随时会做别的事情。学习效率高不高倒是其次,乔璟怕陈岁淮这个暴躁性子会以为他们故意挑战自己权威,忍耐不了一点小孩的天性。 毕竟某人刚来的时候什么都还没做,就吓得孩子们又是和他告状,又是通知村民们准备好工具随时保护自己来着。 纪澜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陈岁淮看不到的地方对乔璟撇了撇嘴,沉重地摇头。 意思是他也觉得陈岁淮的性格令人堪忧。 从地面倒映的影子里看清发生什么了的陈岁淮:“……你们等着看吧。” 几节课后,乔璟和纪澜看着围在陈岁淮身边大大小小几十个孩子,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还是纪澜先反应过来:“差点忘了,陈哥确实很会讲故事来着。” 第140章 “可我有些不安。” “那先发个信息问下吧?有需要我和你一起去, 万一路上下雨了林子里泥泞, 也好有个照应。” 陈岁淮思索片刻, 同意了纪澜的提议。 短信才发出去没两秒, 暴雨如注灌了下来。离着教学楼不到十米的一棵大树,顷刻间隐藏在了雨幕背后。 从前的雷雨再急,却也不像这样来势汹汹。 这下连纪澜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只在一个时间见过这样大的雨,那便是前世乔璟折回洪水里救人前,与他道别的时候。 陈岁淮看着纪澜也愈发苍白的脸色,握着手机的手有些发抖,等不及乔璟回消息,就直接打了个电话过去。 前三个响了许久无人接听,第四个终于被接起, 可陈岁淮还没来得及从嘈杂的背景音中听到乔璟的声音, 信号就又断了开来。 再打过去的时候就变成了关机。 陈岁淮再没犹豫, 直接冲出了学校,而这回纪澜也没阻止他, 从柜子里拿了件外套用雨衣包好,也匆匆跟上。 万一……他只是说万一,雨下得太大又淹了哪里,对于会水的乔璟来说失温是更危险的事情,干燥的衣服能帮他更快缓过来。 “应该只是巧合吧,这山上游没有太多水源,也不像前世那个村落位于山谷里,就算临近的地方有洪水也淹不过来。” “这里树木茂密,也不曾听到发生过山体滑坡和泥石流的事情,最多忧虑一下闪电劈在树林里,不用太担心,肯定不会发生陈哥你害怕的事的。” 陈岁淮:“真不想我担心你就快闭嘴。” 纪澜咬了咬牙,他也不想这样的,但他控制不住思绪乱飘,嘴里停不下来其说是在安慰陈岁淮,倒不如算他在试图得到陈岁淮肯定的回应,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了,重生后的怪诞感与迷茫一直侵袭着他,此刻那种未来不确定性带来的恐惧向他扑面而来,他就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刚毕业时应对不来大场面,只好朝自己唯一可以依赖的前辈求助的模样。 下场往往是被脾气不好的陈岁淮骂一顿,然后纪澜心里就踏实了。 可现在陈岁淮根本没有骂他的心思。 他们走到乔璟最近常去的那片树林,正要钻进去的时候,一阵狂风卷来,将一根大腿粗细的树枝削断,恰巧砸在了两人身前。 如果不是纪澜把陈岁淮拉得及时,被砸中的就是他了。 “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在暗示我什么。” 纪澜看着紧张到失魂落魄的陈岁淮,有些质疑前世那个总教育自己“不要学那种油腻老板搞什么金融的尽头是玄学那一套”的陈岁淮,到底是不是他想象出来的。 他一边腹诽,一边收起雨伞——反正雨大得挡不住,进了树林撑伞还麻烦。 然后用湿漉漉的掌心贴在一起,快速击掌三次,说:“我替你呸呸呸过了,别耽搁了快去找乔哥。” “谢了。”陈岁淮跟着把伞收起来,抬腿跨过那根树枝,火速往林中钻去。 * “阿嚏。”乔璟看着外头的瓢泼大雨,打了个喷嚏,“林子里本来就凉,一下雨更冷了。” 他搓了搓露在外面的手臂,感叹还好没有冷到会感冒的地步:“否则回去又要被陈岁淮抓着一阵叨叨。” 好不容易这两天陈岁淮不再要求自己时时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乔璟短时间里不想再回顾那种感觉。 太腻歪了,两个人以前刚在一起的时候,陈岁淮好像都没有这样粘他粘得紧。 因为手上拿着画具,乔璟只带了雨衣没有带伞,不过雨衣也不是为自己带的,这会儿正四四方方地把画纸包裹在中间,以防才刚完成的作品被雨水打湿。 夏季山里多雨,村民们在林间修了个简易的亭子,遇到天气不友好的时候给伐木捡果子菌子的人们歇脚用。 乔璟就是瞄准了这点便利处,才将写生的活动范围局限在亭子附近。 茂密的树冠与枝干挡去了大部分的雨水和山风,现下璟坐在亭子里观雨,听着树叶窸窣抖动,只感觉到无比的惬意。 与刚跑出学校的另外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美中不足的是他刚才抱着画具跑过来的时候,手机从水粉箱上滑了下来,正巧摔进了一小滩洼地中。 乔璟伸手捞得很及时,可还是没能成功阻止泥水灌进机子里。 他看见了陈岁淮给他连发的一串留言,询问人在哪里,有没有带伞之类的话。乔璟试着要回消息,可手机有些不听使唤,屏幕时不时会闪烁两下,滑动一下页面都要卡住许久。 “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乔璟心疼地看着自己才用两年,没什么大毛病的手机,但很快又自我开解道,“还好我现在是个闲人,没什么紧急的事情必须联系别人,通讯工具坏就坏了,问题不大。” 才刚说完,手机就垂死挣扎着震动起来。 错过了两通电话,第三次来电乔璟好不容易戳中接听键,却只能听见听筒对面沙沙声音中夹着陈岁淮焦虑的呼唤,对自己说的话做不出任何应答。 他就知道手机铁定是要报废了的。 “我能有什么事,急什么呀。”乔璟眼看着闪了两下后彻底黑屏的手机,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陈岁淮又犯了什么病,下个雨都担心得不行,但乔璟还是期盼起天早点放晴,他好快些回去安抚陈岁淮。 第141章 于是乔璟赏雨的兴致就减了大半,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中央木板凳上,内心默数着记起时间。 数着数着,乔璟觉得自己大概是数困了,眼睛出现了幻觉。 因为他看见银针般密集的雨滴后,窜出来两个熟悉的人影。 之所以用“蹿”这个词是因为那两个人在树林里穿梭的速度很快,要不是陈岁淮的身形太好认,乔璟下意识都想找地方躲起来。 林子里突然跑动出大声响可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这边没人发现过什么大型野生动物,但万一隔壁山头流浪来两只棕熊豪猪什么的,乔璟觉得自己一个人抵挡不住。 “你们吓我一跳,学校里……” 乔璟想问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非要在这时候冒雨来找他,还把自己搞得那样狼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地方,顺两下都能拧出一把水来。 可是陈岁淮忽然朝着他冲过来,用一个力大无比的拥抱打断了乔璟接下来的话。 嘴里还一直唤着他的名字,说:“乔璟,你别吓我……” 乔璟:到底是谁吓谁呢? 他动了动身体,求助地露出面部一角看向纪澜,想像往常一样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陈岁淮和纪澜关系好到不管陈岁淮做什么奇怪的举动,纪澜总会陪着他发疯,但大部分时候这个比他们还小两岁的准大学生还是很靠得住的。 除了这一次。 乔璟在纪澜的脸上瞥见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好像这一刻如果他们没有找到自己,就会认定他要出什么事了一样。 乔璟满腹疑团,觉得两个人都怪怪的,却也想不出个缘由。 陈岁淮忽然收了收手臂,试图将他整个人圈起来,用自己的肩膀强硬地隔开了乔璟和纪澜的视线,同时又把自己湿淋淋的脑袋往乔璟耳边凑。 雨水顺着他鬓边发梢碎珠般地滚下来,全都滴进了乔璟的领口。 乔璟忍不住在心里笑:这下好了,三个人浑身上下全都没有干燥的地方了。 他正想开口打趣陈岁淮,却觉得流进自己衣服里的雨水中混杂了几汩滚烫的液体,引得他不自禁浑身一颤,完全无法忽视那异样的存在。 乔璟这才意识到,陈岁淮不是小题大做没事找事,也不是什么黏糊劲儿犯了。 他是真的担心自己担心到无法自控,在类似失而复得的后怕情绪里一时难以自拔。 于是乔璟抽出双手,抚摸上陈岁淮贴着湿透了衣裳的脊背,轻轻拍了两下:“好了,没事了,我在呢。” “乔璟。” “诶,我在,怎么了?” “乔璟……” 这话和举动似乎有些作用,乔璟明显感觉到陈岁淮的肌肉松弛了不少,喊自己的频率越来越低,可埋在他颈侧的脑袋却迟迟不肯抬起来。 直到雨势减小,缓过神来的纪澜无聊到坐在栏杆上晃起腿,陈岁淮才在乔璟的再三要求下放开了他。 “别费心思了,掩饰不住的。”乔璟拇指擦过陈岁淮通红的眼尾,轻轻揉了揉他有些肿胀的眼睛,“长这么大个子,爱好做饭打毛线也就算了,怎么动不动就红眼撒娇哭唧唧呢。” 乔璟原本还想再多说两句调侃的话,好给向来自尊心很强的陈岁淮一个羞恼的理由,从刚才的莫名情绪和坍台表现中走出来。 却在陈岁淮深情的眼神里多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身处一个偏远山区的破败茅草亭中,湿透了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隆出凌乱的褶皱,裤管上因为走动溅上的泥点子谱出杂乱的印记,可陈岁淮看着乔璟的眼神,却仿佛两个人站在圣洁教堂的彩绘玻璃下,于众人祝福的目光前,即将许下交付终生的诺言。 第一缕阳光穿透乌云和林冠洒到亭前的时候,陈岁淮说:“乔璟,带我回家吧。” 乔璟还是不明白陈岁淮到底是怎么了。 但这不耽误他用手背擦去陈岁淮额头的一片水痕。 他说:“好,我们回家。” 第六十九章 两个人虽然没有明说回的要是哪个“家”, 但心里却都默认了是时候该离开山村,动身回s市。 他们总得要回去的,因为有个最现实的问题迫在眉睫地需要他们去处理——乔璟和陈岁淮的休学手续只办到秋季学期, 而纪澜报道日期近在眼前, 更是不能错过。 等纪澜和陈岁淮都冷静下来了, 两个人对刚才的举动虽说没有什么后悔的感觉,毕竟乔璟的死是哽在他们体内的刺, 早晚都要穿破喉头把惊心动魄的鲜血展示给旁人看。 但尴尬还是尴尬的, 特别是当乔璟一边收起雨衣, 整理画具准备离开,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询问他们刚才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才让他们为自己一起担心上了的时候。 纪澜的救场能力是得到过业内几乎所有企业家肯定的, 不少公司为此花重金挖他, 就为了他极快的反应能力和缜密的思维语言逻辑, 能在谈判桌上扳回关键的一局。 圆这种场面不在话下,虽然纪澜临时扯出来的理由免不了有些牵强。 “前两天我和陈哥收到了讯息,是你……是乔岩托人带过来的,说想要见你一面。”纪澜说,“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了我们的动态,竟然还寄信到学校里来。” 第142章 “陈哥有些担心,怕你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听到乔岩相关的消息后就又会重新纠结起来,就在我的怂恿下同意了把传话隐瞒下来, 后面又和收发室那边打了招呼, 不要把外面寄来的信件交给你。” “陈哥一开始是不答应的, 他啥事都不想瞒你,但我觉得乔岩那人找你肯定没什么好事, 拖延一阵先找人打听清楚他的动机再和乔哥你说也没什么关系,这才说服了陈哥。都是我逼他这么做的,嗯对,就是这样。” 这件事确实是存在的,陈岁淮和纪澜也知道等乔璟回到s市,该不该见乔岩他也会自己另做决定,只是两个人都认同这件事可以随意往后稍稍,乔岩不值得成为打断他们宁静生活的理由。 经过纪澜似是而非地一包装,整个过程却用另一个模式呈递到乔璟面前。 纪澜斜睨了陈岁淮一眼,希望他满意自己的说辞。 房子搬到司一柠家对面不太够,纪澜又有了别的想要的东西。 他这会儿到底刚过十八岁,脸上的稚嫩物理意义上的没脱干净,最需要用些高档次的衣着包装一下,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沉稳,能够让司一柠感受到他的担当,慢慢依赖起他。 只盼望陈岁淮能顺利接到自己明得不能再明的暗示。 “所以陈哥心里一直有些不踏实,又开始担心你其实心里挂念着那个人,会责怪我们耽误大事。刚才乔哥没回消息又不接电话,陈哥就彻底慌了。” 乔璟若有所思地点头。 难怪两个人同样忐忑不安的样子,原来是都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纪澜松了口气。 还好应对的人是乔璟,否则这经不住仔细推敲的借口随时都有崩盘的风险。乔璟对他们十分信任,又不太会费神在这种事情上多转几个弯琢磨门道,最是好骗。 “原来是这样啊。”乔璟对纪澜弯眼笑了笑,“你们可真是想太多了,我怎么会因为……那个人纠结要不要抛下这里的孩子们和自己的事业,多没道理啊。” 纪澜提起乔岩这两个字的时候,乔璟甚至有一瞬间晃神。从前的一切莫名好像离他已经很远了,远到他迟疑片刻脑海里的云雾才稍稍散去,浮现出那张上了年纪、却还不至于用苍老去形容的面孔来。 和陈岁淮的一切还是值得他小心翼翼珍藏的回忆,可与乔岩相处的每分钟时光都叫乔璟忍不住联想到背后埋着的那些令人生畏的陈年尸骨。 起初乔璟狠心离开的时候,还需要不断地告诫自己,该还的恩情已经还完了,他和乔岩从此没有任何关系。可如今乔璟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能够做到坦然面对他了。 他们从肉|体到精神,都在相互剥离。 乔璟一直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彻底摆脱乔岩带给他的影响,在二十多岁的年龄重新活一回自己。原来这天就快到来了。 “我会去见他的,等回s市以后。”乔璟对陈岁淮和纪澜点头道,“有些话总归要说清楚。” 当初走得太匆忙,乔璟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自己希冀的地步,所以他心虚又理亏地回避了和乔岩的一切交流。在山村住了这么久时间,乔璟感觉自己的人格和品性在逐渐得到修复,他终于可以去面对乔岩了,也意味着他可以堂堂正正地和过去的自己以及乔岩做个最终告别。 可他有些想不到乔岩见他,会说些什么。是心平气和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死不悔改地骂他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等回到s市,一切就会有答案了。 纪澜从背后戳了下陈岁淮,示意他不要傻呆呆地站着,说两句话。乔璟都认下这说辞了,他可别单方面漏了馅。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愣愣站着的陈岁淮被戳得回了神,说:“说好了,是回我们两个人的家。你得带我回家。” 纪澜:“……?” 虽然陈岁淮是说话了,但这说的什么东西!牛头不对马嘴,太容易让人起疑了。 合着他和乔璟这边说了大半天,陈岁淮还停留在上世纪回不回家的话题里? 虽说很多时候乔璟脑子里在想什么,纪澜觉得自己根本猜不明白,但他并不是个反复无常的人。像乔璟这样的性子,宁可在无止境的内耗里把自己消磨白了头,也不敢让自己三翻四覆的抉择给别人多带去麻烦。 所以纪澜也搞不懂陈岁淮在纠结什么,这杞人忧天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丢脸了。 乔璟只是摸了摸陈岁淮的头,只觉得有些好笑。 村里小亮家上月去山下赶集丢了只大黄狗,半个月后再次下山找了回来。这处最不缺看家护院的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条,喂自家的都喂不过来,别说施舍给陌生的流浪狗了。 回家后的大黄骨瘦如柴,却每天吃得十分少,小亮一家甚至从牙缝里撕了几块鸡肉给它,它都拖着口水转身离开。 平时十分闹腾的狗,如今安安静静的,分明几个月大正是贪玩调皮的时间,却寸步不离自家大门,比往日警觉数倍。 小亮说它这是以为主人不要它了,却又勉强把它找了回来。怕再一次被家里人丢弃,所以大黑想尽办法证明自己的价值,力求留在他们院子里。 乔璟觉得这一刻陈岁淮可怜兮兮的模样,和那条大黄狗差不了太多。祈求被他再一次带回家,不再被莫名其妙地丢下。 第143章 要不是纪澜还在旁边……他都有些想伸手去挠挠陈岁淮下巴了。 乔璟的手也确实划到了陈岁淮脸颊边,只停顿了片刻就觉得不太妥当,打算收回来,可陈岁淮反应很快,没等乔璟有动作就侧脸主动贴了上去。 纪澜:“……” 纪澜:“衣服湿淋淋的你们不难受吗?也让我回家换衣服吧。” * 从那天暴雨到乔璟他们正式踏上回家的路,统共只用了三天。 陈岁淮和纪澜看着学生们着急又舍不得的模样,似乎比乔璟更有些不忍心,反过来劝他:“也不急着这么一时半会儿,多留几天不耽误事,何必这样着急。” 乔璟十分意外地看着陈岁淮,随后有些欣慰地笑了。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等不到陈岁淮对旁人有更多同理心的一天了,没想到和这些孩子们真情实感地相处了几个月,他也开始学着站在别人的角度上看待事情,替他人着想了。 有所改变的不止是他自己。 “既然决定离开一个地方,就要走得快些,拖拖拉拉的反而更不好告别。”乔璟说,“他们肯定会想念我们的,无论我们推迟多久动身的时间,都不能改变这一点。与其这样不如干脆些,我能给他们的都已经给了,后续的计划和对孩子们有益的准备也都安排妥当,现在是个最佳的抽身时点,没有任何遗憾了。” 乔璟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山村,以及群山背后隐隐约约露出的青白天际,叹了口气回身:“选在凌晨偷偷离开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舍不得他们,要是真的认真道别了我怕我自己忍不住先哭起来,还是给大家都留些最好的印象吧。” 陈岁淮沉吟片刻,评价道:“嗯……你对这事确实比我们更有发言权。” 乔璟:“……”怎么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的。 但陈岁淮垂眸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揶揄他,好像只是真情实感地提了一嘴,反倒又把乔璟的愧疚勾了出来。 “那你还给他们留别的东西了吗?”陈岁淮又说,“就像离开我的时候还给我留了块名表一样。” 乔璟撇了撇嘴,他没感觉错,这人就是在阴阳他呢。 “有,买了一大批书正在路上,会分量运过来。下一个来接班的老师也是我亲自面试的,看起来是个非常善良,会真心对孩子们好的女生。我还给她多准备了些质量好的必用品,希望她在这里过得舒服些,不管她能留多长时间。” 乔璟收拾了下情绪,侧头去看陈岁淮:“说起来也没见你戴那块表啊,是不喜欢吗?” “不喜欢。”陈岁淮这话接得很快,老半天没听到乔璟的回复,忍不住余光瞄了他一眼。 看见乔璟低头不语地坐在那边,陈岁淮以为他因为自己的话不高兴了,连忙又说:“我不是说不喜欢你挑选的款式,我知道那表很贵,非常漂亮……只是我更喜欢你第一次送我的那块,它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所以两个我都要,你把那个也还给我吧。” 乔璟没憋住笑出声:“你可想得太美了,两条胳膊各戴一只吗?” 原本把一份报纸盖在脸上,在后座躺着装睡的纪澜顿时瞪大了眼睛,激动地坐起身:“是啊陈哥,要不这样,你把新的送我,乔哥就肯把原来的还给你了。” 陈岁淮:“你可想得太美了。” 第七十章 可惜不管陈岁淮怎么放下身段与乔璟磨, 他都没有答应把原先的那块表还给陈岁淮。 理由其实很简单,乔璟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去管预见的“未来”,那把原先自己在梦中所见陈岁淮佩戴的手表送给他, 寓意实在是说不过去。 反正更贵重的礼物都已经替换了过去, 这只手表就留在他这里吧, 背后的由来也就此埋在他心底,永远没有被人知晓的机会。 陈岁淮说什么乔璟也没松口, 到最后被缠得不行了, 乔璟只好半带着威胁的语气说:“再说的话你就把贵的那块也还给我。” 于是陈岁淮明白了这件事短时间里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等三人回s市的时候他就理智地再没提及此事。 但乔璟是知道陈岁淮习惯的,每次他表面上示弱着同意了自己什么条件, 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讨回来。乔璟在这种类似的事情上吃亏过好多次了, 所以这回看他乖巧地安静下来, 忍不住就在心里做好准备应对陈岁淮接下来一段时间随时会发起的“报复”。 奇怪的是这次陈岁淮并没有。 乔璟算是发现了, 陈岁淮是真擅长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出其不意地做出反常的举动,乱拳打死老师傅,在自己这里更是百试不爽。 都不知道陈岁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每天在自己身旁鞍前马后地照顾,晚上睡在他枕畔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凌晨指不定起来洗好几次冷水澡,帐篷支得根本掩饰不住——当然也可能是陈岁淮故意没做任何遮掩,却只对着装睡的自己叹气,用叫人难以无视的灼灼目光盯着他, 却死活不迈过楚河汉界一步。 这个意志力令乔璟十分敬佩, 可问题是…… 乔璟自己忍不住了。 除去在山村两人开诚布公的那一夜, 陈岁淮没问乔璟意思直接上手以外,之后的几个月来他都本本分分的, 在知晓乔璟害怕被村民们发现两人关系的心思之后,更是每天只在乔璟的房间里待到他睡着,就蹑手蹑脚地回到招待所,尽量不招人非议。 第144章 乔璟原本以为自己能习惯清心寡欲的日子,他本来就不是个重欲的人,每天又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工夫分心在这样不重要的事情上。 然而一旦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这刻进骨血里的肌肉记忆像被激活了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乔璟不由觉得陈岁淮简直是老天派来克自己的,所以才让自己的身体对他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在山村里看着日出月落,听着鸡鸣狗吠,这样的情愫还能强压下去些,可回到熟悉的地方,躺在和陈岁淮厮磨过无数次的床上,乔璟就再难抑制身心的冲动。 这时候另一方的不配合就有些惹眼了。 终于有一天,乔璟夜半感受到身边那人快要把他盯穿透的眼神后,在陈岁淮又要起身去淋凉水澡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陈岁淮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站姿,重心不稳,被乔璟一扯就往后跌到床上,忙不迭用手撑主自己,以免压到乔璟。 然后才佯装迷茫地说:“我演什么?” 乔璟没回话,眼神在陈岁淮的脸上与他身下反复打转,透亮的黑眸在暗沉沉的夜间流转出生动的光芒。 “没什么,我说梦话。现在准备继续睡了。”乔璟微微一笑,翻身成背对陈岁淮的姿势,对他挥了挥手,“你也早点休息,别一天天闹出动静,很影响我睡眠质量。” 说完乔璟就静静地等着,身后安静了大约七八秒时间,果然陈岁淮就忍不住了,贴着他重新躺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地往他后颈上轻轻吹着气。 “我的乔璟和以前真是不一样,有恃无恐起来了。”陈岁淮说,“心里知道我不敢明着提什么要求,只能动这种弯弯绕绕的小心计,却仍然不配合着我。你以前不会这样的,我们第一次是怎么发生的你还记得吗?” 乔璟耳朵红了:“不记得,也不想听,你别说了。” “你当时可比现在爽快,直截了当问我想不想要你,还怕我什么都不懂,想着来指导我……你那时候对我多好呀。” 乔璟转回去捂住陈岁淮的嘴。 那个时候的陈岁淮多青涩,多好呀!哪里像现在这样…… “真不能再让让我吗?”陈岁淮把乔璟的手包入掌中,“你当初可是连位置都能让的。” 乔璟:“再说就真没戏了。” 陈岁淮低低一笑,将乔璟整个拉入自己怀中。 后半夜迷迷糊糊被拉着换姿势许诺“再来一次”的时候,乔璟还在心里嘀咕:“到底是谁有恃无恐呢。” * 乔璟照例是被早中饭的香味吸引起来的。 回到s市以后他们两个人有各自的事情要忙,陈岁淮在各个业务线里来回奔波料理前一阵子不在现场处理不恰当的抉择;乔璟忙着将所有的画作整理在册交到憧憬的教授手中,顺便抽空复习了下生疏了大半年的专业知识,为接下来重回学生生活做准备。 所以哪怕是周末,陈岁淮和乔璟也不一定能抽出时间在家里好好吃一顿饭,更别说享受这样闹腾一晚上又赖了许久床的惬意时光。 于是这个周日上午显得有些特殊,可乔璟喝着陈岁淮放在他床头温得恰到好处的热水,看着在厨房忙碌的陈岁淮的背影,却又觉得这样的生活与过去的一年里没太大不同。 重回这样的寻常,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太不容易了。 就在这时,乔璟被桌上放着的一沓信吸引了目光。 陈岁淮端着最后准备的蘑菇汤出来时,便看见乔璟红着眼睛在看那些信件。 “你迟迟不肯整理从村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个箱子,我前阵子忙也没时间帮你收拾,今天早上有精力就顺便理了,没想到翻出来了些意外的东西。” 乔璟在打包行礼的时候把和村中孩子们以及他的教学生涯有关的东西全都存放在这个箱子里,他不愿意太早整理也是怕自己不能及时从这段时光的记忆里回身,所以想拖延一段时间再说。 却没想到让他错过在第一时间收获自己挂念着的人同等重量的心意。 乔璟想不通孩子们是怎么推断出他要走的事情,究竟又是在什么时候背着他把这些信件写完,偷偷摸摸塞到他行李箱里的。 那一张张七歪八扭的文字写得很用力,似乎主人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不舍也注入墨水之中;文字直白又稚嫩,絮絮叨叨说着和乔璟相处的各种细微往事,好像这样写一遍就能加深乔璟对他们的印象,不至于太早把他们忘记。 乔璟看得泪如雨下。哪里那么容易忘记呢,他在尽全力帮着孩子们的同时,他们也用无限的力量治愈着他。 最可贵的是,这些最大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们竟然能理解他的想法,知道他的不舍和痛心后却尊重他的做法,不做告别,也不用任何方式勾起他的同情和不舍,以此作为挽留他的条件。 就如同最后一封校长写道的那样:“不必挂念,有缘在更高处再相见。” 乔璟小心翼翼地把信叠了起来,以防自己的眼泪模糊这些珍贵的字迹,说:“我有带给他们一些真正需要的东西,我终于是个有用的人了。” 陈岁淮解开围裙,把乔璟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是的,乔璟是的。” 他同样非常高兴,但和乔璟喜极而泣的理由不同。 第145章 陈岁淮只是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多人喜欢乔璟,发现了他的好而感到由衷的满足。 乔璟的前半世活得太拘谨了,似乎他人生的价值就在于讨好别人上,为了父亲的满意,为了让朋友们认为他值得,为了不叫公司的人失望…… 可那都不能证明他独立活在世上的价值。 如今他的存在,他的善意,终于可以用一种具体的形势辐射到其他人的命运,才终于让乔璟的双脚踏踏实实踩在了地面上。 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的否定,能动摇他对自己的评价了。 平复下心情后,乔璟对陈岁淮说:“下午送我去见乔岩一面吧。” 陈岁淮愕然,几周前乔璟提过一嘴这个日期,可这阵子两个人都太忙了,又确实都没把乔岩当回事,他就没多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天。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下乔璟的神色,见他眼角的感伤只是因为曾经的学生而存在,并没有半点分给乔岩的意思,就彻底放下心来:“好。”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乔璟隔着银白色的栏杆见到乔岩的时候,心理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前一阵子他回忆起乔岩的时候还觉得他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年轻外貌,这次相见的时候,竟然老了那么多。 乔岩的头发愈发苍白,如今又被剔得很短,配上颧骨与太阳穴上突然长出来的许多斑点,从前的精致感荡然无存。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有过往的笃定与自信,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在没法忽视的年龄感背后,还藏着一股茫然和无助。 乔璟低下头,他不能、也没有立场去为乔岩的现状感到不忍。 “你来了。”乔岩说,“怎么才来。” 乔璟没说话,他没有要和乔岩多寒暄的打算。 “算了,能有机会让我看看你就行了,估计以后你也不会想再来见我了。” 如今真相大白,乔岩的情感再没有掩饰的必要,打量起乔璟的目光也就无所顾忌。这让乔璟光是坐在乔岩对面都觉得如芒在背,食骨在喉。 “你确实长得非常像她。”乔岩说,“其实你应该感谢这一点,否则我当初或许不会让你有机会活着长大。” 乔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深吸一口气才说:“我确实感谢这一点,但和你无关,只是高兴能以另一种方式与他们更近一些,用这双有他们影子的眼睛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第七十一章 “这话说得太感性了, 我不喜欢,有些像那个人。” 乔璟忍不住嗤笑了声:“你在说陈旭风吗?我们是亲生父子,自然是像的。” 他原本真的被乔岩骗到, 以为他和陈旭风是关系多好的朋友, 只是理念不同所以这么多年不曾有太多联系。 没想到乔岩真情实感地恨着和陈旭风有关的所有点滴。 乔岩无视了乔璟的嘲讽, 又说:“虽说有时候阿珮也很感性,但她心软得十分有趣, 很多时候明明心里已经认输了, 嘴上却还是别扭着不肯承认, 特别惹人怜爱。你这一点不像她,有什么说什么, 我怎么教都教不好。” “我那时竟然以为你只是觉得我说话做事不圆滑, 长大后没法在社会里里讨得好。”乔璟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 “原来只是因为不够像她。” 乔岩凝望着乔璟的眼睛, 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会儿才又开口:“你看起来还会因为我的话感到难过,既然如此,为什么非要与爸爸走到这个地步呢?现在回头还不晚,回到我身边,爸爸已经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了,以后一定加倍爱护你。” 乔璟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还期待着能从乔岩这里得到一点撕破脸面后的真心,无论它怎么丑陋又残忍,至少两个人能坦诚地面对彼此。原来他从进来开始乔岩所展露的每个表情都有其它的目的。 他还在试图击垮自己内心的防线, 用自己一直试图从他身上获取的关爱来作为筹码, 榨干自己身上剩余那点替代品的价值。 “你要什么?乔氏?给别人伸张正义来累加自己的名声?爸爸都能给你。噢对了, 陈岁淮那孩子十分像我,可我听说你们十分投缘, 你之前做那些事是不是在替他打抱不平?那我以后对他也好一些,爸爸都能答应你。” 说这话的时候乔岩虽仍坐在椅子上,脸上却浮现出有些狰狞的兴奋神情,眼眶布满血丝,嘴角咧得很开,颧骨上的肌肉随之微微颤抖。脖颈与手臂上青筋暴起,仿佛下一刻就按捺不住自己要冲到乔璟面前。 乔璟忽然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容从内到外一样丑恶。 他想错了,乔岩这人根本没有心,又谈什么坦荡相待。 乔璟站起身,对一旁的监控点头示意,打算结束这个会面。 乔岩却忽然抬高声音:“你肯答应见我,不就是因为对我还有期许吗?我都说了,什么都能答应你,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不是的,我对你没什么期许了。”乔璟侧身,避开探视屋外玻璃窗反射到他脸上的阳光,目光不可避地瞥到了焦躁起来的乔岩身上,“我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那你恨我啊,待在爸爸身边,让我来赎罪好不好?我以后一无所有了,全都任你摆布,这样不合你心意吗?” 第146章 乔璟摇了摇头:“我也没那功夫恨你。” 然后他似乎一秒也不愿多施舍给乔岩,转身离开。 身后的乔岩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艰难地向前俯去,试图用手敲打那栏杆,发出动静好让乔璟再回头看他一眼。 “像,真的像。” 这看他像看渣滓一样不屑的眼神都是那么类似。 当初威胁过许珮后,乔岩曾经想过,如果许珮是因为害怕他对陈旭风还有陈岁淮下手,选择屈服于自己,自然最好不过。可如果许珮只是与他虚与委蛇,带着无穷尽的恨待在他身边,乔岩也感到十分高兴。 恨这种极致的感情,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在意。至少它的存在能让许珮更踏实地待在自己身边。 然而那时许珮只是低头拨弄了下垂在膝头的手指,然后轻蔑地笑了下,没再和他多说什么就要离开。 乔岩很是自信许珮会为了陈岁淮和陈旭风答应自己的,但见她转身得那么果断,也没流露出一点足够让他揣摩的情绪,乔岩就有些端不太住,出声喊住她:“你好好想想,计量一下得失,阿珮那么聪明,会做出正确抉择的。” 可许珮的脚步都没有顿一下。 没几日就传来了她跳河自尽的消息。 就好像在她的生命里有许许多多人和事值得她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霉。可这所有打算与在意中从来没有乔岩这个人存在的一席之地,所以许珮生也好死也罢,都不愿意把多余的感情施舍给乔岩一点。 就像这一刻的乔璟一样。 乔岩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乔璟连恨都不愿意恨他。明明他已经耐着性子说了那么多,给出的条件和所做的让步都远远比当初优渥。 可那些人还是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 * 等到乔璟回到陈岁淮的车内时,沉默了许久。陈岁淮十分体贴地没有说话,留时间给乔璟自己整理心情。 他看起来有些释然,可似乎还是被难过的情绪占了多数。 好一会儿乔璟才舒了口气,对陈岁淮讪笑道:“虽然感觉有些丢人,但还是做不到完全不在意。不过你放心,我在那个人面前装得特别潇洒,一点都没露出这种表情。” 陈岁淮用指节蹭了蹭乔璟的脸:“不丢人,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这句低沉的耳语似乎把乔璟心头的阴霾也吹散了些,与陈岁淮说:“你知道他为了让我动摇,都说了什么吗?居然说如果我太善良了,为你的遭遇打抱不平,他愿意对你也好一些,弥补你小时候缺失的父爱。” 陈岁淮见乔璟松弛了些,话又多了起来,心口暖洋洋的,闻言没发表什么评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乔璟甚至与他开起了玩笑:“我替你拒绝了,你不会怪我的吧?” 陈岁淮边启动轿车开出园区,边说:“嗯,怪你剥夺了我吃泔水的权利,那自作主张的小乔总今天晚上能请我吃顿好的吗?” “好好聊着天呢,又想哪儿去了!”乔璟愣了会儿才明白过来陈岁淮说的究竟是个什么吃法,气得想往陈岁淮身上招呼,却又不敢打扰他开车,把自己憋成了一只河豚。 打闹把原先车内有些沉闷的气氛彻底打破,乔璟感觉自己终于赢得了新生,懒洋洋地在副驾伸手舒展了下筋骨,对陈岁淮说:“别这样喊我,我说不去乔氏工作没在闹情绪,是认真的。不是不相信你把乔氏整顿得很好,也不是心里还有些阴影克服不了。我对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项目和小组感情是很深,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乔璟趁着红灯,打开手机的电子邮箱,将一封邮件举到陈岁淮眼前。 “看,冯教授答应收我为徒弟,也允许我在他的课上旁听了。” 这可是s大史无前例的事情,艺术系与其它学科壁垒很深,冯景明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刁钻,连同系的学生不入他眼的都不能来他课上旁听。 但陈岁淮在替乔璟感到高兴的同时,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几个月前陈岁淮想过要不要故技重施,逼迫那位不讲人情的教授强行收了乔璟作弟子,就像他上辈子答应的那样。 可后来当他看到了乔璟的努力和成果,又觉得自己若是这样做了反倒是对乔璟付出的辱没。 以他的天赋以及努力程度,画作被看到和肯定是迟早的事情。陈岁淮十分确定这一点,所以在知道消息的这刻,只剩下了“果然如此”的心情。 被他这样直白地夸着,乔璟却罕见地没有因为不好意思而脸红。他对着手机屏幕里那封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细节的邮件傻笑几秒,然后说:“我也这么觉得。” 过去不管是在学习还是工作中,心虚其实一直是乔璟的常态。 有些时候是因为自己的知识储备量不够,不太在学科上开窍,又做不到完全摆烂,所以遇到作业和考试乔璟总要连着好久睡不安稳觉。 后来他在陈岁淮的帮助下找到了些门道,又自己奋发直追补了许多功课,可乔璟在工作中自己负责一块任务的时候,却还是处于这种惶恐的状态中。 无论他每次提前做了多么详细的准备,反反复复检查了多少次细节,却也只能做到表面上佯装底气十足,背后冒的冷汗依旧能把衬衫下的背心打湿。 “把作品投递到信箱的时候,我手都没抖一下。只觉得如果能被看中,那是我努力之后应得的,如果这并不符合教授对‘风’的期待,那也没什么,大概是缘分未到,并不意味着我哪里不如别人。” 第147章 “我会继续等待下一个能做冯教授弟子的机会,但如果这辈子做不成,我也不觉得多遗憾。这一路上我最清楚自己的进步,这就够了,我很满意这样的状态。” 陈岁淮透过后视镜看到阳光洒在乔璟的脸上,与他嘴角的笑意融化在一起,叫他整个人看起来耀眼得像油画一样。 “真好。”陈岁淮说,“这样我就不担心了。” 乔璟侧头:“你还担心什么?” 陈岁淮:“明天就要去正式上课了,我怕你太久不回学校,不适应那里的氛围。但感觉现在的你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不管什么场面都能应对过来。” 陈岁淮把车子停稳,解开安全带后俯身在乔璟脸上轻啄了下:“希望你永远这样自信、开心下去,乔璟,你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乔璟被啄得有些痒,又觉得熄火后的车内很热,脸颊两侧胀胀的,就伸手去推几乎把重量卸在自己身上的陈岁淮:“我会加油的……但我没太听懂,学校里还能有什么场面我应付不过来的?” 陈岁淮好笑地看着他:“你该不会对自己现在在学校的名声没点数吧?” 第七十二章 能有什么数呢, 乔璟往炸药堆里扔了个火机,头也没回地就大步往深山老林里钻进另一个世界了,身后到底发生了啥他一概掩耳盗铃地装不存在。 司一柠早前和乔璟抱怨过几句, 但并没有描述太多细节。所以乔璟真是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的举动在圈里圈外引起了多大的轰动, 那学期他的名字几乎能出现在各个地方、各种学院同学的口中, 甚至演变出各种版本,各种胡编乱造的小道消息亦是满天乱飞。 一开始大家纯粹是在议论这样石破天惊的举动, 后来慢慢在谈论中加入了自己的观点, 人群于是自动分成两派, 有说乔璟为了惹人关注不顾公司那么多人的利益,自私又冲动;也有说他勇敢坦诚, 理想主义无罪, 这个社会的秩序需要有人用头破血流的方式来守护。更别提乔璟并不是纸上谈兵, 他为自己的坚守已经默默做了许多事情。 “理想主义无罪?这词我喜欢。”乔璟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那就把它作为我的人生目标好了,反正我觉得现在自己还不太够格,该物质的时候我还是很物质的。” 要不然怎么回来没多久就又在微博上接起单来了。 先是给陈岁淮买了块表,又给村里的孩子们添置了许多设备和日常用品,乔璟现在和倾家荡产也没什么差别了。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了,当初议论得再热烈,现在风头也该过了吧。”乔璟说。 就像他一开始回到微博和大家打招呼的时候,虽然意外有好些老朋友们一直等着他回来,赶在第一时间热烈欢迎, 可一段时间里转评几乎只能到以前的四分之一。 等他发了几张图, 转发量慢慢上来, 账号才恢复了七八成昔日的热闹。哪怕乔璟的画风和技巧成长到熟悉他的粉丝开玩笑地用“脱胎换骨”和“秽土转生”来形容,但互联网上优秀的人太多了, 网友的忘性再大不过,沉寂一段时间后要想再在人群中冒头,还是需要契机的。 乔璟想当然地觉得自己对于同学们也是一样的。 “一个活生生的,能被同学们拿出去忽悠别人,作为‘我有个同学’谈资的校内风云人物,你觉得大家会这么容易放过吗?”陈岁淮说,“反正还是做好准备吧。” 于是乔璟久违地又焦虑了起来。 其实这大半年在讲台的位置上站着,他已经锻炼出很强的控场能力了。和之前在公司实习的时候那种故作淡定,努力撑起气场来弥补自己年龄和经验上的缺失比起来,教师这个身份给人的天然责任感和使命完全不是同一个性质的。 所以乔璟以为几个月时间的磨砺下来,自己应该能做到陈岁淮说的那样,完全不害怕应对这种场面。 只是人活在地球上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一个大型角色扮演游戏,当乔璟走进校园、披上学生身份外衣的时候,身体凭着肌肉记忆本能迅速切换成回过去的角色,很难克制那股退回到舒适区内的冲动。 乔璟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在路过同学自以为小声的议论中重新挺直腰杆,走进学院大门。 跟在他身后十几米的陈岁淮确认乔璟暂时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后,才松了口气,准备去自己学院报道。 一转身却看见了司一柠饶有兴致打量他的目光。 “终于不用我一个人费尽心思替小璟操心了。”她说,“你最好把他看紧点,这两天我怕有人……” “我知道。”没等司一柠絮叨完,陈岁淮就点头应下。 “但也别跟太紧,你现在身份不简单,乔氏保密工作做的不错,没有对外泄露你的一点消息,可千万守住了,别自顾不暇到时候给小璟增加新麻烦。”司一柠看了眼一脸了然的陈岁淮,又耸了耸肩,“也对,用不着我叮嘱你什么。那我先走了,等下有新生欢迎仪式。” “新生……”陈岁淮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也是纪澜正式踏入大学校园的第一日。 可就算想起来了,他也不觉得纪澜需要自己去废话关照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上大学了。 不过对于司一柠居然有兴致去看迎新活动这件事陈岁淮有些意外,毕竟她和乔璟许多地方很像,都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对外界的变化很少感兴趣。 第148章 陈岁淮怪异地看了眼司一柠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她好像和之前几次见到不太一样。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技术,原来参差不齐的头发变得又长又厚,乱七八糟的挑染也统一焗回了棕褐色,然后烫出蛋卷似的大波浪。 这个模样更像是他们前世熟悉的那个叱咤职场的irene了。 乔璟如今还好好的,她不该没心没肺地和父母拧巴一辈子吗? 等一等。陈岁淮后知后觉地猜测道,司一柠该不会……是去迎新活动上找纪澜了吧? * 不管乔璟走到哪里,身边议论他的声音都没有停止过。 大部分和他想象的,以及过去在学校里经历过的没什么差别,无非是“看,那是乔璟,他居然来学校了!”“传闻中的主人公吗?我去年刚入学没多久,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尊!”又或者“校草是不是比之前稍微黑了点?怎么感觉几个月过去他看着更帅了。”“这样刚好,从前有些太苍白瘦弱了,风一吹就会倒的样子。”这类停留在身份与外表上的谈论。 但走进学院里后,那些声音不可避免地刺耳了许多。 一方面是他原本就因为陶琛的缘故在系里名声不太好,虽然后来被陈岁淮警告得彻底,谣言的源头断了,但朝夕之间想扭转众人对他的印象没那么容易,哪怕几次考试他都已经用成绩证明了自己。 另一方面s大学习金融的学子很多都是有些家业的二代,从小在经商气息浓厚的氛围里摸爬滚打长大,早就五毒入体,自然看不惯乔璟当时那种大义灭亲的行为。 他们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过早地结出趋利心形成圆滑品性,于是第一时间代入到乔岩以及乔氏其他高层和他们家人的身份视角,高高在上地批判乔璟的作为。 对于这个专业甚至行业来说,资源和出身在大部分时候都意味着绝对的话语权,所以不管外面持两派观点的人怎么打得火热,系内质疑乔璟的人始终占据多数。 从前那些人尚且不因为乔璟是乔家继承人的身份对他有所避让,此时的乔璟在他们看来无依无靠,是只随手就能碾死的小虾米,便更是连点体面都懒得多留。 以至于乔璟每上一堂课,都有好事的同学坐到他身边,摆出关心的模样打听道:“小乔……噢不对,我们还能这么叫你吗?你改名了不?” “你把乔家搞成这个样子,又装模作样清高地说要离开乔氏……现在过得好吗?和哥们说句实话,心里后悔不?” “早知如此,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清高嘛。以前看不起我们用名牌开名车,不愿意和我们同流合污,现在你想来污都没资格了。说起来我们系学费这么高,你付得起吗?” “之前退学该不会是没钱了所以出去打工了,现在攒到钱了才回来吧。” “你们看他,手上皮肤都粗糙了好多,是不是去餐馆洗盘子了?” “乔璟这么娇生惯养,洗得干净盘子嘛?你在哪里打工,说出来,我们以后绕开点走。” “……” 乔璟一概把这些人当做不存在,反正上课铃响了以后他们迟早得散开的。这些人虽然品性算不得良善,但也就嘴上吐个痛快,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从小也都是精英教育上来的,不至于为了个看不顺眼的人摆出混混的模样动手动脚。 与其花功夫在和他们废口舌上,乔璟觉得自己不如趁着课间多翻两页书,期待着他们拳头打在棉花上次数多了,就懒得再来和自己掰扯。 其实这种明面上的挑衅都还算是好的,乔璟觉得那些人有怒气找个地方发泄下无可厚非。但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几天在学院里听到了其它怪异的风言风语。 ——他们是真的以为乔璟落魄了,就有人贼心四起,开始琢磨起包|养他的事。 第一次有人当着乔璟面提起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开口的是个平时十分羞涩,很少在班级里说话的男生,听着乔璟反问还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没表达清楚意思,就红着脸又说了一遍:“我是说你要不要考虑跟着我……我可以保证你的生活水平不下降,啊不,你要什么我都给得起你,我家底还挺厚实的。” 乔璟看着对方有些躲闪的眼神,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瞳孔地震过后礼貌地拒绝:“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 然后就打算离开。 那男生却以为是校园里来来往往人多,乔璟不好意思答应,连忙抓住他的手想再努力一把。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从后大力地拉开与乔璟的距离。 “离他远点。”陈岁淮黑着脸说。 他一直恶狠狠地盯着那个男生,直到对方嘟囔着“多管闲事”,贼心不死地看着乔璟,却因为惧怕他的体型与凶相,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离开,这才对乔璟颔首,转身往前走去。 就好像他只是路过此地,好心肠地随手捞了把被骚扰的路人。 陈岁淮跟在乔璟身后很久了,他不想在没有经过乔璟允许的情况下离他太近招人非议,却又着实担心乔璟应付不来校园内的恶意,就只好远远地跟着乔璟。 他没听清那人和乔璟在说什么,看乔璟面露难色,以为只是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他还能耐着性子让乔璟自己解决,直到那人试图对乔璟动手动脚,陈岁淮才终于忍不住上前。 第149章 虽然觉得就算陈岁淮不出手,自己也能顺利应付那位同学,但知道陈岁淮就在附近,乔璟心里还是踏实了不少。 第七十三章 “感觉我果然是入错了行, 每周去艺术系旁听的几节课过得最清净。”一段时间后乔璟虽然已经习惯了乔璟身边的议论声并没有显著减少,可他已经彻底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但这并不影响他私下和陈岁淮以及司一柠吐槽,“那里的大家正好啊, 一个个特立独行的, 完全没人在乎我是个什么怪东西。” 学院里的同学只在最初几天好奇了下乔璟用什么作品打动了教授, 破例允许他出现在课堂里。大概知道了从前努力错方向后,一个个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仔细钻研。 在这里, 实力和灵感是唯一能与人沟通的语言。风格是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瑰宝, 本来就是带着私人审美的东西, 所以系里同学们羡慕乔璟的大胆尝试和想法,但也不会产生嫉妒的想法、与贬低自己作品的情绪。 至于乔璟这个人身上发生过什么, 又是怎样话题缠身的主人公, 他们完全不感兴趣。给自己的作品增添灵魂就已经够让他们头秃的了。 “感觉就算哪天我裸着进去, 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什么新的行为艺术, 懒得多看我一眼。” 陈岁淮皱眉:“还是不要做这种尝试吧。” 虽然他支持乔璟的一切决定,但这个举动对陈岁淮来说还是有些超前了。 司一柠笑得东歪西斜,拍着乔璟说:“虽说你把你家这位改造得和以前有天壤之别,但在幽默功力上还得再加把劲培养一下啊。” 乔璟伸手想去扶她,却见另一边的纪澜比他动作更快些,挑了下眉才说:“我没改造他什么……真要有什么变化,也是他自发的。” 陈岁淮连连点头。 乔璟又说:“有件事我正好想问你,我不过是去山里避世了大半年,又不是走错年代了, 为什么感觉外面世界的风气改变特别大?” 司一柠不解:“什么风气?” “就是……”乔璟咳了声, “对同性恋的包容度。我感觉刚上大学那会儿大家都还挺不能接受的, 不是还有人用这个来造我谣嘛。” “噢对,你那时候还和我再三强调你真的对同性不感兴趣来着。”司一柠揶揄地看着陈岁淮听完立刻去勾乔璟手指的小动作, “就年初吧,爆了几本小说和电视剧,又有好几个网红突然出柜,大家对这个群体的关注度自然就上涨了。” “话题议论数多了,在网上亮明身份牌的人数量大幅增长——有些是真的同性恋,从前不敢说出来正好有机会发声;有些是浑水摸鱼,借着流量曝光一把炒些名气。” “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这个群体不在少数,没什么正不正常的区分,平常心看待就好。所以身边出柜的年轻人也慢慢变多,学校里有好几对同性情侣还挺出名的。” 司一柠对乔璟说:“你怎么突然好奇这个,打算和他公开了?” 陈岁淮猛地抬头看向乔璟,眼里隐隐露出期待的光芒。 他可太想公开和乔璟的关系了,这样就能正大光明地保护他,不用做贼似的跟在乔璟背后,驱逐开他身边阴魂不散的家伙们。 但他也知道乔璟大概率暂时不会同意的。 果然乔璟说:“那不行,你也说了年轻人出柜的多,但如今大多资源还掌握在上一辈人手里,我们公开以后哪天岁淮乔氏总裁身份一亮,还不知道对股价和合作方有多大影响呢。” 就连理由都和陈岁淮想得一模一样。 他面上不显,内心却有些低落,原来不管他怎么努力,公司的名声和走势,员工们的生计与利益,还是会比他个人的喜好更值得乔璟在意。 可乔璟又说:“但我看纪澜这阵子下手打得不错啊,过几年乔氏交给你来带,我和岁淮就不用估计这么多了。” 纪澜:“?不要啊。” 他后仰一步,心想这辈子他来找陈岁淮就是为了有个人能给自己做一把主。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撑不起那个架子,也不想司一柠再去吃那个苦。 可纪澜看了眼眼中喜悦火花跃动的陈岁淮,脸上的震惊被惊恐替代:他们不会来真的吧? 乔璟笑得往陈岁淮身上靠:“开玩笑的,说不定那个时候社会的接受度要比现在更广。” 陈岁淮:“嗯。” * 本来前阵子零零散散几个富有的男生女生找上乔璟商谈包|养的事情还只能算私下的行为,可不知道是哪个被拒绝的人急了眼,不怕丢脸地把这事捅了出去,一时间有关乔璟的话题又在小范围爆了一圈。 乔璟又要在两个学院里奔波上课,交双份作业,还要顾着手上接的单,原本应该是忙得顾不上这些闲言碎语的,可是那些声音愈演愈烈,找他的人越来越多,他就很难完全装小聋瞎去回避这些。 原先几个对他冷嘲热讽的家伙好不容易消停了些,这下嚼舌根的乐趣又被勾了起来,跑来和乔璟贴脸开大。 “你看看我们乔璟,落魄了还这么有人气,本来和个仙子似的不食人间烟火,现在什么癞蛤蟆都想来分一羹肉,啧。” “还不是长得好看,就算血脉不干净也是命好的,你有这条件吗?”他身边朋友起哄道。 乔璟抬眼看着那人,一字一顿纠正:“我血脉没有不干净,只是被抱错了,我父母都是很好的人。” 第150章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才是最不干净的人。 乔璟无所谓他们怎么编排自己,但听不得这话连累到陈旭风和许珮身上。 他们是他听闻过最勇敢最坦荡,最善良又相爱的父母之一。 乔璟说这话时十分认真严肃,因而站起身往前俯了下,想从一个更高的视角给坐在前排的那男生以压迫感,起到警示的作用。 可他长得太无害了,对方只觉得头顶虚晃了一团影子,然后所有视线都被乔璟送到眼前那又黑又密的睫毛吸引了过去。 睫毛下面藏着的,是一双所有人公认好看、如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眸子。 那男生鼻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乔璟:“……”他别把人吓出病来了。 接下来几天,这位找茬男团的领队终于不再跻身往他跟前凑,乔璟还以为是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没想到那男生默不作声地憋了个大的。 他选了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抱着一捧白玫瑰在院门口拦住了乔璟。 这人出现得太突然,乔璟下意识地抱住塞到怀里的捧花,才觉察到哪里不对——以那人和他判若水火的关系,塞过来一把菊花似乎更说得过去些。 乔璟生怕玫瑰底下藏着什么整蛊玩具,正在考虑丢哪里比较合适的时候,那男生开了口: “我想清楚了,如果你需要找个依靠的对象,我勉强可以放下身段让你借一下光。” 乔璟:“?” “怎么,高兴得傻了吗?”男生得意地说,“你拒绝从前那些喽啰,不就是想钓个大的嘛?整个商学院可没有比我更有财力的人了。” “对嘛,你之前故作清高不搭理我们,不也是为了引起林哥的注意?还愣着干嘛。”他身旁的小弟们抬着下巴对乔璟说。 就好像依照他们的心意是极其不满意乔璟的,但是大哥对他感兴趣,他们就勉勉强强把乔璟暂时认做自己人。 ——谁要做他们自己人啊! 乔璟实在没忍住,用看傻子的眼神扫视了他们一圈,然后选了个体格看起来和自己稍许相近些的,走到那人身边去打算把白玫瑰塞到他怀里。 “对不起,我真的没什么兴……” 那花被举到半当中,就被人截了过去。 “看来不管是社会上还是校园里,风气都开明了不少。” 乔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暗道不好。 他不用回头去看,光听声音都能觉得陈岁淮很生气,却也不知道这怒气是冲着向他告白的人,还是对他自己。 “陈岁淮?你来干什么?”被称为林哥的男生没好气地说,“你们学院也没有课需要往我们这边跑吧?” 旁边凑热闹的学弟学妹有些还没见过陈岁淮这前两个学年兜揽几乎所有奖项的传奇学神,于是一边看戏一边互相打听起来。 “听起来是中外合资学院的?好帅啊,我们学校最帅的人是不是都在这里了,今天可太饱眼福了。” “你喜欢这款的?感觉倾略性好强啊,还是小乔学长好看。” “别的不知道,但这人看起来是真的有钱,林学长估计完全比不上他。” “你认识?” “不是啊,你看他手上的表,上百万呢,而且是光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的那种。” “你们居然没听说过陈岁淮吗?往历年奖学金榜单和商业大赛冠军墙上看一眼,全都是他的名字,跟入门级连连看似的。” “握草,有钱又聪明,还长得帅,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小乔学长真要找人投靠也得选这种……嗯?我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快别说话了,集中精力听八卦啊——我怎么感觉他们要动手打起来了,啊!” 陈岁淮翻转看了看手上的花,确认里面没有夹入恶心做作的告白卡片后,当着那男生的面松开手,让花掉在地上。 光这样好像还不够泄愤,他又动了动身体,把那捧碍眼的东西踢开些距离。 “你!”被称为林哥的人作势走上前要去打陈岁淮。 陈岁淮杵在原地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对方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回头面目扭曲地看着自己的小弟们。 还是其中一人率先反应过来,装模作样的过去拉他:“算了林哥,万一惊动了辅导员们,还得两个学院的老师过来调解。没必要和这人一般见识,多掉脸。” 他这一动,身边另外两个人才七手八脚地上去阻拦。 男生又回首往前冲了冲,装作无可奈何挣扎不能的模样,才从鼻子里哼了一气,随后突然紧皱眉头,看了看满面怒气的陈岁淮,又打量了两眼从刚才开始一直安安静静装鹌鹑的乔璟,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第七十四章 乔璟觉得他一定知道了些了不得的怪东西。 “怪不到你连我都拒绝, 原来是已经找到金主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甩开周边人本来就没使劲儿的钳制,绕着陈岁淮和乔璟走了一圈, 嘴里不住地“啧啧啧”。 “看不出来啊陈岁淮, 你还有这癖好, 乔璟这种眼高手低的家伙,你养得起吗?” 乔璟被他那眼神看得发毛, 心里全是要吐槽的话, 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起。什么叫“连他”也看不上, 他是哪根葱?陈岁淮做他金主……他做陈岁淮金主还差不多! 第151章 看看陈岁淮今天浑身上下哪件衣服配饰不是他用自己赚来的钱买的? 还有,他哪里眼高手低了, 明明他眼和手都挺低的嘛。 男生走到原处的时候, 被身边人轻轻拉了拉袖子:“怎么?” 小弟示意他往陈岁淮手腕上看。 “……草。” 没等男生再憋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陈岁淮就感受到了他们目光聚集处, 于是装作不经意地抬了抬手,动作缓慢地挽起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也不知道是为了等下揍起人来更便捷,还是叫他们更清楚地看见乔璟送的表。 乔璟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前阵子还磨着他要把原先那块表还回来的陈岁淮,自从意识到他是真的不会松口后,就踏踏实实地接受了新的礼物,恨不得睡觉洗澡都不离身。 “谁……谁知道是真的假的。我爸前两天托人买这玩意儿都没买到呢!” “对啊!指不定是什么假货来的。” 陈岁淮嗤笑一声。 乔璟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给那些人点颜色看看,可陈岁淮却出其不意地幽幽叹了口气:“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有些人该看不上我, 怎么都看不上的。” 林姓同学:“?” 乔璟:“?” 陈岁淮接着往他们那边扔炸药:“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们连这玩意儿都买不起, 怎么能有勇气来乔璟面前露脸, 还大放厥词说要包他。” 他冷笑一声,从那些人脸上一个个看过去:“你们才是, 养得起吗?” * 回到家的乔璟一言不发,去阳台上收拾了一圈晾好的衣服,又去冰箱拿了两个水果,坐到电脑桌边啃了起来。 陈岁淮想帮他做点什么端茶送水的杂事,却都被乔璟生硬地拒绝了,就只好心慌地跟在乔璟身后绕了一圈,等他坐下,才蹲到乔璟身边,歪着头自下往上去看乔璟表情。 见乔璟脸色如常,却没半点要搭理他的意思,陈岁淮的不安愈发强烈,把头靠到乔璟膝盖上,又拉了拉他的衣角。 “乔璟,别不和我说话,我害怕。” “明明应该我和你生气的。”陈岁淮说,“我还当那些人只是来嘲讽你的处境,没想到居然动起这种歪脑子。这种事应该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吧?你居然还什么都不告诉我,万一真有人霸王硬上|弓,我又不在你身后跟着要怎么办?” “你现在这样,我还怎么和你假装冷脸,顺便求你以后什么事都必须告诉我?” 乔璟看着陈岁淮装乖摇尾巴的模样,再忍不住强绷着脸,嘴角抑制不能地上扬。一旦开了个口子,又想起方才的场景,他便笑到肩膀发颤,脸颊酸痛。 陈岁淮依旧蹲在地上,伸手去拍了拍乔璟的背,怕他笑得顺不上气呛到咳嗽:“笑了就不许再挂脸了,怪吓人的。” “你才吓人呢。” 乔璟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气性的人,方才陈岁淮的举动虽然在他的意料之外,却帮他解决了大忙,乔璟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等人群散开,陈岁淮低着头一脸做错事的模样站在乔璟面前时,乔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无法理解陈岁淮在紧张什么。 但这并不干扰他玩心大起,在陈岁淮不安的偷瞄下板起脸转身就走。 这样也好,做戏做全套,摆脱了他寻人包|养的传言,也能继续和陈岁淮撇清干系。至于两人私下有什么话说,等错开前后脚回了家再详谈。 能装到现在对乔璟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刚刚演得还挺像啊,特别……那词叫什么,绿茶你知道吗?”乔璟笑道,“从哪儿学的这委屈样,还真像那种恋爱脑上头却被心上人拒绝的心碎男大学生。” 陈岁淮表示他当时是真的有些委屈,不全是装的。那么多人围观又不好把那些人拖到角落里料理一顿,只好趁着那情绪上头,搞这么一套来让他们彻底死心。 乔璟还想继续笑,可看陈岁淮慢慢舒展开来的眉眼,又赶忙清了清喉咙说:“那你做就做了,在心虚什么?说吧,你在怕我生什么气呢。” 他显然是玩心还没下去,却也不明白陈岁淮是害怕什么,就试着把问题抛出去,想着诈陈岁淮一顿。 陈岁淮也看出来了,可他只觉得投来狡黠目光的乔璟可爱得十分特别,就一五一十把自己内心所思索想交代了干净。 “因为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站出来了,虽说尽可能告诉大家一切是我一厢情愿的,和你没有关系,但接下来传言怎么飘也不是我能控制的,肯定会有嘴碎的人把你我牵扯到一起……你会不高兴的。” 他说着,眼尾一垂,似乎在为乔璟不愿意当众与自己有关联而感到伤心,却又因为不敢违背乔璟意思而勉强接受下来。 “还有,你之前一直瞒着我这些事……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应该尊重你的选择。可以等你自己解决好,回家后再来求你和我谈谈,不该一时怒气上头就冲了出去。” 一开始表情没调整好,明显还吓到乔璟了。陈岁淮自责的便是这一点,他当即就有些后悔,可骑虎难下又不能立刻调头回去,就只好飞快思考起对策,一错到底。 这会儿他蹲得有些久了,腿脚发麻,说话间左右脚换了个姿势,貌似不经意地揉了下脚踝。 第152章 乔璟立刻就想去把他拉起来。 他原本就只是觉得整件事很好笑,又听陈岁淮反思得这般条理清晰,差不多觉得捉弄他够了,就想把事情一笔带过。 结果乔璟没有拉动陈岁淮。 陈岁淮伸出食指在乔璟膝盖上划弄两下,问:“你这是消气了吗?” 乔璟被他弄得有些痒,膝盖往旁边一歪躲开:“嗯,不气了。” 陈岁淮却顺势半跪起身卡在乔璟双膝之间,自下往上伸手蹭了蹭乔璟脸颊:“那好,轮到你来解决我的问题了吗?” “……” “你是因为信不过我,怕我像今天这样给你添乱,才不肯吧这些事情告诉我吗?” 乔璟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和你有关的所有事对我来说都有知晓的必要。还有别的原因吗?” “……我就是怕你这样胡思乱想。” 乔璟被陈岁淮轻轻的抚摸弄得有些舒服,叹了口气继续说:“知道你担心我,把我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事都看得很重。所以知道了这种事一定会做些在我看来没必要的延伸,比如……觉得我会遭受今天这一切都是因为乔岩做过的事,也是为了你做考虑才搞些自我牺牲。然后继续发散成忧虑我会不会因为同学们的非议再次生出逃离这里的想法,或者迁怒到你身上来。” 乔璟把陈岁淮明显动作一滞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来,反客为主地去勾他下巴:“你说,你是不是心里这么想过?” 陈岁淮半阖眼睑,发不出一点声响。 “所以我才不想跟你说,明明都是在为你考虑。而且我真的觉得自己应付得来。”乔璟说,“我这么讲,解决你的问题了吗?” 陈岁淮眨了两下眼睛:“我也没说我就这一个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 等了老半天,没等到陈岁淮开口,乔璟想弯腰去看清陈岁淮的表情。 却因为挪开了手,看到了他下面的“动静”。 陈岁淮握住乔璟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能顺便帮忙解决一下吗?” 乔璟:“……解决你大爷。” * 骂管骂,乔璟还是帮陈岁淮搞定了大爷。然后躺在他身边平复气息的时候,乔璟看着床头被陈岁淮小心翼翼摘下的腕表,说:“你说他们会不会顺着这个线索,挖出你的真实身份?” “谁让你花那么多钱买这稀罕东西给我。”陈岁淮翻身把乔璟抱住,意犹未尽地蹭他,“全球就这么几只,这群大学生又那么闲,托托关系说不定真能问出来真实的买主是你。” 乔璟无奈道:“当时想着临别最后一份礼物还是要买个好些的,让你能用一辈子,就一生一世能念着我点好。” 陈岁淮黏黏糊糊往乔璟额头吻过去:“不要这个,我也一生一世……几辈子都念你的好。” 他后半句话说得很轻,一出口就觉得有点理亏——毕竟他是已经错过乔璟一辈子的人了。 所以说完,陈岁淮手就又不消停地往下摸索,想立刻再用实际行动给乔璟些补偿。 乔璟手忙脚乱地挡:“真不行了……你让我喘口气。” “没不让你喘,你管你呼吸。”陈岁淮说,“你看,是你自己要屏气的。” 等两个人能好好说话,又是个把钟头以后的事情。 陈岁淮这才接上刚才的话题:“乔氏现在还在动乱后的整顿恢复阶段,等正式回到出事以前,总归有我抛头露面的时候……我有自信这个日子不会太远。所以被人发现我的身份就发现吧,我也不怕他们。专业课学分我也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社会实践早就满了,等一到允许的时间我就申请提前毕业,专心回公司给你挣钱。” 乔璟想了想,觉得陈岁淮说得可行:“但那是你的钱,怎么叫给我挣钱,我真不想和乔氏扯上一点关系。” 他在乔氏殚精竭虑的那段时间真的要耗尽一辈子的精力了,乔璟一点也不想再回顾那段时光。 陈岁淮说:“……那和乔氏的总裁,未来的董事长也不想有关系吗?” 第七十五章 “但说实话, 我心里确实挺不安的。” 陈岁淮的语气很认真,乔璟便也正了正神色,仔细思考起来:“因为我不想和乔氏有关系吗?你是你, 他们是他们, 我分得很清楚的。” “我知道, 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没不信。”陈岁淮说, “可是你太独立了, 以前我没钱你处处精打细算着也就算了, 可现在我分明有这个条件和能力,况且普通的情侣间彼此也没有算得那么清楚, 这只会让我感觉……你一点儿都不需要我。” 乔璟就笑:“人本来都是独立的, 而且我也不是要故意和你在这方面算个清楚, 只是我自己有这个能力赚钱, 自给自足多开心啊,这和我们两个是不是情侣,我需不需要你没有关系的呀。” “你看,我生活上根本没办法离开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现在被你养得连菜里少了一勺盐多了两瓣蒜都尝得出来,你出个差我生活质量大幅度下降,最需要你了。精神上的依赖不算依赖吗?为什么非要和物质过不去呢。” 乔璟看了眼陈岁淮虽说被稍微安慰到了一点,却对自己说辞并不满意的表情, 心中又计量了下, 很快就明白了陈岁淮无法认同自己想法的原因——他从小是在一个贫困和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长大, 培养不出和自己类似的金钱观。 第153章 他算是被锦衣玉食地养大,自然觉得钱财是身外之物, 不应该与纯粹美好的爱情捆绑在一起谈论。当时机成熟的时候,虽说也会用昂贵的礼物把自己的一部分心仪包装起来,沉甸甸地送到对方手中。可只会认为那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并不能完全替代真情的价值。 可是钱财对陈岁淮来说并不是这样的存在,他会觉得这是一切美好品质存在的基石,乔璟不愿意在这方面依赖他,那给予他的爱就始终悬浮在半空中,随时可能会离开他去寻找下一处栖息的地方。 乔璟这么想着,对陈岁淮的怜惜就又增加了一分。 于是又闷头扎进了陈岁淮为他量身定做的圈套里。 陈岁淮也知道自己这个举动恶劣,但过去的痛苦回忆已经发生了,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抹消掉它们的存在。而且对陈岁淮来说已经是隔了两世的遥远过去,本来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就没那么在意曾经的事情。 现下能用身上被烫出来的丑陋疤痕,故意表现出来的没有安全感和自我贬低倾向,巩固乔璟对他的怜爱,陈岁淮觉得也算是一种“物尽其用”了。 自知无耻,但陈岁淮无所谓。 所以他故意这么说,引乔璟往这方面去想的。 见乔璟的目光顿时藏不住温柔,陈岁淮就心满意足地配合他垂下眼,然后将乔璟往怀里搂得更紧——这种时候乔璟再觉得憋闷喘不上气,也会由着自己抱一会儿。 一边在心中腹诽:那些人居然这会儿才想着要包|养乔璟,八百年前他就动过这念头了,可他的乔璟稀罕钱吗? 要是这套行得通,他和乔璟之间能少耽误多少事儿。 * 托陈岁淮的福,乔璟之后回到校园里不再收获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反倒是走哪儿都被环绕四周的敬意扰得有些麻木。 而陈岁淮也开始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乔璟学院外,等着他下课,佯装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要和乔璟共进午餐。 乔璟起初看到陈岁淮的身影有些意外:“演上瘾了还?这两天乱七八糟的声音少很多了,我觉得差不多够了,不用再来了。” 陈岁淮说:“我再努力一下,就能转正了。” “……?” “你没发现他们现在对于我出现在这里已经很习惯了吗?”陈岁淮说,“过阵子不管我们一同出现在哪里,他们也只会以为是我死缠烂打缠着你,怀疑不到你头上。” “……” “再然后他们就会觉得你被我锲而不舍的追求打动了,或者是被烦得没办法答应了我……随便怎样吧,那样在我毕业前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牵手成功了。” 乔璟被陈岁淮离奇的安排震撼了:“虽说你上回是说服了我早晚有一天会公开我们关系,也跟我透过底掌握了乔氏多少命脉,绝对不会因为这种新闻影响乔氏太多……可也不用这么着急地推进度吧?我还有一年书要读呢。” 陈岁淮点了点头:“所以我才要快点在你身上打上我的印记。不然等我走了,这些人被唬住就算了,新来不怕死的学弟学妹趁我不在来哄骗你怎么办?” 乔璟:“胡说啥。” 哪儿那么多人看得上他! “你就当帮帮我,让我安心些吧。” 乔璟瞬间就没了脾气。 一切就如同陈岁淮预料的那样,校园内外对乔璟的非议声越来越少,谈论起他这行为的倒慢慢增多起来。 一部分人觉得陈岁淮实力比从前追求乔璟的那些人强,诚意也比他们足,赢面还算挺大,要是真能拿下乔璟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另一部分人撇去对乔璟的偏见,和他相处下来慢慢被他的品性吸引,不由自主地与他亲近,就自动站到乔璟身边替他抱怨起来。 “这人是听不懂话吗?小乔都拒绝那么多次了。” “烈女怕缠郎,乔学长该不会也怕吧?他要是真的答应了怎么办?” “就算小乔真的喜欢男生,能不能先考虑下我们自己学院的人嘛。那些家伙也太不给力了,近水楼台都摘不到月,说出去多丢脸啊。” 先前被乔璟拒绝,又被陈岁淮当众下了脸面的几个人又说:“他有钱很了不起吗?乔璟要是真会被钱财屈服,索性找那个乔家的真少爷包|养得了,那可是真的实力雄厚,而且人家至少还有些交情,看乔岩的模样,长得估计也不差,哪里会看得上他陈岁淮。” “……” 再次成为话题中心人物的乔璟听到这说法的确是有些害怕在身上的:“什么烈女,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陈岁淮不置可否:“但有些话说的还挺有意思的。” “?比如呢。” “找乔家真少爷包|养那句。” 乔璟哭笑不得:“我不是已经答应不和你分得清楚了嘛。” 那天聊完后趁着乔璟心软,陈岁淮提出了好些规定,强迫着模糊乔璟与自己的界限。 比如别老想着在外头吃顿饭就和他aa,家里吃喝与大件支出都由陈岁淮负责,乔璟的钱要用在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陈岁淮的所有着装都交由他来搭配。 “你不是觉得我穿得老气横秋,颜色款式都不讨你喜欢吗?”陈岁淮说,“所以以后我身上的东西都你来买。” 从头到尾,他都想变成乔璟喜欢的样子。 第154章 “我什么时候说你……”乔璟当即就像反驳,却突然想起刚认识陈岁淮没多久,他拉着陈岁淮去购物的样子。 那时候他拼命撺掇陈岁淮穿些符合年龄的、有朝气活泼的衣服,对陈岁淮选的那板正衬衫大为震撼。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他看习惯了,还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事,乔璟自己也成熟了许多,他居然挺喜欢陈岁淮的衣柜风格的。 当然只是觉得那些深色的衣服和挺拔的轮廓很衬陈岁淮的棱角,乔璟自己是绝对不会去碰那风格的。他还是喜欢明亮的颜色,与柔软舒适的料子。两个人的衣柜泾渭分明,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反差。 谁能想到那居然能让陈岁淮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 “那好吧。”乔璟答应了下来,不过打算暂时还是按照陈岁淮的喜好去给他添置衣物。 可今天陈岁淮却又得寸进尺地推翻先前约定,说:“乔氏真少爷实力雄厚,又和你有交情,不占点便宜真的说不过去。” “……” “要不我给你介绍些工作吧?”陈岁淮半开玩笑地把自己规划有阵子的想法说出来,“我手上准备投资的几个项目,正在找人做商业插画,要应用在广告和开屏的那种,你感兴趣吗?” 陈岁淮知道乔璟的画风,特地留心了几个有适用余地的初创项目,打算在恰当的时间与乔璟提起这件事。能促成最好,乔璟若是真无心答应,也不至于引起他的反感。 乔璟有些感动,可盘算了下手上拖欠的单子,拒绝道:“还是找更专业的人吧,而且我最近粉丝越来越多,手上约的稿都排到明年去了,花钱都要抽时间,别说赚个大的了。” 陈岁淮知道乔璟有自己赚钱的门道,可乔璟不与他细说,他就从来没问过这其中究竟是怎么操作的。 这还是头一回乔璟和他说起自己约稿的事情,可陈岁淮却有些没听明白:“粉丝?什么粉丝。” 乔璟捂住了嘴巴,说漏嘴了。 “嗯……就是我们有个平台,画师会发自己的作品和主要风格综述给负责人,他们会统一对接客户,然后把项目和要求安排下来,如果双方都满意就会促成约稿……我是说这个平台的粉丝,嗯就是这个意思。” 陈岁淮眯了眯眼,没相信乔璟的话,却也不当面戳穿。 然后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开始留意起了乔璟的工作状态,终于有一天抓到了乔璟的疏忽。 那个周末乔璟赶进度画了一个周末,最后没等陈岁淮加班后回家就趴在电脑前睡着了。陈岁淮蹑手蹑脚要把乔璟抱去床上,却不小心碰了下电脑,打开了待机的屏幕。 陈岁淮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才自言自语:“真的是不小心看到的,我没要特地偷看你的隐私。” 然后俯下|身,仔细浏览起了屏幕上那对他来说有些陌生的微博主页。 第七十六章 结局 陈岁淮觉得有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在自己眼前缓缓打开。 他再三确认, 才终于说服了自己,这就是乔璟的账号。 乔璟的画作一向是以色彩丰富大胆,叙事角度奇特来彰显个人风格的, 可是当这种特质展露在不太寻常的作品上时, 陈岁淮大为震撼。 …… 为什么一页划到底, 全是各种各样的裸|男啊? 长发的短发的,露胸露腰露背的, 长翅膀的有鱼尾的…… 陈岁淮不死心地多翻了两页, 除了中间偶尔夹杂的几幅商业插画片段, 清一色都是让人看了荷尔蒙激涨、各种颜色的肉|体。 画到这个地步一张都不被夹,也是够厉害的。 陈岁淮局促地咽了口唾液, 试图带着欣赏艺术的视角重新端倪起这些画作。老实说是真的很漂亮, 不管是人物的神色还是动作, 都尽可能大大方方, 没有任何其它隐喻,可陈岁淮依然看得浑身发毛。 他带着这怪异的目光转而往床上的乔璟看去,却发现那人眼睫微颤,即将要醒过来。陈岁淮连忙摁了快捷键将电脑待机。 “你回来啦。”乔璟伸了个懒腰,对陈岁淮习惯性地张手,等着他来给自己摸头揉肩,帮着自己清醒过来。 可是今天陈岁淮的动作好像怎么都有些生硬,乔璟就抬头去看:“你看我眼神怎么怪怪的。” 陈岁淮不自然地用手捏成拳,在嘴边欲盖弥彰地咳了下:“没有, 你看错了。” 乔璟眨了眨眼, 觉得自己可能是刚起来眼睛有些干, 看不清东西。他怎么觉得陈岁淮脸有些红?两个人都在一起多久了,陈岁淮又是这脸皮, 哪里可能没啥事脸乱红呢。 “噢,好吧。”乔璟捏了捏陈岁淮的手,“明天晚上去和司一柠纪澜吃饭,你还要加班吗?要是赶不过来我自己去就好啦。” “纪澜能过来,我肯定也行。” 乔璟这才反应过来:“啊对,你们是一起工作的。”他渐渐已经能接受纪澜这么小年纪就已经跟得上陈岁淮思路,在乔氏打下手的事情。除了偶尔叮嘱陈岁淮给这个刚进大学没多久的新生多些时间学习、和同学们出去玩,就完全不操心那两人的事。 陈岁淮又问:“为什么突然要一起吃饭?他俩在一起了?” “没有。”乔璟叹了口气,“司一柠突然报了个游学项目,要去北美读半学期的课,报得火急火燎的,下周就要出发了。” 第155章 “游学?”难怪看最近纪澜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感情上出了些问题。 乔璟点头:“她之前就有在考虑要不要出国重新读个自己喜欢的专业,但是还没想清楚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想多走走看看。” 陈岁淮有些惊讶:“出国读什么?” “数学或者统计之类的吧,她其实对经济学挺感兴趣的,不仅在纠结要不要去一个新地方深造,还在思考如果决定去了,是往纯理论的方向深入钻研,还是选择实用性更强的学科。” 从纪澜那边听了些只言片语,陈岁淮对于司一柠有心换专业的事情略有耳闻,他感到意外的是司一柠居然依旧会走上留学的道路。 “看来有些人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的。” 回想起纪澜之前提起司一柠信心满满的模样,陈岁淮就觉得有些好笑。可他也没什么余力去关心得力下属的情感状况,因为第二日他几乎花了一整天在研究乔璟的微博主页上。 原本陈岁淮只是惊讶乔璟是走这路数的艺术家,可越翻他越觉得事情不妙。 乔璟早年突然大火的那几张图上画的人,陈岁淮没法不觉得眼熟。 他上下打量再三,才斗胆确认那些顶着与自己截然不同相貌的人物的身体,确实是以他为模板画的。 甚至在他肌肉量有波动的那段时间,乔璟笔下的人物体型也有着明显的差异。 很显然,现在的乔璟在人体刻画上游刃有余,但早期必须得照着什么参照物才能下笔。 而他很荣幸地做了一段时间参照物。 “啧。”陈岁淮坐在办公桌前无意义地滑动着鼠标,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当初乔璟神采奕奕地在健身房东张西望,得知自己有运动习惯后那么积极地往家里搬器械,还想尽各种办法路过门口打量他两眼,原来并不是贪图肌肉男,或者喜欢他的身材。 乔璟只是需要个模特而已。 难怪两个人在一起后乔璟光顾家里健身房的次数并没有那么多了,陈岁淮还当他看习惯了自己不再稀罕,其实只是乔璟那段时间画熟了手,用不上他了。 “真是……”陈岁淮有些郁闷,却又说不出乔璟哪儿不是来。 他不知道是该埋怨一下乔璟当年的“别有用心”,还是该感谢自己正好满足了乔璟的需求——如果那时候出现在他身边有用的是其他人,乔璟会不会就因为这契机和别人在一起了? 陈岁淮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要计较这么多了。至少乔璟不是个用完他就扔的绝情角色,陈岁淮对此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 可是…… 乔璟又不图他人,又不图他钱财,那有一天他万一哪里做的不好,不讨乔璟喜欢了,又该怎么办呢? 陈岁淮忍不住发起愁来。 * 陈岁淮本来以为司一柠对纪澜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可吃完送行饭后他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纪澜让我和你说下周三准他一天假,他要去送一柠。” 陈岁淮翻了个白眼:“我那天有七个会。” 乔璟大笑:“所以他才绕到我这里来替他请假。不过你也别总抓着个小孩儿压榨,公司里那么多有经验的秘书和助理,就算你信不过他们,也总不可能干不过一个大学生吧。” 陈岁淮在心中默默腹诽:还真不能。 所以这种唇枪舌战关头丢下他去送人的纪澜就更加面目可憎了起来。 “算了,看在他确实帮我多赚了些钱,又找对了人求助的份上。”陈岁淮说,“他也托我来吹吹枕边风,问你能不能多套些司一柠的想法出来。” 乔璟挑眉。 陈岁淮说:“我一点都不感兴趣,真的不感兴趣,全都是纪澜问的,司一柠到底对他有意思吗?要是完全不喜欢,为什么那天吃饭的时候愁眉苦脸,和纪澜眼神对一下就脸红脖子粗的。要是喜欢,为什么不说清楚就满世界乱飞。” 乔璟:“这可太像是纪澜会说的话了。” 陈岁淮轻咳。 乔璟说:“纪澜仔细算起来比一柠小了快三岁呢,虽然这年龄差在我看来没什么,但是一柠总归有些介意。他们刚认识的时候纪澜还是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朋友,哪怕他现在西装革履看着比我们都要成熟好多,但人总是会被第一印象局限住的嘛。” “所以一柠她和我说想出去走走,让纪澜和自己都冷静冷静。如果回来了还是对彼此有感觉,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陈岁淮“哦”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乔璟跟前说:“那你刚见到我的时候,说我是头山里来的小狼狗,很凶、不好接近。现在还被这第一印象局限着吗?” 乔璟:“……?”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等等。 “卧槽。”乔璟瞪大圆眼,脸因为羞耻涨得通红,“你怎么看到我账号了!” 陈岁淮学着狗的模样,在乔璟唇边若有似无地舔了下:“没关系,狗认人,对自家人不凶。” 乔璟爆炸:不光是狗不狗的问题,他微博里还有好多乱七八糟的画,陈岁淮不会也看过了吧? …… 难怪他觉得这两天陈岁淮软磨硬泡拉着他试的新姿势有些眼熟呢。 “我们说回正经的吧。” 陈岁淮:“我没说不正经的啊。” 第156章 “……”乔璟硬着头皮岔开话题,“这是一柠给我的说辞,她没和我多说过跟纪澜相处的细节,但我觉得九成九有戏,不然一柠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放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逼自己做决定。” 陈岁淮见乔璟实在是害羞,便打算把这笔账稍许往后挪一下清算时间,顺着乔璟的话追问:“她做的决定不是自己学什么专业,要去哪个国家学吗?和纪澜有什么关系?” “有啊。”乔璟说,“人在开始一段感情之前,就是应该先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未来要往哪里去。只有自己完整了,才能在自己的生命里纳入另一个灵魂。” 爱情只有锦上添花的时候,才更能凸显出它纯粹的价值。 陈岁淮听着听着,双手不知道何时捏成拳,指甲深深刻入掌腹的肉中。 “如果……我是说如果。”陈岁淮说,“你先前和我说的那个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爱上我吗?” “不会。”乔璟否认得很干脆。 陈岁淮有些后悔问出那个问题,因为他比乔璟更清楚“梦中”的自己有多么可怖。若要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回到从前,恐怕也只会劝乔璟赶紧离开陷入疯狂执念的自己。 就算乔璟骗他说会喜欢的,陈岁淮也不会相信。 乔璟继续说:“因为我很清楚地感知到,那个状态下的我不会喜欢任何东西。” “我看不见天空、明月,感受不到花鸟的生机,尖锐的鸣叫和心底的嘶吼充斥着我的耳朵,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吸引我的地方,我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又怎么可能有余地去喜欢你——无论当时的你用什么样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 乔璟看了眼神色凝重的陈岁淮,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便扯了扯他的脸:“不过梦里那个顶着你面貌的家伙真的不太讨喜,我还是喜欢这样的陈岁淮,你可千万别乱学。” 乔璟觉得陈岁淮看向他的眼神太深沉了,那漆黑的眸子湿润得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他面前一样。 说句喜欢就能让陈岁淮那么开心吗?乔璟心里暖暖的,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既然陈岁淮那么喜欢听,那他以后变着花地多说几句好了。 这么魁梧又粗糙的人,总会在各种奇怪的地方让他感觉到反差。 还挺有趣的。 乔璟想着,低头笑出了声。 “乔璟,那你喜欢现在的自己吗?”陈岁淮颤抖着声音问,“你觉得我们认识的那一年,是最好的时间吗?” “……啊?”乔璟戳了戳他,“当然喜欢了,不是你一直在告诉我,我是个多么多么优秀的人,多么值得被喜欢吗?” 至于另一个问题,乔璟觉得有些莫名,他从来没思考过这个。 “应该是吧,如果时间倒退得再早些,我的三观还没完全形成,做什么事都比现在更摇摆不定,估计遇到问题没什么心思去想解决办法,光顾着内耗去了。要是再晚一点……说实话我挺害怕的,害怕我如果顺着原来的生活轨迹,终将会屈服于乔岩他们笃信的那套规则里,那样的我……该活成个什么样的人啊。” 而从遇到陈岁淮以后,他无论主动或是被动地被裹挟着往前走,都没有一刻后悔过。 他做的每个抉择都在让他尝试着摆脱自己身上的枷锁,去成为一个更完整独立的人。 这个过程也让他逐渐与自己的所有不足和解。 他依旧没有向这个自己不太认同的世界妥协,但是现在的乔璟找到了自己存在于其间的意义。 这是件很幸运的事情,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寻到这一点。 同时乔璟也觉得,能遇到陈岁淮是足够与之相提并论的幸运事。 “所以你是我锦上添花的存在啊。”乔璟弯着眼睛笑起来。 陈岁淮感觉喉头哽着什么,说不出话来。他去牵乔璟的手,拇指在他柔软的掌心不住揉捏着把玩。 这似乎是陈岁淮表达自己情绪的一种方式,乔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却也不阻止,由着陈岁淮折腾他的手。 陈岁淮只是想到了纪澜这一世才转述给自己的,乔璟前世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要是我们早些认识就好了。” 他一直以为乔璟只是在遗憾和他相遇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没有太多的选择。可陈岁淮想不明白若是早些相遇,究竟该早到什么时间点上,才有可能让一切从头来过。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是要回到乔璟还对生活充满希望的那个瞬间。 他可以自由地选择去做转瞬即逝的烟火,或是深夜孤街上的长明灯。 没有人可以扭转时光,将他从无尽的深渊里捞出来晒晒太阳,或去触摸月光。 除了他自己。 “乔璟,我有个东西想送给你。” 眼下的气氛太好,乔璟本来半靠在陈岁淮身上闭目享受着冬日午后的暖阳,听他这么一说却不由警惕起来,生怕陈岁淮又给他来什么出其不意的招数。 不怪他先入为主地冤枉陈岁淮,是这人坏氛围的前科数不胜数,不得不多提防着些。 乔璟刚才就感觉自己贴着陈岁淮的地方被个硬东西硌着,白日那什么也太不像话,所以陈岁淮不说,乔璟只当没感受到。 这会儿陈岁淮垂眼抿唇,乔璟默不作声地后退了半步,心里已经想了一百种借口来婉拒陈岁淮的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