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节 ?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作者:伏地·猫 简介: 两人第一次见面,妙果趴在坭坑里像个脏脏包,还是个即将被爹娘贱卖的脏脏包,撑着伞的沈钰安仙气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飞升。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妙果向神明所做的交易——时隔千年的重逢和再次相爱。 第1章 那个小傻子 “哒、哒、哒——” 此时方才破晓,天色隐约泛青。 五大三粗的汉子披了衣服起来为妻子倒水,疲惫的妻子抱着哭闹一夜的孩子低声哄拍。 他往厨房去,院门口的灯笼不断地发出细微的动静。 夏季尾巴的清晨,说不上热,但也不至于这么凉快。 想不明白怎么回事,汉子加快了步伐。 汉子姓张,无双镇众多果农中并不出挑的其中一个,家在镇子边上,距离镇子还有点远,这里只剩下几户邻里不远不近地住着,其他人都搬去了镇上。 无双镇以前只是个夹在两座大山中间的贫瘠小村子,家家户户巴望着并不肥沃的黄土种出救命粮,六十年前一场暴雨引发山洪,大水淹没了农田。 值得庆幸的是,村子不仅没什么伤亡,还因祸得福——一条充沛的河流出现在这里,农作物灌溉有了保障,一位沈姓商人途经此地,意外发现这里种出的果子要比别处香甜,且品相上佳。 沈姓商人于是定居于此,带着村民们改种果树,再卖出去,渐渐的,河的两岸就发展起一座不怎么富庶的小镇。 小村子有了名字,叫做无双镇,河流也有了名字,叫做白水河。 六十年过去,很难说这里的人都是原来小村子里的人了,但住在小镇边缘的,仍然是简陋的土坯房的人,一定是村里的原住民没错了。 张姓汉子家代代住在这里,没舍得往镇子中心的白墙青瓦房搬,在他看来,黄泥做坯,石片做顶的房子没什么不好,篱笆扎起来围个小院子,生活也过得下去。 这里剩下的人家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房屋样式,要是离得不远,对面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也看得一清二楚。 汉子摸黑去厨房打水,回来时冷不丁看见隔壁杜家的菜园子里蹲了一个人,双手在地上扒拉泥土。 两家离得近,院子之间只隔着一道篱笆墙,关系也还行,汉子于是回屋拿了油灯走近,“谁在那里啊?” 那个蹲着的人转过身来,背着天光,但汉子在灯火下看清她披散的乱糟糟的头发、清秀顺眼但明显蜡黄的小脸,她小猫叫似的喊了一声:“张叔。” 张叔松了口气,油灯放下一点,缓和语气:“果子啊,这么早在菜园子蹲着干嘛?叔还以为哪家皮猴崽子偷菜呢。” 对面的小姑娘站起来,搓了搓两手的泥巴,直愣愣地看着张叔院门口,好像没听见他的问题。 因为天色不亮,她的眼睛黑漆漆的,脸又瘦小,这么看有点瘆人,张叔莫名地后背发凉,也朝着自家院子门口看去,木门栓的好好的,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早就熄了,在风里轻轻晃荡。 再回头,杜家那小女儿走近篱笆,踮着脚送过来一棵完整的桃树苗,枝条抽绿,嫩芽上还沾着露水,莫名地讨人喜欢。 小姑娘捧着树苗,说话慢吞吞地:“送给婶子,开花。” 原来刚才在菜园子里蹲着挖树苗啊。 张叔有点同情,但做出很高兴的样子接过桃树苗,“哎呦,这长得好,你婶子肯定喜欢。” 他不考虑为什么桃树苗会在菜园子里种着,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接过桃树苗的一瞬间,哭了一晚上的小儿子终于哭累了似的睡去,不再出声了,周围阴冷的感觉也散去不少。 恰巧杜家爹娘房里点了灯,他们要起来赶早出摊,去镇上卖豆腐。 杜家阿娘在屋里喊人:“果子,过来梳头了!” 小姑娘听见喊,还盯着张叔,跟他挥挥手:“阿娘喊了。” 说完也不等张叔反应,转身朝着院子里去,杜家阿娘开门,早知道女儿早起了一样,看她两手脏兮兮的,数落着给她擦洗了,再拿着木梳给她梳头,又急匆匆地去厨房烧水。 张叔站在篱笆边上,看着小姑娘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像是才反应过来阿娘走开了,然后摸到自己的头发,不甚灵活地给自己编辫子,十个手指头要打架似的。 叹息一声,张叔提着树苗回屋,妻子放下终于熟睡的孩子,利落地梳头盘发,瞧见他提了棵树苗,还举着油灯,莫名其妙:“天亮了拿什么灯出去?回来还拿棵苗子?” 她一说,男人才反应过来天光已经大亮,举着桃树苗给妻子:“天亮得太快了,你瞧,果子送给你的。她一大早蹲菜园子里挖的,刚还被她娘数落了。” 妻子知道那个小姑娘,柔和了眉眼,接过树苗打量:“苗子好呢,果子也是个好孩子,真是造孽,怎么就吃药吃傻了呢?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瞧着还没七岁的二丫脑子灵光。” 果子全名儿叫杜妙果,小时候瞧着冰雪聪明的,就是有时候说胡话,她阿娘怕孩子是有什么毛病,带着去医馆看病,吃了很多奇怪方子,终于把人真吃成了远近闻名的傻子。 张叔打个哈欠,穿好衣服,不好说人家爹娘得不是,只能附和地叹息一声:“可惜了。” 被张家夫妻俩同情的小傻子并不知情,坐在院中的丝瓜架子下编辫子,两边的麻花辫,一边整齐漂亮,一边歪歪斜斜狗啃了似的。 她头发很长,黑亮的辫子垂在身前都还能到腰,是以她自己动手的这边辫子一直编到了爹娘挑着豆腐出门,三姐妙杏起床。 杜妙杏比妹妹大一岁,长得并不如妹妹好看,脸色因为营养不良和长期劳作显得蜡黄,一块红色的胎记覆盖了她半个额头,加上杜家太穷,十七岁还在待字闺中。 看见妙果在丝瓜架子底下闷头编辫子,妙杏走过去一瞧,果然妹妹的手艺没有任何进步。 叹息一声,她温柔地给妹妹解开辫子重新编好,引导着妹妹开口说话:“今天起得好早,在菜地里找到什么了?” 家里房间不够,她们姐妹向来是睡在一间的,妙杏最清楚妹妹不睡懒觉,天天早起在菜园子里扒拉泥土。 为了给妹妹编辫子,妙杏蹲在她身前,妙果愣愣地看着屋檐下的蜘蛛网,听到她问话,视线才慢悠悠地落到妙杏的肩膀上,那里坐着两只灰褐色的小东西。 细细的身子顶着不起眼的大伞帽,整个身子加起来也没有妙果的巴掌大,像雨后的蘑菇,不过是会跑会动的那种。 “菜地,小虫子,背着房子。”妙果慢慢把手放在姐姐的肩膀上,说话间屈指弹飞了那两只蘑菇精。 妙杏毫无察觉,站起来牵着人去厨房,扩展妹妹的认知:“那是蜗牛,你抓住它了吗?” 妙果乖乖地提着洗得发白的土布裙子跟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没有呢。” 杜家不富裕,孩子却多,大哥已经分家出去,二姐嫁了邻镇上的屠户,家里如今还剩下等媒人消息的妙杏,痴呆之名远扬的妙果,以及这个家里唯一的读书人——六岁的小弟。 小弟下午去书院上课,家里的活计不用动手,是以上午的时间大多是睡过去的,妙杏却得领着妹妹喂鸡扫地洗衣服,临近中午时又匆匆进了厨房做饭。 她待小妹妹是怜爱的,并不会因为妙果看着反应迟钝就欺负她,反而处处照顾,比杜家阿娘更像个亲娘。 抱着装菜的筐子进厨房之前,她对日头里晒着的妙果喊:“果子,戴上草帽,去给摘两根黄瓜来。” 还在菜地里跟大白萝卜较劲的妙果默默松开了被揪秃的萝卜,去屋檐底下摸了个大草帽扣在脑袋上,慢吞吞地朝着黄瓜架子走去。 此时已经是夏季的尾巴了,黄瓜藤枯死了不少,估计再过两天就吃不上黄瓜了。 妙果在架子前面站着不动,盯着阿娘说过的做种子的老瓜,又在枯败的叶子里试图找出第二根能吃的瓜,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篱笆墙那边出现个人,趴着墙对她招手,妙果看过去,发现是张婶子,她还端着一碗什么东西,顶着日头喊她:“果子过来,看婶子给你做啥好吃的了?” 好吃的。 妙果走快了几步,张婶子递过来手里的碗,里面装着三张肉饼,混着开春时候晾干留存下来的椿芽,香气扑鼻。 张婶子隔着篱笆拍了拍妙果戴着草帽的脑袋,跟她叮嘱:“你们三个孩子都有,别叫妙杏省给弟弟了,也别跟爹娘说,叫你娘知道,又胡思乱想。” 妙果点头,被太阳晒蔫了似的,声音细弱:“谢谢婶子。” 张婶子喜欢女儿,杜家不把女儿当人看,一年到头地干活,当骡子使唤,却只能过年时候才分上两口肉尝尝味儿。 你说家里穷也就算了,偏偏妙杏和妙果都瘦的一把骨头,肤色蜡黄,杜小弟却能吃的白胖白胖的。 两个女孩从小就乖,时不时还帮她带带皮孩子,实在看不过眼,张婶子就偷偷地给姐妹两个做些好吃的。 她本意并不是不喜欢杜小弟,却到底是偏心了点,有一次家里熬了鸡汤,她给姐妹俩送了一份,恰逢杜小弟身体不适,妙杏把汤省着给弟弟了,让杜家阿娘知道了,当时闷在心里不说,却在镇上与人话里话外说她看不起老杜家,当杜家人是讨饭的。 张婶子并不怪她如此,只是以后送吃食都是三个孩子谁都不短,也叮嘱妙果别告诉爹娘。 妙果把草帽摘了递给张婶子,哒哒哒一阵风一样跑进厨房,不多时又抱着空碗出来,路过黄瓜架子还停下来摸索了一会儿。 张婶子一头雾水,看妙果踮脚送回来一个洗干净的空碗和水灵灵的两根黄瓜,稀奇道:“哎呦,这会子还有这么嫩的瓜呢。” 妙果认真地道:“谢谢婶子。” 本也不是交换意思的妇人还是拿了碗和黄瓜,走之前叫妙果快回去趁热吃肉饼。 妙果目送她回屋,把草帽又戴回头上,左手揉着无故痉挛起来的右手,慢慢地走回自家屋檐下。 第2章 她看见鬼了 妙果回到厨房,洗了手就捧起自己的那张肉饼开始吃,妙杏还在炒菜,顾不上说话。 睡了一上午的杜小弟摸索到厨房,见灶台上的碗里放了肉饼,眼珠子瞟到咽下最后一口饼的妙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伸手就要把碗端走。 妙果“嗖”一下站起来,赶在他够到之前把碗端起来,黑琉璃似的眼睛不带什么柔软的情绪,此刻一点也不痴傻:“等着三姐。” 杜小弟怒了,指着她喊:“凭什么你先吃了?” 妙果又不说话了,她占了年龄的优势,才能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脸红脖子粗的弟弟。 杜小弟并不怕她,见她一动不动,以为她又发呆,扑过去要抢,妙果骤然发怒,单手揪着他的耳朵使劲把他往厨房外面拖。 也许是干活多的缘故,她虽然瘦小,但力气是有的,娇生惯养的杜小弟根本躲不开,使劲去踢她,踢中几脚,妙果反而变本加厉,他耳朵痛得快被扯掉了。 杜妙杏头都大了,转个身的功夫弟弟妹妹就打起来了,她匆匆往锅里加了瓢水,跟出去劝架,却见杜小弟已经被打服了,半边耳朵通红,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吃饼,哭都不敢用力。 反应迟钝的妹妹站在旁边看天,好像又在发呆,听见她出来的动静才转过来,对视半晌,突然想起来似的,把怀里的碗递给她,里头是张肉最多的饼。 ……这种时候真的很难相信妹妹是个傻子呢。 妙杏张嘴,又闭上,接过碗,叹了一声:“果子,以后别再打弟弟了。” 每次都是,揍完就告状,然后妙果会挨打,但她还是会揍不听话的弟弟。 妙果当作没听见,坐在屋檐下的草墩子上发呆。 这么一闹完,妙杏急匆匆地把饭菜装进食盒里,又从磨坊间里挑出一担豆腐,带着妙果出门去给爹娘送饭。 她没来得及吃的肉饼叫妙果带走了,当着杜小弟的面包进帕子里揣走的。 他们家在镇子最南边,顺着河往上游再走一段路才能看见镇子里的白墙青瓦和熙攘人群。 这段路没什么人烟,硬梆梆的黄土路,草木稀疏,平时家养的狗三五成群地爱在这里追逐。 进了镇子,姐妹俩在众多摊位里找到杜家豆腐摊,他们家手艺不错,早上挑的豆腐刚刚好买完。 添了新豆腐,爹娘吃饭,妙杏就先招呼买豆腐的客人,妙果站在姐姐后面摇着蒲扇,防止小虫子飞进豆腐桶里。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节 妙果动作迟钝又机械,低着头不看人,一只带着甜腻脂粉香的肥手却隔着大半个摊子抚摸上妙果的脸。 “这不是妙果丫头?哎呦都这么水灵了!” 这手沾满了粘腻冰冷的汗液,浓厚的香粉味道夹杂着腐臭扑面而来,妙果皱着眉迟钝地后退躲开。 她抬眼看,一个头上簪了大朵红色绢花的丰腴妇人挤出半个白腻的胸脯,趴在她们摊子前的横木台上,眼睛被脸上的横肉遮挡成一条细线,执着地要摸摸妙果。 妙杏一把将妹妹挡在身后,勉强笑着招呼:“香婆婆,刚送来的新鲜豆腐,称两斤?” 来人姓赵,但白水河上下的镇子都管她叫香婆婆,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媒婆。 妙果还记得她,四年前,杜家爹娘不想要她了,就请了香婆婆为她寻个好去处,去处的“好”要着重体现在对方愿意多少钱买下妙果。 当时的妙果比现在更矮更瘦,但胜在长得不随杜家爹娘,眉眼清秀,牙齿雪白整齐。 香婆婆用看牲畜的手法看了看妙果,满心坏水地就想把妙果嫁给个有钱老头子做妾,但这桩事最终没成。 被打断了动作,香婆婆直起腰来,笑得肥肉乱颤,红色的口脂显得她的嘴很大,像是刚吃了小孩:“妙杏啊,你也该嫁人了,长得不好看不要紧,手脚麻利就是了,邻镇有个小伙子啊,虽然穷了点,但配你正正好!” 妙杏下意识拨弄自己的头发,想挡住额头上丑陋的胎记,但红色的胎记覆盖半个额头,是遮不住的。意识到这一点,她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脸上,针扎一样的刺痛。 香婆婆得意地扭了扭腰,自觉打了胜仗,眼神落在妙果身上,像是在估算她的价值。 她打量着妙果纤瘦的四肢,微微起伏的曲线,不太满意的砸吧一下嘴,视线转到妙果的脸上,却见这傻子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她,叫人倍感不适。 周围聚集起来看热闹的人,坐等好戏开场,便于他们茶余饭后有新的谈资,一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但在妙果的眼里,香婆婆背上突兀地趴着一个穿粉色衣服的“人”,一张残破的红盖头遮住它的头脸,只能看见它青白色的尖尖下巴和殷红发紫的唇,它不属于阳间人世,在色彩鲜明的场面里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阴冷寂静。 这个东西,四年前还不在。 也许是察觉到了妙果的视线,那东西抬起来头,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大凶之物。 妙果蓦然收回自己的视线,捏紧袖口,又垂下去头做闷葫芦。 动静闹得大,妙杏捂着额头红了眼,杜家爹娘却没理会,放下饭碗过来对着香婆婆笑。 杜家阿爹紧张地搓搓手,苍老黝黑的脸笑出褶子:“香婆婆,可是给我家妙杏说亲来了?那个邻镇的小伙子条件怎么样啊……” 香婆婆嫌弃地挥挥帕子,嘴上很不留情:“哎呦杜家老哥,你们妙杏长成这个样子,哪里有人肯要哦,我还不是替你们水灵漂亮的妙果说亲来了?” 杜阿娘的脸色很不好看,但还是僵硬地笑:“我家杏子也没那么不中看吧……况且妙果已经有了亲事。” 香婆婆睁大眼睛,声音尖锐地喊起来:“什么亲事哦?当初你们反悔,刘老爷可是很生气!可你们也没把丫头嫁人,这些年谁上了门?哪里凭空来的亲事?” 杜阿娘不会吵架,只能扯一扯丈夫的袖子,杜阿爹才为难道:“是,确实是有亲事,沈家阿郎……” “哎呦喂——”香婆婆的红唇扯开,笑得前仰后合,用帕子擦眼泪。 “你们攀扯沈家阿郎?人家是什么人家?你们街头卖豆腐的女儿送过去给人家状元郎做洗脚婢么?” 这话很是难听,但杜家夫妇唯唯诺诺惯了,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反驳。 妙果牵着三姐慢慢地挪到爹娘先前坐着吃饭的地方,给她擦眼泪,呐呐道:“不哭,不丑。” 姐姐埋头在她肩膀里小声啜泣,妙果坐着,听爹娘在香婆婆尖细的吵嚷里费劲地,翻来覆去地解释与沈家阿郎的“婚约”。 沈家阿郎。 一道撑着油纸伞的影子在脑海里滑过,她好像又嗅到了那天的潮湿水汽。 杜家其实很平凡,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家,但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这样一个平凡的穷苦人家养育了五个孩子,有三个都是被称作“赔钱货”的丫头。 妙果出生时,爹娘为人父母的喜悦已经冲淡,有的只是生活的重压和疲惫,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妙果自小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她总说房间里有会动的蘑菇跑来跑去,说厨房里有困在咸菜缸里的红毛狗,说坟头怎么站着已经去世的鳏夫爷爷。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修仙的门派,多的是招摇撞骗的道士,人们不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所以这个张口说灵异志怪的小孩子被认为是病了。 杜家阿娘带女儿看病,吃了很多治脑子的药,吃了整整两年,妙果终于不再说她看得见什么了,也终于变成了一个反应迟钝的傻子。 小儿子两岁了,这个家更加不堪重负,大儿子迟迟说不到亲事,女儿再多也因为家穷嫁不出去,杜家爹娘咬牙做出决定,要将妙果卖了。 因为她已经是个“傻子”,傻子不懂事,不必在意她的意愿,再说他们是父母啊,女儿孝敬爹娘是应该的。 他们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等待香婆婆为他们找到“女婿”。 那天是个寻常天,雨下的不大,但连绵的湿浸透衣服,叫人肌骨发寒。 妙果茫然地跪在院子里,滚一身的泥水,大哥抱着小弟坐在堂屋没出来,二姐和三姐挡在妙果身前,恳请爹娘不要卖了妹妹,一家人拉拉扯扯地哭嚎,邻居们有看热闹的,有劝说的,但最终不好插手家务事,都陷入了沉默。 撑着青山淡墨绘图油纸伞的少年郎君踩着一双木屐路过,听到动静后靠近人群,周围人认出他,让开一条路。 他很高,衣着素净,面料却是顶好的,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青色伞柄,微微抬伞,露出他还有些少年气的精致眉目,唇色嫣红。 蝶翼一般的睫毛上下一碰,复又分开,点漆似的眼对上抬着头正在发呆的脏脏包妙果,他好看得近乎妖冶。 “啊……” 妙果呆呆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非人的妖物。 却见妖物郎君轻轻勾起一个安抚的笑,浓密的睫毛弯出温柔的弧线,冲淡了那种妖冶的感觉。 这下便不似妖物了,更像下凡的仙子,好看又贵气。 他叫沈钰安,是辞官归乡的状元郎,打算重开镇上的书院,那天正在挨家挨户地收学生,路过杜家,从围观的邻居那里听了事情原委。 看妙果身量还不到他的腰,瘦的仿佛一根干柴棒,分明还是个孩子,一时心生怜悯,不忍她如此命运,就掏钱给杜家爹娘,说让他们把妙果养着,若是寻不到合适的良人,及笄之后他自来求娶。 杜家爹娘信以为真,缓解了燃眉之急,眉开眼笑地说好。 那时候妙果懵懵懂懂的,阿娘告诉她,沈家阿郎是个好的,以后妙果嫁给他就有福了。 可是芝兰玉树的状元郎四年来不曾上门,那个随口一说的婚约也没有凭证,想来真的只是个借口罢了。 杜家素来是镇上的老实人,夫妻两个渐渐在香婆婆牙尖嘴利的攻势之下偃旗息鼓,收拾东西预备收摊。 香婆婆眼珠一转,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抱着手臂,换了缓和的语气苦口婆心道:“老哥,嫂子,也不是我多做纠缠,实在是刘老爷那边逼着我呀!” 吵不起来,周围的人就都散去了,杜家阿娘也因此把脸冷下来,努力硬气道:“那是你的事,做什么来找我家的晦气!” “怎么是找晦气呢,”香婆婆半点不见外地挽住杜家阿娘的手臂,喜上眉梢:“我这分明是大喜事呢,不是我自吹哦,杜家嫂子,我谈成的婚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眼光再准不过,老夫少妻最能长久的,刘老爷对妙果念念不忘,这是何其情深!妙果嫁过去享福呦……” 她吹得天花乱坠,杜家夫妻耳根子软,略有松动,香婆婆见状,又鼓吹道:“咱们家妙果呦,长得就是富贵面相,那是注定要嫁给有钱人的呀,再说妙果还年轻,侍奉刘老爷能有几年,待刘老爷……” 她嘴角抿着奇怪的笑,哼哧几声,继续道:“到那时,妙果能拿到的钱可不少呦。” 她们后面几句话声音很小,模模糊糊地听不分明,但在香婆婆的目光落在妙果身上后,杜家爹娘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看向坐在墙根下的小女儿。 午时的太阳毒辣,灼热,妙果却感觉到后背发凉,爹娘的面目变的陌生可怖。 趴在香婆婆背上的东西听全了她的话,在她背上稍稍直起身子来,朝着妙果的方向咧开嘴,细密的尖锐利齿间并没有舌头,口中鲜血涌出,向下粘连成一条细线,很快浸湿香婆婆的衣襟。 但她浑然不觉。 “往北面跑哦。” 来自阴间的呢喃窃窃地在妙果的耳边响起,含糊不清,耳后皮肤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轰隆隆——”一声闷雷炸响,天空突兀地暗下来。 第3章 上门的木头人 突然下起的雨扰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杜家爹娘送走香婆婆,招呼杜妙杏过去收摊,杜家阿娘一反常态地把自己的蓑衣斗笠穿在妙果身上,粗粝的掌心摸了摸她的脸。 一家人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无双镇的降雨并不频繁,灌溉和吃用都靠着贯穿镇子的白水河,东西两边的镇子连接都要经过最北边的白水桥,这桥是最初那位沈姓富商修建的,仿了富庶地方的样式,做成半圆的拱桥,栏杆两边很随机地雕刻了几只形态各异的狮子。 此时一个撑着伞的年轻男子站在桥上,伸出一只右手摩挲狮子的石头脑袋。 这只修长的手上戴着很贴合的手套,朦胧的黑纱材质仿佛能直接看见皮肤,凑近了才发现那若隐若现的错觉不过是其中夹杂的金丝。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油纸伞面上,从这个方向眺望镇子,凡人看不见浓郁的黑气从镇子中心飘出来,渐渐蚕食整个小镇。 镇上唯一的书院就在过了桥不远的竹林里,有稚嫩的童音在大呼小叫:“沈先生!沈先生!有人打起来了!” 被唤作先生的年轻男子正是沈钰安,他收回目光,右手在空中信手一拈,一只破旧的鱼篓从河岸里飞到他手上,里面没有活蹦乱跳的鱼,绿油油的水草装了半个篓子。 他不急不慌地提着鱼篓回去,十来个孩子围成个圈,讲室的桌子蒲团东倒西歪,宣纸乱飞,所有东西都不在应该待着的地方。 “先生来了!”跑去叫先生的机灵男孩叫着,一群半大的孩子顿时让开位置,露出中间打架的两个学生。 杜小弟叫人压在地上,眼角乌青,把他揍了一顿的也没好到哪里去,手腕上一个沾着口水和血丝的牙印还在耀武扬威。 两人还在吵:“卖豆腐的也敢惹我?我家可是开钱庄的!就说你姐姐是傻子了怎么着吧?” 杜小弟使劲扑腾,炸了毛似的:“她不是傻子!你再说我咬死你!” “就是傻子就是傻子!” “够了,”沈钰安把手里的鱼篓搁在墙角,跟着他回来的瘦小男孩接过他的油纸伞收起来,也妥帖置放了,“罗俊,松开成根。” 他并不像无双镇的庄稼汉那样结实魁梧,但身量高大,脊背挺直犹如一棵修竹。 沈先生长得俊美,脾气也温和,总是含着温柔的笑意,但没有刺头敢不听他的话,一双沉静的眸子偶尔露出的冷然神色实在叫人喘不过气。 罗俊不情不愿地松开人,杜小弟终于能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都弯腰喊了先生。 顺滑的布料从孩子们眼前掠过,是先生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撩袍坐下了,他拎起一本被墨水殃及的课本,脸上没什么表情。 “……” 学生们都站好不敢开口。 谁敢承认是自己敢的啊。 静了片刻,沈钰安开口,却没说什么责备的话,揉着额角将书放回桌案,吩咐道:“所有人把讲室收拾干净然后下学,寻衅滋事的两个最后走,我亲自送。”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道:“先生,还在下雨呢。” 雨下得突然,大家来时都没带伞。 沈钰安看他一眼,道:“放心走就是,雨不会下太久。” “……” 说不上是不是错觉,但总感觉沈先生的眼神深处隐含嫌弃,他难道问了个蠢问题吗? 讲室收拾完,没有参与打架的孩子结伴走了,雨势变小,只有零星点滴,他们呼啦啦跑过白水桥,讨论沈先生今天为什么又没有钓到鱼。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节 钱庄派了伙计来接罗俊,看见沈钰安,取下头上斗笠弯着腰打招呼:“沈先生,今天雨下的突然,我来给东家孩子送伞,不想您下学这么早啊。” 沈钰安客客气气地还礼,唤来罗俊,把人交给伙计:“左右无事就下学了,你来的正巧,劳烦转告罗掌柜,明日我会上门拜访。” 伙计不明所以,但东家的家事不好仔细问,只能领着人走了。 书院只剩下杜小弟,他胖墩墩地,抱着沈先生递给他的鱼篓,吸了吸鼻子,小声喊:“先生?” 先生没搭理他,折回屋檐下取了油纸伞,在鞋上又套一双木屐,带杜小弟出了书院。 他也没锁门,好像不怕有人偷东西似的,杜小弟跟在他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镇子南边走。 胖胖的脸上堆满忧愁。 不知道怎么跟爹娘解释,先生一定会把打架的事告诉他们吧? 杜小弟虽然熊,但还是很讲义气的,挨了四姐的揍,但也吃了她给的肉饼,总不能看着别人骂她。 也不知怎得,平常要走很久的路,和沈先生一起走,总觉得没几步路就到了。 杜家到镇子上的一段路都是土路,下了雨全是水坑,杜小弟跌了一跤,摔成个泥猴,沈钰安牵着个泥猴敲门,妙杏急急地跑出来。 “门没锁,谁呀?” 那会儿妙果正在屋檐下的草墩子坐着,手里在择豆角,她克服打架的手指头,埋头苦干,摘出来的豆角浅浅铺满碗底。 杜小弟尴尬地道:“先生,我爹娘好像不在……” 妙杏还记得沈钰安,睁大眼睛呆了一下,才局促地在裙子上擦擦手,“沈先生?先生来了,阿爹,阿娘!沈先生来了!” 在磨坊间推石磨的杜阿爹出来,看见院子里站着个神仙似的人物,下意识就露出个紧张的笑容。 “沈状元……哎呦,怎么突然过来?是我家成根惹事了不?” 杜阿娘跟出来,首先注意到自己儿子身上脏成个泥猴:“成根啊,这是咋了?在书院挨欺负了吗?” 杜阿爹连忙推她一下,杜阿娘才察觉此话有问责之嫌,尴尬地笑笑:“对不住沈状元,我就是一时心急,您别往心里去。” 沈钰安拍拍杜小弟的后背示意他往前去,自己站在原地,并不在意两人的小心思,居然行了个晚辈的礼:“今日上门,是想与二位商议与妙果的婚事,本不该由我上门,只是家中已无长辈,只能贸然前来自荐,失礼了。” 一时之间,一大家子都震惊了。 杜小弟暗暗庆幸:原来今天不告状啊,先生真是好人。 妙杏下意识就去看妙果,却见妙果看着隔壁张叔家的院门,眉头皱起来,好像那里有什么让她烦心的东西,根本没注意到自家院子里站着个人说要求娶她。 杜阿爹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居然语无伦次:“哈哈,不失礼,妙果的福气啊……但是,刘老爷……” 沈钰安疑问:“嗯?” 杜阿娘赶紧接话:“没什么,他爹高兴坏了,说胡话呢。” 她说着,要招呼沈钰安进堂屋喝茶,越看这儿郎越喜欢:“几年前您说要娶我们果子,还当您是说笑,也不敢信呢……正正好,今年我们果子十六岁了……” 大人都进了屋子,妙杏去给杜小弟烧水洗澡,小胖墩还抱着鱼篓,挠挠头不知道该放哪里,索性丢给妙果。 “先生给你的!”说完他就跑了。 妙果从隔壁收回视线,手上湿漉漉的触感并不好受,她捡了根小树枝在鱼篓里扒拉。 水草之下,是半鱼篓的小河蚌,个个紧闭蚌壳,像张不开的嘴。 “……”妙果舔了舔干裂的嘴,想去问问妙杏会不会做河蚌肉。 隔壁又传来哭闹,妙果警觉地转头,张婶子焦头烂额地在屋里转悠,不住地哄拍着孩子:“不哭了哦不哭了,怎么又哭了……” 妙果踮着脚趴在篱笆墙上,歪着头看隔壁的院门,院门上蹲着两只大头鬼,它们不停地跳起来去够挂起来的红灯笼,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笑什么。 “它们只是玩闹,不伤人的。”有个声音贴着她耳边响起,嗓音温润,语气含笑,好像和她很熟稔似的。 一只古里古怪的麻雀从她耳边掠出,绕着她飞了两圈,停在她旁边的篱笆上,绿豆大的黑眼睛盯着她。 妙果一伸手就把它抓在手里了,冷的,羽毛好像是粘上去的。 她上下用力晃了晃,只听见那麻雀又传来一声:“你别晃,我不在这里面,我在堂屋商量亲事呢。” 妙果把麻雀放回篱笆上,凑近去看它:“你骗人,堂屋,木头人。” 麻雀扑闪着翅膀,那声音又说话:“嗯?你看出来了?失礼了,我不喜欢下雨天,就让傀儡走了一趟。” 妙果伸出手,手指头一弹,把麻雀弹得趔趄一下,又叽叽喳喳地张开翅膀保持平衡。 那人笑吟吟地讨饶:“别打坏了,这个麻雀傀儡不太结实,打坏了要赔的。” 妙果赔不起,她又回到屋檐下,把鱼篓放墙角,坐在草墩子上继续择豆角。 麻雀跟着飞过来,停在她头顶上。 “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可以教你做傀儡,你也可以学画符,以后有小鬼你就可以打了。” “我不认识你,我不嫁。”妙果真不认识他,刚才她看见的沈钰安是个木头人,一张脸都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眼睛,这会儿听见的声音也不熟悉,不能断定是谁。 况且沈钰安是个状元郎呢,怎么会做会动的木头人和假麻雀?说不准是什么妖物来诓骗她,目的是吃了她。 那妖物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妙杏从厨房出来,看见一只麻雀停在妹妹头上,就挥手赶跑了麻雀。 “有只麻雀在你头上,你没感觉到吗?” 妙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妙杏,好像真的没有察觉到似的,很诚恳地摇摇头。 雨又下起来了。 第4章 家养的狐狸 亲事暂且搁置下了,到底没定下来。 杜家爹娘意见不统一,他们充满歉意地表示这事儿得妙果点头,过几天才能给个准话。 天色渐晚,杜家阿爹好面子,一定要请沈钰安留下来吃饭。 沈钰安婉拒了。 “雨下大了,再不回去夜里不好走,多谢好意。” 他撑开油纸伞,才想起来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今日成根在书院与人动手了,似是口角之争,不是什么大事,方便的话还请你们与钱庄罗家私下和解吧。” 洗干净的杜小弟目瞪口呆,在爹娘的目光下咽了咽口水,不敢说话。 沈钰安神仙似的融进了雨幕里,杜小弟挨了一顿混合双打,隔天要跟着去罗家道歉。 妙果不理会那个会走动的木头人去向如何,慢吞吞地捧起脸那么大的土陶碗,里面是择好的豆角,她眼睛盯着碗,脚下往厨房一步一步地挪。 那半个鱼篓的河蚌在晚上被端上餐桌,妙杏熟练地将蚌肉过水沥干,下了姜丝辣椒和八角炒香,最后加蚌肉和葱白掺盐翻炒,一盘子辣炒河蚌鲜香又有嚼劲。 妙果坐在桌角默默吃豆角,杜小弟在她旁边吃蚌肉吃的满嘴流油。 桌上五个人,一盘蚌肉全进了杜阿爹和杜小弟的肚子里,杜阿娘都没沾一下筷子。 吃饱喝足,杜阿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发泄对沈钰安的不满:“早些时候不来说亲,找到财路了他倒来了!说亲不请媒人……只带来几只破河蚌,能值几个钱?” 妙果蹲在屋檐下洗空出来的河蚌壳,她有点喜欢河蚌壳上的一圈一圈的花纹和不明显的彩虹色。 三姐在厨房洗碗,杜小弟回屋睡觉了。 寂静的雨幕,爹娘在磨坊间坐着,说话声不大,但听的分明,他们认为妙果是傻子,也不避讳着她。 杜阿娘接话:“这叫什么话?果子又没跟人家定下来,人家上门还得带金山银山来不成?” “你还说?今日还跟香婆婆说了要把果子嫁给刘老爷,下午你又跟姓沈的攀扯什么?” “莫提那老妖妇了!”杜阿娘冷笑道,“我可算看清她的把戏,真以为我不知道,她给刘老爷送过多少小妾?死了不知道几个了!我们果子哪有这么好命,一过去就克死了他?” 杜老爹抓头发,烦躁道:“好歹能捞些银钱的,你莫只看姓沈的长得好看,沈家十几年前全家死光……那之后沈家小子只读书读的好做了状元,做官还没两年就回来了,保不齐兜比脸干净。” “兜比脸干净?”杜阿娘不乐意了,把手里的黄豆一摔,提醒他:“四年前他挨家挨户收学生,那时候不是随手就给了我们一袋银子?说起来果子合该就是他的了!不过让我们多养了几年……” 杜阿娘情绪激动,说完话才发现妙果披着蓑衣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两个蚌壳。 “果子啊,咋了?”她拢了一把头发,掩饰地咳嗽一声。 妙果把手往前伸了伸,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蚌壳,二丫,给她。” 二丫就是隔壁张家的女儿,倒是和妙果亲近,杜阿娘挥挥手:“去吧,快点回来,雨下得大。” 妙果把斗笠也扣在头上,慢吞吞往院门摸索。 身后爹娘还在争论。 “……沈家阿郎是个有出息的,就算如今真没什么家底了,保不齐以后又想回去做大官了呢……给个老头子做妾也不好听,果子嫁给沈状元做妻子,以后咱们说出去也好听……” “也是,读书人好面子,也不怕以后不想着孝敬岳父岳母……” 妙果扶了扶斗笠,出了院门,冒着雨来到张家门口,这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因为下雨,门口的灯笼也没再点上。 妙果从篱笆墙里抽出来一根长树枝,踮着脚把两个晃悠悠的旧红灯笼取了下来。 两个大头鬼拖着自己的大脑袋,蹲在门边看着她动作,见到灯笼取下来,齐声叫起来:“好灯、好灯!” 它们个头还不到妙果的腰,脑袋大身子小,围在妙果脚边转了两圈,各自头顶一个红灯笼动作缓慢地跑走了。 小孩子哭闹不休的声音渐渐停止,她才拢紧厚重的蓑衣往回走。 雨幕深重,一道红影从齐膝的草丛里蹿出来,四肢灵巧地攀爬到妙果的肩膀,顺滑的皮毛一点也没有沾湿。 对此,妙果并没有太多诧异,只是摩挲着手里的蚌壳,垂着眼睛不知道想什么。 “去山里抓了只兔子,花了我两天时间,回来就看见你给大头鬼送灯,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肩膀上的动物有着修长的四肢,尖尖的吻部,蓬松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赫然是一只红毛狐狸。 妙果已经走进了自家院子,她跑到屋檐下,摘了蓑衣使劲抖水,红毛狐狸跳下来,蹲在她常坐的草墩子上摇晃着尾巴。 爹娘已经开始推磨,闷闷的“隆隆”声不小,妙果在堂屋做针线,妙果的声音混在雨声里,显得很轻很细:“它们吓到小宝,小宝哭了两天了。” 小孩子的眼睛很灵,感知也敏锐,大头鬼本意不是吓人,但它们待着不走,才几个月大的小宝还是感觉到害怕,也因此哭闹不止。 红毛狐狸哼笑道:“它们是想去轮回……嗨呀,在人间游荡的太久啦,就找不到去阴司的路了,得找个人用过的灯,好给它们指路。” 妙果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她把斗笠摘下来挂墙上,黑亮的辫子拆开,非常有耐心地,慢吞吞地擦干湿润的部分。 “我催生桃木,没有用。”她带着点疑惑。 红毛狐狸干脆在草墩子上趴下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才什么水平?能结个果子都不赖了,种出来的桃树苗也稚嫩,自然吓不住它们。”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节 它动了动耳朵,继续说:“何况那桃树苗也没来得及种,还在墙角放着呢,赶明儿自己就死了,更谈不上驱邪。” 这只红毛狐狸懂得很多,妙果也不晓得它从哪里来,遇见它其实叫妙果吃了点苦头, 妙果还没家里咸菜缸高的时候,这只红毛狐狸钻进缸里偷吃咸菜,结果爬不出来了,大半夜在缸里嘤嘤叫唤。 叫唤了一个晚上,妙果叫来杜阿娘,说缸里有一只红毛狗,杜阿娘不信,看了空空如也的咸菜缸,认定妙果在说胡话。 杜阿娘走开以后,妙果自己搬来个小凳子,踩上去把红毛狐狸捞了出来,还摸着它的头奶声奶气地跟它聊天。 “好狗狗,我没见过红色的狗,你愿意做我家的狗吗?” 这把回来找人的杜阿娘吓得不轻,因为她看不见红毛狐狸,女儿的言行举止就万分骇人。 当天妙果就被打了一顿,杜阿爹认定妙果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装神弄鬼吓唬人。 红毛狐狸心生愧疚,就时常滞留在杜家,后来妙果被天天灌药灌到精神恍惚,怀疑自己是真的有病。 给红毛狐狸气得不轻,它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实存在的,一连两个月抓老鼠丢在杜家大门口——爹娘也看见老鼠了,死活找不到丢老鼠的猫。 这总不可能是妙果臆想就能做到的,它这么告诉已经有点迟钝的妙果。 它也告诉妙果,这个世界是有妖魔鬼怪存在的,只是自从一千年前一场天灾降下,灵气就渐渐稀薄了,捉妖仙门全部凋零,大妖们也都陷入沉睡。 只有像无双镇一样灵气稍微充裕点的地方才会有小精怪和鬼物滞留。 妙果问为什么其他人看不见它们呢? 红毛狐狸得意地告诉她,妙果这样生来可见妖物鬼怪的,叫做开了天眼,一千年前也不是没有,大多是有修仙材质的,可遇而不可求。 可遇不可求的妙果很不简单,红毛狐狸发现妙果居然还是个已经觉醒的木灵根。 “得天独厚啊——要不是此世已然灵气稀薄,不够你修行所需,你就是躺着睡觉都能飞升。” 红毛狐狸嫉妒又惋惜,人族和植物精怪都得天道钟爱,是最容易飞升的,妙果是个木灵根的人族,双重偏爱之下,若是灵气充足,可不就是躺着就能飞升? 可惜的是灵气越来越少,妙果也没有师长教导,此生也就是个凡人了。 出于这么一种惜才又好奇的心思,红毛狐狸停止了它据说延续了一千年的流浪,在无双镇待着了。 它偶尔会给妙果说一些有用没用的辟邪法子,更多的是无双镇民之间的家长里短。修行一千年,人形都变不了,也只是比普通狐狸厉害一点点,是很奇怪的一只狐狸。 堂屋缝补衣裳的妙杏隐约听见妹妹说话,有些担心地喊人进屋。 妙果就把狐狸落下,自己进了堂屋,她的旧布鞋湿透了,裙子下摆也沾了不少泥浆。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那一套衣裳我给洗破了,这一套又脏了,说说你,明天要穿什么?”妙杏叹气,叫妹妹先把鞋脱了换一双。 妙果笨拙地解释:“去看花,开了。” “下雨呢?什么花开了?”妙杏脸色蜡黄,疲惫在灯火下掩饰不住,长期的体力劳动和食素让她看起来身体状态远比妙果糟糕。 其实不止是她,杜阿娘也是这个样子,她们苛待自己而不自知,甚至从未心生不满。 妙果从身后拿出一支沾水茉莉,递给三姐:“花,可以吃,甜的。” 妙杏愣怔一下,惊喜地接过:“你哪里摘的呀……这花泡茶可以,你拿它当饭吃?” 妙果避重就轻,重复道:“甜的,吃。” 为了哄妹妹,妙杏摘下一朵吃了,惊奇发现这花真是甜的,羞涩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真是甜的。” 红毛狐狸轻松跳过门槛,爬上妙果的头顶,它用尾巴尖儿挠妙果的后脖子,“啧啧”道:“真是小可怜儿,从小到大没吃过糖吧?人间女子也太苦楚了些,譬如你三姐,譬如你阿娘。” 它这么说着,有感而发:“要不是我,你恐怕也大差不差,以后成为你阿娘那样苦命麻木的人。” 妙果沉默地揉着又痉挛起来的右手,看三姐吃了两朵花,就把剩下的摘下,放在帕子里,说要等太阳出来了晒成干花,可以泡水喝,这花这么甜,说不准可以泡出一杯糖水来。 狐狸说的不错,她们从小到大是没吃过糖的,杜家这么穷,哪有闲钱买糖吃? 就算手头充裕些,也不会给女儿买东西,杜阿娘总是一个劲儿地给杜阿爹和杜小弟添置衣物和吃食。 雨一直不停,明天出摊生意也不会好,所以杜家爹娘没再拉磨到半夜,石磨转动的声音消失,万籁俱寂,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第5章 厉鬼夺亲 翌日果然还是大雨,杜家爹娘发愁得厉害。 雨太大出不了摊,耽误赚钱本就心烦,杜小弟上午不起床温书更是导火索。 杜阿爹把儿子从床上薅起来打了一顿,然后夫妻两个披着蓑衣领着人去罗家钱庄赔礼道歉。 妙果穿着姐姐的衣裳坐在草墩子上,手里不甚灵活地拿竹条比划。 妙杏问她在做什么,她说做灯笼。 不逢年不过节的,做灯笼干什么?真是困惑啊,不晓得妹妹又在想什么。 她也不考虑妹妹到底会不会做灯笼的问题,只是以为她想玩儿。 妙杏进了屋,拿几块碎布给妙果缝了个简陋的手套,慈爱地告诉她小心些,别把手割破了。 妙果的手本来就不怎么灵活,十个手指头都塞进简易的手套里之后越发难以动弹。 好了,别把手割破的条件彻底达成。 妙果放下竹条,开始仰着脸发呆。 屋檐处结了一大片蜘蛛网,一只个头不小的大蜘蛛勤劳地修补自己被雨水波及到的蜘蛛网。 它八条腿各忙各的,很快把粘上水珠的蛛丝收回,又勤勤恳恳地绕着圈子从肚子里拉丝编织全新的网。 雨渐渐小了,一阵唢呐声由远及近,妙果的眼珠转动,从大功告成的蜘蛛身上转到院门外面。 一列迎亲小队吹吹打打地冒着雨停在杜家门外,撑了把红艳艳油纸伞的肥硕妇人挤开院门,四个抬着粉红小轿的壮汉赤膊守在外头。 香婆婆扭着腰进来,红色的大嘴要吃人似的,她拿帕子装模作样地娇笑:“妙果呦,咱们今日就可以上花轿了。” 妙果无声无息地盯着她,香婆婆背上的厉鬼也在伞下,红色伞面折射的光将它一身都映成了如血的正红色。 它不住地颤抖着,好像努力在憋笑一样,可无声咧开的唇又那样张扬——它想笑就笑,根本无需忍耐。 从厨房冲出来的妙杏和闻声赶来的张叔一家根本没办法帮忙,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妙果被一个大汉提起来扔进了花轿。 妙果不知道是晕了还是怎么的,没再露出头来。 “还有没天理!你们是强抢民女啊!”张婶子想冲上去,被香婆婆拦住,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白纸黑字,他们老杜家按了手印答应的,把女儿卖嫁给刘老爷做妾,刘老爷赏纹银十两。” 妙杏与张婶子都不识字,唯一识字的张叔铁青着脸,根本不信:“就算如此,哪有爹娘都不在家你们就来抢人的道理?” 香婆婆懒得与他们掰扯,嚣张至极:“哼,与我喊什么?你们去和刘老爷喊呀?他儿子可是县令,你们同县令老爷讲道理去啊!” 粉红小轿被抬远了,妙杏突然一抹脸冲了出去,张婶子没抓住她,但见她是往着镇上去,料想是去找爹娘了。 妙果被提起来扔进花轿里,膝盖狠狠地磕在了花轿的底板上,身后的帘子落下,还有“吧嗒”一声。 她回身查看,才发现这粉红小轿居然还是有轿门的,透风的小窗户也钉死了木板,人关进来就跑不了。 小轿晃晃悠悠地动起来,妙果原本背靠轿门揉着膝盖,猛地颠簸一下之后,她身体前倾,额头撞在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上。 双手也下意识贴过来,皮肤接触到的地方是光滑的,冰冷的棱角。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撞到的是一口猩红的棺木,这里已经不在粉红小轿里了,赫然是一处灵堂。 灵堂该有的白幡都是喜气洋洋的红色,房屋正中间摆着一口红色棺木,也用红色的绸缎绑了个大红花。 妙果刚才一头撞上去,这棺材没事,脑袋倒是鼓起一个包。 “嘶——”妙果疼的只吸气,膝盖没好脑袋又伤。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 “你怎么还不跑?” 说话的是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穿着一件浅色的土布裙子,也梳两条黑长的麻花辫,上半张脸缠了彩色的粗布,眼睛和鼻子都没露出来。 妙果沉默地看着她两排闪着寒光的利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尖叫。 “少女”很焦急似的,拉着妙果往灵堂外头跑:“你快跑啊,人牙子要来了,你会被卖给一个半截身子入黄土的老头子!他已经害死了好多姑娘!” 她拉着妙果从一处很大的迷宫宅子跑出来,路上躲避着很多没有脸的“人”,她喘的很厉害的样子,可她根本没有呼吸和心跳。 就在妙果和厉鬼手拉手“逃跑”的时候,妙杏冒着越来越大的雨赶到了罗家钱庄附近。 杜家爹娘带着儿子来赔礼道歉,本来两个孩子都受了伤,罗掌柜的意思是大事化小,不如就这样算了,一个镇子的也省的伤了和气。 罗夫人却不愿意,自己儿子手腕被咬成那样,丈夫居然打算就这么算了! 她心里不舒爽,自己拿了两吊钱吩咐伙计偷摸塞进杜家人的背篓里,大声叫嚷着丢了钱要搜身。 大庭广众之下真从杜家人的背篓里搜出来两吊钱,绑钱的绳子是钱庄特制,杜家人百口莫辩,罗夫人直嚷着要是不赔十两银子可就要扭送衙门了。 香婆婆从人群里挤出来,说可以借点钱给他们,只是妙果的亲事一定得定下来,定个字据最好。 被围观得面皮发烫的杜家爹娘正六神无主,再拿不出钱怕是要一家人下大狱了,也来不及细细琢磨好处坏处,匆匆按了手印。 就这样,香婆婆立刻拿了十两银子给他们,怕杜家人反悔,自己喜滋滋地冒着大雨也要去把人先抢走了。 妙杏听了爹娘支支吾吾说出事情原委,恨声大喊:“你们配做爹娘吗?妹妹被你们灌药灌成了傻子还不够吗?还要被你们拿去卖钱!没偷就是没偷,怕什么下大狱!衙门不会还你们清白吗?你们心虚什么!” 杜家爹娘蹲在铺子屋檐下躲雨,正心疼十两银子刚到手就没了,听她这样没规矩地大喊,杜阿爹手一抬就要打她:“你个赔钱畜生,敢说你老子的不是?” 妙杏情绪激动,正头昏脑涨,不防备被他一巴掌打到台阶之下,额头狠狠磕在石阶棱角处,鲜血渐渐流出来,被雨水稀释,像化开的廉价染料。 她瘦弱的身体就那样趴在地上,没了声息。 乌云压的很低,雨幕越发厚重。 书院今日没有开门,路过书院,顺着竹林小径再往深处去,是一处双层的竹楼,很是清雅。 沈钰安披着一件宽松的淡青色长衫,站在二楼的廊檐下眺望无双镇。 本就黑气笼罩的小镇凭空添了血煞之气,不知今日又冤死了什么人,这样大的怨气助长了厉鬼的气焰。 也许不插手的话,今日过后,整个无双镇就会变成一处安静的死地。 长身玉立的青年饶有兴趣地捻了捻手指,温柔的笑容中含着期待。 不过,清净是清净,灵气也会消失殆尽的吧,毕竟天道总是偏心,分明是凡人愚蠢又贪婪,天道却总是把好东西给了又给。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耐了,在袖中掏出一个关节晃动的木偶,光洁白皙的右手掐了个诀,木偶落地成人。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节 两个一模一样的沈钰安面对面站着,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正主原本又想让傀儡走一趟的,但看到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突然想起来上次求亲被一口拒绝的事。 “嗯?” 他嘴角甜蜜又温柔地笑着,又收回了傀儡,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的右手戴上贴合无比的黑色手套。 “我还是亲自去一趟吧,不然还真是,显得十分失礼。” 香婆婆带着人乐颠颠地往刘老爷的府邸去。 老爷子身体不好,又爱清静,府邸修在霜花巷最深处,周围人家都出钱清走了。 粉红小轿停在刘府阔气的朱红门侧边小门,香婆婆抬抬手,抬轿的壮汉立刻打开了轿门的锁,他都防备好了,双臂张开防止妙果情绪激动扑出来逃跑。 谁知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里面的人屈膝跪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一起,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壮汉不是头一回抓小姑娘了,但反应如此平静的还是头一次,小姑娘不声不响的坐在昏暗小轿里,乍一看着实有些渗人。 “还真是个傻子,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他嘀咕着,弯腰把人揪着胳膊提出来,这丫头轻的像纸片片,还好能自己站着,还能笑,应当是没有想不开寻短见。 香婆婆把伞分给妙果,凑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修得尖尖长长的指甲在妙果脸上扣划出两条血印子。 “好妙果,进了这个门,命运如何可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的爹娘吧……他们不做人,要发死人财。” 妙果掀起眼皮看她,嘴角含着笑,香婆婆不知怎的就被她笑得后背一凉,也不装模作样扮好人了,推搡着妙果进了刘府。 “轰隆隆——” 雨势越来越大,天空仿佛撕开了一道口子,分明不到午时,整个无双镇就已经陷入了一片昏暗。 平日里待在暗处的妖魔都放心大胆地走上街道,饶有兴趣地对人类的建筑摸摸看看。 它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鬼门缝隙裂开了?” “灵气和浊气交融的味道,真是怀念……” “好热闹,我看见多年前的老朋友啦!” “今天霜花巷有宴席,你们收到请柬了吗?” 高大的树精长久不动,身体有些不协调,它索性将全身都拉长“咔吧咔吧”地按摩了一遍,才称心如意地慢吞吞地朝着霜花巷去了。 它刚才停留的地方有个人类的摊子,杜阿娘牢牢捂着杜小弟的嘴巴,大气不敢喘,惊惧过度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刚才她的丈夫一怒之下打死了女儿,他们正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就凭空出现了。 杜阿爹丢下妻儿跑了,她只能带儿子蹲在小摊子下躲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她在心里苦苦哀求,如果这是噩梦,请快点结束吧…… 可惜诸天神佛已然与此世断开联系,她的愿望注定要落空。 当她亲手裁制的,无比熟悉的土布裙子在小摊子前出现并站定的时候,她明白了这一点。 “阿娘,你看见妹妹了吗?” 第6章 他的真假 乱套了,乱套了。 无双镇的人们都躲了起来,他们都看见了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一时之间人人自危,足不出户,无双镇仿佛成了妖魔居所。 瓢泼大雨里,撑着油纸伞的沈钰安遗世独立,缓缓穿行于妖魔之中。 他朝着霜花巷去,木屐踩水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小巷里回荡。 妙果被拉着跑过一片荒原,一条小路隐约出现在前方的黑暗里。 那个少女停下脚步,惊恐地尖叫:“糟了!人牙子追上来了!” 她慌不择路一样,指着那条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路的路叫妙果自己跑。 妙果晕头转向,她们周围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非人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个少女自己。 但见少女“害怕”得浑身发抖,妙果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是不是想要一盏灯?” 狐狸说过,人的灵魂在人间逗留超过七日就会忘记去阴司的路,也就成了哪里都去不得的鬼。 做鬼的要么蹭点灵气修炼,要么怨气大涨四处害人,更多的是茫茫然游荡人间,哪天不想游荡了就去偷个人用过的灯笼指路,重归轮回。 正如那两个偷灯笼偷了两天的大头鬼。 这个少女虽然是个厉鬼,但妙果见她不曾直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了自己,只当她也偷不到灯笼所以想求助。 她斟酌着说:“我会扎灯笼的,你给我些纸张和竹条,我做好了提一段路,然后你就能拿着灯笼去轮回了。” 那少女听妙果说完,陷入了沉默,妙果只看得见她红润的唇渐渐失去血色,像是枯萎了。 好半晌,上半张脸缠着彩色粗布的少女突然凶巴巴地推搡着妙果,一定要她独自走上那条路。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吃了你!”她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妙果无奈,左右看了看,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身后袭来,不用猜都知道那厉鬼一定是推了她一把。 可她踉跄两步,在真正踏上那条路之前,一头撞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眼前的人穿着层层叠叠的淡青色衣袍,衣领和前胸都绣着繁复的花纹,劲瘦的腰身束在腰带里,妙果冷不丁撞上去,扑鼻都是春后初茶的淡香。 那人的声音有点耳熟,说话总是含着笑的。 “自己的黄泉路,怎么能让阳寿未尽之人代你走?” 不知他对厉鬼做了什么,妙果只听见背后传来及其凄厉的一声尖啸,她被他拢在袖中,只能感受到一阵阴风刮过后背,卸去凶煞,只剩小片凉意扑在她的裙角。 四周归于平静,妙果被人从怀里拎出来,那人低头摸索了一下,才找到妙果的下巴,态度有点强硬地逼人抬头,一张俊美的脸似笑非笑。 “什么东西的话都听,叫你嫁我怎么不听?” 他的右手戴着手套,柔软的材质并不硌人,触感凉丝丝的,掐着妙果的下巴,笑意并不明显,不像个好人。 妙果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地发呆,或者说在假装自己是个傻子。 骗人的吧? 沈钰安不是个读书人吗,怎么会出现在这种诡异的地方,样貌和四年前确实相似,声音也在昨天听见过,但是…… 妙果不知道假如妖魔变化成人形,自己是否能够看穿伪装。 眼前的男子太真实了,气息,温度,都和人类毫无二致。 可他是沈钰安,一个怎么想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这就很不真实。 长久的沉默会引起人的不耐,但沈钰安好像并不介意,出于一些人设上的小顾虑,他松了手,抚平刚才被妙果无意抓皱的地方。 他仿佛有点抱歉,斯斯文文微笑道:“我的意思是,聪明的孩子不该随便听信妖魔的话,它们有时是会害人的。” 他的气息退开,妙果才不着痕迹地放松了些。 沈钰安若有所思,还当是个多冷静的修炼苗子,原来还是个陌生人靠近就紧张的小丫头。 想明白这点,沈钰安将双手揣进宽大的袖中,他是半披发,只捡了小部分从两鬓拢到脑后松松地拿发扣扎住,没绑住的半长额发分开,顺从地垂在脸颊旁,露出一张漂亮的、笑起来很温柔的脸。 可能就是因为脸很漂亮,脊背挺得笔直,这样的乡下人揣手造型居然也没有显得难看。 “此处是厉鬼所设的梦境边缘,你此刻灵魂离体,待久了并无益处,”他沉吟着,眼睛一直看着妙果,“我们去找到肉身,先离开此处。” 妙果呐呐地,不知道怎么回话,心里还在犹疑来人的身份。 到底是不是沈钰安呢? 不是的话,她无非是从一个厉鬼手里落到另一个未知妖物手中,它们目的不纯,没什么好说的;是的话…… 如果是沈钰安的话,她该和他说些什么?他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厉害,为什么要求娶她呢? 妙果仿佛被一种叫做闷葫芦的精怪附体,不张嘴不点头,合作态度十分消极,任凭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沈钰安保持微笑,发现好声好气哄不走人,指望她乖乖跟在他后面离开这里实属妄想。 于是叹息一声,决定手动带着人走,他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牵着人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不要装傻,我知你是个聪明孩子,”他个头高,垂眸看她时和看什么小猫小狗一样,“也不要怀疑我是妖怪,为表求亲的诚意,来的正是我本人。” 他自己说自己的,不逼着妙果回应,嘴角一直是愉快上扬的,就好像真如传闻里那样,是个极尽温柔的人。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妙果的手腕转了转,几根手指试探性地,抓住了他袖口的布料。 凡人小姑娘,可真是好拐啊,他漫不经心地想。 沈钰安牵着人走回了最开始那件灵堂,猩红的棺木安静地停在原地,棺材盖打开,另一个“妙果”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 “啊,找到了。”沈钰安满意地哼笑,牵过妙果就往棺材里面塞。 “你的肉身,可别再丢了。” 妙果被他毫不费力地丢进棺材中,眼前一花,一大团馥郁的花在她眼前数十倍放大,花瓣肥厚,花蕊芬芳。 她下意识煽动……翅膀?! 妙果惊讶地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而不是回到了所谓的肉身。 这是怎么回事?沈钰安又在哪里? 她停在一朵牡丹花上,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所有的东西都高大,华丽,很有富贵人家的派头。 起初她猜测这里是刘府,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只染着猩红蔻丹的纤纤素手伸过来,摘下了妙果停栖的这朵牡丹花。 有黄鹂鸟似的声音响起,义愤填膺的,妙果闻声看去,却看不清婢女模糊的脸:“巧夫人,就是在这个贱婢!居然敢在您眼皮子底下勾 引将军!” 牡丹花被簪在了同样看不清面目的女子鬓角,妙果的视野开阔起来。 她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被五花大绑地压在地上,丰腴的身体上全是鞭子抽出来的痕迹,血脸颊也被打的高高肿起,正躺在地上痛苦喘息——居然是年轻了许多的香婆婆! 好诡异啊,妙果想着,她那么嚣张,看起来真不像是经历过毒打的样子。 香婆婆张开嘴,舌头还在,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想来是被毒哑了。 这就更奇怪了,香婆婆说话没问题,那么……眼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呢?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节 妙果想起沈钰安说的厉鬼梦境,这难道是厉鬼造出来的梦境吗? 红毛狐狸曾经也提过,鬼都有托梦的本事,要是不小心惹恼了它们,它们会跑到人的梦境里捣乱,叫人噩梦连连,被盯上的人类轻则精神萎靡,重则梦中惊骇致死。 这时巧夫人开口,千娇百媚的一把甜嗓子,说出的话很是冷酷无情:“不是什么大事,叫人牙子来,发卖了吧。” 人牙子很快低眉顺眼地笼着袖子来了,妙果看见她苗条的身板,两条黑亮的麻花辫,还有被彩色粗布包住的上半张脸,隐约明白过来了。 这的确是个梦,只是这一切也许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不过那时跪在地上伤哑的人是这个少女,来的人牙子是香婆婆。 少女模样的人牙子老练地掰开香婆婆的嘴,查看牲口那样查看了她的牙,拽起她的头发看她的脸。 做完这些,她勾着红唇笑道:“毒哑了乖巧,就是卖不出好价钱,夫人莫怪。” 巧夫人无所谓地抬着手让婢女为她保养指甲,有些恹恹地:“不讲价,带走吧。” 人牙子拿绳子套在香婆婆头上,牵着人离开了。 妙果试探性地扑腾两下翅膀,想跟上去,却见场面一转,她已经置身一处温暖的小窝。 还是看不清脸的婢女抚摸她的头,高高兴兴地给她脖子上挂了个丁零当啷的金铃儿。 妙果平静地伸出爪子,接受了自己又成为一只小奶猫的事实。 所以,厉鬼到底造了多少梦? 沈钰安此刻也在旁观这些梦吗? 小奶猫的窝在一个竹筐里,里面铺满了绸缎细软,香喷喷的。 她趴在猫窝里,听见另一个婢女来喊人:“……你还不来帮忙?新送来的妾室闹腾的厉害,这会儿还没换喜服!” “来了来了,人不是够了吗怎么还叫?我不信她这样难对付……” 妙果从小窝里迈出脚,摔了个脸先着地。 她打了个滚儿,自己爬起来,东倒西歪地往婢女离开的方向去。 第7章 7.至亲之魂 这又是一处奢华的宅院,奇花异草数不胜数,亭台楼阁十步一遇——如果没有满院子乱窜的妖魔的话,这里看起来能更正常一点。 两只紫色的蘑菇精手拉手站在妙果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道:“老虎。” “不是老虎,是猫。” “就是老虎。” “就是猫。” 它们争辩起来,妙果绕开它们,后颈皮却被掐住,她被一只很高的树精拎起来,树精长得很粗糙,空洞的嘴巴张开,发出“轰轰轰”的笑声。 “好小的老虎,虎妖,你是不是把孩子丢了?” 在假山上闭着眼睛假寐的斑斓巨兽睁开一只眼睛,从鼻子里喷气,懒洋洋的:“那不是老虎,只是一只没断奶的猫。” 树精非常失望,但很快拍拍胸脯作出决定:“我要养它,把它养成你这样。” 妙果:“……” 不能想象,那也太可怕了。 她划动四肢挣扎起来,树精很意外:“你不愿意吗?那算了吧。” 说完就把小奶猫轻轻放回地上,迈开长长的,树根组成的腿走开了。 妙果被它放在一处院子里,一个穿着粉色喜服的肥硕女人被押进院子,不管她如何挣扎,还是被关进了贴了囍字的房间里。 妙果这只奶猫身体太小,她跌跌撞撞跑到一盆兰花后面趴下,避免被踩到或者抓回猫窝。 不多时,一个只穿着寝衣,头发花白稀疏的老人被软轿抬了进来,他抽着大烟枪吞云吐雾,下轿时脚步稳重,看不出半点风烛残年的模样。 他生得人模人样,开口却如同嗓子被火燎过一样沙哑:“可准备上东西了?” 守着门的婢女回话:“备上了,少爷还送来了新刑具,传话叫老爷您玩儿得开心。” 妙果不认得这个老头,但隐约猜测这就是刘老爷,婢女口中的“少爷”,应该就是他做了县令的儿子。 刘老爷很满意,咬着烟枪走进房间,不多时,房间里传来凄厉的惨叫,有人在里面不住地拍打门窗,婢女侍从无动于衷。 很快,里面又传来东西碰撞破碎的声音,有什么血淋淋的东西被扔在窗户上,“啪”一下又落下去,在窗户上留下个血糊糊的印子。 妙果四肢着地,耳朵抖了抖,冷不防想起来厉鬼少女消失的舌头。 所以…… 突然,她的后颈皮又被抓起来,那人把她拎起来一半又觉得不妥,在下面垫了只温热的手,小奶猫妙果被迫调了个头,沈钰安把她放在手上观察。 意味不明地调笑:“一只迷路的小猫,在厉鬼的梦里乱跑可是要被抓走吃掉的。” 妙果喵喵了两声,想说自己也不知怎么就变成猫了。 沈钰安伸手揉揉小奶猫的耳朵,也不知听懂没有,面不改色把猫藏进袖中,抬脚就要往院门外走。 妙果跌进他袖中暗袋,尖尖的小爪子抓不住东西,正随衣服主人动作飘飘荡荡时,沈钰安却停下了。 他站在廊檐下,袖中探出一只小奶猫的头。 刚才还只有几个下人的院子此刻挤挤挨挨站满了少女。 她们都垂着头,鲜血淋漓的粉色嫁衣大都破破烂烂,有的眼眶空洞,有的肢体残缺,鲜血染红院子的地面。 沈钰安穿着木屐,但他讨厌血腥味沾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脚底也不行。 妙果见过很多鬼,但它们大多没什么恶意,模样古怪但好歹能看。 她从没见过,这样多的,死状可怖又凄惨的鬼,看一眼都要做噩梦,何况站了满满一院子,怎么看都不止一眼。 沈钰安把妙果从袖里拿出来,手掌包住她的整个猫猫头,一幅为人着想的温和语气:“太可怕了,小猫可看不得这些。” 眼前一黑的妙果:“……” 视线被挡住,妙果的耳朵却毫无障碍地听见了一些话。 “我要报仇。” “我们死得太冤,太痛了。” “要报仇。” 窃窃之语几不可闻,但那种贴得很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的阴冷感觉做不得假。 沈钰安对厉鬼复仇的桥段了如指掌。 贴了喜字的房间里再没半点声息之后,施暴者从里面打开了门。 昏黄的灯从门里倾斜而出,在黑暗中沉寂许久的少女们无声地咧开嘴角,它们极为缓慢地,伴随着“咔吧咔吧”的声音,抬起了腐烂的头颅。 幢幢鬼影数不胜数,蝉声虫鸣尽数消失,这一刻好似梦醒,又好似陷入更恐怖的梦境。 作恶多端的男子跌回屋子,大声喊着来人,可偌大的一个刘府,所有人都陷入了噩梦,只有他一个,活生生的,被索命的厉鬼撕碎。 在前厅喝酒作乐的妖魔并不会前来看热闹,因为灵气稀薄浅淡,它们都分散修炼,也许久没有相聚了。 梦境破碎,它们在人类的宅院里依然兴高采烈。 如今鬼门裂开缝隙,地府的浊气涌出来,妖魔显然更习惯在这样的气息里泡着,它们在喜欢的气息里举杯换盏,大声讨论着还有哪里的灵气适合修炼。 沈钰安面不改色地看着所有的厉鬼都钻进了屋子,在地上扔了个清洁术,才抱着小奶猫出去。 “那些发疯的小鬼报完仇会好说话很多,待会儿再给你把身体要回来吧。” 他心情很好地把小猫提起来,对上一双懵懵懂懂的圆眼睛。 蓦地,脸上的笑容消失。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温柔的感觉荡然无存,但还是很漂亮,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说不出的妖冶。 随手把小奶猫丢到地上,昏暗的烛火只照亮他半边美丽的脸,另一半隐藏在黑暗里。 “好生气啊,”他反思道,慢慢地摘掉自己右手的手套,慢慢朝着妖魔喝酒的方向去,“我很久不吃东西了,因为这样你们这些讨厌的小鬼才敢挑衅我么?” 当着他的面把她偷走第一次,他忍了。 怎么还敢来第二次? 妙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脱离了小奶猫的身体,被挡住的光线重新映入眼帘。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与她面对面跪坐着的,正是穿着粉色喜服,头上披着红盖头的厉鬼少女。 她枯瘦的手指泛青,安静地搭在自己的腿上,察觉妙果渐渐克服了回魂的不适感,隔着破旧的盖头朝着妙果“看”过来。 妙果抠了抠手,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没话找话:“你要走了吗?” 厉鬼点了点头。 妙果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这很好,我听……听人说,你们在人间长久总是不好的,所能早日轮回,是最好的。” 厉鬼只是赞同地点头,没有告诉妙果,厉鬼作恶是要遭天谴的,代价是永堕地狱,不入轮回。 她没有张嘴,声音还是窃窃的,在妙果耳边响起。 “没有肉身与召请,我等冤魂不能进来刘府报仇,借了你的身体,对不住。” 妙果看了噩梦也比不过的几场戏,只觉得香婆婆和刘老爷实属自作自受,她没读过书,只能干巴巴地道:“他们做坏事,害了你们,一报还一报,罪、罪有应得。” “……”一时又相对无言。 一阵风吹过来,厉鬼脸上的帕子如同振翅欲飞的蝶,她伸出枯瘦的手掌按住了。 妙果不明所以,傻乎乎地:“怎么了?” “我容貌尽毁,不好吓你。” 妙果想起她化作少女时也遮脸,想来是脸上有了不可逆转的伤,叫她做了鬼也不能释怀。 “没关系,我不怕的,你可以摘下来了。”妙果安慰她。 厉鬼却摇头。 她继续说道:“你很好,是我恶毒,原本想送你去轮回,夺你肉身,对不起。” “记得往北边走,那里是生路。”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节 她说完,伸手推了一把妙果,妙果只觉得身体猛地一重,她人已经站在了院子外面。 院门在她身后猛地被关上,里面传来男子凄厉惊恐的哀嚎。 与此同时,她的手被一双湿漉漉的,冰凉的手捧起。 来人关切又惊喜:“果子,你真在这里。” 妙果瞳孔一缩,不可置信。 她早上与三姐分别时,想过也许自己会死,也许再也见不到三姐,但没想过会是如此情景。 她仍然是个人。 三姐却面色苍白,额头上一道骇人的口子,伤口的皮肉被泡的发白,身上的土布裙子不停地滴水,站立的地方很快聚集起一滩水。 妙果见过很多鬼,但没从有如此强烈的感受,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在一起,强烈的恶心让她以为自己想吐,但喉咙酸涩灼痛,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回事呢? 她伸手想摸摸妙杏的伤口,又怕她还会痛,只好用袖子去擦三姐脸上不断淌下的水迹。 可妙杏脸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她的袖子变成一块湿透了的布料,于是她用手去擦,手底下的脸庞也是冰冷的,没有活着时的温暖。 “怎么啦?一直在我脸上擦什么呢?” 死去的少女好像已经忘却自己的死状,她拉着妹妹的手要往出走,还安抚地说:“别怕,我知道怎么出去,三姐带你回家。” 妙果顺从地跟上她的脚步,她们走出空落落的宅院,没有妖魔,没有拦路的人。 她们一路走回了无双镇最南边的“家”。 第8章 8.难以割舍 妙果坐在熟悉的草墩子上,妙杏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太阳惨淡地挂在天空,隔壁的小宝又在哭闹。 一只红毛狗从院门跨进来,在妙果脚边打转,尾巴讨好地摇晃个不停。 真的是红毛狗,外形是狗,火红的毛发。 “果子,你的头发擦不干啊,咱们先晾着好不好?” 妙杏很苦恼,臂弯上搭着一块柔软的布巾,布巾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她的手上也是水,给妙果梳头时会把她的头发打湿,她想拿布巾擦拭,再给妹妹编起整齐漂亮的辫子,但情况越发糟糕。 妙果低低地“嗯”了一声,妙杏松了口气,去厨房给妹妹做饭。 杜小弟抱着书从房间出来,坐在丝瓜架子底下摇头晃脑的背书。 他看见妙果时还叫了声四姐,一点也不熊。 磨坊间传来推磨的声音,杜家爹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们在商量妙果的婚事。 “沈家阿郎将婚书送来了,读书人就是讲究,大红纸上写的明明白白呢……” “日子也看过啦,下个月初七就不赖,早点把妙果嫁过去也好……” 妙果的睫毛颤了颤,她仰着头,看到屋檐下干干净净的,安家了很多年的大蜘蛛不见踪影。 红毛狗不知道从哪里叼来一个竹条编织的镂空小球,吐在妙果脚下,抬起一只前爪搭在她的脚上。 妙果把小球捡起来丢到菜园里,红毛狗“嗖”一下窜出去,咬住小球又乐颠颠地跑回来。 一人一狗丢东西的游戏越玩儿越远,妙果渐渐走出了院子,妙杏在厨房喊:“果子,别走太远,马上吃饭了。” 妙果回了一句知道。 她来到张家门口,门上被她亲手取下来的红灯笼摇摇晃晃,院门敞开,小宝哭闹的声音断断续续。 红毛狗“呼哧、呼哧”地喘息,咬着球又跑来蹭她的腿。 妙果没理红毛狗,抬脚走进院子。 厨房传来饭香,堂屋依然有哭声,她甚至听见了二丫的抱怨声,说弟弟好吵,为什么一直哭一直哭。 她先带着红毛狗去了厨房,做好的饭菜摆在灶台上,灶膛里还生着火,好像炒菜的那个人暂时有事离开,马上又会回来。 “嘎吱——”一声,她推开堂屋的木门,一室寂静,空无一人,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静了好一会儿,听见妙杏喊她。 关上门,妙果走出去,哭闹的人声又在身后响起来,粉饰太平。 做好了饭,一家人坐在堂屋的饭桌上亲亲热热的吃饭,妙杏做了炖鸡和蒸鱼,炒了很香的腊肉和腊肠。 杜阿娘给两个女儿夹肉,叮嘱她们多吃些。 杜小弟把垫着的蒲团挪了又挪,给妙果腾地方,不叫她挤在桌角。 红毛狗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讨骨头吃。 妙果拨拉着碗里的肉片,没有张嘴。 三姐很担忧地放下筷子,拨开妙果遮挡面颊的头发,摸了摸她的额头,湿漉漉的水迹留在她触碰过的地方。 “怎么啦果子?不喜欢吃肉吗?”她很难过地看着妙果。 其他家人也都停了筷子。 他们看着妙果的眼神和妙杏一模一样。 妙果抱着三姐的腰,贴着她湿润冰冷的怀抱,耳边的胸膛寂静无声。 “不饿,心痛。”她轻轻地说。 妙杏很着急:“心痛?是心口不舒服吗?怎么样的痛?不然我们去医馆看看吧……” 她额头上的伤口一直都在,皮肉外翻发白,可杜家没有镜子,水缸也映不出她的面容。 妙果看着她,牵起她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跟她认真又清晰地讲话:“心脏里藏了很多针,想到再也见不到你,就会被扎穿,密密麻麻的痛。” 她头一次这么流畅地跟妙杏讲话,妙杏愣在那里,好半天才说:“我哪里也不会去的,就在你身边。” 她的手将妙果的衣服打湿了,妙果却不介意,而是跟她拉钩:“你答应的,你不要走,好吗?” 红毛狐狸说过,鬼可以在人间游荡,什么时候想去投胎再拿一盏灯去就是。 既然如此,妙杏不去投胎也可以的吧,投了胎以后,万一再遇见这样的爹娘怎么办呢? 妙果不想跟三姐分开,就这样吧,她待在这里,等她也死了,做一对鬼姐妹也好。 刘府,前院。 妖魔们缩在墙角,派出一个代表和踩着巨虎尸体的年轻人类谈判。 被推出来的蘑菇精瑟缩着喊:“求求您住手吧,我们都是无辜的。” 沈钰安老虎的头上坐下来,左腿支起,手臂搭在上面撑着脸颊,右手在老虎的头盖骨里摸索。 结实的皮毛破开,坚硬的头盖骨软得像是豆腐花,修长的手如同拨开温柔的水,在里面翻找了片刻,恹恹地拿出来,那手仍然光洁干净。 蘑菇精喊话的样子有点好笑,他扯了扯嘴角,“唰”一下,蘑菇精被他吸到手里,不过眨眼的功夫居然变成一张干瘪的蘑菇皮。 沈钰安随手丢了死去的蘑菇精,眼睫抬起,扫向挤成一团的妖魔们,语气不耐:“我再问一遍,那女鬼把人藏哪里了?” 一只胆小的兔妖眼睛红红的,不知被谁推了出来,它人立而起,给沈钰安作揖回话:“我们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可以去替您找人。” 沈钰安攥紧手心,又张开五指,用力地掐了掐的鼻梁根,闭上眼睛叹道:“我真的是——” 远处传来“砰砰砰”的沉闷脚步声,比房屋高出一大截的树精跨过院墙,来到前院,它屈膝跪坐,打量着巨虎尸体上的人类。 沈钰安面不改色,甚至含着笑意,静若寒潭的眸子盯着树精空空的树洞眼睛:“怎么,你要为你的蠢货朋友报仇?” 树精摇摇头,动作迟缓地划开自己的胸膛,从干燥的树身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昏迷的人,赫然是脸色灰暗的妙果。 它将妙果放在地上,说话声音闷闷地:“我替您找到了,请您将老虎的身体还给我吧。” 沈钰安从巨虎的头上一跃而下,蹲在妙果身边打量她的脸色,伸出左手捏了捏她没什么肉的脸颊,有点嫌弃道:“真是好难看的丫头。” 从他见她第一眼,就一直瘦巴巴的,饿的只剩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能看。 如今鬼气森森地躺在地上,灰扑扑的像颗石头,也许石头都有比她好看的。 妖魔们大气不敢喘,等到那位人类大人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将地上的少女抱起来走了,一直禁锢它们的压力才消失。 树精拖着老虎的尸体率先离开,其他妖魔也赶紧四散逃命。 无双镇的雨还在下,但豪华气派的刘府却烧起了大火,醒过来的下人们想要逃命,但他们怎么也拍不开紧锁的大门。 逃不出的人被烧成焦炭,逃不出的鬼魂飞魄散,一场雨中燃烧的大火,烧毁了一切交织循环的罪恶。 沈钰安抱着妙果走了两步就发现了问题。 因为厉鬼把鬼门缝隙开在了无双镇,异常的浊气引发连绵的雨水。 他抱着妙果就没办法打伞。 “真是苦恼。”他叹息。 袖中的木偶被抖落出来,落地化成了另一个沈钰安。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只有一把伞,木偶抱着妙果的话他就得给他俩撑伞。 那必不可能。 ……要不然他自己撑伞,让木偶和她淋着雨回去好了,反正伞是他的。 沈钰安打量着安静得如同死去的少女,她的身体里藏着另一只鬼,两者和平共处,看似和谐,但终究是不对的,拖久了只会让这具难得一遇的木灵根肉身死去。 淋一场雨只会加剧这具肉身的消亡,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思考了片刻,他不得不选择自己抱着妙果,让木偶淋着雨给他们撑伞。 木屐“哒哒”踩水,他不太自在地喃喃自语:“我不喜欢下雨,也不喜欢庇护弱小。” 妙果就很弱小,要不是她是被灵气亲近的木灵根的话,他根本不会分给这样弱小的生命一点眼光。 妖魔们避开了沈钰安,但浊气弥漫在无双镇,它们一时贪玩,就滞留在镇子里,试图占据人类的居所。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节 加重的浊气让妖魔在普通人类眼中显出身形,他们被这些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生物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故而妙杏的尸体就留在那条街道上无人收敛,妖魔不爱吃死人肉,它们也选择无视。 沈钰安抱着妙果从这里路过,脚步不停,口中念了一句灵咒,死去多时的少女就从地上僵硬地爬起来,主动跟在了他身后。 走过白水桥,雨中竹楼静悄悄的矗立,一只红毛狐狸蹲在竹楼的门口,脚下放着一只咬死的山鸡。 沈钰安抱着妙果回来,它很高兴,拖着山鸡迈着步子与屋子的主人一起上了台阶。 他带着人上二楼的空房间,傀儡收了伞,把红毛狐狸挡住:“什么脏东西,丢出去。” 红毛狐狸勃然大怒,龇牙咧嘴地喊:“这不是脏东西!我抓回来给妙果补身体的!” 傀儡由沈钰安操控,如同他的耳目,说的话也是他想说的,人在楼上安置妙果,傀儡在楼下提着鸡要扔。 红毛狐狸跳起来抢走山鸡,挑挑拣拣地在竹林中挖了个洞,将山鸡藏进去了。 第9章 9.入梦来 竹楼看起来清雅,其实屋子里很空,一楼辟了两间屋子,进门靠窗摆了张桌子,放两张蒲团,就算是会客厅了。 另一间由竹帘做门,里面是很大一个浴池,不知哪里引来的活水一刻不停地流淌,池边靠墙设了一张罗汉塌,中间放着小炕几。 二楼只有两间房,一间堆满了杂七杂八的木料和一口样式古朴的炉子,所有的东西挤在一起,勉强留个落脚的地方,半点都不讲究。 一间就是现在放置妙果的地方,梳妆台小茶案拔步床竖顶柜等家具一应俱全,是沈钰安照着话本子里女子闺房的陈设置办的。 他给自己和脏脏包妙果扔了个清洁术,然后把人塞进被子。 红毛狐狸埋好了山鸡,从二楼撑开的窗子爬进来,抖了抖毛发上不存在的水珠。 “我还以为不费什么事,怎么去那样久?”红毛狐狸跳到枕头边,用尾巴尖在妙果鼻子下试探,怜惜地贴贴她的额头。 木偶傀儡端上来一个铜盆,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药汁,沈钰安靠窗坐着,将手套摘下,右手完全地浸入其中。 狐狸对他的态度不像妖魔那样畏惧恭敬,但他并不介意,因为红毛狐狸认识沈钰安的师父——已经许久没有消息的白水河伯。 它勉强算得上是沈钰安的长辈吧,虽然沈钰安并不这么认为。 “太久没有吃饭,被两只小鬼戏弄了。”他漫不经心回答,热水活络了他的筋脉,每次吞噬生命力后会麻木的右手渐渐恢复了知觉。 真是麻烦啊,这样夺取力量的方式是很方便,但这只右手总是过度地吞噬东西,一点也不听话——他今天本来没打算杀死任何妖物,只是想拿点灵力来用用而已。 右手自作主张,代价却是他来承受,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的右手都会疼的犹如剔骨。 红毛狐狸可不心疼他,狭长的狐狸眼斜着睨他,毛绒绒的火红色尾巴甩得“呼呼”响。 “你快把她们姐妹俩的魂魄分开,待在一个身体里像什么话,谁也讨不着好,”它催促着,“当然,你也捞不到好处。” 这倒是实话。 四年前身上的封印松动一次后,沈钰安就越来越难依靠自身吸收灵气修炼了,他的修为卡在金丹不上不下。 右手倒是能够吞噬活物凝聚的灵力,但代价太大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把整个无双镇的妖魔杀个干净……所幸除了能够修炼的妖魔,他还找到了另一个替代品。 觉醒木灵根的妙果,生来开了天眼,天道偏爱她,所以没有经过教导修炼就可以使用灵气,她催生的植物可以为他提供修炼所需的灵力。 只要把她养着开开花儿,自己的修为总能慢慢进益。 沈钰安拿干净的帕巾擦干手上的水迹,踱步到床头,红毛狐狸跳走让开位置,他重新戴上手套的右手贴在妙果滚烫的额头上。 “胆子不小,想用你的身体养小鬼吗?” 人类的肉身如同容器,每个容器只能盛放一个灵魂,现在妙果的身体里放进了两个灵魂,暂时的相安无事只是因为她姐姐没有与她争夺身体的所属权。 但就像陶罐的水多了会溢出来,强行挤在一起的两个灵魂迟早会把作为容器的肉身撑破。 不过,倒是他眼拙了,没看出来这个小丫头还有这么疯的一面,居然因为不想让姐姐离开就把人藏进身体里。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粘人呢。 沈钰安含着笑,右手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符咒,火红色的灵咒扭曲几下,变成了乍一看有许多触手的小鬼形状,两个火红色小鬼“嗖——”地钻进妙果的额头里,沉进她的梦中去了。 “好了,可怜的小家伙,让我看看什么样的梦境叫你这样难以割舍吧。” 沈钰安抚掌,神识慢慢探出体内,跟着两只红色小鬼进入梦境。 妙果穿着浅蓝色的上衫,嫩黄色的裙子,脚上踩着柔软的绣鞋,她站在大片柔嫩的绿色麦田间,手里提着一盏暖盈盈的灯笼,微微仰着脸不知在看什么。 天光昏暗,只有她手中的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有星星点点的萤火虫飘飞在麦田里,流连少女鬓间插着的萱草花。 这场面太平凡,又格外自然和美丽。 夏夜的风混合低声的虫鸣,缠绵着吹拂少女露出的半截白臂,她黑色的眸光里是萤火,是星辰,是不谙世事的纯澈,也是飞蛾扑火的清醒。 过了片刻,沈钰安才从一种莫名的愣怔里反应过来。 “妙果,我们回去吧。” 田埂上缓缓走来一个年轻男子,身上披着天青色的长衫,慵懒的半披发间露出他温柔的笑脸,他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呼唤麦田里的少女。 沈钰安颇为新奇,右手抵着下巴笑了:“嗯?说着不嫁不嫁,梦里都有个我?” 田埂里走过来的正是一个“沈钰安”,妙果听见他喊,于是提起裙子慢慢走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伞,问他:“没有下雨,你带伞干什么?” “沈钰安”有问必答,说话间有纵容妙果的意思:“我看夜里是要下雨,你跑的太远,只好带上伞来找你。” 跑的太远? 沈钰安哂笑,心道这何止是跑得远,无双镇根本没有麦田,果树林倒是随处可见,还真是只有鬼才知道她现在是跑到哪里来了。 妙果好似没察觉不对劲似的,只是对”沈钰安”说道:“不会下雨,以后都不会下雨的,你和我三姐说话,也别提起要下雨的事。” “沈钰安”说好,还是温温柔柔地笑。 沈钰安一路跟着他们走,居然真从那片见鬼的麦田里走回了无双镇,冒牌的“沈钰安”将妙果送回家后,灯都没提一盏就消失在夜色里。 杜家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黄土坯做的房子,鸡鸭都待在圈里热闹地抢食,杜小弟站在鸡圈外面朝里面撒苞谷粒。 杜阿爹在修理坏掉的桌子腿,杜阿娘在裁做新的衣裳,看柔软的布料和鲜嫩的颜色,不难猜出这是做给妙果的。 妙果回了家,她那个早死了的三姐从厨房走出来,端着一口陶瓷瓦罐,鸡汤的鲜香味道从中飘出来。 “回来啦?刚好要开饭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开始收拾着吃饭,沈钰安站在院门外面,心里想的居然是——怎么不把“沈钰安”也留下吃饭呢? 一路过来,他早发现这梦里根本没有旁的人,除了杜家就只有一个“沈钰安”。 想来是造梦的鬼还不够厉害,梦境也就错漏百出。 但既然梦里有他,怎么看也是个重要人物吧?都不能留下吃口饭? 沈钰安微笑,把这点小事记在了心里,挥挥手,势必要斤斤计较。 “去,把那个小鬼给抓起来。” 两个火红色的小身影从他袖中飞出去,在院子里化作两个有房屋那么高的拘魂鬼,青面獠牙,口吐长舌,背后的黑雾里延伸出数不清的锁链。 它们用锁链掀掉了屋顶,在里面的“人”都慌作一团的时候,手捧着书册,声如洪钟:“杜妙杏,既已身死,何故滞留人间?” 妙杏把妹妹藏在身后,闻言愣怔,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我怎么会死……” 拘魂鬼“嗨呀”地大吼一声,两条锁链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她奔去,千钧一发之时,两条粗壮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将来势汹汹的锁链打开了。 那藤蔓犹如活物,巨蟒似的将妙杏和妙果围在一起,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 沈钰安扶额道:“这倒有点意思……不过,还是太稚嫩了。” 拘魂鬼发起怒来,身形越发恐怖,它们围绕着藤蔓上下翻飞,发出愤怒的吼叫。 妙杏已经失去了意识似的,一直在抱着头喃喃自语:“我死了?我没死……” 拘魂鬼找准时机,就缠住她的腰要把人拽走,却不想两条藤蔓也紧随其后缠住妙杏的身体,一直被姐姐藏在身后的少女抬起头,黑琉璃一般的眼眸盯着拘魂鬼。 “你们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抓走她?” 拘魂鬼拿出心口的名册,说话声“轰隆轰隆”:“吾等乃拘魂鬼,听从地府差遣,专门抓捕不去投胎的孤魂野鬼!” 妙果没听过拘魂鬼,只听过黑白无常,两者的工作十分相像。 红毛狐狸说过,地府阴司办公,凡人不可阻拦,不然是要遭雷劈的。 来者自称听从地府差遣,寻常小鬼哪里敢打着地府旗号做事呢? 她内心翻滚着苦涩和愤怒,这世上孤魂野鬼那么多,怎么偏偏就要抓走她的三姐? “她不是孤魂野鬼,她没死。”她这么拙劣地辩解着。 拘魂鬼冷笑,指着妙果道:“你这嘴硬的凡人!还在扯谎!今日破例叫你看看,她是如何死的吧!” 半空中浮现一幕水镜,鞋子都跑丢一只的少女淋着大雨,终于在一处有屋檐的铺子里找到了自己的爹娘。 她和父母起了争执,从来只敢窝里横的父亲自觉权威受到了挑战,一巴掌将她打翻得滚落石阶,少女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因为下雨而人迹罕至的街道上。 “……原来如此。”被争夺的孤魂喃喃自语。 水镜映出爹娘扭曲的面孔,他们丢下没了生息的女儿,自顾自逃走了。 妙杏被捆着腰,但她的手还能抬起来,准确地摸到了自己的致命伤。 她眼神清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死因。 第10章 10.报答 “三姐……” 妙果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亲爱的姐姐居然是以这样荒诞的方式死去的。 杜妙杏看着小妹妹,再摸摸身上的藤蔓,拘魂鬼可怖的身影犹如山岳。 原来小妹妹真的不是傻子呢,只是她眼中的世界,不同于所有的凡人。 她温柔的叹息,摸摸妙果的脸,低声道:“果子,不要哭。” 妙果很小的时候还是爱哭爱笑的,自从爹娘给她日复一日地灌药之后,她变得沉默,木讷。 她说话不再流利,通常要引导着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脸上也不再有表情,不爱笑也不会哭,像个没心肝的。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节 爹娘只当她傻了,直到此刻妙杏才知道,她不是傻子,她只是很早就知道那些反应都没有必要。 妙果的眼泪淌下来,大颗大颗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无声地哭着,安静地悲伤和心痛。 她还太小啦,年纪和阅历都让她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永不再见的离别。 “你要走了吗?” 妙果用袖子擦眼泪,紧紧抓住妙杏冰凉的手,她感觉自己好像喝了很大一口陈醋,喉咙里酸涩得说不出话。 “你答应的,你答应的,说永远留在我身边。”她害怕三姐忘了,于是一遍一遍提醒。 妙杏为难地注视着小妹妹,沉默以对。 院子外的沈钰安面无边情,心情变得糟糕。 不过是离别而已,场面为什么要这样难舍难分? 妙果耳边别着的萱草花早就掉了,被碾碎在泥土里。 沈钰安动了动手,耐心变得浅薄,拘魂鬼趁着妙果心神不定,突然发力卷走了妙杏。 妙果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模糊三姐的脸。 “别走,求你别走!你回来——” 拘魂鬼带着妙杏消失了,梦境也开始逐渐坍塌,杜家人变成了几个草扎的小人,红毛狗汪汪叫着变成一块石头。 妙果看不见沈钰安的神识,她没有趴在地上继续哭,而是从地上爬起来,冲进了黑暗里。 沈钰安不费什么力气的跟上去,跟着她一路往北去。 “记得往北边走,那里是生路。” 嫁衣厉鬼消失之前,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早知道这里不是现实,最有可能是三姐的梦境,怎么出去?她必须出去,困在这里她永远也找不到三姐。 嫁衣厉鬼为什么要说生路的位置?起先她以为所谓的生路是她的复仇梦境生路,现在看来,嫁衣厉鬼早知道妙果会被困在亲姐姐的梦境里。 她要出去,北边,北边就是生路…… 纤细瘦弱的少女奔跑在混沌的黑暗里,身后是一路坍塌消融的“家乡”,她朝着白光奔去,包着头发的绢布被风吹走。 沈钰安跟在妙果后面,眼见她一头扎进了梦境的出口。 “真没看出来……她早知道出口在这里了?” 沈钰安指间捻着一朵风里飘来的萱草花,饶有兴趣地转了转。 梦境破碎成碎片,又化作数不清的萱草花,黑暗褪去,这里居然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麦田。 夕阳的余晖暖融融地撒下,这片天地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漫天飞舞的萱草花下成一场雨,又在下一刻碎成点点荧光。 沈钰安愣怔了片刻,指间的荧光彻底散去,不留痕迹。 原来……最爱的人都藏在识海啊。 他有些不着边际地想,看来要早点教导妙果了。 识海可不是什么粮仓,种一大片麦子也就算了,把鬼藏进来干什么。 妙果在黑暗中奔行,跃进白茫茫的光里之后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入目的是精致的雕花木架和墨绿色的飘纱帐幔。 这是哪里? 她弹起来,一阵头晕眼花袭来,妙果晃了晃头,腿软脚软,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发觉这像是个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虽然有好些东西她都不认识,但房间处处透着精贵和细致,靠窗的桌案上放的小香炉甚至燃着果木香。 陌生的地方,她还失去了行动能力。 妙果心里害怕,也不敢喊,跌下床朝着窗户爬去。 竹楼的支摘窗上段撑开,连绵的雨顺着窗户缝隙飘进来。 妙果想从窗户出去,但失望地发现这是二楼,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她行动不便,要是摔到了头,很难说会陷入什么境地。 “吱呀——”一声,妙果顾不得看什么人进来了,支起身子就要从窗户往下跳。 “果子!” 妙果顿住,不可置信地回头,居然看见被拘魂鬼抓走的妙杏推门进来。 “三姐!” 妙杏扶住妹妹的肩膀,姐妹俩相拥而泣。 “怎么回事呢?”妙果摸摸三姐僵硬的身体,屈指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妙杏握着她的手,将衣袖撩上去给妹妹看自己打磨光滑的手腕关节。 “这是个新的身体,沈先生用木头做的,我也还用不惯。” 沈先生? 妙果这才注意到,门外的廊檐下还站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他披着一件大氅,黑色的毛领沾了些半空飘来的细雨。 察觉到妙果的目光,他才微微转身,双手拢在袖中,语气轻松温和:“你醒了?睡了两天,饿不饿?” 睡了两天? 妙果觉得自己不过是昏迷了片刻而已。 沈钰安并不着急解释,仿佛例行公事一样露完脸,又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下楼去了,将时间留给姐妹俩。 楼梯踩起来会有轻微的“咯吱”声,待人走下去,妙果才摸摸妙杏的身体,喃喃自语:“我不会在做梦吧?三姐,你没有被抓走……” 妙杏怕她不信,从附身的木头身子里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木头小人掉在妙果怀里,妙杏的灵魂跪坐在妹妹身边,磕头上的伤疤,湿淋淋的水迹,的确是三姐没错。 妙杏又钻进木头小人里,木头小人立刻化作与妙杏肉身分毫不差的躯体,只有行动间略有滞涩。 “这身体很好,不会再到处滴水,也没有吓人的伤口。”妙杏捏捏自己的手臂,笑容很满足。 其实不止是这样,木偶做的身体,将妙杏额头上的胎记都隐去了,她生得与妙果五分像,都是圆圆的杏眼,五官清秀耐看。 妙果抱住她和木头分不出区别的新身体,松了口气似的闭上眼,轻声细语地附和:“对,太好了。” 听妙杏细细与她讲,她被强抢上花轿已经是两天前的事了,沈钰安把陷入梦境的妙果捞回家,用了些不太温和的手段把妙杏从梦境里抓了出来,妙果的高烧这才退下去,又昏迷两日才苏醒过来。 不太温和的手段。 妙杏眨巴着眼睛,腹诽道,弄两只拘魂鬼掀了别人的屋顶,抓走别人的亲人,这居然只是不太温和吗? 妙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为救命恩人沈先生辩解了一句:“其实……拘魂鬼并非沈先生杜撰,他只是借了它们的名头让我清醒过来。” 她眼里闪着细碎的柔光,摸摸妙果的头:“要多谢沈先生才是,我浑浑噩噩,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妙果握着姐姐的手,神色认真道:“我不怕的,从前我们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我们都做野鬼自在。” 妙杏只当她说傻话,戳戳她的额头:“不许这样想了,以后……” 想起令人失望的爹娘,她眼里的光又熄灭,嘴角的笑容勉强:“以后,沈先生应当会照顾你的,我也不走,一直照顾你,这样活着不好吗?” 变成了鬼,杜妙杏才发觉这世界有那么多的奇妙存在,妹妹不是傻子,拥有神奇的力量,而光芒万丈的状元郎原来也不止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 他们的命运注定交织。 竹楼没有厨房,但沈钰安对着书认真思索了片刻,搬出了他烹茶用的红泥小火炉,将一口小锅架上,然后发现自己没有米面。 “这可真是为难了。” 他喃喃着,吩咐傀儡上街买些凡人吃的粮油米面,自己坐在小火炉边守着,手里雕刻新的傀儡。 妙果从楼上换了衣裳,据妙杏说那个房间的一切都是沈钰安为妙果准备的。 “前些天他不是上门求亲了么?如今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才早早做了这些准备。”妙杏为妹妹梳头,小声感叹。 真心喜欢? 妙果抿嘴,手里揉着新衣服,料子柔软温暖,款式颜色也漂亮,是梦里也没有的好料子。 他想要什么呢?为妙果做了这么多事,真的只是因为喜欢灰扑扑还瘦巴巴的妙果吗? 换上新衣服的妙果像嫩绿的柳芽,她踩着楼梯下来,局促地握着双手,没有贸然靠近。 还是沈钰安余光瞥见她,吹了吹手上的木屑,轻声唤她:“过来说话,躲在哪里干什么。” 他跪坐在窗边的桌案前,面前咕噜噜地烧着一锅水,撑开的窗户里可以看见苍翠的竹林,细碎的雨声里,他安静沉稳地像一幅泼墨山水图,笑着的时候眼睛弯出温柔的弧度。 妙果走过去,没有坐在他对面,而是向他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个头,沈钰安放下手里的木块,木块接触桌面发出“啪”的一声。 妙果看不见他的脸,但听他不带什么情绪地问:“这是干什么?” 他们其实没正经说过两句话,算起来也才第三次见面,妙果多数时候并不开口。 此时她跪在他身前,头一次不装傻,用清脆好听的声音,口齿清晰,一阵见血地询问:“您希望我报答什么呢?我知道您不是真心想要娶我的。” 第11章 11.开朵花看看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清醒。 沈钰安反复思量着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 他总是救她于危难,不错。 他有非常严格地维持自己温柔可亲的形象,很不错。 他还给她准备了许多漂亮裙子胭脂水粉以及一个温暖安全的落脚处,非常不错。 所以,按照话本上的一般顺序来说,她应该心甘情愿高高兴兴地说要以身相许了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只倔强的流浪小猫一样,跪在他面前磕三个响头然后谨慎询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能有什么目的呢? 沈钰安倾身过去,抬起妙果饿的尖尖的下巴,露出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微笑。 “开朵花来看看?” 妙果眨眨眼睛,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要求。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节 他那样厉害,知道自己能催生一些植物也没什么稀罕的,或许他只是单纯的还没想到其他想要的东西,就先看她开花消遣一下? “可以。” 妙果问他想要什么花,沈钰安笑吟吟地说随便开开都行。 妙果想了半天,柔和的绿色在她右手凝聚,沈钰安看见灵气欢乐地朝着她涌去,在木灵根的牵引下汇成一枝盛放的白山茶。 因为她不懂修炼,被引去的灵气全部被化成这一朵灵力饱满的白山茶,她只是充当了转换的媒介。 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捻起娇嫩的白山茶,他伸手过来,袖间熏染的茶香钻进妙果的鼻子里,那是很舒适很温柔的味道。 就像他的人。 裹着大氅的披发美人举起一只山茶轻嗅,侧面看去,他的睫毛更长更翘,抬着下巴观察花朵时有一种不自知的稚气,他这样美丽,连带着稚气这样的情绪出现在高大男子身上都毫无违和感。 “这很好。” 沈钰安满意地把白山茶拢进袖中,妙果凝出的灵力比他想象的要更为纯粹,只是随身携带着这样一朵灵气馥郁的花,他干涸许久的丹田久违的感觉到暖融融的,让他有些许困倦了。 妙果的手小幅度的痉挛起来,他猜到原因,屈指叩了叩桌案。 “坐那边去吧,还要跪多久?” 妙果爬起来,坐到他对面去,看他慵懒地拿起个小臂长的汤勺在只有水的小锅里搅动,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 “您不需要我做别的了吗?” 沈钰安抬眼,拿起一只茶碗,给妙果舀了一勺白开水递过去,心情颇好:“自然不止如此,以后你要跟我学画符,学阵法,学做傀儡……学的东西很多,最主要的是要跟着我学修炼。” 妙果憋着一口气,没听懂。 她的表情太茫然,不知那里戳中沈钰安的笑点,他扶着额头笑起来:“以后慢慢讲吧……总之你得知道,以后叫我师兄,师兄来养着你。”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他没有一一解释的意思,妙果却坐立难安。 她抬头,又垂下,不太灵活的手指搅弄着自己的辫子。 “……师兄?”她试探着。 沈钰安看她,眉毛微微挑起,表示有话直说。 妙果声音低低的:“师兄,我三姐的尸……身体呢?还在街上吗?” 原来是这事儿。 沈钰安敲敲桌面,支着身子从窗外的几个花盆里捞出来其中一个。 红褐色的陶盆里面是湿润的泥土,看得出还很新。 他言简意赅:“只剩骨灰了。” 妙果呆呆地看看陶盆,又看看他,瞳孔地震。 无双镇并不流行火葬,都是一副棺椁入土为安的习俗,把人烧成一捧骨灰的做法妙果头一回见。 沈钰安笑着摊手,很无奈地道:“这不好吗?用来种出一株花,她不就换了个方式陪你吗?” “……” 妙果把陶盆抱在怀里,垂着眼睛不说话,心里觉得沈钰安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沈钰安好像看出她不太情愿又纠结,于是安慰她:“我的家人也是这样处理的,你瞧,他们如今就开花开得很不错。” 说着,他顺手一指,窗户外面摆着五个陶盆,每一个都种着不一样的花,花期不到,郁郁葱葱一片绿。 “……” 妙果觉得有点诡异,默默抱紧了陶盆。 去买米面的傀儡沈钰安背着背篓回来,放下东西迎来了自己的新任务。 它得和新造出来得另一个傀儡一起搭建一间厨房。 两个傀儡不怕淋雨,提着斧头和砍柴刀去了远一点的竹林寻找合适的竹子。 米面有了,沈钰安当着妙果的面就要把没洗过的米挖出一大碗放进小锅里,被及时制止。 “你不洗吗?”妙果拦住他。 “洗什么?”沈钰安不耻下问。 “……” 妙果做饭难吃,但好歹会做,沈钰安看起来万事精通,孰料是个勇于尝试的空架子。 最后沈钰安回到了二楼,妙杏承包了暂时的做饭业务。 红泥小火炉咕嘟咕嘟地煮着白米粥,粘稠的香味儿飘出屋子,又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 妙果在宁静的烟火气中恍恍惚惚地想,这真的很像是新生活的开始。 傀儡们的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因为下雨的缘故,新搭建的小厨房潮气很重,连夜垒起来的土灶也迟迟定不了型,两天过去还是一戳就软。 其实沈钰安完全可以用灵力解决这些问题,他是火灵根,烘干只是最基础的灵力使用方式。 但他不想把存储量不足的灵力浪费在这样的小事上。 “讨厌的天气,也该放晴了。” 他这么说着,敲开妙果的房门,把趴在窗户下面捏着毛笔描大字的人提着一同出了门。 他给妙果准备了一双小巧些的木屐,套在鞋上可以防止泥水打湿她新换的绣鞋。 妙果躲在他的伞下,小声问他:“师兄,我们去哪里?” 其实她不想跟姐姐分开,但昨天红毛狐狸叼着一只山鸡上门看她,说妙杏的死讯已经在无双镇上传开了。 妖魔们在沈钰安的镇压下并未对人类展现恶意,大部分都跑回山林继续修炼了,接受能力强大的人类又颤颤巍巍走出了家门,有人在的地方就没有秘密。 这两天镇子上的谈资除了突然出现的妖魔,就要数杜家的遭遇了。 杜家三女儿叫亲爹一巴掌打死了,杜家阿娘不知道叫什么妖魔吓到,疯疯癫癫地在镇子上到处跑,一直嚷着要找女儿。 所以妙杏不能再跟着妙果正大光明地出去了,她已经是个死去的人。 “去做一件小事,不费什么功夫,顺路带你添置些新衣服。”沈钰安将伞面往妙果那边倾斜,黑色的手套和雪白的伞柄颜色对比分明。 他只知道妙果身量小,提前准备的衣裳也尽量往小了准备,但终究不及量体裁的合适,还是松松垮垮地套在妙果身上,裙子也过于长了。 妙果觉得破费,手里攥着长长的裙摆,只能干巴巴地道:“不用了……衣柜里已经很多了。” 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对沈钰安有什么用处,两人也不算熟悉,她已经努力地每天捏一朵花送给沈钰安了,但这完全比不上沈钰安为她做的事。 亏欠太多……她真的还不上啊,卖了也还不上的。 沈钰安装作没听懂。 心里想着这算什么呢,妙果能凝聚灵力供他修为进益,距离以人身飞升就更进一步,这可比钱财之类的外物有价值的多。 无双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家口碑极好的成衣店,好巧不巧就在杜家豆腐摊的对面。 那脸盘圆圆的妇人店主是认识妙果的。 沈钰安人很高,收了伞站在门口像个衣服架子,妙果跟在他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并不起眼。 妇人笑着招呼:“沈状元?可真是稀客,今日下雨还出来采买?您吩咐学生一声,咱们给您送上门去……” 沈钰安仪态极好,一手扶着妙果的肩膀将人送到身前,颔首冲那妇人微笑:“今日不是买我的衣裳,劳烦您给她挑两条合身的裙子带走。” 妙果被推到柜台前头,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妇人笑眯眯定睛一看,笑不出来了,拉着妙果看看她不合身的衣裳,又看看人模人样的沈状元。 她面露难色,犹疑道:“沈状元……这是杜家的小女儿吧?怎么和您……” 话没说完,眼神已经开始谴责沈钰安。 那意思很明显,虽然人家姑娘是这么个小傻子,但沈钰安也不该无名无分就把人拐走啊,镇上可没听说沈状元和杜家有什么亲事,好俊俏的郎君,怎么这样轻浮? 沈钰安不慌不忙,温和的解释:“我对妙果倾慕已久,前些日子已经同杜家长辈议亲。” 妇人神色仍然不赞同,议亲是议亲,你直接带人家来买衣服也有诸多不妥,叫人看见对姑娘家名声多不好。 沈钰安垂下睫毛,有些失落地抿唇:“可惜杜家长辈对我似有不满,并未答应……许是嫌弃我父母双亡,亲自上门不够庄重。” 矛盾成功转移,妇人心软,忍不住想:虽然你对一个傻子倾慕已久有些不正常……但沈状元求亲都不答应?杜家人什么毛病? 他又勉强地笑了笑,对妇人诚恳道:“您放心,妙果是前两天被妖魔吓到,恰巧被我遇见,病了两日才耽搁回家,钰安绝无任何非分之举。” 妙果:“……” 他好会演……但他在干什么。 妖魔确实骇人,正常人都吓得六神无主了,何况妙果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子。 妇人相信了他的说辞,并且被他刻意捏造的深情人设所打动,她拿帕子擦擦眼泪,郑重道歉:“是我误会您了,说来真是……唉,多般配的一对儿啊,杜家人怎地就不答应呢?” 沈钰安劝慰她:“没关系,阿婶不必伤怀,我今日送妙果回去,再向杜家长辈提亲,他们若不答应,我便多求亲几次。” 他眼里含着希冀的微光,如此深情,如此天真,一副陷入爱情的好青年模样,“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我诚心诚意,他们总有一天会满意我的吧。” 妙果:“……” 好沉默啊,恩人表现得脑子仿佛有什么疾病。 第12章 12.告一段落 成衣店妇人本来就对沈钰安有各种各样的滤镜加成,如今他卑微又深情的模样更是打动人心。 沈状元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为喜欢的姑娘买两条合身的衣裙罢了。 毕竟杜家条件摆在那里,谁能眼看着心上人连一件好点的衣服都没有? 妇人眼含热泪笑容满面地为妙果挑了两套好看的衣裙,店里有女子专用试衣的隔间,她拉着小姑娘进去,沈钰安等在外面。 这里距离霜花巷还有两条街的距离。 鬼门被撕开一条缝隙,很多进了地府的鬼都茫茫然顺着浊气一同跑了出来。 它们不晓得沈钰安的危险性,没有像还滞留在镇上的妖魔一样远远避开。 因为它们没有实体沾染浊气,且大多数也没什么怨气,所以凡人看不见它们。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1节 红毛狐狸含着一只细小的人参精从雨幕中跑进来,跳上柜台,嘴巴一张,人参精掉下来,咿咿呀呀一通尖叫。 沈钰安刚刚按着话本经验演了一出好戏,心情还不错,敲敲柜台问它:“这是做什么?” 红毛狐狸抬爪摁住划拉着腿儿要逃跑的人参精,沾沾自喜:“我为妙果挖的人参,虽然才三百年,但听说吃了美容养颜。” “你也觉得她长得丑?”沈钰安觉得红毛狐狸虽然偏心,但审美还是正常的。 “这叫什么话?”红毛狐狸有些不满,“妙果长得不丑,只是瘦脱了相,多喂点肉就好了,我送人参的主要目的也是滋补,并非嫌弃她长相。” 它说着,狐疑地打量着沈钰安:“你去过京城,见过许多漂亮姑娘,妙果自然比不上她们好看,但你养着就养着,莫要欺骗她的感情。” 沈钰安不置可否,笑容无辜:“我自然不会做那样的事。” 说着他又很惊讶地道:“我以为你知道,我只是把她当成朵花儿来养。” 先不说他对人间情爱不感兴趣,就单说审美,他对未来伴侣的欣赏标准可是拥有深厚的修为、整齐干净的鳞片,以及赏心悦目的颜色。 这几点和瘦巴巴的凡人妙果半点关系也没有。 红毛狐狸卧在柜台上,爪下摁着哭的要岔气的人参精,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 “我得提醒你,你是沈钰安,不是蛇妖,你还记得吗?” 要说沈钰安的身世,红毛狐狸是很有发言权的。 它在人间流浪很久,来到无双镇时认识了此地河伯——一个头发眉毛胡子全白了的慈祥老头。 老头脾气好心肠好,回回给它送鱼吃,它就勉为其难在无双镇留了下来,想着能给他养老送终。 那时候沈钰安还小,亲爹是无双镇最大的富商,果农们卖水果都走的他的人脉,镇上许多铺子都是沈家的产业。 沈钰安的父母还活着的时候,他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住着高大富贵的宅子,家里的房间多到数不清。 家里有很多书,还有很多不一样的“朋友”——沈家占据两座山的灵脉泉眼,妖物喜欢在雕梁画栋的宅子中各个角落窝着修炼。 沈钰安也是生来开了天眼,但他聪明,就瞒着大人,和小妖怪们交朋友。 沈父书房里有一卷祖上传下来的古画,画中有大妖,乃是个残暴嗜杀的蛇妖,不知被谁封在画中,时间流逝,封印松动,蛇妖在灵气泉眼里泡醒了。 力量复苏后蛇妖开始兴风作浪,沈家爹娘、沈钰安的两个兄长和小妹妹因此丧命。 河伯不是仙,但守护一方安宁,蛇妖所作所为惊动了他。 但他去迟了一步,他赶到空荡荡的沈宅,小小的少年半张脸上都是蛇鳞,面无表情地坐在血泊中,一只眼充满仇恨和痛苦,一只眼尽是癫狂与杀气。 生来天眼,放在千年前是修仙的好苗子,千年后也是。 蛇妖不知修炼了多少岁月,始终不能以妖身飞升,终有一日会死去。 人类寿数百年,但得天道偏爱,修炼可成真仙,永生不死。 于是它做了个疯狂的决定,强行夺取人类的身体,以人身再赌一次,赌赢了就是飞升,赌输了还有百年可活。 河伯赶到时,蛇妖已经弃了妖身,元神钻进沈钰安的身体里开始强行吞噬他的灵魂。 两者相互融合吞噬,最后赢的是沈钰安,那个衣服鞋子都浸了亲人鲜血的小少年。 但他记忆错乱,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蛇妖的记忆和残忍习性影响了他,元神的力量也滞留在他的身体里无法去除。 河伯心生怜悯,对着几本破书翻了又翻。 一千年前一场天灾后,修仙的门派已经相继陨落,河伯只有当年修仙的蓬莱友人赠送的几本残卷。 河伯也会有死去的一天,但他不忍心看沈钰安被妖物残害,白白浪费修仙的好根骨,不加以纠正,他以后走上邪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河伯长长地叹气,按照古籍的阵法,以沈钰安的身体作为炉,将蛇妖元神的力量慢慢炼化。 然后硬着头皮将沈钰安收作蓬莱弟子,照本宣科地教沈钰安修仙。 老人家为难的头秃,他是河中一条锦鲤化形,修炼的路子跟人类一点关系都沾不上。 但可喜可贺。 沈钰安根骨奇佳,人也聪明,自己看书琢磨,慢慢地学会引灵气入体。 他是火灵根,主修炼器,但灵符和剑道都涉及一点。 残卷就那几本,还掐头去尾的,学成这样很是不容易。 因为河伯这里的古籍学完了,沈钰安不得不去更广阔的地方找其他部分的内容。 他考中状元,进入官场,本以为权力大了找书也方便,却不想人间浑浊,封印阵法运转不可缺少的灵气不足,他的记忆又开始错乱。 封印松动,他的右手凝聚蛇妖的力量,控制不住吞噬的本能,他本人时常觉得自己是一条修成人形的大蛇,看谁都是愚蠢的凡人。 沈钰安辞官回到了无双镇,但河伯越发惆怅,在某一天直接惆怅到不知所踪。 没了师父唠唠叨叨的沈钰安就干脆以蛇妖自居,有事没事拿着话本子捏造人设,想要“伪装”得更像个人。 红毛狐狸觉得自己是河伯的朋友,也算沈钰安的长辈,于是想起来就抽空提醒一下。 沈钰安当没听见。 他盯着街上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的孤魂野鬼若有所思,妙果换了一套鹅黄色的裙子,被店主妇人推出来给他看。 她在竹楼这两日顿顿饱餐,气色好了些,洗的干干净净,穿上漂亮的衣服,妇人还给她梳了好看的新发式,有些小家碧玉的样子了。 沈钰安一双眼眸含情,夸赞她:“很好看。” 红毛狐狸在心里“呸”他,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明明片刻之前还说人家长得丑。 妙果有些不好意思,又进去换另外一套。 沈钰安又转向门外,一个只有六七岁模样的小乞丐蹲在豆腐摊旁边,面前摆着一只豁口的碗。 路过的人踩过他的破碗,碗没碎,有人从他身体穿过,他仍茫然地蹲在原地,穿过他身体的人却猛地一个冷战,有些头晕眼花。 红毛狐狸顺着沈钰安的视线看过去,百无聊赖地打个哈欠。 “地府跑出来的小鬼,看它呆头呆脑的,如果等不到拘魂鬼找来,怕是要在人间待到自然消散了。” 沈钰安“嗯”了一声,接话道:“这么说,拘魂鬼的名册上没勾画的名字,应该有很多吧,地府不会追查吗?” “阴司的阎罗王和黑白无常都不见了,如今地府都是听判官安排,”人参精实在太香,红毛狐狸忍不住“滋溜”地舔了两口,咂咂嘴继续说,“忙得都把自己拆成零件使了,哪有功夫细细对着名册查小鬼。” “原来如此。” 沈钰安抚掌,摩挲着自己的手套面料,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嘴角含着温柔的笑。 “那我将它们揉成材料,堵住鬼门的缝隙,也算好事一桩吧?” 红毛狐狸没管,站起来抖了抖火红的毛发,它通身没什么灵气,但也不像寻常妖魔会粘上浊气而显形。 “不管,我不过是只狐狸。”它这么说。 妙果最后穿着那身鹅黄色的衣服走的,店主给她一个小包袱来装着另一套衣裳,她将被红毛狐狸吓晕的人参精也包起来放进去。 腰带下系着个漂亮的同色小荷包,上面绣着一朵小白花。 可是这个小荷包转头就被沈钰安拿走了,小巧可爱的荷包躺在他黑色的手套里,被他施了灵咒,自己飞出去抓鬼。 小荷包变成大麻袋,一口一个鬼,还会自己扭出个小手擦擦嘴。 妙果摸摸空落落的腰间,安慰自己说那本来就是沈钰安的,他想拿去做什么都可以。 荷包差不多装满了无双镇多出来的孤魂野鬼。 沈钰安带着妙果站在霜花巷口,深处的高门大院已经烧的干干净净,负责送菜上门的伙计发现了这个灭门惨案。 但因为刘老爷素日横行乡里,没有人上门帮着处理,只等着他在外面做县令的儿子回来收拾。 原本深红色的大门烧的黑乎乎的,像凝固的,陈年的血迹。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但意外的安静,好像所有的恩怨都已经淡去。 但很浓重的浊气从这里散发出来,那是尘封很久的腐朽味道。 “很奇怪吧?”沈钰安笑着问她。 妙果迟疑地点点头。 “红毛狐狸说,人死以后会变成鬼,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却没有抓到这里的鬼。” 她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沈钰安的侧脸,他眼睛看着浊气翻滚的刘宅,将装着鬼的小荷包拿在手里摩挲。 “因为我都清理干净了,”他这么跟妙果解释,语气有些循循善诱:“你想不想看看我怎么做的?” 雨水还在下,沈钰安画出灵咒,纯净的灵火在雨幕中仍旧燃烧着,小荷包被灵火包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妙果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沈钰安在干什么,她的眼睛里有种担忧。 “师兄,你把鬼烧了?那它们不能去轮回……” 沈钰安有些不高兴,保持着微笑,持续灼烧炼化小荷包,腹诽凡人就是有些愚蠢的同情心。 “哼,怎么?”他叛逆的情绪跳出来。 妙果却慢慢补充完:“……阴司少了这么多鬼,会不会对你有麻烦?” “嗯?”沈钰安感觉被顺毛摸了一下,原来不是要多管闲事啊。 他缓和了冷硬的声音,头一次跟人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体验有些新奇:“人死成鬼,七日不入轮回,其实就慢慢变成了一个新的种族,与人没什么干系了。 地府阴司如今管控不严,所以它们还是有入轮回的法子,可我给了这几天让它们自己回去,还不回去的,不管是否出于本意,迟早会对生人不利。” “既然如此,不如拿它们补上鬼门缝隙,免得酿成更大灾祸。” 小荷包终于安静下来,被炼化成一张极其坚韧且巨大的布,从天而降盖住整个霜花巷。 下一刻又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翻滚的浊气渐渐平息、消散,乌云终于散开。 雨后初晴。 第13章 13.名分 沈钰安收了伞,手腕抖动,雨水顺着他的动作滴落在地面。 “……天晴了。”妙果下意识遮了一下眼睛,熟悉的无双镇终于又沐浴在久违的日光下。 沈钰安“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2节 另一条巷子里踉踉跄跄跑出一个形容狼狈的干瘦妇人,她的衣裳吸饱了雨水,脚下的鞋子跑丢了,怀里抱着一个没人要了的破枕头,嘴里念念叨叨:“我的果子,我的女儿……不哭不哭,阿娘马上找到你了……” 沈钰安侧头去看妙果。 她盯着那个妇人没说话,妇人已经神志不清,路过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认得了,双目无神地继续走,脚底不知道被什么划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 她从妙果身前走过去,将两人甩在了身后,没走出几步,妙果就沉默着脱掉了自己的绣鞋,只踩着木屐追上去,将人拦下来,蹲下身子去给人强硬地套上了柔软干净的绣鞋。 杜家阿娘呆愣着,她已经完全不认人了,妙果给她穿鞋,她也不反抗,穿上鞋子就继续浑浑噩噩地要走:“我找女儿……我找杏子、果子……我的女儿呢……” 妙果拉住她,像哄孩子那样说:“我见过她们,她们一起回家了,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妇人听懂了,小心翼翼地露出个欣喜的笑:“她们回家了?” 然后又很焦急地要挣脱妙果,她不断重复着:“我得回去,回去做饭呀,孩子饿了……” 妙果松开手,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匆匆地往回家的方向走。 戴着手套的大手落在她头顶,轻轻的压了一下,沈钰安道:“怎么不跟上?我还得去讨个名分呢。” 妙果不解其意,但还是跟着他走。 杜阿娘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在磨坊间磨豆腐的杜阿爹听见动静出来,他大声斥责着连着几天跑的没影的妻子。 杜小弟扒着门槛喊娘,说饿。 杜阿娘在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两个女儿,跌坐在地上哭起来:“我的果子,我的杏子……” “你发什么疯?两个赔钱货……”杜阿爹本来想喊,但话在嘴边,声音又降下来,他黑着脸:“杏子已经死了,果子也卖出去了,听说刘府烧了个精光,估计也活不成了……两个丫头死就死了,是她们命不好。” “死了,都死了……”杜阿娘恍惚地喃喃两句,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杜小弟扑上去推她:“阿娘!” 这一晕把杜阿爹吓了一跳,他赶紧试了试妻子的鼻息,发现人只是晕过去后松了口气,他摸着儿子的头安慰:“你娘只是睡了,没大事儿。” 杜小弟抱着娘亲的手不松,抽抽噎噎问他爹:“睡了……三姐也睡了,她那天睡在街上,什么时候回来?” 杜阿爹神色扭曲了一下,破天荒打了宝贝儿子一下,厉声道:“你三姐不会回来了!以后不许跟别人说起这件事!” 他还不知道有人看见了他的罪行,因为妖魔的事人心惶惶,暂时没有人去揭发他,满心只以为不说出口,就不用背负杀人的名头。 老子只是打女儿,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她不小心死了是她命不好,这不能怪我…… 他这么想着,把妻子拽起来背进屋里。 杜小弟在院子里爬起来,一抬头看见沈先生带着一个姑娘站在院子外面。 那姑娘脸很白,眼睛很黑,不说话的样子跟他四姐一模一样。 杜小弟一高兴,张口就喊:“四姐!你回来了!” 他不知道卖了四姐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姐睡在大街上不回来了,两个姐姐不在家,没人陪他说话,没人给他洗衣服,杜阿爹做的饭难吃极了,他还得负责喂鸡扫地烧火,一堆的活要做。 这时候看见讨厌的四姐,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高兴。 杜阿爹走出来,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虎着脸道:“喊什么喊,你四姐也不会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也看了一圈,没看见任何人影。 杜小弟愣了一下,指着院子外头说:“四姐在那里啊,她正在看着咱们呢。” 杜阿爹被他一句话说的脊背发凉,推开他自己走进厨房。 “真是有趣又恶心的人性啊。” 沈钰安手指抵着唇,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妙果明白,一定是他做了什么,杜家阿爹才看不见他们。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又到底要做什么呢? “我又改变主意了,”他对妙果说,面上是温柔的笑,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恶趣味,“我不想叫这样的人做我岳父,不想看他志得意满。” 妙果以为他是说不想再娶自己,赞同地点点头,“您本来就不必如此,我可以为您做任何您想让我做的事,作为收留和救命的报答。” 孰料沈钰安揉了一把她严肃的小脸,戴着手套的大手罩在她脸上糊了一把,笑声顺着颤动的衣袖传来:“谁说这个了?你跟着我跑前跑后,同住一处,若不嫁我,以后还要不要名声了?” 妙果一动不动叫他盖着脸,艰难发声:“师兄不用在意我的名声……” 沈钰安哼笑,把手收回去:“你不要名声,我要,可不能叫你坏了我的清白。” “……”就很难理解。 沈钰安心情颇好地晃悠进院子里,杜小弟像个呆头鹅一样看着他,挠挠头:“先生……” 妙果自己背着小包袱,手里提着油纸伞跟在他后面,看见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随意画了个诀,灵咒一分为二,一道打进杜小弟的身体,一道飞进了厨房。 “河蚌肉好吃吗?”沈钰安歪了下头,笑吟吟地问。 杜小弟茫然地张嘴:“好吃的。” 杜阿爹从厨房走出来,一点也不惊诧院子里来了客人,热情地擦擦手招呼:“沈先生来了,是有什么吩咐吗?” 他笑容满面,皱起的褶子里藏着谄媚和难以察觉的算计,和平时一模一样,但妙果敏锐地察觉出不同。 “师兄?”她低声喊。 沈钰安看她一眼,对杜阿爹道:“三天后我来接亲,以后要对其他人说小女儿嫁了个好归宿,你很满意。” 杜阿爹连连点头,“一定,一定。” 他像个被操控的傀儡,乍一看没有任何不对劲。 妙果瞅着呆头鹅小弟,沈钰安提亲那天送的河蚌肉只有阿爹和小弟吃了,所以那肉有什么问题吗? 沈钰安随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绿叶,在指间翻了两下,绿叶落地化作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 小姑娘像个脏脏包,梳两条呆呆的麻花辫,本该雪亮的双目毫无神采。 沈钰安满意道:“不错,好了,成亲那天就让傀儡跑一趟把这片叶子带回去吧,我可不想再看见这个愚蠢又自大的凡人了。” ……凡人? 妙果忍不住看他,上下一扫,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沈钰安哪里不是个人。 也许是……修炼过的能人异士便不算凡人了吧。 察觉到妙果的目光,沈钰安回身拍拍她的头,朝着屋里抬了抬下巴:“进去给你阿娘治病吧,疯疯癫癫的怎么控制这两个活傀。” 妙果为难且茫然:“……治病?活傀?” “河不干净了,”沈钰安推着妙果的肩膀稍微给了点压力,两人进了堂屋,又拐进杜家爹娘的卧房,“河蚌净水,自身就含着很多浊气,活人吃下去原本没什么,但施下傀儡咒术,人就会变成活傀。” 他笑着感叹:“傀儡可比人心好控制的多,我把他们变成活傀,人还活着,只是会更听话,你阿娘就能好过些,是不是?” 杜家阿娘躺在卷起被褥的土炕上,脚上的鞋子被脱下来,身上的湿衣服无人更换。 沈钰安只言片语解释了活傀,却没说怎么给杜家阿娘治病。 绿叶子化成的“妙果”端进来一盆水,妙果接过来,跪在炕边擦洗阿娘的脸和手脚。 沈钰安伸手推开低矮的窗户,窗台上的灰沾在他宽大的袖摆上,他笑容凝固。 ……这地方真够破旧的。 扔了个清洁术,袖子重新恢复干净的状态,沈钰安忍不住把窗户上也扔一个清洁术。 储物柜也落了灰,扔一个。 衣柜也落了灰,再扔一个。 扔着扔着他来到妙果身后,妙果已经做好了她阿娘的清洁工作,看他走过来,直言道:“这里不用,我已经洗干净了。” 沈钰安:“……抱歉,没忍住。” 说着他笑起来,问她:“怎么还不开始?” 这话说的好像是妙果的问题。 但妙果不能反驳,只好提醒他:“我,我不知道……” 难道她开的花还有医治病人的功能?她怎么不知道。 沈钰安点了点额角,才想起来似的:“是我还没教你,我以为你应该自己学会的。” 毕竟蓬莱残卷上说了,木灵根都是药理天才。 于是他告诉妙果:“还记得怎么开花吧?先自身凝聚灵气……感受到丹田的暖流了吗,把它们引到手上,通过你的手传进你母亲的脑袋里,慢点,不然她的头就真的要开花了。” 丹田是什么部位妙果没弄明白,但每次凝聚所谓灵气时小腹确实是暖乎乎的,她听着沈钰安的教导,将往常化作植物的灵力慢慢输送到了母亲的身体里。 杜阿娘枯败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呼吸渐渐平稳,妙果的脸色却越来越白。 “好了。” 沈钰安抓住了妙果的手腕,阻止她继续动作,他捏着她纤细的骨头,意有所指:“你最好不要损耗过度,明日的花还没送我,我不想你今日的努力白费,懂吗?” 妙果抿抿嘴,没说懂没懂,只说要给母亲换衣服,请师兄先出去等着。 沈钰安松手出去了。 干瘦的妇人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暮西沉,身上穿着干燥的衣裳,躺在暖和的被褥里。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映进余晖,一朵萱草花静静地躺在窗台上。 第14章 14.邻镇的河伯 凡人对母亲总是眷恋的。 沈钰安想。 小可怜师妹还小呢,就这样离开母亲确实会有些怏怏不乐,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说。 但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反驳:我为了怜惜她年纪小,不是忍了四年才把她带到身边吗? 这么一想,他立刻觉得自己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好妖。 两个傀儡拿着图纸到处比划,最后抱来一堆竹子开始扎篱笆,预备围个院子出来。 被妙果包袱款款背回来的人参精哭了三天,才避免了被切片炖汤的命运,有了一个自己的小陶盆,它整个埋在土里,又伸出两只细细长长的根须挪啊挪的,把自己的小陶盆挪到有太阳的地方。 天气放晴,妙果搬着个小坐垫坐在厨房外面的屋檐下糊纸灯笼。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3节 她向傀儡讨了些竹条,又小心地问沈钰安可不可以借些宣纸,征得同意之后坐在屋檐下开始扎灯笼。 妙杏跟她并排坐着,她做一步,妙果跟着学一步,一人一鬼挑最简单的扎,两个四四方方的框架渐渐成型。 妙果的手因为小时候吃错药一直不太灵活,经过他的药汁调理之后慢慢地好起来。 “为什么扎灯笼呀?”他听见妙杏这样问。 坐着还是比姐姐矮半个头的小姑娘吭哧吭哧固定灯笼架子:“我先前拿张叔家的灯笼给大头鬼了,就想着送两个还回去。” “啊呀,大头鬼?怎么好端端地送灯笼给它们……” 沈钰安收了心思不再听姐妹俩一惊一乍的谈话,那太无聊了。 只偶尔分开视线看一眼妙果,她穿着浅绿色交领襦裙,不太习惯宽大的袖子,拿襻膊将袖子搂起来,细瘦白皙的手臂露出来做事,过了会儿跑进屋里端着自己的水杯又出来。 真好,就像领回家终于养熟了点的小动物,终于对居住环境放松了些,沈钰安很满意自己对于温润人设的把控,成效显著。 因为妖魔出现吓到了镇民,大人们要讨生活,不得已出门活动,但小孩子被关在家里,怕被妖魔抓了去。 书院因此已经关停,沈钰安落得清闲,翻出几张练字的废纸,裁剪成一串手拉手的小纸人。 小纸人飘飘飞飞,落在逐渐成型的院子外面,化作一排面色苍白的彪形大汉,各个穿着喜庆的红衣,合力抬着一顶正红色的轿子和几箱绸缎珠宝,朝着竹林外走去。 他站在二楼的走廊,指间捻着妙果今天送给他的桔梗花,充足的灵力包围着他,他懒洋洋地躬身趴在栏杆上,撑着下巴喊妙果:“怎么样,小师妹,我做的迎亲傀儡,气派吗?” 厨房不和竹楼并肩,修在竹楼的侧面,从二楼看厨房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喊,妙果就抬头,眯了一下眼睛。 “是不是太破费了?” 妙果是说那些箱子里的值钱物件,她不太清楚成亲的步骤和习俗,但长眼睛看得见沈钰安给的太多了。 沈钰安低声笑了两声,对妙果说:“家里的钱自然要留着养你,箱子里其实只有一袋银子。” 话本里反正这么写的,场面应当是很气派了,沈家的钱大都存在钱庄,他也懒得因为这样的小事去取,况且,一袋银子可不就是杜家爹娘心里对女儿的定价吗? 沈钰安这么懒懒地想。 他随口就说了句让人误会的话,妙果还没怎么,妙杏就先眨眨眼睛站起来,笑着往厨房去:“快午时了,我做饭。” 三姐好像、也许、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妙果看了一眼楼上像猫一样眯着眼睛晒太阳的人,心里有点无奈,有点苦恼,但最后还是觉得,他是恩人,有些小问题能怎么办呢? 小大人一样叹口气,妙果继续埋头扎灯笼了。 沈钰安真的活得像个神仙。 妙果如此感叹道。 因为这个人居然把取水的井口挖在了书院。 又或者说,这个井口本来就是书院有的,毕竟书院也有几十年了,学生在这里总有用水的时候。 沈钰安的竹楼里书院不远,但往来取水并不方便,他完全可以请人再打一口近些的井,却没有这样做。 因为他连厨房都用不上。 平日里煮茶都是傀儡拎着木桶去打水,大水缸更是想都别想。 如果这里是家,那么家里张嘴吃饭的只有妙果一个,要用水的也只有她一个。 傀儡是沈钰安的耳目,怎么看都像沈钰安的手脚,吩咐傀儡总有一种吩咐沈钰安的错觉。 姐妹俩不好意思叫傀儡打水,都是自己拎着木桶去书院取水。 灶膛里的火半天烧不起来,妙杏就叫妹妹先去打水回来洗菜。 妙果提着比她小腿高的木桶走了。 竹林很安静,阳光被绿叶柔和,在石子小路上投下光影,风吹过会有“簌簌”的动静。 她暂时改不掉慢吞吞的习惯,慢慢朝着书院露出的尖尖屋檐和隐约的白墙青瓦走去。 不知何时,风声渐渐消失了,浓郁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腐烂的鱼腥味令人作呕。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红毛狐狸飞快攀上妙果的肩膀,妙果已经习惯了,侧脸蹭了蹭柔软的狐狸毛。 红毛狐狸舒适地趴在妙果的头顶,优雅地舔了舔爪子。 “我闻到了死鱼的味道,好臭。” 妙果停住了脚步,她听见了水流的声音,很近,仿佛近在咫尺。 她以为又闯进了什么幻梦,可闭眼再看,眼前仍然是一条石子路,竹林的边缘有什么东西若隐若现。 “过来,孩子,快过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竹林。 日光反射在竹林边缘那东西的身上,妙果隐约看见是个高大的轮廓,很长,那是什么东西? “有客来,怎么不叫我?” 身侧掠过一阵带着桔梗花香味的风,沈钰安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衣裳,踩着一双黑色长靴出现在她身边。 他的衣裳总是层层叠叠的,腰身紧束,袖袍和衣摆散开能散成朵花儿,他又爱拢袖走路,脊背挺直,墨发披散,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他莫名地端庄。 他就这么仙气飘飘地领着妙果往竹林外头走,迎面对上一个巨大的生物。 一道山岳般的影子模糊地投下来。 “!” 妙果发誓,她此前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有屋舍那么高的一条长长的鱼,身体还有一半在河中隐没,上半身却趴在岸上,鱼鳍之下另生利爪,牢牢扣住大地。 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它把抬高的头颅低下,侧头用一只水泡一样凸起的鱼目打量他们。 鱼嘴张开又合上,腐烂的鱼腥味扑面而来。 “河伯,你是此地河伯吗?” 它和无双镇小打小闹的妖魔精怪不一样,身上有浓重的人类怨气,也许是因为它吃人。 妙果强装镇定,其实害怕得眼睫发颤,下意识揪着沈钰安的袖子,呼吸都放轻了:“师兄……” “没事。” 沈钰安有心安抚她,戴手套的手想拍拍她的头,结果和不挪窝的红毛狐狸大眼瞪小眼。 于是他顺手把她头顶打哈欠的红毛狐狸塞到师妹怀里了。 “?!” 狐狸本来不满意被随手拎来拎去,但察觉到妙果的害怕,动了动身子,用尾巴敷衍地拍拍她的后背。 “不是,此地河伯是我师父,他可能去别处钓鱼了,很久没回来,您找他有事吗?”沈钰安对怪鱼说道。 巨鱼转动眼珠,仿佛在思考,片刻后,它吃力地抬起河中的另一半身体。 它的后半截身体已经化骨,勾缠了许多水草似的东西,腐烂的味道融进水汽中。 “吾乃齐英河伯,寿数将尽,想求此地河伯施法清理河道,庇佑吾河中子民。” 河伯都是河流的主人,清理河道自然不在话下,这条看起来吃了很多人、身上沾了数不清的死人怨气的怪物居然是河伯? 自称齐英河伯的巨鱼说完这些话,已经疲惫不堪,它轰然倒地,一只眼睛凝视着蓝天。 日光沉寂,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安静,腐臭味越来越浓郁。 “它、它死了吗?” 妙果捂着嘴小声询问,怀里还紧紧搂着快要憋死的红毛狐狸。 沈钰安漂亮的眉头拧起个尖尖,他打量了一下没有动静的齐英河伯,右手掌心凝起一团灵火,面容又舒展开,好像终于解决了什么难题:“不知道,试一下吧。” “??”妙果眼睁睁看着一团灵火飞出去,巨大的鱼变成了可燃物体,“呼啦”一下整个身体都被灵火笼罩着燃烧起来,视觉效果十分恐怖。 沈钰安拢着袖,闲闲感叹:“前辈,您烤烤火的话闻起来味道能好点。” 妙果定睛看去,自称河伯的怪鱼扭动了几下身体,鱼骨烧成了黑色,缠在骨头缝隙间的水草烧成了灰烬,腐臭味随着火焰的熄灭也变淡了。 怪鱼并没有死去,它的皮肉完好无损,只是烧的黑乎乎的,看上去很大一截木炭似的,它好像终于喘过来气,鱼鳃又开始翕张。 沈钰安摸着下巴笑:“看吧,没死。” 妙果欲言又止,觉得他这个一把火烧着试试人家死没死的方法好像有点嚣张,但转念又想,自己不懂什么门道,万一沈钰安是在给那条鱼治病呢? 最终她把木桶提手挎在臂弯,腾出双手“啪啪”地给沈钰安鼓两下掌,很不熟练地赞叹:“师兄,好厉害。” 沈钰安拍拍她的头:“厉害什么,帮个忙把前辈送进水里,不然干死了怎么办?” “哦哦,我试试。” 她从第一日给沈钰安赠花之后,就在竹楼边上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小块菜地,这几天有空就训练着如何使用适量的灵气催发植物生长。 妙果集中精神,努力调动空气中不算充裕的灵气,河岸下的蒺藜草疯长,变成细细长长的藤蔓一圈一圈缠住了干渴的鱼,温柔地将它送回了水中。 白水河并不深,只能淹没怪鱼的一半身体,但聊胜于无。 蒺藜草撤开时在怪鱼的尾巴上尝试性地输送了些灵力。 “嗬——” 汲取了微薄灵力的齐英河伯终于又能开口,血肉尽失的下半身慢慢笼罩一层散发灵光的鱼尾虚影。 “木灵之力——多谢小友,吾,应该可多撑一段时日了。” “小师妹刚刚入门,只能帮前辈到这里了。” 沈钰安站在河岸之上,垂眸看着河道中命不久矣的大鱼。 齐英河伯侧面的眼凝视这个年轻的人类男子,“吾在你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您的来意我已经知晓,只是师父归期不定,我修为不足,恐怕无法帮忙。”沈钰安错开话题,引来一阵大风,河水泛起波浪,他劝道:“此地浊气未消,您还是尽早回去吧。” 这是逐客令了。 巨鱼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并不纠缠,几个呼吸之间便收敛了巨大的身形。 “你们会去的,青阳镇,要快,要快。” 一条花鲢跃出水面,又落入河中,逆着河流向上游去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4节 第15章 15.努力学习 无双镇很久没有这样大阵仗的热闹婚事。 沈钰安做出来的纸人傀儡吹吹打打,从北到南穿过了整个镇子,人们忌惮有些时日没出现的妖魔,又忍不住跟着看看热闹。 轿子落在杜家门口,杜阿娘坐在女儿房里为“妙果”梳头。 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婚事也仓促,还是她弯着腰去隔壁张家求了一块红布,才匆匆为女儿做了身红裙子。 她脸色苍白,低声下气地跟张婶子说好话,那个脾气很好的女人接连不断地叹气。 杜阿爹打死了女儿的消息已经传开,只是还没有人去县城报官,她听见张姓的汉子吩咐妻子要看住孩子们,离杜家远一点,过两天就一起搬到镇里去。 杜阿娘安安分分地,恳求张婶子借自己一块红布,她想给女儿做身衣裳,心软的女人拿出了过年收到的红布,拉住她的手说:“老姐啊,杏子的事儿……要不然还是跟这样的男人和离吧?难说什么时候他再惹什么官司……” 她一言不发,抱着红布说谢谢,转身回去,点着平时舍不得用的油灯,给她的“女儿”做了一身简陋的嫁衣。 她给“妙果”换上了嫁衣,家里没什么值钱首饰,只给她盘起了头发,用红绳固定。 “妙果”像平常一样,呆呆的没什么反应,任由阿娘摆弄自己,但干瘦的妇人摸摸她的脸颊,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有了大造化。 杜阿爹来敲门,用对待外人才有的温和态度喊她:“孩子他娘,接亲的来了,收拾好了吗?” 杜阿娘将“妙果”送出去,领头抬轿的大汉眼睛细长,站在院子里,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开合合说着喜话。 看热闹的人离得远,心里觉得杜家晦气,又在讨论沈钰安怎么这个节骨眼娶了他们家的小傻子? 所以只有杜阿娘听见那大汉说话。 本该是新郎官的沈状元分明不在这里,但大汉嘴里发出的声音确实温润含笑的。 “我将妙果带走了,以后不想看她再与你们有什么瓜葛,聘礼在箱子里,省着点花足够你们后半生过活,做人不要太贪心,我只是拿出了你们心里觉得女儿应该有的价钱。” “做错事的人就要付出代价,我很期待那一天。” 丈夫和儿子都挂着平常却诡异的欣喜表情,杜阿娘浑身发冷,满脑子都是那句“做错事的人就要付出代价”。 代价,代价…… 她僵硬的目光转向一无所觉的中年男人,指甲掐进了肉里也没反应,心中焦躁悔恨的情绪无限放大。 送走了不请自来的齐英河伯,沈钰安在桥上留了一道灵咒,这才转身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妙果,她将挂在臂弯的木桶滑到手中,有些无措地低头看地面,努力回忆刚刚催发蒺藜生长的步骤哪里不对。 红毛狐狸在她怀里舒适地换了个姿势,大尾巴晃了晃,口吐人言:“看什么呢?都不回去吃午饭吗?” 妙果不知道他们原本认识,只当自己醒来之前红毛狐狸就上门来过了。 因为沈钰安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自己对于妖魔们的震慑力和蔑视,对红毛狐狸也是无视居多,所以她只当他不太爱搭理精精怪怪的。 沈钰安果然直接无视了它,对着妙果叹息,真像个很关心妙果的好师兄似的:“小师妹,你怎么都不长肉呢?” 个头不高就算了,还是瘦弱的仿佛一手能捏死的动物幼崽模样。 是他投喂的不够好吗?若是继续瘦巴巴病歪歪的风一吹就倒,什么时候才能将木灵根修炼到极致? 他回忆起采买的傀儡每天带回来的东西,肉是不缺的,新鲜的蔬菜和鸡蛋也都有,要不然再做个麻雀傀儡去山中抢些蜂蜜回来吧,傀儡路过听买菜大娘提过那也是好东西。 妙果没想到他开口是要说这个,来到竹楼之后,其实她的饮食好了太多,顿顿白米饭管够不说,每天都能吃上肉。 沈钰安说的要养她,是真的有好好在养她。 她心里很感激,时刻记着他的恩情,沈钰安吩咐的事她都尽力去做,问的话也决不忽视。 “我有好好吃饭,”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长肉,实在是以前没有长肉的条件,也就不存在长肉的经验,但她仰着脸保证:“我会继续努力的,多吃一些。” 沈钰安点点头,很满意她的配合,陪着她去打水,还要给她规定:“以后每餐多吃一碗饭吧,早晨起来绕着竹楼跑三十圈,别往菜地里一扎就是一上午。” 他能理解木灵根修炼需要亲近泥土和植物,但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找到的灵力存储源还没修炼到一定境界,就因为身体跟不上劳碌过度而死去。 井口的辘轳“吱呀吱呀”转着,妙果白白的手臂使劲转着手柄,她将满满的一桶水倒回去大半,双手提着木桶跟在沈钰安后面走。 红毛狐狸自觉地跟在她脚边,优雅地迈着步子,对沈钰安的规定咂舌:“跑三十圈?这小胳膊小腿会断掉吧?要不然跟我去山上跑个来回吧,也能锻炼身体的。” 沈钰安并没有什么要帮忙提水的自觉,只是脚步放慢,时不时的停下来让妙果歇歇,他从怀里拿出蓝紫色的桔梗花把玩,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红毛狐狸:“山中精怪繁多,我不想家里再多出个什么东西哭哭啼啼扰人清静。” 这是没办法的事,妙果跟沈钰安学了正经的引气入体后,灵气就能安安分分待在她的身体了,再加上木灵根亲近万物,她每天都能引来些小东西跟在身边蹭灵气。 妙果:“……师兄放心,我以后把它们赶出去,不叫进院子。” 沈钰安和颜悦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叫它们打扰你修炼,近些年灵气越发稀薄,你修炼又晚,我只是担心你跟不上我的进度。” 开什么玩笑呢?他又不是什么大方的好人,当世灵气稀薄,修炼各凭本事,他不能凭借自身获取灵力,好不容易找到妙果,怎么能让那些没什么灵智的小精怪占便宜? 妙果闷闷地点头,回答他:“我不会松懈,请师兄放心。” 于是妙果的日常修炼就增加了一项锻炼身体,除开上午在菜园子里练习灵气使用,下午先学一个时辰文字、再学两个时辰画符、晚饭后再打坐两个时辰吸收灵气之外,她还得早上起来绕着竹楼跑步锻炼身体。 安排很满,妙果提着水回去,坐在炉灶后面烧火时和妙杏说了要锻炼身体这件事。 妙杏在炒菜,听说沈钰安觉得妹妹不长肉时有些苦恼:“我听张婶子说过,补身体不能一口气吃太多肉,所以也不敢给你吃太多,时日太短了,慢慢养着或许就能长个长肉了。” 妙果往灶膛里扔木柴,说都听三姐的。 午饭仍然是一个人吃的,为了不显得太孤单,妙杏坐在妹妹对面,双手捧着脸笑眯眯看她吃饭。 她如今成了鬼,已经感觉不到饥饿,木头做的身体也不能往里面塞水塞饭,拿的一副碗筷是用来给妙果夹菜的。 妙果就努力扒饭,和她讲自己以前见过的一些精怪,讲红毛狐狸多少次在家里偷吃咸菜。 妙杏听得眼睛亮晶晶的,小陶盆里的人参精晒够了太阳,自己挪着盆进屋,伸出细细的触须小手请求妙杏给它浇些水。 妙果咽下口中的饭,午后的微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竹叶香气沾在人的衣角上,这种感觉幸福安定的不真实。 但是只要这样的日子能一直保持住,她愿意再刻苦些,不管沈钰安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黄昏时分,出去迎亲的纸人傀儡们回来了,它们吹吹打打的动静过了桥就戛然而止。 那时候妙果正坐在会客厅的蒲团坐垫上画符,桌案上的茶具连带托盘被挪到地上,取而代之的是裁好的白纸条和和笔墨砚台。 “别问为什么白纸条是宣纸裁剪的。” 沈钰安坐在她对面,手里卷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他在督促妙果画符。 指尖翻过一页,他温润的嗓音接着讲述:“蓬莱仙岛主杂修,剑道,炼器,医药,御兽,符咒阵法,凡蓬莱弟子,都要学习这些,不求样样精通,但或多或少都要会用。 ‘杂修’这个概念你或许还不太理解,但你只需要知道以上列举的东西都要学,不过我会的不多,教你的自然也不多。” 他话锋一转,继续讲白纸条:“也许你见过道士用的黄纸符箓,那也是一种符咒,但那是最低级的使用方法,将咒文画在纸上,以纸为媒,能够发挥的效果微乎其微,若是画符的人一点灵力也无,符箓就是废纸。” 沈钰安右手在空气中画出一道火红色的灵咒,打在停在窗户上好奇探头的小麻雀身上,小麻雀突然口吐人言,用沈钰安的声音说出话来:“蓬莱的符咒不爱用纸,都是以灵力直接画符,毕竟我们不是专业的符箓修士,不可能随时背着一堆笔墨纸砚,太麻烦。” 符咒力量散去,小麻雀扑闪着翅膀飞走,妙果收回视线,又继续听沈钰安讲:“所以白纸条是给你练习符咒纹路走势的,待你熟悉了,可以如我一般直接引灵力画符。” 妙果囫囵听下他的讲解,总结出自己任务:像识字一样,先把各种乍一看一模一样、仔细看又毫不相干的咒文记住,记熟,能默写是最好。 她头昏脑胀反复练习了两个时辰,在妙杏搂起袖子进厨房准备晚饭时听见了傀儡回来的动静。 看热闹的红毛狐狸从窗户上跳来,一爪子踩进砚台,在妙果摊了一桌子的纸条上留下几个爪印,它语气有点玩味:“哈哈,书院门口可站了不少看热闹的凡人,真有意思,我还以为妖魔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原来害怕也不能阻止他们看热闹的心啊。” 妙果不知道它什么意思,听见来了许多人看热闹,心里紧张:“他们是来看婚礼的?这可糟了,我们没有准备呀……” 沈钰安动静闹得大,可竹楼一点红色也没有,无双镇有请上门观礼的人吃饭的习俗,现在来了人,不说吃饭,只怕所谓成亲都要露馅。 沈钰安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又翻了一页书:“怕什么,师兄自然有办法。” 第16章 16.京城来的人 纸人傀儡抬着轿子停在刚扎好的院篱笆外面,轿子上走下来一个穿着简洁嫁衣的小姑娘,盖头是没有的,唇上和眼尾都涂了廉价的胭脂。 她自己走进院子,同身后的一众迎亲傀儡一起随风化为原型,一连串的纸人飞进屋檐下挂着,晃晃荡荡的手拉手荡秋千,一套红嫁衣和两截红绳掉在地上,一片绿叶落在上面,边缘沾了红色的痕迹。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看客,妙果无声地看向红毛狐狸。 那眼神太好懂了,她问:人呢,难道你在撒谎吗? 红毛狐狸在纸上蹭自己沾了墨汁的爪子,对妙果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自然不说假话,人都在书院站着呢,一个个高兴的像是拣了钱。” 妙杏从厨房出来,走过去把地上的嫁衣捡起来,没说什么,喊妙果收拾收拾吃饭。 沈钰安闲着无聊,好心肠地给红毛狐狸扔了个清洁术,懒懒开口:“这就是符咒的力量了,我在桥上丢了个致幻符,踏上桥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境,他们半个时辰后回去,都会觉得自己参加了我们的婚礼,还留下吃了一顿丰盛的酒席。” 他把“我们的婚礼”说的这样自然,自然的好像真有这样一场婚礼。 妙果不接这个话头,转移话题道:“晚饭要好了,您要一起吃些吗?我三姐的手艺很好的。” 她没见过沈钰安吃东西,醒来第一天做的饭就有他的份,但妙果怎么端去的怎么端回来的,他倚着门说自己已经辟谷,以后只做妙果的饭就行。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观察,妙果知道了辟谷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幸好他还喝些水,不然妙果真要怀疑是不是他也是木头做的身体了。 所以此时问一句纯粹是客套话,言下之意是:我要吃饭啦,今天的符就画到这里吧。 沈钰安颔首,含着笑起身,“不必,晚上记得要修炼。” 他说完就上楼了,大概率是回到那间堆满了木料的屋子里继续忙了。 执着要成亲要名分的是他,一开始就分房睡的也是他,他将自己放在“师兄”这一位置上,事事都为妙果考虑,看似一场交易,但妙果显然是受益更多的那个人。 在外人眼中,杜家的小傻子飞上枝头变凤凰,以后就是沈状元的夫人了,锦衣玉食不在话下;事实上也是,妙果终于不会被莫名其妙地卖掉,有了安全温暖可以吃饱饭的地方,还接触到了更多玄妙有趣的知识,她的世界仿佛变得更加宽广,不再拘泥于一个小院子了。 妙果珍惜这样的机会,也知道贪婪不仅不会让人得到更多,反而会让人失去现在所拥有的,所以她得掐死任何让沈钰安对她产生厌烦的苗头。 她隐约察觉到,沈钰安讨厌和人产生交集,他养着自己就像养着一朵对他有用的花,种花的人当然会对花爱护关心,高兴时也会摸摸看看,但他不需要花对自己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情绪。 这一点,妙果很清楚。 阳光还不错,竹叶被风吹的“飒飒”作响,两只山雀从竹梢飞下来,寻到一小块干燥的沙坑,它们兴高采烈地埋进去使劲磨蹭自己的小胸脯,翅膀扑哧扑哧的扬起不少尘土。 沈钰安敲敲桌案,撑着头给妙果指出背错的文章,然后拿起了一把戒尺。 “十二句,背错一句,背错六个字,挨几下?” 妙果因为看山雀沙浴而走神,颤巍巍地伸出两只手,小声跟他打商量:“师兄轻点打吧,我待会儿还要洗衣服。” 洗衣服要用手搓,打疼了不好用力,沈钰安不近人情地微笑:“你还说,教你的清洁术学会了吗?学会了就不用担心洗衣服了,打几下都行。” 没学会的小姑娘自知理亏,闭上眼不忍心看自己挨戒尺。 沈钰安看她害怕得眼睫毛都微微颤抖,心里克制不住地涌起几分痒意,大约是想打痛她,泪水涟涟地哭出来最好,又觉得这样不好,想轻轻掐住她的脸颊肉叫她不要害怕。 最后戒尺还是没打下去。 有个提着鱼篓的白发老者站在院门口左看看右摸摸,他披着褐色蓑衣,在郁郁葱葱的竹林里扎眼的不行,没推门,在外面喊人:“徒弟啊,你什么时候弄个院子?”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5节 沈钰店把戒尺放下,指挥傀儡去给老人家开门,老者进了门,不高兴地吹胡子瞪眼:“你这逆徒,连个门都不肯亲自给师父开。” 日头很大,沈钰安眯着眼看他,手里去摸茶具,口中说着:“是徒弟的不是,给您泡茶。” 原本放在桌上的茶具没摸到,他一手按在了棋盘上,黑白云子错落,被他伸手一按,满盘皆废。 他抬起手,一言不发。 不知何时,他落入虚幻之地。 棋盘对面坐着那位老者,他捻着胡子笑:“逆徒,你要躲在这个小地方躲到什么时候?师父走了那么久,你也不找找?” 沈钰安攥住光洁的右手,抬眼看着慈眉善目的老人,语气稀松平常:“怎么,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了?” 老人双手揣进袖里,老神在在地闭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能有什么大事?比不过你自作主张给蓬莱又收了个弟子的事大,还把名头安在我这里,你也是,她也是,根本成不了合格的杂修,我哪天去了阴司都不好意思见我蓬莱旧友。” 沈钰安拆穿他:“你那些旧友都投胎了吧?见到的是投胎过几轮的旧友很难说。” 老者先骂了他一顿,然后叹息一声,轻声道:“徒弟,出去走走吧。” 沈钰安看着他:“为何?” “自然是有人希望你这么做。” 老者这么说,沈钰安想问问是谁的希望,但等不及开口,眼前的一切都如烟散去了。 他缓缓睁眼,看见妙果趴在桌案上吭哧吭哧抄写文章,襻膊把衣袖搂起来,她纤细的胳膊蹭的黑乎乎的,但本人毫无察觉,一笔一划,字大如斗。 窗外的山雀叽叽喳喳,竹楼没有人声,气氛清静祥和,所以他在某一刻撑着额头睡着了。 还真是稀奇,他许久不睡觉了,也就无从入梦,消失了那么久的河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梦里呢? 妙果的写字习惯不好,老是忍不住要弯腰,等到腰酸背痛了才直起身体,沈钰安总是会纠正她,刚才沈钰安闭着眼睛睡去她是知道的,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弯腰写字,再起身就看见沈钰安睁开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 气氛有些尴尬,妙果不自觉坐直了身体,虽然相处了月余,与他更熟悉了,但他作为师兄的威严已经不知不觉树立起来。 沈钰安倒没揪住她的小错误不放,只是戴着手套的右手突然伸过来掐住了她的脸颊。 慢慢养还是养出了些成效的,如今妙果的脸颊白里透红,头发更加黑亮柔顺,个子也悄悄窜了一点,虽然以沈钰安的身高看不出来那微妙的一点在哪里。 他细细打量了一下自己养的这朵花,很满意她不再是风吹雨打一下就会死去的模样了。 这很不错,带出去走走也不是不行。 妙果不解其意,任由他掐着脸捏了捏自己的肉,又满意地松开,起身上楼了。 无双镇的浊气彻底消散,妖魔们身上的灵气又掩盖了它们在凡人眼中的身形,镇民们渐渐地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状态,随着入秋,不少品种的果子成熟,汉子们忙碌起来,他们一筐一筐地从山上的果林运回水果。 清甜的果香萦绕在整个小镇,每天从白水桥路过的牛车行人更多了,人们将果子卖到更大些的县城去,赚取银钱补贴家用。 这天随着卖果子回来的还有几个官差,他们从县城来的,接到报案说无双镇发生了命案。 无双镇偏僻,比村子也大不了多少,有什么大事儿都得有人去县城跑着报官,一来一回少说得折腾两天,官差也不一定及时赶来,拖拖拉拉的难如请神。 “呦,谁家报官啦?可少见官差来咱们这偏僻地方。”说话的是个爱看热闹的年轻媳妇。 白水河上游有浅滩,河水清澈,常有妇人在此浣衣,官差从桥上过,腰间佩刀沉甸甸的吓人,路人都给他们腾开位置,不可谓不显眼。 “你回娘家省亲回来也没听说过啊?南边的杜家,卖豆腐那家男人,把自己女儿打死了咧!”与她相熟的中年婶子接话。 “啊呀,真骇人,我不晓得呀……什么时候的事,惊动官府,谁报的官……”年轻媳妇的棒槌都放下了,她们聚在一起讨论着,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我前些时候看见杜家媳妇背着包袱出镇子咧,后来又灰扑扑地回来,该不是她去告了自己男人吧……” 短暂的安静片刻,有人叹息。 “造孽呦,亲生女儿叫自己男人打死了……这日子怎么过……” 她们身后的草丛里,一只尖尖耳朵的红毛狐狸懒洋洋趴着,它含着一只丑丑的木蝴蝶,偶尔用爪子拨弄一下。 这是妙果与沈钰安学傀儡术的最新成果——一只传音蝴蝶。 红毛狐狸闲来无事,帮她试试效果,叼着木蝴蝶一路小跑,就听到这么个消息。 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它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官差在路上抓了个过路人,凶神恶煞地问沈状元家在哪里。 路人说了住址,摸不着头脑,难道沈状元也犯事儿了?期期艾艾想问个清楚,却被官差打发走了。 官差得知了消息,跑回去,弯腰同一个头戴纶巾的年轻人禀报:“大人,打听到了,当年沈状元回乡,重开了镇上书院,住处就在桥头的竹林里,过了书院再走一段路就到。” 被他叫做大人的年轻人名叫蔺游,是京城里来的巡抚大人,据说曾经和沈状元共事,这次是刚巧赶上无双镇的村妇来报案,他想起曾经的旧友也在无双镇,决定顺路来看看,这才催得官差不得不赶早来拿人。 蔺游生的剑眉星目,也不端架子,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吩咐道:“你们去查证拿人,我自己前去拜访就是,稍晚些我的侍从也就赶到,你们碰上了,招呼一声只管先回去吧。” 官差们领命,就分开办事去了。 蔺游又从白水桥上折回去,朝着那片显眼的竹林走。 第17章 17.前往青阳(上) 妙果在走廊上坐着雕刻木块,还是做蝴蝶。 她攥着刻刀动作,木屑扑簌簌地往裙子上掉,堆积得多了她就停下来拍一拍。 刚才被红毛狐狸叼出去的那只木蝴蝶,施的傀儡术没有问题,就是飞不起来,只扑闪两下就会掉下来,妙果觉得是载体的问题,于是她决定再雕刻一只,这次把翅膀做的大一点、薄一点。 阳光明媚,两只大傀儡帮妙杏搬出了晾衣服的竹竿,衣柜里原本给妙果的衣服大了,她就改了两件素净的自己穿,做人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掉,不换衣服就会觉得很奇怪。 只是沈钰安买来的衣服都衣袖宽大,姐妹俩起来都习惯绑上襻膊做事。 秋日的阳光相对柔和,少女用烟灰色发带将脑后的头发都盘了起来,耳后顺到胸前的长发只在中间用发绳绑了一道,露出她干净清秀的脸庞,苍白且温柔。 她穿着素净的浅灰色交领襦裙,宽袖搂起,一双雪白的手臂翻动着柔软的被褥,脚边还放着木盆,里面是还没晾上的衣物。 竹林小径中踏着风声而来的郎君抬眼就是这样恬静平常,又触动人心的画面,他一时之间呆住了,只觉得怎么开口都是唐突。 直到妙杏与他四目相对,一人一鬼皆是惊慌。 蔺游惊的是自己失态,居然盯着陌生少女窥探这么久,也不知有没有吓到人家。 妙杏惊的是没察觉时居然来了外人,她如今是个死人,虽然附身木偶容貌有改,但难免有心细如发的人看出端倪。 她惊叫一声,盆都不要了就跑进屋里,妙果小小一个坐在屋檐底下,被她晾晒的被子挡住,刚才人参精和一群小纸人打架,因为寡不敌众所以被薅秃了所有叶子,它拖着小陶盆过来,卷着妙果的手腕嚎啕大哭,细声细气哭得天崩地裂。 妙果低个头哄哄它的功夫,三姐就尖叫一声跑进屋了,还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院子外喊:“姑娘莫怕!在下并非歹徒!我名蔺游,前来拜访沈师兄!姑娘——” 有外人,还看见了三姐。 这是个糟糕的信号,妙果心情不太好,她把人参精的触须手捋下来,拍拍它的秃头,人参精收了声音,安静自觉地拱回泥土里。 沈钰安含笑的声音在二楼响起:“嗯,蔺游?好久不见。” 蔺游将搭在院门上的手收回去,有些讪讪地咳嗽一声:“沈师兄,一时情急,失礼了。” 沈钰安原谅他的一时情急,在二楼拢了拢松散的外衫,屈指叩了叩栏杆,温声道:“妙果,将院门打开迎客,我马上下来。” 妙果?难道是…… 蔺游眼睛都亮起来,却见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从晾晒的被褥后面出来,她穿着灰绿色的襦裙,也用发带盘起脑后的长发,不过垂在胸前的头发编成了两条细细的小辫子,面孔与刚才那位姑娘相比稚嫩精致许多。 妙果只看他华贵的好衣料就知道他不是无双镇的人,心下稍安的同时又有些好奇,他也叫沈钰安师兄?可他分明看不见…… 呃,原来两个傀儡第一时间察觉了有人来访,一动不动抬着晾衣杆子伪装成晾衣架的一部分。 是了,这种做出人形的傀儡,除非做出它们的人赋予它们容颜和任务,不然它们就会保持着大型木偶的形状,无法开口,只能机械听从一些简单的指令。 刚才来了人,它们站着不动,却没提醒妙杏,整个院子就她一个“活人”,那个陌生男子没有察觉异常,看来确实只是个普通人无疑了。 此师兄非彼师兄,妙果在心里认真分析,得出一个结论:这个人与她没有沈钰安讲过的所谓同门友谊,他就是个冒失的危险分子,随时可能暴露三姐的存在。 这么想着,妙果的眼神忍不住又冷了下来,打开了门,请他进会客厅,行为举止没有京城那些大家闺秀的讲究,自然且冷淡。 蔺游反思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叫她这样冷待自己。 也许是唐突了刚才那位姑娘叫她恼怒?看她年纪小些,也许是那位姑娘的妹妹。 沈钰安已经坐在了窗下,红泥小火炉放在桌上,咕噜咕噜烧着热水。 妙果引着蔺游过去,自己在沈钰安身边寻个蒲团继续坐着雕刻木蝴蝶,似有些腼腆地不愿开口,蔺游扫视一圈,失望地发现那位姑娘并没有出来见客。 他斟酌着开口致歉:“抱歉沈师兄,方才在院前探看,唐突了一位姑娘,蔺游绝非故意为之,还请沈师兄转告那位姑娘,千万不要因此受到惊吓。” “嗯?”沈钰安微微挑眉,他慢条斯理地将茶叶投入杯中,拿隔热的帕子拎起铜壶洗茶,动作赏心悦目。 “我方才就想问你,对着我的夫人喊什么呢?” 蔺游大惊,磕巴一下道:“夫、夫人?” 失落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又忍不住羞愧道:“原来是……我不知沈师兄原来娶妻了,多有冒犯,还请师兄将嫂夫人唤出来,蔺游亲自赔罪。” 沈钰安将一杯泡好的茶轻轻推给他,疑惑地笑了一声,听不懂一样地问他:“蔺游,今日怎么神思恍惚的?我的夫人开门引你进来,不是一直都在这里吗?” 妙果也分得一杯茶,沈钰安牵起她的手,垂着睫毛用湿帕子给她擦掉手上的木屑,细致温柔,话却是对着蔺游说的:“内子年纪还小,有些怕人,不认识你,受惊才躲了起来,说来,你是该向她致歉。” 妙果任由师兄把自己的两只手擦呀擦,指甲缝都不放过,听到这话飞速看了一眼神色震惊的蔺游,声音细细弱弱地开口:“没事……不用道歉,是我自己胆子小。” 沈钰安神色怜惜,给她擦完手,亲昵又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 好师妹,不愧是他养出来的小东西,演技优秀如他。 蔺游觉得不好意思看,又觉得沈钰安好像拿他当傻子,他别开眼,小声反驳:“不是啊沈师兄……是另一位姑娘,灰色的衣服,没有辫子的……” 沈钰安神色如常:“那你看错了吧,此地只我夫妻二人,没有其他的什么姑娘。” 妙果配合点头。 “……” 蔺游看着妙果那张明显比他小的脸,她乖乖跪坐在沈钰安身边,挺直了脊背才到他的肩膀,一句“嫂嫂”怎么也叫不出口。 难道真是他看错了吗? 也不是没有可能,她们的衣服样式相同,颜色相近,发式也区别不大…… 他当然不知道,衣服样式都是沈钰安挑的,他随手一指,一种款式拿十件,只有颜色稍稍区分; 无双镇染布技术不成熟,颜色种类少,走在街上大姑娘小媳妇的裙子颜色大同小异; 至于发式,妙果的头发都是妙杏梳的,农家少女自然不考虑会不会因为发式相同而尴尬,姐妹俩一个发型实在是很常见……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6节 再加上对沈钰安的盲目信任,富贵出身的蔺游动摇了自己看见的内容,对着两人认认真真致歉:“许是舟车劳顿,蔺游有些眼花了,做出此等失礼之事,还请沈师兄和嫂、嫂夫人莫怪。” 沈钰安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抿了口茶问道:“许久没有消息,你怎么突然来拜访我了?” 蔺游眼睛看向妙果,有些踌躇。 沈钰安拍拍因为无事可做又开始雕刻蝴蝶的妙果,耐心地问她:“这里要讲些无聊的事,你愿意听一听吗?” 妙果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是真的不介意自己在不在,想了想还是爬起来:“我的衣服没晾完,夫君与人聊着。” 她头一回叫他夫君,自然又顺口,倒叫他有些不适应,片刻的异样后也就平静下来。 妙果出了屋子,走到院中将三姐没晾完的衣服搭在晾衣竿上。 因为她有点够不着,伪装起来的两只大傀儡悄悄屈膝,把高度降下来一点,等她的木盆空了,再悄悄站直身体。 红毛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窗户底下拨拉人参精的小陶盆,人参精宁死不屈,绝不冒头。 妙果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三姐躲到哪里去了,于是走到自己的小菜园里待着。 按照沈钰安的说法,修炼至今,只用了一个月多一点,她已经进入了练气期,这是木灵根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也能感觉的到,自己有些地方确实不一样了。 以前催发植物生长会引起右手痉挛,身体还会感觉很疲惫,现在催发植物已经如同呼吸一样简单,她真切感受到了灵力在“丹田”运转留存,连用灵力凝出花朵的数量都增加了,现在每天送沈钰安三朵花后会短暂地感觉被耗尽,但一下午就能恢复过来。 她隐约弄明白了一件事:沈钰安大抵是修炼有损,他不能自己吸收灵气转化为灵力,就从她这里拿些帮助自身修炼,他要的一开始就不是花,是她的外化灵力。 “噗啪”一声,粉嫩的山茶花绽放在她指间,娇软丝滑的触感亲吻着她的皮肤,妙果拈起花看了看,不明白为什么外化灵力能凝聚的植物那样多,自己却执着地给他送漂亮的花儿。 第18章 18.前往青阳(下) 不知道那个叫做蔺游的人和沈钰安到底聊了些什么,居然一直聊到了中午该吃饭。 妙果抱着自己种出来的灵气充裕大白菜走进厨房,决定亲自上阵,做一顿丰盛的午饭招待客人。 双手叉腰站在灶台前,妙果决定准备四个菜:辣蓼炒笋、紫苏蒸小鱼仔、豆角煎蛋和白菜豆腐汤。 一口锅里蒸上米饭,再洗干净菜,妙果系着围裙开始处理小鱼仔,小鱼只有巴掌大,是妙杏同红毛狐狸夜里在山上的小水潭里兜回来的。 妙杏不用睡觉,晚上也没事可干,红毛狐狸就忽悠她一起去捕猎,夜里山上没人,妙杏有点心动,同它去了,回来时带回来一些小鱼仔,放在木盆里养着。 有三姐在,作为“傻子”的妙果很少有动手做饭的机会,但处理食材却是熟练的,她回忆着妙杏炒菜的顺序,心想应该不是难事。 自信满满地按照自己的口味做了一桌菜,走到门口又迟疑,敲敲门,她小声喊:“夫君?饭好了,吃过饭再聊吧。” 蔺游这才发觉时间已经不早了,起身要告辞,沈钰安按照人间礼节出言留他:“我夫人难得下厨,你可留下尝尝她的手艺。” 难得下厨? 蔺游不确定地想,看不出沈师兄如此宠爱自己的小夫人,平常居然是自己做饭。 都说君子远庖厨,沈师兄是个值得结交的君子,让他甘愿洗手作羹汤爱护着的那个小姑娘看着有些小家子气,也不如京城贵女们美丽优雅,到底有什么样的魅力吸引了沈师兄呢? 秉持着这样好奇的心态,蔺游留了下来,饭菜摆上桌子,卖相不错,他往常吃食都是精致精细的,这样的农家小菜还是头一回吃到。 妙果坐在沈钰安旁边,与沈钰安一同看着蔺游夹了一筷子嫩笋放进嘴里,神色似有惊喜,秉持着“食不言”的礼节才没有夸出口。 沈钰安微微挑眉,看来小师妹做的东西也没有这样难以下咽。 他拿起筷子,也送了一筷子笋尖进口。 妙果有些紧张,一双杏眼圆圆的,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 沈钰安的洁白的脖子开始泛红,但良好的礼仪让他咽下了口中的东西,再开口,温润的嗓音有些哑了:“妙果,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啊,辣、辣蓼……”妙果看他脖子上的红还要往上蔓延,反应过来,“师……不是,夫君您吃不了辣?” 蔺游看呆了,茫然片刻赶紧盛一碗汤给递给他,有些尴尬道:“原来沈师兄不吃辣啊……” 他不知道很正常,怎么沈夫人也不知道? 沈钰安感受着舌尖奇怪的灼痛感,端着碗抿了一口汤,妙果想起来什么,没来得及阻止:“等等……” 汤的温度下去以后,更多的灼痛感从喉咙一路烧道腹中,耳朵尖都开始升温,沈钰安看着碗里青绿色的嫩叶,听他可怜的小师妹说完了剩下的话。 “汤、汤里也放了些剩余的辣蓼……” 沈钰安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看他脚步匆匆的,也许不是因为不想说话才不开口。 蔺游告别沈钰安时没见到人,比他矮很多的小嫂嫂送他,神思不属地往二楼看,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想笑,没想到看似温和、其实不太好接近的沈师兄最后选了这样一个各种意义来看都很稚嫩的小夫人。 想到刚刚因为眼花而吓到她,他不自觉地更加抱歉。 妙杏等蔺游走远了才敢重新现身,看到妙果蔫蔫地蹲在厨房洗碗,她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怎么啦?” 妙果嘴巴瘪瘪的,有点担心沈钰安生气,他生气的话可能会把她们撵走,她还不够厉害,三姐没了躲藏的地方,被抓走了怎么办? “我午饭炒的菜都放了辣蓼,师兄吃不得辣,上楼之后就没出来过了。” 她其实敲门认错来着,但沈钰安没理她。 妙杏帮她清洗碗筷,给她出主意:“你不是做好了木蝴蝶吗?去给沈先生看看成果,先生好说话,不会生气太久的。” 妙果闷闷点头,嘴上说要去,下午却趴在桌上继续抄写文章,练习符箓的白纸条堆满桌案。 她抄的眼睛酸涩,手臂也酸痛,天色昏暗了还没停下。 楼梯边的落地油灯盏亮起来,有人站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一一点亮剩余的灯芯,屋子里亮堂堂的,妙果下意识眯眼。 是沈钰安下来了,他换了身衣服,手里拿着火折子,慢慢走过来。 “师兄……”妙果小声叫他。 “嗯。”他声音还有点哑,低沉地,但不凶。 妙果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沈钰安坐下来,按住她无处安放的手。 “好了。”他开口,嗓子有点肿痛,很奇怪,很不满,这脆弱的人类修士身体啊,修为实在太低,但他知道迁怒妙果没有用,吓坏她反而耽误自己修炼。 “别忙了,今晚收拾收拾行囊,明日带你出门,过段时间再回来。” 他将一个漂亮的小荷包放在桌上,妙果没动,他便往她那里推了推,声音低哑温柔:“我炼的储物袋,可以把行李放进去,你若是愿意,还可以将你姐姐也装走。” 原来一下午没出来,是在炼化这么个漂亮实用的小储物袋啊。 妙果拿起小荷包摸了摸,低着脑袋跟沈钰安道歉:“对不起师兄,我以后再也不做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你吃了。” 沈钰安哼笑,咳嗽一声:“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 他不能吃辣也不算什么新发现,以前还需要进食的时候都刻意避开辣椒,却万万没想到有一种绿色野菜叫做辣蓼,长得无害,威力却不容小觑。 “喜欢吃辣就吃吧,待你进入金丹期,你想吃也不能吃了,得练习辟谷。” 他丢下这样一句自以为很残忍的话就进了浴池间,妙果自觉攥着小荷包出去,跑到厨房和妙杏说今晚在厨房吃饭。 天色不亮妙果就爬起来了,仔仔细细检查自己的小荷包,带了许多看起来用得上的东西。 想起什么,跑到厨房将妙杏连夜给她烙的饼珍重地包好单独放一个角落,最后把亲爱的三姐附身的小木偶也放进去,还给她放一朵外化灵力的木芙蓉。 她做这些的时候沈钰安就在旁边看着,指尖拈着两朵木芙蓉,等妙果收拾好了,他当着她的面给吃了一朵。 他今日穿着窄袖窄身的深蓝色衣袍,皮革的护腕和腰带都有银饰,黑色翘头靴贴合着劲瘦的小腿,很少见地竖起了高马尾,两缕倔强的碎发垂在脸侧,这样的他太有少年感,温和不再,过分的美丽让他看上去有些犀利。 妙果灵力凝成的植物是可以吃的,说穿了植物只是灵力呈现和被存储的一种形式,吃下去就化成了灵力,有益无害。 他以前都是将花儿在身边带一天,等到新的花儿送来,他才摘了手套将前一天的花给吸收掉,今天却当着妙果的面把刚拿到花给吃下去了…… “?”妙果不解其意。 她还以为他其实是喜欢摆弄这些好看的花儿来着? 沈钰安发现了两种吸收灵力方式的区别,吃下去的灵力是甜的,有一种将妙果嚼碎吃掉的微妙满足感。 好奇怪的感觉,他以为成熟的大妖应该能控制自己的食欲的。 可看见自己的东西被分给别人,他是真的有些生气,暗自磨牙,思考着将妙果藏进肚子里的可能性和利弊。 “真好吃,我希望明天属于我的花不会少,你看呢?”他温和笑着,露出一点森森白牙,嗓子比昨晚哑得更厉害。 “……”妙果紧了紧自己的小荷包怕他抢,小声说下午还会给他补一朵花的。 沈钰安满意点头,算是同意了。 想了又想,她还是没忍住:“师兄……你是不是上火了呀?” “……”愚蠢的小师妹,大妖怎么会上火。 沈钰安抿着嘴,一言不发地拎着妙果的衣领出门。 师兄身高腿长,背着手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妙果提着裙子一路小跑地追,在白水桥头看见昨日上门的蔺游。 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华丽的马车,正朝着竹林张望,两个侍从跟在他身后垂着头等着。 妙果看看那两个侍从,又低头看看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定位。 蔺游看见夫妻二人出来,高兴地迎上来,却没发现行李,忍不住疑问:“沈师兄,我们要去的时日不短,不带些东西吗?” 沈钰安双手背在身后,原本目不斜视,听到这话看向他,却是一言不发。 “?”蔺游不明白什么意思。 还是妙果从他后面探出头,替莫名闹脾气的师兄说话:“不好意思,夫君他不舒服,不方便开口。” 蔺游恍然大悟,咳嗽一声,含糊道:“啊,这样,那没事,路上缺什么吩咐蔺游就是……” 妙果看他一身昂贵的衣服料子,腰间挂着的精致玉佩,以及身后珠光宝气的马车,理解了他的意思。 意思是:我有钱,我是冤大头,快来吩咐我。 青阳镇在白水河上游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围绕着镇子的那条河已经不叫白水河。 群山环绕的地方就会有河,山顶的冰雪融化,地下水的涌出,交汇出一条河流,河流分成两路,一条穿过大山成了白水河,一条奔向山外汇入大江。 那条河不知从哪一天有了个名字,叫做齐英河。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7节 第19章 19.怨河·开篇 妙果还是第一次坐马车,这马车很宽敞,里面还固定放着一张小桌,小桌下不是镂空的,抽屉拉开,里面放了好些精致小食和一套茶具。 蔺游自己坐一边,妙果挨着沈钰安坐一边,马车行驶的很稳,蔺游倒出的茶水只是微微晃起波澜。 “条件简陋,只能劳烦沈师兄凑合用些陈茶,到了地方我再为师兄泡从京中带来的好茶。” 沈钰安端起茶盏沾了下杯就兴致缺缺地放下,妙果都怀疑他到底碰到水没有。 到底是自己的过错,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小声对他道:“夫君,多喝水才败火,嗓子能好的快些。” 沈钰安居高临下瞥她一眼,轻轻地哼了一声,就这么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意思很好猜:还不都是你害的。 妙果羞愧地绞了绞衣带,在心里盘算着要不然下午多给沈钰安一朵花哄哄他。 蔺游抵拳咳嗽一声,有意缓解气氛,主动和妙果搭话:“嫂夫人可知我们此行要去何处?” “……”妙果看他一眼,又垂着头作“胆小内向”状,其实她是不太喜欢这个陌生人的,不仅有着暴露三姐的风险,还害得她将辣蓼投喂给了师兄。 蔺游不是个看不懂委婉拒绝的人,但谁都不说话,他与一个已婚少女大眼瞪小眼也实在尴尬,只能绞尽脑汁找话题:“我们是要去青阳镇,办些小事,青阳镇的染织工艺不错,嫂夫人到时候可以逛逛,买些好看的布料……” 青阳镇。 妙果悄悄看一眼闭着眼睛的沈钰安,他没什么反应,昨夜也没说到底是要去何处。 今天居然是要去青阳镇吗?那条巨大的,自称齐英河伯的怪鱼请他们去的地方? 但是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沈钰安目前是她的恩人,是她的债主,他带着她去刀山火海妙果也是没有意见的。 这场一个人的尬聊最终以妙果的晕车而告终。 第一次坐马车,再平稳也会有颠簸,妙果抓着裙子努力瞪眼,克制着五脏六腑里翻滚着的恶心。 全部心神都放在控制自己不要吐在这一看就很金贵的马车上,所以沈钰安何时睁眼的她也没察觉。 等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揽住肩膀靠在了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耳边听得到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紧绷着身体,不太适应和男子靠得太近。 沈钰安也没强迫她贴着自己,带着手套的右手在她眼皮上遮着,手套凉丝丝的,沾了很清新的茶香,他的声音低哑,只两个人听见:“睡一会儿就不晕了。” 妙果想问您不生气了吗? 但又怕一张嘴就吐出来,于是闭着嘴忍耐了片刻,却渐渐在心跳声和茶香中真的睡了过去。 感觉到怀里的小身板放松下来,沈钰安把手放下,顺便拨弄了一下妙果的小辫子,轻轻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叫她睡得更舒适些。 旁若无人,温柔体贴。 心里却很暴躁:这破马车,连个软和点的褥子都没有,作为一个合格的夫君这个时候不得不亲自把小师妹抱在怀里。 蔺游从刚才就不好意思看了,只好也闭着眼睛养神,心里有些羡慕。 原本他觉得沈师兄应该配的是那种温婉大方的名门贵女,必须得体优雅,最好学富五车,能和沈师兄引经论典对论三天三夜。 可刚刚见妙果连哄人都笨嘴拙舌,晕车了也只会默默忍着不撒娇,唯一的优点大约是半点小性子也没有,总的来说是不太会讨男子欢心的性格。 但沈师兄还是舍不得晾着她太久,两人依偎在一处时亲密又自然,是谁也插不进去的氛围,这时他又觉得也许沈师兄喜欢才是最好的。 马车沿着白水河一路往上,天擦黑时走到了白水河与齐英河分岔的地方。 河口只有一户农家,屋里点了灯,有小孩子在院子里疯跑,还有女人的声音喊:“我说吃饭了!吃饭了!还跑!小兔崽子过来洗脸!” 妙果睡醒了,跳下车缓解晕车的不适,沈钰安手里提着水囊陪她,蔺游就先带着一个侍从去敲院门。 “?”妙果眼角余光看见蔺游去的方向,嘴唇张开又合上,沈钰安和她对上视线,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蔺游这边又敲两下门,从厨房中走来的女人拎着菜刀走到门口,嘴里嘀咕着:“敲敲敲,敲什么敲,送死还要穷讲究。” 院门打开,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蔺游朝她拱手:“叨扰……” 话没说完,那女人猛地抬手又落下,比他站的靠前一点保护他的侍从惨叫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 侍从被菜刀砍中脖子,倒了下去。 蔺游摸了摸脸,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儿,瞳孔缩紧,他吐出几个字:“你竟敢……” 一只戴手套的手搭上他的肩膀,蔺游骤然失声,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他听见沈师兄的小夫人开口说话:“打扰婶子了,天黑不好赶路,能让我们进去借宿吗?给您钱,不让您吃亏。” 那女人听见清清甜甜的少女说话,像盲人一样摸索了一下,一把抓住了蔺游的胳膊,咕哝着问:“女人?” “我姐姐生得壮实,阿爹说生得壮实好干活。” 蔺游冷汗都下来了,抓住他胳膊的手用劲极大,好像要把他生生捏碎一样,又冷的像铁,那块肉冷得发痛。 犹疑半晌,女人松开了蔺游,弯腰下去拖住死去侍从的衣服,将人轻轻松松拖进院子,她吆喝着:“吃饭了!还不出来帮帮老娘!” 几个矮小的孩童挤挤挨挨地围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响了起来。 蔺游吓得口水都不敢咽,他控住不住地后退,认出身后搭他肩膀的人是沈钰安,站在他身边还没肩膀高的小身板是妙果。 这两人不知何时跟上来的,像是早有预料。 他想走,夫妻俩却谁也不动,沈钰安甚至往前走了一步。 蔺游拉住他,用力摇头,他用眼神拼命示意。 这这这里有刁民!居然敢杀人吃人! 哪知沈钰安拍开他的手,妙果的声音响起来:“姐姐走吧,咱们进去,赶了一天的路,可真是累坏了。” 蔺游瞪大眼睛。 沈师兄没张开嘴啊……嫂夫人站在后面没动,怎么声音在前头? 妙果摸了摸小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沓白纸条,临时抱佛脚地摸黑背符咒纹路。 对于师兄不开口就盗用了她的声音这件事保持沉默。 还能怎么办呢,让师兄承认自己上火是很难的,宁愿不开口,也绝不让人知道他嗓子哑了。 院子里的女人听见他们说话,招呼孩子们让开地方别挡门。 “进屋吧,进屋吧,空屋子有,多的是。” 她在前面引路,沈钰安和妙果都进去了,蔺游挣扎地回头看一眼,他们的马车不见了,留下的另一个侍从也不知所踪。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蔺游白着脸也跟进院子,腿都发软了。 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土坯房,屋顶也是石片搭的,堂屋与其他房间打通,留了木门可以穿梭。 昏黄的油灯照亮女人青白的脸,她的眼眶黑洞洞的,没有眼珠子,黑色的血迹在眼眶附近残留着,怎么看都不像个活人。 等人进了堂屋,她从桌上拎出来个陶壶晃了晃,发现是空的,自顾自带着陶壶出去打水。 蔺游凑到沈钰安身边,用口型询问:这是哪里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进来啊? 沈钰安似笑非笑的,把他摁着坐下,妙果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干净蒲团放好,拍拍,请师兄坐下。 他投来一个勉强满意的眼神。 妙果:……师兄真的比会抓老鼠的狸花猫还难哄。 蔺游精神恍惚,感觉自己是在做梦吧。 不然为什么看见沈小夫人凭空拿了个蒲团出来啊? 没有眼睛的农妇又提着水壶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小孩子,个个都是脸色白的发青,眼眶里黑洞洞的,走路踮着脚尖。 “啪嗒”一声,水壶放在了桌子上,盖子边缘残留着白色的粉末,在油灯下看着泛黄。 “喝水吧,喝完了睡一觉,睁眼就到地方了。” 农妇说话的时候那几个诡异的小孩儿围上来,将三人团团拦住,害怕他们跑了一样。 沈钰安将茶碗拿出来,倒满,端起又放下,制造出喝了水的假象,农妇没有眼睛,只以为他们喝了水,放松了身体,与他们讲话。 “别怪婶子,婶子也得活命啊……你们都是年轻姑娘,能生养,听婶子的,给贵人多生些孩子……” 年轻姑娘?给贵人生孩子? 本来被吓到神思恍惚的蔺游凭借职业本能捕捉到了关键词,他看向沈钰安,朝着还在唠唠叨叨的农妇扬了扬下巴。 沈钰安当做没看见。 妙果手里拿着白纸条背符咒,眼前黑色的符文渐渐攀上雪白的衣袖……师兄的腰好像还挺细的……如果肚子隆起来就不能再束紧腰带了吧…… 温和漂亮的师兄和生孩子联系在一起……嗯?好像也不怎么违和? 脑袋里莫名充斥着一些惊悚糟糕的画面,妙果赶紧翻出净化符念念叨叨洗洗脑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油灯越来越微弱,农妇不再说话,几个小孩子也都仰着头“盯”着三个人,蔺游的心被高高吊起,情绪紧绷犹如拉满的弓弦。 直到院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车轮滚动声。 “笃、笃”两声,堂屋的门被敲响,蔺游的神经也跟着“突突”跳动。 有个粗噶的男声响起:“花婶,交货了。” 久不动弹的花婶惊动一下,歪着头要起身:“交货了,交货了。” 屋里的三个“货”只有蔺游最不冷静,今晚看见的一切都颠覆他的认知,他倍感煎熬,还不能与同伴说话,眼睛里有了红血丝,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 沈钰安抬起手,食指与无名指向前点了一下,妙果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手腕粗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一根捆住了花婶和她的几个孩子,另一根飞出去将门外的男人捆了个结实。 花婶骤然被捆住,倒在地上嘶吼起来,声声可怖,那绝非活人能够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野兽。 沈钰安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右手的手套,抵着唇哑笑:“走吧蔺游,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他在蔺游背上一点,蔺游喘了一大口气,爬起来跟着他:“沈师兄!这到底……这到底是……” 他们跨出屋子,院中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作富贵人家的管家打扮,被藤蔓捆成个粽子,正在地上扭动着,看见有人出来,又惊又怒:“你们是何人?” 第20章 20.怨河(一) “好问题,”沈钰安在那捆成粽子的男人身前站定,弯着腰打量了一下,粲然一笑,“不过你无需知道我们到底是何人。” 他靴子点了点地,回头对憔悴的蔺游说道:“蔺游,给你个机会,带着这个人回去交差,然后继续被你的裴师兄以巡抚大人的名义派遣到其他穷乡僻壤。”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8节 蔺游愣住,低头喊了一声:“沈师兄……” 语气苦涩,这么大个的男子瞧着可怜巴巴地,妙果仰着脸面无表情:这个人不会真是来跟她抢师兄的吧? 还好沈钰安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或者,你跟着我,去见见失踪案的真正主谋,这个选择需要付出一定代价,好处是也许你能晚些回京,晚些被打发到别的穷乡僻壤。” 也许是那个“裴师兄”太过可怕,蔺游选择跟着沈钰安继续走。 妙果将屋子里的农妇和小孩子用藤蔓扯出来,天边泛起鱼肚白,农妇焦躁不安地嘶吼挣扎,冷不防用力一扑,摔到妙果脚下。 妙果还没怎么的,蔺游就受惊地后退两步,还试图去扯一下妙果,但又想起来男女授受不亲,伸出去的手又僵住了,弱弱地喊:“嫂夫人……你退后,退后一点。” 妙果看了他一眼,配合地后退一步,脑子里在飞速过着记得住的各种符咒,万一师兄还让她动手,她该用什么符咒? 其实昨日进来之前,她就看出来这栋屋子的诡异了,沈钰安肯定也能看出来,但他不声不响地任由虎头虎脑的蔺游去敲门,妙果也就闭嘴不吭声了。 将马车留守的侍从弄晕,又随手丢了个隐匿符咒,沈钰安抬脚朝着蔺游那边走,哑着嗓子跟她说要试试她的学习成果。 突如其来的考察居然是实战,妙果紧张得不行,往院门前一站发现是考核内容是一院子会动的死人,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此前她虽然没见过会动的尸体,但这种东西对付起来是比鬼简单的,它们有实体就会被捆住,只要妙果的藤蔓够结实,总能缓口气让她想起来用什么符咒攻击。 她思考的时候像是在发呆,一副年纪小被吓傻了的样子,蔺游忍不住看看沈钰安,却见这个正牌夫君半点不操心,甚至下意识想揣手看热闹,两手交错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是窄袖,揣着可能不大好看,遂放弃。 “……这都,这都是、是什么东西啊。”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沈钰安背着手,颔首微笑:“好问题,我来告诉你,在叫嚣的这个粽子叫做活人,在那边捆成一团的叫做死人。” “……?”蔺游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笑:“哈哈,死人?那她怎么会说话还会动啊……” “因为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灵魂也许已经投胎去了,尸体却还困在这里做着生前最执念的事。” 沈钰安温和地解释:“按理来说它们应该叫做僵尸,可不见它们口生獠牙,想来应该是别的尸种,我也不知具体是个什么东西。” “僵尸?”蔺游用力掐自己,发现不是梦,萎靡不振道:“沈师兄,你懂的也太多了……” 沈钰安谦逊道:“哪里哪里,看的杂书多了。” 自觉已经成功安抚了茫然的蔺游,沈钰安喊了一声妙果:“你已经想了好一会儿了,想起来该用哪个符咒了吗?” “……” 默默缩到后面的妙果把三姐偷偷塞给她作弊的白纸条又塞了回去,有点紧张道:“想、想好了,我试试。” 深吸一口气,妙果闭上眼,努力回忆白纸条上的纹路,右手催动灵力,默默念叨:“神火九转,诸邪破灭,咒请火灵,焚!” 捆着农妇的藤蔓突然燃烧起来,幽绿色的火舌舔舐着它们的衣物,火焰很快覆盖了它们全身。 蔺游目瞪口呆,脱口而出的却是:“这藤蔓能用火烧吗……” 不想藤蔓应声断裂,烧成火人的几具尸体吼叫着扑了过来! “!!!” 蔺游惨叫着要躲,沈钰安巍然不动,右手迅速画出火红色咒文,念给慌乱无措的妙果听:“天罗地网,一网尽收,咒请金灵,缚。” 一张金红色的大网突然挡在三人身前,迅速将发狂的尸体缠了起来,配合幽绿色的火焰将它们烧的再也不能动弹。 妙果低着头等待训斥,脸颊都烧的快熟了,心中懊恼又羞耻,她也太,太差劲了吧…… 却没等来沈钰安的斥责,他伸手将她的头抬起来,转个方向让她看那一堆没烧干净的骸骨,对她道:“用火烧尸的想法没错,五行之灵中火灵最为霸道,除妖诛邪无往不利,你能想到并请出火灵,这很不错。” 妙果懵懵地点头,绞着手指:“可,可我……” “听我说完,”沈钰安屈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看她伸出手捂住头,“你是木灵根,请来的火灵虽然不能发挥极致的力量,但烧断几根藤蔓还是绰绰有余,你把五行相克的道理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妙果捂着头呐呐:“还,您还没讲到那里……” 沈钰安沉默了片刻,想起来确实如此,正打算说些什么挽回一下师兄的颜面,感觉衣袍下摆被人扯了扯。 低头一看,刚才连爬带滚鬼哭狼嚎的蔺游面色苍白地跌坐在他脚边,毫无礼仪气度可言,一双眼睛却雪亮,见他看过来,充满求知欲地问:“火克木,亦克金,沈师兄你刚刚,那个大网,属金的吧?怎么没被烧断啊?” “……”沈钰安无情地扯回自己的衣服下摆,丢了个清洁术给自己,敷衍道:“因为我比夫人稍微厉害一些。” 险些忘了这里还有个人了,教导无知的小师妹果然劳心劳神。 蔺游的眼睛更亮了,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他超级大声:“沈师兄!教我吧!” 虽然不知道沈师兄他们用的什么法术,但是看起来比京中混吃混喝的道士们厉害好多啊! 这么厉害的法术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法师!就!在!我!身!边! 沈钰安微笑,走到吓傻了的粽子管家身边,浇灭了蔺游的希望:“别想了,你的前途在这里,蔺游。” 粽子管家开口求饶:“法师大人!法师大人饶命!小的也是听命行事啊!人也不是我抓的,我只负责运送她们……” 天色大亮,留在马车那里的侍从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巡抚大人狼狈邋遢地押送着一个人过来,那对年轻夫妻并肩走在后面低声说话。 “师兄,我以为咱们修炼的事……”应该是要保密的吧? 妙果纠结地抬眼,前面的蔺游肩膀都垮下去,因为被沈师兄拒绝传授神奇法术。 “不在人前显露只是为了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谈不上保密。”沈钰安嘴角含着笑,单手揽着她,细心地怕她摔倒一样。 “不过透露给蔺游是我故意为之。此行我陪蔺游追查少女失踪案,若是山精鬼怪倒也好说,但你也看到了,此行最后的主谋,只怕是活人与死人都有。” 他有些苦恼似的,眉心皱出一道浅浅的褶,“我以前在京城有些难处,是蔺游帮我解决,如今他被刁难,我不好袖手旁观。若他跟着一同去,必定会看见些凡人不愿相信的东西,与其到时候再被吓死,还不如此时被我们吓退。” “可我原来低估他了,他看着不经事,胆量居然不小,”沈钰安感叹,心态很放松,“既然如此,就带他玩儿一段时间吧。” 假如刚才蔺游选择的是带着管家回去,他不会记得这两天发生的一切,与这个妖魔鬼怪的世界彻底划分界限。 可他选择了跟着沈钰安再走一段,所以沈钰安打算让他看见更多比官场尔虞我诈有趣的东西。 只是可惜了,蔺游看着顺眼,但没有什么修炼的天分,看得见附身木偶的鬼和会动的尸体算得了什么呢?不然沈钰安真的愿意抽空教他一些东西。 侍从连忙从自家大人手中接过看守管家的任务,却见蔺游疲惫地抹了把脸,开口吩咐他:“……你进去那院中将吴大安葬,然后回无双镇等我,要是十五天没等到我,就自行回京吧。” 侍从大吃一惊,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蔺游不愿多说,板起脸撵他。 蔺游将自己的马车给侍从留下,将管家“拉货”的马车牵过来,不好意思地对沈钰安道:“沈师兄,我不太会驾车,可能会有些颠簸……请上车吧,咱们尽快上路。” 沈钰安随手在那捆成粽子的管家额头虚虚一点,痛哭流涕的中年男人立刻眼神呆滞,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妙果松了藤蔓,他便自行牵住缰绳,成了一个合格的车夫。 蔺游收起下巴,克制住惊叹的眼神,爬上马车。 破旧简陋的马车不是一般的拥挤,妙果只得紧紧贴着沈钰安坐,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缓解晕车。 要说有什么比师兄的威严更可怕,那一定是晕车想吐。 晕晕乎乎中听了一耳朵蔺游的絮叨,得知他是被京城里另一个位高权重的“裴师兄”给发配到这里来的,受命调查少女失踪案。 其实每年都会有人口失踪的案件,新帝登基之后明令禁止人口拐卖,但买卖仆从和人贩子拐人依然屡见不鲜,这事牵连太广不好彻查,新帝焦头烂额也顾不上。 直到一年前,新帝的小妹妹悦安公主在出宫上香的路上被拐,这才捅了马蜂窝,冒犯到皇室贵族,上面派了大量专员到各地彻查人口失踪,希望能找回丢了的公主。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多是急着领功出头的寒门愿意出来,蔺游家世显赫,在京中勋贵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但还是被他的“裴师兄”打发出来了。 说到“裴师兄”,蔺游终于闭嘴,情绪低落地坐着想事情。 妙果终于能安静地睡过去了。 第21章 21.怨河(二) 太阳慢慢西沉时,马车停在了青阳镇。 不同于白水河的穿镇而过,齐英河弯曲环绕了大半个青阳镇,一座石桥架在河道上,远远地看河水是一片淋漓的金色,像揉碎的暮色。 但当妙果站在地上,深深呼吸了一口这里的空气时,忍了一路的恶心还是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她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来一路上喝的水,空气中的花香和腐臭混杂在一起不断刺激着脆弱的自制力,吐得整个人都要虚脱。 沈钰安跟着她顺她的后背,待她吐完了,递过去一张帕子,蔺游自觉是个外人,没跟上来。 妙果手软脚软地攀着师兄的腿爬起来,被他连续不断地丢了好几个清洁术,到底克制住没把妙果丢出去。 “谢谢师兄。”吐完了就好受很多,闻到那变质了一样的腻人花香也就不再有剧烈的反应了。 沈钰安面不改色,甚至想要开启新的训练:“死人的味道太重,你闻得多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妙果苦着小脸说好的师兄,我会勤加练习。 他们走回去,蔺游半点反应没有,递过去一个水囊,同情道:“嫂夫人身体娇弱,还愿意陪着沈师兄出远门,真是蔺游见过的最痴情的女子。” 沈钰安接过水囊却没给妙果,只说了一句:“夫人一向怜爱我。” 一向怜爱他的妙果:“……”就当作是我怜爱你吧。 沈钰安随手用刚才扯的三根草叶化作三个小姑娘,让她们上车去,再吩咐呆滞的管家继续朝着他的目的地驾车。 蔺游摸摸脑袋,凑到沈钰安身边:“沈师兄,就这样就行了?不用我们跟上去么?” 沈钰安好言相劝:“蔺游,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跟上去可能会死。” “……哈哈,好吧,”蔺游憨笑掩饰尴尬:“说的也是。” 他们走上过河的石桥,发觉这桥比白水河的石桥显得宽敞气派,就是桥体上爬满了红黄绿三色的爬山虎,过于野趣了。 “这河水好少。”妙果用帕子捂住口鼻,踮脚趴在石栏上往下看,有种在说人坏话的感觉,声音小小的:“而且怎么冒黑烟呢?” 齐英河的河道不深,远看不觉有异,近看才发现河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黄色,蔺游瞪大眼睛也没看见妙果说的黑烟,不由心下失落。 “那不是黑烟,是死灵的怨气。”沈钰安把探头探脑的妙果捉回来,抬手画了一道咒文打进河中:“咒请火灵,焚!” 妙果又一次见识到了真正的火灵发威,火势借风蔓延,将河面的黑烟“呼”地全部点燃,河水煮开了似的开始沸腾。 蔺游惊得只会吸气。 “小友、小友——”熟悉的低沉呼唤从河底传来。 水面破开,一个庞然大物从河中探出上半身,巨大的眼泡倒映出三个小小的人影,“吾等了好久,你们终于来了。” “!”相比较上次它烂了下半条鱼尾的惨状来说,此时的齐英河伯腐烂的只剩半个鱼头,鱼骨上缠着数不清的水草和布料,气息微弱。 带着怨气的河水淋在蔺游的眼皮上,他原本还在疑惑哪里来的水,再睁眼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巨大的身影之下。 苦读寒窗的读书人哪见过这场面,这比死人会动会说话可刺激得多,他两眼一翻就干脆利落晕了过去。 “前辈这是怎么了?”沈钰安动动手指,为它打落了鱼骨中啄食残肉的鱼虾,发现落回水中的鱼虾疯了一样争抢着啃噬齐英河伯的鱼骨,“您不是此地河伯吗?”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9节 河中水族受河伯庇护,绝不会主动伤害它才是。 齐英河伯吃力地将头颅搭在桥上,仅剩的一只眼明明灭灭:“小友,来不及了,吾将陨落……” 它已经这副模样,不必多说也知道无力回天了。 沈钰安道:“对不住,能力微薄,没法再救您。” 齐英河伯“嗬哧嗬哧”地喘息,勉力道:“不必自责,有妖物在此作恶多时,若非先前小友为我焚烧怨气,吾亦不能苟活到此时……” “妖物作祟,何不驱逐?” 河伯虽然不是仙,但很久之前,河伯之职就被天道赋予了特殊权利:只要它们镇守一方人族平安,在这一方地域就没有其他妖魔可以打过它们,这也是为什么在有河伯镇守的地方少有妖魔作祟。只要妖魔肆意妄为,就会遭到河伯的驱逐。 当年白水河伯敢孤身闯入快死绝了的沈宅救人,也是有这个依仗…… 沈钰安眼前恍惚了一下,皱紧眉头,又把注意力放在眼前。 河伯巨大的水泡眼中蓄起了泪花,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它什么伤心事,却不愿意对二人提起。 “是吾失职,只求你们清理河道,救救吾河中水族……”齐英河伯的眼睛干瘪下去,张合的鱼嘴幅度也越来越小,“镇中妖物难缠,非你们能敌,快走,快走……” 风裹挟着花香而来,齐英河伯庞大干枯的鱼骨身躯重重砸入河中,入水便化成了齑粉,消失不见。 齐英河失去了它养育出的庇护者。 沈钰安凝视着河面,有一种沉静的悲伤淡淡萦绕在空气里,这种感觉,在凝视白水河时也有过。 真是让人费解,这些莫名其妙的河伯,总是来麻烦他,他看上去难道是什么善良好说话的大妖吗?以为死在他面前他就会完成它的临终遗愿吗? 妙果踮脚去看,河水上的黑烟都烧尽了,因为此地河伯的消亡其中,不知被什么污染的浑浊水流得到了片刻净化,隐约露出河底沉眠的一堆白骨。 河底数不清的白骨累积交叠,不少骷髅头黑洞似的眼眶正对着天空,密密麻麻的,有螃蟹河虾从黑洞里爬进爬出,让人害怕又恶心。 “啊——”妙果舌头都要打结了,“师兄、师兄,水里都是死人骨头……” 难怪空气中腐臭味道久久不散,沈钰安也说是“死人味”,原来离她这么近的河底有这样多的白骨。 齐英河伯说的清理河道,该不会是清理这些死人骨头吧? 妙果试探性地控制河底的水草,但闭上眼睛,河底能感受到的植物数量实在稀少,根本不能把淤积的白骨送出来。 “不要浪费自己的灵力,”沈钰安阻止她继续试探,风吹动他脸颊旁的碎发,温和的笑容下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只凭你我根本救不了这条河,必须去跟镇上的人沟通,让他们自己来。” 他施了个低阶傀儡术叫昏迷的蔺游自己爬起来跟上,拉着妙果几步下了石桥,渐渐远离了齐英河。 “也不用害怕,只是一堆骨头,多是婴儿尸骨,怨气烧尽,成不了大气候。”他有些心不在焉,胸中莫名郁郁。 也许是想起白水河伯叫他不愉快了,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头子,不听他絮叨就离家出走,都离家出走了又要托梦督促他出来走走。 “怎么会……那么多的骨头,是谁这么狠心?” 说到婴儿,妙果就会想到张叔家的小宝,她抱过那个软糯糯的小孩子,咧着没长牙的嘴傻乐,不知道抱他的人是大人们眼里的“傻子”。 河底那些,原本应该也是和小宝一样软糯可爱的孩子,却成为了幽暗河底的骷髅,骨头都分不清谁是谁的。 齐英河……弃婴河? 沈钰安的长靴踩到了长到路上来的花枝,他有些心绪不稳,很想一把灵火烧了碍眼的花丛:“只能确定不是齐英河伯所为,它身上的怨气能烧掉而非化作罪业,就证明只是沾上的,不是它杀人吃人被缠上的。” 说话时他无意识地碾碎脚下的花枝,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突然想到妙果好像还欠他一朵花说补没补,舌尖隐约回忆起那种甜甜的味道,他感觉心里稍微平静了。 看地上的凡枝俗花也就没那么碍眼,他平稳吐息,绕过了那丛花。 妙果默默地看他动作,不确定道:“师兄……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啊?” 不然怎么感觉,突然变得很奇怪?虽然平时偶尔也会有些与温和好脾气不一样的性格,但不至于像现在,感觉上去摸一下都会被扎手。 沈钰安自觉已经平复下来,闻言惊讶地挑眉,肯定地道:“不会,没有。” 大妖怎么会身体不适,他连上火导致的哑声都快好了! 说完了,他从腰间取下先前蔺游递过来的水囊,把人给泼醒了。 蔺游大叫着醒过来,看见沈钰安,一把上去抓住他的肩膀,语无伦次地比划:“沈师兄!我看见——那么高,那么大的一条、一条鱼?还是蛇?它从水里探出来了!” 沈钰安掸了掸肩膀,温和道:“蔺游,那是此地河伯,原本是条花鲢鱼。” 蔺游喃喃自语:“鱼?河伯?” 他还要问,沈钰安却先开口道:“你先别问,来说说你查到的关于青阳镇的事。” “哦哦,”蔺游勉强平静下来,想起来他本来是要来查案的事。 “青阳镇,也没什么好查的,一个靠着染织和香料做生意的小镇子,香料卖的特别好,京城都有他们的铺子,我翻看了县上的卷宗里,这两年青阳镇倒是没丢几个人口,和这一带其他镇子频频报案相比,就显得格外可疑。” 说着他打了个喷嚏,尴尬一笑:“失礼了,这里的花木种的太多,实在是忍不住。” 染织,香料。 做这两样都少不了花木,植物既可以做染料,又可以做香料,所以这个小镇随处可见的都是花木,有些都花草甚至无视了季节规矩。 妙果左脚踩到一串迎春花,她便往右挪了一步,小腿又碰到一朵菊花,妙果茫然了。 他们站在镇子边缘讲话,这个时间也不算晚,却没有过桥路过的人。 看花开的挺好,妙果侧着身子打开小荷包,想让妙杏从小荷包里探出头也看看,低个头的功夫,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她头上。 掉在地上咕噜噜又滚了两圈。 “啊!”妙果小声地叫,抬头看到身边的大树枝叶茂密,绿叶间藏着红果子。 沉甸甸的红果挂满枝头,长长的果梗拖着一个个红润的果子。 “这是什么果子?”妙果捡起来掉下来的小果子,薄薄的外皮长了呆头呆脑的小疙瘩和毛刺,掰开了,里面露出黄色的果肉和许多籽。 “四照花果,能入药,能酿酒,也能生吃,不过这个就算了,此地有异,怕你吃了有什么损害。” 蔺游努力回忆也没讲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沈钰安耳听六路,听到她的自言自语,转身过来丢了她手里的果子,从衣襟里摸出帕子仔仔细细给她擦掉指间染上的汁水。 他总是很认真地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往一个好夫君身份靠拢,虽然不理解,但妙果只当是师兄的小癖好。 明知道他这多半是做给蔺游看的“好夫君”行为,妙果还是不好意思道:“没、没想吃。” 举目望去,这河岸边上,居然全部都是四照花树,只是此时已经过了花期,树上都是沉甸甸的果子。 第22章 22.怨河(三) 经过这两天的生活蹂躏,蔺游的形容十分狼狈,但他好像已经不太在意,自觉和沈师兄夫妻二人成为同生共死的好朋友了,勉强抚平沾了灰的袖子,凑过来与小夫妻一起说话。 “四照花果?我在京中没有见过,但它长得像是荔枝,不知尝起来味道如何。” 沈钰安听懂他言下之意,作出决定:“先进镇里找个客栈吃饭吧。” 不值钱的凡人蔺游可以饿着,能最大程度吸收灵气转化灵力的小师妹不能饿着。 青阳镇和无双镇区别很大,独栋的院房居多,过路的街道和巷子里随处可见的是装着染料的水缸和晾晒的干草干花。 这里的人穿的衣服也是五彩斑斓的,布料染的颜色很多,但很均匀,刻意排列的色彩和花纹在视觉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蔺游小声叨叨:“他们的衣物是在给来客展示他们的染布工艺,也算一种风俗特色了。” 因为整个镇子都酷爱独门独院的染织,所以绕了大半个镇子他们才找到了卖货和有客栈的街道。 妙果的手腕被沈钰安拉着,她落后半步四处张望,没察觉任何异常,这个小镇拥挤杂乱,实在谈不上干净整洁,但到处开着错乱季节的鲜花。 除了乱开的花儿,这里灵气、浊气什么的通通没有,连小精怪都没看见一只。 真是奇怪,此地没有灵气的话,怎么会有河伯,根本不存在它修炼的条件吧? 小荷包里的妙杏木偶探出个小小的头,说话声只有妙果能听见:“果子,你饿不饿?你好久没吃东西了,我给你拿张饼?” 储物空间里都是死物,妙杏孤孤单单一只鬼,把东西收拾了又收拾,无事可干就忍不住操心起妹妹来。 妙果下意识用手遮住她:“我还好……三姐你先把头收回去,被人看见了不好……慢点别把头掰断……” 她只顾着低头紧张妙杏,没留神撞到了个人,妙果捂着小荷包连忙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您没事吧?” 真要命,撞到的居然是个衣着华丽的大肚子妇人! 被她撞得退了一步的妇人扶着腰稳住脚步,一手展袖护住肚子,憔悴的妆容盖不住她微红的眼眶,她轻轻摇头:“无碍,只是撞到了肩膀,倒是我该说对不住。” 沈钰安揽着妙果的肩膀致歉:“内子年纪小,走路不留神,冒犯夫人了。” 披发远行多有不便,所以他才束起头发,露出整张脸后他再笑就不显得温和近人了,尤其妙果还没他肩膀高,看起来跟个被他抢走的农家小娘子似的。 那位夫人愣了一下,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碍事,你们不是青阳镇人吧?我以前没见过这样般配的年轻夫妻呢。” 其实看上去也不是很般配,沈钰安容貌气质锋芒太过,衣服料子看着也贵重,这样条件的公子很少娶农家女做妻子的。 她看向妙果的眼神就忍不住带上了担忧,沈钰安心细如发,自然察觉了她的误会,心想下次还是得头发放下来压一压这幅皮相,毕竟愚蠢的凡人总是依据外表来揣测一切。 两人还没开口回答那位夫人,那位夫人身后追来一个高壮的婢女,一把将她抓住,像抓住什么乱跑的小鸡仔一样,婢女不满道:“夫人跑的这么快做什么?专往人多的地方钻!您肚子多大了自己心里怎么没点数!” 婢女的手铁钳一样,指节粗大变形,是做惯了粗活的手,半点分寸也没有,夫人挣了一下没挣开,细细的眉头痛苦地拧紧:“阿欢,你抓痛我了……可不可以放开,我不乱走了……” 阿欢不肯听,一只手挎着装菜的篮子,拉扯着怀孕的女人就要走,夫人抱着肚子踉跄两步,险些要摔在妙果身前,她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妙果一双黑眼珠子盯着阿欢:“你不能慢些吗?她肚子很大了,根本走不快。” 妙果见过张婶怀孕,她肚子这么大的时候双腿浮肿,抬腿都难受,别谈快步行走了。 这位夫人给她的感觉和三姐有点像,温温柔柔的,看她的眼神像看值得怜爱的小辈,妙果很难不为她说说话。 阿欢也被夫人差点摔倒吓了一跳,本来心虚地停下查看,看见一个不认识的小丫头也敢出言教训她,像点燃的炮仗一样炸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刚才我都没找你们的麻烦,就你,你是不是撞到我家夫人了!” 嗓门大得引来不少人观望。 她伸手就要抓妙果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冲撞我们将军夫人!今日不留下五十两银子就等着上衙门吧!” 她没能抓到妙果,沈钰安抬手作势去拦,其实并没有碰到她,婢女的手腕却是被火烧了一样灼痛难忍,她惨叫着查看自己的手,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沈钰安散漫地甩了下手,他面上保持微笑,将扶着那位柔弱夫人的妙果提回来:“夫人,请管好您的婢女。” 不知不觉中,周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或明或暗地围个圈子看热闹。 那位将军夫人有些难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伸手去拉仇视着沈钰安的婢女,因为声音太温柔所以显得没什么底气,一点威慑力也没有:“阿欢,不要这样,是我不留神……” 叫做阿欢的婢女眼睛瞪圆了,一脸凶相,不敢冲着比她还高的沈钰安撒气,也不敢再找妙果的麻烦,就粗鲁地去扯柔弱的女主人:“夫人下次还是小心些!您怀着孩子呢,自己出了什么事倒平白叫老夫人磨磋奴婢!” 那位夫人并没有因为怀有身孕而丰腴,瘦弱的身子被阿欢拉得趔趄:“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阿欢拉着人走,走出去几步又转头指着沈钰安放狠话:“你们最好别再犯到我们夫人头上来!不然将军饶不了你们!”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0节 将军夫人拦不住她,一直低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妙果看见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掉。很快她就被阿欢强制性拉走了,一场热闹没闹起来,周围人也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 “……将军是什么?”妙果小声问沈钰安。 看了半天戏的蔺游听了一耳朵,想加入团体抢答一下,沈钰安看他一眼,他便讪讪地缩了回去,沈钰安这才开口:“没什么特别,无聊的人想出的一种无聊的官职名,要打架很厉害的人才能做这种官。” 没读过几天书的妙果听懂了这种接地气的解释。 蔺游在旁边觉得哪里不对,但觉得沈师兄说的好像也没错。 他最后拍拍脑袋转移话题:“我不记得这里是哪位将军的故乡……沈师兄,你知道吗?” 这是个蠢问题,先不说沈钰安已经离开朝廷四年了,就算他还在京中,多半也不会记得哪个凡人的故乡在哪里的。 所以沈钰安用一种看傻子的包容表情问答他:“我在朝中为官时不曾听闻,许是这几年新晋升的将领吧。” 晚风躁动,这个小镇的花香实在浓郁,沈钰安脑海中不断交替着一些画面,支离破碎的拼不完全,他用力掐了掐眉心,分出额外的心神照看小师妹走路。 找到的客栈比不得京中,叫它民宿可能更贴切,一楼是掌柜自己家人居住,二楼空出几间房接待客人。 妙果自然得跟沈钰安一间房。 “掌柜,劳烦晚上做些清淡的小菜送来。” 沈钰安难得没个笑脸,点漆一般的眸子懒散垂着,拉着妙果上楼,蔺游跟在后面小声道:“沈师兄……明日有什么安排?是不是先商讨一下好做安排……” “巡抚大人,此行是你要来青阳镇查案,我自然是听你的安排,”沈钰安手肘抵着门框,面上看不出来,但已经头痛难忍,“再者说,明日的事明日再安排也不迟。” “啪”地一声,房门在蔺游眼前冷漠关上。 他紧了紧衣领,没好意思说其实他有点怕,能不能在夫妻两个房里打个地铺。 屋子里,妙果看着沈钰安关上门,挥袖丢了个清洁术,略显破旧的房间立刻焕然一新。 他脚步不停地绕过小屏风,自顾自解衣脱靴上床,被褥没动,估计是还有点嫌弃,不出片刻就躺的无声无息,像是睡去了。 他好像忘了妙果也在屋里。 “……” 师兄可能确实不舒服,他自己嘴硬说没有,但其实来了青阳镇以后,人就肉眼可见的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妙果左右看了看,其实她想把三姐放出来透透气,但师兄在睡觉的话,放出来就会很奇怪,所以还是算了,明天再一起到街上逛一逛吧? 这么想着,妙果放轻脚步,挪到了靠窗的桌案旁,这一块的木质地板铺了颜色绚丽的地毯,她没找到坐垫,隔着粗糙的地毯还能感觉到木板的硬度,就这样跪坐一晚上明天肯定走不了路了。 低着头在小荷包里掏出来一个蒲团,善解人意的三姐还附赠一床晒过的粉碎花锦被和柔软褥子,妙果忙忙碌碌地在桌案边搭了个柔软的小窝,满意地拍拍,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啦。 她不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表情,只有很偶尔的,一个人的时候,有什么让她满意的事情完成,她的嘴角会轻轻地弯出一个很小的弧度。 原来小师妹笑起来右边脸上会有个小梨涡啊。 沈钰安一动不动地想。 妙果转个身,脸上的笑容没收回去,就看见沈钰安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穿着雪白罗袜的大脚踩在木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知道多久了。 “师兄?我把您吵醒了吗?”妙果小声保证,“对不起,您继续休息吧,我不会再发出动静了。” “笃笃”两声,掌柜妻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客官,您的饭菜来啦,还有两桶热水,晚些我们就不起来烧水的啦。” 妙果过去开门,接过东西回来,发现刚才不理她的沈钰安从床上挪到了她刚刚铺好的小窝里。 他用粉色的碎花锦被把自己包起来,脸色雪白,疲惫地闭着眼:“过来坐下吃饭吧。” 一顿饭吃得妙果味同嚼蜡。 她将碗筷送到门口的托盘里,到屏风后的梳洗架认真洗漱一番。 淡淡的甜腥味儿漂浮在空气里,妙果吸了吸鼻子,以为是讲究的师兄点燃了什么熏香,擦干脸想出去问问沈钰安今晚她睡哪里。 沈钰安包在被子里坐着,等妙果走近,睁开眼睛看着她,黑色的眸子里雾蒙蒙的:“小师妹,头疼。” “……”妙果沉默。 太可怕了,他是在撒娇吗?想不到师兄居然有如此柔软的一面。 事实证明,比师兄疑似撒娇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师兄,你、不是,这是什么?” 粉色的碎花锦被下探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长尾,排列整齐的鳞片摩擦着妙果的脚腕,由粗变细的尾巴尖很快在她纤细的小腿上勒出一圈一圈暧昧的红痕。 “小师妹,我头疼。”始作俑者避而不答,雪白的脸颊染上红晕,胸膛起伏。 隐藏食欲的野兽伪装得无害美丽,小腿上缠着的尾巴越发收紧了。 第23章 23.怨河(四) 妙果的小脸吓得白刷刷的。 难怪师兄总说凡人凡人,原来他真的不是人吗?可她没看出哪里不对啊…… 藏起来的尾巴被发现了,沈钰安干脆任由碎花被滑落。 他上身只剩下一件敞开胸膛的纯白里衣,下身却是一条盘起来三圈还不止的银白色蛇尾,尾巴舒展蜿蜒出去纠缠房间里另一个活物。 馥郁的甜腥味道更浓,原来突如其来的甜腥味儿来源是他。 他这幅样子看上去委实和人类关系不大,微微上挑的眼尾晕开桃花色,画面妖冶又诡谲。 妙果吓到无意识地灵力外溢,脚下爆出两根藤蔓迅猛地朝着沈钰安而去。 这是她还没遇到沈钰安之前就学会的自保方式,催生两根藤蔓保护自己,在正式开始修炼之后,沈钰安让她催生出藤蔓后立刻主动绞杀,力求做到一击毙命。 练习了个把月,现在下意识催生的藤蔓却飞向了沈钰安。 出乎意料地,长了蛇尾的沈钰安被她一下缠住了脖子倒在地上,双手抓住褐色的藤蔓阻止它勒断颈骨,尾巴也松开了妙果,在地板上无力翻腾。 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低沉痛苦的喘息声惊醒了妙果,虽然此刻身体出现了奇怪的变化,但这的确就是沈钰安无疑,空有妖形,却无妖气。 “师兄?” 沈钰安看上去那样脆弱,妙果立刻抬手挥散了藤蔓,犹豫着要不要去扶起师兄看看。 却不想气若游丝的沈钰安突然发难,灵活的蛇尾勾住妙果的腰把人直接拖着摔进了自己冰冷的怀里。 他用蛇尾一圈一圈缠紧了妙果,翻身而上张口就咬住了她脆弱的咽喉,两人在乱糟糟的被褥里滚作一团,妙果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师兄!” 他太可恶了!居然是装的! 沈钰安的牙齿变得尖利,直接刺进皮肉里,他舔舐着脆弱好骗的小猎物,清甜的血尝起来味道不错,他愉悦地应了一声:“嗯?” 被一口咬住致命部位的感觉太可怕了,妙果在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舔舐下艰难地想要扭头,喉管却被不紧不慢地重新含住。 妙果不敢动了,她牙齿打颤,磕磕巴巴地喊:“您怎么了……师兄,我是妙果呀……” 小猎物香香软软的,说话还会发抖,真是惹妖怜爱。 沈钰安暂时不饿,所以他只是叼住小猎物的一块皮肤吮吸啃噬,等白嫩的皮肤留下鲜红的印子,他才抽出空控诉她:“我说我头疼,你为什么拿绳子绑我?” 他说着,很看不起似的哼一声:“破绳子,很容易就断了。” 妙果觉得脖子疼,但她的手被缠住,根本不能去摸摸看到底伤的多重,沈钰安说完这句话又埋头啃她,她有种活生生被进食的错觉。 他却并不急着将她嚼吧嚼吧撕碎吞下,虽然言行少了人类智慧,只剩下狡猾的蛇类本能,但看上去还勉强能沟通。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师兄……我帮您拆开发冠好不好,拆开就不会头疼了……”妙果这么哄他,有些害怕他再一口下来自己脖子就漏风了。 他是人形的时候她都打不过他,他变成半蛇她更不可能打得过他,只能先让他离她远点,放开了就把人先捆起来,看看有什么办法让师兄恢复正常。 沈钰安用看似清醒,实则混沌的脑袋思考片刻,同意了小猎物的建议。他懒洋洋地躺回被褥里,把小猎物卷到自己精悍有力的腰腹上跨坐着,开恩似的道:“拆什么?拆吧。” “……”妙果的手从他腹部结实薄韧的肌肉上默默挪开,觉得实在是冒犯师兄了,如此境况,她绝不可能趴在他身上去给他拆头发。 转了转聪明的小脑瓜,又轻言细语地哄他:“您放开我好不好,我够不到您的头发呀。” 为了让他放心,她还特地加了一句保证:“我不去别处的,您松开些好吗?” 沈钰安可能觉得烦了,“啧”了一声,撑着地坐起来,后半部分的蛇尾拱起,将跟着后仰的妙果颠得贴回他的胸膛上。 妙果的手被迫撑在他肩膀,头一回居高临下地和他对视,这样的姿势妙果就能碰到他的头了。 “……”失算了,他不傻啊。 两人面对面了片刻,距离呼吸可闻,他把头埋在妙果僵硬的脖子里,鼻尖在她跳动的脉搏抵着:“这下好了吧?” 结实的双臂代替蛇尾禁锢了妙果的腰,尾巴尖蠢蠢欲动地又要缠上她的小腿…… 妙果的手比脑子快,她一只手按住了不老实的尾尖,一只手抱住了沈钰安的头,紧张地咽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好了,我帮您拆,您不要乱动,会影响我……” 兽化的师兄哼笑一声,尾巴尖没再捣乱。 她心跳如鼓,两只手都用上,摸索着拆掉了他的发冠,墨色长发倾泻而下,妙果用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贴着发根轻轻按摩他的头,小心翼翼地问:“好些了吗?” 小猎物暖乎乎地抱着他,动作声音都很轻,好像是在爱着他。 沈钰安脑海中快要炸裂的疼痛被轻轻安抚,他闭上眼,把头靠在妙果怀里,脸上异样的红晕散去,脸色越发白。 “我真的好疼。” 他这样小声地嘟囔,对小猎物的帮助感到满意,于是叮嘱妙果:“下一次我叫你,你还要过来这样对我,我不会吃掉你的。” 妙果有心哄他放松警惕,重新催生的藤蔓无声无息蛰伏寻找时机:“好。” 她轻声背诵起他教过的清心咒,听得他食欲降低昏昏欲睡:“你在念什么?” “师兄教我的清心咒,听这个就不会头疼了。” 他觉得有用,头真的不是很疼了,“你真好,你师兄也一定是个好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青阳镇的古怪导致沈钰安发生了兽化,还是他本身有什么秘密?要是他变不回去了,要不要先带着三姐跟沈钰安躲到深山老林去? 妙果想着事情,嘴上还认真回答脑子暂时不好使的师兄:“是呀,我师兄是个很厉害,很好的人。” 沈钰安没再说话,他睡着了。 妙果还不敢轻举妄动,等了半个时辰,发现抱着自己不撒手的低温身体越来越热,她试探的去掰他的双臂,成功拉开。 谨慎起见,她还是用藤蔓将他绑起来了,仔细观察。 沈钰安倒在凌乱的小窝里,蛇尾不见了,两条属于人类男子的长腿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甚至他的罗袜都好好穿在脚上。 妙果松了口气,太好了,还能变回来,不用把师兄一直绑起来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1节 她就说,这么看沈钰安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但新的问题接踵而至,沈钰安发起了高热。 妙果重新忙碌起来。 * 乳白色的大雾弥漫,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一层水,他躲在一个角落里,把自己缩了又缩,缩成一个团子才屏住呼吸不动了。 “我看见他往这边来了,还知道用隐匿气息的符咒,想躲着我,哼哼,雕虫小技。” 变了调的声音渐渐清晰,是红毛狐狸在说话。 那是只很讨厌的狐狸,它总是对他冷嘲热讽,一副长辈做派,总有一天他要吞吃了它填饱肚子。 “那说明我教的东西他有好好学,只是学的不好,骗不过你这只老狐狸。”苍老的声音反驳狐狸,听着很耳熟,说话的人一定也是笑眯眯的。 是了,是白水河伯,他和讨厌的狐狸是朋友,总是钓鱼喂红毛狐狸,像人类驯养狗一样。 藏在黑暗里的小少年抱紧自己的手臂,希望他们就这样路过,不要找到他。 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有人打开了破破烂烂的木门,白水河伯将他提出去,看着他比上半身长得多的蛇尾叹气:“钰安,你怎么又来偷人家的鸡,还躲在鸡舍里?” 身板单薄的小沈钰安抱着手臂冷笑,尖利的牙齿抵着自己的下唇,白皙的脸颊和下巴溅了鸡血,银白色的尾巴上全是泥土、血迹,以及凌乱的鸡毛。 他很桀骜不驯地仰着头:“我饿了,你不给我找吃的,我学不下去。” 白水河伯怎么会不给他吃的,给他做了一桌子饭菜,从厨房出来,小徒弟就跑得没影,他驻个拐杖找过来,看见小徒弟嚯嚯了人家鸡圈里所有的鸡。 杀鸡满门,像是人间皇帝抄了家。 抄家也没他这样的,用嘴生啃。 他在怀里摸索半晌,摸出来一袋珍珠放在鸡圈门口,化出一条水绳捆着小徒弟回家,沈钰安的尾巴在土地上耷拉着,磕刮掉两片鳞片以后他终于配合地游动着跟上。 河伯的脊背佝偻着,他对叛逆的小徒弟强调第一百零八次:“你是个人,不是蛇妖,你记住了吗?你叫沈钰安,家在无双镇的沈家,你有爹娘和兄弟妹妹……” 沈钰安问:“那他们去哪了?” 河伯不说话了,安静了片刻又忍不住絮叨:“你真不是蛇妖……扭头过来听着,你会妖化只是蛇妖的力量没有被你完全吸收……阵法我会继续改良,总之你原来不长这个样子,快把双腿变回来。” 沈钰安不信:“你骗我,明明你是老妖怪,我是小妖怪,为什么非要逼我做人?” 固执不听话的小孩真的该打。 但白水河伯想起他小小一个坐在父母亲人的尸体中间一言不发流出血泪的样子,只能更深地叹息。 “沈钰安,你得记住你是人。” * 后半夜,等沈钰安倦怠地从梦中睁眼,发现自己倒在一片粉嫩的碎花锦被里,布料柔软,灵气随着呼吸进入丹田——一朵外化灵力的白玉兰放在他的脑袋边上,完全绽开的花苞有他的头这么大。 妙果在换洗降温的帕子,昏黄的灯火下她的侧影温柔安静。 不跑吗? 差点被长出蛇尾巴的师兄咬死也不跑吗? 沈钰安模糊地想,可怜又愚蠢的小师妹,趁着本大妖没力气,还不快跑…… 自觉生性十分残暴自私的大妖,再次昏睡过去之前伸出戴着手套的右手,恶狠狠地牵住了凡人小姑娘的一小片裙角。 第24章 24.怨河(五) 居然久违地梦到好久以前的事。 沈钰安盘腿坐在温馨的碎花被里沉思,顺滑的墨发放下来,容色未变,他的气质无端地柔和下来。 窗户外面传来掌柜一家起床的的动静,妇人招呼两个孩子去后院把鸡喂了。 房间里被衬得安静极了。 妙果趴在桌案上睡得很熟,光看着这个凭空多出的温馨小窝,就知道她储物袋里装得肯定不止一个蒲团。 真是奇怪的小东西。 沈钰安伸手去探,果然在她裙摆遮盖的双腿下摸到了另一个蒲团。 果然天大的事发生了也不耽误她对自己好点,能不委屈自己就不委屈自己。 收回手,他将右手的手套摘了下来,晨光熹微里,这只漂亮的手白皙修长,蕴含着贪婪吞噬的力量。 一夜往昔梦境后,沈钰安隐约想起来白水河伯在他身上设了一个需要灵力运转的阵法,目的是什么他却不记得了。 四年前阵法松动,河伯让他回无双镇,右手莫名能够吞噬生命的迹象就能稍加控制了。 青阳镇没有灵气,妙果提供的灵力太有限,加上昨日他心绪不稳,封印居然裂开了一个角,他就能够变回一半原型了。 那个老头不会是封印了他的力量吧?为了不让他做妖,就封住他的力量强行做人? 说起来他学的修炼法子也是蓬莱的人族修士所学,但人族和妖族的修炼方法应该差不多?虽然河伯老头没讲过…… 沈钰安理顺了逻辑,但隐隐觉得哪里说不通,脑袋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所以他干脆不想了。 反正白水河伯离家出走了,他就是大妖,不接受反驳。 下意识逃避真相的沈钰安恢复了力气,又有兴趣折腾可怜的小师妹了。 他重新戴上手套,抵着唇,有些期待妙果醒过来,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可怜的小师妹可能被吓坏了吧?亲近的师兄其实是个蛇妖这件事也许会把她吓哭,但他不允许她逃跑。 他昨晚已经给过机会,但妙果浪费了逃跑的时机来照顾他,这可不能怪他啊,既然觉得师兄比性命重要的话,就要一直待在师兄身边才行。 沈钰安期待着,为此特意收拾穿戴整齐,恢复了谦谦君子的宽袖和半披发,他坐在桌案的对面,满眼含着奇异的热切和甜蜜,等着妙果醒来。 “……” 很难说妙果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见温和俊美的师兄正在盯着她是什么感受。 感觉像做了个噩梦,毕竟昨晚的一切非常的不真实。 醒来发现师兄果然是好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唯一的异常大约就是他为什么一直盯着她,眼神勾勾缠缠的,怪让人不自在。 “怎么了吗?师兄为什么……”妙果茫然发问。 “……”沈钰安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忽视妙果乱糟糟的鸡窝头。 赶了两天路,妙果没有重新梳头,清洁术从头到脚按时扔,这也改变不了她整齐的头发越发松散的事实。 因为昨晚在被褥里滚了几圈,小辫子已经彻底炸毛,沈钰安心中万千思绪在妙果从桌案上抬起头那一刻化作了一句:“过来,我给你梳头。” 妙果懵懵地凑过去,从小荷包里拿出自己的木梳递给他。 甚至掏出一面铜镜举着看。 沈钰安研究了一会儿,顺利拆掉了她的头发,他有些心不在焉,还惦记着妙果对昨晚的事有什么想法。 刚才的反应如此平淡一定是因为她还不太清醒,他再等等她一定会反应过来的。 沈钰安自然不是觉得昨晚的事有多暧昧难言,因为在化半蛇的他看来,妙果从始至终都是香喷喷的小点心,没有妖会忍住食欲不去啃两口的。 好奇是小猫的爪子,在他心里作乱,妙果对于一直跟着大妖修炼生活这件事到底是什么看法呢? 可耐住性子等了好一会,妙果都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像是失忆了 。 妙果被他没轻没重地扯断两根头发,恳切希望这是师兄最后一次要给她梳头,不然头发都不够他糟蹋的。 妙果其实没有醒盹儿的习惯,睁开眼睛就清醒了,也不会傻到认为昨晚是做梦——她的脖子上留着一个见血的牙印,还在细细密密的疼。 不提起是因为她觉得并不重要,沈钰安是人是妖都不耽误她报恩。 她不开口,沈钰安却按耐不住了,左手温热的皮肤轻轻触碰脖子上的牙印,他刻意在她耳边说话,嘴唇有意无意地碰到妙果的耳朵:“对不起,昨晚师兄实在太饿了,忍不住咬了你一口,还疼吗?” 快颤抖吧,快尖叫呀,只要她反抗,他就会掐住小师妹纤细的脖子,温和地告诉她不允许逃跑。 “还疼的,师兄,下次可以换个地方咬吗?”妙果犹豫着跟他商量,有些不好意思地似的低头,怕他觉得自己娇气不好养活:“我也不是怕疼……主要是,万一您咬死了我,下次就没得咬了……” 沈钰安:“……” 小师妹是什么活阎王吗?怕自己死的不够痛快,让他从别的地方生啃? 他神色郁郁地退开,觉得没意思,不再贴着她,妙果紧绷起来的肩膀也慢慢放松。 暗自松了口气,她脖子上的伤口因为冒冷汗的缘故更疼了。 所幸师兄真的只是试探,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 沈钰安的手撤开以后,妙果脖子上的伤口就愈合了,完全看不出痕迹。 两个人思维各自发散,和平温馨地梳头,最后以沈钰安不会编小辫子而告终。 他走着神给妙果梳了个半披发,但因为她常年梳辫子,头发散开就弯弯曲曲地打卷儿,像极了飘飞的蓬草,沉默半晌,沈钰安最终在小师妹无言的反抗中苍白赞美:“半披发也好看的,你瞧我梳着不是就很好看吗?” “……”妙果对镜瞅着他不说话。 在小荷包里闷了两天的妙杏终于能够出来透透气,她给妹妹编漂亮的小辫子,沈钰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最后留下一句妙杏这两天不用躲进小荷包的话就出门了。 天光大亮,蔺游换了身颇有本地风格的彩色衣袍,在一楼院子里看见重新散下头发的沈师兄。 他穿着浅蓝色的宽袖衣袍,在桌案边端坐着喝茶。 掌柜在墙角将一筐白布放进染缸里浸泡,两个女孩儿喂鸡回来,端着绣篓框子在屋檐底下坐着穿针引线。 沈钰安在京中时其实多是束发的,蔺游更熟悉那样隐隐露出锋芒的沈师兄,但他私心觉得此刻的沈钰安看起来要好说话些。 掌柜妻子做了早饭端出来摆在院子里,招呼客人一同用饭,妙果解下襻膊,跟在妙杏后面从厨房出来,刚好桌子不够大,挤不下这么多人,妙果就分了些小菜说端到楼上和姐姐一起吃。 掌柜妻子拉着她们说这怎么行,又笑眯眯地夸奖姐妹两个什么都好,尤其是姐姐,做饭很有一手。 他们也不晓得店里是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客人的,但听妙果介绍这是她姐姐,两拨人认识的话也就不必深究。 蔺游的眼珠子已经掉出来了,他看着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两个少女,不可置信地疾步走到沈钰安身边,语无伦次:“沈师兄!你分明?这、这到底?” 沈钰安眼睛看着上楼的妙果,口中安抚受到欺骗的蔺游:“重新介绍一下吧,那是内子已经死去的三姐,死的不久,我给她做了个木头躯壳,你才能见到附身其上的她。” 蔺游结结巴巴:“死、死……是鬼?” 他仿佛刚刚燃起希望又被夺走的失足青年,看起来深受打击,连沈师兄夫妻二人当时合伙诓骗他都来不及追究。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2节 沈钰安并不用饭,但他还是上桌,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不经意地问:“掌柜大叔,咱们镇上的最大的成衣店在哪里?” 掌柜不设防地讲了,忍不住好奇道:“客人要买衣裳?出门左转就有间做衣裳的,咱们镇子的衣服手艺都差不多,何必挑什么最大最小。” “不,不瞒您说,我是京城来的布商,”沈钰安放下筷子,拧起眉头说的煞有其事。 “前些日子带着货在无双镇歇脚,布料全让雨水泡了,听说青阳镇布料生意做的大,就想去成衣店问问还有没余货,我再收一些带回京城,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他的衣服料子好,人也生得贵气,昨日和狼狈但身上写满有钱的蔺游一起上门,掌柜就敏锐地察觉了,事事尽心伺候。 此刻听他这样说立刻信了五六分,笑着道:“公子可算来对地方了!咱们镇子布料都是最好的,还有别处比不上的染织手艺!家家户户都染布,可不用担心您买不着货。” 沈钰安闻言,了却一件心事般松快眉头,又保持一个商人的谨慎道:“做生意不能嘴上说定,得看到布料选过了才能给钱,若是都合适,镇上的布都收了也行。” 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大生意,掌柜激动地道:“好说,好说,饭后我带着您去找镇长详谈,咱们镇上的生意都是镇长敲定的,我同您也做不了主。” 沈钰安颔首同意了:“那就有劳了,多谢掌柜大叔。” 等蔺游和妙果吃饱了,三人一鬼跟着掌柜大叔一起前往镇长家。 妙杏见到青阳镇的衣服有些新奇,和妙果嘀嘀咕咕说话,蔺游跟在最后面,很难相信这样鲜活的少女居然是鬼。 他失落地垂头,惨淡的日光下,只有四个人的影子,他顿时更加失落。 掌柜见妙杏姐妹俩对他们的衣服颇感兴趣,忍不住道:“咱们镇子的染织是好得没的说的,姑娘们喜欢吧?” 妙果先是看了一眼沈钰安,他微笑着注视自己,似是不经意地抬手掸了掸自己的袖子,这件淡蓝色的衣袍素净,只有袖子上绣了振翅的白鹤。 于是她回答掌柜:“喜欢的,颜色好看,花纹绣的也漂亮。” 掌柜笑眯眯的:“那是,青阳镇的姑娘妇人们可都是绣花的一把好手,那些绣纹啊都是她们绣上去的,我婆娘平日里也是教我那两个闺女绣花,俩孩子手笨,成天把她娘气的发火。” 提到家人,掌柜大叔心态更放松了,沈钰安抓住机会,不经意地开口:“听来镇上姑娘都心灵手巧,那别处来求亲的男子岂不是要踏破各家的门槛了?” “那倒没有……近几年,近几年?”掌柜大叔卡壳一下,才继续道:“有几年了吧,咱们镇子就没外嫁过姑娘了,镇上来的外人也不多,好几年前丢姑娘的事儿也就没发生过了。” 好几年前,丢过姑娘。 沈钰安垂下眼睫,可算等到他说出点东西了。 第25章 25.怨河(六) 一道符咒悄无声息打在掌柜大叔的后背,他的眼神陡然呆滞,机械地领着众人继续走。 蔺游见沈师兄又显了神通,低落的情绪激动起来,自以为隐秘地防备过路的镇民,低声问道:“沈师兄,怎么了,是不是要逼问真相了?” 沈钰安无言片刻,“只是试探一些小事,蔺游,不是抓到个人就知道事情真相的。” “啊,”妙杏和妙果两姐妹都瞅着蔺游,他白白净净的脸皮迅速烧起来,“那,那师兄问,我再观摩学习一下。” “镇上丢姑娘的事当时报官了么?怎么处理的?”沈钰安淡声询问掌柜大叔,他们并没有停下,一路闲聊似的。 路上的人有认识掌柜大叔的,笑着招呼一声,他也毫无异常地回应了,回答问题时才呆滞刻板。 “报了,来的官差抓走几个外乡人,说他们是人牙子,拐年轻姑娘卖去富庶地方做妾。” 蔺游听到此处,接话道:“这个卷宗上有记载,两年前的事,被抓的人牙子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丢的三个姑娘……没找回来……那以后这里就没有失踪案子了。” “没找回来?”沈钰安重复道,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人在镇子上丢的,犯人在青阳镇抓的,姑娘们没找回来?看来官差来得真是时候。” 这话轻飘飘地带刺,蔺游梦回当年跟在沈师兄后面查案时被支配的恐惧,一时羞愧得面红耳赤:“新帝登基不久,很多律法律令还没传到这么远的地方……” 也可能是传到了,但地方官托大,不愿意遵守。 沈钰安可没有追究律法实施与否的意思,揉了揉眉心:“这种情况下,抓错人都是有可能的,一开始就错了方向,等你们重头找过,那些姑娘生的小孩子都满地跑了也说不定。” 凡人女子被拐多半是这么个命运,人类雄性中的很大一部分总是以占有雌性的手段达到侮辱轻贱的目的,执着于毫无意义的肉体享乐与繁衍。 不知道他的话哪里触动了带路的掌柜大叔,他竟然从傀儡术中挣扎出了几分意识,额头上不停地流汗,嘴唇蠕动:“孩子……孩子丢了,很多孩子……” 蔺游惊讶地看着他:“什么孩子丢了?” 掌柜突然停下来抓住了沈钰安的手,他的双眼里全是血丝,神色惊惶:“先丢的是小孩子……最先丢的是小孩子!” “什么?” 来不及细问,也来不及细想。 说完这句话,掌柜大叔突然清醒了一样,发现自己抓住客人的手臂,尴尬又茫然:“啊,我这是怎么了,不好意思,手上有汗,给您衣袖弄脏了。” 沈钰安的傀儡术竟然断了,今日不能再对他下咒术,否则对人体有损,询问被迫终止。 他温和地笑:“没关系,您刚才说头晕,扶了我一把而已。” 丢小孩儿,再丢姑娘。 河口处的花婶死了都还在给女子下药,劝说姑娘多给贵人生孩子。 齐英河底遍布婴儿的尸骨。 妙果原本默默听着,比蔺游先串联起了一切,隐隐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 拐姑娘从来不是真正的目的,背后的操纵者从头到尾要的都是孩子。 青阳镇的小孩子被偷的差不多了,那个人就开始偷姑娘,不止是姑娘,还能生育的妇人都可能被盯上了…… 那也许是个吃小孩儿的怪物,所以河底有那么多婴儿尸骨,但它还没吃饱,所以盯上了食物的源头——它需要很多母体,来生下更多的婴孩。 像人类养着母鸡每天拿鸡蛋一样,怪物圈养了人类女子,取食她们的孩子。 所以齐英河里才能白骨铺满河床。 妙果能串起来,沈钰安自然也能想通,这么一看,他放出去的那三个草叶傀儡应该就是被当做普通女子给圈养着了。 只要找到它们,少女失踪案的真相也就揭开了。 沈钰安计划先去找三只少女傀儡的下落,解决了少女失踪案再随着掌柜去见镇长,以布料商的身份办事会方便很多。 青阳镇的水井不多,他们要接染布的大单子就得用河水,河水太脏就不能染出合格的布料,为了不影响生意,他们必然得清理他们的河。 掌柜继续要领着他们走,沈钰安低低地咳嗽两声,衣袖扫到妙果,无意般说了一声:“花木真多,都长到路上来了,也没人修剪修剪么?” 掌柜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连忙解释:“嗨呀,咱们镇上的染料都是花木做原料,就种的多些,平日里疏于打理,您小心脚下……” 妙果悄悄抬手,一支细细的迎春花藤蔓缠住了掌柜大叔的脚腕,他被绊住脚,膝盖磕在地上叫唤起来。 被迫做坏事的妙果捂脸,愧疚地挪开视线不看。 蔺游不知缘由,紧张的要扶他,掌柜却按着腿痛声道:“先别,先别,动不了,怕是摔断了。” 沈钰安在他身边蹲下,伸出手轻轻按了两下,安慰道:“没摔断,只是肿起来了,先去医馆看看吧。” 掌柜很是犹豫:“耽误您谈生意……” “无碍,我还要在这里再留一段时间,今日先送您回去。” 他这样说,掌柜便由着他们送到了最近的医馆,拉着沈钰安给他们讲路,让他们今日就去找镇长,切莫耽误自己的事。 “这里真是,也太乱了,花草乱长。”蔺游抬腿让过一丛花,念念叨叨:“现在怎么办,咱们继续去找镇长么?” 沈钰安道:“不急,我有些粗略的想法,得先验证一下。” 他感知着傀儡的方向,带着两人一鬼分毫不差的停在了独栋独院的气派宅子门口,黑色的大门紧闭,门上悬着“将军府”的牌匾。 再往右边走个二十来步,一座瓦片刷成红色的小院紧挨着将军府伫立在那里,从敞开的门里看得见院子里摆的全是大染缸。 那里是掌柜大叔说过的,镇长的家。 “……” 蔺游不知道沈钰安是按着傀儡所在的方向走的,张望了一下,看见红瓦片的院子在前面,疑惑道:“沈师兄,咱们还是来找镇长?怎么不走了?” 没得到沈师兄的回答,他侧身打量和这个乱糟糟的小镇风格分外不符的将军府,忍不住道:“到底是哪位将军故居,还挺,挺富贵的。” 这占地,这用料,这排面,就是京城都少见。 沈钰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感知了一下放出去的傀儡,三个少女傀儡还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但下在管家身上的傀儡术也断了。 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有其他更懂傀儡术的人解了,要么就是像掌柜大叔那样,被刺激到以后自行挣脱。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就得改变计划了。 毕竟他不是孤身前来,小师妹太弱了,蔺游比小师妹还没用,贸然进去讨不到好。 “走吧,咱们先去找镇长。”沈钰安一行人朝着镇长家走去。 黑色的实木大门发出细微的“吱呀——”一声,像是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门窥探着外界。 几步路的功夫,蔺游已经掏出了自己的巡抚令,官腔腹稿都打好了。 红瓦院子外面有一颗四照花树,果子成熟掉了一地,有些被踩烂了,黄色的果肉混着泥土,看着还怪恶心的。 妙果被姐姐提醒,攥起裙子小心避开,听见师兄的声音:“你打算怎么说?” 蔺游斟酌着,揣摩着沈钰安的神情,既然沈师兄不让掌柜跟着,应该是舍弃布商的身份了吧? 可惜沈钰安的神色一点提示也没给他,他只好如实说来:“自然是先表明身份,然后询问一下镇上的失踪案,再问问镇子的治安情况,最后提醒一下他们要注意镇子外头的河。” 住在水里的河伯都烂成那个鬼样子了,可见河水污染有多严重,不注意注意怎么行。 他不知河伯请求清理河道的事,最后一个打算纯属歪打正着。 但沈钰案否定了他的计划:“你要是这么进去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你裴师兄这一套学了要是有用,也不至于当初事事被我压一头,气的自己吃不下饭。”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时隔四年再次被沈师兄毫不留情地否定,蔺游居然还有点高兴。 “啊,那该如何?”蔺游把巡抚令牌放回衣襟里,一抬头看见沈师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冲他露出个微笑。 蔺游傻乎乎笑回去:“沈师兄有什么计划?” 沈钰安拍拍蔺游的肩膀:“谈生意会吗?你先去镇长家待会儿,师兄去去就回。” “?”蔺游摸不着头脑,“布料生意吗?我只会掏钱,怕到时亏了……” “自然不是真的做生意,你只需要把订的布料说的越多越好,也不必再打探失踪案的事,剩下的交给我便是。” 蔺游吭哧好一会儿还是说出口:“沈师兄真的放心我孤身一人吗?” 他对敲门真的有阴影了,从人到鱼,这里好像死了还能动的怪物特别多。 沈钰安微微挑眉,理解了他的意思,转身同放空大脑默背符咒的妙果商量:“妙果,将你姐姐借出来一下?” 妙果警觉地睁大双眼:“……做什么?”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3节 沈钰安安抚她:“不要这么草木皆兵,妙果,你姐姐可比你厉害的多,这里没有拘魂鬼,借她保护一下蔺游。” 妙果抿着嘴不想答应,但妙杏主动道:“先生吩咐,我一定照办,只是,您要将果子暂时带走吗?” 她隐约察觉这个陌生的地方并不简单,假如和妹妹分开了,沈钰安真的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沈钰安:“妙果待在我身边是最安全的,没人能伤害她。” 妙杏得到保证,揉了揉妙果倔强的小脸,温柔道:“果子,保护好自己,我没事,跟着沈先生去帮忙,咱们早点解决这里的事就可以回家啦。” 蔺游靠近沈钰安,弱弱又羞愤地道:“沈师兄……虽然我,我不怎么怕杜姑娘,但是我好歹是个男子,怎么能……” 怎能让个女子保护他啊!女鬼就不是女子了吗? 沈钰安斜斜地睨他一眼,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讥诮:“蔺游,你以为她凭什么留于人间?” 妙果最后还是被妙杏哄着同沈钰安走了,蔺游呆呆地站在树底下,看见温婉苍白的少女收回视线,仰着脸同他微笑:“蔺先生,咱们走吧。” “你以为她凭什么留于人间?” “她是鬼门大开、浊气最盛时冤死的怨鬼,心中怨气不散,不入地府轮回,鬼差轻易也抓不住她。” 沈师兄的话和眼前柔弱的少女形成强烈的反差,蔺游心中五味杂陈。 这都是骗人的吧? 第26章 26.怨河(七) 沈钰安带着妙果绕了很大一圈,找到了将军府的后门。 妙果见过最富贵讲究的宅院就是当初的刘府,但那时只顾着在院里到处迷路,并没有仔细研究过。 所以看见那个同普通人家的正门差不多大小的褐色木门时还以为是另一家恢宏的宅院。 一辆运货的牛车停在后门口,送菜的小贩同一个管事婆子清算菜钱。 婆子扣扣搜搜地讲价,好不容易敲定了价钱,招呼身后的小厮来搬菜。 妙果同师兄站在拐角,等他发话。 “你前几日雕刻的木蝴蝶带了么?”沈钰安问。 “带了的。” 妙果从小荷包里掏出来两只丑丑的木蝴蝶,迟疑道:“但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它们飞不起来……” “不碍事。” 接过木蝴蝶,沈钰安在上面下了傀儡术,两只木蝴蝶缓缓扇动翅膀,在某一刻突然飞起来,绚丽的彩翅还会掉细碎的磷粉,和真正的蝴蝶相差无几。 “问题出在你的咒术上,傀儡终究是死物,厉害与否都和施咒人的实力息息相关。” 妙果点头保证会勤加练习。 蝴蝶飞过高墙,先行探路去了,所见所听都会传到沈钰安这个施咒人这里。 他又扔出来两个隐匿符拢住妙果和自己,妙果惊奇地发现自己只能隐约感知到他在哪里,双眼却找不到人。 隐匿符之前在河口时就见过,那时她是完全看不见也感知不到被遮住的马车和随从的。 “师兄?”她忍不住伸出手摸索了一下,想确定一下他人在不在感知到的地方。 沈钰安握住她在自己胸膛乱摸的手,没忍住捏了捏,这手也太小了,因为从小到大经常干活,留下一层茧子,手指头上还有刻刀留下的细小伤口没有愈合。 除了大小,真不像是个小姑娘的手。 他不着边际地想,嘴上还吓唬茫然的小师妹。 “好了,跟紧师兄,进去以后不要说话,被发现了咱们可就危险了。” 妙果任由他拉着走,被他说得心里十分紧张。 来往的小厮没察觉有两个大活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门去了。 进了后门,他们先跟着小厮走,一路到了厨房,富贵人家的厨房直接就另辟一个单独的院子。 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人多的要命,劈柴挑水洗菜,屋里还有不少厨子热火朝天地做菜,没有一个闲人,都在准备主家的膳食。 没什么见识的妙果惊讶极了,黑色的杏眼好奇地扫来扫去地,冷不丁在院子的小角落看见个格格不入的人。 是昨日在街上撞到的那位大肚子将军夫人。 她穿着得体妥帖的锦衣华服,在无人问津的小灶台边淘米,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子往灶膛里添柴。 “?”妙果张了张嘴,为将军夫人的大肚子捏了一把冷汗,邻居婶子肚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八个月了,阿叔一家都照顾着不让她干活,就怕出什么闪失。 怎么将军夫人挺着肚子还要做饭? 厨房里做饭的厨子丫鬟这么多,却连个给她烧火的都没有,她手头这饭是非做不可吗? 沈钰安也看到了那位夫人,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没察觉什么异常,平静无波地移开。 蝴蝶已经飞过了花园,朝着西南方向飞去,草叶傀儡的位置也在那个方向。 他牵着妙果走出去,随便挑了一个小门走,走来走去的居然又从另一个小门绕回来了。 做什么,鬼打墙? 沈钰安耐心有限,想拆墙。 这种被困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的感觉很不好,像是被人戏耍。 大妖不能忍受这种委屈。 “咱们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小师妹,引雷拆墙吧,顺便练习一下引雷符的使用。”他认真提议。 妙果还以为是单纯的迷路,毕竟这府邸修建的五步一拐弯,十步一小门的,脑袋都给人绕昏了。 听到沈钰安的话,她无声瞪圆眼睛,指了指墙,用气音道:“不好吧……师兄不是说这里很危险吗?” 引雷,拆墙,动静大得在齐英河都能听见也说不定,那不是等着危险来找他们吗? 沈钰安不怎么怕,危险当然有,但大妖还从没输给过其他妖物。 往严重了说不过是逗弄小师妹罢了,看她吓得眼睛圆圆的,真是有趣呢。 转念一想,这个破宅子都把她吓成这样,怎么威猛可怖的自己化为半蛇她就没反应? 大妖想要翻旧账。 但厨房院子里走出来个人,两人都闭上嘴。 扶着门出来的是将军夫人,昨日没注意,除了这身衣服贵重,她全身上下一件贵重东西都没有,脸色憔悴,头发呈现一种营养不良的枯黄,拎着食盒的手也是粗糙的。 换下这一身华丽的衣裳,说她是个农妇也没人会反驳。 将军夫人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跨过门槛,没看见用了隐匿符的两人,沈钰安牵着妙果抬脚跟上她,还是那个小门,再进一次,顺利到了新的地方。 可喜可贺,不用拆墙了。 妙果在小荷包里摸出画着引雷符的白纸条看,担心师兄心血来潮又要她检验学习成果。 将军夫人走的大致方向就是西南,沈钰安也就跟着慢慢走了,分出心神看见妙果又在临时抱佛脚,莫名手痒,很想去揉一把她认真的小脑瓜。 哼哼,愚蠢的小师妹,虽然基础差,但好歹知道勤能补拙。 妙果不知道师兄作为施咒人是看得见她的,还以为沈钰安一直抓着她是因为怕她看不见跟丢了。 他们绕过花园,跟进一处临水的长廊,将军夫人毕竟是个孕妇,就停下歇了一会,她坐在美人靠上,想揉揉浮肿酸痛的小腿,但弯不下去腰,只好放弃。 与长廊隔水相望的是个薄纱掩映的凉亭,有嬉笑人声传来,将军夫人好像被这动静惊到,站起来急匆匆地要走,却来不及了。 两个腿脚轻便的丫鬟从凉亭里出来,很快就追上了这个大着肚子的可怜夫人,拦住她嬉笑着问好:“哟,云姝夫人为老太太做的粥好了?” 原来夫人叫做云姝,不过她们怎么这样叫人? 妙果见过罗家钱庄的掌柜夫人,那位夫人是随夫家被叫做罗夫人的,没人叫她本名再加个夫人。 如果妙果去过大些的地方,有更多的见识,就会知道被这样称呼的“夫人”多是妾室。 一个头上簪花的丫鬟径自掀开食盒看了一眼,便强硬地掰开主子的手指,将食盒抢去了:“奴婢为您送去吧,您怀着身子,可不能累着!” 妙果看见云姝夫人本来不想放手,是旁边那留了长长的指甲的丫鬟掐住了她的腰肉,她吃痛才松了手,她顾忌着肚子没敢抢回来,只垂着眼睛嚅嗫:“不必麻烦……我自己去送就好。” 她伸出去的手并没有要回她一上午的劳动成果,两个丫鬟对视一眼,拎着食盒跑起来,还回头调笑:“您追上我们就还给您。” 云姝茫然地看着她们跑远,食盒颠来颠去,粥肯定已经泼洒了。 她下意识扶着肚子走了两步,好像真的要去追,但她是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怎么能跑得起来呢? 妙果看着云姝夫人瘦弱的身子在颤抖,犹豫了一下,绕到她身边去,才看见她张着嘴,无知无觉地掉眼泪。 “……” 妙果的心里格外不好受,说不上是同情还是生气。 沈钰安冷眼旁观,见云姝夫人不走了,拉起妙果跟着两个丫鬟继续走,走到拐角处,妙果回头去看。 大着肚子的云姝夫人擦干眼泪,朝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那边只有厨房,她该不会要回去再煮一份吧? 两个丫鬟根本不是要帮忙,妙果和师兄追上她们,正看见她们将食盒丢在路边的草丛里,簪花的丫鬟叉腰得意道:“笑死我了,她今天肯定不能赶在老夫人用膳之前把粥送到,咱们这就回去找巧夫人领赏!” 长指甲的丫鬟捂嘴笑:“你说她是不是傻子啊,明明是正房夫人,却叫咱们这些下人欺负,还不敢反抗,这会儿她保准是又哭着回去厨房了。” 被叫了好多年傻子的妙果:“……” 突然就有些理解师兄了,有些愚蠢的凡人可不就是看谁都觉得是傻子。 “正房夫人怎么了?将军喜欢的是咱们巧夫人,她这个糟糠妻,早该休弃了!”簪花丫鬟不屑道:“老夫人也不喜欢她,要不是肚子的孩子还没生下,老夫人肯定做主发卖了她。” 巧夫人,发卖。 妙果觉得很耳熟。 两个丫鬟原路返回,不同路,沈钰安也就不跟了,点了点发呆的妙果:“怎么,听戏入迷了?” “不是的……”妙果把白纸条揉皱,神色有点严肃:“师兄,这个地方我见过,我变成蝴蝶来过……” “嗯?” 妙果将当初被粉嫁衣厉鬼拉进梦里时,遇到香婆婆受刑被发卖的经历说了,越回忆越清晰:“那个巧夫人的红指甲尖尖的,身边有个丫鬟说话像是黄莺唱歌,声音很好听。”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4节 沈钰安确实不知这一段,那个时候妙果被拉进梦里陪厉鬼做游戏,他一路撕开层层叠叠的梦境才找到人,费了会儿功夫。 “嗯,这个经历只能让我们知道那个厉鬼以前是这里的丫鬟,”沈钰安终于还是把大手放在了妙果的头上,揉的她头顶乱糟糟:“皱着小脸做什么,咱们要去找蝴蝶了。” 第27章 27.怨河(八) 蔺游带着妙杏敲响了镇长家的院门。 屋里走出来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身前绑着一件染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襜衣,他局促地握着双手。 见来人脸生,他迟疑道:“你们是什么人,上门有事吗?” 蔺游彬彬有礼地把沈钰安糊弄掌柜那一段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镇长闻言连忙请他们进屋喝茶,双眼不敢看人,只盯着地上:“客人快请进,咱们地方简陋,您多担待……这位是小夫人?” 他问的是给木头躯壳套上对襟襦裙的妙杏。 不干活时没有襻膊,柔软宽大的衣袖落下,只露出女子一点葱白的指尖,裙摆下露出绣鞋的前端。 沈钰安没在任何方面亏待过妙果,给她准备的衣物哪怕素净,也都是顶好的金贵料子。 妙杏穿着他给妙果准备的没用上的衣服,他也没什么意见。 此刻却叫镇长误会了。 蔺游房里连个通房都没有,陡然多了个小夫人,说话都结巴了一下:“啊,不是……” 妙杏清凌凌的双眼安静地看着他,他不知怎的就突然改口:“……是未婚妻,就等这趟回了京城再办婚事。” 后半句声音含糊,似乎是不好意思了,镇长笑了一下,生疏地说着拉近关系的话:“年轻人脸皮太薄,姑娘愿意陪您这么远出来走生意,就是心里有情义。” 蔺游胡乱地点头,心想得空要怎么与妙杏赔罪。 进了堂屋,镇长去厨房烧水,蔺游鼓起勇气要跟妙杏说对不住,妙杏却看着门口。 门口放了个草墩子,进院子之前还没人,此刻却多了个腹部隆起的女人。 女人看着还很年轻,半边身子躲在外边偷看妙杏,张嘴想说话。 “来了……芳子,咋出来了?” 镇长的声音响起来,那叫做芳子的女人就闭上嘴,脸上呈现一种妙杏很熟悉的面无表情。 “真是不好意思,这是我女儿,同夫家吵架,就回来住两天。” 镇长打发那女人回了别的屋子,自己提着陶壶泡茶,茶叶是陈茶,泡出来还有股怪味,蔺游实在进不了口,就抬袖装作喝了一口。 镇长同蔺游谈话,问具体要多少布匹,对于花纹颜色有什么要求,交货的时限是多少。 蔺游不会做生意,只听沈钰安的话,把布匹数量往多了说。 镇长看起来是个不会说话的,谈起布匹生意却很老练,已经洗不掉染料的双手在襜衣上捻动。 妙杏拉扯一下蔺游的衣袖,同他耳语几句,蔺游愣了一下,道:“那你出去院子里待一会儿吧,不要跑远。” 镇长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她身体不太好,屋子里待久了就容易胸闷,”蔺游摆摆手,“您继续讲花纹吧,我订的布匹都要最好的,可别糊弄我。” 妙杏来到院里,沿着屋檐走动,镇长家的窗子都是关的严严实实的,糊的窗户纸也厚重,看不见里面情况如何。 但妙杏是个鬼。 木头身子站在窗外,妙杏脱出一半鬼身,探进了其中一间房。 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刚才回屋的芳子坐在床边,腿上放着绣篓,神经质地拿剪刀剪开一件做好的小衣服。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这个小房间闷着,压抑极了。 突然,她的眼神胶着在一点。 她朝着窗户看过来,眼睛一眨不眨的。 妙杏起先惊了一下,以为她看见自己的鬼身了,但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木头身子在窗户上模糊透出来一个女人身影。 她打量一下的功夫,芳子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速度快的不像是个孕妇。 芳子果然对妙杏探进屋里的半截鬼身没反应,妙杏让了让,干脆鬼身坐在了窗户上,只剩下个木头皮囊在窗户外站着。 跑过来的女人趴在窗户上,小心地敲了敲,妙杏意识到她是在等自己的回应。 于是操纵木头身子也敲了敲窗子。 芳子激动起来,她低声喊:“姑娘,快走,去报官,青阳镇全是人牙子,去报官!” 妙杏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真是装傻的。 还告诉自己这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你别怕,为什么这么说,镇长告诉我们你是他的女儿,你是吗?” 妙杏把手放在芳子的耳朵上,这样就可以听见她的话了,但芳子只会以为是窗外的姑娘在说话,她痛恨道:“不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我是被拐来的,他……他让我怀上这个孽种……” 她狠狠地锤了几下肚子,咬牙切齿地哭道:“还有很多姑娘……她们被关起来了……厨房的碗柜下面有个很大的地窖,她们都关在那里……你快走!去报官!” 妙杏没来得及回答。 “姑娘,您在这里干什么?” 镇长缓慢而诡异的声音从外边响起来,芳子立刻噤声,捂着嘴绝望地流泪。 被发现了。 将军府确实奢华,并且非常大。 妙果路过六个一模一样的院落,三个异曲同工的小花园和两个湖泊以后,终于在走断腿和看花眼之前听到了沈钰安开金口:“到了。” 蝴蝶落在院门上,恢复了木蝴蝶的模样。 妙果牵引藤蔓将木蝴蝶取回来,看见沈钰安抬手从门上拈下三根细长的草叶,已然枯黄了。 “事情有点糟。” 有人识破了他的傀儡术,还成功扰乱了感知将他引到这里。 沈钰安倒是不担心蔺游的安危,只是觉得有点烦躁,躲在暗处的人费了许多功夫,却始终不肯露面。 藏头露尾的,是凡人姑娘见客怕羞吗? 妙果也看出来了,想不通个中缘由,听见院子里阵阵欢声笑语,对着沈钰安的方向小声询问:“傀儡丢了,这下怎么办?” 草叶落地,沈钰安不在意地碾上去。 “不怎么办,只好继续看戏了。” 院门是关着的,暂时没有人来,沈钰安扛起妙果,助跑两步,直接飞身上了墙头。 妙果捂紧嘴巴,生怕尖叫泄露。 沈钰安身轻如燕,足尖点了几下,两人落在房顶,院中光景尽收眼底。 妙果被师兄揽住肩膀,还紧紧抓住他的衣角才堪堪坐稳。 这院子里没种奇花异草,倒是一块大菜地吸引了妙果的目光。 看过一路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这块绿油油的菜地在她看来从未有如此的朴实无华。 屋檐底下搬出来一张罗汉床,一个穿金带银的老妇坐在上面,手里却摇着干草编的蒲扇。 身边一堆的丫鬟给她捏肩捏腿,她指点着菜地边上的小厮:“别给我浇坏了,我儿最爱吃地瓜,你们尽心尽力伺候,我儿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大点劲儿,昨夜没睡好有些酸痛……” 丫鬟哄她开心,直说地瓜叶子长势好,地瓜吃着也美味。 妙果听她小嘴叭叭地简直夸出花来,怀疑自己吃过的地瓜和她们种的可能不是一种地瓜。 老妇是那种刻薄的长相,颧骨高,眼睛细长,听到丫鬟追捧,得意道: “你不晓得,我那老鬼去后,家里就剩一亩地,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指着地瓜救命……幸好我儿出息喽,挣了军功回来,才叫老娘和媳妇吃喝不愁。” 顺嘴说起儿媳妇,她又皱起眉头,不满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叫云娘做的粥怎么还不送来?” 丫鬟机灵道:“老夫人想喝粥,婢女现在去厨房给您做?” 老妇拦住她:“倒不是饿,你以后出嫁了也要记得,做媳妇的要时时刻刻孝顺公婆,对自己男人要毕恭毕敬的,照顾夫家的事都要亲手来做才好,云娘是我买来养大的,这规矩我从小教,怎么教她都学不会。” 周围丫鬟都说谨遵老夫人教诲,看日头太晒,被哄得高高兴兴的老妇要进屋,吩咐看菜地的小厮。 “待会儿云娘来了,叫她在外头跪着,说了多少次要孝敬婆母,她大了肚子以后就给我摆谱,不好好磨磋怎么行。” “……” 这一套嫁人道理和杜家阿娘曾经说过的话有些相似,核心思想就是叫女子要听话,多做事,要把夫家全家都伺候的好好的。 沈钰安捂住妙果的耳朵懒洋洋地笑:“我家没有公婆给你孝敬,你也不用对我毕恭毕敬,她讲的不对,你别学。” 妙果默默点头。 底下喧闹着,院门突然被推开,有小厮喜道:“老夫人,将军来了!” 两人闻声看去,妙果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沈钰安在耳边嫌弃地“啧”了一声。 不知在凡人面前进来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但在开了天眼的师兄妹眼中,进来的身影已经不能被称作一个“人”了。 那位将军穿着破损染血的战甲,心口处烂了一个对穿的大洞,高大的身形依然结实魁梧,但裸露出来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死人才有的铁灰色。 意外的是,他居然还能口齿清晰地开口说话:“阿娘,您今日身体还好吗? 说话时他口中的獠牙便藏不住了,两颗虎牙又尖又长,看上去能把兴高采烈扑过去抱他的矮小老妇头顶给开两个窟窿。 沈钰安的气息扑在妙果的耳后,他压低含笑的声音:“小师妹,快看,僵尸。” 第28章 28.怨河(九) 僵尸。 这可真是最真实的学习了。 妙果发誓,沈钰安别的学生绝不会有如此殊荣,接触的不是枯燥的书册,而是活生生……呃,也不是活的。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5节 沈钰安在她耳边奇道:“听说它们刀枪不入,爱咬人又有毒,一路修行就能成为天道也无可奈何的旱魃。这样厉害的怪物却惧怕糯米和道士的黄符。” “听说?”妙果小心翼翼地凑近,学着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师兄,你以前没有见过吗?” 那万一对上,怎么打?上去挨打么? 蠢蠢的小师妹,还学会说悄悄话了。 耳朵痒痒的,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了蹭。 沈钰安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小师妹捂进怀里,对上那僵尸将军的目光,声音含着稀松平常的笑意:“师兄学的不多,见的也不多,这不是同你一起学习么?” 妙果双手抵在师兄的胸膛上,没有挣扎,一种阴冷的感觉爬满后背。 “……”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钰安肯定那僵尸察觉到了二人的存在,跃跃欲试地想要打败这个僵尸,好研究透彻给小师妹授课。 哪知这“将军”愣愣地收回目光,推开不断捏着自己说瘦了瘦了的老妇。 “阿娘,日头晒,进屋吃饭吧。” 老妇高兴地“哎哎”几声,吩咐丫鬟们去催催传菜的。 僵尸将军随老妇进屋,沈钰安就提着妙果跃下房顶,思索片刻又给妙果扔了两个隐匿符咒。 罗汉床堵在门外,没法子当着将军的面往里面搬。 “阿娘,您又将那床搬到外面去做什么,平白麻烦丫鬟小厮们。” “这话说的,买他们回来不就是干活的吗?你老娘我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如今就喜欢坐一个小床罢了,我不嫌麻烦,也不曾叫你过来搬它。” 将军在矮脚桌案边跪坐,说话刻板僵硬,但老妇和下人们浑然不觉,院外一长串的下人拎着食盒进来,很快摆满一桌子菜。 老妇给将军儿子不停地夹菜,欢喜道:“我儿多吃些,多吃些长得壮!才有力气领兵打仗!” 可将军已经成为了僵尸,是吃不得这些东西的,也再长不了肉了。 随着长长的送菜队伍出现的,还有云姝夫人的身影。 她在队伍后边远远跟着,肚子那么大,妙果很难忽略她。 不晓得她又从哪里找到个托盘,端着一个小盅,不用猜就知道里面是老妇要求她做的粥。 妙果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明晃晃的欺负为难,云姝夫人居然还能忍着脾气,回去将委屈熬化出这一盅热粥。 在屋檐下避暑的守菜地小厮正百无聊赖,看见她来,找到了什么乐子一样,挡在门口大声道:“云姝夫人,老夫人发话了,今日您送粥又晚了,就先跪在这里两个时辰吧。” 好一会儿不见,云姝夫人又挨了欺负,妙果看见她的袖子和裙子下摆都泼上了油渍。 原本低眉顺眼想将托盘递给小厮,听见这句话后她不可置信地低声重复:“跪两个时辰?” 她即将临盆,怎么能在太阳正晒的大中午跪两个时辰呢? 小厮伸手假装去接她的托盘,假惺惺道:“这是老夫人吩咐的,您还是快些照做吧,不然连累我也不好过啊。” 云姝夫人白着脸摇头,松了手,那小厮却故意挪开手,托盘掉在地上,小盅摔碎,粘稠的白粥沾在她的裙摆和鞋子上。 “云姝夫人?我不过是传达老夫人的意思,您怎么就发脾气把孝敬老夫人的粥给摔了!” 小厮大呼小叫起来,动静惊动了屋里的老妇,她“啪”一下摔了筷子,怒道:“反了天了!去把这个蠢妇给我按住了!就让她跪两个时辰,都是女人,我怎不知怀孕的有多金贵!” 屋檐下两个丫鬟立刻上前将云姝夫人按在了地上,她努力地挣扎,苦苦哀求:“不行,我不能跪着,对孩子不好……” 但那两双手用劲很大,像永远也挣不开的铁钳。 对于这一切闹剧,将军毫无反应,在看到老妇怒气冲冲的神色之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安慰:“阿娘不要生气。” “?” 妙果看得生气又心寒,恨不能把这个僵尸给打一顿。 他怎么能任由为他孕育孩子的发妻受到这样的欺负? 沈钰安也是叹为观止,拉住妙果的手腕摩挲了一下,心想都是夫君,虽然本大妖不是真的,但所作所为可比这个僵尸好的太多。 云姝夫人跪了不到一刻钟,额头上就开始冒冷汗,脸色苍白如纸,身下的裙子很快流下一滩濡湿,隐隐有血色晕染。 丫鬟发现了不对劲,大声喊起来:“老夫人!云姝夫人怕是要生了!”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老妇冲出来喜道:“愣着干什么,把人抬进屋里啊!我乖孙要出世了!” 院子里乱成一团,妙果蹲在石灯下抱着头,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偏房端出来,她也吓得小脸苍白。 太可怕了,隔壁婶子家生孩子时很顺利,她从不知原来是要流这么多血。 沈钰安站在她旁边,双手拢袖,做出断定:“血崩了,如果孩子还出不来,就会闷死在肚子里,这位夫人也活不成。” 最要命的是,接生的不是稳婆和医士,是那个自以为有丰富生产经验的老妇。 她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以为是每个女人生产情况不太一样,只一直喊“用力”。 妙果蹲在地上,把脸埋进沈钰安的衣袖里,她嗅着清新的茶香去压那股恶心和反胃:“师兄,我以后不要生孩子。” 大妖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小师妹不会真的是把他当成夫君了吧,可他喜欢有长尾巴好看鳞片的雌蛇来着。 但他还是拍拍妙果的头,眼神复杂,语气温和肯定:“放心,师兄不让你生孩子。” 来来往往的人制造出很大的动静,可那个正牌丈夫的将军却一直坐在饭桌边,约摸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他站起来对空无一人的屋子说话:“阿娘,我回去了,您保重身体。” 路过妙果所在的石灯时他停也没停一下,沈钰安将妙果拎起来,两人远离了血腥的生产院子,跟上了脚步沉重的僵尸将军。 他们来到最开始云姝夫人停留的那处长廊,僵尸将军走进了水中的凉亭。 妙果懂事地掏出自己的木蝴蝶,沈钰安施术,蝴蝶翩翩飞舞,落在凉亭里的花盆上。 沈钰安在妙果额头轻轻一点,她便也能知道蝴蝶传来的画面和声音了。 飘纱掩映的凉亭里出乎意料的简洁,除了两盆花儿就只放了一张贵妃榻。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白皙交叠的腿,妙果猛地捂住眼睛,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她脑海里传来的,捂眼睛也没用。 露出纤细腰身和一双玉腿的女子妖艳美丽,懒懒地倚在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吸了一口烟枪,从她口中吐出的烟圈似乎都染上了胭脂的甜腻。 她真是妙果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说不出的风情和妩媚。 如果不是她身上穿的太清凉,妙果肯定不会只匆匆看一眼就努力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僵尸将军。 “巧珠,为我修复一下身体好不好,我很久没见云娘,她怀着孩子,我很担心。” 将军站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抬手去遮自己胸口烂掉的大洞,这当然是遮不住的。 “云娘不一样,云娘看得见幻术下的我,瞒不住她……”他自顾自地喃喃道,“求你了巧珠,我想见见她,我太久没见她了……” 叫做巧珠的女子厌弃地闭着眼:“滚开,别来烦我。” 僵尸将军仿佛听不懂拒绝,非但不滚,反而变本加厉地念叨:“我想见云娘,我想见她……她怀着孩子会不会很辛苦……我想见她……” 巧珠在地上磕两下烟枪,看不清如何动作,伪装完好的木蝴蝶已经被她捏在手里。 视线骤然拉近,这双美丽的眼睛是红色的瞳孔,里面闪烁着残忍邪异的光。 “在魇笼里转了这么久,才转悠到我这里来么?没用的人类修士。” 妙果心惊肉跳,傀儡术被瞬间掐断,蝴蝶傀儡在巧珠手上捏碎了。 那位诡异美丽的巧珠却并未从凉亭里追出来,她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话却是对那将军说的: “李彻,我很久没有喝到新鲜的血了,你去把那个女孩子抓来,我就能为你修复身体了。” 那个僵尸将军从凉亭里走出来,身形暴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长出一层厚厚的白毛,双目也变成了赤红色,他居然从凉亭那边直接飞身过来! “李彻是吧,尽管来试试。” 沈钰安抬手画下一圈灵火,不偏不倚将妙果整个人都包围其中,灵火灼痛了飞过来的李彻,中心的妙果却毫发无伤。 李彻口中发出可怖的吼叫,他伸着长出尖利黑色指甲的双爪要强行去抓妙果。 但灵火自动扩大包围圈,让他怎么也够不着妙果。 他恼怒地转移目标,想要先解决了沈钰安。 “师兄!” 近距离看清僵尸真容的妙果快吐了,看见李彻转移目标,不由地焦急地大喊一声。 两根藤蔓从观赏的小湖中破水而出,精准狠厉地缠住了李彻的身体和脖子。 “咒请木灵,绞!” 妙果念出咒语,两根藤蔓狠狠收紧,一时之间,居然真的让李彻动弹不得。 这倒是出乎沈钰安的预料。 他还以为小师妹吓坏了帮不上什么忙呢。 “好孩子,做的不错。”沈钰安夸奖一句。 妙果来不及高兴,藤蔓隐约有断裂的迹象,她又召出几根来帮忙:“师兄,他的脖子太结实了,头拧不下来……” “拧下来也死不了,交给师兄吧。” 沈钰安不紧不慢地画出一道灵咒,打入不断挣扎的李彻体中,他便立刻不能动弹了。 “还好蓬莱也修习一些杂七杂八的咒术,不然还真的要多费些功夫才能治你,”沈钰安示意妙果撤掉藤蔓,拢袖说着嘲讽的话,“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毛僵。” 他指间凝聚一团灵火,弹到李彻身上,熊熊大火立刻吞噬了僵尸的身体,他凄厉的吼叫起来,却只能站在原地被灵火灼烧。 围着妙果的灵火消失,她立刻跑到沈钰安身边,见他脸色还算好,松了口气,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朵小小的栀子花递过去:“师兄,给您。” 他可不能灵力不足,只凭妙果说逃出去简直是做梦,所以停战间隙得赶紧补充一下灵力才行。 沈钰安先揉了一把她的头,才将栀子花接过,他将花朵咬碎了,香甜的灵力在口齿流转,让他心情还算不错。 “你的小喽啰已经不行了,阁下打算什么时候亲自来受死?” 水中凉亭里的女子身形影影绰绰的,她娇笑着。 “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罢了,人类修士,如你这般厉害,也看不出我如今已经虚弱得出不了这里一步了么?”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6节 第29章 29.怨河(十) 蔺游是被妙杏掐人中掐醒的。 妙杏同芳子说话被镇长发现,对于已经做了鬼的妙杏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镇长忠厚老实的脸阴沉沉的,他询问一动不动面朝着窗户的少女:“客人,您到底在做什么?” 屋里的芳子已经惊吓到泪流满面。 这男人的两面派行为让妙杏想起了杜家阿爹——杀死她的凶手。 凡人看不见的怨气陡然汹涌翻腾。 镇长感觉脚下多了一滩水,低着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浸湿,像是雨天不小心踩进水坑。 哪里来的水? 头颅低下去就再也抬不起来,镇长惊恐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不得已睁大双眼,从地上的水幕中看到了让人肝胆俱裂的骇人场景:那个背对着他的柔弱少女,被他盯上的新的猎物,缓缓地,缓缓地将头颅扭了过来。 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拉的很长,下一刻,这颗头滚落在地上,少女的头颅嘴角上扬,和他对上视线。 “我在看着你呀……” “啊!!!”中年男人惨叫着晕了过去。 妙杏捡起头安回去,踢了一脚晕死过去的镇长,将房里的少女叫出来,一人一鬼合力将镇长锁在了狭小的房间里。 做完这些,妙杏回去堂屋,发现蔺游倒在地上,旁边掉落一根木柴。 显然是镇长找机会把这个柔弱的读书人一闷棍打晕了。 芳子跑去厨房挪碗柜救人,妙杏就对着蔺游的脸又拍又掐的,好不容易把人弄醒。 “嘶……” 后脑勺肿起一个大包的蔺游茫然地被妙杏告知已经找到失踪少女的消息。 她笑容温婉,情绪却有点焦灼:“蔺先生快安排一下吧,然后咱们去找妙果和沈先生他们。” 蔺游一骨碌爬起来连声说好。 将军府内。 “果真如此么?”沈钰安手中燃起一大团灵火,他十分乐于助人道:“那不如我替你了结了吧,也好过你日渐衰弱,重新变回一具腐烂的尸体。” 妙果听到这话,才知道那美丽的巧珠不是别的妖物,原来也是个会动的尸体。 她也会是僵尸么? 巧珠并不慌乱,懒懒散散地笑,说话的调子带着一种妙果还不能理解的风尘妩媚:“人类修士,你很狂妄。” “等你能过来再说吧,”她懒洋洋地换了个躺着的姿势,“我被困住,你们也被困住,说不准往后的许多年,咱们还能做个伴呢。” 被灵火焚烧的毛僵李彻已经彻底变成一具焦炭,风一吹就碎成了渣。 天空慢慢变得黑暗,风势渐渐大了,凉亭的飘纱狂舞,困在其中的女子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人类修士,下次你再站在这里,就会明白你还很稚嫩。” 她话音刚落,妙果眼前一花,周围的场景陡然变化。 她回到了最开始从后门进来的厨房,身上穿着丫鬟的衣服,面前是洗菜盆,水灵灵的小青菜新鲜极了。 妙果下意识伸手清洗小青菜,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洗菜,洗菜,不停地洗菜。 手指头上的小伤口泡了水就刺刺地痛,妙果缩回手,脑子里莫名多了一个念头。 不晓得师兄看见她手上的刀口,会不会觉得她实在太笨了。 随即她又迷惑起来,她哪里来的师兄? “妙果,崔师傅要菜呢,你洗完了吗?” 妙果下意识应了一声,“还没呢,等等……” 喊她的丫鬟道:“你快点,晚了崔师傅又骂你!” 双手娴熟地清洗,换了三遍水,妙果端着菜筐进厨房,崔师傅忙着炒肉,没顾上骂她。 有一瞬间,妙果觉得这里极其陌生,好像她不该在这里,也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但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陌生感,是柔弱的云姝夫人来厨房了。 “打扰了,我想拿些米……小灶台没有米了……” 云姝夫人大着肚子,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没人搭理她,进门送柴的小厮还推她一把:“夫人挡路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竭力将自己缩起来,避开往来的人。 惊慌失措得像个可怜的小兔子。 妙果走过去扶住她的手臂,把人送到门外站好,云姝夫人以为她在驱赶自己,红着眼睛恳求:“我,我不是故意碍事,小灶台没有米了,我得……” “夫人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米。” 妙果说完这句话,双腿就有自己的想法一样进了厨房,径直揭开了米缸盖子,她用小陶盆装米时有个丫鬟凑过来说话。 “妙果,你搭理她做什么?一个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童养媳,地位恐怕还不如你我这些奴婢呢。” 妙果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以前也冷眼旁观过她受欺负,但今天莫名地看不下去了。 “你当我也是傻子好了,傻子帮另一个傻子,有什么稀奇的。” 她端着小陶盆出去,云姝夫人抓着袖子看过来,有些不敢接,这是被戏弄怕了。 妙果就自己抱着小陶盆,伸手等她过来搭着:“夫人,我送你过去,这里有台阶,地上也湿滑,不好走。” “……” 犹豫半天,云姝夫人还是过来了,轻轻搭着妙果的手,她捧着肚子下台阶,一路顺顺利利地被送到小灶台。 妙果放下小陶盆,给灶膛里添柴起火,云姝夫人细声细气地说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呀?是府上新来的丫鬟么?” 云姝夫人舀水淘米,怕惹妙果不高兴,问完这句话又补充:“我不是要害你,你不说也行的……” 妙果拿着吹火筒鼓着脸使劲吹,嘴上印出一圈乌黑,她浑然不觉:“我叫妙果,来了两个月了。” 火终于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妙果拍拍手上的灰,整了整身上的襜衣:“夫人自己小心些,我回去洗菜了。” 云姝夫人局促地跟她道别:“好的,多谢你,妙果。” 妙果往厨房走,劈柴的小厮喊她一声,朝着她挤眉弄眼:“小果子!你未婚夫来啦!” 未婚夫? 妙果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雀跃。 她跑到院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她站在门外,一身黑色窄袖半长衣袍,梳一个潇洒又妥帖的高马尾。 是个武将打扮。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身过来,微微上挑的眼尾妖冶,含笑的唇喊她:“妙果。” 啊,这幅熟悉又陌生的样子,妙果的心跳急促鼓动起来。 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师兄!” 沈钰安还以为又看扁了愚蠢的小师妹呢,想不到她自己也可以挣脱莫名奇妙多出来的“身份”。 但下一刻妙果就茫然挠头:“沈郎……我许是喊错了……” 沈郎沉默:“……” 这是什么庸俗的称呼,还是叫师兄和夫君听着顺耳。 妙果抑制不住的高兴,她跑过来见人,见到了才想起保持距离,隔着门槛装作不在意地问他:“今日不随将军出去办事么?怎么有空来看我呀?” 小姑娘扭扭捏捏的,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 沈钰安看得稀奇,把她嘴上一圈黑灰给擦掉,忍着笑,斟酌着按照“未婚夫”的人设回话:“因为我想你了,就来看你了呀。” 分明是妙果被迷惑了心智,沉迷在“小丫鬟妙果见未婚夫”的戏码中出不来,沈钰安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谁。 但他十分恶劣地凑近害羞的小姑娘,看她越来越红的脸皮,齿根发痒,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脸上咬了一口。 没用劲,戏弄意味大于食欲,像话本子里的浪荡子。 妙果羞得脸都烧红了,双手抵在他胸膛上结结巴巴:“你!你、在干什么!” 沈钰安把她托小猫一样托着两肋抱起来转了两圈,真心实意地放声大笑。 这也太可爱了,虽然妙果平时安安静静的一本正经也很有趣,但在他面前过于谨小慎微,这个依恋脸红的样子他没见过,一时之间觉得爱不释手。 原本他一睁眼是在将军的院子里,本该烧成一堆黑渣的李彻坐在他自己的院子里发呆,拿一筐子干草试图堵住自己胸前烂掉的大洞。 沈钰安被那副样子蠢得眼睛疼,脑子里还一莫名其妙多了个自己的身份认知:他是将军带回的副将,有一个未婚妻在厨房干活。 本来是猜测,来了厨房一看,“未婚妻”还真是小师妹。 从前沈钰安也爱拿个话本子演戏,被人逼着演戏还是头一回,以为在他脑子里多念叨两句他就会任由摆布吗? 真是可笑。 沈钰安嘲笑着这个被女僵尸称作“魇笼”的循环戏台子。 小师妹才是稚嫩的那个,被妖怪安排了这么个戏份,要是她清醒之后还有记忆,该不会又羞又恼地默默找个地缝钻进去吧? 妙果不知他笑什么,捶打他的肩膀,紧张道:“放下来啊,有人看的……” 沈钰安把人放下来。 一道视线落在二人身上,原来是在小灶台边的云姝夫人,小灶台看门口的情况看得很清楚,何况沈钰安刚才笑的那样大声。 被发现了自己偷看,云姝夫人十分紧张,局促地搅动着锅里的粥,犹豫着要不要去道歉解释一下。 这个本该生产了的女人,又挺着大肚子出现在了厨房。 如同本该焚毁的李彻,也恢复了原本的破烂样子。 沈钰安想,绝不是神力才能做到的时光回溯,那么就只能是其他的力量,在这个地方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曾经发生过的往事。 甚至还能将闯入的外人安排进来,迷惑心智,让其以为自己原本就是这里的人。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7节 天眼也看不出云姝夫人的古怪,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柔弱的凡人孕妇。 但毋庸置疑,她肯定是破局的关键。 魇笼,魇笼,偌大的将军府乃至整个青阳镇,是谁的梦魇,又是谁的牢笼? 沈钰安收回视线,揉了揉妙果的头。 “好孩子,这个给你,我今日还要随将军出去办点事,明天再来看你。” 本来他想点醒妙果来着,怕她不在自己身边出点什么事。 但看那位云姝夫人偷偷羡慕的眼光,她应该是不会伤害妙果。 妙果接过他手里的银铃手串,下意识就觉得破费:“啊呀,买这个做什么?我干活又戴不了……” 沈钰安哪里有功夫去买什么手串,这其实是他以前炼化的一个护身法器,护身不是最主要的,里面有一个活物可以藏身的空间才是重点。 假如妙果遇到不能解决的危险,法器自己就会把妙果藏进去,然后启动隐匿符咒防止被捡走。 妙果和他道别,不知自己目送走了的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主动藏进她的新法器里。 沈钰安还是不能放心,既然辛苦小师妹查探真相,那他还是委屈一下自己来保护她吧。 嘴上说着戴不了,但妙果还是把手串绑在了手上,嘴角抿出一个小梨涡。 叮铃的细微响动,好听又不吵闹。 厨房有丫鬟喊妙果洗菜,她应了一声,走回水井边继续处理菜蔬。 第30章 30.怨河(十一) 沈钰安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擦黑。 也许不是天黑,魇笼里的天色古怪,时间变化得随心所欲。 妙果刚刚打完属于自己的那份午饭,还没动筷子,天就暗了下来。 笨蛋小师妹又急匆匆地跑去打水洗菜。 沈钰安分出两分心思关切了一下小师妹的饮食健康问题。 得快些出去,小师妹都多久没吃东西了,饿死了他找谁说理去。 云姝夫人也在水井边,她搂起袖子在努力转动辘轳的手柄打水,看见妙果过来很是高兴。 “妙果!妙果……你来啦。” 妙果不晓得她高兴什么,帮了她一把,将水桶从绳锁上取下来。 “夫人这么晚还打水?” 云姝夫人红着脸道:“谢谢……水缸空了,明日要早起给婆母熬粥,我怕来不及,就提前来打水了。” 她提到婆母,妙果脑子里浮现出大片大片的血色,和一个老妇焦急地喊“用力”的声音。 真奇怪,那是什么? “那好,夫人慢走,我要洗菜了。” 妙果把空木桶绑好又丢回井里,开始打水准备洗菜。 云姝夫人却不走,走到一个不会妨碍她的地方,慢慢地说:“我同你聊聊天行吗?我不会吵你的……” 妙果想了想,去劈柴的地方找了个木墩子过来,确定稳当以后才对她说:“夫人坐着说吧,身子重就不要累着。” 云姝夫人这次不红脸了,她眼圈红红的,慢慢在木墩上坐下,缓解了双腿的酸痛。 “今日来的就是你未婚夫吗?真是英武不凡……”她斟酌着说,“就是,看着有些凶……” 妙果无意识地回她一句:“头发放下来就不凶了,他人很好的。” 云姝夫人愣了一下,神色温柔道:“这样啊……你们很般配,以后一定也是和和美美的。”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抚摸着自己圆圆的肚皮:“我夫君以前……也对我很好呢。” 云姝夫人的夫君,不就是将军吗? 但在妙果有限的记忆里,将军从来没有来看过云姝夫人,她几乎一整天都待在厨房烟熏火燎的,有人找她也是为难她。 妙果好像是唯一一个对她还算好的人,不怎么热切,也不无视欺负,所以她才想来跟自己说说话吧。 妙果心里同情她,声音忍不住放柔和,笨拙地劝慰:“夫人不要伤怀……” 云姝夫人看着她,被逗得开心地笑起来:“我其实也不是很伤怀啦,就是有些事想不明白而已。” “我是被婆母从人牙子哪里买来的,你知道吧?”她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来她的故事:“我原先也住在一处很大很大的宅子里,有爹娘疼爱,锦衣玉食。” “我自小身体不好,有一回在街上发病,阿娘带我去医馆看大夫,趁着阿娘不在,医馆里的伙计将我绑着卖给人牙子了。” 云姝夫人的语气平和,仿佛经历这些的人不是她:“我被拴着脖子辗转很多地方,买主都嫌我病殃殃的不好养活,所以人牙子把我带到了青阳镇,那时候青阳镇还不做染织生意呢,家家户户穷的揭不开锅。” “其实婆母一开始不想买我的,”她的神色温柔怀念,“是夫君看我可怜,求婆母买下我,他说他以后的饭分我一半,自己努力干活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婆母就买下我了,只花了三文钱,”云姝夫人看妙果吃惊,忍不住笑着说:“是吧,我也没想到我最后只被卖了三文钱,那些人牙子若是绑了我威胁我阿娘,能拿到三百两纹银也说不定呢。” 妙果不洗菜了,抱着胳膊郁闷道:“人牙子太可恶了。” 她看着年纪小,生气的样子也惹人怜爱,云姝夫人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弯着眼睛道:“不要生气啦,我继续给你讲故事。” “李家太穷了,我住不惯,还要学很多活儿,我哪里做过这些啊,恨死了人牙子,也讨厌婆母和夫君,割猪草把手割破了就躲在被子里哭。” “我太想家了,但想了两年以后就没那么想了,因为爹娘不来找我,也因为李彻。” 云姝夫人问妙果:“你见过四照花么?白色的,四片花瓣拼在一起,闻起来香香的。” 妙果点点头,她接着笑道:“那天因为我喂鸡扔多了苞谷粒,婆母把我关在屋子里不许我吃饭,李彻从地里干活回来,给我端来他自己的饭,还有一枝四照花。” “我什么样的漂亮花儿没见过呢?可就因为这一朵花儿心软了,我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慢慢试着把这里当成我的家。” 云姝夫人的眼眶里蓄着泪花:“我及笄之后就嫁给了李彻,我一直知道他喜欢我,我想着被婆母嫁给别的男人换钱,还不如嫁给知根知底的李彻,起码他喜欢我,力所能及地对我好。” “我们成亲不到两年,他就被朝廷征兵征走了,家里剩我侍奉婆母。”木墩子上的女人抚摸自己的肚子。 “我那时候怀孕两个月了,天天盼着他回来,也不求他挣多么大的功劳回来,就希望他健健康康地活着回来,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 “后来他果真在我生产前回来了……” 云姝夫人讲到这里就不讲了,妙果看见她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落。 她问妙果,也像问不在场的李彻:“你说怎么会这样呢?他说他爱我,我也就试着去爱他,怎么四照花的花期都还没过,送花的人心却变了呢?” 奔赴战场的夫君衣锦还乡,不仅让家里住上了大宅院,有了成群的丫鬟仆从,还带回一个妩媚美丽的妾室。 正妻被冠以妾的称呼,在高门大院中受尽冷眼和欺负,丈夫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干脆避而不见。 原来不管她愿不愿意,这里从来不是她的家。 妙果静静地听她哭泣,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将军府存在很久了吧?按照云姝夫人怀孕的时间来看,她好像不应该还大着肚…… “原来如此。” 沈钰安在银铃手串里待了半晌,终于等到这个女人把故事絮叨完。 他从随身空间里出来,在妙果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妙果的识海陡然清明,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 也明白了违和的地方。 时间对不上啊!云姝夫人这就是怀了个妖怪也该生了吧?怎么又大着肚子出现在这里了?! 云姝夫人被突然出现的沈钰安吓了一跳,险些摔了,妙果连忙催发藤蔓接住她。 藤蔓柔软,自发拥着她站了起来,云姝夫人惊魂未定:“你?你怎么…” 沈钰安笑道:“怎么,为我安排了新身份的不是你么?现下装作不认识?” 云姝夫人白着脸摇摇欲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没关系,我一向是个心善的大好人,”沈钰安伸手揽住妙果的肩膀,把她的脸颊肉捏的嘟起来: “我亦知妙果惹人怜爱,但你明晃晃地跟我抢人是什么意思?为了不痛失爱妻,便只好让你清醒清醒了。” 在街上她就盯上了妙果吧?这个奇怪的妖物,蓄意接近愚蠢的小师妹,频频示好表示亲近,不是想抢人是想做什么? 沈钰安不管云姝夫人愿不愿意,用灵咒化绳捆着她带到了水中凉亭。 凉亭里亮起了昏黄的灯,里面的巧珠坐在贵妃榻上拨弄着精致的灯笼。 云姝夫人死活不愿踏足进去,她苦苦哀求:“我不进去,求求你们了,我不想进去……” “人类修士,你们来的真快啊,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巧珠似乎才发现云姝夫人被绑来了,故作吃惊:“夫人也终于肯来见我了?” 她抬手,飘纱被挂在柱子上,云姝夫人不必进去也能看见她了。 “你们有什么恩怨大可说清,何必在这里搭个戏台子唱些陈年老戏。” 沈钰安没有把人扔地上,只叫妙果变出一张藤椅来强迫她好好坐着。 “也罢,今日心情还不错,就摊开了与夫人讲讲。” 巧珠撑着头歪在贵妃榻上,也不管云姝夫人什么反应,像个老烟鬼一样吞云吐雾地抽烟枪。 “五百年前我还是个官家小姐。”红唇慢慢吐出一口烟雾,她缓缓开口。 “父亲被诬陷,狗皇帝抄了我们的家,男丁下狱斩首,女眷充了军妓,原先叫什么名儿我早忘了,那些男人就叫我的妓名儿巧珠。” 磕了一下烟枪,她满不在乎地说道:“军营里的男人嘛,多半是不知道疼惜女人身子的,我生得好看,每天就不停地接客,娇小姐身子不经弄,叫他们玩儿死了。” 什么叫玩儿死了? 妙果眨着眼睛想问沈钰安,师兄却摁住她的头不许她问。 “人命多贱呐,一个军妓,死了就死了,本来也没什么稀罕的。”巧珠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娇笑出声。 “军营里有个老实汉子,从来没弄过我,每次来了就坐在我身边,把攒了很久的军饷换的金贵伤药给我,他来了我就不用受累,能歇好半天。” “我只道他馋我,心里又嫌我脏,但没想到等我死了,是他给我擦洗干净身上的脏东西,将我卷着埋了,填土时一个大男人哭得好似死了亲娘,他哭着喊我小姐。” 巧珠的语气带了几分复杂和自嘲。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8节 “我才想起来他原来是我府上的马夫,约莫是见过我的,只是我都成了这么个鬼样子,哪里还是他的小姐呢?” 巧珠的语气又轻松起来:“本来我就该在土里烂成泥,但就是有人要作孽啊。” 沈钰安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捂住妙果的耳朵,果然,巧珠痛痛快快道:“污蔑我父亲的人看不得我们一家好死,下令把我从坟里刨出来奸尸,得令的人半夜来刨我,月阴正盛,我就这么起尸了。” “这能怪谁呢?我原本没有报仇的力量,是仇人给了我机会。” 巧珠笑起来,快活极了的样子。 “我报了仇,又回了军营,想去看看那个马夫怎么样了,却发现他已经死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被流矢射中心脏,没撑过去。” 她支着下巴看向一言不发的云姝夫人,眼睛里闪动着恶意:“你那夫君也是这个死法,不过他运气好,死前碰上在那里修炼的我。” 云姝夫人惊惶地抬头:“你骗我,他没死……” “怎么没死?他看见我,求我回来给你带个死讯,我问他还有没有什么遗愿,他说他真想回来再见见你。” 巧珠捂着嘴笑:“看在他和我家马夫一样傻的份上,我划破他的血肉,把已经咽气的他变成了僵尸。” “你瞧,他不是回来了吗,回来见你了,你高兴吗夫人?” 第31章 31.怨河(十二) 云姝夫人已经崩溃了,她泪水涟涟地摇头:“不是的,他没死,没死的……” 巧珠又吸一口烟枪:“夫人,李彻告诉我你从小看得见不一样的东西,所以每次他去见你,都求我修补一下他那破破烂烂的身体,那可是耗费我心头血的,你知道飞僵的心头血多珍贵吗?” 说着,她懒懒地一抬下巴,“喏,这一天你也重复过很多次了,他半个时辰后会去找你,这不,这会儿又来求我了。” 长廊里踏着夜色而来的高大身影渐渐暴露在光影下,李彻铁灰色的皮肤上还留着战场上的血迹。 心口的贯穿伤是拔箭时巧珠没经验,断了半截在肉里,李彻喋喋不休说万一云娘摸到了怎么办。 巧珠冷笑着叫他闭嘴,直接下爪掏掉那一块肉,没有温度的心脏巧珠不爱吃,随手扔了。 李彻还要再说,巧珠烦死他了,冷嘲热讽道:“你都死了,难不成还指望回去同你妻子行房事?衣服穿好她摸不到的。” 此刻李彻呆呆地摸着空落落的心口,朝着凉亭走来,低声下气地张口:“巧珠,求你给我修复一下身体好不好,我想见云娘……” 他不知为何忽略了其他人,自顾自哀求道:“我试了装干草进去,没有用……求你了巧珠,我想见云娘……我去给你找新鲜的血,你帮帮我……” 云姝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巧珠懒得搭理李彻,对云姝道:“夫人,事情就是这样,我在人间无所事事五百年,想看个乐子才跟着李彻回来,他给我找合胃口的鲜血,我给他取之不尽的财富,偶尔帮他修补一下身体。” “我无意与你争什么,也无心折腾为难你,却不想这泼天富贵居然引来一群势利眼的凡人……我也不知最后一次送来的孩童是你腹中亲子。” 她与云姝夫人商量着:“若你实在怨恨难平,不若今日让这位小仙君烧死我,也好过这偌大的一个宅院,只有你我还在清醒着相互折磨。” 云姝夫人垂着头一直哭,周围的场景又开始扭曲变化,巧珠知道这是谈不拢了,只对沈钰安道: “人类修士,我已经被困在这里两年未曾进食,屠杀婴孩的事情却从未停止,再不破掉她的魇笼,会有更多的姑娘和孩子受苦受难,天谴降下,到时整个青阳镇都难逃一劫。” 话音刚落,场景彻底变化,妙果端着清水站在了李彻亲娘的院子里,旁边的丫鬟端着一盆血水从她身边经过,有人低声道:“终于生出来了……但夫人血流不止,怕是熬不过去了……” 老妇高兴坏了,抱着洗干净包上襁褓的孩子跑回正屋:“我儿!你媳妇给你生下个大胖儿子!” 偏屋渐渐人少了,妙果这次仍然是个小丫鬟,但她还清楚记得自己是谁。 她跑进屋里,云姝夫人气若游丝地躺在一片狼藉里,双目已经涣散了。 没人去给她请大夫,主人家不发话,下人们谁会去在意? 妙果走过去拧出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将灵力慢慢送进她的身体,云姝夫人脸色才好看了点,她疲惫地喊:“妙果……你来啦。” 这个女人,明明有困住巧珠那样厉害僵尸的能力,却将自己过的这么惨,一遍一遍回忆这些噩梦一样的经历,在没有妙果的那个时候,她同谁聊天,又是怎么熬过难产的? 妙果心里五味杂陈,已经隐约明白了一切。 巧珠带着李彻回来,她满足李彻的请求,李彻为她找合胃口的鲜血。 什么是合胃口?就像人类爱吃稚嫩的小羊羔和小鸡仔,僵尸也喜欢吃细皮嫩肉的人类小孩,所以丢了的孩子是李彻派人抓的,只要有钱,什么办不到呢? 孩子抓的差不多了,李彻没有了供血来源,巧珠为了节省自己的力量,就很少同意李彻的请求用心头血为他修补身体了,云姝夫人也因此“失宠”,李彻都不能见她,又怎么会知道她受了委屈? 底下办事的人拿不到钱,就动了歪脑筋,开始偷姑娘,强迫她们怀孕生子,再将孩子卖给将军府,因为人类孕期太长,想要赚大钱,就不得不准备更多的母体,为了不惊动官府,他们盯上更多外地的姑娘…… 巧珠说她两年不曾进食,这罪恶的买卖却仍在继续。 云姝夫人的魇笼会不会不止在将军府重复呢? 她让整个青阳镇的人都不断重复之前的所作所为,所以丢姑娘的事频频发生…… “夫人,请不要再重复了。” 妙果用灵力凝出一朵开的正好的四照花,云姝夫人的眼光停留在这美丽的生机之上。 她呼吸急促起来,听见妙果说:“这里不是你的家,让我带你回真正的家去吧,你能告诉我原先的家在哪里吗?我求师……求我夫君带我去找……” 云姝夫人泪如雨下。 她撑着身体坐起来,掀开被褥,裙摆上血淋淋的,她呢喃着:“你知道吗妙果?生产那日没人来看我,流了那么多血,可我没有死。” “我想着,孩子都生下了,夫君应该来看看我了吧?于是回到自己的房间清理干净这一身,我精神很好,好到撑着身子在凉亭里找到了孩子的襁褓。” 云姝的手颤抖起来:“婆母不让我见孩子,说夫君把孩子抱给巧珠养了,我以前没恨她的,甚至想这样也好,孩子跟着我受欺负,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呢?可我不知道她吃人的……” “我的孩子小小的,在襁褓里,干枯的像一块木头……我才第一次抱他,他就是冷掉的……” 原来李彻变成僵尸以后,脑子不如生前灵光,除了惦念母亲和云娘,就只会听从巧珠的命令了。 巧珠被他天天念叨云娘念叨得恨不得重新躺进棺材,对他说找不到新鲜血液就别来烦她。 李彻惦念云娘,却并不认识自己刚出世的孩子,李母将孩子抱给他,他第一反应就是巧珠有食物了,他又可以去见云娘了。 李母稀罕孙儿,留了孩子一夜,他才没能第一时间就把亲生儿子送去给巧珠。 但天亮之后他把孩子抱走了,巧珠不知云姝生了,也没人告诉她。 李彻又在身边唠叨云娘云娘,她烦了,直接吸干了孩子,将李彻修补好之后让他赶紧滚。 但他与云姝错开了。 “我今日才知道,原来他那么早就死了。” 云娘低声说,“我去投了河,再也不愿见到他们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又醒过来,巧珠说这是我弄出来的魇笼,是我困住了她,可我不想的。” “我也出不去,也不知道怎么停下来,我回不去家了……” 她茫然地看着妙果,妙果拉住她的手:“没关系,我们去问问巧珠,她既然知道这是魇笼,一定有办法的。” 她们从院子里走出去,走上来要说话的丫鬟小厮都被妙果用藤蔓抽走了,云姝躲在比她矮半个头的妙果后面瑟缩。 沈钰安老早就等在了临水长廊,身边还站着溜进来的妙杏和蔺游。 妙杏看见妹妹,高兴地招手:“果子!姐姐来啦!” 妙果嘴角弯起来,还没说话,云姝就身体一颤,比她先迟疑着开口:“姐姐?” 妙果侧脸看她,对她道:“我三姐,还有一个是我夫君的朋友。” 云姝夫人失魂落魄,没听见她说什么,低垂的睫毛颤动起来:“姐姐?对,我也有个姐姐……我不是云姝……我也有个姐姐,我的家在哪里?我姐姐还在等我……她还在等我!” 她甩开了妙果的手,跪倒在地,身上竟然爆发出极强的灵力波动! 妙果吃了一惊,想去拉她:“夫人……” 云姝抱着头,口中发出了幼兽的哀鸣:“我要回去!让我回去!我姐姐还在云山等我!” 将军府的天色变化,昼夜交替极快,像是魇笼要破了。 妙果踌躇之间被沈钰安拉过去,“站那么近做什么?不怕她生吃了你?” 生吃是不可能生吃的,忍耐过剧烈的头痛以后,天色稳定下来,云姝在地上倒了好一阵,才面如金纸地爬起来,躬身朝着沈钰安等人行了一个旧老的古礼。 她抬起头,妙果等人才发现,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她站起来居然就已经是另一个人的模样了。 “云山第三百六十二代守山山灵,谢过仙君与小仙子。” “山灵?你不是云姝夫人么?”妙果惊讶道。 云姝,或许应该叫做山灵,她面容极其寡淡,是那种一眼就会忘掉的不起眼,但双眼中是幽深的静谧和经过岁月沉淀的通透。 她还很虚弱,却对妙果笑道:“我不是凡女云姝,十五年前应许信徒恳求下山,救治他的小女儿,意外与凡女云姝命魂相连,封在她体内出不去了,一直到两年前凡女云姝因投河身死魂灭,我才得以苏醒自己的力量。” “只是这里距离云山太远,我的记忆没有一同醒来,以为自己仍是云姝,浑浑噩噩力量失控才制造了一方魇笼。” 妙果听的一知半解,沈钰安却听明白了,只是山灵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力量神秘到天眼也看不破魇笼的古怪。 好像知道沈钰安的想法,山灵解释道:“山灵的职位与河伯相近,守护与大山息息相关的生灵,我们的力量承自上古神木族供奉的神明,虽不及真正的神力,但也是修士也无法参透的。” “果真有神明存在吗?”沈钰安若有所思,不是很信的样子。 山灵严肃道:“神明永存,不可不敬。” 她补充了一句:“山灵是神明为了弥补对神木族的亏欠而存在的,神明想要表示祂从未远离自己的信徒。” “青阳镇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四时花开,便是我的力量导致的,山灵所过之处,都会有神力滋养,为神木族人留下可供栖息的地方。” 沈钰安从未听过什么神木族,他下意识觉得山灵的话聒噪,也腹诽神明真是白费功夫,给信徒的栖息地还不是便宜了凡人 。 但有涵养的大妖懒得与她争执:“好的,不用再介绍你的来处了,快些解了魇笼,我的小师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提到解开魇笼,山灵声音又低落下去:“抱歉,暂时还不能解开,有东西在吸取我的力量……” 沈钰安作为大妖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妖精,说是什么山灵,求人办事还强迫别人接受她的信仰。 妙果问她:“是什么东西,我们能帮你做些什么?” 山灵道:“齐英河底,去找一块不断吸取灵气的玉板碎片。” 第32章 32.怨河(终章上) 兜兜转转,破局的关键又回到了入局的起点。 齐英河。 山灵的魇笼很大,将军府是核心,重复的周期最快,青阳镇会慢一些。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29节 蔺游将妙杏在镇长家的发现如实说了,地窖里果真关押了十多个少女,遗憾的是失踪的小公主不在其中。 少女们先躲在院子里,镇长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 沈钰安在镇长身上施加了傀儡术,直接召集镇民们开始打捞河里的尸骨。 妙杏同妙果站在河岸边的四照花树底下,听她讲将军府里的故事。 蔺游听了一耳朵,忍不住唏嘘感叹:“真是造化弄人……” 妙果心道到底什么叫做造化? 是故事的开始所有人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期盼,最后却谁也没有称心如意? 还是一场说不出口的误会平白无故连累许多人? 富贵人家的云姝被卖到穷乡僻壤杂草一样活了许多年,被迫接受现实,以为嫁给李彻就能好过些,最终却含恨投河,到死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李彻战死沙场,临终遗憾是没能再见见家中的妻子,化作僵尸归来后却将亲手将妻子推向死亡的结局。 巧珠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想看看一对有情人如何跨越生死相爱相守,孰料给的太多反而招来祸端,被意外苏醒的山灵困在凉亭不能动弹。 山灵看似最是无辜,从头到尾被迫卷入这场噩梦,却有着懵懂强大的力量,拉长了罪恶交易的时间,平白害了许多凡人女子。 ……可见造化真不是个好东西。 沈钰安站在桥上,背着手注视河底。 有人捞上来一具被战甲包裹的尸体,两年的河水冲刷并没有改变他的容貌,他紧闭双目,怀里原本抱着的一具枯骨散了架,他只剩下一件烂的差不多的衣服布料。 是李彻。 真正的云姝投河自尽,他便也落到河底陷入沉睡,生前不能共白头,死后相拥妄求美满。 魇笼的中心从头到尾只有同他们的故事不相干、却断不开联系的巧珠和山灵在没有尽头的循环往复里相互折磨。 为了防止他再起尸,沈钰安用灵火将他烧干净了。 妙果走到他身边,听到他说:“这次应该是真的烧没了,我可不想再看他尽做些蠢事。” “……原来将军府里的李彻,都是山灵魇笼造出来的啊。” 难怪感觉不是很厉害的样子。 妙果突然想到,“那府里的其他人都还活着吗?是假的还是被不断重置记忆的活人呢?” “不好说,得魇笼破了才知道,”沈钰安松松肩膀,拢袖弯腰,突然靠近了妙果,似笑非笑的:“小师妹,还记得魇笼里叫我什么吗?再叫一声听听?” ……沈、沈郎? 太羞耻了,妙果木着脸装傻。 “师兄,我要试着感应玉板碎片了。” 沈钰安抬手不轻不重地揉了一把她的头,把人揉的东倒西歪,他哼笑一声:“就知道你又要装傻。” 别以为本大妖不知道,看见本大妖的蛇尾巴以后你也在装傻充楞。 装傻专业户站在桥上,催生水下部分的爬山虎蔓延河床,一寸寸地试探着释放灵力。 河水因为打捞尸骨被翻腾的更加浑浊,爬山虎的藤蔓上很快网了许多小鱼小虾。 愤怒的河虾伸出两个钳子,“咔”一下就夹住了一片叶子,细细的藤蔓好像有痛觉一样,在河里疯狂地扭动起来,想要甩掉河虾。 河虾死不松钳。 待妙果察觉了这个地方的小小争斗时,藤蔓已经卷着一块白玉一样的东西“呼啦”一下跃出了水面。 这把还在摸索河床的镇民吓坏了,他们远远地让开,交谈着齐英河的古怪。 “……这都是,小意外。” 妙果这样同沈钰安解释。 “哼。” 沈钰安挑眉露出个忍俊不禁的笑,说不上信还是没信,“去看看吧。” 为了不再吓到镇民,妙果同沈钰安一起下桥顺着河岸过去。 妙杏离得近,拿帕子包着捡起来想擦干净再给妹妹递过去,她的手却肉眼可见的变成木质的枯黄色。 这个东西在吸她的怨气! 她惊叫一声,身边的蔺游立刻接过那个东西,焦急道:“你没事吧?手怎么……还能变回来吗?” 妙杏藏起自己的手,余光看向走来一无所知的妹妹:“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碎片只有巴掌大,颜色像是某种玉,触感却粗糙得多,在河底的淤泥里埋了那么久,重见天光时依然很干净。 蔺游拿着它时没什么不适。 把碎片交给沈钰安,隔着帕子和右手的手套,沈钰安将它举起来对着天光观察。 很奇怪。 他好像听到……谁在哭? 一种快要喘不过来气的隐痛爬满心脏,好像妙果的藤蔓绞紧了他的血肉一样窒息。 妙果也仰着脸看,她双手背在身后,歪着头问沈钰安:“这是什么?会是它在吸取山灵的力量吗?” “上面有蓬莱阵法的力量残余,”沈钰安忍着不适,将碎片换了个角度,透过光看,碎片里面有很不起眼的青色脉络,“还有很浓郁的灵气。” 妙果于是懵懵地点头。 “要把它先装起来吗?” 她的小荷包用的越来越熟练了,也习惯从包里掏出沈钰安需要的东西,故而问了一句。 沈钰安拿着这块碎片越久就越头疼心疼,他“嗯”了一声,碎片却没拿稳一般突然从指间滑落。 妙果反应极快地一伸手,下意识露出个小小的笑容:“师兄我接住……” 也许是魇笼能改变记忆的力量残余,她对沈钰安亲近不少。 风声呼啸过河面,河岸边的四照花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宿命在稀松平常中敲响洪钟。 碎片化作一道青白色的灵流顺着妙果的手臂涌向她的后背。 沈钰安立刻伸手去拦,灵流却在呼吸之间就已经融入了妙果的脊椎骨。 那是灵根的位置。 “师兄?” 妙果抿了抿嘴,觉得后背的骨头难以言说地灼痛起来。 “我怎么了?我的骨头有点痛……” 沈钰安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眼中的妙果,突然就变得异常的……可口。 他要忍不住化半蛇了。 狠狠咬住自己的后槽牙,沈钰安的眼睛忍得通红,他呼吸之间都是妙果散发的浓郁灵力,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克制着后退半步。 “是碎片里的灵气融进你的灵根了……” 木灵根修炼起来本就得天独厚,躺着也能飞升不是说说而已。 先前灵力不足的情况下妙果恢复灵力就很快,这所谓的玉板碎片在河底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山灵的力量,如今融进妙果体内,木灵根飞速运转,她已经直接跨进筑基期了! 但妙果还没学会下一个境界的修炼心法,无法继续往上精进提升,身体不能承受越来越多的灵力,她才会感到灼痛。 沈钰安停在金丹期很久了,他自身无法吸收灵气转化灵力,但渴望吸收灵气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妙果之前给他的外化灵力都只是杯水车薪,此刻灵力却满得都快溢出来。 在蛇性大于人性的他眼中,妙果可不就是块甜美的小糕点,吃下去还能增长修为。 双目已经不自觉化成蛇瞳,沈钰安闭上双眼,喉结上下滚动片刻,他艰难地克制自己的食欲。 “妙果,快把多余的灵力散出去……” 妙杏已经慌乱的不行,蔺游不明所以,跟着她一起慌。 妙果试着将灵力以外化灵力的方式散出,但凝出花朵的速度跟不上灵根自发运转出灵力的速度。 “师兄、这太慢了……” 沈钰安已经听不到她说什么了,所有的心神都用在克制自己蠢蠢欲动要冒出来的蛇尾巴上。 要是露出尾巴,他真的会控制不住吃了小师妹的…… “灵力控制很简单的,就像呼吸。” 有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在妙果的耳边响起,很有耐心,含着轻松的笑意。 “外化灵力也不过是灵气凝聚时的形式,你不要抓的太紧……像是呼吸一样控制它们从身体里跑出来……做的真不错。” 谁在说话? 妙果无暇顾及,努力按照这声音的指导去做,放松,妙果,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你可以做到的…… “嘭”地,妙果身上荡开充裕无比的灵气,灵气席卷整个青阳镇,多余的灵气朝着将军府的方向涌去。 巧珠趴在贵妃榻上,恹恹地往里面填充烟草,山灵在凉亭外静静地跪坐。 灵气涤荡这一方天地,她像一个容器一般,吸取了大部分的灵气,苍白如纸的脸庞有了血色,双眼也明亮起来。 十指纤纤,在心口处合扣一个法印,山灵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借请神力,破梦!” “呼——” 青阳镇毫无规律盛放的各种花瓣都被风吹起,渐在整个镇子上空形成一个半圆的罩子,随着山灵的咒语落地,刹那间,花瓣化作万千灵蝶四散飞去。 魇笼,破了。 巧珠翻个身,双腿叠在一起,是个相当悠闲的姿态。 “真好啊,可算结束了。” “是的,都结束了。” 山灵双手拢袖,这样回答她。 镇民们关于灵异志怪的记忆都被将近神力的力量洗去,他们茫然地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家乡。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0节 被污染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回来的河。 少了很多的,符合正确时节的花木。 堆满河岸的,再也回不来的孩子们。 河岸边,妙果已经没什么不适了,她紧张地扶着额头流了很多汗的沈钰安,小碎嘴子一样:“师兄,你怎么了?你难受吗?需要我给你一些灵力吗?” 沈钰安虚弱地看她一眼,故作平淡实则痛苦地挪开眼。 愚蠢的小师妹不知道大妖经历了多么残酷的美食诱惑。 好在她现在终于不是香甜可口仿佛不吃一口就会遗憾致死的小点心味道了。 他们听见人群中爆发了冲突。 有人看见清醒过来不知为何要逃跑的镇长,冲上去抓住他:“你还敢跑?你绑了那么多姑娘做什么?跟我们去见官!” “对啊,见官!我们家孩子也是去了你家才不见的!你是不是把我们孩子卖了!” “河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天杀的你都做了什么!” 镇长面如土色,被压在地上求饶:“不是我啊……是将军府要小孩……是李将军啊!” 可惜没有人相信他。 “将军府就剩个没了儿子媳妇的李老妇!你竟然敢污蔑大功臣的母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两年前,镇长和人牙子合作拐卖年轻姑娘的行为就被一部分镇民发现了,他们反对镇长的所作所为,并且当时就闹得要报官。 只是恰巧山灵的魇笼铺开,所有人的记忆都被重复了,他们被迫在青阳镇里过着每隔一阵子就会再来一遍的生活。 再也没有本镇的人走的出去。 镇民们怒火中烧地押着镇长去县上报官,姑娘们被接到沈钰安他们入住那一家的客栈暂住,等官差来送她们回家。 她们的身心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害,回家之后迎接她们的又会是什么? 在没有被查出来的其他窝点,又有多少姑娘被卖到了什么地方? 不管怎样,青阳镇这场阴差阳错导致的惨剧,终于草草落下帷幕。 第33章 33.怨河(终章下) 蔺游要在这里留几天处理失踪案的后续,沈钰安左右无事,便带着妙果去齐英河练习净化符。 练了两天,进入筑基期的妙果还是画符要偷看小纸条。 气的沈钰安揉她脸颊肉,妙果就两手背后任由他捏,也不反抗。 山灵找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仙君,小仙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钰安抱着手臂,也不发话。 他对想要抢走小师妹的山灵并无好感,即便山灵已经解释过她当初在魇笼里误以为妙果是被他买走的小妾室,想要解救妙果才造成误会。 妙果却很亲近山灵,她先看了一眼沈钰安,见他没有特别的抵抗,才问道:“是什么呀?” “我想请二位,去锦州传个信,我的家在那里,我姐姐还在云山等我。” 锦州是妙果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云山只听山灵提过一次。 “你为何不自己回家呢?是路太远了吗?” 她不知缘由,山灵心中却隐痛。 “我已经无法离开此地了。” 山灵看向平静的齐英河,河水潺潺流动,诉说着谁也不知道的故事。 “我浑浑噩噩,虽非本意,但间接犯下许多杀孽,此地河伯也因我而虚弱消亡。” 妖物亲自作恶,河伯才能驱逐,但无论是巧珠还是山灵,她们都不曾亲手杀人作恶,将婴儿尸体丢进河中,任由怨气蚕食河伯的,从始至终都是它庇佑的人类。 所以最后它伤心至极,只求沈钰安两人救救这条河。 山灵叹了口气:“因果已经欠下,我得留在此地赎罪,庇护此地子民,直到河中孕育新的河伯。” 灵气,机缘,和妖物本身的上进才能促使河伯的出现。 有的河直到枯竭也不会有河伯孕育出来,山灵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巧珠能逃过人间律法,却逃不过天道惩罚,三年之内,必在雷劫之下化为飞灰。”山灵说道。 “在天罚降下之前,我会看守她。不管出于哪个原因,我都无法离开此地,所以想请二位替我走一趟,去云山告诉我姐姐鹿女我还活着,只是今生,无缘再见了。” 妙果摸不准答应不答应,沈钰安看她眼珠子往上瞟啊瞟的,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大大方方看就是,刚才是跟师兄翻白眼吗?” 妙果吭哧吭哧说对不起。 沈钰安对山灵道:“传信好说,只是有件事得问清楚了才能安心。” 他将妙果提到山灵面前,转了个身把小姑娘的后背露出来。 “之前吸取你力量的碎片,融进了妙果的灵根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山灵吃了一惊:“融进灵根中了?” 她皱起眉毛,伸手触摸妙果的脊椎骨,喃喃自语:“不该如此,除非是……” “是什么?”沈钰安追问。 山灵却摇头道:“也许是我搞错了,小仙子是人族,那种可能也早就不存在了。” “抱歉,我原以为它是一块儿……但现在看来不是如此,我也不知那碎片到底是什么,亦不知它是何时出现在齐英河的。”山灵饱含歉意。 “它有着吞噬灵气的力量,怨气和浊气也不在话下,我无法触碰它,才不得不任由它在河底压制。” 妙果转过来,反手去摸摸自己的后背,提出疑问:“它能吞怨气?那为什么河伯……” 会被怨气腐蚀殆尽? 山灵苦笑道:“人族有喜好厌恶,此物亦然,我在魇笼中任由它索取灵气,它自然挑嘴,对于近在咫尺的怨气也就视而不见了。” 问了半晌,还是没能得知这是个什么东西。 沈钰安在前面走,妙果亦步亦趋地跟。 “师兄?您不必担心,我没有不好的感受,人很精神,身体也轻盈。” 妙果主动宽慰状似“忧心忡忡”的师兄。 沈钰安思索着蓬莱残卷的阵法篇,正在回忆碎片上的阵法纹路属于哪一种,听到妙果这样说,把手搭在她头顶笑。 “要有事早就有事了,”他用力按了一下妙果,嘴角弯起来,“以后若是感觉哪里不对要及时告诉师兄,知道吗?” 妙果被迫点头。 沈钰安才放了手,声音轻松愉悦。 “待此间事了,师兄带你回家去。” 怨河·后续 李彻的母亲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冰天雪地,一片银装素裹里,镇上帮忙下葬的人回家去了。 山灵伪装成凡人去买了些纸钱香表,抱着一个小铜盆去了坟场。 巧珠跟在她身后,穿一身素白,勉强可以看做是孝衣,只是原本很正经的衣裙被她拨弄几下就变了味道。 当山灵再回头时,她已经露出了白皙骨感的半边长腿,大半白嫩的胸脯呼之欲出。 巧珠无聊地抱着手臂,手里转动着烟枪杆。 见山灵自己烧起来纸钱还回头看她,她一愣:“做什么?我与这老蠢妇又无甚干系,你不能要求我给她送行吧?” 山灵摇头,淡淡道:“巧珠,人间多是繁杂无用的规矩,但正衣冠这一点确是有道理的……你将衣服捂好。” 巧珠嗤笑:“我以前是个人,可比你懂这些,但我不爱好好穿衣服,怎么的?” “你以前是个人,怎么不知太多的财富会招致杀身之祸?” 山灵性格说不上尖锐,这样的话也是平淡的语气。 巧珠噎了一下,没骨头一样就地躺下,雪地很干净,她比雪更加白和冷。 说是看守她,其实山灵也没绑着她,只是巧珠自己做什么都兴致缺缺,跟着山灵到处跑混日子。 今天也是她主动跟着山灵来的,衣服从哪里扒来的不好说。 像活人一样叹了口气,巧珠伸手去接雪花。 喃喃自语道:“抄家以后我穷怕了……做了下贱的军妓才晓得,原来以前随手乱扔的伤药那样贵,他的军饷哪里够呢?怕是跟其他人还借了不少钱……” 她将衣襟拢好了,侧着身子蜷缩起来,脸埋进雪里,好像冰凉的雪能带给她温暖。 山灵几乎听不见她的低语了:“别人都笑话他,说他想捡破鞋回家做媳妇……我那时已经染了病了,你晓得吧,凡人说的脏病,看病得花很多钱,我就想我这样的人,凭着他的怜惜嫁给他不是害他吗?” 她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雪花很快覆盖了她,山灵也算有些做人的经验,人间的很多事情却还弄不明白。 “你是个很好的、可怜的姑娘,他心悦你,你们就在一处,这不是很好吗?”山灵皱着眉毛这么说。 巧珠被她说的笑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啊。” “其实我也不能嫁他,我是戴罪之身,不许赎身也不许逃跑的……嫁不成也好啊,不然没钱看病最后烂在他面前么?那还不如早早死了。” 那样在马夫心里,再想起来她,放不下的就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官家小姐了。 巧珠声音又娇俏起来,浑不在意地伸了个懒腰,像是一场大梦睡醒:“反正我以为,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想到帮过头了——你能不晓得李家那个院子一开始多破烂么。” 那倒是了,山灵在云姝的身体里沉睡,苏醒之后也有了云姝的记忆。 她刚开始到李家哭了两年是有现实原因的。 “我在战场修炼,听人家的家产藏在哪里听了五百年,太有钱了也不能怪我。” “李彻才去战场多久啊,怎么可能混得那么好?钱是我给的,封赏将军的圣旨也是我写的,骗骗凡人嘛……”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1节 山灵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最后只能说让她以后不要再随便掺和人间事。 巧珠嗤笑:“再说吧。” 山灵与她掰扯够了,又拿了一沓纸钱丢进火盆。 李老妇的灵魂茫茫然站在自己的坟前,看了一会儿后走掉了。 山灵目送她走上自己的黄泉路,听见巧珠精神百倍地嘲笑她:“怎么?做人的滋味这般好?伺候婆母上瘾啦?” 雪花被风卷起,扑在山灵的裙角。 她坦然道:“有时候确实会分不清,毕竟我作为云姝一遍一遍地经历了那些苦难,绝望又怀抱希冀,悲苦里又掺杂甜蜜,短短两年,竟然比我在云山修行百年还要漫长。” “但我终究不是云姝,”山灵困惑地捂着心脏,“也许时间会抹去这段经历带给我的奇怪感受吧,我是山灵,自由的,强大的山灵,不是可怜的凡女云姝。” 又过了一年,青阳镇在深夜迎来了一场暴风雨,雷声轰隆,声势浩大。 巧珠许久没有进食,三道劫雷劈下来,她就已经维持不住漂漂亮亮的样子了。 山灵站在桥上,拢袖静静注视着眼角青紫,唇角皲裂的巧珠,她的手臂无力垂下,双腿也不正常地拧着,这便是她刚刚死去时的模样。 第四道雷落下,巧珠终于倒在地上再无动静。 天雷没有把她劈成灰,但尸身中的残魂却彻底劈没了。 山灵走下桥,安静地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她包的好好的,不叫别的生灵看见她不漂亮的样子。 “……走好。” 她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巧珠”这个并不适合她的名字。 山灵从怀里摸出一簇保存很好的灵火,这是她送别妙果与沈钰安时,特意向沈钰安讨来的。 那位仙君很是吝啬,山灵交出自己借请神力控灵的心法才换来这一小捧灵火。 她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反正不经过神明的允许,神力是借不来的。 山灵将火种投到巧珠的尸体上,火焰渐渐吞噬了她,不多时就烧的干干净净,酝酿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冲刷得骨灰也不剩下。 渐渐恢复清澈的河因为下暴雨涨水了,山灵顺着河岸开拓河道,清理淤积的泥沙,在人类酣睡的夜晚,她得保证这里没有发生洪涝的潜在危机。 因为本职不是司水,她做起来有些吃力和麻烦,但是没关系,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总会慢慢熟练起来。 第34章 34.自欺欺人 蔺游被他的侍从保护着回到了县上去。 分别时他强颜欢笑,说他要回京述职,有机会再来看沈师兄。 妙果把妙杏装回了小荷包,蔺游要走的时候不住地看着妙果欲言又止,最后只憋了一句:“嫂夫人和杜姑娘也要保重。” “……哦,好。” 妙果不解其意,被沈钰安提回竹楼。 初时不发觉,回到无双镇才发现他们在青阳镇耽误了半个月。 回来时竹楼里的东西都落了一层灰,妙果的小范围清洁术颇有成就,她就牵着妙杏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展示,纯当练习。 妙杏配合极了,每一次都给她鼓掌,并且委婉地告诉她自己是没办法学会的,不要再给她笨拙地演示啦。 妙果有点失落,因为红毛狐狸说过鬼也是可以修炼的,很久之前世上还有厉害的鬼修。 也许是过分贪心了,她想着要是妙杏也能和她一起修炼多好啊。 不过没关系,她很快又振作起来,她已经越来越强了,她一定能保护三姐的! 沈钰安回了自己的房间,摊开蓬莱残卷的阵法篇沉思,身边摆着一捧妙果的升级版外化灵力花束。 人参精居然没有跑,妙果她们回来,最高兴的就是它了。 伸出细细的触须手脚带着自己的小陶盆“哐哧哐哧”地奔向妙果,头顶的叶子重新长出来了,就是有点蔫吧。 妙杏弯腰把它从地上捧起来,点了点它头顶的叶子,“是不是没浇水才干着了?看着不太新鲜。” 妙果在人参精的陶盆里撒了点灵力,得到滋养,它舒展了叶片,发出拟人化的“嘿嘿”笑声。 细声细气的,像是不好意思。 “还会笑,我以为你只会哭。” 不习惯清洁术的妙杏抱着被子出来晒,妙果就把人参精放回窗户底下晒太阳,去厨房舀水给其他陶盆也浇了点水——据说是沈钰安家人埋骨灰的盆景。 这些陶盆里种的都是没有任何灵智的植物,品种也不一样,隔了半个月没浇水,枯萎了大半。 妙果跪坐在陶盆前观察,好在它们的根还好好的,没有烂掉。 一道红色的影子跃上竹篱笆,跳到走廊上优雅踱步:“你们出去了好久,也没来得及和我说一声。” 妙果闻声看去,沉默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狐狸啊……你的毛?” 狐狸会掉毛这很正常,邻居阿叔家的狗也会掉毛。 但半个月不见,红毛狐狸不仅掉毛掉的坑坑洼洼,皮毛多一块少一块的,蓬松的大尾巴都秃成细细的一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暗含不满的沈钰安给拔毛报复了。 红毛狐狸尴尬地顿住了爪子,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小意外,狐狸都会掉毛的,你没见过狐狸掉毛吗?大惊小怪。” 它故作镇定地蹲下来,把尾巴藏在身下不给妙果看。 妙果干脆爬过去,揉了揉它柔软的三角耳,结果搓下来一点毛毛。 她无声地笑弯眼睛。 把狐狸捞进怀里查看:“你怎么啦?是不是又去偷吃咸菜了?邻居阿叔说狐狸之类的野兽是不能吃太多盐的……呀,还掉了我一身。” 红毛狐狸闷闷不乐,抱着她的手要啃不啃的:“哼,出去了一趟,你倒是活泼不少……我也不想的,秋天就是换毛期,我很快会长出来厚厚的毛。” 妙杏晒完被子,回来收获一个掉毛的红毛狐狸和“长”毛的妹妹。 “这是做什么呢?”她叉着腰很苦恼地似的叹气,又笑着取下襻膊进厨房准备午饭。 “我在青阳镇学到了新的菜式,中午试试好不好吃吧?” 师兄在楼上待着,妙果就掏出学习的书册,对着他给自己布置的篇目艰难背诵。 红毛狐狸想给自己舔毛,又怕把自己舔秃,忍了又忍就只好趴着听妙果背书,偶尔给她纠正一下读音。 据它自己说,活了一千年的红毛狐狸可是一只什么都懂的有文化狐狸,教导一个小小的妙果不在话下。 它这么说了,妙果于是不耻下问:“我跟着师兄出去这趟……他,长出了一条尾巴。” 她比比划划地小声道:“那尾巴可长可粗了,能有好几个我那么长,所以,师兄也是妖么?” 虽然她不是很介意师兄的种族,此行也亲近不少,但是还是要防备一下,免得哪天被失控的师兄抓住咬破喉咙吃进肚里。 红毛狐狸原本下巴贴地,闻言竖起耳朵道:“他又化蛇了?” 前爪搭在妙果的膝盖上,它轻轻嗅了嗅:“嗯——果然是蛇的味道。” 鲜红的舌头“滋溜”地舔了一圈嘴巴,它无趣道:“可惜不能吃……他哪里是个妖啊?一个固执得要死的人类小孩儿罢了。” 如果狐狸真的有一千岁高龄,那么“小孩儿”这个称呼就很适合沈钰安。 红毛狐狸没有什么隐私的概念,就贴着妙果把当年沈家的祸事絮絮叨叨说了。 尽管大篇幅都在讲妙果素未谋面的师父——白水河伯。 但妙果好歹是弄明白了一件事:师兄会化蛇可以看做是生病了,他本人还不怎么想治。 红毛狐狸评价总结:“野心家,人类都是野心家吗?他看不起孱弱的人族,想得到蛇妖的力量,这怎么行?人有人的路,妖有妖的路,他若走错了,死的渣子都不剩。” 妙果却不这样认为。 人都想变强是没错的,谁想永远做个孱弱的废物? 没有遇到沈钰安之前,妙果只能用装傻的法子逃避成为下一个杜家阿娘的命运,在杜家重男轻女的零星施舍里讨点饭吃。 那是没有价值和意义的日子,谨小慎微换来的是三姐被打死,自己还是被卖给变态老头子。 现在她有了自保能力,她可以保护自己和三姐了,这是很好的结果,好过当时她恨不能和三姐死在一起的自暴自弃。 不仅仅是出于对沈钰安的感激,妙果经过与他的相处,能察觉他的本性并不坏。 就是很偶尔的时候觉得他笑的假,往往这种时候他是有点脾气坏的,但顺着毛哄一哄也没就什么大事。 红毛狐狸不理解,妙果却能共情沈钰安。 看到至亲全部死在他的眼前,他不仅无能为力,甚至不能一同死去,这是很痛苦的事。 她对红毛狐狸说:“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还不能接受。” 假如是妙果,妙果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孱弱悲惨的人族,更希望自己做强大可怖的蛇妖,自欺欺人何尝不是一种疗愈心伤的方法呢? 哪怕治标不治本,也好过直面鲜血淋漓。 就像妙果嘴硬说妙杏没死,沈钰安的嘴硬体现为他否认了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红毛狐狸冷酷无情,前爪搭在一起嘲笑道:“软弱的小孩儿,哈。” “管他怎么想,反正不能任由他被蛇妖的残余力量影响,只要有灵气,阵法就会自动修补,他以后应该不会再长尾巴吓唬人了。” 妙果卷着书,摊开又合上,犹豫道:“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沈钰安从楼上下来,顺手将一本破旧的书放到桌上,撑着脑袋看妙果。 两人隔着支摘窗,他在屋里坐着,妙果在窗外的廊檐下坐着,窗户底下靠墙摆着浇过水的植物陶盆。 红毛狐狸要脸,掉毛严重,还说人坏话,怕被沈钰安逮住讥笑,一溜烟跑走了。 沈钰安伸手拈起兰草盆里的一片叶子,上面还是湿润的。 “管这些做什么?放在这里不管就行,春天还会再活的。” 他没有揪着最开始的问题不放,妙果拿不准他到底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红毛狐狸扒他老底,也许听到了,但他并不在意。 “叶子枯黄了,”妙果调整了一下坐姿,悄悄把乱糟糟的裙角都摆弄好,“浇浇水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嗯。” 沈钰安的手指把叶片缠在手上绕了绕,又放开,再缠上去,乐此不疲。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2节 眼睫低垂着,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时安静下来。 “……” 妙果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种难言的孤寂。 红毛狐狸说,沈钰安凝出的第一簇灵火,用来烧掉了家人的尸体。 他那时候还不是很能分清自己到底是蛇妖还是沈钰安,跪在地上挨个把亲人的骨灰放进陶盆里,捧得很仔细,因为河伯说如果不能全部收集起来的话,这几个人就没办法重新凝聚魂魄去投胎了。 地上的骨灰是永远也不可能完全收集起来的,再努力也不能。 也许风会吹走一些,也许泥土会附着一些。 最后沈钰安暴躁起来,面无表情地把那几块地的表层泥土铲进了陶盆,然后他躺在几个陶盆中间蜷缩着睡去了。 河伯当然是骗他的,蛇妖喜欢吃人的灵魂,沈家人的魂魄早就被它嚼碎吃了,再也不可能凝聚轮回。 他这么说只是想最后一次确定主导这具人身的到底是伪装的蛇妖,还是看起来不好惹的人族小孩儿。 妖没有“亲人”的概念,尤其是活了很久的大妖。 它们只能接受“伴侣”的存在,对于亲缘是很淡薄的。 沈钰安看着冷漠凶残,仿佛不认识家人了,但他的行为暴露了内心的渴望——盼着他们能重新凝魂。 河伯由此确定了答案。 不甘寂寞的人参精从太阳底下挪回来,冷不防看见窗户上有只漂亮的人手在卷着叶片玩儿。 它兴高采烈又羞涩地主动去卷这只手,展示自己也有美丽的叶子。 “……?” 沈钰安挑眉一笑,把人参精又给揪秃了。 人参精嚎啕大哭,孤寂的气氛被打破,妙果把它藏到远远的角落防止被恶劣的师兄从陶盆里拔出来切片。 沈钰安闲闲地敲了敲窗棂,对妙果道:“进来背书,背错了就晚点吃饭。” 妙果:“……” 这也许就是书上说的自身难保吧。 第35章 35.落单的山雀 无双镇出现妖魔的风波已经彻底平静,孩子们又回到了书院上课。 妙果提着水桶去那边打水时碰见他们,有个看着很机灵的瘦弱男孩还会儿挠挠头喊师母。 其余的孩子或多或少地无视她。 因为在他们看来,妙果嫁不嫁人不都是个傻子吗?跟嫁谁也没多大分别。 同杜小弟打架的罗俊也碰见过她一回,别别扭扭地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杜小弟不来书院上课了。 妙果摇摇头,罗俊就瞪大眼睛指着她喊:“你不傻啦?” “……” 好问题,那我到底还傻不傻呢? 最后妙果没说话,提着桶走了。 罗俊尴尬又失望地嘀咕:“哦,还是傻的。” 步入深秋,竹林仍旧绿意盎然。 妙果回到竹楼,碰见妙杏上一刻还在二楼打扫屋子,下一刻就出现在了厨房舀水。 这种时候妙果才会有一种三姐其实已经死了的真实感——她行为举止与真正的人类有了越来越大的差异。 但那又怎么样呢? 沈钰安没有自己去授课,人在一楼窗前写东西,脊背挺得很直,院里的人形傀儡被他打发出去教书。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妙果穿衣多穿了两层,但师兄还是一身带着丝滑凉意的衣袍。 这人感受冷暖总是与常人不同,妙果曾见他夏雨披大氅,如今正该添衣他却没察觉似的。 去厨房放下木桶,妙杏塞给她一碗用蜂蜜腌渍的蜜枣,笑眯眯地叫她吃了去学习,自己提木桶将水倒进大傀儡新烧制的水缸。 妙果抱着蜜枣碗路过廊檐,有人敲了敲窗子,她停下,里面的人喊她。 “进来。” 沈钰安目不斜视,放下毛笔,压了压平整的宣纸。 妙果进来,轻轻地把碗放下,往沈钰安那边推了推:“师兄要尝尝吗?” 沈钰安看一眼,没动手。 大妖可不爱吃甜食。 “不吃。” 于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就被放在了蜜枣碗上,凡蜜俗枣此生也没有这么灵气四溢过。 妙果含蓄地看着沈钰安。 沈钰安:“……” 难道我是因为它不好看才不吃的吗? 揉了揉眉心,他道:“暂且放一放这个……我将山灵告知的心法写了下来,你试试看,能借来什么神力。” 山灵的心法与修士的咒术十分相似,但并非人言,沈钰安听一遍记在心里,回来后找人类对应的文字找了许久,才在今天彻底将其复刻在宣纸上。 妙果十分纳罕:师兄比我厉害很多,要是他都没成功,自己又怎么能行。 心里奇怪,她还是拿过纸张开始念。 顺顺利利,平平淡淡念完,妙果做到了每一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什么也看不懂。 “你念的时候在想什么?” 沈钰安的指节在桌子上慢慢叩动,妙果老老实实回答他:“借请神力,请求神明将我变得高一些。” “……有些过于草率。” 但也不是不可达成的愿望。 比如是他听到这样的愿望就一定是要亲自看看什么样的愚蠢小可怜有这样简单的请求,然后劈道雷告诉她做梦还实际些。 沈钰安将纸拿回来,抵着唇沉思:“也许是我理解错了,并不是按照同样的音节念出来就行,也不是对灵根的挑剔……” 他自己试过,没有任何反应,想着小师妹是木灵根,亲近植物,那山灵也亲近植物,也许是有要求限制的,这才费劲将心法挪到纸上。 将纸撕成两半,沈钰安撑在桌案上闭目养神:“真是白费功夫了。” 宣纸轻飘飘落在地上,妙果捡起来折了两道,小声问:“这原本是篇文章吗?看着很长。” “不是,更像一段祷告词,”沈钰安道,“在很久以前,有些人族部落也是信奉神明的,他们通常会在祭祀典礼上向神明献上祭品,同时念一段祷告词,既表达对神明的恭敬,又祈求神明的庇护。” 妙果头一次听说,觉得很新奇:“那神明听完祷告,会出现吃掉祭品,再实现他们的愿望吗?” 沈钰安笑出声,隔着桌子拍拍她的头:“傻孩子,根本没有神明,天眼也看不透的山灵不过是某种厉害些的妖物而已。” 妙果有些失望:“这样啊。” 蜜枣最后还是妙果自己吃了,她端着碗出去前给沈钰安留下一捧半开的荷花,还混进去几支莲蓬。 沈钰安拨弄着花怀疑她是暗含不满,就因为他没赏脸尝尝她的蜜枣。 撕下一片花瓣含进嘴里,他心道,我果然还是把好夫君和好师兄的人设拿捏得太好了,瞧瞧愚蠢简单的小师妹都学会撒气了,这么大的花儿给大妖怎么吃啊……啧,莲子还是苦的。 被迫“撒气”的妙果去厨房洗了碗,下午就一直在练习傀儡术。 施术的对象就是她小菜地里种的大白菜,白菜一号和白菜二号打架打得菜叶横飞,妙杏来薅小葱时还被菜帮子抽了一下小腿,杀伤力却只是让她觉得被碰了一下而已。 揉了揉妹妹因为分心控制白菜傀儡而呆滞的小脸,妙杏又进厨房做好吃的去了。 一心二用,妙果一会感觉自己是白菜一号,被二号抽了一下,立刻就要打回去,想控制二号后退,脑子和指令冲突,两颗白菜撞在一起,妙果则原地仰躺。 好累,躺着吧,她要分裂了。 师兄到底是怎么控制那么多傀儡的? 妙果闭着眼睛,听到了一阵“笃笃”声,还有细微的“啾啾啾”叫声。 她翻身起来,顺着声音在院门的篱笆下捡到一只可爱的白绒绒的小东西。 圆墩墩的身子只有女孩子的拳头大,除了鸟头和胸脯部分,背部羽毛和尾羽都是黑色的,一双豆豆眼黑亮黑亮,看着很神气。 这是一只脚爪受伤的山雀。 “三姐,这儿有只落单的小鸟!” 妙果捧着小鸟跑进厨房,妙杏正试着新菜品呢,下意识就说:“多大的鸟啊,想怎么吃?” “……” “!” 这下把原本歪着头柔弱无依待在妙果手心的小山雀惊得口吐人言:“太可怕了!有鬼要杀灵鸟啦! ” 妙果双手拢住它不让它扑腾,对三姐说今晚不吃鸟,一碗素面就好。 捡起来的小东西原本虚弱又可爱,“啾啾啾”得人心都要化了,妙果想着给它治个伤,顺便给三姐看看它生得多么可爱,不曾料到它这么精力充沛,扯着小嗓子喊“有人要谋害灵鸟,实在罪大恶极”。 妙果捏住它短短尖尖的喙,不许它再叽叽喳喳。 因为沈钰安不喜欢这些开了灵智的小东西在竹楼出现,动辄哭得要断气的人参精似乎就是他忍受的极限。 “算了,你还是飞走吧,师兄不喜欢小妖小精怪。” 给山雀用灵力治好了缩在一起的脚爪,妙果将它往天上一抛,山雀“嗖”一下飞出去,在空中转了个弯又飞回来,稳稳落在妙果的肩膀。 它可怜巴巴地用头顶的绒羽蹭妙果的脸:“我只是吓到了嘛……我很安静的,请不要赶我走,我飞了很久才赶来这里……” 这个小人类散发着浓郁的灵力,留在她身边就不缺灵气蹭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3节 只有笨蛋鸟才会愿意飞走! 妙果拒绝诱惑,一捋肩膀把它掸飞,她摇头道:“不可以,我不会做让师兄不高兴的事。” 山雀愤怒地“啾啾啾”了一长串,炸成一个团子,它扑闪翅膀保持平衡,说着妙果听不懂的鸟语,看起来像是在骂她。 妙果也有点生气,身后的藤蔓无声伸展:“也许你不想走了,想试试我的藤网。” “啾!” “天罗地网,一网尽收,咒请木灵,缚!” 藤蔓编织的绿色大网笼罩着山雀的去路,可真是叫它上天无门了,它便从空中掉到地上,拿翅膀掩着头哭:“不要打我!我是来送信的!山灵的口信!” 山灵的口信?那确实不能打。 妙果把跌“坐”在地的肥啾山雀捧起来,硬邦邦哄了一句:“别哭了。” 最重要的话怎么不早说呢? 有人哄,山雀便顺着台阶下,它拱着妙果的手心,柔弱可怜道:“我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不会叫你为难……我自己说完话就会走的……” 它越说越哽咽,豆豆眼居然滚下眼泪:“我一路飞过来没有很辛苦,也没有受欺负……我是懂事的灵鸟……呜我不哭……” 妙果冷酷无情,把泪水涟涟的它放在了桌案上,一边哭一边偷偷摸摸抬眼看的山雀就对上沈钰安饶有兴趣的双眼。 大妖心道,这难道是小师妹送来的小零食?看起来确实有些可口。 他矜持地拨弄一下肥啾,它感受到了天敌的味道,呆成一整个木啾,任由纤长的指节把它摁着在桌上滚了两圈。 沈钰安很满意:“怎么,这是……” “说是来给山灵传信的,师兄,您把它摁死了吗?怎么不动了?” 妙果从落地灯盏那里拿来一根蜡烛,凑近观察,肥啾还在抖,没死呢。 沈钰安收回了手,丢个清洁术给自己,感觉又失去了兴致。 “传的什么信,起来说话,别装死。” 来说些有价值的消息吧,一点也不可口的小点心。 第36章 36.幕后阴谋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即将小命不保,山雀不敢再装死,蹬蹬脚爪跳了起来,双翅展开,“噗”地一下从嘴里吐出来一小块发光物体。 “?” 妙果用那种“你不要命啦”的眼神看着它。 往哪里吐呢都快吐到我师兄身上了! 沈钰安及时后倾身体,不明发光物悬在桌案边缘,要掉不掉地往下耷拉。 妙果看他神色隐约有些嫌恶,连忙上前将师兄的衣袍下摆拢了拢,提醒那胆大包天的小肥啾:“这是山灵的信?怎么这副样子了?” 山雀委屈地抖了抖羽毛,“哒哒”地蹦两下,用脚爪把发光体勾回来,张开羽翅道:“你们不要急嘛,路上一时情急,我就把信吞下去了,我来复原就是了。” 只见山雀抒展歌喉,对着看不出原状的不明发光物唱了两句,那东西居然缓慢地化作水一般的灵流,在半空涌动着,渐渐幻化成一面虚影。 镜子一样的虚影里并没有山灵的身影,隐约显现出白茫茫的一个巨大影子,和青阳镇人那格外鲜艳的衣服颜色,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这是河水的记忆,山灵截取了阴谋的片段,让我来送给你们。” 山雀挪了挪脚爪,歪着头也去看画面。 河水的记忆? 妙果把它理解为河水某一段时间的倒影。 山灵说阴谋,又会是什么阴谋? 河水一直在流动,所以看不清倒映在河里的到底是什么人,只能听见一个分不出男女的声音说话:“……生意越做越大了,你们想不想赚更多的钱?” 彩衣身影晃动一下,镇长激动的声音响起:“想啊,想的,染布能做大买卖啊……以后就不会饿死人了!” 妙果睁圆双眼,继续听到那不男不女的声音道:“我有一件宝物,可以让这里长出更多的花木……你们就不用再费心思种花种草,染布的原料就随手可取了,你想要吗?” 不用费心思种原料,也不用再从其他地方购进花木原料,不就省下很大一笔成本费用吗? 镇长高兴极了,但犹豫道:“可是大仙,我们实在没有小孩子做祭品了……再送下去,镇子上就不会有新生儿了。” 没有新生儿,青阳镇还能继续存在多久呢? “罢了,看在你们以前这么虔诚献祭贡品的份上,这宝物就当作是赏赐吧,以后不用再送,本大仙要去更远的地方为魔王寻找信徒了。” 镇长伸手接住了什么东西,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狂热地喊着:“恭送大仙,魔王永存,魔王永存!” 山岳一般庞大的影子慢慢地隐去,“大仙”的声音还回荡在河面:“将宝物丢进河里就好,很快这里就会长出更多的花木染料了……” “噗通——” 一块白玉一样的东西砸开水面掉了下来,沉没在已经有了浅浅一层白骨的河床里。 是已经融进妙果体内的那块玉板碎片。 “仙君,小仙子,这是我巡河时偶然发现的,特意派遣灵鸟送来消息,”山灵的面孔出现在虚影里,她的神色是淡淡的忧虑,“这是很不好的消息,有妖物算准了青阳镇的祸事,吸取我的灵力就是她的目的。” 假如碎片是专门用来吸取灵力的,那么妙果就危险了,直接嵌入她骨头里的碎片会把她吸干也说不定。 沈钰安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坐在他身边的妙果近日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从她的外化灵力中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灵力越来越强盛纯粹。 “他们提到的‘魔王’也值得注意,我原以为失踪的孩子都被巧珠吸食血液后死去了,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巧珠也说自己并未索食无度,那么被绑架的少女和孩子们多半是被当作祭品献给了所谓的‘魔王’。” 馍王? 妙果茫然心道,难不成是个很大的馍馍妖,所以叫馍王? 妖魔妖魔,没人跟她讲过这其实是两种不同的东西,事实上也是,她只见过妖,没见过魔。 沈钰安和红毛狐狸都没讲过,她就一直以为妖魔是一个意思,在有限的认知里,妙果努力想要跟上话题。 山灵并不是千里传音同他们讲话,自顾自往下说道:“如此看来,人间祸事不尽然是人祸,也有些蠢蠢欲动的妖魔从中作梗,若两位前去锦州,千万小心,尤其是小仙子,修为不够,莫再如之前那般随便闯入妖物陷阱了。” 随便? 沈钰安丢出去一颗莲子打破虚影,冷漠微笑:“妙果,锦州不去了。” 这山灵忒是不会说话! 有求于人还冷嘲热讽! 他可是大妖,自然能带小师妹全身而退,之前带她入魇笼怎么就随便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老旧腐朽的山灵怎么会懂! 不见面都能掐起来,看来师兄是真的很不喜欢山灵了。 妙果小小地叹口气,看他在气头上像是要把传话的山雀拿来拔毛撒气,立刻捧起山雀溜了:“时候不早了,师兄早些休息,我去找三姐吃饭!” 沈钰安伸出去的手摁了个空,掌心贴在桌案上,他闭目忍着把妙果抓回来咬一口的冲动,冷静地思考新的授课方案。 说来蓬莱剑术也是很重要的,山灵说的不无道理,妙果太弱了,正好这些日子养得健康了些,能跑能跳的,也该练一练别的了。 身为大妖的小师妹,她怎么能太弱,那样岂不是丢大妖的脸? 功课进程还是要抓紧的。 自己把自己说服,他心情又好转起来,上楼去了。 妙果晚上回房间经过师兄的房间,油灯映出他的影子,端坐着不知在雕刻什么,看起来又是要通宵不睡。 结束打坐修炼,妙果筋疲力尽躺在床上,睡前迷迷糊糊想,师兄这么优秀了还努力,自己也要早些辟谷向师兄学习才是。 翌日,被赶走的山雀飞回到妙果的窗前用喙“笃笃笃”地啄木头,它用唱歌似的语调叫妙果起床。 喜滋滋地想,我这么有用,该留下我了吧? 没想到妙果不在屋里,在厨房烧火,妙杏要揉面烙饼,得有个人控着灶膛的火。 所以被它打扰到的只有沈钰安。 在房间里静静待着、一向没人去招惹的、昨天还要抓无辜山雀撒气的沈钰安。 山雀惨叫着被沈钰安抓住了,它歪着头“啾啾啾”,试图用可爱感化这个可怕的人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放过我好吗?” 沈钰安将它抓在手里,戴手套的右手拂过它的绒羽,动作轻柔,山雀只觉得小鸟脑袋凉嗖嗖。 “当然可以。”心情还不错的大妖随手摸出来一个鸟笼,将山雀团吧团吧丢进去,笼门锁死。 他把鸟笼提着,下楼时袖摆飘飘欲飞,朗声喊人。 “妙果,师兄为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猫在厨房烧火的妙果被他提出来,换了一只傀儡人进去看着灶膛火。 妙果拿着一把木剑,站在另一个同样持木剑的傀儡人面前,肚子饿得咕咕叫。 “师兄?” 她有些不理解,沈钰安挥挥手,院子里的晾衣杆被挪到了篱笆边上,他拢袖微笑。 “小师妹,蓬莱弟子的修行就是如此无常,譬如说昨日你还在练傀儡术,今日你就得练习剑术了。” “所以师兄连夜为你做的木剑,喜欢吗?” “可我还不会啊……”妙果右手把木剑握在手里,想了想觉得不保险,改成双手握住剑柄,像是握着劈柴刀那样。 沈钰安鼓励她:“这很好,学习是需要实践的,不必我教,这个傀儡怎么打你,你就学着它怎么打回去吧。” 说完,他也不给妙果反应的时间,原本负手而立的傀儡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灵活地奔动了起来,一剑就朝着妙果的脸刺了过来。 妙果立刻矮身狼狈逃跑,中途试图用藤蔓绊住穷追不舍的傀儡,但傀儡不知是怎么回事,居然自带沈钰安的灵火,藤蔓刚绑上就会烧起来。 非逼得妙果用剑或者符咒和它打不可。 沈钰安回到廊檐下看戏,刚才放在窗户底下的山雀已经隔着笼子和人参精吵了起来,因为山雀管不住喙,将人参精白胖的头顶啄了一口。 吵得声音大了,惹得沈钰安轻轻扫过一眼,两只小妖立刻噤声。 人参精又钻进土里,山雀有样学样把头埋在翅膀里。 “……”这样的日子真是岁月静好啊。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4节 沈钰安感叹着,叫妙果赶快从地上爬起来,傀儡可不会手下留情。 等妙杏的饼做好了,妙果已经挨打挨了三轮,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倒是没受什么伤。 傀儡追着她,若是她呆着不动,它就轻轻拿木剑戳她一下。 沈钰安怀里抱着一捧月季花心满意足地坐在妙果对面看她吃饭。 “以后早上跑完就自己跟傀儡对打,不要怕打坏,什么时候把它拆散架了就不用再练了。” 沈钰安齿间流动着更甜美的灵力,忍不住指尖又掐下一朵花儿。 小师妹乖乖点头,一口烙饼一口咸菜,噎到了就喝一口白粥顺顺。 她的午膳会有肉,也许是鸡汤,也许是鱼肉,或者是红毛狐狸猎来的兔子。 真是奇妙,只是这样的吃食就能养活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师妹,之前她爹娘怎么就把她饿成那个鬼样子。 这样白嫩的,有蓬勃生命力的小姑娘,不是看着都顺眼很多吗? 第37章 37.添衣上路 天气越发冷了,学生们的衣服里都有了或薄或厚的棉絮。 杜小弟仍旧没来书院上课。 今天妙果拉开房门,发现居然飘起了小雪。 沈钰安差傀儡去桥头立了块木牌子,上面写着两行字通知今日书院不上课。 热乎乎地绕着竹楼跑了三十圈,妙果提着剑同持剑傀儡开打,傀儡劈散了她的头发,她劈断傀儡一条左臂。 沈钰安由此得出结论:小师妹也许更需要一把刀,直来直去的刀可能比美感更甚的剑适合她。 等妙果吃过早饭,沈钰安给她系上暖和的白色大氅,帽兜毛绒绒的,衬得她的脸柔和稚气。 但少女的眼神沉静明亮,迟来很多年才跟上的营养和勤加锻炼让她的身量比之前高了一些,正如沈钰安自己认为的那样。 她被养的健康,自然,能担风霜雨雪,真正有个大人的样子了。 温热的指节弯曲,沈钰安刮了一下她的脸颊,触感很好。 “今日上街去吧,不是要买些东西吗?” 虽然小师妹没好意思跟他说,但他也不是瞎子,妙果这些日子总是含着胸,不敢挺直腰背,练剑挨打还时不时的调整一下衣服,想来是身量又长,衣服不合身了。 事实也是如此,妙果最近各方面都在生长发育,被小衣束着的胸老是透不过气。 要是妙杏能改的肯定早就改了,但原本合适的小布料是没法子一改再改,怎么改都能刚好合适的。 沈钰安正巧要去铁匠铺,索性带着妙果再去添置些新衣服。 还是之前忽悠老板娘的那家店,沈钰安带着妙果上门,老板娘眼前一亮。 拉着妙果上下打量:“哎呦,可是好久不见妙果了,沈状元真是将妙果养的水灵灵的,比从前俊俏了不知多少!” 沈钰安笑笑,因为妙果又开始装傻,他便同老板娘说要拿些柔软的布料,给妙果再从里到外挑一些合身的冬衣。 老板娘立刻懂了,捂着嘴笑道:“沈状元真是有心了。” 小妻子是个傻的,沈状元不仅把人娶回家养的水灵漂亮,还能想到要带她来买合身的贴身衣物,这份细心可不见得哪个男人都有。 看来妙果真是好福气,嫁对了人。 她带着闭口不言的妙果挑选衣服,沈钰安就在外面站着,看到街对面的杜家豆腐摊后面躲躲藏藏有个人,猫在摊子下面往这边看。 是很久不见的杜小弟,他瘦了很多,不再是白白胖胖小猪仔一般的模样了。 沈钰安收回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老板娘放在柜台上的算盘。 不多时,有个挑担子的妇人步履匆匆地赶到摊子,往桶里添了新送来的豆腐。 “阿娘,我看到四姐了。” 杜小弟拉扯着杜阿娘的衣袖,眼睛看着对面的成衣店。 “沈先生也在,四姐看起来好漂亮。” 和杜小弟身材清减不同,杜家阿娘精神头很好,身子骨看着更结实,脸颊也红润有气色了。 听见儿子的话,她也朝对面的成衣店看,却只看到侧身站在门口的沈钰安。 黑色的大氅颜色冰冷,露出冷白锋利的下颔线条,似乎察觉了多出来的一道视线,他漫不经心地瞥来一眼,杜阿娘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句“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她没看见儿子说的变漂亮的小女儿,低下头来让自己忙碌着,还教训儿子:“别乱看,你四姐嫁了人就和我们没关系了,不要喊四姐,也别缠着沈先生。” 杜小弟不解道:“为什么啊……四姐不是嫁给沈先生了吗?她不能拿些钱来给我们吗?那我们就不用再下雪天卖豆腐了……” 杜阿娘只觉得直坠冰窟,她重重拍了儿子一下,厉声训斥:“你自己没有手脚吗?卖豆腐怎么了?赚的少也是凭自己赚来的!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是你姐姐,你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的尾音颤抖着,不晓得是在质问儿子,还是在质问以前的自己。 看她动怒,杜小弟连忙认错:“卖豆腐很好的,阿娘不要生气,我只是不想阿娘太辛苦,以后不会再这样想了……” 因为沈钰安下了傀儡咒的缘故,杜小弟不再顽皮,很听杜阿娘的话,书院那边也是他自己不愿再去。 杜阿爹被官差带走,家里只剩下母子两个,他就想着磨豆腐卖豆腐的活不能让阿娘一个人全包,反正自己读书也没什么天分,倒不如在家帮阿娘卖豆腐。 可是傀儡咒也不能改变他的一些固定思维,比如他不想让阿娘辛苦,第一反应不是自己努力长大帮母亲分忧,而是指望嫁出去的四姐从夫家带些钱财来接济。 傀儡咒也许会让他变成一个孝顺的人,却无法让他成为一个品德好的人。 杜阿娘努力平稳呼吸,不再看自己以前当眼珠子疼爱的小儿子,她想到以前乖巧贴心的妙杏和妙果,眼眶就忍不住地酸热。 成衣店里走出来一对璧人,高大的男子为身边的夫人戴上了帽兜,两人撑着一把油纸伞遮雪。 妙果长高了些,被沈钰安牵着手跟在身边,头顶已经能和他的肩膀一样高了。 只是看见杜阿娘和杜小弟时还是呆呆的,好像是在回想他们是谁,没看多久就被揽住肩膀带走了。 杜阿娘看着他们渐行渐远,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这就很好了,果子,以后沈先生那里才是你的家,是阿娘对不住你们姐妹,不再打扰你就是阿娘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妙果将提在手里的包裹放进小荷包里,听见沈钰安问她:“不让你见家人,会不会不高兴?” 不高兴吗? 妙果摇摇头,只是看见他们就会想起还欠沈钰安很多钱的事,她如今把他当做亲近的师兄,但救命的恩情是万万不能忘的。 沈钰安等了片刻,等来一朵娇嫩的蔷薇,在冬日的风雪中颤动着花瓣,散发着更加纯粹浓郁的灵气。 妙果伸着手等他拿,声音还是小小的:“师兄有师兄的考量,让我继续装傻也有您的道理。” 这个确实是有道理,人类对于傻子是否尽孝总是宽容的,如果妙果不傻了,就不能和以前的家彻底断开关系了吧。 伞面微微倾斜,玉白的手指拿过了嫣红的蔷薇。 妙果有事没事就把灵力外化成花朵送给师兄,就导致沈钰安持续不断地吸收她的灵力,修为升到金丹后期,隐隐触碰到了元婴期的瓶颈,她自己反而没什么动静。 真正意义上做到了修炼是给沈钰安修的。 把蔷薇藏进袖中,沈钰安给妙果整理了一下帽兜,声音温和:“准备准备吧,咱们过几天出发去锦州。” 玉板碎片似乎并不会对妙果不利,反而是连带着他一起受益。 既如此,就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小地方了,出去碰碰运气,万一能够集齐碎片,距离飞升也就更进一步。 另外……小师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对那个母亲失望伤心的,带着她出去走走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妙果不晓得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事,看他生气那么久,还把山雀挂在厨房烟熏火燎,险些熏成腊肉,还以为真的不能去锦州了呢。 他骤然松了口,妙果愣了片刻,点头说好。 沈钰安去铁匠铺也没做别的,在一堆农具中路过,最后随意地挑了一把砍刀,看着像过年杀猪剁骨头的刀,笨重粗犷,与他这样的文雅公子十分不相称。 铁匠也没想到神仙下凡一样的沈状元是来买菜刀的,一时之间觉得自己手艺也太差了,怎么打出这么难看的东西,都不好意思卖给他。 然后神仙一样的沈钰安就一口气拿了两把这样的菜刀。 “……”妙果和铁匠一样不解。 出了铁匠铺的门,这把刀就进了妙果的小荷包,沈钰安同妙果预备回家。 雪花静静地落,势头不算大,地上也不曾积起白色,妙果低着头走路,心里默默念叨着各种符咒的咒文。 冷不丁地,脚边出现了一只冻得青紫的手。 在它抓到妙果的鞋面之前,一道灵咒已经化作三枚钉子牢牢钉住了这只手。 “做的不错。”沈钰安赞赏道。 还挺意外,小师妹看着在发呆,原来反应并不迟钝。 妙果被夸,有些不好意思。 她这纯属是挨傀儡的打挨出习惯来了,身体会比脑子更快做出应对。 地上的手被钉子贯穿,痛苦地蜷缩一下,却不能合拢,也没有鲜血流出来。 这只手的主人“啊啊啊”地惨叫起来。 妙果朝着师兄的方向退了两步,才看见趴在地上的是个书生模样的病痨鬼。 它藏身在一堆杂物的缝隙里,只露出来一只手要抓妙果。 “你要做什么?”妙果问它。 病痨鬼仰着脸,眉目依稀可以看出生前也是个周正的男子,如今眼底有着浓重的青黑,脸颊凹陷,乍一看真会把人吓一跳。 “姑娘,小生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姑娘收了神通吧……” 它抓住自己被钉住的那只手的手腕,痛得魂体明明灭灭,勉强跪起来给妙果磕头。 这显然是个死去不久的魂魄,情绪激动起来就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 妙果挥散符咒,病痨鬼爬起来,朝着两人作了个揖,露出个怯怯的笑:“敢问二位,可知沈状元家在何处?” 它做人时这幅神情都会显得好欺负,更不提如今它一张青白疲惫的鬼面,看上去好像一个小孩跑过去,活人的阳气就能把它撞散了。 妙果问是哪个沈状元。 病痨鬼语气不自觉带了点骄傲:“就是无双镇的沈状元呀,十里八乡就出了这一个状元,当初我同他一块儿县试的呢!”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5节 沈钰安:“……” 所以呢? 这个愚蠢并且他一点印象也没有的鬼在骄傲什么? 第38章 38.囚灵·开篇 妙果悄悄地退到师兄身后,等他亲自来处理这个据说和他一块县试过的病痨鬼。 沈钰安垂眸看妙果挪来挪去,眼见人要跑到伞外面去了,他心里有些不悦,换了只手拿伞,将她拢在伞下。 “在下沈钰安,阁下有何指教?” 他心不在焉。 小师妹怎么还退? 病痨鬼听他这样说,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半晌,想来是认出来了,它激动又腼腆,结结巴巴地在怀里摸索。 “沈状元!我、当年我没考过,回去又埋头苦读,但今年还是没过……我就想,想让您给我指点指点……” 可它摸了半天,也没在怀中摸出什么,它愣住了,又看向沈钰安,突然反应过来。 “啊,我、我已经死了,我的文章也不曾带来……” 沈钰安其实对于这小鬼如何并无耐心,只是想到自己时不时地出去走,书院老是停课也不好。 可惜镇上没有其他再能教书的先生了。 如今看来这个病痨鬼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无碍,你可随我去镇上书院一趟,将你的文章再写一遍就是了。” 失落的病痨鬼闻言重新燃起希望:“真的吗?那、那就多谢沈状元了。” 于是病痨鬼就跟着两人过桥,沈钰安带它进书院,吩咐妙果自己撑着伞先回家。 病痨鬼进了讲室,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揣着袖子不知怎么提笔,因为是个普通小鬼,它是不能实际触碰这些东西的。 沈钰安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木头小人,叫它附身进去,好歹有个媒介可以提笔写字。 “这,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成功附身的病痨鬼摸了摸自己的木头身子,竟然和它生前的模样相差无几,它忍不住喃喃自语。 端坐在桌案前,它铺开纸张,抓住这个机会奋笔疾书,沈钰安就折身一一打开了窗户。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病痨鬼放下了笔,呈来一篇文章,沈钰安粗略扫过一眼,大致是些古籍典藏的大乱炖,夹杂着令人牙酸的一些大志向。 文不对题,也无出彩之处。 病痨鬼不是小师妹,沈钰安说话也就不委婉了。 “你这么写,就算考官看你可怜,勉强让你过了县试,后面的考试也是过不了的。” 病痨鬼也知自己写的不好,虚心道:“我亦知其中不足之处良多,还请您指点。” 沈钰安才不会立刻指点它,鬼物流连人间,多半是因为心中执念不散,执念散尽,它们就自发前往阴司了。 若是此时点醒这个病痨鬼,谁来替他教书? 指尖敲了敲窗棂,他将宣纸还给了病痨鬼,与他温言道:“不如这样,你留在这个书院,我给学生授课时你旁听,这里的手稿书籍你都可以翻看,待你有了新的感想,再写来我看。” 病痨鬼觉得这一定是沈状元要对它进行长期指导了! 当下感激涕零连声说好,俨然将沈钰安当做老师看待了,沈钰安挥挥手叫他不必客气,补充了一句:“我也不收你束脩,我不在时,你便替我授课,教这里的学生读书习字便可。” 病痨鬼大惊失色,话都说不好了,青白的鬼脸扭扭捏捏就差羞得通红:“这,这怎么好,我学问尚浅……以前都是自己闷头读书,怕教不好他们。” 沈钰安却道:“无妨,几个黄口小儿,若是他们提问你也不会,就记在纸上等我回来再说。” 因为掏出来的木头小人只有雏形,沈钰安要拿回竹楼再雕刻精细一些,小孩子眼睛尖,保不齐有什么破绽被看出来,到时候又有一堆麻烦事。 病痨鬼就畏畏缩缩地跟着他,进了院子又蹲在院门口不敢往前。 它看见先前那位有着厉害神通的姑娘从楼上下来与沈状元说话,还递给他一个暖手的炉子,沈状元解下大氅,揉揉她的头,神色放松地回答几句。 两人举止亲密自然,形容也般配,想来是夫妻无疑。 这可真好啊。 病痨鬼蹲在地上,雪花穿过了它,并不能在它身上堆积,它吸了吸鼻子,虽然做了鬼不会冷,但还是习惯性地搓了搓手臂。 这时,有人点了点它的肩膀,病痨鬼大惊! 什么东西居然能碰到它! 原来是妙杏,她提着篮子,重新变得毛绒绒的红毛狐狸躲在篮中,半截尾巴尖儿从覆盖的蓝色碎花布底下露出来晃悠。 病痨鬼转个身就被强大的怨气给吓倒了,它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爬起来求饶,以为是自己招惹了什么不能招惹的存在:“对不住对不住……请您放过我吧……” 妙杏莫名其妙的,只好绕开它,妙果听到动静出来,正看见红毛狐狸从篮子里露出头看热闹,嘴里还咀嚼着什么东西,看起来血淋淋的。 “这是……狐狸,你在吃什么呢?” 红毛狐狸“咕咚”一口咽下嘴里的东西,舔了舔嘴巴周围的血肉残渣,才回答妙果的问题。 “吃小鬼,妙杏陪我捉的,咬一口嘎嘣脆,你吃吗?” 地上的病痨鬼快吓得再死一次了,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口感是嘎嘣脆的。 妙杏把红毛狐狸的头塞回篮子,对妙果解释道:“不是,它在吃山蛙,刨土刨了很久才找到一只。” 红毛狐狸的尾巴又从篮子里掉出来晃悠,声音闷闷的,但这不妨碍它美滋滋:“要过冬的山蛙尝起来可肥可香了,比小鬼可好吃的多……” 妙果赶紧向病痨鬼解释它是安全的,这里没人或者妖吃小鬼。 病痨鬼这才战战兢兢地缩在晾衣杆下不动了,看着拥有木头身体的可怕怨鬼——妙杏,她把篮子里的红毛狐狸放出来,提着剩余的野菜进了厨房。 不多时她又穿过廊檐去找妹妹,经过窗户底下时被一株植物缠住脚腕,弯腰抱起那个小陶盆,把陶盆带进屋里了。 这真是很奇怪的一个地方。 病痨鬼牙齿打颤,觉得它可能是还没死透,不然怎么还在做梦。 妙果从身上摸出一把刻刀递给师兄,他便索性坐在一楼改造小木偶了。 屋里烧起了炭盆,用木头架子支着,可以保护竹楼的地面不被烫坏。 红毛狐狸隔着鸟笼用爪子去抓生无可恋的山雀,混进屋里取暖的人参精在旁边不停地用触须拍小陶盆,还发出“嘿嘿嘿”的得意笑声,生动演绎人类的“捧腹大笑”。 将恍恍惚惚的病痨鬼打发到书院去后,沈钰安将自己的鼎炉给弄到楼下来。 拿出了铁匠铺买回来的两把笨重砍刀。 妙果看着他将刀丢进炉子,燃起灵火便不管了,觉得好奇,便问他要做什么。 “给你炼个防身武器。” 两把菜刀吗? 妙果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以后遇到妖物,自己一手一柄菜刀砍得血肉横飞的模样,这似乎在形象上有些不美观。 但总比没有好。 这是头一次,妙果看见师兄用鼎炉炼器,整整一下午,在考察她背书写字画阵法的间隙里,沈钰安开过两次炉,往里面丢了些奇怪的东西。 有泛着寒光的蛇牙,有缠成一团的白色丝线,也有烧坏了的龟甲,他甚至把今天才收到的蔷薇花儿丢进去了。 围观的红毛狐狸捂着眼睛点评:“你这学的……不像炼器,像是要炼蛊。” 一边说一边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狠狠抓住痛扁一顿真是可惜。 沈钰安盖上炉盖,闻言才被提醒了似的,他抓过红毛狐狸微笑道:“我才想起,你是千年狐,皮毛的坚韧也不输三百年的龟甲……” “?你给我放开,我可是长辈!”红毛狐狸拿尾巴对着沈钰安指指点点。 妙果见师兄不像说笑,立刻从小荷包里掏出一个小毛球双手递给他,试图用这个小团子换回可怜的红毛狐狸。 “师兄要不先用这个吧……红毛狐狸养一养还能继续掉毛,一次剥了皮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不久前红毛狐狸掉毛时候妙果存的了,那时候就想着这么漂亮的毛毛丢了怪可惜的,才戳成一个小毛球收起来。 沈钰安丢开红毛狐狸,叮嘱小师妹不要乱捡脏东西。 红毛狐狸气得去啃人参精的小陶盆。 “……” 再开炉就是两天后了,妙果收到两把漂亮的弯刀。 弯刀通体是雪亮的银色,每一把都只比妙果的小臂长一点,刀柄处凹陷的红色纹路正是纠缠的蔷薇花枝。 入手轻巧,比用来砍傀儡的木剑稍重,刀刃却锋利至极,妙果摸来摸去爱不释手,圆圆的杏眼里都闪出细碎的星星。 “炼得真好看啊……” 妙果两手拿起弯刀,相互碰了碰,刀身发出嗡鸣声。 一点也看不出原来笨重灰扑扑的样子了!很难不喜欢! “我炼出的东西,可不止是好看而已。” 沈钰安从背后拢住妙果,捉住她的手腕将两把弯刀贴在一起。 “在心里试着让它们合拢。” 妙果照做,更神奇的事发生了! 两把短弯刀竟然随着妙果的心意融合成了一柄长刀,相比短刀的精致耀眼,它显得朴素至极,黑色刀身内敛,刀锋雪白,手柄处依然是缠绕的蔷薇纹路。 “短刀带有蛇毒,但不会伤你,长刀坚韧,削铁如泥,若是有看不顺眼的妖物,直接砍它。” 沈钰安把人松开,任她自己打量。 “如何,喜不喜欢?” 妙果喜欢坏了。 没忍住兴奋,一手拖着刀,一手回身克制地搂住师兄的脖子,说了一连串的谢谢师兄。 沈钰安抬手揉了揉她的后颈,嘴角也勾起来。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6节 真是奇怪,分明并不饿,但怎么感觉小师妹又变得香甜可口了? 第39章 39.囚灵(一) 欣喜得忘形之后,妙果赶紧从师兄怀里出来,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又有点忧虑:“可是,师兄让我学的不是蓬莱剑术么?” 怀中骤然空了,冷空气灌进来,沈钰安觉得胸腔无端发冷,拢了拢袖缓解不适。 “无妨,刀剑之类所差无几,都不过是防身和进益修为的门路,适合才是最好的。再者说,给你木剑让你学,你不也只学会了劈砍么?” 妙果这才放下心,有了趁手的武器,熟悉手感之后还能转出漂亮的刀花来。 她给这两把弯刀起了名,叫做双月,喜欢得不肯离手。 其实那日又见母亲和小弟,回来后妙果夜里总是做梦,梦里恍惚她并没有遇到沈钰安,而是被关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要伺候面目模糊的男子和照顾哭闹不休的孩子,忙得脚不沾地。 这样的日复一日的折磨永无休止,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后来她洗衣舀水时临水自照,惊觉自己居然变成了杜阿娘的模样,形容枯槁,眼神灰暗,如同行尸走肉。 梦醒之后妙果就吓得不敢再睡,连夜打坐吸收灵气,不敢有一点怠慢,只是内心的不安感如影随形。 她不好对沈钰安讲,也没和不知家人近况的妙杏说,直到今日拿到了沈钰安给她的双月。 这仿佛是与过去的日子彻底划开界限的证明,证明她已经彻底不再是命如蜉蝣的小傻子,手握双刀,触之微凉沉重,却犹如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沈钰安占着一个可以囚困她的夫君名头,但他告诉她只管肆意生长,好像什么事都可以给她兜底。 妙果一直认为他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如今看来,不管他如何思量,她待他便不能如此了。 沈钰安是她新的家人,“师兄”不再只是一个称呼。 闲来无事,沈钰安便敲定了出行的日子,上午开炉赠刀,下午丢给妙果两把刀鞘说要出发。 两个木质刀鞘,外头裹着一层蟒皮,只能确定不是他自己蜕的皮,摸起来蛮结实。 再次将小荷包塞的满满当当,确保不会挤坏变成木头小人的三姐,妙果爬上了马车。 说起来,这马车还是与蔺游分别时他留下的,平时请镇上的养马人专门照看,他对着沈钰安再三请求说出门用这个马车,不然留着也是白留。 冬日到了,刚好派上用场。 沈钰安就算自己不怕冷,也得考虑考虑小师妹。 红毛狐狸自发跳到妙果的肩膀上,山雀的笼子也挂到了马车前头,想了想不能厚此薄彼,人参精的小陶盆都搬进了妙果的小荷包。 沈钰安被迫拖家带口,眼皮掀了掀,并没有反对,劝说自己只当是多带了些储备粮吧。 师兄驾车,妙果帮不上忙,一个人待在车厢里,想了想,趁着还没开始晕,她将矮桌推到角落,在宽阔的车厢里铺出个熟悉的碎花被小窝,抱着红毛狐狸卷进被褥里睡了。 双月被妥善放在枕下,触手可及。 马车轱辘转动着,渐渐远离了无双镇。 沈钰安握着缰绳,同山雀闲聊,问它以前从哪里来。 山雀在笼子里跳了两步,展开翅膀比划:“我家就是云山的啊,非常大非常大的云山——” “那你是如何寻到山灵处的?又赖在我家不走?” 听了这话,山雀的豆豆眼就变得雾蒙蒙的,伤心道: “我其实离开云山很久了,鹿女让我下山寻找失踪的山灵,我就跟着隐隐约约的感应走,找了好多年,前不久才感受到了山灵的力量。” 中间它跟丢了好长时间,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被凡间的猫和蛇欺负,险些就不能等到山灵力量觉醒。 沈钰安是个决计不会怜爱弱小的人,所以他也不给山雀悲春伤秋的时间。 “鹿女和山灵都是云山的鹿妖么?听来感情应当不错。” 也许同小师妹和她短命三姐一样,分开半天都为难她们。 山雀叽叽喳喳:“是呀是呀,当初我同她们一起在云山修行,山灵任职时还是我给衔的花冠!场面特别、非常、极其的壮观!” 一只还没有拳头大的山雀,学了点人话就要不停地说,沈钰安策马拐上官道,顺手用灵力把山雀的喙给粘住了。 这次的行程不急,沈钰安也就走走停停,走哪算哪,大致朝着锦州的方向去。 路上能找到人家或者客栈就借宿,找不到就随缘生个火堆,反正他不吃不睡,顺便帮需要散心的小师妹练习辟谷。 拖拖拉拉走了半个月,妙果已经不会晕车了,就开着车厢的门看师兄怎么驾车。 以前不觉得无双镇偏远荒凉,因为她从没走出过那里。 一路往南走,路过了不少县城,见识到一座场面稍微大点的酒楼,惊叹许久,同木头小人妙杏讨论里面的厨子到底要做多久的菜。 妙杏喜欢在厨房做菜,投喂妹妹是很有成就感的事,但一想到要在灶膛前日复一日经年累月的待也忍不住面露难色。 红毛狐狸听她们交谈,颇有经验和阅历地开口:“虽说人生百态,依我看,疾苦才是人间的常态。” “为了讨生活而去做饭,再喜欢做饭也很难忍住厌恶和疲惫了,这么看果然还是生吃比较好。” 妙果才隐约感知到人间疾苦的片面含义,听到后半句忍不住被带偏:“也不是,人有人的吃法,和妖兽有区别,不能说哪个好哪个不好,你不是也喜欢人类做的咸菜么?” 红毛狐狸想想自己好像是有些文不对题,但它不承认,像个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冷不防瞅见路边一个褐色的布包,湿润的黑色鼻尖动了动,用爪子拍拍车厢的木板。 “那里有个人类小孩儿。” 此言一出,沈钰安便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了。 直接走掉未免太不近人情,让小师妹学得冷酷无情就不好了。 停了马车,妙果跳下来,靠近那个枯草堆里的布包,红毛狐狸跑得快,爪子拨弄一下,果然看见布包里裹着一个气息微弱的婴儿。 “哈,我就知道,又是个女孩儿。” 红毛狐狸看完了,又笨拙地把布给她包回去,但两只前爪对付不了柔软的襁褓,女婴冻得有气无力哭起来。 它一时没有办法,只好拿自己当成褥子给她拢着,暖烘烘的肚皮贴在女婴身上,大尾巴卷着人不叫漏风。 这条路两边都是桑树田,附近瞧不见人家,前不久才堆积的雪开始融化,这个孩子就在勉强干燥点的枯草堆里躺着。 也许遗弃她的人有些舍不得她受苦,但更多的是狠心,不考虑这个孩子有没有可能被冻死或者被野兽吃掉。 红毛狐狸就是野兽,不过它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拢在皮毛里,催促妙果过来把小孩儿包起来,它的毛要被她抓掉了。 妙果蹲下来,红毛狐狸飞快顺着妙果的手臂爬到她肩上,绕过头看妙果把女婴包起来。 散开了一会儿的小棉被没有红毛狐狸的皮毛暖和,女婴不安地哼唧,眼睛都没整开,瘪着嘴巴要哭。 妙果为难地把她捧起来,怎么抱都怕把她摔了拧了。 “这,这怎么办啊?” 她僵硬地抱着这个小家伙回去找师兄。 沈钰安既不曾抱过孩子,也没打算抱抱这个仿佛马上就会死去的的小东西。 小师妹把孩子抱过来,在他眼里是一个小东西提着另一个小小东西,画面有点好笑。 “先带着吧,等到了下一处有人的地方,看看能不能给她找个家。” 车轮子又转动起来,妙杏变大了身体,紧张地看着妹妹臂弯里的女婴,问重新趴着打哈欠的红毛狐狸:“她怎么一直哭啊?是冷还是饿?” “也许是饿了,不知道一个人在草堆里躺了多久,也没被野狗叼走。” 妙果凝出一朵小花,将花瓣扯下来喂到女婴的嘴里,花瓣入口即化,甜甜的灵流止住了哭声。 “真的不哭啦!”妙杏没忍住用手点了点女婴的脸颊,女婴却不适地别开头,又要哭闹。 “啊……” 妙杏收回了手,做错事一样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腕。 她已经死了,怨鬼的气息让这个孩子下意识感到讨厌和害怕。 “……她怎么能这样!” 妙果不高兴了,她把女婴推到红毛狐狸的怀里,抬起它一只前爪压着,自己拉起妙杏的手,意思是不要这个孩子了。 “她是个讨厌的小鬼,不知道你很好。” 没有了甜甜的灵力花汁,女婴又祈求似的哼唧起来,但妙果就是不理她。 红毛狐狸无奈地舔了舔女婴的脸,力道轻柔,用爪子把吃了一半的花给女婴拨拉到嘴边。 妙杏得妹妹安慰,摸了摸她的头,眼睛笑弯道:“她还不懂事,你同她生气做什么?不气啦。” 车厢门一直是敞开的,沈钰安听见她们的谈话,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师妹一直挺护短,只是护短的对象好像只有那个短命姐姐,也不知何年何月,她愿意为自己也生气一回。 第40章 40.囚灵(二) 他们走过桑田,又寻到一处村落,村口有个女人嚎啕大哭,单薄的衣服胡乱裹着,一个高壮汉子扶着一老妇,正厉声呵斥,叫她不要丢人现眼。 红毛狐狸竖起耳朵偷听,原来是这家婆婆嫌弃儿媳妇生了女娃,叫儿子瞒着儿媳妇偷偷丢了小孙女。 丢了孩子的妇人是头胎,怀胎十月,纵然是个不被期待的女孩儿,也是她的心头肉,发现孩子被丈夫丢弃,一时间心如刀割,哭得不能自控。 “……” 妙果看了看襁褓中睡去的女婴,又看向神色轻松的沈钰安。 “真是凑巧,将孩子还给她的母亲吧。” 说实话,沈钰安自认不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冷漠无情,却不希望妙果也被养得铁石心肠,人类心存善意就会有弱点,有软肋的小师妹才不会脱离掌控。 捡起来这个孩子是为培养妙果的善念,可沈钰安并不打算为这苦命的小东西花费太多心力,人各有命,她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与他们又有什么必要的干系呢? 妙果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孩子过去,那汉子看着熟悉的布包,一时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嚷嚷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多管闲事?” 他高高壮壮的,想把妙果赶走,不叫她接近地上的察觉了什么而双眼渴望却又不敢置信的妇人,他扶着的那老妇打量着妙果价值不菲的纯白大氅,双眼放光。 嘴巴一张就要冲出来说什么,但她惊悚地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了。 沈钰安跟在妙果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手套,笑道:“过路人罢了,在桑田捡到一个女孩,不忍心看她冻死,顺手便捡来,不想这就替她找到父母了。” “怎么,难道不是你家的孩子吗?” 妇人颤抖着手接过布包,见到自己虚弱的女儿,眼泪打湿襁褓,不断亲吻孩子的额头和脸颊:“阿娘的宝贝,是阿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7节 老妇急切地拍打儿子,汉子才发现自己老娘说不出话了,急得大喊大叫,地上的妇人却一抹眼泪,抱着孩子走了,汉子左右为难,想去追,又不放心亲娘。 远远看热闹的村人交头接耳。 这个妇人以后会如何,她的女儿以后会如何,这一切都与妙果他们无关了。 还了孩子,沈钰安片刻也不停地就拉着发呆的小师妹上马车走人。 他是带人出来散心的,可不是添堵的。 妙果趴在被窝里左右睡不着,三姐也无话,重新化作木头小人被收进小荷包,红毛狐狸觅食去了,吃饱了自然会跟上来。 摸了摸枕下的双月,妙果心里才好受一点。 我可不是爹娘说不要就不要的小傻子了,我现在是师兄的灵力罐子,是有自保能力的蓬莱弟子。 往后我会更加厉害,不仅可以决定自己,还能保护三姐,保护师兄…… 她这么想着,把被窝换个方向,趴到车厢门口,悄悄攥住沈钰安的衣袖。 “怎么,还在想那个只会哭闹的小东西?” 本来好好的,此刻又闷闷不乐,沈钰安想不出其他原因,但他不觉得自己做法有什么问题。 把妙果教得太善良也不见得是好事,圣人才会不论什么不平之事都去管一管,不过一般都落不到好下场。 “也没有,就是,我原来以为无双镇之外的世界是不同的,”妙果扣弄着师兄袖摆上的花纹,淡淡的茶香侵袭,舒缓她的不安和揪心,“镇子里的很多女孩都过得不好,她们不能去书院,要不停地干活,有时候不像人,更像牲畜。”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蔺游公子调查的那个案子,会有那么多的姑娘失踪,是地方太小了吗?所以官老爷管不过来,我以为是这样。” 妙果翻个身,茫然地看着车厢顶部:“可是我们走了这么远,我见到的还是这样,女孩见不得人一般藏在家里,绑在田里,动辄打骂,长大了就会被嫁给根本不认识的人,好像根本不会被爹娘当成家人。” “我又以为是姑娘们做错了事,可那个孩子,她为什么会被丢掉?她才这么丁点大,还不会犯错。” 妙果比了比自己的手掌,那个对三姐不礼貌的小家伙只有自己的小臂长,硬要说的话,她能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不过是需要人照顾她活着。 她读的书不多,学的道理也不够,所以她想问问见多识广、知识渊博的师兄,到底是为什么呢? 沈钰安也不能回答她,因为他也没弄明白是为什么。 在妖兽的世界里,雌性是决计不会被像人类女子这样被欺压摧残的。 “可能是因为最开始,大约有八百年那么久吧,那时候出现一批自私狭隘的小人,”他回想着开口,“他们害怕被超越,自卑又贪婪,就只好用犀利的人言束缚女子的成长,不爱自己思考明理的蠢货听信了,就用更强壮的躯体压制女子,逼迫她们臣服。” “是师父说的,他说一千年前,修仙门派还未凋敝的时候,就有很多厉害的女修,她们强大且难以超越,没有小人敢在她们面前说些难听话。” 白水河伯以前总爱跟沈钰安絮叨旧事,那时不爱听,不想这时候居然要拿来给小师妹讲,记忆囫囵吞枣,故事就讲的干巴巴。 “后来修仙的时代过去了,人间就战乱四起,帝王统治延续了几百年后,出现那些小人谗言,大多数人类女子的苦难便开始了。” 妙果爬起来,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听他说话。 沈钰安垂眸看见,心底一软,对她道:“你以后不会再陷入这种苦难,你会是最厉害的小仙子。” 就算不厉害,也还有他护着呢。 妙果闭上眼睛,慢慢地把头埋进膝盖,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从出了路边捡人的事,沈钰安就不爱走小路了,沿着官道行走,又用半月,到达繁华富庶的锦州城时,正逢年关。 傍晚入城时街上还有很多人在忙着采购,人来人往,喜气洋洋,热闹极了。 小镇里只有专门的街道才有铺子,但锦州城里琳琅满目全是商铺,道路宽阔,井然有序,卖的东西也多,叫人看花了眼,每家都挂起红灯笼,处处透着过年的喜庆和欢乐。 “明天就要除夕了啊。” 妙果小声感叹。 “不若我们在此租个宅院,一同过个年?”将马车交给客栈店小二,沈钰安牵着妙果去找他们订的房间。 他的手是热的,温度染在妙果凉凉的皮肤上,有一种烫伤的错觉,这跟他的火灵根有些关系。 沈钰安是不过除夕的,他一个人怎么都是过,倒是白水河伯没有离家出走时会在除夕提个红灯笼来找他下棋,为了表示自己是正常的,沈钰安会象征性地把那个红灯笼系在廊檐下。 他走后,沈钰安就连这表面功夫也省下了。 如今随口一说,妙果也不是很执着过年的人,摇头说不用麻烦。 客房宽敞漂亮,和以前住过的比起来更干净,陈设也多种多样。 推开窗户,街道上的红光暖暖地映在妙果的脸上,天上炸起了绚丽的光芒,“啪”地炸响后又消失。 “师兄!那是什么?” 妙果惊叹道。 沈钰安解下大氅,倒了杯茶润口。 才不紧不慢地回答:“烟花,好看吗?” 妙果头都点不过来,把三姐也放出来一起看,一人一鬼趴在窗户处,伸着两颗头小声惊呼。 “我从没见这样多的人……快看那些铺子,好多有趣玩意儿!” “这里太大了吧!到处都很漂亮啊。” 过了片刻,房门敲响,店小二送来一碗面,热气腾腾地卧着一颗鸡蛋,转着圈铺着整整齐齐的肉片。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香气扑鼻的汤汁是辣红的,看一眼便叫人口舌生津。 这里需要吃饭的只有妙果,她被提到桌案前,捏着筷子不好下手。 “太丰盛了,吃不完的。” 而且,它怎么比同普通的面长得更隆重呢? 沈钰安托着腮看她,不容拒绝道:“吃多少算多少,这是我的长寿面,你不吃,我就没有长寿福气了。” “!” 妙果确实不知他的生辰,这也太突然了,她是不是要准备准备什么啊。 可是该怎么给师兄过生辰?她实在没有这方面经验,要不下去买个面团捏的寿桃? 脑袋里百转千回乱糟糟,妙果勉强捏住一根清晰的头绪。 “可是,师兄的面怎么是叫我吃……” 不该是自己吃吗?她若吃了,师兄怎么沾到福气呀? “无妨,今日还不是我生辰,除夕夜才是,只是刚巧想到,就让你提前替我吃吃。” 意思是今天不吃明天也得吃。 这么看来,这是一碗重要的面,妙果严阵以待,一口也不敢断回碗里,小口吸溜着吃完了。 沈钰安看着她吃,满意了,拂袖站起身。 “这间房留给你,我另开一间,你不是一直想泡泡水么?待会儿会有婆子上来送水。好好休整一夜,明日我们去云山。” 妙果送走师兄,等热水送来,好好地洗了洗自己,虽然清洁术会保持身体洁净,但这一路颠簸,她真的需要泡泡热水好好睡一觉。 第41章 41.囚灵(三) 寒冷的冬日,温暖的房间,妙杏给妹妹绞干头发,又回到小荷包里。 她做了鬼后就再没同妹妹一起睡觉了,就算不是本意,怨气总会对活人不利。 桌上的油灯留着,放出来警戒四周的人参精睡得冒泡泡,时不时地还抖落抖落自己的叶子,好像做了什么美梦一样。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 细微的摩擦声响起,衣袂飘飞带起的风让微弱的灯火急速跳动起来,人参精睡出来的泡泡破碎,仿佛是要醒了。 温柔的灵力拂过,白胖的小人参挠了挠叶子继续睡了,油灯也恢复了平静。 床里的姑娘浑然不觉,油灯投射出的纤长黑影笼罩了这小小的空间。 “……” 妙果睡着睡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被窝变冷了,有什么缠住了自己的双腿,越缠越紧,脸颊还贴在凉凉的,很坚韧的什么东西上。 这致命的熟悉感。 但疲懒的睡意粘住她的眼皮,妙果没有反应。 下巴被抬起来,温热的呼吸扑在面颊上,有一只手捞过她的腰,紧接着,咽喉再次被含住。 “?” 妙果终于睁开了眼。 入目是正常的床帐顶,不正常的是她又被卷成了春饼馅,师兄披散的墨发滑进她的领口,凉丝丝的怪痒痒。 他含着她的脖子,没有下嘴啃,但感受得到忍得十分辛苦,抵在妙果锁骨上的喉结正艰难又渴望地吞咽。 ……到底是谁跟她说师兄不会再化蛇了? 红毛狐狸怎么回事,师兄你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根本不适合出远门啊? 此时怪罪不了觅食未归的红毛狐狸,妙果得先搞清楚为什么师兄又要啃她。 攥着沈钰安一缕头发,妙果没敢上去就摸他的头,小心地说话,免得咽喉起伏太大刺激掠食者。 “师兄?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眼前忽然一黑,妙果对上沈钰安的双眼,他又化作蛇瞳,冷白的肤色与漆黑的眼形成极致的对比,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好像将他们拢在了另一个空间。 “不疼。” 见香甜可口的小点心醒了,沈钰安同她邀功一样开口:“你放心,我只是含着你的脖子解解馋,没有咬你。” 妙果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被他冷白的胸膛吸引,晃眼的白皮,两片看上去很好啃的锁骨下是不夸张的、却不容忽视的胸肌。 因为自己的克制没有被夸,他曲肘又往下压,想要吸引小点心跑偏的注意力,两人之间瞬间近得呼吸可闻。 妙果立刻闭着眼抵住他的胸膛,触感温凉,柔韧,实在美好,但摸的人感觉自己不是很好了。 “师兄,你你你衣服呢……” 上次化蛇好歹还剩一件,这次怎的一件都没了? 妙果洗完澡只穿了一身纯白里衣,他这么不讲分寸地压上来,健硕的胸膛无可避免地压到两团柔软。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8节 他有些好奇,被止住动作,就去轻轻啃噬她的脸颊,低声问道:“你藏了什么?好软的团子,保暖用的吗?” 感觉好奇怪,他想解开小点心的衣服,看一看是什么样的团子,也许还会尝一尝,因为闻起来味道还不错。 心里莫名的躁动起来,他忍不住绞紧了那双滑溜溜暖乎乎的腿,尾巴尖将妙果的裤管推上去,蛇鳞焦躁地摩挲她的皮肤。 他忍不住开口商量,试图说服小点心同意自己的请求:“我可以尝……” “不可以!” 妙果第一次拒绝沈钰安,不知道他怎么回事,一直要蹭女儿家柔软的胸脯,她的脸颊染得绯红。 这也太奇怪了!师兄怎么变成这样了! 被拒绝了,沈钰安只好悻悻道:“好吧,那就不尝。” 等她睡着了他再尝。 毕竟他是狡猾的蛇,不达目标决不罢休。 妙果因为羞愤和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心慌意乱不停地推他,沈钰安也就放松地歪倒在她旁边,把人拢到怀里抱着,尾巴缠住小点心的双腿,手臂箍着她的腰身,下巴垫在她的头顶,懒洋洋道:“好暖和,好困,睡吧。” 这怎么睡得了? 妙果睡不着,脸红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对沈钰安说了“不”。 而处于危险化蛇状态下的他居然没有生气,没有要继续啃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还记得多少事…… 怀里的人渐渐安分,沈钰安睁开眼,低头预备做坏事,却对上妙果疑惑明亮的一双眼。 “……咳,好困,你怎么不睡。” 若无其事地恢复睡姿,沈钰安拍了拍妙果的后背,不自觉就把手顺着她的腰线摸到腰间的里衣系绳,下意识要扯,被妙果当场抓住。 妙果:“……” 你猜我怎么不睡。 计划彻底失败,大妖决定来点强硬手段。 沈钰安弓着腰背和妙果额头抵着额头,被抓住的那只作乱之手就揉捏她的耳朵。 “既然不困,那我们来说点正事,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我一睁眼找不到你,屋子里还冷得要命。” 他凶巴巴地,低沉地同妙果说话。 可惜此时再凶,妙果无论如何也紧张不起来了,她拢紧衣襟,同这不开化的半蛇讲道理:“是师兄你带我来的锦州,你还说天亮了出发去云山。” 只是还没来得及起床,她就在梦里被含住了喉咙。 沈钰安神色古怪:“我就是,你的那个,‘师兄’?” 大妖一点印象没有,他忍不住把妙果的胳膊腿儿都揉揉捏捏,发现除了想一口吃掉,没有想要教点什么的想法。 “好吧,暂且信你。”沈钰安还是决定信任她,因为上次她很好地帮助了他缓解头痛。 “那没事了,等我冬眠过后,再去那什么山。” 妙果:“……什么冬眠?” 是她理解的那个冬眠吗?蛇类和山蛙有的那种,春天的惊蛰到了才会结束的冬眠吗? “嗯,乖乖,陪我睡会儿。”他声音低下去,好像困得睁不开眼了,哑着嗓子又把新鲜出炉的“小师妹”揉进怀里。 ……妙果想说这绝无可能。 总之等到红毛狐狸循着气味找到客栈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妙果穿好了衣服在桌案前正襟危坐。 右手放在桌上,两姐妹相对而坐,盯着这手一言不发。 场面奇怪。 “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红毛狐狸跳到妙果的肩上,看清了沉默的源头。 一条银白色小蛇牢牢缠住妙果的手腕,把自己当成个蛇形腕镯,闭着眼睡得正香。 “狐狸,你不是说,师兄不会再长蛇尾巴了吗……” 妙果幽幽道。 如今不仅长了蛇尾巴,上半身都不是人了。 红毛狐狸一噎。 “你要不说,我还寻思沈家小子和什么蛇妖又生下一条小蛇呢。” 开个小玩笑缓解一下尴尬,红毛狐狸赶紧凑到她手边去,抬爪拨弄一下小蛇,小蛇动都不动,懒得搭理。 “我晓得了,”为了挽尊,红毛狐狸坐直身体,老神在在地开口,“阵法的作用改变了,导致他如今的身体里存在的妖力和灵力,二者互不相容,却也和平相处。” “灵气不足的地方,妖力会成为主导力量,他看上去和蛇妖就没什么两样,到了灵气充裕的地方,他就能恢复人形了。” 它可太聪明了,这么复杂罕见的情况都被看出来了,好优秀啊。 红毛狐狸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地摇尾巴。 妙果听了,不解道:“那他的记忆怎么回事,正常的时候还记得化蛇干了什么,化蛇却不记得人形的身份。” 红毛狐狸不以为意道:“也许是你说的,他不愿做人吧。” 妙果一愣,摸了摸小蛇,没说什么了。 万幸的是,沈钰安从不吝啬给妙果的银子,他化成小蛇睡觉,妙果就结了账自己出发了。 因为据山雀说,云山是个安全美丽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那里灵气也还算充裕,到了云山,说不定师兄能醒过来化个人形,最不济……拿个主意再冬眠啊。 在锦州城可以远远看到云山的轮廓,山体高大,占地宽广,从山腰开始就隐没在浓郁的云雾里。 马儿和妙果亲近,居然让她顺利地驾车跑起来了,嘚儿驾嘚儿驾地跑了大半日,妙果才到了云山脚下。 将马拴住,熟练地丢了个隐匿符咒,妙果预备爬山。 为此她甚至拿出来锦州的路上买的一身新行头,换上只到膝盖长的深绿色毛边衣袍,厚实的绒毛靴子一直把小腿也包裹住,再戴上一个可以护住耳朵的红色绒线帽——沈钰安买的时候坚持说这个会很好看。 将双月往后腰带里一插,活像一朵迎风招展小红花的妙果开始爬山了。 冬天的山路没那么美好,枯枝树叶在融化的雪水里腐烂,又湿又滑的很不好走。 山雀终于从笼子里出来,飞得忽高忽低,为妙果引路。 “我回来啦!我终于回来啦!哈哈哈咱们快走呀,山腰往上就是云山的修炼境地啦!那里灵气充足得不得了!” 妙杏怕妹妹出什么意外,就一直待在外面,她如今走路都是假动作,看着抬腿迈步,其实脚不沾地。 红毛狐狸给妙果减少负担,就趴在妙杏的肩膀上,砸吧砸吧嘴道:“这深山老林里,最吓人的居然是妙杏你。” 妙杏抱歉道:“啊,我有时会控制不住。” 还好这不会吓到这里唯一的活人妙果。 第42章 42.囚灵(四) 冬日的日光惨淡,映在没有化完的积雪上,折射出来的光看久了容易眼晕。 妙果挑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从小荷包里拿出水囊喝水,纵然修行之后身体康健,此刻也要累得喘不过气了。 云山太难走了,没有人为修出来的上山路,而且这山很大,妙果分明确定自己一直在往上爬,事实上山雀从高处飞回来告诉她还差得太远了。 她们堪堪离开山脚而已。 “这什么破地方,真有修行境地?” 红毛狐狸一步没走,却趴在大石头上一同累瘫,抱怨道:“我们走了好久!连一只能吃的兔子都没看见!” “真有,只是人类的腿脚走得慢……若是妙果能飞就好了。”山雀反驳道。 “我还不会飞,”妙果又摸出一张烧饼,掰开一半喂红毛狐狸,自己啃了一口细细咀嚼,“师兄说他也不会,正在琢磨,研究会了再教我。” 然后这个人现在变成了一条镯子,盘在她手腕上开始冬眠。 “……”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们的修行比偷师学艺还不如,很多功法都走的野路子,过程不知道对不对,反正结果差不离,譬如师兄随意的炼器方式。 红毛狐狸抱着半个烧饼啃,含含糊糊道:“唉,我真是……这遭罪的,教教你别的……” 妙杏控制身体踩到实处,枯草在裙子下摆划过,抖了抖裙子,妙杏叹息:“这身衣服不太适合山中行走,要是不留神跌一跤,也不知会摔成什么样。” 还好妹妹聪明,提早换了衣服。 妙果休息了片刻,又重新出发,越往上走越陡峭,出了掉叶子掉得差不多的树林,脚底一滑,她险些一路又滚回山脚下去。 “果子!” 妙杏及时拉住了妹妹,这才只是虚惊一场。 “我没事,没事。” 妙果爬起来拍了拍膝盖,哈着气扶正脑袋上歪了的绒线帽,发现自己滑倒的地方并不是泥土地,捡了根树枝拨拉开厚厚的枯叶,露出一块近乎平滑的石壁来。 山中多乱石,这样的平滑石头也不是没有,确定了不是人为,妙果就没再注意它。 “路不好走,慢些吧,反正也不急。” 红毛狐狸提议道,妙杏点头表示同意。 妙果嘴上答应,心里却惦念着缠在手腕上的沈钰安,继续拄着粗树枝闷头往上爬,妙杏就在她后面紧张地伸手,随时要接住她。 石壁非常大,妙果又惊险地滑了好几次,才慢慢又踩到了可以微微塌陷的泥土。 松了口气,妙果抬脚继续走,却不想一头碰在一层柔软的东西上,被弹得摔回三姐怀里。 “……这是什么?” 妙果面前的空气漾开水一样的波纹,她撞上去就好像一块小石子投入水面,涟漪在她退开后又恢复了平静。 有一道透明的隔膜挡住了去路。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39节 “什么也没有啊。” 山雀飞来飞去,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的身躯在隔膜里外穿行自如,是以不曾察觉。 妙果伸手碰了碰,不疼不痒的,但不能再进一步,她上不去了。 红毛狐狸见多识广,它从妙杏头上跳到妙果肩膀上,抬爪也去摸,白色绒毛的狐狸爪顺利穿过了隔膜。 “这是一层灵力凝成的结界,”它纵身一跃,整只都穿过了结界,左右转个圈,又跑回结界这头来,“妖可以过,妙杏你试试能不能过。” 妙杏听它的话走上前,迟疑道:“可我不是妖啊……” 鬼身带着木头身体一并穿过了结界,结果证明只有妙果不能过去。 妙杏走回来,也很奇怪。 “这是为什么?”妙果将粗树枝戳到前面,结界吞没了树枝,她干脆把树枝丢到结界里面去,发出一声沉闷响动。 伸手按在结界上,妙果小心地左右走了一段距离,发现这结界没有她能过的突破口,一点空隙都没有。 红毛狐狸看着她乱转,前爪垫着尾巴端坐,打了个哈欠:“也许是新的山灵设下的结界,妖一般不喜欢人类闯入自己修行的地方。” 这么解释就说得通了,这里只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人族,鬼都能过妙果却过不去。 “那怎么办?” 妙果摸了摸手腕上被自己捂热了的小蛇师兄,试图把他解下来,小蛇不愿意,解开了又重新缠上去,粘人得很。 山雀也愁。 “我好多年没回来,但是以前我们没有这个结界的,山腰还有人族修出来的神龛呢,那时候人类可以上去的呀。” 红毛狐狸吃惊道:“神龛?你们山灵这么大胆,自封为神享人族供奉?” 山雀扑腾起来:“不是不是!神龛是修给神明的!山灵是神明的信徒,继承神明的力量,偶尔会替祂去人间办事。” 左右上不去,妙果干脆走回来找个干燥地方听故事,闻言道:“你们的山灵不是在青阳镇吗?这个结界又是谁下的?” “这我知道,”红毛狐狸插嘴,“它们换山灵非常快,只要在任山灵离开云山超过半年,就会重新推选新的山灵。” 不然就凭妖物的寿命之漫长,怎么可能短短几百年就换到了第三百六十二代山灵。 妙果惊讶道:“所以,你们前面的山灵都去哪里了……” 别是都丢在人间了吧?不能吧? 仿佛有些羞耻,山雀不好意思道:“这个,嗯,有些是贪玩,去人间办事回来晚了……有些是自己不想当了故意跑走……还有些,就是青阳镇的山灵那样的情况了。” ……那你们这个换任规矩还挺合理的。 老这么待着也不是办法,妙果决定再顺着结界摸索,看看有没有其他上山的法子。 她倒是想让狐狸或者三姐带着沈钰安去山腰,奈何这小蛇怎么也不肯和她分开。 山雀展开翅膀先飞走了,它说先回去看看新任山灵是谁,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再想办法带妙果上去。 妙果挥挥手对它说再见,恭喜它终于回家。 “没办法,只能继续走了。” 妙杏叹气,捧起红毛狐狸让它爬上自己的肩膀,继续在后面保护妹妹。 时间不知觉间已经下午,太阳躲到云层后面去,林子里有各种鸟叫,热热闹闹的也不算吓人。 顺着结界走,妙果慢慢绕了大半山体,才发现云山之后还有一座矮一点的山头,两山之间好像还有一片湖,隔得远,只能看见湖水是黑色的。 也许是深一点的湖吧。 “那里好像有人。” 双手搭在眉骨处,妙果看到湖边有一排低矮的房屋,有人在湖边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里距离繁华的锦州城不算特别远,这些人总不能是住在这里的吧? 看了半晌,妙果想还是算了。 虽说冬日夜里寒冷,但她孤身一人,就算找个树洞猫一晚上也好过去这奇怪的地方借宿。 妙杏也是这么想的,叫妙果休息休息,晚些看能不能找个避风的地方凑合一晚。 一只灰毛兔子在附近蹦跶,人立而起,鼻头不停地耸动,好像是馋散发着灵气的妙果。 它馋灵气,自然也有兽馋它血肉。 红毛狐狸可算看见一只自己食谱上的活物,“嗖”一下窜出去撵兔子了。 这里灌木杂乱,妙果就抽出双月,砍掉碍事的树枝,为自己清出一条能走的路。 妙杏跟着她,捡一些干树枝,想着晚些堆起来,给妹妹铺一个能躺的地方。 浓重的血腥味儿就是此时飘到妙果的鼻尖。 风从山脚往上吹,在枝叶间穿梭,夹杂着虚弱的呻吟:“救救我……有没有人、救救我……” 妙果顿住脚步。 一人一鬼看向灌木丛,最终妙果走过去,双月化作长刀,锋利的刀气削开灌木,露出趴在后面的人来。 是个穿着云锦袄裙的年轻妇人,鬓发间是凌乱的珠钗流苏。 她虚弱至极,下身的裙子鲜血淋漓,一只狰狞的捕兽夹牢牢咬住她的左边小腿,流出来的血已经是暗色的了。 天寒地冻,她又血流不止,再没人救她,不是被野兽吃了,就是要在这里血尽而亡。 妙果上下打量着她,那妇人却是没注意妙果的,她已经神志模糊,却强撑着一口气一直在求救。 她不想死。 心中叹息,妙果先抬手催藤蔓捆住了她,这才慢慢挪过去把她拉到平坦的地方。 妙杏捡来的树枝铺了厚厚一层,再拿出妙果的碎花小被子团出个地铺,那年轻妇人被扶到上面躺着。 双月重新化作小弯刀,妙果举着刀开始一点一点切铁制的捕兽夹。 好在双月经过灵火淬炼,切普通凡铁如同切豆腐,没费太大功夫,那沉重的捕兽夹被妙果凭借蛮力取下。 血肉粘粘又撕开的声音清晰可闻,妇人疼得猛然睁开双眼,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叫出声。 她的眼神涣散,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获救,却不曾大喊大叫,潜意识害怕引来野兽。 妙果飞快地用灵力强行止血,将人参精从小荷包里取出来问它会不会治伤。 人参精从小陶盆里把自己拔出来,全身的触须都绕到妇人多出两排血洞的腿上,柔和的暖黄色灵光亮起。 过了许久,两排血洞勉强结痂,人参精累坏了一样收回触须,瘫在地上小幅度地起伏。 妙果把它放回小陶盆,给它撒了许多灵力,指头摸摸它瘪了点的脑袋,低声哄道:“辛苦你了。” 小人参精哼哼唧唧,叶子缠着她的手指蹭蹭。 第43章 43囚灵(五) 妇人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她躺在一个简陋的地铺上,一件料子极好的纯白大氅盖在身上,为她抵御夜间的风。 地铺不远就是被扒拉得干干净净的一块儿土地,小火堆烧的噼里啪啦,周围一圈没有一点会引燃丛林的可燃物。 一个带着绒线帽的小姑娘从火堆里扒拉出来两个圆滚滚的东西,捡起来又烫得丢了回去。 腿上的伤口是难以忍受的痛,但这是个好消息,证明腿有知觉,还有的救。 她不用死了。 “姑娘……多谢姑娘救我……” 妇人挣扎着想坐起来,身子没力气又躺了回去,妙果听到她喊,暂时放过了烧得黑乎乎的番薯,过来把人按住了。 “你还在发热,不要乱动吹风。” 她话也不多,给妇人拢了拢充当被子的大氅,就不再说话了,既不问她的来处,也不问受伤的缘由。 看着是个安静又冷情的恩人。 妙杏怕自己露馅吓人,早早就藏进了小荷包,露出个木头脑袋观察外界以防万一,看上去就是个和小荷包融为一体的小玩意儿。 妙果自觉安抚了捡来的病人,又回去拨弄番薯,问妇人要不要来点,吃了东西发热才好得快。 “多谢,我还吃不下东西。” 不能起身,妇人就转着头,她看妙果的打扮,起初以为是个小猎户。 可妙果面盘圆润柔和,皮肤干净细腻,身上衣服和这大氅俱暖和精致,后腰别着两把弯刀,利落神气,又像个从富贵家里跑出来的小侠女。 “妾身名云妍,是锦州人士,不知恩人姓甚名谁……今日多亏姑娘,否则妾身便要丧命于此了。” 妙果才掰开热气腾腾的番薯,吹了吹要下嘴,听见那妇人斯文又虚弱的开口,决定多说两句,免得她一直强撑着不睡,反倒耽误退热。 “我叫杜妙果,家在北边的一个小镇子,”她学不来文绉绉的表达,就往简单了说,“我随师……随夫君一起游山玩水,见你快死了,顺手帮些小忙,不用记挂的。” 云妍露出个温婉的笑容:“原来恩人是同夫君出游……” 她大约还是身体不适,脑子也不太清醒,说完这句又疲惫地闭眼,不忘继续同妙果客气道谢。 “多谢您施以援手,妾身会报答的……一定会报答的。” 她本意可能是想说些好话拉近关系,让妙果不要丢下她走了,奈何精神不济,只好反复低声唠叨报答的好处,盼望着妙果被谢礼牵绊,好事做到底。 说穿了还是她不想死在这里。 云妍又昏昏沉沉睡过去,妙果吃完了番薯,清理干净自己,又给云妍输了些灵力,云妍滚烫急促的呼吸才渐趋平稳。 四下寂静,小小的火堆是唯一的光源,妙果的藤蔓拔地而起,拢成一个不大的屋子,把妙果和云妍藏进去。 浓郁无尽的黑带来的不安终于驱散了些。 “……师兄,今天是除夕夜了,你的生辰呢。”所以请你快点醒来吧。 妙果戳了戳手腕上的小蛇,小蛇师兄换了个缠她的姿态,算作回应。 “……” 心里叹气,妙果把右手拢在心口,脸枕在膝盖上闭眼休息。 为什么要救云妍?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0节 其实也没有理由,就是感觉如果师兄有知觉,是希望她做善事的。 师兄希望她做的,她都会尽力去做。 天光重新亮起来。 红毛狐狸蜷缩在藤蔓小屋子的顶部打盹儿,忽然身下一阵颤动,它被轻轻卷着放在地上,藤蔓缩回地下。 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它四肢并用,又爬上妙果的肩膀。 妙果摸了摸云妍的额头,她已经退热了,感觉到有人碰她,立刻就睁开了双眼。 “天亮了,”妙果告诉她,“我送你到山脚下,你自行离去。” 云妍迟疑了片刻,突然问道:“恩人是要上山?” 妙果点点头。 虽然她还上不去,山雀也不知为何,回去打探消息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不想云妍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抓得紧紧地,眼中闪动着渴望的光:“妾身,妾身可否与恩人一同上山?不瞒恩人,妾身此番正为此而来,只是不慎踩中陷阱……” 妙果的目光挪到她的伤腿,云妍也察觉到了,但她撑着坐起身:“不碍事,妾身有比这条腿更重要的事要做……不麻烦您,我跟着您,可以自己走的。” “不是这个顾虑,”妙果诚恳地道,“其实我也上不去,还在想法子。” 云妍眼中的光突然就灰暗了,她慢慢松开了手,露出一个牵强的苦笑:“原来如此……是妾身强求了……” “……” 妙果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她:“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云姝的人?” 云妍的一颦一笑,神似故人。 云妍的双目睁圆了,看向妙果的眼神又惊又疑。 “我、妾身确有一个姐姐,名字唤作云姝,不过在幼时便走丢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攥紧了堆在腰身的大氅,怕惊动了妙果一样低声道:“恩人,您见过她?见过一个同妾身长得像的,也叫作云姝的人?她如今在何处?怎么不回家来……” 妙果点头又摇头。 确切来说她见过的不是云姝,是化作云姝模样的山灵,这个问题不好说,她就只回答后面的问题。 “云姝夫人已死。” 尸骨都混在一堆骨头架子里,分不出来谁是谁,再也回不了家。 云妍细细品味着这个称呼,心中五味杂陈:“她嫁人了……是了,很多年了,怎么又早早……死了呢?” 她俶尔沉寂下去,长长的睫毛垂着,陷入一种哀伤情绪里。 妙果不晓得怎么安慰她,就让她自己安静地想一想。 正在此时,一团炸毛的山雀跌跌撞撞地从林间扑腾下来,砸到她怀里。 “妙果!妙果!不好了!云山的修行灵境没了!” “什么?到底怎么了?” “!” 妙果把山雀捧在手心里,也顾不得云妍被会说话的山雀骇得脸色苍白,追问山雀到底探到了什么消息。 山雀喘了口气,双翅展开焦急地比比划划:“我昨日朝着家飞,发现山腰往上的灵境生机凋敝,居然是人间的冬日景象!一丝灵气也寻不到了!” “云山只要有山灵,就有神明力量庇佑,灵境里一向温暖如春,怎么也不会是冬日啊!” 大惊失色的小山雀在山间呼唤着以前的朋友们,可回应它的只有回荡在林间的自己的叫声,灵境里只剩下未开灵智的飞鸟和兽类,竟然同人间没有灵气的大山分不出差别了。 小山雀在这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打转,直到天亮也没有找到别的可能,只好急急忙忙飞下来找妙果。 它的豆豆眼一直往下滚眼泪,滴在妙果手心,妙果用手指揉了揉它的头,安慰道:“你不要急,也许是它们躲起来了……灵力结界还在,就证明还有妖在上面,不然它们拦着人类干什么呢?” 红毛狐狸为了表示安慰,也去舔一舔山雀试图亲近,不想舌头一卷,把山雀半个身子给卷进了嘴里。 “呸”一口吐出来湿哒哒的山雀,红毛狐狸抱歉地同妙果对视:“我不是故意,我还不饿。” 妙果:“……” 山雀被血盆大口一含,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多的伤心都没了,一个劲儿地抖落自己的羽毛。 被吓得一言不发的云妍也听了山雀的话,她突然迟疑着开口:“我知道山灵……” 妙果看过去,云妍白着脸镇定开口:“恩人许是能人异士吧……妾身知道山灵,是她叫妾身来云山的,她被锁起来了……” 怕妙果不信,她努力描述自己所知的山灵模样:“她没有人腿,是梅花鹿的身子,该长鹿首的地方长出了人族女子的上半身,面容寡淡,过眼便忘。” “是鹿女!”山雀扑闪翅膀,一下窜飞到云妍的面前,把她吓得后仰,牵动伤腿,额头开始冒汗。 “怎么回事!她被谁锁住了?她受伤了吗?” 山雀被妙果抓回来,云妍才伸手去挪动自己的腿,泛白的指骨握着膝盖。 “她原先被锁在云家家庙,妾身匆匆见过她一次,后来再寻,她便不见了。” “人族居然能锁住山灵?” 红毛狐狸同妙果咬耳朵,“这个女人很弱,但她所说的云家也许不简单。” 云妍肉体凡胎,看不见红毛狐狸,可她是看得见山雀的。 起初妙果以为是山雀太弱小了,都算不上妖,没能脱离平常山雀的范围,所以才被云妍注意到。 但是…… “你看得见山灵?” 妙果沉静的目光锁住云妍,云妍在这样的眼神下坦荡点头。 “妾身骗您没有好处,而且,”她低声说话,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妾身那是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却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她。” “妾身幼时便能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另一个生灵的存在,她多数时候都在沉睡,偶尔会醒来同妾身说话。”云妍回忆道。 “直到妾身招了夫婿上门,便再也感觉不到她,前年家庙遭了天灾,父亲命妾身带人修缮……供桌后面是个笼子。” 云姝不知回忆到了什么画面,声音都颤抖起来:“山灵就在里面,很粗的铁链拴着她的脖子……她爬不起来,她告诉妾身要来云山找新的山灵,可我……我上不去。” 第44章 44.囚灵(六) 命魂相连。 妙果脑海中突兀冒出这几个字。 青阳镇的山灵也说过,她是应许神明信徒的愿望下山为其幼女治病,意外与凡女云姝命魂相连,才被一起拐离了云山。 很显然,山灵被拐走丢失半年以后,云山迎来了新任山灵,正是鹿女,但她不知因何同样被困在了凡女云妍的身体里,后又被囚困在云家家庙,如今不知所踪。 “你们云家,到底做了什么?” 妙果不绕弯子,直来直去地问云妍。 云妍咬着唇,用力到嘴唇泛白。 “妾身确实不知父兄在做什么……家里的事不容女子过问,不过妾身知道他们在做不好的事,如果可以,求恩人帮帮山灵。” 妙果初出茅庐,说实话不太适合掺和这种听起来就很复杂的事,妙杏很担心妹妹,尤其是在沈先生出了些小意外如今不能随时保护妙果的情况下。 红毛狐狸却不以为然,它对妙杏说:“小鸟要从高处掉下来才能学会驾驭风的力量,没断奶的小崽子要打磨利爪才能饮血食肉,可见万物生灵都要经过磨砺才能有自己的保命法子,妙果不是沈家小子的一部分,她总要自己成长起来才行。” 妙杏不再说话,心知红毛狐狸所言有理。 于是妙果自己拿定了主意,决定随云妍回去找找失踪的鹿女,走一步算一步,她就先走到让师兄结束冬眠那一步。 云山是非上不可了。 鹿女既为山灵,一定有法子打开结界让她上山。 “那我送你回家治腿,你为我指路你家的家庙,我所学不多也不精,不敢保证一定帮的上忙。”妙果同云姝商量道。 云姝同意了。 要下山却犯了难,山路上来难,下去也难,何况云妍的腿还动不了。 总不能叫妙果把人一路拖下去。 “这时候就要看我的了,”红毛狐狸摇摇尾巴,清了清嗓子,对妙果道,”平心静气,随我念咒,请个跑腿的坐骑来,你可听好了,我只讲一遍。” 它张嘴就要念,妙果拦住它,问它教的什么咒。 红毛狐狸尾巴晃出残影,得意道:“御兽心法,嘿嘿,一千年前正派修士所学,叫我听来了。” “……” 妙果觉得自己成功学会的可能性不大,但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天地之间,随我一念,召驭万兽,应我所求。” 如此三遍,无事发生。 妙果:“……我就知道。” 红毛狐狸:“……”搞什么,显得它的教学很失败。 云妍大气不敢喘,生怕影响恩人做法,妙果开口喃喃自语,她才迟疑着想问问妙果念的什么咒语,有何作用。 “咔嚓”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惊动了两人。 凛冽的寒风里送来猛兽皮毛浓烈的腥臊味道。 不知何时,叽叽喳喳没停过的鸟鸣没有了,密林里变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云妍不敢乱动,双眼紧张地凝视距离她们最近的灌木丛,昨日妙果拿刀将灌木都修了修,本来就枯黄掉叶子的树丛根本藏不住东西,一双明黄色的瞳孔就这样透过纠缠杂乱的枝条与她对上视线。 “!”云妍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那灌木丛后,居然是一头狼! 云妍没有出声,但大约是她神色有异,背对灌木丛的妙果确定了有东西在身后。 双月还在后腰别着,此时也不敢去拿,一张藤蔓织就的天罗地网已经蓄势待发。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妙果的心悬在半空,正警惕一场恶战的发生,她腿边已经拱过来一颗巨大的狼首。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1节 它放地上的一颗脑袋就比妙果跪坐的大腿还长。 灰色的巨狼温顺地趴在她身边,湿润的鼻头碰了碰她的膝盖,妙果听见巨狼喉咙里呼噜呼噜的。 “大人。” 一个陌生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有点粗旷沙哑,但意外的年轻。 “?” 妙果没敢动,云姝强迫自己睁眼,害怕巨狼翻脸,它看上去两口就能把恩人给吞到肚里去。 “应许大人召请,我前来听从您的吩咐。” 狼头试探地挪到妙果的腿上,它的毛触感不太好,打结并且扎手,但它好像不知道,鼻头去拱妙果的手碗。 红毛狐狸从一开始的吓到炸毛到欲言又止:“呃,我不建议……” 说时迟那时快。 一条银白色的小蛇快如闪电,狠狠一口咬在巨狼柔软的鼻子上,巨狼吃痛,头从妙果的腿上滚下去,藤蔓拔地而起将其牢牢捆住。 红毛狐狸闲闲叹道:“不听劝呢这小狼,自讨苦吃了吧。” 山雀原本躲在妙果的帽子里假装自己是个头饰,此刻忍不住探出头来也瞧了一眼热闹:“我就说你们四条腿的爱舔毛这习惯不好,这不是倒霉了?” 妙果急急爬开几步,没忍住还呕了一下。 这巨狼太不讲究,身上味道实在难闻,不像红毛狐狸,同为食肉兽类,它不仅瞧着干净,身上也没有太重的味道。 巨狼龇牙咆哮起来,奈何藤蔓太结实,它没有修为,只刚刚开了点灵智,根本无法挣脱。 “大人何故伤我!” 妙果将云妍也给挪开了点,对巨狼说:“不是我伤你,你离我师兄太近,他不高兴了。” 巨狼惊疑不定,继续呼噜:“那可恶的蛇?” 小蛇沈钰安发了狠,又缠回妙果的手腕上,给她手腕磨得红彤彤,反复游走了好几圈才又挂住不动了。 妙果叹了口气,对巨狼道:“对不住,我师兄没有毒的,我头一次用御兽术,你突然出现,又挨得太近,实在吓人。” 灰狼直白道:“我以为你喜欢。” 毕竟妙果肩上蹲着一只狐狸,头上的帽子里窝着一只山雀。 “你怎么会这样想……但是不重要,你如果介意,我为你治好鼻子,你就回去吧。” 妙果蹲在灰狼得面前,手覆在破皮的鼻头虚虚笼着,柔和的绿色光芒亮起。 巨狼渐渐放松了身体,它的耳朵向后折,动了动尾巴。 这个人类修士身上是馥郁香甜的灵力,人也很顺眼,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再多收一个灵兽,虽然它目前还没有修为,但它已经开化灵智,四肢有力,牙齿可以轻易咬碎骨头,是云山最强壮的狼。 “好了。” 妙果收回手,云妍看着她对一头巨大的狼说话,还有突然出现的藤蔓,慢慢的接受了神奇的事情发生,不再惊惧。 灰狼声音闷闷的:“我愿听大人差遣,请大人吩咐。” 它匍匐着身体,垂着巨大的狼首。 这妙果倒是没想到:“你不怨我师兄伤你?” “不是大人所伤,怨不到大人身上,何况您已经治好了我,为了报答您,我愿为您做任何事。” 想不到灰狼还挺诚恳。 红毛狐狸倒是察觉它是想讨巧卖乖,另有所图,不过那并不重要,一头小狼而已。 灰狼体型很大,站起来比妙果高上许多,但好在脊背宽阔,妙果给它丢了两个清洁术洗去脏污异味,叫它趴下,将碎花被搭在它的背上,再扶着云妍上去趴好。 “你忍一忍,不要怕,这头狼会送我们下山。” 云妍忍着害怕,轻轻揪住了灰狼的两簇毛毛,妙果用藤蔓捆住灰狼的脖子,自己牵着它走。 灰狼舔了舔牙,不是很喜欢被当成狗一样被牵着脖子,但它明白这个小修士还不信任自己,如果想跟着她,最好不要任性。 有了坐骑,下山方便很多,妙果顺利找到了自己的马车,将云妍弄上车,她放开灰狼。 “今日多谢你,这是谢礼。” 妙果递给它两朵很大的外化灵力花朵,灰狼张嘴衔住花枝,问她还会不会回来。 “我还有事要办,应该会再来一趟。” 妙果没看出灰狼的心思,拍拍它巨大的脑袋,“回家去吧。” 灰狼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窜进密林,很快就看不见了。 云妍又发起高热,妙杏在车里照顾她,迷迷糊糊中云妍睁眼看见,心里也不觉得害怕,毕竟恩人是能人异士,就是见了鬼她都不会再惊讶了。 马车轮子转得飞快,黄昏时回到了锦州城。 妙果一路打听云家在哪里,最后停在一处气派的府邸,捂着帽子去叫守门小厮,小厮以为她来讨饭,要打发她走,妙果才发现自己在山中滚得脏兮兮,确实和富贵窝一样的锦州格格不入。 妙杏跳下车,将云妍横抱下来,把他们主子给送到小厮面前,二人才急急忙忙认罪,请她们进门去。 所幸日光已经黯淡,没人看见抱着云妍健步如飞的姑娘脚底下根本没有影子。 云妍被送回她自己的院子,她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神智安排恩人的住处,又吩咐丫鬟请大夫,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乱糟糟的仆从们,才彻底晕了过去。 “这怎么办,晕过去了。” 妙杏同妙果忧愁道。 本来没打算进来,送到家就分道扬镳的,妙果也好早些去云家家庙查探,现在人晕了。 “先待在这里吧,总是要醒的。”妙果拉着三姐,跟在丫鬟身后去安排好的住处。 第45章 45.囚灵(七) 当夜山雀照例飞出去睡树枝。 妙果洗漱换衣后,就一直在盘腿打坐,此地一丝灵气也无,她便缓缓吸收之前融进骨头里的那块玉板碎片中蕴含的灵气。 红毛狐狸待不住,说要出去找些吃的,出了房门就去偷听人家的厨房在哪里。 一路飞檐走壁,仗着没人看得见自己,大摇大摆地爬进了咸菜缸。 厨房里的管事最后检查一遍,便顺手锁上了门,那时候红毛狐狸看见了,懒洋洋地不在意,想着在厨房凑合一晚也不是不行。 吃够了咸菜,红毛狐狸打个饱嗝,跳到桌上去看有没有什么肉来解解咸味儿。 这个碗嗅一嗅,那个盆看一看,失望地发现桌上没有肉。 米缸旁边有个柜子,里头飘出生鸡的味道,红毛狐狸就伸爪子去够,对着柜子门一阵抓抓刨刨。 它专心致志,没有发现旁边多了个影子,待察觉时,一只箩筐已经兜头盖了下来。 “啊——” 妙果听见外面一阵乒里乓啷的陶器打碎的声音,还有女子的一声惊呼。 睁眼才发现天色已经微明,妙杏打开窗户,瞧见安排洒扫的丫鬟和一个来送热水的丫鬟低声吵起来了。 盛满热水的铜盆并一些小陶罐掉在地上,刚才那阵动静正是由此来的。 妙果趴在姐姐肩膀上往外张望,问她们怎么了。 “也许是撞到了吧,不知道小陶罐里面装的什么,掉在地上了。” “看起来是……不晓得云妍怎么样了,醒了没有。” 妙果不关心两个丫鬟吵什么,她开了门,丫鬟们都弯腰颔首见礼,她问那个清秀点的姑娘能不能带路去云妍的院子,那姑娘迟疑着,又不敢拒绝。 洒扫的丫鬟握着扫帚欲言又止,两人吞吞吐吐的,好像妙果让她们做多么为难的事一样。 “如果实在为难,那我自己去吧。” 妙果和三姐凭着记忆走出去,在路上遇见小跑回来的红毛狐狸,它嘴里还含着半只没吃完的鸡腿,看见姐妹俩愣了一下。 想开口说话,又舍不得鸡腿沾灰,原地打转急了一会儿还是两口吞下鸡腿,清理干净自己才爬上妙果的肩膀。 “你们这么早,我想着要多睡一会儿呢。” 它才吃了生鸡,有种血腥味儿挥之不去,妙果把它抓下来往嘴里丢了几个清洁术,问它上哪里弄来的鸡。 “一个比较热情的老妇。” 红毛狐狸想了想,如是说道。 “她将我装在筐子里,给我拿了两只鸡呢,我实在是盛情难却,吃得饱极了。” 妙果听它这么说,虽然奇怪为什么要把它装在筐子里,但没有发生什么冲突,也就忽略过去了,只顺嘴说了一句:“她看得见你?是不是外面的浊气太重,你在凡人眼前可以显形了?” 红毛狐狸争辩:“绝无可能!我可是有灵体的狐狸了!岂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沾上浊气的小狐妖?” 左右它也不至于同人类老妇说话,看见就看见了吧。 有了红毛狐狸的指认,她们很顺利就到了云妍住的地方,洒扫的丫鬟认出来人,温声细语请她们稍等片刻,小姐还需要整理病容才能见客。 妙果就站在外面等了,反正她不是很懂这些讲究的规矩,也不觉得怠慢。 只是悄悄和妙杏说话:“云妍什么狼狈样子我们都见过了,何必再介意这些?” 妙杏无奈笑道:“我也不知,但观蔺游公子的言行举止,其实也有很多讲究,可能富贵人家才这么做吧。” 红毛狐狸在两人说悄悄话时挤在中间,声音也压低,对于这些虚礼很是不屑一顾:“不过是些假把式,没什么用,就是显得金贵。” 很快丫鬟出来请二人进去。 云妍脸色还憔悴着,腿也动不了,但她已经梳洗过了,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云鬓钗环复杂堆积,无处不妥帖,无处不精致。 她倚坐在罗汉床上,请妙果和多出来的妙杏上坐塌。 “昨日实在熬不住了,耽误恩人的事,是妾身的不是。” 妙果摇头表示并不在意:“那没什么,请告诉我家庙的位置,我好早些查探。” 云妍道:“妾身知道,今日梳洗下榻正是为此事,您有所不知,家庙内守卫森严,供奉牌位的屋子是上了锁的,没有父亲的钥匙,您进不去。” 小镇子实在不兴供奉牌位那一套,妙果也不知专门弄个地方供奉牌位是要做什么,只能感叹云家真是钱太多烧得慌。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2节 “妾身会去向父亲讨来钥匙,再同您一同前往。” 云妍思虑周全,也很能忍,面不改色吃下两粒止痛的药丸,拄着拐杖就出去了,还吩咐丫鬟们为恩人传膳食。 妙果没动送来的美食,虽然这些东西又香又好看,但外面的吃食只要不经过师兄点头,她一概是不入口的。 红毛狐狸夸她警惕性好,舌头卷了两下,小碗的鲜美鱼脍就见了底。 “嗯,不错。” 它咂咂嘴点评。 妙果给它顺了顺脊背上的毛,听见门口的丫鬟说话。 “姑爷,小姐不在房中。” 姑爷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在妙果心头打转,下一刻,有人撩了珠玉帘子就转过来,看到妙果和妙杏时呆愣一下,皱着眉问她们是何人。 这是个锦衣玉袍的年轻男子,头发束在冠里,面皮有几分清冷的好看,只是眼神闪动,仿佛有些倨傲。 看着妙果和妙杏的眼神很不高兴,让妙果有一种错觉,错觉自己是来府上打秋风的穷亲戚。 “?” 她真的有这么像讨饭的吗?师兄明明说这一身好看的来着,恰似一朵春花,他是这么说的呀。 丫鬟追上来解释说明了妙果她们的身份。 “回禀姑爷,这两位姑娘是小姐的救命恩人,昨日来的府上,您不曾见过。小姐交代奴婢们要好好招待客人,您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看似恭敬,其实语气稍重,“姑爷”自觉被落了面子,下巴微昂,脊背挺得笔直,冷道:“我是不稀罕来这里的,只是有劳你转告你们小姐,莫再让兄长去我院中逼我回来看她。” 他放下狠话,甩袖折身出去了。 丫鬟赔礼道歉,请客人继续用膳,也退了出去。 “……他好没礼貌。”妙果憋出一句话。 妙杏点头符合:“他看上去也像是个读书人,怎的同沈先生差距这般大?” “他也是云家人?他叫做‘姑爷’?好奇怪的名字。” 红毛狐狸差点被鱼刺卡住,纠正妙果道:“他不叫‘姑爷’,这个是个称呼,意思是他是那个云妍小姐的夫君,入赘到云家的。” 妙果:“什么叫入赘?” “嗯……我想想,他同云妍小姐是夫妻,但是不是云妍嫁到他家去,他们成亲以后一直住在云家,入赘就是这意思。”红毛狐狸吐出鱼刺,又叼起一块饼啃。 妙果瞪圆双眼,小声惊叹道:“那就是他嫁给云妍了?原来男子也能嫁人,真是受教了。” 妙杏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红毛狐狸抽空一思索,没毛病啊。 吃云家的,喝云家的,住在云家,假如云妍是个男儿身,这可不就是新娘子嫁过来了。 没过多久,云妍拄着拐杖回来了,说马车已经套好,请恩人随她一同出发。 妙果问她吃过早饭没,云妍笑着说没有,被妙果按住吃了顿早饭再走的。 “你不必这么辛苦,我不急,你腿上有伤,不吃饭好不了。” 一碗热汤下肚,云妍觉得心也随着妙果的话暖起来了。 家庙距离云家府邸不远,云家财大气粗,买了独栋的宅子修成家庙,用来供奉祖宗牌位。 云妍行走不便,但她吃的止痛药效果奇好,她到处奔走就没喊过痛。 拄着拐杖走进家庙,妙果和妙杏跟在她身后,手里捏着大刀的守卫没有阻拦。 刚跨过门槛,妙果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灵力运转变得极其滞涩,手心翻转几次,藤蔓也召不出来了。 红毛狐狸拉长又疑惑地“嗯”了一声,在妙果耳朵边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好像有什么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咱们得快点离开。” 妙果轻轻点头,余光观察妙杏,却见她并无不适,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拨弄一下手腕的衣袖,小蛇师兄盘在手上,睡得人事不知。 他也无碍。 宅院里顺石子小路种着两排桃木,冬日里叶子掉的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枝条间绑着一些彩带,给这个肃穆的地方增添几分诡异的喜庆。 云妍打开了锁住的木门,随行丫鬟推开沉重的门,露出里面的供台,一屋子的牌位乍见天光,木头腐朽的味道飘出来。 云妍捂住口鼻,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每个月都打扫,怎的又有味道了。” 丫鬟道:“许是久不开门,潮气重了。” “那就把牌位都搬出去晒一晒吧,”云妍受不住一样挥了挥帕子,丫鬟本来迟疑,她沉声道,“怎么,难道非得看着祖先牌位烂了你们才高兴?” 丫鬟们都动作起来,守卫们察觉主人家意图,也过来一部分帮忙。 云妍挪到屋里,由妙果姐妹俩扶着,慢慢晃到了供台后面。 令人失望的是,供台后面没有笼子,就是普普通通的实木供台的背面。 第46章 46.囚灵(八) “那次之后,这里便成实心的了。” 云妍怕妙果不信,仔细描述当时所见:“妾身看见山灵时,这供台是镂空的,里面套个铁笼子,很沉很粗的铁链拴在她的脖子上,她见了妾身,只说了‘云山’二字,便脱力昏倒了。” “你没有等她醒来吗?”妙果问道。 云妍摇头,“妾身对她有种熟悉感,也想问清楚,但当日兄长随妾身一同来的,他唤妾身出去,说云家名下的布庄闹出人命了,须得去处理。” “妾身去布庄一个时辰,再赶回来,山灵就不见了,供台也换了新的。” 很显然,矛头指向了云妍的兄长。 他为什么要把云妍叫出去?云家的生意,他去处理也不是不行。 家庙里压得红毛狐狸不舒服,妙果就站在外面等云妍。 出了这宅子,妙果的灵力又运转自如,凝出一朵小花喂给红毛狐狸,它卷到嘴里吃了。 “现在怎么办,要去把云妍的兄长绑了逼问吗?” 妙果摸了摸小荷包,双月太扎眼,昨日下山以后就被放进小荷包中。 “我可以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这样问消息会很快。” 红毛狐狸好受些了,不同意妙果简单粗暴的想法。 “你当这所谓的兄长会是个好拿捏的人物?听云妍所言,鹿女就是他转移的,鹿女也曾接任山灵之职,不会好对付。” “但这个凡人就是抓住了鹿女,还轻易将她转移,可见他本身也是不简单的。” 妙果只好放弃这个想法,找不到鹿女的踪迹,她就不能去云山,更遑论让师兄结束冬眠。 其实大可离开锦州,另寻有灵气的地方等沈钰安从化蛇状态解脱。 但如今有灵气的地方实在难找,从无双镇一路找来,路上没有一个地方是有灵气的,最近的选择只有情况不明的云山灵境。 山雀吵吵嚷嚷说灵境没有灵气了,红毛狐狸却说不可能是灵气消失了,云山有一丝灵脉尚存,灵脉不曾损坏,灵气就不可能绝迹。 妙果无端想到融进自己身体里的那块玉板碎片,这东西就能吸取灵气,说不准云山的某个角落也有这样一片碎片,吸收了灵脉的所有灵气呢? 抱着这样的希冀,妙果决定还是留下来找找鹿女。 同云妍告别过后,妙果又顺着来路摸回了云府。 妙杏把木头身子递给妹妹让她装起来,自己就以鬼身行动,妙果给自己多下了两个隐匿符,先去守门小厮面前晃了一圈,确保没人看得见自己了,才轻手轻脚进了府中。 因为傀儡术学得不好,妙果没办法丢木蝴蝶出去探路,只好用笨办法,自己跟着衣服料子贵的仆从走,看能不能找到云妍的兄长。 她左看右看,发现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鬟过来,就把双月别后腰上跟着她走。 越走路越熟悉,发现小丫鬟要往云妍的院子走,妙果立刻停住,小丫鬟却脚下一拐,走了岔路口,去往另一个院子,妙果这才继续跟上去。 小丫鬟来到一扇圆形拱门前,同守门小厮说话,两人面相相似,想来是兄妹两个。 趁着两兄妹说话,妙果叫红毛狐狸叼着木蝴蝶跳上墙头,木蝴蝶所见所听,都能传到妙果这里。 红毛狐狸叼着木蝴蝶跳进院里,看见撑开窗户的那间房里有人影晃动,就悄摸扒上窗口,正看见早上瞧不起妙果的那位“姑爷”。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这衣冠禽兽居然强压着一个丫鬟在书桌前做那档子事,红毛狐狸没防备,叫木蝴蝶都给妙果传过去了。 它立刻松开爪子,含着木蝴蝶跑得飞快。 生怕多停一秒都脏了小果子的耳朵。 跳下墙头,红毛狐狸将木蝴蝶吐到妙果手里,对她念念叨叨:“太污眼了,妙果你什么都没看见,看见了也快忘掉!” 妙果匆匆瞥见,就是没看懂,不晓得那个“姑爷”为什么要把丫鬟给按在书桌上……打她?那丫鬟咬着自己的手臂泪水涟涟,清秀的小脸很是熟悉。 “那是早上不愿给我带路的丫鬟,怎么跑这里了?” 妙果想不明白,看红毛狐狸的表现,那也许是不好的事儿。 很快就被她抛之脑后,这里显然是姑爷的住处,不是云妍兄长的住处。 兄妹两个说了会儿话,食盒被留给守门的小厮,小丫鬟自己脚步雀跃地走了,不知身后有人又跟了上来。 妙果跟到厨房,红毛狐狸一溜烟跑进去偷吃小鸡腿,费了点功夫才把它捉回来。 因此妙果听见管事在训斥手底下的厨子。 “少爷夫人那边中午要的鸡汤呢?鸡呢?你们送什么鱼汤?那位姑奶奶怀着身子,闻不得一点鱼腥味儿你们不知道吗!” 厨子支支吾吾解释:“管事消消气,实在是,我怕夫人又来,明明将鸡肉锁进柜子里了……谁料今早开门,夫人还是跑进来了……” 管事挥挥手,气得叉腰道:“我去问问那些个看守的,到底怎么看得人?一天天的叫夫人乱跑!” “……” 不知道为什么,妙果听见丢了鸡肉,就想到红毛狐狸。 它还在嚼骨头,妙果托着它的前肢将它提起来,一人一狐对视。 红毛狐狸“呸”地吐掉没味道的鸡骨头,大方承认:“应当是我吃的,昨夜那个老妇太热情了嘛。”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3节 妙果用手臂夹着它往外走,待在厨房外面等新的鸡汤做好,这空档问红毛狐狸为什么最近吃得这么多。 红毛狐狸解释是冬天到了,它不吃东西就没力气,还容易发冷犯困。 厨子新做好了鸡汤,妙果跟上送汤的丫鬟,终于找到了少爷住处。 云妍是小姐,那她兄长肯定就是少爷了,昨日在街上打听过,云家只有一个儿子,也不担心再跑错。 送汤的丫鬟没进院门,将食盒递给这院子里的丫鬟,由她们传菜。 妙果就自己避开人溜进去了。 在各个窗户前都站了一会儿,只听见女子的声音,也没见到任何一个疑似云家少爷的男子。 也许是人不在家? 这可怎么办。 妙果心里想着事,路过一处房门,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妙果吓了一跳,立刻后退,避开从门里出来的高大男子。 这男子停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妙果看见他脖子上有几道抓痕,像是指甲挠的。 整理好了衣服,男子直接叫人进去收拾屋子。 小厮这才迈步进院,恭恭敬敬地喊他作“少爷”。 原来这就是云家少爷,云兴祖。 看起来和云妍年龄差得有点大,光看外表能做云妍的爹了。 妙果看他直接走去了传菜进去的那间房,那里是他妻子的房间。 这边的小厮从屋里抬出来一个气息奄奄的丫鬟,衣衫不整,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被打裂了。 “……” 妙果紧了紧手中的刀。 “这云家真够乱的。”红毛狐狸耳语道。 云兴祖走进自家夫人的房间,看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鸡汤,走过去撩袍坐下,随口道:“怎么不喝?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我不爱喝,你喜欢就自己喝了吧。” 屏风后面的女子正展开双臂任由丫鬟服侍穿衣,妙果在窗户边站定,听这位夫人怒道:“不要这件衣裳!你想让人人都来围观我这丑陋的大肚子吗?”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丫鬟有几分耐看的脸都被指甲刮出血了。 夫人跋扈道:“哭什么?还不滚出去?这几天别让我看见你!” 云兴祖一言不发,本来搅动汤匙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搅弄。 丫鬟连连赔罪,被少爷夫人发脾气赶了出去。 这时妙果才听见云兴祖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夫人何必如此,我也不至于是个女子就要下手。” 夫人没回话。 云兴祖坐了片刻,拆开小厮送来的信,看完就走了。 他上了马车,不知要去哪里,妙果凭着双腿肯定是跟不上去,匆匆丢了只木蝴蝶卡进马车的角落。 车夫抽打马儿,车身动起来,妙果就看着马车的小窗想事情,这时候突然对上云兴祖幽深的眼神。 他撩开了小窗的遮帘,无意中往外看一眼似的,很快又放下。 这一眼,妙果汗毛都被看得竖起来。 妙果:“他好像是看见我了。” 红毛狐狸的尾巴摇不动了,它迟疑道:“我怎么觉得,他是看见我了?” “不会吧,那他怎么没有表现出来呢?”妙杏让她们不要自己吓自己。 她们在云府外面站着,山雀不知从哪里飞回来,落在妙果的帽子上,问妙果事情怎么样了。 妙果遗憾地告诉它暂时还没有鹿女的踪迹。 山雀失落道:“我问遍了城里的鸟儿们,它们也没有察觉过山灵的力量,现在可怎么办呀。” 妙果把它捉下来放手心里揉一揉,安慰道:“不过线索还是有的,等木蝴蝶随马车停下,我就知道刚才那个男人去哪里了。” 这事儿急不来,妙果索性就在云府对面的馄饨摊子坐下,摊主是个妇人,一边给妙果煮馄饨一边应付缠着她说话的小儿子。 妙果看了两眼,开口将妙杏的注意力引到别处。 “师兄也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也不吃东西。” 妙杏本来目不转睛看着摊主那边,闻言才收回目光,整了一下鬼身湿漉漉的袖子。 “平时沈先生不是也不吃东西吗?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不要着急。” 第47章 47.囚灵(九) “客人,您的馄饨,三文钱一碗。” 冒着热气的馄饨端上来,各个皮薄馅大,汤面上浮着一层葱花。 妙果付了钱,捧着碗填饱肚子。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看着像云妍出去时乘坐的那辆车。 “?” 妙杏眯着眼,叫埋头苦吃的妙果抬头看。 云府大门口走出来一个背着包袱的丫鬟,云妍的夫君追出来,焦急地喊:“蓉芽!” 那个叫做蓉芽的丫鬟走得更快了,但还是被抓住手臂,两人拉拉扯扯,两个守门小厮也不劝,蹲在一处看热闹。 拉扯之间,马车停下了,云妍从车上下来,拄着拐杖上台阶。 她神色平静,好像没认出来那边和别的女人纠缠的是自己的夫君。 “哇哦,好意外啊。”红毛狐狸语气波澜不惊地来了一句。 妙果默默放下了筷子擦擦嘴,山雀从她的帽子里探出头看热闹。 云妍身边的丫鬟们也是一样,小心护着自家小姐走路。 她没有问责的意思,那边叫做蓉芽的姑娘却猛地挣脱了抓着自己的手,扑到云妍脚下哭喊:“求小姐放我走吧!” 云妍没来得及躲闪,伤腿被她抓住扯动一下,脸色立刻疼白了。 身边的丫鬟见主子脸色不对,立刻去抓地上的蓉芽,柳眉倒竖叱道:“你胆子肥了!敢伤小姐!” 蓉芽瑟缩成一团,一直掉眼泪:“奴婢知错……奴婢不是故意的……” 那边看傻了的姑爷立刻追过来,万分疼惜地扶起蓉芽,张嘴就是对云妍的指责:“云妍!你太过分了!怎么如此苛责婢女!” “?” 妙果茫然,妙杏皱眉,红毛狐狸“啧”了一声,山雀直道“学到了学到了”。 “陈为礼。” 身处纠葛中心的云妍淡淡开口,声音没什么情绪。 “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带上你的小青梅滚。” 陈为礼立刻愣住了,看云妍语气不像说笑,下意识松开了怀里的蓉芽,下巴仍然微昂着,那是一种强作镇定的傲气,轻轻一戳就会破碎。 “云妍,你什么意思?” 云妍眼神落在他身上,她看似温婉,精致端庄,实则强势精明,对他是不看在眼里的,如今与他对视,眼神里的情绪叫他分外不适。 那不是一个温良恭俭的妻子该对丈夫露出的眼神。 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他没来由的心慌:“你不能,不能赶我走,你是个女子,与我和离便是二嫁女了……” 心惊肉跳之后,云妍却露出个温婉的笑容。 “夫君吓坏了吧?” 陈为礼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以为自己威胁到她了,想了想,还是生疏地哄一哄她:“你不要多想,乱开玩笑,我与蓉芽没什么的……” “没什么。” 云妍颔首,放开手里的拐杖,丫鬟接过,她却猛地伸出双手将抽泣的蓉芽抓过来,用力扯开她的衣领。 一身凌乱的红痕暴露在空气中。 “好生猛啊。”红毛狐狸插嘴点评。 蓉芽也吓呆了,反应过来以后急忙捂住自己的胸口。 云妍随她去,从丫鬟手中拿回了拐杖,同面色煞白的陈为礼冷声道:“若不是父兄那里不好交代,你当我愿意容忍你这污秽之物在我院中?” 闭了闭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这是最后一次,别再来我眼前蹦跶,让开。” 陈为礼给她让路,白着脸也不知道琢磨什么。 倒是蓉芽还在小声喊小姐。 云妍分给她一个眼神,意味深长:“小丫头,什么东西是你的,随你拿走。但该是我的,无论是你,还是别的脏东西,可都别想沾手。” 蓉芽便没说话,拢好衣服走了。 陈为礼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咬着牙,跟在云妍后面回了府。 “……” 气氛一时安静,妙果抠了抠桌上的缝,心想这可真是太尴尬了,她好像知道早前看见的那姑爷同丫鬟在做什么了。 她以前见过镇子里的妇人追着寡妇打,嘴里骂偷男人什么的,那寡妇也是衣裳被扒了在身上找红印子当做证据。 这场面,她很容易就联想起来了。 也难怪早上蓉芽犹犹豫豫不肯带路,她同人家的夫君有纠葛,怎么敢大摇大摆去人家跟前晃悠?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4节 红毛狐狸在人间到处跑,这样的戏码不知道看了多少,觉得没什么趣味。 “那姓陈的姑爷鼻孔看人,我还当多有底气,原来两个女人都不把他当回事儿。” “怎么这样说,那个叫蓉芽的姑娘身上……若是不喜欢,在知道他有妻室的情况下,应该不会愿意同他做夫妻之事吧?” 妙杏想到自己看见的红痕,冷冰冰的鬼脸皮都好险发热飘红。 红毛狐狸“哈哈”两声:“你还不懂,那个蓉芽哪里是喜欢他这个人呀,若她是个男儿身,还真不一定与谁纠缠呢。说白了,她想卷云家的钱。” “贞洁牌坊不过是你们人类男子给女子造的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头,说白了有什么用呢?所以也不是所有女子都看重的。” 山雀不甘寂寞地接话:“这我晓得,云家很有钱的,整个锦州最大的商户,城里大半的生意都挂云家的门牌。” 妙果不能想象那到底是多有钱。 不过那也不重要,因为她大致感觉到,木蝴蝶被带走的方向了。 但是吧…… “怎么云家少爷跑去了云山?” 云妍回到自己的住处,没有功夫休息,进了书房开始核查账本,算盘声清脆,噼里啪啦打的飞快。 妙果又跑回云府,撤了隐身符,敲敲她的门。 云妍警觉地抬头,看清来人,被打扰的不悦神色褪去,倒没有很惊讶。 “恩人回来了?可在别处查到线索?” 妙果拦住了她要起身的动作:“你不要动,我自己过来,就问个话。” “好,恩人请问,妾身一定知无不言。” 妙果于是开门见山,问云家在云山附近有没有什么作坊。 因为她在云山后面看见过一片黑色的湖,湖边的房屋低矮,不太像是平时居住生活的屋子。 知道云兴祖往那边去了,妙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湖边那些古怪忙碌的人。 本来想直奔那边去,但红毛狐狸说不妥当,还是找个人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于是才有了妙果这番问话。 此话问出,云妍迟疑片刻,低声道:“那边有石脂水流出地面形成的一块儿油田,云家早几代就是靠石脂水做生意发家。” “石脂水?”妙果没听过。 云妍给她解释道:“也叫猛火油,作燃料能烧很久,烧的火光也亮,可制成墨锭,或作医用,总之是用途很多的一样宝贝,卖得很贵。” “听父亲说石脂水的生意近些年不好做了,好像是因为油田被采得所剩无几,”云妍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眼睫低垂着,“妾身不知具体境况,父亲不许妾身插手那边的生意。” 只让她管一些布庄客栈和酒楼的生意,但是没关系,即使是这些也够了。 “那里不归你管,所以昨天你才没提议将你送到湖边去?”妙果勉强弄明白这一点。 云妍点头:“妾身谎称去收城外桑农的地租,买了他们的驴子去的云山,不想出了意外……” 驴子肯定丢了,人不仅爬不上去山,腿还被捕兽夹给伤得动弹不得。 要不是遇见妙果,命都搭在那里。 妙果不知该说什么好,就感觉云妍同云姝一点也不一样。 云妍胆子很大,性格坚忍,是妙果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 “你做这些,就为帮山灵?” 妙果指了指云妍的伤腿。 云妍却道:“亦有私心。” 她合上身前的账本,将所有的算盘珠子都拨回原处,慢慢开口道:“妾身从小体弱,却爱读书,也爱摆弄算筹,再大些,父亲见妾身聪慧,就给了一处亏本的布庄让妾身经营,不出半年,那布庄盈利比从前翻了一倍。” “父亲高兴,慢慢放手一些小生意让妾身来管,每一处妾身都管理得很好,”云妍握住算盘的手捏紧了,眼底涌动着不甘,“不似兄长,分给他的大酒楼月月亏损,唯一一桩勉强算好的营生,居然是城里的秦楼楚馆。” “即便如此,父亲也还是看重他,家里多半生意都交给了兄长,直到近些年亏得太厉害,才不得不叫妾身经营管账。” 盈利最大的生意——石脂水,还是给了云兴祖,不容她插手。 凭什么? 深吸一口气,云妍看着妙果,眼神诚恳坦荡:“我不服。” “恩人救我性命,亦合我眼缘,我们同为女子,我至今不曾见过您的夫君,只见到您孤身在外闯荡,可见您也不是一般女子。” “不怕您笑话,我志不在宅院之中,而是叫更多人知道,大穆朝最厉害的女商,叫做云妍。” “好厉害,你的想法很了不起。” 妙果真心夸赞,她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国家叫大穆,识字算数更是一塌糊涂,而云妍年长她不了几岁,已经立下这么远大的人生目标了。 云妍第一次说出自己心底的志向,难免惴惴不安,得到妙果的肯定,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还不知能做到什么地步,但眼下我想做的,是接手父亲手中除石脂水以外的所有生意。” “石脂水盈利不小,但父亲近日病倒,似乎与油田出的岔子有关,我有一种直觉,”云妍的声音压得更低,双目炯炯有神,“山灵一定与此事脱不开关系,也许我可借鬼神之手,彻底搞垮我兄长的生意。” “我的私心便是如此。” 所以不惜一切也要赌一把,抓住机会,或许就能彻底掌控云家的生意。 第48章 48.囚灵(十) 还真别说,听了云家这一堆事,妙果也觉得那片油田和云山的种种异状有什么未知的关联。 甚至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快要接近真相。 “油田出了岔子……” 但单凭妙果的脑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油田能出什么岔子,因为她既没见过石脂水,也不晓得到底这项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最好的办法是把云妍带上一同去看,她懂得多,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你既然有私心,便同我一起去看看,我有很多不懂,还需要你的帮忙。” 云妍自然答应,当即拖着伤腿要去找她爹扯理由。 妙果按住她,摸了摸手腕,咬牙说不急。 “我两天之内为你治好,免得到时候耽误事。” 还是之前的住处,妙果晚上回去休息,白日里不怎么待屋子里,端着人参精的小陶盆给云妍疗伤。 小人参精的治疗效果比妙果好很多,就是容易累趴下,妙果得随时给它补充灵力,好在自己体内的碎片蕴含了不少灵气,供她如此铺张居然还没有枯竭。 她留在云府,最开心的是红毛狐狸,得闲就跑去厨房偷鸡,当然用它的话来说那不是偷,是热情的朋友请它吃饭。 妙杏负责看着它不惹乱子,见过那位“朋友”以后脸色很奇怪。 她对妙果说:“你肯定想不到狐狸说的朋友是谁。” 妙果:“也不一定,我猜是厨房管事和厨子说过的夫人,对吧?” 妙杏给她拍手鼓掌:“猜对了,正是她,原来她是云妍的母亲,看起来真不像,她头发都花白了,人也疯疯癫癫的。” 疯子不是没见过,只是锦衣玉食的疯子很少见。 一鬼一狐还听仆从们闲聊说云夫人以前应该是不疯的。 妙果还是比较在意为什么她能看见红毛狐狸,如果说她也开了天眼,怎么妙杏湿漉漉地到处飘她却没察觉呢? 妙果蹲在云妍的院里,找了个角落给她熬药,药方是红毛狐狸开的,这只懂的很多的狐狸信誓旦旦说它开的药方绝对吃不死人,还能很好地缓解灵力过剩对凡体造成的不适。 灵力对凡人是有好处的,但补得太急太快,云妍会出现一些不良反应。 妙果对着小炉子一阵摇蒲扇,妙杏跟她说不要把火烧的太大,不留神就熬干了。 陈为礼正是这时候又跑来云妍的院子的。 可能怕惹毛了云妍真被赶出去,他没再抬着下巴看人,同云妍身边的大丫鬟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说话的声音传到这边听不太真切。 “小姐这两日的账本……完了吗?兄长……我院里去……” 大丫鬟去请示了云妍,回来把陈为礼客客气气请出去了。 陈为礼走时脸色古怪,半是生气半是慌张地甩袖离开。 “真是奇怪的夫妻俩。”妙果往小炉子里丢了两根树枝,蹲久了腿麻干脆坐地上。 坐好以后拉开衣袖看了一眼盘在手腕上的小蛇,去扯蛇尾巴,扯开了又迅速缠回去。 他还不高兴了,往妙果更深的袖子里钻,最后盘到妙果的小臂处不动了,也许是爬着爬着又睡过去。 妙果心道师兄你要再不醒,我就真的成孤身游历的奇女子了。 妙杏接话道:“以前确实没见过这样的夫妻呢,互相不喜,说是住在一个家里,其实也见不到面,这样的话,实在不晓得凑在一处有什么趣味。” 镇子里的夫妻就算刚开始不熟悉,时间久了也就有了感情,一家人齐心协力,让日子越过越好,这就算很好的夫妻关系了。 “……也许有钱人家也有自己的无奈吧。” 反正看云妍,她只需要算盘和做生意,要个夫君就很多余,身边那么多的丫鬟仆从,哪个都比陈为礼用的顺手。 陈为礼不喜欢她,还有事没事惹人生气,云妍忍受他更像是迫于无奈。 妙果又给添了水进熬药的药壶,慢慢咂摸出不对劲来。 “三姐,你觉得,”蒲扇“啪嗒”一下放地上,她问妙杏,“什么情况下,一个和你关系算不上好的大哥会很关心你和夫君的关系呢?” “拿我说?那我还是拿二姐说吧,”妙杏蹲在她身边,想起她们的大哥,“大哥年长我们十岁,也不爱同妹妹亲近,二姐嫁出去以后夫家要纳妾,二姐不是还闹着要和离?大哥把人亲自送回去了。” 这么看,可能做兄长的都是盼着妹妹家和万事兴的? 但妙果心知肚明自己的大哥绝对是因为舍不得屠夫家给的彩礼,那彩礼可都给他自己娶媳妇儿用了,要是二姐和离,屠户不愿意,难道把到嘴的礼金还回去? 妙果挠了挠头,可云家这么有钱,妹夫还是入赘的,听云妍的意思,兄妹之间也不亲近,他这么关心妹妹和妹夫的关系是为什么? 陈为礼两次过来都提到了兄长,难道云兴祖是个不善言辞的哥哥?做的比说的多,暗暗给陈为礼施压,让他过来和云妍培养感情? “咦——” 被自己的设想恶寒到了,妙果摇摇头打住这个可怕的想法。 昨日云兴祖那个眼神,她就能察觉到这不是个心中有柔软情绪的人。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5节 六碗水煎成一贴药,热气腾腾端给云妍,她面不改色服下。 妙果道:“你的伤长出新肉,疤痕我却没办法了,这碗药喝下去,再休息一晚,明早就不会头晕恶心了。” 云妍看得很开,也不在意留疤,经过妙果和小人参精的努力,她的腿只有很轻微的痛意了,并不影响行走奔跑。 “如此程度,妾身已经感激不尽了,稍晚妾身就去同父亲请示,预备明日出行,恩人可愿同去?” 妙果点了点头。 云父的住处飘着药味儿,来往的丫鬟小厮都系着覆面的棉麻帕子。 云妍还是拄拐,佯作伤势未愈,自己也系上棉麻帕子以后多拿了一块儿,等用了隐身符的妙果自己拿去系上。 妙果两下绑好,听云妍低声道:“父亲这病会染给旁人,只要不靠的太近就不会有事,恩人若要自行查探院子,莫要被身上生烂疮的人给抓碰到。” 妙果轻轻“嗯”了一声,跟着云妍进去。 听说云父已经病得起不了床,除了打扫服侍的丫鬟,妻子儿女一概不见。 云妍就跪在房门外面,由丫鬟传话进去。 门开着,妙果想进去看看,妙杏不许,说这阵仗怕是个不好治的病,万一妙果染上可怎么办。 所以妙杏自己提着裙摆跨过门槛,鬼身流下湿漉漉的水迹,很快就消失不见。 屋子里黑压压的,也不点灯,丫鬟传话也是隔着屏风,床帐动也不动,像是可怕怪物的寂静巢穴。 这没什么好怕的,我已经是个鬼了。 妙杏捂着并不存在的心跳,给自己打气,飘到屏风后面。 丫鬟低声转述了云妍的话,帐子里面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里面的人翻了个身,布料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屏息等了半晌,才有个含糊不清的苍老声音说:“由她去。” “!” 妙杏作为一只鬼,都被吓得又跑回屏风外面去。 无他,主要是这个声音像是从野兽低声咆哮中挤出来的人言,还夹杂着一种里面的人嘴里在吃什么东西的错觉。 还是没敢上去就脸贴脸,妙杏看到床帐边上放的灯盏,四下找了找火折子,趁着丫鬟不防备,点亮了灯笼。 灯亮的一瞬间,丫鬟第一反应居然是跑了出去,妙杏听到恐怖的嚎叫在床里响起来,也没敢细看,慌不择路穿墙而出。 院子里乱起来,门口的小厮等丫鬟跑出来,立刻合力将房门关住,手疾眼快上了铜锁。 下一秒,牢牢锁住的木门被狠狠撞了一下,一只生满烂疮的手抓破了窗户纸,抠住木条框摇晃发狂。 这场景,如同屋子里关了一只食人野兽一样。 “怎么回事?谁叫你点灯的?”一个小厮怒道。 丫鬟吓哭了:“不是我……灯自己突然……” 云妍起先吃了一惊,显然也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但她镇定地爬起来,低声喊了一声:“恩人?” 妙果早看见三姐吓得穿墙出来,丫鬟又不承认,就知道灯肯定是妙杏亮起的了。 “莫怕,灯是我燃的。”她安抚云妍道。 妙杏出来了才发觉坏事,立刻又穿墙进去,一阵阴风扑灭了烛火。 屋里的人立刻平静下来,她听见“呼哧、呼哧”的呼吸声,极其缓慢地回荡在屋子里。 一个脊背佝偻的身影慢慢地从门口离开,一步步走回来。 还有奇怪的“滴答、滴答”的黏腻液体滴落的声音。 妙杏强忍害怕,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我就是鬼,我就是鬼,我就是鬼……” 待那身影从自己眼前经过,爬回床榻时,早就闻不到味道的鼻子仿佛都嗅到了那种腐烂的味道,妙杏借着微弱的光看见一张口中不断流淌黑色液体的烂脸。 “你来了……你来干什么?你要老夫的命……” 含含糊糊的声音又响起来,妙杏再也待不下去,穿墙跑出去了。 第49章 49.囚灵(十一) 灯突然亮起引发骚乱,却又突然熄灭。 院子里恢复安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惴惴不安地等着云妍发话。 云妍沉着脸问:“父亲何时变成这副模样的?” 不能见光,否则就要发狂,一身烂疮越发严重。 云夫人疯了以后,内宅管事的就成了云妍,连云兴祖的妻子都压不过她去。 云妍看似好脾气,其实说一不二,雷霆手段,家中仆从没有敢冒犯不敬的。 她骤然发怒,“扑通”一声就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先头说话的那个小厮颤巍巍回话:“回禀小姐,半年前就这样了,老爷不能见光,否则就要咬人,不是小的们知情不报,是大少爷他,他不许您知道……” 云兴祖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又为何瞒着云妍? 妙果想不明白,看三姐吓得不轻,捞了一把她的手没捞到,才反应过来妙杏没套木头身体,于是把她收回木头小人中,揣在自己心口,拍拍。 妙杏感受到妹妹沉稳有力的心跳,才慢慢镇定下来。 云妍深深地呼吸,召来贴身丫鬟问道:“可听到兄长归家的消息了?” “大少爷昨日出门,至今未归。” “好得很,”云妍扫视一圈,笑了两声,冷道,“既然你们这么听大少爷的话,以后就由大少爷房中支月钱,不必再来我面前哭诉了。” 云府花销的财政大权捏在云妍手里,大少爷只顾着自己花天酒地,哪里会管下人死活? 一时之间求饶声不绝于耳,云妍发了话就不容更改,拄着拐杖走了。 到了自己住处,妙果在她书房显出身形,云妍才松了口气。 “我竟不知父亲已经病得这样厉害,症状实在奇怪,以前闻所未闻。” 妙果道:“我见识少,也不知那到底是什么病。” 可惜红毛狐狸又去厨房偷鸡,不然说不定它能知道什么。 云妍忧心忡忡,描画得很精致的眉拧起:“恩人,怕是不用等到明日找借口出行了,咱们连夜出发,不然我那好兄长不知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妙果自然同意。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去厨房捉狐狸。 红毛狐狸倒是好找,妙果赶在厨房管事锁门之前兜着这小馋嘴兽跑出去。 它还舔着嘴意犹未尽,叫妙果不要提着它跑太快,颠来颠去都快吐了。 妙果驾着马车,听妙杏与红毛狐狸讲述自己在云父房间所见,红毛狐狸抬爪挠挠耳朵,表示无能为力。 “我也不知啊,听起来只觉得不像凡人的普通病症,更像其他力量导致的。” 毕竟人身上烂成那个样子还能活蹦乱跳,属实少见。 到了云山附近,云妍解开身上华丽的衣裙,换上了与妙果衣服类似的齐膝棉袍,钗环也尽数取下。 夜色深沉,一轮惨白的月悬挂在空中。 山路清晰可见,不影响人正常视物。 妙果她们沿着山脚绕行,穿过叫人心惊肉跳的寂静树林,走得全身冒汗发热时,接近了曾经看见过的那片黑色的湖。 走近了看,才发现这所谓的“湖”并不是想象中深不见底的寒潭,一根树枝很轻易地就戳到底,约摸最深只有妙果的小腿高。 搅弄两下,黑乎乎油状的水面倒映出的月亮被一同搅碎,呼吸之间嗅到的味道不是很好。 原来这就是油田。 “这便是石脂水了,恩人不要沾在衣服或者皮肤上,不好清理的。” 云妍提醒道,妙果赶紧丢开树枝,不消说她也不想碰的。 红毛狐狸耸动着鼻子,狐疑道:“我觉得不太对……石脂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么和……这么像?” 它含糊着,妙果没听清。 油田边的房屋都燃着灯,劳作的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妙果和云妍猫着,没看见云兴祖的身影。 “咱们用隐匿符过去,你不要说话,也不要碰到人,我拉着你,不要害怕。” 妙果对云妍叮嘱道。 云妍紧张地点头,听妙果低声念了两句什么咒语,惊奇地发现自己只能模模糊糊看见她的身影了,如果不刻意找她,根本注意不到妙果在哪里。 自己是不是也不会被人看见了? 云妍的心脏彭彭跳动,越靠近房屋,越觉得新奇激动。 捧着瓦罐从油田边回来的人同云妍擦肩而过,她紧张地屏住呼吸,那人毫无察觉。 太神奇了! 云妍被妙果抓着的手反握住她。 恩人闯荡江湖的日子难道每一天都这样刺激有趣吗? 妙果探头看一眼路过那人的罐子,里面晃里晃荡装着半个瓦罐的石脂水。 他们怎么不装满? 悄悄改变方向跟着那人进屋,简陋的土胚房里立着很多简单的晾杆,每个晾杆都搭着白麻布,隔着一段距离的地面燃着油灯,烧出来的油烟将白麻布熏得漆黑。 刚进来的那人一一添了灯盏里的油,就拿个长长的汤匙从怀中瓦罐里舀出石脂水往灯盏里添。 屋子里原本就在的两三个人各自拿一柄小刷子,从熏黑的白麻布上轻轻往下刷黑色的灰,小心翼翼地转移到新的瓦罐里。 那劲头仿佛手中捧得是金子掉的渣。 妙果摸不着头脑,云妍却一眼看出,他们这是在取制墨的材料,由石脂水燃烧熏出浓烟造出的墨锭,成字黑光如漆,颇受文人追捧,市价半金才得一小块儿,获利极其丰厚。 一连十间屋子,其中七个都是在烧油制灰,成效缓慢,更多的人在外面不眠不休地用雉鸡尾羽收集石脂水。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6节 剩下三间用作他们睡觉休息的地方。 没有云兴祖的踪迹,他不在此处? 可妙果感应到木蝴蝶就在这附近,只是她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红毛狐狸四爪轻快到处跑,在油田边蹲了一会儿,回来同妙果说:“你不知道,原来石脂水是飘在水上面的,薄薄一层,所以他们才用野鸡尾巴毛一点一点刮,我还道怎么不直接舀,原来是有这层讲究。” 妙果接住后腿发力跳到自己怀中的狐狸,不怎么关心石脂水到底怎么收集,云妍说油田出了岔子,如今看来这里的作坊井然有序,并未出什么问题。 那么云兴祖为何来此,人又去了哪里? 她们蹲在水缸后头悄悄说话,妙果问云妍有什么发现。 云妍看了一圈,小声道:“没有岔子便是最大的岔子了,一年前妾身父亲病倒,就是忧心油田枯竭,石脂水即将被采尽的事,如今这里依然在运转,就很不正常了。” “石脂水是哪里流出来的,还能枯竭?” “据说此地曾经发生过地动,地动之后,有一泉眼流出脂水,与沙石泉水混在一处,形成如今的油田。到父亲这一代,已经采油两百余年,泉眼枯竭,也不奇怪。” 妙果摸着狐狸的头琢磨事儿,也不晓得这东西到底怎么形成的,枯竭以后还能自己冒出来吗? 想的正入迷,突然觉得缠着自己不动的沈钰安开始缓缓游动,好像是要从袖子里钻出来了。 不是,他不会此时要变成人吧? 妙果想到自己那天早上起来看见床前落了一地的男子衣物,脑袋都要冒汗了。 不能啊!没穿衣服先不要变成人啊! 急急忙忙与云妍说让她先待在此处,妙果爬起来往房屋后面跑,她捂着袖口不许小蛇钻出来,沈钰安就到处试探,慢悠悠的也不急,好像是平时逗弄她一样。 红毛狐狸趴在她头顶问怎么了。 妙果急道:“师兄醒了,他想出来……但是他没穿衣服……” 红毛狐狸:“……” 它跳下去,没再跟着妙果。 晃了晃大尾巴,闲的没事干,又摸进这小作坊搭造起来的简易厨房,爪子拨拉锅盖嗅嗅,发现里面是煨着的肉汤。 不爱吃熟肉的狐狸失望地把锅盖扒拉回来,又迈步去嗅其他的瓶瓶罐罐,月光下,一道黑色的影子慢慢覆盖了红毛狐狸。 它警觉地要跑,却一头撞上看不见的网。 “嗷——” 红毛狐狸痛得哀鸣,又试图从其他地方逃离,皮毛被灼得焦黄,一道看不见的笼网兜头罩下,它被困住了。 抓它的只是个作坊的伙计,他定定地看着它,缓缓咧开嘴。 “果真抓到了。” “……” 待妙果跑到没人的地方,沈钰安从袖口钻出来一下,又被冷风吹得钻了回去,并且再不出来了。 妙果戳一戳他,喊师兄,他用尾巴尖勾住妙果的手指表示听到了。 “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没有办法,妙果只好把刚从小荷包里取出来的衣服给他放回去。 她走出来,就看见云妍到处摸索打转,还小声喊恩人。 她迎上去拉住没头苍蝇一样的云妍:“怎么了?” 云妍先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瞧了半天才确认是妙果,她道:“我看见一个伙计抱着笼子从厨房出来,里面隐隐有个活物,但是看不真切,他往那边去了。” 云妍指着云山后面稍微矮些的山头,远远还能看见伙计走时带着的灯笼。 妙果左右看了一圈,发现红毛狐狸不见了,后背立刻出了一层冷汗。 抓住云妍问:“你看见笼子里的东西是什么颜色了吗?” 云妍道:“红色的,与猫狗形似。” 妙果立刻拉着云妍去追夜色中微弱孤独的那一点火光。 第50章 50.囚灵(十二) 一路狂奔追上去,妙果看见红毛狐狸在淡金色笼子里蜷缩着,皮毛烧糊了一大片。 她原本想立刻就拿刀逼迫伙计放了红毛狐狸,却被云妍拦住。 云妍奔走一夜,未好全的腿又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是紧紧跟着妙果,虽然不知那笼中兽类与妙果什么关系,但她直觉这是一个好机会。 “恩人,你听我说,再等等,看他要去哪里,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我兄长了呢?” 妙果闻言,觉得有理。 然后取出双月,变作一柄长砍刀,几步追上去,将刀架在了行色匆匆的伙计脖子上。 “停下,把狐狸给我放出来。” 开口说话被听见,隐匿符便自动解开,双月的冰冷触感压在伙计的脖子上,锋利的刀气已经划破了皮肤。 ……人是挺听劝,但只就是听一听。 云妍无奈叹息,只好作罢。 伙计起先唬了一跳,脚下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头身分离,紧张地咽下不存在的唾沫,他慢慢蹲下身,注视着身边突然多出来的一道影子。 “放,我放,您拿好刀……” 双手摸索到笼门,“啪嗒”一下解开了锁扣。 红毛狐狸立刻钻出来,呜呜咽咽地一溜烟爬到妙果的肩膀上,同她贴贴脸:“我好痛,毛毛烧糊了……” 妙果腾不出手揉它,妙杏就从她的衣襟里爬出来,落地成人抱住红毛狐狸,查看它有没有伤到肉。 红毛狐狸眼泪汪汪给她看,妙杏紧张地抬起它的前爪,发现肉垫也给灼出一道印子。 “就是毛烧糊了,爪子烫伤,别的没什么。” 给红毛狐狸吹吹爪子,凉凉的,它才不哼唧了。 双月在伙计的脖子上压出一条血痕,妙果叫他站起来继续走。 “提上笼子继续走,往你原本要去的地方走。” 伙计为难极了,妙果就继续施压,他两股战战,颤巍巍道:“大仙,您别为难我……少爷吩咐要抓狐妖过去见他,狐狸跑了,我再去会死的……” “你们少爷早知道有狐妖会来?” 妙果握着刀柄走到伙计面前,居高临下,才发现伙计是闭着眼睛说话的,额头上全是冷汗。 再结合一下他喊的“大仙”,十有八九是把妙果错认成了云山上的妖物。 一个普通做工的伙计,也知道云山有妖? “是、是少爷吩咐,在厨房设下法器,说只要有妖进去就跑不了……” 红毛狐狸突然道:“我就说,那日没有感觉错,那姓云的老混球就是看见我了!” 因为红毛狐狸喜欢赖在妙果身上,他极有可能还察觉到用了隐匿符的妙果的存在。 妙果踢了一脚地上的笼子,这笼子是淡金色的,也不晓得什么材质,居然也叫作法器。 “这个东西,专门抓妖的?” 伙计结结巴巴道:“是,都是少爷拿来的,会自己缩成合适大小的笼子,少爷还说、说就这几天会有狐妖来这里,叫小的们在厨房里多放些肉……大仙饶命,旁的我也不知!求您饶过小人性命!” 妙果将双月拿下来,插入泥土,奔走折腾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 “那我不逼你,你告诉我你们少爷在何处,我就放你走。” 伙计还是不敢睁眼,照实说了。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一棵枯死的树,枝干粗壮需得三人合抱,那树左边有个粗藤掩藏的洞口,少爷就在那里面了。” 妙果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洞用来做什么的,有多少人在里面?” “小人不知……小人不曾进去过——” 妙果收了刀,叫人回去,伙计连爬带滚地掉头跑了。 云妍觉得不妥,“恩人纯善,不知人心险恶,万一那伙计说了谎呢?” “我确实是不太聪明的。”妙果说着,她抬起右手,跑远了的伙计被地下冒出来的藤蔓笼子给捆住,藤蔓生尖刺,无法下手,他一时之间脱不了困。 “所以先绑起来吧,免得他跑回去叫人来,万一被骗,我们再回来揍他一顿。” 云妍身上的隐匿符也差不多了,妙果重新给她扔了一个,红毛狐狸的去处却不好办了。 “云兴祖看得见你,我怕他对你不利。” 所以妙果让红毛狐狸留在外面躲着,妙杏陪着它,这个决定说出来,一狐一鬼都不同意。 妙杏担忧道:“果子,云家很危险,让我跟着保护你好吗?” 红毛狐狸连连点头:“我也跟着,他不是就要抓我吗?我倒看看他一个凡人到底是如何抓住妖物的。” 它从妙杏怀里往地上蹦,跛着腿儿走了两步,妙果把它抱起来揉了一把:“我不做什么,就是进去看看有没有鹿女的踪迹,不会打起来,也不会被发现的。他的法器再厉害,对人也没有效果,我不会有事。” 妙杏还要再说,妙果用力握住她的手,对她道:“三姐你在外面等着,要是天亮了我还没出来,你再进去找我,我给你留下个傀儡,你可以看见听见我那边的情况。” 不知不觉间,妙果已经同停止生长的妙杏一般高,她不像之前那样,受了欺负还要拉一把才知道躲在姐姐后面了。 眼神清亮,里面有坚定的光,她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沈钰安教的东西她都学的有模有样,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妙杏没来由地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她点头同意,还是叮嘱妙果小心些,再小心些。 妙果将双月别在后腰,带着云妍进入洞穴。 其实她连云妍也不想带的,但是云妍说自己同山灵之间有些特殊的感应,说不定能帮上忙。 洞穴并不起眼,低矮狭窄,却一眼看不到尽头,贴着墙前行十来步,终于在转弯处看见人类照明用的火把,路也宽阔起来。 妙果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两边的泥墙还有些湿润,猜测她们应该是进入了山腹。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7节 还不知前面到底多远,云兴祖不会是挖空了山肚子吧? “也不晓得今天送饭的能不能带瓶酒来,我当值五天了,一口味儿都没沾,真叫人浑身难受。” 两个提着刀的守卫从前面的拐角闲谈着走出来,妙果和云妍立刻贴着墙不动了,等他们路过。 “可别,喝酒误事,要是让什么东西溜进来,坏了少爷的事儿,你可有的受了,忍几天等到换值就好了。” 被劝的守卫发牢骚,“要我说他们有钱人真是瞎讲究,深山老林里弄个神神鬼鬼的祭坛,不知道有什么好看守的!” “你可少说点吧,有钱赚还不乐意?苦就苦了点……” 说话声远去,妙果轻声问:“祭坛是什么?” 云妍回道:“我亦不知。” 她们继续往前走,孰料前面是个分叉口,一时犯了难,难道要分开行动吗? 算了,走快一点就是了。 妙果与云妍走了左边的洞穴口,空气越来越闷热,血腥味和腐臭味充斥在鼻腔,一大一小两个紧挨着的地坑出现两人眼前。 “天哪……” 云妍忍不住低声呢喃。 更大的地坑里,黑色的油状物缓慢沸腾着,粘稠的液体“咕嘟、咕嘟”地炸开泡泡,挤挤挨挨的怪异尸体在里面泡着,简直就像一口熬过头了的杂肉烩。 乍一看去,这坑里多是人类的肢体和面孔,仔细分辨才能看出它们不是人,有的生出兽爪,有的半边身体都是枯木——它们是妖,已经快要修出完整人形的妖。 “……唔。” 强烈的恶心在心头翻滚,妙果错觉自己的牙齿都开始冒酸水,马上就要吐出来了。 另一个小地坑更深,从大地坑里流淌出来的液体到这边已经是纯净的,看不出异样的石脂水模样了。 没挂佩刀的守卫就从小地坑里一桶一桶往外运黑乎乎的液体,在地坑之上的人将东西倒进小瓦罐封存,靠墙放好。 有个人背对着她们,揭开封口查看瓦罐里的东西,挑剔道:“熬得不如上次肥腻了,是火候不够?” 守卫弯着腰回话:“少爷,云山现在上不去山顶,小的们只能在下半截抓野味,冬日里能抓的也少,纯度自然差些,等开春就好了。” 那人用帕子擦了擦手,转过来半张侧脸,赫然是云兴祖。 “不怪你们,是山顶的妖物抓的少了……哼,前两日好不容易看见一只狐妖,也不知得手没有。”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深深地嗅了一口空气中味道,迷醉极了,面上的笑容逐渐狂热。 “哈哈……多亏了魔王大人,我云家才能得此暴利法门,坐拥天下财富指日可待!” 守卫与他陪笑。 云兴祖似疯似颠,竟夺过刚打上来的一桶黑色液体大口大口捧着送入口中,无人拦他,守卫们都沉默注视着雇主的行为,似乎对这怪诞骇人的一幕习以为常了。 妙杏那边看到这场景,才终于明白了云父口中不断滴落的黑色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造假的石脂水,是人为熬出来的尸油! “……” 云妍捂住嘴踉跄着退回去,妙果跟着她,两人一口气跑回分岔洞口,云妍才扶着墙吐了出来。 妙果也好不到哪里去,贴着墙抬起胳膊捂鼻子,无比怀念沈钰安袖口清新的茶香。 茶香好哇,提神醒脑,延年益寿,说不定还治小儿惊惧。 可惜隔着布料深深呼吸几口,只嗅到小蛇师兄身上淡淡的甜腥味儿。 好吧,他化蛇时的味道和人身不一样,不过这个味道也比尸油的味道好得多。 第51章 51.囚灵(十三) “……可算知道你家油田出的什么岔子,又怎么解决的了。” 云妍吐得双腿发软,时间紧迫,妙果就半拉半抗着她进了另一个洞穴岔口。 云妍也顾不得掏出一张熏香帕子优雅地擦擦嘴了,随意用袖子一糊便完事,白着脸同妙果说话。 “我也没料到……他们居然敢卖假的石脂水,恩人不知,云家的石脂水每年还要向朝廷上供用在战场上,万一被查出造假……可是要杀头抄家的。” 即便如此,云父和云兴祖还是这样做了,完全沉浸在石脂水带来的丰厚利益中。 那副大口大口吞咽尸油的模样,哪里还像个人? 只怕父亲的病也与石脂水造假脱不开关系…… 稍微缓过来劲,云妍没好意思压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妙果,自己支棱着腿走路。 两人贴着墙,避开巡视的守卫,终于找到了最开始遇到的两个守卫闲谈所提到的“祭坛”。 这里的洞穴不像地坑那边有个醒目的大通风口,空气混浊,沉闷。照明用的油灯烧不起来,守卫也不往这边凑。 妙果的灵力运转又滞涩起来。 她心里反而落下一块大石头,山灵曾经被囚禁在云家家庙,那里也压制灵力,和此刻的感觉如出一辙。 寂静的洞穴里响起一阵锁链拖动的动静,妙果听见变重了的一道呼吸。 在小荷包里掏了半天,妙果找到一颗会发光的珠子,这珠子还是沈钰安随手给的。 有一回家里蜡烛用完了,傀儡没有及时补上,妙果从浴池取水洗浴,黑漆漆看不清一头撞在墙上,把额头撞出一个包。 沈钰安调了药膏给她揉额头淤肿,袖口的茶香盖过草药的味道,闻着令人很放松很心安。 他的手热热的,动作力度适中,给妙果揉得昏昏欲睡,叫人回去睡觉之前拿出一颗在暗处能发光的珠子,叫她看清路。 照明珠拿出来,洞穴中的场景立刻看得清清楚楚。 地面上绘制着一个巨大的血色花纹,八根桃木桩钉在花纹的八个不同方向,互相之间都连接着绑了铃铛的红绳,最中央是一块石头打出的圆台,从石壁延伸出的锁链锁住了一个凄惨的生灵。 正如云妍所说,她是梅花鹿的下身,四条鹿腿无力地跪着,半截雪白的人类女子上身被一道道化为实体的怨气所缠绕紧勒,怨气化身生了尖刺的藤蔓,将她刺得鲜血淋漓。 从圆台流下的血又流进纹路凹槽,滋养着花纹尽头的桃木桩。 妙果再学艺不精,也看懂了这是个阵法,只是不知具体是做什么的。 她和云妍距离这个古怪阵法只有一步之遥,差一点就要碰到红绳了,上面的小铃铛反射出微光,不用想,只要碰到红绳,它们就会发出动静引来守卫。 珠子的光吸引了鹿女的注意,她朝着妙果看过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出现了一丝惊讶,张了张嘴,同青阳镇山灵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 “小仙子……您怎么冒冒失失闯到这里来?” 妙果险些以为是青阳镇的山灵在同她说话了! 因为两位山灵面容如出一辙的寡淡,她也分不清到底长得像不像,但声音,语气,包括对她的称呼,都十分相似。 妙果注意着洞口,先丢了一堆隐匿符在洞口,最好叫人短时间内忽略洞内的光和动静,才同鹿女道:“您是认识我吗?” 鹿女扯出一个温柔苍白的笑容:“您是修士,身上还有妹妹的味道,看来她还活着,这太好了。” 啊,原来她们管修行的女子都叫仙子。 妙果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没察觉有什么山灵的味道,难道是姐妹之间才能闻到的吗? 鹿女看着她动作,像是凝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辈,余光看到好像有话要说的云妍,对她也笑了一下。 十分熟稔地招呼,像多年不见的朋友:“阿妍,是你找来了小仙子帮忙吗?辛苦你。” 云妍看着她的惨状,比上一次见面更惨,自己好像也感受到了那种痛苦一样,可鹿女如此温和平静,好像无事发生。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我、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你?” 鹿女试图挣动双臂,黑色的怨气藤蔓立刻更紧更深地扎进她的皮肉,她低低地“嘶”了一声,回答道:“不是大问题,先放着不管吧。” 她温柔地看向云妍:“上次匆忙见面,想请求你去云山带信,也不知你明白没有。” 云妍急道:“我晓得的,只是我去了云山,却爬不上半山腰,也没能遇见同你一样会说话的别的生灵,没能告诉它们你的消息……” 鹿女像是没想到会这样,她愣怔着,下意识看向妙果,妙果也点头,证明云妍所言非虚。 “云山有了一层结界,专门防止人类上山,我有一位朋友说这可能是新任山灵设下的结界。” 鹿女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恍然若失。 “啊,是了,已经很多年了,会有新的山灵接任。” 到底多少年了呢?妹妹下山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自己接任山灵的场景也鲜活生动,可须臾数年就是这样流逝了。 妙果颠了颠自己的双月刀,在试想把阵法给劈坏的可能性。 最终还是放弃,师兄还没教到阵法,但这东西应该不是蛮力可以对付的。 鹿女惆怅了一会儿,叹息道:“那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想求小仙子帮忙。” 妙果问:“是要我上山去吗?” 鹿女点头,把话说完了:“求您上山,毁了人类为神明修建的神龛。” 妙果想问为什么,又觉得此刻好像不是听故事的时候。 正纠结着,视线里站在身边的云妍突然比她矮了半头,同时,自己的手臂被死死拉住。 不知何时,鹿女身上的怨气像活过来的蛇一样,分出一缕摸过来缠住了云妍的脚,试图把人往阵法里拖。 “恩人救我……” 云妍忍住了没有叫出声,妙果丢了个净化符出去,怨气忌惮地左右试探。 鹿女低声念起听不懂的话,怨气才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缠在她的身上。 云妍惊魂未定,鹿女开口道:“如小仙子所见,我暂时无法离开这里。” 妙果:“这是云家杀妖炼尸油产生的怨气吧,为什么都缠着你?还有这个阵法……” 齐英河伯也曾满身怨气,但那怨气并不针对它报复,鹿女身上的怨气深重,虽然没有腐蚀她的身体,却实实在在是针对鹿女的。 若是云家造下杀孽,怨气怎会纠缠鹿女? “小仙子真是胆子大,怎么孤身跑过那么多地方,”山灵不赞同地感叹,才继续语出惊人:“我是山灵,如今亦是云家家神了。这个阵法将我囚禁于此,抽取由我妖力转化而来的、近似神明力量的灵力,用以镇压我昔日庇佑的生灵亡魂。” “云家所造杀孽,皆由家神来承受,它们以为是我抛弃了云山,帮助了人类,才会缠着我不肯放。” 如果不是双臂也被束缚,妙果能想象到,鹿女一定会温柔地抚摸这些化为实体的痛苦和仇恨。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8节 因为她谈起这些怨气好像在谈论调皮又记仇的小兽崽子。 鹿女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叩在两人的心上。 “它们不该被关在这里变成怨气,而是应该回去云山,我是云山的守护者,我想送它们回家。” 可事实是,连鹿女自己都无法回去,和这座小山咫尺相望的家。 “……家、家神?” 那又是什么职位啊?妙果摸摸手腕,想问,能问的人又长睡不醒。 云妍忍不住颤抖起来,她问鹿女:“是因为我吗?你曾经在我身体里沉睡过,是这个原因吗……” 是她把鹿女变成了云家的家神吗?让她承受不该承受的囚禁和报复? 鹿女的眼神很平和,是一泓清凌凌的清泉。 “你也只是阴谋中的一个棋子,这不是你的错,孩子。” “因果报应,时机到时自会分晓,云山生灵同云家的恩怨,此事不劳小仙子费心,”鹿女颔首朝着妙果说话,态度恳切,“请您尽快上山毁了神龛,神龛是一切灾难的源头,我的力量因此受损,料想其他朋友的修行也会受到影响。” 岂止修行啊,妙果没敢火上浇油说灵境的灵气都不见了。 只说好,想问鹿女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穿过云山的结界。 但鹿女的呼吸却突然急促起来,锁链不断颤动,她身上缠绕的怨气涌动沸腾,那双清明的鹿眼赤红,披散的头发被气流吹得向后飘飞,再开口时声音竟然和好多道不同的声音重叠了。 “卑鄙贪婪的人族!他们是虚伪的信徒!害我云山众妖性命!实在可恨!” “毁了神龛!骗子!我要屠尽锦州城!人族!人族!” 这声音好似痛苦的呐喊,有男有女,无一不是癫狂怨恨的,是死去的妖魂借鹿女之口宣泄出来。 云妍被吓到,虽然鹿女本身的眼神并无杀意,但片刻之前兄长的所作所为让她猜到了这些声音怨恨的源头是谁。 ……是云家,与她血脉不可分割的云家人。 妙果的灵力运转滞涩,没办法安抚突然暴走的鹿女,只好抵御着开始刮痛脸颊肌肤的怨气,朝鹿女稍微大声了点喊:“山灵!鹿女,你先冷静,告诉我怎么过结界?我得上山才能去毁了神龛!” 鹿女弄出的动静太大,铃铛都响起来,“叮铃叮铃”声不绝于耳,妙果甚至听见了外面守卫赶来的脚步声。 本来以为得不到鹿女的回答了,但千钧一发之际,妙果怀里多了一根泛着绿芽的木头权杖。 “此乃我在任山灵时的信物,带着它就可以穿过结界,劳烦小仙子了。”鹿女的声音夹杂在一众疯狂的呐喊里,无奈又虚弱。 “……” 守卫两步冲进洞中,借火把的光亮四处看了看,却什么发现也没有,祭坛的所有布置都原样不动,依然寂静诡谲。 “真是见鬼了,铃铛也没响啊……” “……这次回去再也不干这份工了……” 被囚禁的山灵冷漠注视着看不见她的凡人,任由藤蔓尖刺扎进骨头。 ……妖的复仇很快就会来到了。 “咱们快走,里面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追上来。” 妙果和云妍跑出山洞,拉着妙杏绕开油田往云山方向赶。 中途把先前关起来的作坊伙计给打晕了。 山上情况未知,云妍不再适合上山,鹿女曾经在她体内沉睡,知道她是无辜的,可以和她不计较,但山上的妖不知道。 就怕万一它们认出云妍,以这种程度的深仇大恨来看,活活吃了云妍也有可能。 云妍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自然不会强求跟着添乱,她和妙果分别时忍不住担忧:“恩人,妖物如今仇视人类……才会有那个结界,你也是人,我怕……” 妙果拍拍她的肩膀:“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妙杏跟着妹妹再次爬山,红毛狐狸窝在她头顶,托了妙果留下的傀儡的福,她们不用再麻烦妙果一一讲述在洞里的经历。 “那是一个很厉害的阵法,”红毛狐狸说,“又能镇压,又能抽取力量……很复杂很高级的,不像如今世道该有的东西。” 它没说的是,这阵法像是一千年前专门的符修才能搞出来的,毕竟那时候符修的必修课就是符篆阵法外加一点卜算。 可是怎么会呢?一千年了,早该没人会用了。 妙果还没学过阵法,看不出其中门路,气喘吁吁一边爬山一边啃饼补充体力:“我没学过,还是等,等师兄醒来,就知道了。” 红毛狐狸看不过眼,叫她慢点吧,停下来歇着吃个饼的功夫还是有的,再说沈家小子懂什么,他也是个学艺不精的笨蛋。 妙果匆匆填饱肚子,像精力充沛的小兽一样靠近了结界,对红毛狐狸说:“不知道师兄到底什么情况,要是他做蛇做久了变不回来可就糟了。” “好吧,说的也是。”它悻悻道。 看沈钰安乐不思蜀缠着人冬眠的样子,还真有可能以后就往深山老林钻,妙果要是跟着他,在学会辟谷之前只能啃树皮了吧。 第52章 52.囚灵(十四) 只用鹿女的权杖在结界上轻轻一点,相触的地方立刻化开一个同妙果一样高的洞口,妙果钻过去后,结界又变得完整牢固。 “真的过来了。” 妙果将权杖收进小荷包。穿过结界,她们就能先去找半山腰的神龛了。 “也不晓得肥啾跑哪里了,没它带路可怎么找神龛?” 自从听完云妍和她夫婿的一场热闹好戏,山雀就继续奔走在外面探听消息,后来再也没飞回来了。 红毛狐狸一步都不用自己走,为妙果抱怨嘟囔,妙果倒不在意走多少路,只是不想继续耽误时间。 问它神龛是什么模样,它形容道:“大约像个小房子,人间多是放在庙堂屋子里,却不知道山中神龛是不是藏在哪个灌木丛。” “看山灵她们对待那位神明的态度,应该不至于把神龛丢在外面风吹日晒。”妙杏提议道,“不若咱们往能遮风挡雨的山洞或者石壁下找一找。” “妙杏说的有道理。”红毛狐狸附议。 事实上,妙杏对于云山众妖的心理推测完全正确。 她们寻到了一处天然的浅石洞,两只憨态可掬的石头雕塑卧在洞口,里面的石壁挂满红布,层层叠叠鼓鼓囊囊,从外到里,褪色程度依次加重。 一座半人高的神龛放在破旧落灰的供台桌上,香烛烧尽,供桌的一条桌腿有断裂过的痕迹,被树藤强行缠住拼好了。 “这里就是锦州人为云山修建的神龛?”妙果摸了摸两只石头雕塑,发现没有做工可讲,这石头竟然是天然的,碰巧长得像小兽。 妙杏道:“这神龛好干净,没有沾灰。” 红毛狐狸探爪碰了碰神龛的小门帘,吻部好奇地嗅来嗅去,“里面是什么,神明的雕像吗?我想看看。” 妙果把狐狸抱回来,自己拍了拍供台下的蒲团,一阵尘土飞扬。 顾不得嫌弃,妙果跪上去恭恭敬敬地给神龛拜了三拜,口中念道:“神明大人,假如您真的存在,那么请您原谅我的不敬。” 说完站起来,双月弯刀合一,妙果高高举起,对准神龛就是一刀! 锋利的刀气劈下,撞在坚硬的鳞甲上,发出“锵”的一声。 “嗯?” 妙果一愣。 一条突然出现的黑色蟒蛇盘着神龛“嘶嘶”作响,双月砍到它身上,只是让它的鳞片出现一道白印子而已。 红毛狐狸:“好大的小零嘴。” 妙杏:“?果子快回来!” 蟒蛇缓缓游动,高高地抬起自己的头部,俯视着妙果,深紫色的蛇信子不时吐出来,蛇息腥香。 妙果握着刀没动,听到妙杏喊,脚下迟疑,稍微提腿想要后撤时,蟒蛇突然压低了蛇身。 冰冷的蛇信子吐到了妙果的脸上。 “果子!” “人类修士?” 妙杏的声音和一道冰冷的女声叠在一起,蛇头绕过妙果,与冲过来的妙杏对视,蛇瞳竖成一条缝,闪烁着无情的光泽。 妙杏无法动弹了。 “一个小鬼,”女声继续数过去,看到红毛狐狸,“冒失的狐妖。” 妙果被蟒蛇盘了两圈,双月在蛇腹戳出一个坑,蛇皮都没能破开:“你给我回来,你在干什么?” 蟒蛇并不畏惧双月的锋利,也不在乎妙果毫无震慑力的威胁,又盘回神龛,居高临下道:“吾名蛇蛮,灵山第三百六十四代守山山灵,人类修士,速速离开云山,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是新的山灵?”妙果发誓,她只是随口一问,但蛇蛮突然就生气了。 它张开血盆大口,两颗泛着寒光的毒牙完整地露出来,妙果甚至看见上面的毒液滴落,将供桌腐蚀出几个洞。 “等等,我没有恶意……”妙果横起双月急忙解释,蛇蛮却勃然大怒,一口朝着妙果咬过来。 眼见妹妹遇险,妙杏立刻飞身上去,推开妙果,自己的木头身体却被蛇蛮咬住。 她本想立刻脱离木头身体,但不知为何,蛇蛮的毒牙好像钉穿了她的魂体,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可笑的小鬼,蛇类是至阴活物,修行中最爱吃你们这些亡魂滋补内丹了。” 似乎是嘲笑妙杏的不自量力,蛇蛮试图将她整个吞下,尾巴尖却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吐出妙杏,它狠狠地将尾巴甩出去。 妙果牢牢抓住鹿女的木头权杖,将其更深地刺入了蛇蛮的尾巴。 随着蛇蛮的发狂,她的后背撞上石壁,妙果却不管不顾,死死抓住木头权杖。 说来真是赌对了,妙果的刀不能伤蛇蛮分毫,鹿女送出的木头权杖并不尖锐,却轻易刺穿了蛇蛮坚硬的鳞甲。 “啊啊啊——可恶的人族!阴险狡诈!你竟然夺走神明之力重伤于我!” 妙杏被蛇蛮咬伤以后就不能动弹了,她滚在地上焦急地喊妙果,红毛狐狸伺机去咬蛇蛮的七寸,险些崩掉一口白牙,后又被蛇蛮甩出去,一团红毛跌落在地上不动了。 妙果全身都疼,蛇身光溜溜的无处接力,她索性将手指抠进蛇蛮的伤口,声音比尖叫的蛇蛮还大:“我说……你能不能别发疯!听我说完话!” 蛇蛮不仅不听,终于想起来还能咬人,拧成麻花过来要吃妙果。 妙果五脏六腑都是血腥味儿,她抽出权杖,伤口溅出的血染到脸上,她咬牙迎着蛇蛮的大嘴就刺了上去。 权杖上的绿芽突然快速生长,妙果体内的木灵之力疯狂涌向权杖,蛇蛮见势不对,立刻扭头避开,同时尾巴尖一扫,将妙果再度扫飞出去。 后背再次遭殃,妙果“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49节 勉力撑起自己的手臂,又重重跌回去,模糊的视线里好像看见什么东西从自己袖子里爬出来了。 然后就没了意识。 蛇蛮发泄了一通怒火,还记得要好好保护神龛,它扭着身体向神龛游动,却猛地被一条银白的雪蟒从侧面冲出来咬住了七寸。 蛇牙锋利无比,深深刺入命脉,蛇蛮不甘示弱,立刻与这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同族缠斗起来。 它愤怒地嘶吼:“你是谁?竟敢偷袭山灵?” “回话!偷袭者!” 雪蟒并不答话,它的体型比蛇蛮通体漆黑的蛇身要小一圈,但周身燃烧着一层漂亮的半透明灵火,死死绞住蛇蛮的身体,灵火蔓延灼烧着蛇蛮,蛇血都被快烧得沸腾了,很快蛇蛮就被烧得无力反抗。 “你到底……到底是谁……”蛇蛮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料到雪蟒松开了口,将奄奄一息的它丢下,兀自游走了。 蛇蛮支持不住,终于昏死过去。 “……” 小小的庙洞里一片狼藉,该晕的晕,该破损的破损。 唯一一个还有意识的妙杏眼睁睁看见似是凭空出现的雪蟒缓缓立起上半身,在一片看不清的灵火中变成人形。 是沈钰安。 他扶着额头,并不像妙果担心的那样浑身赤裸,穿着一身很少见的雪色长衫,好像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沈先生!您快看看妙果!”妙杏又喜又急,不小心把胳膊挣断了,紧跟着木头身体四分五裂,场面一时之间很是惊悚。 沈钰安无言了片刻,将妙杏的魂体和木头碎片一块儿收了,又去角落里踢了踢昏过去的废物狐狸,最后才慢慢走向了妙果。 撩开她乱糟糟的头发,“啧”了一声。 几天不见,小师妹就把自己养的惨兮兮的。 衣服头发里沾着树叶杂草,漂亮的小辫子也不梳了,还跑来和大蛇妖打架,摔得肋骨断了两根,浑身淤青无数。 “我带你出门散心,你是怎么散到蛇窟里来的。” 他低声唠叨了一句,很为难地伸手要抱小师妹,为难地像是跟她头一回见面。 犹豫好几次,指尖生疏无从下手,他还是没碰到她,是他同她不熟悉吗? 不,恰恰相反,上次化蛇时的桩桩件件他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小师妹的腰有多么纤细,知道小师妹的皮肉有多么柔软。 他更知道,如果是现在的人身同小师妹说可不可以尝尝,她就算不愿意也不会表现出来。 ……愚蠢的小师妹,让他为难极了。 沈钰安抓着头发叹息,最后还是捞起妙果,给人丢了几个清洁术,抱着她移到干净的地方去固定骨头。 一边走,他一边漫不经心走神,思考这件很重大的问题。 他真不喜欢人啊,他喜欢的是有着漂亮整齐的鳞片,修为深厚强大的……等等好像踩到了什么,哦是蛇蛮的尾巴…… 一脚踢开,他继续心不在焉。 他喜欢什么来着?反正他喜欢的绝对不是小师妹这样乖乖窝在他怀里,也不是小师妹透着木灵芬芳的细腻皮肉……话说他真的不能自己尝吗,小师妹昏过去了正好不会知道吧…… 断骨错位并不严重,沈钰安闭着眼为妙果解开衣服,将刚刚削出来的光滑小木片给她安上绑好,一圈一圈缠好撕碎的布条。 沈钰安发现事态更加严重,因为闭着眼,手指难免触碰到一些柔软的弧度,这简直就是一种无言的引诱。 不,绝不能动摇,好奇心害死蛇。 他严肃地给妙果裹成了粽子。 第53章 53.囚灵(十五) 蛇蛮比妙果醒得早,它被一张火焰织就的天罗地网关起来,一个不曾见过的人族男子正负手望着神龛。 “你是什么人?也是人族修士?但你身上有妖的味道……” 沈钰安不理会喋喋不休的雌蛇。 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神龛,待蛇蛮安静些了,才伸手掀开了神龛的小卷帘。 “大胆人族!你在冒犯神明!”蛇蛮又开始尖叫,试图撞开火网阻止他,身体被烫出焦糊味儿也不停止。 然而火焰牢笼坚不可摧,无法凭借蛮力破坏。 “果然啊。” 戴着手套的手指从神龛中夹出一片不规则的玉板碎片,小卷帘之后甚至没有神像,这块碎片藏身神龛,正源源不断吸取着整座云山的灵气。 蛇蛮一愣,显然也没料到这是何物,伸长脖子好像想钻进神龛去找东西:“这是什么?神像呢?人族,快放开我……” 沈钰安将碎片随手揣进袖子,看也没看蛇蛮一眼便抬步走远。 妙果睁眼便是一片雪白的布料,沈钰安靠着一棵树坐下,妙果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他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一手展袖为她遮住日光。 “嘶——”妙果吸了口凉气,“师兄,我怎么动不了了……” 嗓子也哑,说话小猫叫一样。 沈钰安挪开袖子瞥她一眼,又转开了头。 “肋骨断了,别再乱动。” 妙果乖乖说哦,然后又问她三姐和红毛狐狸怎么样了,蛇蛮去哪了,师兄有没有顺手把神龛给毁了。 沈钰安“嗯”了一声,没了下文。 “……” 妙果:“嗯,嗯?” 沈钰安甚至把袖子给她盖回去了。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把这一块碎片给妙果吸收了?虽然此次出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找剩余碎片没错,但是妙果第一次吸收碎片时极其痛苦,作为一个合格的师兄和夫君,似乎不应该…… 妙果就躺在师兄腿上,听见一阵尖细吵闹的哭声:“妙果!妙果!你怎么啦呜呜呜……” 是山雀! 山雀白绒绒一团,也飞不起来,就张开翅膀跌跌撞撞在地上蹦跶,看沈钰安一身白,妙果的脸上还盖着白布,以为妙果被蛇蛮打死了。 它是一只懂得很多的山雀,知道人间只有死人才脸上盖白布的。 它的豆豆眼又开始往下滚眼泪,扑到妙果的颈窝,伏着小翅膀就开始哭丧。 “山雀,我没事。” 妙果抬手都费劲,只好挪一挪下巴,蹭蹭小毛团山雀。 沈钰安嫌弃地拎着惊喜的山雀,将它丢远一点,最终决定将碎片给妙果用了。 磅礴的灵气会治愈她的伤,她就又能跑能跳了。 至于说算不算抢了云山的东西? 那他不管,妙果是云山的蛇妖伤的,就当赔礼道歉了。 山雀又蹦回来,继续往妙果身上扑腾,委屈巴巴道:“妙果,都是我不好,我飞回来云山,被蛇蛮关起来了,她说是为了防备人类,你们打架的时候我还被关在她的小空间里呜呜呜……” “没关系,不是很疼……” 说了没两句,山雀又被拎着扔出去,沈钰安轻手轻脚将小师妹扶着坐起来,让她背靠着树干。 妙果疼得快背过气了,看见沈钰安递过来一块质地很是熟悉的碎片,惊讶道:“这是……” “神龛里面的东西,云山的灵气被它尽数吸收,山灵自身妖力转化的灵力也被它吸取大半。” 所以才轻易被人类囚于家族女眷身体里,被迫转化成守护本家的家神。 沈钰安说话归说话,眼睛落在地上,就是不看妙果。 妙果抿了抿干涩起皮的嘴,勉力抬手去拿碎片,对沈钰安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师兄是想让我将灵气从里面取出来,再还给云山是不是?” 快要碰到碎片之前,沈钰安后撤了一点,最终还是让妙果的指尖点在玉板碎片上了。 正如齐英河畔发生过的那样,碎片接触到妙果后立刻化成一道青白色灵流,顺利流向妙果的脊椎骨。 灵气从妙果的身上溢出,迅速袭卷山巅,所过之处无不焕发生机,枯木逢春,花苞吐蕊,碧绿的春意取代了荒芜的冬日。 所有的变化源于树下盘腿打坐的少女。 沈钰安没有走出多远,蛇蛮就缩在庙洞中,感受到浓郁的灵气,它爬到高处,怔怔地从妙果看向恢复熟悉模样的灵境。 自身也渐渐幻化出了人类女子的上半身,它,终于可以称作她,她生疏地握起拳头,再舒展五指,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了更利于修行的人形,虽然和鹿女一样,只有一半。 “我,我可以化形了……” 灵气消失以后,她的化形迟迟不能到来,也因此无法将妖力转化为灵力,虽说任选为新的山灵,可是不能承接神明的力量,就没有守护云山生灵的能力。 蛇蛮费了很大的功夫将自己的肉身用妖力淬炼得坚不可摧,偷猎者的砍刀箭矢根本无法撼动她,只有这样,她才能保护更多的小妖们。 尽管如此,不能用灵力与云山时刻共享感知,她很多时候还是来不及拯救涉世不深的妖们,云山的妖越来越少,都是因为她是个不称职的山灵。 所以妙果一句不算质疑的问话,触动了她内心隐秘的痛处,蛇蛮才发起狂来。 “……啧。” 小师妹盘腿坐着吸收暴涨的灵力,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蒸成可口的粉色,在沈钰安看来,她此刻同甜蜜的小点心又没什么两样了。 想吃,但能忍。 用左手戳了戳小师妹的脸颊肉,推测她这次吸收碎片应该并不痛苦,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 指腹触感很柔软,心脏里涌现出一种古怪的情绪,那是一种也许可以称作怜爱或者心疼之类的东西,夹杂着一点“我的小师妹也不是很弱”的高兴。 可恶的小师妹,难道是大妖反被她拿捏住了吗? 沈大妖陷入沉思。 玉板碎片从融入妙果躯体的那一瞬间,山下便刮起了狂风,乌云压低,作坊外取油的人赶紧跑回屋子,抱怨天气的不寻常。 云兴祖匆匆从山洞里走出来,守卫看天色不对,像是要下雨,又吩咐赶紧去取伞来,外面有一队排列整齐的板车,上面装满了一罐一罐封好的假石脂水。 “快将草席披上去,可别浇了水,雨水渗进去可就坏事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0节 云兴祖催促着。 不知为何,他心中惴惴不安,只好一个劲儿吩咐手下人尽快装完,尽早出发。 从作坊方向连爬带滚赶来一个人,一路大喊:“少爷,少爷,不好了,死人了!” 云兴祖怒喝一声:“什么不好了!不过死个人!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他没注意到周围的守卫都噤若寒蝉,离他最近的守卫握着刀,硬起头皮喊少爷:“您在同谁……” 云兴祖恍若未闻,看那瘦鸡崽子似的来人不说话,上前一脚踹翻了他,咬牙切齿道:“什么不好,到底谁死了!” 地上的人摔个仰倒,好像害怕少爷责罚一样爬起来跪在地上,不过他一时着急,跪反了方向,幸好他及时意识到这一点。 硬生生将脖子扭到了个方向,用一张惨白的脸替换了对着云兴祖的后脑勺,他将嘴角咧到耳朵根儿,僵硬又欢欣地笑着,发出的声音却很讨好谄媚。 “少爷,是我死了呀。” “……” 云兴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后退两步,守卫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扶住他,却被他狠狠抓住手臂:“你们看见了吗?” 守卫茫然道:“看见什么?” 云兴祖脸色骤变,守卫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小心翼翼道:“少爷,刚才属下便问了,您刚刚在同谁说话……” 守卫说什么云兴祖已经听不清了,他察觉有人抓住了自己的腿,幽幽的哭腔从底下传来:“少爷,是我死了呀——” 云兴祖胡乱地狂叫起来,不断对着空气一阵拍打,躲避,守卫被他推出去:“快杀了他!保护本少爷!砍他啊!砍啊废物!” 守卫乱作一团,根本不知道要砍什么。 慌乱中,拉着板车的马受到惊吓,接连躁动起来,板车摇摇晃晃,陶罐破碎,黑色的尸油流淌一地。 关押鹿女的祭坛里原本一片寂静,渐渐地,她的呼吸不再虚浮,心脏恢复了有力的跳动,束缚她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起,过来,都过来。” 鹿女闭着眼睛低声呼唤,声音在石洞中回荡,仿佛一种古老的吟唱。 远在另一边的地坑中伸出了一只半腐烂的兽爪,搭在了地坑边缘。 “……” 守卫都被云兴祖叫去搬运假的石脂水,后又生动乱,一时之间没人回来看见这骇人至极的一幕。 熬制尸油的大地坑中爬出了一只又一只的妖尸,它们僵硬地活动躯体,跟在第一只爬出来的半人半狼后面往出口走。 空气中只有它们身上连带的尸油滴落所发出来的声音,以及数不清的脚步声。 “都过来,我所庇佑的生灵们……” 第一只妖尸踏进祭坛时,红绳上挂着的小铃铛疯狂地响动着。 妖尸僵硬地迈步,供红绳缠绕的桃木桩都被它蛮力带倒,小铃铛再也响不起来。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黑色的尸油破坏了巨大的血色阵法纹路。 “终于。” 鹿女缓缓睁开双眼,吸饱了她血液的怨气藤蔓“嘭”地散开,分别进入了每一只妖尸体内。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人族,尔等罪因,终得恶果。” 像是应和她的话,死去多时的妖们从喉咙里发出各种古怪的“嗬嗬”声。 锦州城的上空,突兀地炸响一道紫色的雷。 第54章 54.囚灵(终章·上) 雷声炸响,将匆匆赶回云府的云妍吓了一跳,她仔细检查了身上的衣物钗环和指甲缝,确认全部干干净净毫无异样。 守门小厮见到小姐自己驾车回来,都吃了一惊,迎上来要给她搬脚凳,却见云妍抓着裙角自己跳了下来,脚步匆匆往里面走。 小厮惊掉了下巴。 云妍疾步回了院子,高声喊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喜鸦。 喜鸦迎出来:“小姐怎么才回来……” 云妍一把抓住她,吩咐道:“快去,立刻拿我卧房里的红木匣子,将里面的地契全部出了,名下铺子也立刻转手卖掉,不讲价,给钱便出,快去!” 喜鸦从小跟着云妍,生意来往见的熟客也都见过,知道她有多看重这些产业,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一向听小姐的,折身就往卧房跑去拿红木匣子。 云妍平复呼吸,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外头的天黑压压的,闷得人喘不过气。 云妍将信塞进衣袖里,出门便碰上陈为礼,他没像往常那样穿的金尊玉贵,反倒换了一身洗旧了的衣裳,像初见那时一般,垂着眉眼,拿捏了一个温柔的角度开口:“阿妍,我昨日为你写了一首诗……” 云妍一把推开他,眼风都不给一个:“让开!” 陈为礼撞到门框上,表情扭曲地看着云妍大步流星地走远。 用力捏住门框,他咬牙道:“云妍!是你不仁,可别怪我不义了……” 同一时刻,锦州府衙门前跪倒一个清秀的女子,她举着一封血书高声大喊,要状告云家谋财害命,目无法纪欺骗朝廷。 这女子正是蓉芽。 守门的衙役一听,立刻带着她进了门,外面路过的人不能窥见到底发生了何事,议论纷纷。 蓉芽进了官府,却并没有立刻升堂受审,说县令老爷正在小憩,要她等着。 蓉芽怎么能等?她拿不准陈为礼能拖住云妍到几时,手中拿的状书是陈为礼写的,但陈为礼也不清楚云家到底在云山附近的作坊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必须尽快让官府取证才行。 不然等云妍察觉不对,可就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想到云妍,她心头便淬了毒汁一样怨恨! 当初云家招婿,强行招走了她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陈为礼,两人自小的娃娃亲就作废了,她痛失未来的官夫人位置! 这便罢了,她混进云府做丫鬟,轻易就勾搭回了陈为礼的心,云家是锦州城首富,即便云妍是个小姐,手里头分到的东西也不少了,为夫婿多养一个妾室又能如何! 可云妍偏偏不愿,想到她说什么“但该是我的,无论是你,还是别的脏东西,可都别想沾手”,蓉芽心里头就涌起强烈的愤恨,都不过是女子,凭什么云妍就可以高高在上? 所以她又说动了陈为礼,这次一定要彻底搞垮云家,看云妍还如何嚣张,不把人放在眼里。 一想着只要计划成功,云妍就再也没有锦衣玉食的日子好过,她就忍不住催促将她带进来的衙役。 催了两遍,衙役呵斥道:“急什么?什么天大的案子要你来告,我们县令夫人身体不适,老爷正在陪她。” 蓉芽被斥得心惊肉跳,便垂着头柔柔弱弱道:“官差大哥,我没有旁的意思,您消消气。” 衙役这才作罢,越往后拖,蓉芽才惊觉不对,为什么两次借口不一样?到底县令是在休息还是在陪夫人? 正暗自焦灼,冷不防瞥见后宅与前面审堂连接的小门跨过来一群人,穿着官服的县令老爷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两个手挽手的妇人。 一位徐娘半老,一位风华正茂。 其中年轻许多的妇人竟然是云妍! “怎会如此……” 衙役推了她一把,“不是急着告状,走啊!” 年长些的妇人送县令到堂前便不走了,拍拍云妍的手叫她只管说实话。 说实话,她要说什么?蓉芽心里不安。 等她同云妍一起跪在地上,听云妍沉着冷静道:“妾身云妍,今日状告家父云德寿、家兄云兴祖与夫婿陈为礼,合谋造假欺骗朝廷,在云山作坊里熬炼尸油,顶替向朝廷上供的石脂水。” 县令道:“云氏,你可知石脂水造假,一旦查证属实,可是举家连坐的死罪?” 云妍道:“妾身知晓!但妾身不能因为家人犯罪便包庇他们。朝廷收的石脂水都用在了战场上,若是因为妾身父兄造假而害我大穆朝千万将士丧命,云家株连九族也不足以谢罪!” “如今战场上还未曾传来猛火油导致战败的消息,可见为时不晚,求县令大人尽快捣毁云山下的作坊,妾身愿为大人引路。” “想不到你一届妇人,竟也如此深明大义。”县令抚着胡须感叹。 云妍叩头:“谢大人称赞,云妍自知父兄罪无可恕,已经将妾身名下干净的微薄资产尽数换成银钱,还请大人能替我将其补偿给边境将士,与他们换些米粮衣物。” 喜鸦一直在门外侯着,听到此处,立刻进来跪下,将红木匣子打开,里面装满了银票。 “此事说来与你无关,你如何做这许多……罢了,”县令挥挥手,示意衙役将匣子拿起来,“虽说法不容情,但只要本官查出你确实与造假无关,自会网开一面。” 云妍不卑不亢道谢,余光瞥见眼神怨毒的蓉芽,提醒县令道:“不知这位姑娘要状告我云家如何谋财害命,碰巧我也在此,正好与你解释。” 县令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问蓉芽要告什么,蓉芽慌乱道:“正,正是要告云家石脂水造假一事……” 她手忙脚乱呈上血书,县令一目十行看了,面色不虞道:“状词并未提及石脂水造假,何来谋财害命,你不是临时编造的吧。” 蓉芽惊道:“不!我早知道,只是未曾写清楚……” 怎么能承认临时编造,那可就是报假案,要吃板子的。 “那你是如何得知?父兄连我都瞒着,难不成你也是造假案的涉事者?”云妍不紧不慢,逼得蓉芽无从应对。 县令一拍惊堂木,只将蓉芽暂时关押,吩咐云妍尽快带路。 “……” 沈钰安所料不错,碎片进入妙果体内,原本的灵脉流淌出的灵气终于回到本该存在的地方,释放掉碎片里大部分灵气以后,妙果本身的伤也好的七七八八,修为停在筑基瓶颈,未进入下一阶段。 妙果睁开眼结束修炼,最先注意改天换地的云山灵境,其次发觉旁边有个人在动她的头发。 “师兄,你在……” “别动,”沈钰安声音发紧,眉头疑惑地打结,眼见一条细细的麻花辫都要绕入死胡同,他还不肯放弃,揪着妙果的两缕头发严阵以待道:“我在给你梳头。” 闲着没事干嘛要给她梳头? 妙果在膝盖上找到了自己的大红绒线帽,十分喜庆,山雀在枝头叽叽喳喳,他们周围多了很多小妖。 红毛狐狸趴在草丛里暗戳戳盯着两只山鸡流口水,馋得只能舔受伤的前爪。 两只小兔妖趴在妙果的腿边啃她的衣服带子,被揉耳朵也不怕人,就乖乖地让妙果摸。 摸了没两下,兔子被沈钰安赶走,他很不赞同地对妙果道:“兔子打扰到我了。” 妙果干巴巴地:“哦,那我不摸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1节 于是只用眼珠子到处看,看见一个上身只用黑色布条缠了胸的冷艳美人游过来——用漆黑粗大,而且好像有炙烤痕迹的蛇尾。 妙果瞠目结舌。 美、美人蛇? 这跟师兄难道是一个情况吗?美人姐姐你也家人被蛇妖所害,自身被蛇妖夺舍,以至于伤心欲绝不愿做人? 美人蛇拖着一条很是眼熟的蛇尾巴游过来,手里用宽树叶装了一捧黑色泥巴,在妙果面前停下了。 “小仙子,仙君,此物可用来补魂,被我误伤的那只小鬼在里面埋一晚上就会伤愈。” “……” 这一开口就让妙果觉得全身疼,因为这美人姐姐竟是蛇蛮。 果然,妙果仔细看,在她伤痕累累的蛇尾上发现一个还没愈合的血洞。 “师兄?”妙果扯扯专心致志的沈钰安,小声问:“师兄可曾救治我三姐?” 沈钰安握着一条乱糟糟的小辫子,从袖中将七零八落的木头小人妙杏给倒了出来。 “三姐!”妙果赶紧捧住木分崩离析的头小人,无措道:“怎么,这怎么回事,你的身体?” 蛇蛮弯腰将泥土放在地上,态度比之前一言不合就发怒要温顺太多:“小仙子,请您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妙杏还能说话,只是魂体同小木头人连在一起出不来:“我没事果子……我能感觉到这堆泥土对我是有好处的,相信她吧。” 妙果只好接受了蛇蛮的歉意,将木头碎块儿埋进了泥里。 沈钰安终于放弃了,又把妙果的帽子给她戴脑袋上,问她饿不饿,带她吃饭。 吃饭是要吃的,但妙果有点想知道鹿女怎么样了,他们能不能先去看鹿女那个阵法沈钰安会不会解。 蛇蛮并未离开,听到这里,安抚地对妙果道:“小仙子不必担心,鹿女已经去做该做的事了。” 有了半个人形,蛇蛮的力量终于可以转化为灵力,渐渐与云山共感。 妙果:“什么叫,该做的事?” 蛇蛮十分愉快地微笑道:“消弭怨恨,带云山亡魂回家。” 如果不是她说话时尾巴同时扫断了一棵树,妙果一定会相信这只是很简单的事。 第55章 55.囚灵(终章·下) 三十多个衙役跟着云妍出发,他们在云山脚下碰见了匆匆下山的妙果。 云妍同衙役解释过后,妙果加入了他们的搜查队伍,带着似笑非笑的沈钰安。 烧油取灰的作坊暂时查封,衙役拿着作坊名册清点人数,云妍察觉恩人身边多出来的白衣男子在打量自己。 妙果解释说这就是她夫君,前几日两人在山中走散了。 云妍一开始真的以为妙果是没嫁人的,所谓夫君也不过是行走江湖的一个借口,哪晓得竟然真有其人,还是这样一个看着芝兰玉树,容貌气质上乘的斯文公子。 沈钰安没披厚衣服,穿着深绿色棉服的妙果跟在他身边,头戴大红色绒线帽,两个人风格及其迥异。 因为夫婿陈为礼是个伪君子的缘故,云妍对读书人一直敬谢不敏,也厌恶极了他们看似清高实则轻蔑的目光,但妙果的夫君打量着她,却不会让她感到不舒服。 他并不因避讳妙果而偷偷摸摸,除了笑容让人捉摸不透,眼神是平和无波的,带着恰到好处的观察。 尤其他坦荡荡看完,弯腰问妙果喜不喜欢她这样的发式和妆面,敢情是把她当成样板在打量。 妙果就也忍不住看云妍满头闪闪发光的钗环,好看是真好看,但她摇摇头道:“不喜欢。” 主要怕丢,每一样都不便宜的样子。 云妍不动声色地放松了肩膀,她对妙果道:“不喜欢也是正常的,这妆发显得老气,恩人青葱年华,不需要俗物点缀就已经很漂亮了。” 妙果觉得他们读过书的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好听,当然陈为礼除外。 真诚的赞美总是让人心生愉悦,她本来想摸摸自己“青葱年华”的脸,但想起来师兄在旁边看着呢,这几日自己手上复发的冻疮红肿,总是不好看,就羞赧地往袖里藏了藏手。 在修为达到元婴期之前,灵力是没办法把修士身上所有细枝末节的毛病也一起治好的,毕竟修士也还是肉体凡胎。 奇也怪哉,师兄和云妍都见过她并不美观的手,但俩人凑一起,她便怎么也不好意思叫他们看见自己的冻疮了。 那边衙役来回清点两次,确认少了个人,问了剩余伙计,都说往小山那边去了,天还没亮时提着个笼子走的,一直没回来。 云妍被叫过去问话,妙果就背着手低头看粗粗笨笨的靴子。 沈钰安抱着手看她的帽子,用自己雪白单薄的靴子去碰碰妙果毛绒绒的冬靴。 “不高兴?因为我没给你梳出来小辫儿?” 妙果怂怂地挪开脚:“没有不高兴,就是在想鹿女到底还在不在这里。” 沈钰安努力克制自己去揉揉她的可怕习惯。 “看那位云家人在这里生龙活虎地办案,想来鹿女还没有到锦州城去,别担心。” 妙果也不想担心,只是出发之前蛇蛮说过,鹿女要因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价,有些仇恨必须去消弭。不过看这个天色,最后鹿女百年修为恐怕要毁于一旦了。 妙果认为青阳镇的山灵已经是自己的朋友,万物生灵修行不易,她没办法看着朋友的姐姐朝着不归路走。 此时有在附近搜查的衙役用白布裹着一具长条状的东西抬回来,说灌木丛后面发现了一具男尸,应当就是名册上少了的那个人。 领头的衙役掀开白布,叫其他伙计来辨认,果然就是怎么也没查到的那个人。 妙果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是抓红毛狐狸的那个伙计,后来被她打晕丢在小山附近了,怎么会死在作坊附近的灌木丛里? 沈钰安观察着男尸的死状,发现他的致命伤是脖子侧面被捅出来的刀口,因为死了有一段时间,血液已经不再往出流。 粗略估量了这个死人的身量,发现他实在是很好制服啊,个头不高,体格不壮,难怪小师妹一下子就能把双月刀架到他脖子上。 “官爷,咱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快些去造尸油的作坊吧,晚些叫妾身兄长察觉,说不准有什么变数。” 衙役对云妍还是很客气的,不仅因为云家的首富位置,更因为云妍同县令夫人一向交好。 留了两个人在这里看着,他们向小山赶去,在山洞前面看见倒了一地的守卫,浑身沾满了黏糊糊的黑色尸油。 有个人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蹲在洞口,舔舐着自己手指间的尸油,还不时发出毛骨悚然的怪笑:“嘿嘿,是我死了呀……” 是云兴祖。 衙役将人暂时压制住,妙果带着师兄往鹿女被关押的洞里跑,发现阵法已经被彻底破坏,圆石台上空空如也。 沈钰安捂着鼻子,鞋底沾了一层油,明悟出自己以后坚决不能放养小师妹了。 这一天天的,哪里脏乱哪里钻,不是蛇窟就是坟堆,简直是挑战他的承受底线。 妙果:“来不及了,她走了,我们错开了。” 沈钰安先把人提出山洞,寻了个干净地方放下,才从袖中掏出了一些奇怪的小摆件。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适合教你一些基础阵法,比如说缩地千里。” 就地以灵力刻画出一个阵法,再把小摆件摆放在阵法的四个方向,沈钰安隔着衣袖握住妙果的手,拍了拍她的帽子:“也许会有点晕,你缓一缓吧。” 一阵失重感传来,妙果晕头转向,确实有点晕,她睁开眼发现师兄长出了三个头来回晃悠。 好消息是他们正落在云府大门口,坏消息是云府外面有一层很熟悉的结界。 妙果一拍脑袋,想起来破解之法,鹿女的权杖还在她这里啊! “……” 再说陈为礼与蓉芽合谋,眼见云妍离去,他回到住处就开始翻找自己变卖云家值钱物什积攒起来的银票,细细数了银票,足够他与蓉芽下半辈子生活了。 他放下心来。 “啪嗒”一声。 院子里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一阵骨碌碌的动静。 像有人将青铜灯盏掉在地上又滚出了很远。 然后就是一阵漫长的静默。 陈为礼心里发毛,他高声喊了一句:“谁啊,毛手毛脚的!” “……” 无人应答。 陈为礼将银票都藏进衣服的暗袋里,怒气冲冲地开门,却发现不知何时,外面乌压压的天已经彻底暗了。 院子里黑乎乎的,石灯只亮了一盏,一个人影立在昏黄灯火与黑暗交错的阴影里,呆呆的没什么反应。 “你是哪个院里调来做事的?笨手笨脚的还不把灯都点上!”陈为礼喊道。 “……” 影子慢吞吞地动了,石灯映出它看不清五官的脸,上面尽是凝固成沟沟壑壑的半固体,只能勉强看见这张脸上有空洞的眼眶,和慢慢张开的大嘴,发出“嗬嗬”的声音。 陈为礼吓晕了过去。 “……” 负责守着云父的小厮将每日的餐食给家主送进去,听见家主躲在床帐里一直在含含糊糊说什么“你来了,你还是来了”的话。 听得人汗毛竖起,他赶紧摸黑出去了。 “吱呀”的关门声过后,漆黑一片的屋子里出现了蹄甲踩踏的“哒哒”声。 不紧不慢,声声拨动人的神经。 云父藏在被子里,不停地抓挠着自己身上的烂疮,齿间不住地滴落黑色的尸油,价值不菲的织锦棉被脏污腥臭,拥在他冰冷的身体上。 他听到有声音在耳边窃窃响起。 它在笑,它们也在笑,正在嘲笑不人不鬼的自己。 “味道好吗?我还没尝过自己的味道呢……” “你现在像一块儿烂肉啊……和我一样嘻嘻嘻……” “痒不痒?继续使劲抓啊,皮肉抓烂了就不会痒了……” “……你喜欢钱吗,你得到了好多钱啊……你怎么不拿去买更多的铺子?你去啊!” 有一只冰冷的兽爪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将云父狠狠地从床上推了下去。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2节 阵阵阴风刮得窗户纸“簌簌”响动,云父趴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他呜咽着哀求:“求你们放过我,放过我吧……让我痛快地死好不好……” “哒哒”的轻快脚步声停在了他面前。 “人族,借我妖族怨气强开天眼,感觉如何啊?” 是鹿女。 她说话的语气温柔悲悯,仿佛面对的不是仇人,而是任何一个平等的生灵。 云父剧烈地颤抖起来,矢口否认:“不是我想的……求求你,不是我想的……我也被骗了……” “哈哈哈他不敢承认……” “他杀了我们,我要咬死他!” 云父僵直的眼珠沁出血来,他突然爬起来朝着鹿女的方向扑过去:“妖孽!我死也要带你一起!你们不过是畜生……” 他没碰到鹿女,反而陷入一堆触感黏腻的尸体里。 尸体不会喘气,但它们的喉咙里发出了闷闷的呼噜声,好像在讥笑,他的手臂一痛,有什么咬住他的肉狠狠撕扯。 “啊!!!” 他凄厉地惨叫,身上却有更多的地方被咬住,这些妖尸紧紧扒住他,像品尝什么人间美味一样大口咀嚼着他的肉。 没有人来救他,他会就这样被一口、一口地全部吃掉。 就像他强开天眼以后,凭借各种骗术和法器抓住的小妖们,它们在凄惨死去时,也没有人来救它们。 不知道过了多久,地上只剩下一些残破的布料。 鹿女从体型稍小的妖尸一只只摸过去,口中低声叮嘱着:“去留下诅咒吧,向伤害过你们的人族,不要吃无辜的人。” 阴风大作,所有的门窗全部吹开,数不清的妖尸从屋里爬出来,在云府各个角落里戏弄活人。 怨灵的诅咒会让活人全身长满有传染性的烂疮,到最后其实没几个无辜的人可以幸免。 鹿女深知这一点,但她心中不断质疑着“无辜”的定义,怒喊难道云山众妖不够无辜吗? 怨恨和天性来回拉扯着她的灵魂,最后她还是选择了疯狂的报复。 鹿女缓缓走出来,天空中紫色的雷电越来越密集,她望着天空畅快地微笑。 “来吧,来吧,不过是天罚。就让我看看你这偏心的天道,还有什么能耐。” “轰隆——” 像被她的话激怒了一样,一道天雷朝着鹿女精准地劈了下来。 鹿女张开双臂,不闪不躲,也不做任何防御。 “鹿女!不要!” 妙果和沈钰安穿过拦路的妖尸,在天雷映亮院落的那一瞬间看见了闭目等死的鹿女。 但是距离太远,怎么也赶不过去的。 天雷降下如此迅猛,鹿女却没察觉到痛意,有人在千钧一发之时挡在了她的前面! 是谁?! 鹿女怔怔地睁眼,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她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被天雷击中,却仍然有一息尚存。 她吃力地张口:“妍妍不怕……阿娘保护你……” 竟然是……云夫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把鹿女错认成了云妍,冲过来为其挡下致命一击。 天雷之下,凡人必死无疑,甚至连魂魄也不会留下。 所以在勉强说完这句话后,云夫人便软软倒下,没了生息。 鹿女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她,接住与她毫无关系的这个凡人母亲。 天雷劈错了人,一时之间竟然也迟迟没再落下第二道。 妙果连忙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鹿女!你妹妹在青阳镇!她暂时不能离开,但是她很想见你!” 妹妹啊…… 眼前仿佛浮现了在云山灵境修行的日子,山雀衔来花冠戴在妹妹的头上,她很严肃地对自己说以后不要再叫她的名字。 “神明的使者不需要姓名,没有名字就意味着没有私心,姐姐,山灵要时刻保持公正,不容偏颇。” 所以鹿女其实不该留着名字,她保留着名字,就一直将自己当做妖,与同样受到庇佑的人族站在对立面,甚至迁怒,面目可怖得如同贪婪的云父。 鹿女将尚有余温的云夫人放下来,缓缓跪在地上,善良的天性终于战胜了可怕的仇恨。 “……是我心存偏颇,愧为神明的使者。” 她舍不得妹妹,有还不完的因果,如何能死在天雷之下? 妙果靠近后,正听见鹿女开始吟唱一段格外耳熟的祷词,她双手结出法印,原本摇摇欲坠的结界被加固,试图逃窜出去的妖尸都动弹不得。 “借请神力,灭障!” 刹那间,所有妖尸和污秽都化为齑粉消退,数不清的缕缕怨气重新回到鹿女的身上。 她睁开眼,轻柔的力量托起妙果,妙果便被送回了沈钰安身边,沈钰安给她扶正了帽子,叫她下次别跑那么快。 天空中的云扭曲成漩涡状,一道比刚才细了两圈的紫雷劈下来,将用灵力包裹自身的鹿女劈回了原型。 稚嫩的小梅花鹿伏在地上,虔诚地低着头,一道又一道的雷劈在它身上,渐渐地,它身上的怨气被劈散,很多半透明的灵体出现在它周围。 妙果惊讶地睁圆眼睛:“师兄,它们……” “死去众妖的怨气已经和鹿女不可分割,任由妖尸扩散,锦州会因为怨灵诅咒变成一座死城,鹿女会因为杀孽太重死在天雷之下。” “但鹿女愿意用修为硬抗天雷,天雷可以洗涤万恶,这才换得它们一线生机。” 沈钰安解释完,就听见妙果傻傻地道:“师兄你知道得好清楚啊。” 沈钰安:“……我是睡了,不是死了。” 雷声散尽,云层变成了火焰一样燃烧的红霞,鹿鸣呦呦,一条凡人看不见的队伍在天空中奔走,鹿女在最前面领路,后面跟着各种各样的半透明的妖兽灵体。 它们朝着云山去,奔赴心心念念的回家路。 第56章 56.疑云扑朔 云家最后因为造假石脂水确凿被抄了家,云父失踪,云兴祖疯疯癫癫地被关进牢狱,死期定在开春。 云妍因为确实不曾沾手石脂水相关的任何产业,又主动揭发父兄罪行,得以保住性命,只是云家所有的产业查封、财产充公,她的行商路变得更加艰难。 云家少夫人提前拿到了云妍代笔的放妻书,自己吃了一碗堕胎药,什么也不带就跑回娘家了。 因为陈为礼名下有一间石脂水造墨锭的铺子,是云兴祖划给他的,所以他也被关进牢狱,拿到云妍的和离书时正碰见蓉芽被领着出狱。 只是昔日柔弱心爱的小青梅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对着五大三粗的狱卒轻言细语,小意温柔。 陈为礼喊她,她当做没听见,倒是那狱卒回头奇怪问这是谁,蓉芽拉着他的胳膊道:“以前邻居家的哥哥,也不晓得犯了什么大事进来了。咱们还是不要与他扯上关系。” 什么意思? 陈为礼慌乱地喊着蓉芽,想要挽留她,他都已经为她背叛了云妍啊,如今他身陷牢狱,她怎可如此绝情…… “这是当日与恩人说好的谢礼,还请您收下吧。” 木头匣子打开,一盒闪亮亮的银元宝险些晃花了妙果的眼。 云家仆从尽数遣散,只有那个叫做喜鸦的贴身丫鬟还跟着云妍,两人都披麻戴孝,刚刚请人将云夫人下葬。 妙果先是没接,问云妍:“不是说抄了家?怎的……” 云妍神秘地眨眨眼,笑道:“恩人,妾身毕竟是个商人,就算没了铺子,却还有些人脉。请您放心吧,这钱很干净,是朋友产业那边与我的分红。” 妙果伸手拿了两个银元宝,将剩余的推回去:“这些就够了,你做生意也要用钱,再说我拿得多了也没什么用处。” 这两个就够还一部分欠师兄的债了,剩下的再慢慢想办法,而且她也不觉得顺手救下云妍需要这么多的谢礼。 云妍也不强求,带着喜鸦对妙果行了郑重的礼,同她道别:“妾身打算跟朋友去别处跑生意,以后可能很少在锦州了,天地之大,也许今日一别就再也不见,还望恩人保重。” 她和喜鸦的身影渐渐远去,隐没在人流中。 沈钰安从云家家庙将隐藏的阵法拓在纸上,回来看见小师妹一手一个银元宝,眼睛亮晶晶地递给他:“师兄,给您。” 沈钰安起先没明白什么意思:“给我做什么?” 妙果不好意思道:“您之前为我花了很多钱……我知道这还不够,但我以后会努力再挣的。” 怎么挣?预备再捡几个云妍,然后累死累活同大妖打架斗殴? 知恩图报是挺好,就是有点费小师妹。 沈钰安接过一个抛了抛,又给妙果放回去:“自己收着吧,等全部攒够了再还也不迟。” 妙果一想也是,就把银子收小荷包里了。 他们还是住在客栈里,沈钰安研究拓下来的阵法,妙果就给红毛狐狸的爪子上药。 妙杏在蛇蛮送的泥土里埋了一晚上,出来果然没什么大碍了,她想起来妙果的碎花被子很久没晒,就从小荷包里掏被子,顺手掏出来一根木头权杖。 正是鹿女的权杖,因为主人的修为散尽,它变成了灰扑扑的一根干柴棒,绿芽都掉光了。 妙果接过权杖摸了摸:“还是要还给鹿女的,也不知道山雀这几天在家里和朋友们相处得怎么样。” 红毛狐狸的爪子被包得厚厚的,它不喜欢药味儿,就把脖子伸的老长说话:“那肥啾必然是乐不思蜀了,我不建议它那么高兴,因为我不高兴!” “好了,过段时间毛毛就长好了,到时候你就会高兴了。”妙杏安慰它道。 红毛狐狸不依不饶:“真是的!以后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云山这地方是不是风水不好,咱们几个到了这里,一个两个全都倒大霉。” 沈钰安首当其冲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冬眠,人参精为救治云妍累成一张人参饼,红毛狐狸皮毛烧焦、前爪灼伤,妙果被揍得断了两根肋骨,妙杏魂体被咬了个对穿。 山雀到处飞,倒是幸免于难。 “啊,我才想起来,好险咱们的马车和马儿还一块儿丢了。”妙果补充道。 幸好抄家之前云妍派人给她送回来了。 红毛狐狸随口道:“马车不是藏在云山脚下,还用上了隐匿符吗?云妍怎么弄回来的?”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3节 妙果:“……” 是啊,云妍怎么找到的? 妙杏:“兴许是马儿发出动静,才破掉了隐匿符吧。” 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沈钰安放下毛笔,插了一句:“隐匿符使用者出声被人察觉就会自动解开,这一前提条件是使用者必须是人。” 也就是说,马儿就算嘶鸣踢踏,亦是不会被人察觉到的。 妙果迟疑道:“那,可能是她还记得位置,就找到了……” 毕竟她们是一同前往云山的,丢隐匿符时云妍也在。 沈钰安道:“隐匿符下,普通人是会下意识忽略所隐匿的东西的,就算原地打转也找不到被藏起来的东西,因为隐匿符最大的作用,就是干扰人的一切感知。” “……” 话已至此,一人一鬼一狐不得不接受云妍可能隐瞒了她们很多事的事实。 妙杏疑道:“她真的没看见红毛狐狸吗?山雀她是看见了的。” 说到这个妙果就想问,“师兄,为什么云兴祖看得见狐狸却看不见三姐?他是开了天眼吗?” 还有看见了红毛狐狸的云夫人。 鹿女又是怎么成为家神的呢? 云山事已了,云家的人与事却依然扑朔迷离。 沈钰安坦然道:“不知。” 妙果哽住,面上的表情全是“师兄你为什么不知道啊”的这种疑惑。 沈钰安:“……这么想知道,就去云山问问知道的妖吧。” 他顺便去捡点炼器材料。 小师妹都把灵境给它们恢复了,不去收点谢礼怎么行。 蛇蛮是第一个察觉妙果他们到来的,她从一棵很粗的树上滑下来,向着两人行了一个古礼:“小仙子,仙君,欢迎来到云山做客。” “这还没到半山腰,你就知道我们来啦?”不针对蛇蛮,妙果对山灵的神秘能力真的很好奇。 蛇蛮游动着尾巴引路,她不爱笑,也并不温柔,但对妙果很有耐心:“成为山灵以后,灵力与云山连接,云山所感即我所感,所以你们刚到山脚我便知道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 妙果心里还有点介意她之前发狂把三姐咬了的事,是以没什么多余的话聊。 蛇蛮倒是主动邀请他们去云山灵境深处小住几日,沈钰安欣然点头。 妙果听师兄的,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听着他同蛇蛮说话。 红毛狐狸趴在她怀里跟她说悄悄话:“啧啧啧,看看姓沈的小子,我早说他审美出了问题吧。” 妙果觉得奇怪,对着红毛狐狸的耳朵小声道:“为什么这么说?蛇蛮虽然凶了点,但她好漂亮。” 又凶又好看,没表情都好看。 “……不懂了吧,我是说他喜欢长了蛇尾巴的。”红毛狐狸叹气。 妙果突然就结巴了,眼神乱飞:“因为,因为师兄也会有蛇尾巴的啊……其实,我,我也觉得……” 有着漂亮鳞片,又纤秾合度的长条尾巴,只要不是长在性情凶恶嗜杀的蛇类身上,怎么都是好看的。 红毛狐狸一爪子按住她的嘴,深沉道:“你别说了。” 它没听完,就肯定妙果说的喜欢和沈钰安的喜欢绝对不是一回事儿。 蛇蛮先带着他们去了灵境的溪涧,远远地看见一只小鹿在喝水,它的面前有一只白色毛团飞上飞下,正是红毛狐狸揣测“乐不思蜀”的山雀。 山雀不停地同小鹿说话,小鹿就温顺地听着,用鼻子轻轻去蹭山雀。 “那是鹿女,”蛇蛮道,“她修为尽失,需要从头开始修炼了。” 察觉了有陌生的气息靠近,小鹿好奇地看过来,山雀停在它的头上。 蛇蛮拨开灌木游出去,小鹿跑过来拱了拱她的手,山雀一下飞起来,惊喜道:“妙果!妙果!你来啦!” 它飞到妙果的肩膀上,亲昵地拿小脑袋蹭妙果的脖子,忽然觉得一阵湿漉漉的热气扑面而来,一转头和妙果怀里的红毛狐狸对上视线。 红毛狐狸舔了舔嘴:“好久不见啊肥啾。” 山雀惊叫着飞起来,说了一串叽叽喳喳的鸟语,红毛狐狸才不和它计较,眯着眼观察灵境里探头探脑的其他小零食。 云山别的不行,到处都是它的食谱,这点很不错。 小鹿迈步过来,也用脑袋蹭了蹭妙果,好像还记得她。 妙果腾出手揉一揉它的毛毛,问道:“她还记得吗?之前的一切经历?” 所有快乐的,痛苦的那些记忆,它是全部记得,还是已经忘了呢? 蛇蛮道:“暂时不记得了,随着她修为的提升,记忆也会一点一点回来的。” 不过,那一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第57章 57.假天眼 妙果把失去生机的木头权杖放在小鹿面前,对它道:“我没有照看好你的信物,它好像死了。” 绿芽都掉没了。 小鹿低头嗅一嗅权杖,抬起一只前蹄拨弄。 “不用担心,这只是一截灌输过鹿女力量的普通木头而已。”蛇蛮的尾巴尖卷到权杖上,干枯的权杖渐渐分解,消失,原地生出一棵小小的树苗。 小鹿亲吻了树苗,又迈步离开了。 “其实鹿女比我厉害很多,”蛇蛮突然开口,语气复杂,“只是她们食草兽类天性纯良,并不善于看穿阴谋和险恶。” 妙果竖起耳朵,听见师兄接话:“所以前两任山灵到底是如何被凡人抓住囚禁的?” 蛇蛮淡淡道:“那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了。” 二十年前,有一只小鹿成功化出完整的人形,因为上一位山灵疲懒贪玩,她便被推选成为云山第三百六十二代守山山灵。 她舍弃了自己的名字,守护着云山的生灵和山下的锦州城。 有凡人在云山下的油田采油,山灵从没干涉过,她对他们的行为感到好奇,也只是在山头远远看着,山雀在她肩膀上蹦蹦跳跳。 “人族在干什么?他们要吃那种黑水吗?” 山灵把山雀捧到手心,告诉它人族吃五谷杂粮和肉,不吃那种黑水,但他们依靠这些黑水换些吃食生存。 山雀十分不理解:“他们真是奇怪,在人间,所有人都在为一种叫做‘钱’的东西东奔西走呢。 他们没有锋利的爪牙,可是会饲养一些兽类吃肉,没有强壮的体格,可是能够种出美味的谷粒,‘钱’的存在有什么必要呢?” “不同的种族有不同的生存方式,人族只是特别一点。‘钱’的流通本意也可能是想让弱小的同族以此换取食物生存下去吧。”山灵揣测道,说着她自己笑起来。 “这么看人族真是十分善良和友爱的族群呢,难怪天道偏爱他们。” 山灵是仁慈与公正的,对待所有的新生儿满含着怜悯与爱护。所以在两个人类盗贼绑架了一位怀着孕的人类女子逃窜到云山上时,她出现救下了惊惧过度而早产的人类女子。 如果妖魔鬼怪自己愿意,也是有办法出现在凡人面前的,为了给这个人类女子接生,山灵显出自己的身形。 她亲手接生了一个脆弱的人类婴儿,皱巴巴红彤彤的,生来就有病弱之相。 但好在母女平安。 人类女子感激涕零,说自己是锦州最大的富商家的夫人,日后一定会报答山灵的。 山灵把她送回锦州,摇头说不需要报答她,她只是在为神明积攒福报。 这件事太稀松平常了,山灵很快就忘了。 却没想到女婴周岁的时候,一群人类爬到了半山腰,兀自修了一个小房子,还从箱子里请出来一尊神像。 他们在这里弄了一个简单的庙洞,山灵看到那个人类女子抱着一个孩子,亲手在石壁上挂上红布,她虔诚地跪在蒲团上说话。 “救我母女性命的那位大人,不知道您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如何报答您的恩情,妾身今日为您信奉的那位神明修建了一座神龛,从此以后,妾身愿为神明信徒,吃斋行善,为神明积福。”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山灵走进了庙洞,掀开小卷帘看了一眼,里面的神像依稀是个女子,面容很失真,不晓得像谁。 同她一起来看热闹的有半个人形的鹿女,还有一整个黑色长条的蛇蛮。 鹿女好奇地捧起庙洞口的石头墩子,惊讶道:“好厉害,这两块石头他们从哪里找到的,像小老虎和小狼。” 蛇蛮对石头不感兴趣,她盘着神龛,蛇信子不敢往小卷帘里面伸,她问山灵:“这便是神明的模样吗?那咱们以后也要保护这个神龛才行。” 山灵可有可无地点头:“不晓得是不是神明的真容呢,但既然神明可以是任何形态,用这个神龛来供奉祂,也不是不行。” 蛇蛮认死理,从此就一直徘徊在庙洞附近,她说这样说不定神明就会让她化形的机缘早点到来。 又过了四年,山灵见到了那位人类女子的丈夫,他比人类女子年纪稍大,夫妻俩跪在神龛前面求神明救救他们的女儿。 毕竟是神明的信徒,山灵在人间为神明行事,自然要尽力满足信徒的愿望,于是她跟着夫妻俩下山给孩子治病。 这一去便再没回来。 鹿女感觉妹妹的气息越来越远,越来越弱,于是让山雀下山去寻,结果山雀也没了踪影。 半年过去,鹿女成为第三百六十三代守山山灵。 蛇蛮从溪涧里过了一遍水游出来,将自己卷在树枝上晾干,她对鹿女说:“山脚下最近多了奇怪的铁夹子,我昨日捕猎,一口气白捡了三只兔子。” 鹿女忧愁道:“是人族放的,那东西叫做捕兽夹,他们为什么放这么多?现在并不是冬日。” 自然万物,遵循着弱肉强食的规则,没有开灵智的生灵在最底层,妖物捕食它们,人类也会捕捉它们,只要捕杀不破坏平衡,山灵是不会过多干涉的。 可最近不开灵智的兽类数量大大减少,导致灵境里一些食肉妖物开始吞吃生了灵智的食草小妖了——这很符合规则,但不利于云山的和平。 鹿女决定下山看一看人族究竟在做什么。 出发前她告诉蛇蛮要看好灵境里的小妖,不要让矛盾再激化。 蛇蛮答应了。 “那是鹿女最后一次跟我说话,”蛇蛮暂停了讲述,她双手捧着一团灵力光球,将其丢入水面,“这是鹿女回来后,我从她的记忆里看到的片段,就是后面的故事了。” 溪水较深的地方水流还算平稳,鹿女的记忆缓缓显现在水里。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4节 鹿女下山以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云家,她在云家找到妹妹曾经帮过的那个人族女子,发现她神色憔悴,总是暗暗垂泪,一个小姑娘就咿咿呀呀地牵着她的裙角玩儿。 小孩子眼睛很灵,看见了鹿女,不仅不怕,还冲着鹿女嘎嘎乐,笑的口水直淌。 鹿女在人族女子身前显形,向她询问妹妹的踪迹。 人族女子起先吃了一惊,很快反应过来,她说山灵治好了自己的大女儿后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她还以为是山灵自己回到了云山。 鹿女还知道了妹妹救回来的那个孩子不久前被人给偷走,下落不明。 没找到妹妹,鹿女就问女子知不知道云山下采油的那些人是什么人,怎么最近总是往山上放捕兽夹。 女子犹豫片刻,说那是他们云家的作坊,最近家里拖欠了他们工钱,兴许是他们家用不够了,就想捉点野味。 鹿女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她从人族女子的房间出来,便一脚踏进了天罗地网。 她看不见网在何处,可供她活动的空间就是越来越小,她试图撞开这层透明的牢笼,但结果只是不断被灼伤。 “啊,我当时被抓住也是这样的,根本看不见笼子在哪里,但就是出不去。”红毛狐狸悄悄道。 “是的,即便是回忆,妖也看不见困住鹿女的笼子。”蛇蛮问妙果:“那是什么样的法器?” 妙果描述道:“金色的,说不上来什么材质,最开始留的空间很大,确认妖踏进去以后就会一直缩小,直到缩成妖身体差不多的大小。” 沈钰安没开口,意味着他也不知。 鹿女被抓住后,无法再动用灵力,她拼命撞击笼子,又不断发出惨叫,人族女子听到动静出来,慌乱又无措:“您,您怎么了?妾身如何救您?” 鹿女痛苦至极,但仍稳住情绪叫她看看是什么困住了自己,有没有可破解的地方。 女子找了两圈,果真发现一个的锁扣,正要打开,她的丈夫疾步进来,一把推开了她,大喊什么无知妇人,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鹿女才明白过来之前种种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抓她所设下的局。 她被关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灵气,没有食水,意识模糊之际感觉笼子里被塞进来一个脆弱的小东西——是那个女子的另一个女儿。 有一个辨不清男女的声音念起一段奇怪的咒语,笼子下面早就刻画好的阵法开始运转,鹿女化作一团灵光融入小女孩的身体里。 画面很模糊,沈钰安没能完全记下来笼子底下的阵法,很是遗憾地扼腕。 “后面就是鹿女在那个凡人女孩儿身体里沉睡十余年,我匆匆继任山灵之职,奔走保护小妖,神龛里的神像便是在我的疏忽下不知何时被上山的人族偷偷换成了那块古怪的碎片。” 所以云山灵气一夕之间全部消失,没了灵气,小妖修行更加艰难,人族却无缘无故多了很多难对付的法器,蛇蛮很是焦头烂额,不得不到处搜集鹿女留下的灵力拢在一起设下结界,防止人类再上山来。 妙果喃喃道:“太奇怪了,云家人到底怎么看见妖物的,他们也不像开了天眼的样子啊。” 蛇蛮道:“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开了天眼吧,不过是‘假天眼’。” 第58章 58.双面人性 天眼还能作假吗? 沈钰安静静听了半天戏,眼见小师妹又陷入知识盲区,便开口解释道:“天眼只是一种叫法,其实开了天眼,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少了一层眼障,可以直观地看到‘真实’。” 真是,险些因为与小师妹保持距离忘了自己的师兄责任。 沈钰安再要展开详细讲,话头却被红毛狐狸抢去。 “意思就是说,普通人看世界隔着一层纱,开了天眼的修士看世界没有这层纱。 小孩儿为什么眼睛灵?因为本来人人都可以看到‘真实’,后来得看资质的平庸与否,适合修行的苗子才不会多出眼障,这就是所谓的开天眼了。” 一口气说完,它还得意洋洋,把下巴贴在妙果臂弯里眯眼笑,沈钰安抚了抚手套,露出一个心平气和的微笑。 讨厌的狐狸,你等着。 妙果就差拿个本子记下来两位先生莫名较劲的话了。更多免费小说【加微信:nf6055】最新最全,实时更新,永久免费 “是的,”蛇蛮左右看看,察觉出小仙子约摸是常识不够,还在需要教导的阶段,于是举了个例子: “‘假天眼’就是将怨气留在自己身上,强行消除这层眼障,比方说鬼物吓唬人,就最擅长将怨气抹到凡人身上暂时消除眼障,那样它们便可以不用入梦也能恶作剧了。不过这种方法能窥见的‘真实’其实很有限,对寿数也有损害。” 妙杏:“……”学到了,还能这样啊。 妙果想到云兴祖大口大口吞尸油的样子,忍不住呼吸一窒:“他们不会一直喝尸油维持假天眼吧?” 尸油就是妖物死尸身上流出来的,怨气不可能不足,云家人只想到假天眼的好处,却没料到怨气与活人本身是不相容的。 云父那一身烂疮,某种程度来说也是他咎由自取。 蛇蛮点头默认。 “那,那云妍,云夫人……”妙果感觉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不,不像啊……不是吧? “自然不是,”蛇蛮盘着尾巴摇头,“那个以肉身将鹿女转化为家神的人类小姑娘是真正开了天眼的,但她是个资质极差的杂灵根,修炼没有太大意义,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云夫人’是指她的母亲么?她倒没喝尸油,只是鹿女作为家神镇压怨气,难免会被其浸染,云夫人与女儿待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就染上怨气,开了‘假天眼’。” 水中画面已经消失,溪水又变得清澈见底,灵境内鸟语花香,几人之间的气氛却并不轻松。 蛇蛮所知皆为鹿女所知,那么鹿女和云妍待在一个身体里那么久,云妍又那么聪明,她知道的会不会远比表现出来的要多? 但她一直当做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跟在妙果后面推波助澜,帮所有人达到目的——山灵获救,妙果得以上山,她彻底搞垮了她兄长的生意,虽然有点用力过猛,导致她自己也损失了许多生意。 难怪隐匿符对她的作用时效这么短,沈钰安说这种符咒一般只能骗过毫无修为的普通生灵,云妍既有灵根,又曾与山灵共命,怎么也算不得普通了。 沉默片刻,在蛇蛮感受不到的尴尬氛围中,红毛狐狸讪讪咳嗽道:“被,被欺骗了啊。” 妙果:“……也许是,但应该不重要。” 因为云妍从一开始就直言自己有私心,且并非蓄意要伤害妙果。 她知不知道自己开了天眼,是不是刻意隐瞒,与妙果经历的一切都没有必然联系,就算说出来了也不会有更多益处。 不过她也太能忍了吧,红毛狐狸在妙果身上赖着不动,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给过它一个眼神露出端倪。 这让只会演发呆小傻子的妙果有点佩服。 沈钰安寻了个干净石头坐下,随手揪起一只偷偷摸摸靠过来的香草精丢远:“狐狸前辈居然没看出来云妍的异常,真是叫人吃惊。” 果然是只长年纪和肥肉的狐狸,仗着活得久就喜欢对傻乎乎的小师妹讲些一知半解的东西,坑骗小孩儿到处打滚儿弄得脏兮兮。 红毛狐狸龇牙要扑出去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妙果努力把它抱住了。 妙果捏住红毛狐狸的嘴巴不叫它吵,小声辩解维持和平:“这都是小问题!小问题。云妍怎么样也算帮了我们的忙……只是过程曲折了些。” 沈钰安哼笑,百无聊赖地拂袖,将手搭在膝盖上:“肋骨都断了只算是小曲折?” 红毛狐狸呜呜呜呜,好像要骂他乱甩锅。 眼见师兄要翻旧账,妙果连忙对蛇蛮道:“我还有疑问!到底云家是怎么把鹿女变成家神的呢,就是依靠古怪的阵法和……本家的一个女孩儿?” “……”害得小仙子断掉肋骨的蛇蛮也急需转移话题。 “家神的存在非常古老,多是与人族有恩情牵扯的妖物担任。”蛇蛮的尾巴拨拉开一片泥土地,卷起一块儿小石头和一根小木棍放在一起。 “妖物自愿与人族缔结契约,利用一种温和的阵法,为这个家族养气运报恩。”蛇蛮在地上画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圈,将小木棍竖起来放在石头的上面。 小木棍顶端开始长出枝叶,像一棵小树一样笼罩石头。 “人族称呼这样的妖为家神,它们的职称并非天道赐予,与河伯、山灵之职无甚联系。”一尾巴扫干净画出的圆圈,蛇蛮的尾尖暴力卷起小木棍将其捅穿了石头。 “但鹿女并不亏欠云家恩情,云家就利用另一种阵法将她与自己的女儿缝合在一起,命魂相连,不分彼此,云家对女儿的生养之恩,就变成了鹿女该还的恩。” 自由自在的鹿女就这样被人族强行再生…… 妙果忍不住道:“好不要脸。” 料想鹿女姐妹俩都是这么同凡女命魂相连的吧?只是云姝被拐,不得已又用上云妍。 蛇蛮赞同道:“确实无耻。” “多了这强行而来的恩情,又有阵法为契,鹿女就这样成为云家家神,不仅要为云家养气运,还为他们挡灾。 云家抓妖杀妖,有了灵智的生灵枉死就会生怨复仇,但它们都被鹿女镇压,她是云山山灵,对云山去死众妖所形成的怨灵是有一定威慑力的。” 妙果想起刚见到鹿女时她浑身缠绕的怨气藤蔓实体,那样多的不甘心和仇恨全部都刺向同样被迫害利用的她。 人心,有时候实在是阴毒可怕的。 “直到女孩儿成婚嫁人这年, 云山死去众妖的怨气压不住了,他们才将鹿女放出来,替他们承受怨灵的报复。”蛇蛮脸上浮现一种古怪的情绪。 “但鹿女只要从云家人身体里出来,强行欠下的恩情就不会维持太久,所以……” 沈钰安撑着下巴道:“所以云少夫人肚里的孩子,和云兴祖一直催促陈为礼去找云妍,根本就是想再找新的容器便于把鹿女塞回去续恩。” 妙果:“……” 只要云家有新生儿,鹿女就会被再次强行受恩,云家血脉不尽,鹿女永世为家神,他们居然是想困住鹿女,直到她死。 蛇蛮冷漠地感叹:“人族真是奇怪的种族,他们将新生命看得贵重又轻贱,难以捉摸。” “嗯,不仅如此,还有些人族狭隘地认为雌性最大的作用不过是生育后代。”沈钰安的情绪并不尖锐,只是眼中难掩讥笑。 “那位远走行商的云妍,应该主要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搞垮她兄长的生意吧。” “……原来是这样。” 妙果终于明白了,云妍说要成为大穆最厉害的女商,必然不可能乖乖在家里相夫教子,所以她干脆不要夫君,不要孩子,这本是很理性的做法。 但兄长和父亲为她招婿,总是催促她生孩子,扼杀她的梦想,试图将她变成云夫人一样身不由己的生育工具,她怎么可能会愿意? 所以想干脆推翻父兄的重压,自己掌握大权,只是没想到父兄犯下的是杀头的罪,差点全家都没了。 虽然云妍需要从头再做起,但从今往后,一定没有人可以再替她做主了。 ……她真的很不一样啊,和妙果见到的那么多被迫活得麻木庸碌的女子都不一样。 妙果心里越来越觉得,苦命女子之所以苦命,也许是这个世道出了错误,而不是女子本身就是错误。 妙果同师兄就这样在云山灵境住了下来,山雀给他们找了一处很宽敞干燥的洞穴,里面只有一处可以看做是床的石台,被很多鲜花堆起来,勉强装饰得像个礼物。 灵境是个利于修行的好地方,妙果每天锻体炼刀,打坐修炼,她在红毛狐狸执意要求要拖回来的树墩桌子上放了个小篮子,给师兄的外化灵力花朵每天都装满小篮子。 小篮子每天都会空荡荡,可妙果总也看不见师兄的正脸。 他在刻意避开妙果。 “为什么呢?” 背着长刀双月晨跑回来,妙果远远看见沈钰安欣长挺拔的身影在林中走走停停,拖着尾巴的蛇蛮就跟在他身边,一人一蛇不知道在聊什么。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5节 师兄同蛇蛮好像很有共同话题的样子。 妙果有三姐,红毛狐狸,山雀一起陪着,但她仍然觉得有些难言的落寞。 难道是因为师兄最近没拿着戒尺督促她学习的缘故? 红毛狐狸的毛毛快要重新长好,它用尾巴尖儿蹭了蹭妙果的下巴,怜爱地道:“这是很正常的,同你亲近的哥哥有了心爱的伴侣,你一开始总会不习惯的。” 妙果:“!” 妙杏:“?” 山雀:“你故意说他坏话吧?” 红毛狐狸把山雀囫囵含住舔了一口,满眼写着慈爱:“你再说一遍?” 第59章 59.惊蛰来临 “如果你愿意将搜魂术教给我,我便不拿走你的蛇蜕了。” 灵境里有种植物,叫做大蒲葵的,叶大如扇,且叶片长,沈钰安削下来一柄,将叶片细细撕成了丝,便得到一个拂尘一样的的物什。 蛇蛮就盘在树上看他稳稳坐在树根凸出地面的部分,十指慎之又慎地研究最简单的麻花辫——就拿那被撕得拂尘尾巴一样的蒲葵叶子练手。 “前几日不是已经去过监牢为那个人族搜魂?我以为仙君应该是用不到搜魂术了才对。” 蛇蛮说着,提醒沈钰安手上又错了:“仙君,该绕左手捏着的了。” “……原来如此,多谢提醒。” 经过提点,沈钰安手上动作得以顺利继续。 他的右手手套摘下来,就搭在一边,骨节分明的双手能炼品阶不低的法器,却不能弄明白少女青睐的小辫子到底是什么走势,因此显得有几分迟疑的笨拙。 手和脑袋各忙各的,他不忘对蛇蛮讨价还价:“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我以为在你看来,你的蛇蜕应该是比一个法术重要的。” 蛇妖的蛇蜕很结实,可以收集起来做成防御的甲衣,确实是比一个简单易懂的小法术重要。 所以蛇蛮换了个姿势,游到另一根树枝上说她同意了。 沈钰安很满意,因为这段时间在灵境挖到不少炼器的材料,又能多学一个好用的小法术,实在是让大妖心情愉快。 蛇蛮将口诀与他说了,又问他怎么打算同小仙子解释近来的事。 沈钰安疑道:“解释什么?” 蛇蛮直言道:“不知近来什么碎嘴的小妖乱传,说您要与我结为伴侣,小仙子在灵境修行,一定会听到些闲言碎语的。” 蒲葵柄边缘生的毛刺扎破沈钰安的手指,他不在意地在手上团了个清洁术,灵流冲刷卷走了冒出来的血珠。 “这本来就是没有的事,我们不过是结伴去搜魂和挖了些材料罢了。”沈钰安想不通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况且……他有些事情还没捋清楚。 蛇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您与小仙子……看来不是。” “……” 他没有解释,心不在焉地把编好的小辫子拆开重新再来,又开始绕死结。 在云山灵境待了快一个多月,他刻意避开妙果,今天挖石头明天薅灵草,各种小妖身上能用的部分都被他押着蛇蛮讨来一点。 前几天画了个缩地千里的阵法,在云兴祖斩首的前夜去搜魂,没搜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额外知道了云家的阵法和法器通通来自一个全身上下黑袍笼罩的人,个子挺高,应该是个男人。 他给出玉板碎片,教云家人开假天眼,甚至怎么熬尸油都是他给的法子。 不男不女的声音和传播“魔王”信仰的手段,熟悉到基本可以确定这人就是青阳镇祸事的背后推手。 只可惜不能知道那到底是谁,不然沈钰安是打算直接找到他抢来剩下碎片的。 蛇蛮搜的魂,还顺便吃了一个小鬼,吃完了抹抹嘴说那个杂灵根的女子真是不简单,看着柔柔弱弱的原来还会杀人。 “那个小伙计果真是她杀的啊。” 沈钰安倒不是很意外,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再给妙果说,但他决定过段时间再教教小师妹不要太相信陌生人。 然后就过了好几天,捋不清楚的事还是一团乱麻,他心里到底对妙果是个什么定位还是毫无头绪,今日无事可干,索性练习怎么扎小辫儿。 蛇蛮趴在手臂上看了他一会儿。 其实以蛇类的眼光来看,这位沈仙君也是极好看的,容貌有点妖冶,美丽的皮囊下面是冷漠利己的灵魂,可偏偏要伪装得温润如玉。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蛇形很中看。 沈钰安发现自己在同一个步骤错误得太离谱,只好又拆开重新编,这时候他听见蛇蛮问话:“您同小仙子要在这里留多久呢?” 灵境适合修炼,自然是能留多久留多久。 沈钰安含蓄道:“等到再暖和点吧,人间还是太冷了,不留神妙果手上的冻疮又该复发了。” 蛇蛮点点头,却突然开始语出惊人:“那仙君愿意同我一起度过交配期吗?” 沈钰安顿住动作,缓缓侧目“……你说什么?” 这雌蛇怕不是想被切段拿来熬汤。 也许是他的眼神太晦暗,蛇蛮待在树上解释道:“惊蛰后就该是蛇族的发情期,成为山灵也不能让我避开这不可自控的麻烦时候。” 言下之意就是,难道仙君你没有这个困扰吗? 沈钰安还真没有。 所以他冷冷道:“不可。” 蛇蛮并没有所谓“羞耻”的感觉,她好奇道:“为何?我的鳞片漂亮又整齐,又是云山最强大的存在,难道您是觉得我的人身不够好看?” 她从树上游下来,展示自己的蛇尾巴:“但是蛇族交配一般用蛇身,您不用看到我的人形。” 沈钰安懒得装,头也不抬:“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将你的尾巴砍了。” “好吧,”蛇蛮游远了一点,她觉得沈钰安不像开玩笑,“我还可以找别的同族。” 又不是找伴侣,互帮互助而已,难道是她想岔了,沈仙君其实是个很矜持的人? 蛇蛮去巡视云山,沈钰安继续耐下心编蒲葵丝。 过了片刻,他编出来一条有点歪,但还算看的过眼的小辫子。 左右看看,自觉进步很大。 于是点点头,把蒲葵放下,自己戴上手套去寻小师妹。 妙果在一片灌木后打坐,旁边是趴着一动不动的妙杏和红毛狐狸,她们紧张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两只兔子来回蹦跶。 只见灰毛兔和白毛兔警惕地望着彼此,突然,灰毛兔发起了攻势,朝着白毛兔冲了过去,白毛兔耳朵竖起来往上一弹,完美躲过。 然后是白毛兔朝着灰毛兔冲了过去……如此循环往复。 “它们已经跳了半个时辰了……” “谁也没碰到谁。” “小兔子练习躲避天敌就是这样,哈哈哈非常有趣。” 妙果结束了一个时辰的灵力运转,也许是因为心不静,怎么也不能把堆积在丹田的灵力凝聚成丹。 吐出一口气,她心想今天一定要早点回去堵到师兄。 红毛狐狸发现她结束了修炼,用尾巴拍拍妙果的膝盖:“修行是急不来的,但有趣的生活还是得享受,快来看兔子跳高高。” 妙果应了一声,刚挤到适合观望的角落趴好,眼前就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一根草软软地耷拉在干净的鞋面上。 抬头一看,多日不见的师兄拢袖垂眸,正定定地看着草堆里打滚儿的自己,眉心皱起一个小疙瘩。 “……” 妙果默默把这根草给从他鞋面上拨拉开,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草叶什么的,羞赧道:“师兄,您忙完啦?” 沈钰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发现妙果好像是又长高了一点,袖子也短了,但人很有精神,神采奕奕的,黑白分明的杏眼给红毛狐狸使眼色。 妙杏不好意思地咳嗽一声,变成木头小人儿说要去散步,然后尴尬地离场。 红毛狐狸一抬爪,干净的鞋面儿立刻留了个印子,它还很不满道:“挡着做什么,碍事!兔子都跑了!” 沈钰安忍无可忍,将红毛狐狸扔飞出去几里地。 “……哎,”妙果试探地伸手,没拦住,师兄又看过来,她只好闭目认错:“我错了,师兄请不要扔我。” 她低着头,垂在身前的小麻花辫整整齐齐,一看就出自妙杏的手,衣服都脏了头发还不乱,完全没有他大显身手的机会。 沈钰安给她丢了两个清洁术,觉得自己真是白白踌躇许久。 隔着手套抬起她的脸,妙果的眼睫颤抖得如同经受不了风雨的蝴蝶。 她怎么会觉得他要把她丢出去涨教训,就因为他把狐狸丢出去了? 这幅小孩心性的样子,当成一个小宠物来养都不会讨好主人,自己还指望与她有什么…… “喜欢脏兮兮的?”他问,语气听起来不像生气。 妙果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师兄很平静,也没有要扔自己的意思,才把眼睛都睁开。 她斟酌着措辞:“不是的,女儿家要爱干净。” “……玩儿泥巴也不是不行,下次记得清理干净。” 脸颊上的手撤回去,沈钰安转身往他们暂住的洞穴方向走,妙果赶紧跟上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驱赶黏上来的小妖精们。 “去去,不许跟着我。” 她真的格外受这些生灵喜欢,也对它们报以同等的喜爱。 沈钰安心中暗暗计量,在小师妹的心里,那个死掉的三姐和红毛狐狸就占了一半,剩下的还要装很多莫名其妙的小妖朋友,实在是想不到有谁能再多占一寸位置。 妖有私心,决计不会希望自己的伴侣眼中有比自己还重要的存在,如果他……还是算了,先等她再长大点吧。 大妖走在前面神色郁郁,妙果无知无觉跟在后面。 两人走到住处,发现一头灰色的巨狼正在洞口踱步试探,脚下还躺着一只已经咽气的山羊。 暗色的鲜血淌了一地。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6节 沈钰安眸色深深,想起来这厚脸皮的狼曾经的所作所为,没完了是吧? 第60章 60.师兄心事 “你怎么来了?” 妙果惊讶地发现这狼就是之前御兽术召过来的灰色巨狼,不晓得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先看了一眼沈钰安的脸色,虽然嘴角勾着,但无端看着不太高兴,就停下来远远地问灰狼有什么事。 灰狼在地上刨了刨爪子,叼起咽气的山羊往前面拖。 灵境的灵气回来,灰狼居然也能开口说话了。 “大人,我想跟随在您身边,成为您的灵兽。” “啊?”妙果求助地看向沈钰安。 “师兄,什么叫做我的灵兽?” 沈钰安面对妙果时收敛了冷意,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妙果,语气十分温和:“就和养条小猫小狗一样,你需要自己喂食、驯化它们,因为这种灵兽本质上仍然是妖兽,野性难驯,而你不是御兽修士,收留它们毫无益处。” 反倒是妖兽可以时不时的蹭点修士的灵气修炼。 他上前一步,将妙果挡在自己后面,背影同声音维持客客气气的表象,眼神却锋利如刀。 “妙果修为太浅,恐怕无法完成灵兽契约,还请你自行离开吧。” 妙果从他背后探出个脑袋默默点头。 这狼个头很大,还不爱干净,恐怕吃饭也吃的多,她怎么养得起呀? 万一给它饿坏了,吧唧两口把自己吃了怎么办。 灰狼从风里送来的气息中嗅到了讨厌的味道,它压低身子凶狠地龇牙,目露凶光:“你是咬过我的那条蛇?” “不错,”沈钰安微微挑眉,恶劣地调侃:“我讨厌臭烘烘的味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灰狼怒了,因为察觉妙果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它在来这里之前专门找了个深一点的水潭泡了很久,刻意把身上的味道都洗掉。 这其实并不利于它在山林中威慑其他厉害的兽类,但如果这能为自己留在人类修士身边多加一分可能,就是值得的。 “蛇类!你竟敢羞辱我!” “实话实说而已,想和我动手吗?” 沈钰安掸了掸袖子,将手套取下来了。 眼看一人一狼就要打起来,妙果只好出来打圆场,她先按住师兄的胳膊,再抬手制止不断寻找进攻机会的灰狼。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动手,听我说。” 沈钰安轻笑一声,刻意把右手背后不碰到妙果,讥讽道:“我要是动手,它敢上来么?” 要是有把握有胆量也不至于刨爪子低声呼噜呼噜半天,跟个撒娇卖好的大狗子一样。 妙果扭头一看,还真是,灰狼十有八九是打不过师兄的,但依照今日师兄这毒舌的架势,它敢不敢扑上来以命相搏就不好说了。 于是她转个身,同灰狼好声好气地讲道理:“那个,狼,你听我说,我还不够厉害,也不会在云山长留,你跟着我去人间的话,没有灵气修炼,也没有合你胃口的食物,这对你没有好处的。” 她挡在可恶的人形蛇族面前,灰狼慢慢就收起了进攻的姿态,它对妙果道:“我可以自己捕猎,我是从幼崽时期脱离族群还能长大的狼,我以后会变成更厉害的狼妖,这样也不能跟着你吗?” “嗯,嗯,你很厉害,”妙果还有点惊讶,这么来看它真的很厉害,“但是,人间不是云山,那里没有你可以随意捕猎的食物,如果你没有藏好,人族会被你吓坏,你也会陷入危险。” “最重要的是,人间的灵气太少了,你修炼成妖会很慢很慢。” 灰狼犹豫了,跟在修士身边是很好,妖兽修炼会更快,但假如是灵气稀薄的地方,这个好处也算不上好处了。 害怕妙果骗它,它问:“人间真的是这样的吗?你不会是嫌弃我才这么说吧。” “不骗你。”妙果用灵力凝出一枝有手臂长的梨花,送到灰狼嘴边。 灰狼嗅了嗅,张口衔住了,妙果试探地伸出手,它犹豫片刻,还是低下头,让这个人类修士揉了揉它厚实的耳朵。 毛毛干净蓬松了好多呀。 妙果的颊边抿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她低声对灰狼说:“不要向往人间,因为人族里有很多坏人。” 灰狼呜呜两声,转身钻进了灌木丛。 “这只羊怎么办呢?” 妙果发愁:“这么大只,也吃不完啊。” 沈钰安缓步走过来,身高腿长地靠在洞口的石壁上,瞧着有几分慵懒,给她出了个主意:“干脆请你的小妖朋友们来一起吃吧。” 他说这话语气飘忽,眼神落在天边白云,落在泥中血迹,就是不落在妙果身上。 “呃,也好。”妙果挠了挠下巴,不知道为什么师兄的语气有种很隐晦的失落。 她提着羊腿要清理洞口,突然想起来似的看回去:“师兄你要不要也一起吃?” 靠着石壁的人在她看过来之前飞快地挪开视线,听到她的话后就盯着墙,好像那里有什么玄机。 片刻后甩袖进了洞穴,只留下一句“不用”和一闪而过的背影。 “……” 完了,怎么感觉师兄又生气了。 “啊啊啊啊我真的生气了——” 一片干净的土地上燃着火堆,清理干净的山羊架在木头架子上反复炙烤,蛇蛮不远不近地卧在一块石头上,长长的尾巴伸过来替妙杏翻面。 她无视发疯的红毛狐狸,问妙杏放的什么植物粉末,和肉混在一起闻起来味道相当不错。 虽然初次见面都很不愉快,但相处得多了,妙果她们对蛇蛮的芥蒂也在慢慢消退。 妙杏拿出一堆油纸包和蛇蛮介绍人间的调味料,蛇蛮虽然冷着脸,但她很配合妙杏的讲解,时不时还真诚提问。 那边友好和谐,这边妙果手忙脚乱地给羊肉刷野蜂蜜,还要阻止一边发疯一边偷吃的红毛狐狸。 “没熟啊没熟!你先回来——尾巴着火了!” 毛绒绒的大尾巴在泥土里滚一滚,火星子就被打灭了,红毛狐狸捧着尾巴打量,松了口气:“还好,没秃。” 妙果把它提着放得远远的,给它在叶子上倒了点野蜂蜜解解馋。 “秃不秃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是烧起来,你的肉就要熟了。” 红毛狐狸把叶子舔干净,又开始振振有词:“这不能怪我!都是那个姓沈的臭小子!我可是他的前辈啊!他怎么敢丢我?我从半山腰爬回来的!又饿又累的!” “而且这个肉好可恶!这么香它怕不是不要命啦?” 妙果捉住它恶狠狠往火堆凑的四肢,把它捧起来晃了晃:“你好奇怪啊狐狸,你不怕火哎。” 蛇蛮是山灵,远比红毛狐狸强大,也已经克服了怕火的本能,即便如此,她也是不喜欢离火堆太近的。 哪像红毛狐狸,扒着木头架子就要去撕扯羊腿,半个身体都悬空在火舌舔舐的范围内。 “当然,我可是灵狐!区区凡火罢了,我怎么会怕。” 红毛狐狸骄傲道。 凡火怎么啦,还不是把尾巴烧出好几个小洞来。 妙果没有揭穿,反而把脸埋进它的毛毛里蹭:“好厉害呀灵狐,那咱们等等再吃吧。” 红毛狐狸被她蹭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四肢并用地拒绝:“放开放开,好痒啊哈哈哈别,真的很奇怪。” 这里不止她们四个,还有很多观望的小妖,它们修为低,还怕火,就远远地巴望,拼命地嗅空气里的香味儿。 “好奇怪,好想吃。” “那是人族的食物,好厉害,她们都不怕火。” “我喜欢这个味道,感觉会很不错。” 等羊肉终于烤好,妙果给红毛狐狸撕了一条羊腿,给蛇蛮送了半个羊身,剩下的给口水流了一地的小妖们分了。 小妖精们叽叽喳喳道谢,还把各种奇怪的小礼物送给她,有漂亮的小石子,有据说很美味的浆果,妙果都一一收下了。 蛇蛮矜持地拨弄了一下羊肉,然后那张冷艳的脸就突然变成了一张布满鳞片的蛇头,大嘴一张将半头羊全部吞了下去。 “多谢款待。” 恢复了美人面的蛇蛮颔首致谢,妙杏看她纤细的腰身,愣是没看出来她把肉装到哪里去了。 红毛狐狸留了一半羊腿给妙果,自己抱着另一半啃得满嘴流油。 妙果一边吃一边听蛇蛮讲话,她语气平平地夸奖沈钰安今天编辫子的手艺进步好大,妙果的小辫子居然又整齐又紧致,都没打结。 妙果咽下嘴里的肉,疑惑道:“这是三姐给我梳的,不是师兄梳的啊?” 蛇蛮很惊讶,虽然她的惊讶只是动了一下眉毛:“我以为他练习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不打结了,才去给您梳头。” 原来不是啊,她就说,怎么一个下午不见,沈仙君手艺进步这么大。 齿间还流淌着野蜂蜜和肉脂的香,妙果舔了舔牙,不自在道:“师兄这一个月,都在练习梳头吗?” 拿谁练? 蛇蛮的头发黑亮顺滑,平素就披在身上,是用蛇蛮的头发练吗……练了一个月? 再吃一口,嘴里的羊肉突然就不是很有食欲了。 “当然不是,”蛇蛮说,“要是一个月还编成那个鬼样子,那沈仙君也太蠢……太不聪明了。” 真是为难一条直言不讳的蛇。 蛇蛮对妙果说:“他一直在找着石头花草,还收集了很多小妖的甲壳毛发之类的,说是炼器所用,我也不是很懂,但总之是有修士的用处。” “……”妙果听师兄是在做这些事,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哪只小妖胡言乱语,说沈仙君要同我结为伴侣,这并不是真的。”蛇蛮一边说,一边用尾巴拍了拍不知道为什么呛住的红毛狐狸。 她语气赞赏道:“您有所不知,沈仙君并不喜欢我的人形,为此他拒绝了要与我一起度过交配期的请求。” “咳咳咳!” 吃肉的妙果和不吃肉的妙杏一同咳嗽起来。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7节 第61章 61.及时止损 “?” 蛇蛮疑惑了,她卷着尾巴,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夸错了。 妖族在繁衍一事从不避讳羞耻,但如果哪只妖洁身自好难免会被夸赞,因为这意味着他或她格外长情,是值得共度余生的。 当然了,这很少见。 因为妖就是这样矛盾的种族,既不能脱离繁衍交配的发情期,又萌生能够交互情感的渴望。 没有伴侣之前各有需求互帮互助再正常不过,但有了伴侣以后就再也不能忍受对方的身心与旁人相关。 沈仙君的矜持,好吧,也许是冷漠拒绝,放在妖族几乎算一种美德了,难道人族并非如此? 妙果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月光下,少女蹲在溪涧边清理自己,再认认真真用清洁术把自己处理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很正常,这太正常了,蛇蛮是蛇……她长得像人但其实不是人,所以说话才这么直接。” 妙果给自己反复唠叨几遍,才慢慢感觉脸皮不再发烫。 她就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夜里的风带着青草香吹动她的衣角。 交配这个词实在是太兽性了,没有人族会用这样一个词语形容夫妻之事,而且妙果见过镇子里的猫猫狗狗……咳,这词儿不能和师兄挂钩啊! 在她心里,沈钰安就该是天上月,松间雪,是清澈的水和温柔的风,这些原始的,野性的东西绝不会与他沾边。 妙杏和蛇蛮不知聊什么,没有跟过来,红毛狐狸呛完了还在啃羊腿,洞穴里…… “还是不回去了。” 太尴尬了,她怕一回去看见师兄的脸就想起来这个粗鲁直白的词,这不是她和师兄之间该有的暧昧。 索性盘腿坐好,妙果并指拂过双月的刀身,冷硬的触感让她平静下来,心无杂念地进入了一个玄妙的境地。 她好像脱离于躯体之外,能够看见自己身体里不断涌动的绿色灵流,在小腹的位置交汇成一团,每当快要凝聚成丹时,灵力就会丝丝缕缕地被后背的骨头抽走。 就好像一个漏水的池子,一边漏水一边倒水,池子就没办法一直保持溢出的状态。 丹田也是这样,始终保持筑基期可以容纳灵力的量,就没办法跨入下一个阶段。 这怎么办?为什么后背的骨头,不对,应该是吸收的碎片,它们既提供取之不尽的灵气,又抽走了她转化好的灵力? 长此以往,修为才会难以进益……等等,她怎么睁不开眼了? 眼皮沉重黏着,妙果还能感知到水声雾气,凉凉地扑在脸上,可她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正暗自焦灼,她又跌进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 橘色熏染的天空金灿灿的,麦田中的小麦已经尽数抽穗了,有个人背对她站着,银白色宽松衣袍猎猎作响,墨发在风里纠缠。 那人很高,转过身来是一张难以形容的妖冶面孔,只是一双眼睛温柔哀伤,人也病骨支离,唇色是失血的苍白。 “师、师兄?”妙果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裙子,有点迟疑。 这是哪里?这人和师兄生得七分相似,也说不清哪里不同,但他比沈钰安更好看呢。 要命,难道她打坐打着打着睡着了?还梦见一个更漂亮的师兄? 漂亮“师兄”颤动着眼睫开口,果然是一把温润的好嗓子,这声音仿佛在哪里听过。 “你修为尚浅,不宜将神识延伸太远,”他的眼神没有焦距,同妙果说的话也很奇怪:“你听话,不要再去试探。” 妙果茫然:“啊?” 她试探什么了?还有,什么叫神识…… “我如今不能护你……你去找你的师兄捣药也好,练剑也好。” 对面的人好像不知道她的疑问,自顾自说话,只看眼神的话,他好像难过得要哭了。 “你乖一点好不好,比起你同旁人在一起,我更不想你死。” “……” 他分明没有哭,可妙果能感觉到他的心碎,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决定安慰安慰他:“嗯……别伤心,我不会死的,也不跟旁人在一起。” 救命呀,她在说什么呢?这人是不是认错人了? “……” 比认错人更令人尴尬的是,妙果发现这个男子压根儿不是跟她说话,他甚至没看见她…… 他喊了一个名字,落寞地扭头,在夕阳余晖里站成一个单薄的影子,任凭妙果怎么搭话,围着他走动,他都没有察觉。 折腾半晌,妙果嘀咕道:“看着也不像瞎子啊。” “谁不像瞎子?” “!” 脖子上突然搭上来一块儿凉凉的东西,妙果猛地睁开双眼。 沈钰安的面容氤氲在昏黄的灯火里,乍一看与刚才的那人竟然一模一样。 她不知何时,居然回来了。 妙果一时间怔怔地发呆,还没缓过神来。 师兄还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很轻,掠过一眼妙果就收回,手里还拿着一块儿湿帕子,给她擦了擦脖子上冒出来的汗。 沈钰安将帕子浸湿,拧干又捞出来,叠成个小长条用左手给妙果搭在额头上了。 “做什么梦了,晚上不知道回来,在水边喂蚊子?” 草药膏的味道有点冲,沈钰安起身去木墩小桌上抓了两片薄荷丢进捣药罐,他手边还有很多艾草。 “咚咚咚”的捣药声在夜色里清晰地传开,听觉灵敏的妖兽们侧耳听了一会儿,没察觉有什么危险,就又闭上眼睡了。 妙果抓下头上的帕子,坐在石床边看师兄,他垂着眼睫捣药,身体很放松,好像不生气了。 “没什么梦……”她抓了抓脸,“白天水边没蚊子,怎么夜里就出来咬我了。” 至于为什么不回来,那不能说。 “别抓。” 沈钰安将绿色的草药糊糊挖到一个小木碗里,叩叩桌面让妙果过来。 妙果走到他旁边跪坐,自己把脸伸过去,试探地闲聊:“好痒啊,镇子里的蚊子都没这么毒的。” 沈钰安“嗯”了一声。 冰冰凉凉的糊糊敷到脸上,沈钰安点了一下她的头,“去躺着,一会儿掉下来了。” 妙果于是把脖子梗着,不敢低头,保持这个傻乎乎的姿势回到了石床。 有人灭了灯,朝着石床这边过来。 妙果的心提起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是上次师兄不清醒啊……怎么办,她是不是该给师兄让个位置? 可是前面一个月也不见他上床睡觉啊!她起来打坐会不会好一点? 沈钰安合衣躺在了里面,与妙果隔着半个人的距离。 “嗯?” 妙果犹豫片刻,把自己的被子给他送了送。 好像不够啊,再送一点。 等等还是不够…… “乖乖睡觉。” 沈钰安翻了个身,将不停把自己和被子一块儿往他身边送的小师妹按住了。 语气无奈又温柔。 他用被子把妙果包得好好的,重新戴上手套的右手压着被子口,自己就侧躺在被子外面。 “我给你压着,免得睡着了乱滚把药蹭掉。” 妙果眨了眨眼睛,感觉师兄身上温暖的茶香将自己全部笼罩住了。 夜色沉寂,距离天亮其实已经很近了,但她渐渐地有了困意。 “……” 怀里的人睡着了,沈钰安却一直睁着眼。 洞穴没有窗户,灭了灯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听见小师妹温软的呼吸,睡得很香甜,很信任自己的师兄。 ……他怀中有一朵不算孱弱的、却惹人怜惜的花。 妖的本性让他想要掠夺与摧残,强迫她只能和自己在一起,事实上她也不会拒绝,因为他占据如此有利的身份:恩人,师兄,夫君——即便是假的。 但那并不是出于爱啊。 躲了一个月,今日回来等了好久也不见妙果回来,在水边找到睡着的妙果时他心里又气又笑,白嫩嫩的皮肤被蚊子咬得到处是包。 把人抱回来,细致地拆了头发,衣服解得只剩里衣,再顺手给盖上被子,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不假思索,他才骤然弄明白对妙果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要的根本不只是与妙果的肉欲之欢,那怎么够呢? 心底酸软的情绪涨得快要溢出来,他还渴求着她目光与情感的回应,可她还太懵懂了,对他的情感需求非常淡薄和纯洁。 而且人族根本没有所谓繁衍的固定阶段,她对他连生理需求都不会有。 如果他决定选择妙果作为伴侣,他将有一段非常难走的路。 不能得到全心全意的爱,不能确定她是否会变心,更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尝到甜头以后变本加厉,甚至做出伤害妙果的事。 沈钰安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右手稍微收拢,妙果的头就抵在他的下巴上了,她还熟睡着,不知道师兄心里弯弯绕绕。 没关系,成熟的大妖都能克制自己的情感。 沈钰安如是想着。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8节 及时止损,一段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感情需要放下,否则他会变成可悲的疯子,伤害自己,也伤害另一个人。 “师兄……” 妙果小声地梦呓,没有涂药的脸颊在沈钰安的右手里蹭了蹭。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轻轻捏了一下妙果温热柔软的脸颊肉。 第62章 62.突破 妙果从不贪睡,天色刚亮她就睁开了眼。 身边已经没有暖烘烘的师兄了。 他在蒲团上打坐,周身萦绕着一层淡红色的灵气。 “……” 妙果穿了衣服鞋子,给沈钰安腿上堆满蔷薇花,怕他修行时灵力不足。 出了洞穴,发现妙杏坐在树枝上扎花环,红毛狐狸在树底下刨土,后爪下已经冒出一个小土堆。 看见妹妹出来,妙杏眨眼间就从树上出现在她身边,递过来一个全是小野花的花环。 “昨天听蛇蛮说她继任山灵的事,就给你也做了一个,喜欢吗?” 妙果的头发还没梳起来,接过花环套在脑袋上,不大不小,刚好卡住。 “好看吗?”她笑出小梨涡,转着头让姐姐看。 妙杏说好看。 红毛狐狸叼着一只山蛙,小腿儿哒哒哒倒腾就要往这里来,妙果制止它:“你先别,吃完了再过来。” “嗯?” 红毛狐狸嘴一张,山蛙掉下来趁机跑了。 它佯装心碎道:“这其实是给你的礼物。” “我不吃山蛙,”妙果好笑道,“你又饿啦?昨晚那么大只羊腿呢。” “没办法,妖总是吃很多的。” 红毛狐狸走过来,雪白的爪子踩上妙果的鞋。 “今天换个发式吧,最近穿的都是到膝盖的裙子,咱们把头发扎得高高的,又好看又凉快。” 妙杏对它说的发式很感兴趣,让妹妹坐下来,给她有点炸的头发全部拢成一束到头顶,问道:“这样吗?会不会有点太,嗯,蓬松了?” 红毛狐狸急得想上手,抬起一只爪子比划形容:“不是这么扎,前面的碎发就不管了,把后面头发用发带系起来……再往后点,从马尾里编两条小辫儿,显得活泼。” 妙果的头发其实是天然卷,谈不上柔软,但胜在黑亮,头发也厚,用天青色的发带束了个飒爽活泼的马尾,在身后仍然披散出一片波浪。 妙杏绕到前面看,抱着手臂道:“这么看显得高哎。” 红毛狐狸左看右看,觉得差了点意思:“后面的发卷有点小了,不过这么看也还行吧。” “怎么样,一千年前的厉害女修都喜欢这个发式,是不是方便多了?” 头发不用包在娟帕里,脑袋都轻快不少。 妙果满意点头:“方便。” 随后都觉得满意的人、狐、鬼一同去晨跑练刀,不过妙果的新发式同凌厉的刀式磨合了好一会儿,因为她挥刀时用力过猛就容易头发糊脸。 妙果忙着“呸呸”吐头发,妙杏就坐在树底下看,脚下正巧有个蚂蚁窝,忙忙碌碌地拆解食物,再搬回巢穴,长长的运输队伍刻意躲开了她。 “昨日同蛇蛮走得那么近,你也不怕她把你一口吞了。” 红毛狐狸坐在她身边,拨拉着人参精的小陶盆,自从让它给云妍治个病,它就不是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 妙杏听到红毛狐狸的话,解释道:“蛇蛮还是很温柔的,只是生气的时候控制不住脾气。” 温柔,那条面无表情的蛇女? “你可能对温柔有误解,她如果算温柔,那沈家小子岂不是顶顶和善的了?”红毛狐狸哼一声继续道,“讨厌的小子,惯会装模作样,我要是他师父,当初就该趁着他没学成,天天打他手板子。” 妙杏只是笑,也不说话。 待红毛狐狸说完了沈钰安的坏话,它又问妙杏:“是不是近来又魂体不稳了?” 这句话说的很小声,风也不会把它送到妙果耳中去。 妙杏没有正面回答,双手纠结在一起。 片刻后,她才很轻地开口:“现在的生活太好了,我很珍惜,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想抓紧,就越觉得力不从心。” “……”红毛狐狸可能想安慰她,但最终也不知该怎么开口。 因为鬼本身就不属于人间,去阴司轮回是它们的宿命,在人间滞留的鬼,除非蹭点灵气修炼成为鬼修,不然最后难逃消亡于天地的命运。 一众小鬼里,只有怨鬼和厉鬼留在人间的时间能长一点,但也只有这两种鬼无法修炼。 厉鬼嗜杀,被阴司通缉;怨鬼一般是枉死,自有因果未了,判官忙得手忙脚乱,是以只要它们不作恶,阴司也懒得抓。 所以妙杏最后只有两种结局,一是她了却执念踏入轮回,一是她留在妹妹身边直到魂飞魄散。 “蛇蛮懂得多,她说我想留在人间,就只能染血煞气,多杀点鸡鸭什么的也行,好处是的怨气会被延迟消散,坏处是我可能会转化成厉鬼。” 妙杏有点苦恼:“我不想做厉鬼,听说厉鬼被抓到阴司去是要下地狱的。” “……哦,是有这么个说法。”红毛狐狸舔舔爪子,这么说的人正是它。 它还详细说了地狱里的每一层酷刑,拔舌滚油锅什么的。 “算啦,走一步算一步吧。” 妙杏撑着下巴看妹妹,双眼笑得弯弯的。 “也没有很严重,只是有时候会不太舒服。”感觉像是缺了水的鱼,再努力也无法呼吸。 “好吧,不舒服了告诉我,我再给你抓小山蛙野兔子,杀了说要吃肉,小果子不会知道的。” “嗯,谢谢你呀狐狸。” 沈钰安许久未动的瓶颈突破了。 他的金丹融成火红色灵流,重新浇筑出一个婴孩雏形,吐息之间越发轻盈,妙果留下的花尽数被他用了,境界堪堪稳在元婴初期,再不动弹。 “……不该如此。” 沈钰安睁开双眼,眸光闪动,他思索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得出答案,洞穴里就溜进来一只胖胖的老鼠,立起下半身嗅嗅,朝着一动不动的沈钰安爬了过来。 “……” 沈钰安居高临下,睨着那硕鼠,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他不靠近妙果时,大多数时候是不喜欢戴手套的。 老鼠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灵智,察觉这里灵气浓郁,就想来寻点宝贝啃一啃,沈钰安耐心好的出奇,一动不动屏息凝神,竟让它误以为是一个死物。 前爪刚刚搭上蒲团,一点葱白的指尖就点在了它的身上。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肥硕的老鼠就变成了一层干瘪的皮。 “……真恶心啊。”沈钰安喃喃道。 可他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呼吸,右手的骨头已经开始痛了,即便这只老鼠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益处,“惩罚”却依然降临。 越是痛,他就越想把手放进热乎乎的脑浆里搅一搅,妖兽的脑袋最好用……也许蛇蛮是最合适的选择。 她的蛇身不小,蛇头大小正合适做个洗手的盆。 蛇会有脑浆吗?他还没有亲眼见过。 沈钰安很难形容此刻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出了洞穴,神识铺开,找到了蛇蛮所在的地方,她在溪涧里泡水,好巧不巧地化作了原型。 他走的很快,步履匆匆,透过树梢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斑驳光晕中能看到他的双目已经变成蛇瞳。 “……”一阵风来,树叶都哗哗响。 盘在水里的蛇蛮动了动,将头探出水面,蛇信子收集着风里的气味。 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水边。 “沈仙君?”蛇蛮疑惑道:“您有事寻我?” “不错,有些小事。” 沈钰安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异常的瞳孔,和煦的语气,恰到好处的微笑,蛇蛮没有任何防备,打散盘着的身躯,向岸边游过去。 “师兄!” 妙果惊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沈钰安心神猛然颤动,才从那种嗜血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转过身,毫无异样地和腰带上别着刀小跑过来的妙果对视,面上的微笑同刚才要拿蛇蛮的脑浆洗手没有太大区别。 他甚至还能衔接上好师兄的身份叮嘱:“慢些跑。” 妙果跑过来,蛇蛮也游到岸上了,将自己上半身人形变出来,她的尾巴绕到妙果身后去。 “小仙子境界提升了?真是可喜可贺。” 妙果把头上趴着的红毛狐狸取下来抱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练刀,突然就结丹了。” 本来她想今天回来问问师兄碎片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谁知不用打坐,练刀时就感觉丹田灼热,一颗圆溜溜的金丹漂浮在丹田中,玩闹一般升了境界。 “本想清洗完了再去寻师兄,没想到师兄就在这里。” 妙果并不做其它想法,她刚才没看见水里的蛇蛮才喊的人,此时见她从水里出来,只以为沈钰安和蛇蛮有事要聊,她后撤两步,体贴道:“那我先回去啦,不打扰师兄了。” 沈钰安叫住她。 “也不是什么必须要聊的事,我同你一起回吧。” 高高兴兴跑过来喊他,却又话都不跟他说一句就要走,哪有这样的。 蛇蛮疑惑,但也没拦着。 妙果只好道:“嗯……好。”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59节 红毛狐狸趴在妙果怀里,耳朵向后折,贴在脑袋上,它眯着眼打量波澜不惊的沈钰安,缓缓开口:“有些不对,你怎么出来不戴手套了?” 沈钰安不慌不忙答:“弄脏了,还没洗。” “你唬我吧?你不是会清洁术?”红毛狐狸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你知道就好,何必说出来,白白伤了情份。” 沈钰安让妙果走在左边,自己的右手背在身后,山间的清风,鸟鸣,和妙果小声劝架的声音,构筑一个极度放松的世界。 所以拿脑浆泡泡手的需求暂时可以忍耐了。 第63章 63.京中之事 妙果回去,在洞穴中发现了一张老鼠皮,沈钰安眉心皱起,很是嫌弃。 “什么东西把死老鼠叼进来了。” 他喜洁,妙果于是赶紧将老鼠皮丢出去。 “师兄,我……” 妙果踌躇着,想叫师兄看看玉板碎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沈钰安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地套上了据说没洗的手套,听见妙果叫他,侧目看过来。 “脸还痒不痒?” 他问蚊子包。 妙果下意识地摸摸脸,“不痒了,包包也消下去了。” 沈钰安“嗯”了一声,拿出昨晚剩下的草药糊糊。 “过来我看看。” 两人距离拉近,妙果侧着脸给他瞧,小鼓包确实已经下去了,只剩下点点红印,沈钰安又给妙果敷上一层草药。 妙果呼吸之间都是他袖口的茶香,有点晕是怎么回事? “刚才要说什么?” 离得近听师兄说话,妙果有种迟钝的紧张,“啊”了一声,才想起来本来要说什么。 “我要说,师兄,我觉得骨头里面的碎片有点奇怪……本来好几次都快结丹了,但储存的灵力都被碎片吸走,今日结丹却不是我打坐入定时……”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沈钰安突然压低身体,放下小碗和上药木片的手从妙果的腰摸到后背去了。 妙果后仰着脖子:“师兄,我脸上有药……”蹭到衣服上去怎么办。 而且为什么不让她转个身呢? “别动。” 沈钰安压着她的后背,叫她不能再往后跑,左手顺着脊椎的位置仔细摸索,指尖划过的感觉很痒,妙果努力克制住没有乱扭,双手不自觉就揪住了他的腰带。 属于师兄的灵力探入脊柱,有点烫,沉寂在骨中的碎片没什么反应,依然为妙果的灵力运转提供取之不竭的灵气。 沈钰安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疼,或者感觉涨?” 妙果小幅度地摇头:“不会,碎片好像和我自己的骨头贴在一起,没有任何感觉。” 沈钰安放开了她。 “暂时取不出来,等我想办法联系师父。” “要拿出来吗?”妙果反手去摸自己的后背。 “如果它对你身体有害,最好还是取出来。” 以前觉得利于修炼就放任妙果用了,现在却有些后悔,怕她出什么状况。 指尖缠着妙果的一缕头发,沈钰安垂着眼睫将其送回妙果耳后,不经意间蹭到一点温热滑腻的皮肤。 “……” 她从一开始对于他的触碰就是放任信任的态度,这真的让他很难克制。 别开眼不看妙果,他收回手。 “待会下山一趟,裁些新衣,咱们再过两天就离开。” “啊,”妙果觉得有点突然,但她一向听沈钰安的,“好。” 红毛狐狸知道要去锦州集市,高兴得在妙果肩膀上来回打转。 “我去给你挑些好看的头饰!女儿家怎么能没有好看的首饰?沈家小子抠门得很,都不给你买来打扮!” “是我不要的,不是师兄不买。” 马儿在山下放养了个把月,性子有点野了,就不愿意再套上马车,沈钰安无声的威压被它忽视,最后险些被灵火烧掉鬃毛才老实。 山中灵境四季如春,人间的春天却姗姗来迟,人们还穿着薄薄的袄子,继续忙碌喧哗的生活。 妙果挑衣服,裙子样式都是窄袖齐膝盖的,因为长裙大袖束手束脚,用刀很是不便。 锦州的成衣店到底不同于小镇,沈钰安坐在窗边品茶,等着妙果换衣服,看过两件分不出颜色的鹅黄裙子同杏黄裙子以后,他终于不再提意见,张口只有“好看”、“买下”两个词。 妙果可能看出来了,又拿一件深绿色的去换。 沈钰安左手支着头,右手张开,又握住,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缓解疼痛。 这时候店外走进来一个人,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身上的衣服却被泼得汤汤水水到处都是。 “店家,烦请尽快挑一身得体衣衫,容我立刻付钱换下。” 伙计连声答应。 那人松了口气,转身跟着伙计取衣服,经过沈钰安时下意识一瞥,脚步却挪不动了。 “沈师兄?” 沈钰安抬眼看去,唔,眼熟。 他没有否认,两相对视,那人又确定道:“真是沈师兄,您怎么在锦州?” “秦……方?”沈钰安从记忆里翻出来个和蔺游一样木讷的面孔。 秦方也不在意沈钰安的态度,先拱手尴尬道:“真是失礼,还请沈师兄稍等片刻,我先去换身衣服。” 沈钰安可有可无地颔首,并不打算跟他叙旧,奈何这人很熟悉他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特意补充了一句:“您千万别走,蔺游托我给您捎信呢。” 沈钰安一顿,觉得可以等一等。 所以妙果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坐在沈钰安对面,两人像是旧相识,正气氛祥和地谈话。 主要是陌生男子讲,师兄听,是以平静祥和。 “蔺游最近被关在家里不让出来,他知道我来了这边,叫我来给您捎信,不想在锦州就遇到您……险些就错过了。” 沈钰安抿了口茶,余光看见妙果又要折回换衣的房间,开口叫住她:“妙果,再多挑几身,我这里还得谈一会儿。” “啊,哦哦。”妙果只好又抱了两件衣裳去试。 秦方头一回见沈师兄与女子如此耐心温柔地讲话,而且看起来两人关系不简单,都能一道来买衣服了。 沈钰安却不多解释,叫秦方把信拿出来,秦方从袖中掏出来个信封放到桌上,再推到沈钰安面前。 “也是没办法的事,蔺游回京以后,裴师兄又派他去修建皇陵……蔺国公哪里愿意?叫国公夫人进宫哭了一通,说动了皇后,最后把人拘在家里和什么表妹培养感情。他都快憋疯了,爬墙出来找我,说请沈师兄回京救救他。” “他不是在刑部做事?修建皇陵是工部在管,裴子恒发什么癫?” 沈钰安拆了信,一眼扫下来,大意是说他爬到中书令位置的裴师兄如何如何狠心,居然要把他调去工部,陛下向来忌惮旧勋贵沾手这些可以捞油水的职位,他裴师兄是要他死云云。 秦方知道沈师兄同裴师兄向来不对付,听沈钰安骂他“发癫”还是头一回。 看来沈师兄辞官后,对裴师兄的意见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磨平啊。 “裴师兄,人还是很好的,“他努力平衡两位师兄的关系,硬着头皮夸,“朝中新制确实在裴师兄的带领下越来越好了,那些仗着家族势力的勋贵如今想给陛下脸色看可不容易。” 就是……年轻一批的官员唯裴师兄马首是瞻,他在不知不觉中独揽大权,也有了可以给皇帝甩脸色的权力。 陛下嘴上不说,心里恐怕还是忌惮。 沈钰安把信纸折成小方块丢回桌上。 “我能怎么救他?国公夫人不是已经想好法子了?天天嚷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把他关起来生孩子吧。” 他说这话真是透着浓浓的嘲讽,秦方面红耳赤道:“沈师兄……蔺游不喜欢他表妹,说要同您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被蔺国公给揍了。” 沈钰安:“……怪我?” “不不不,当然不是,”秦方急切道,“……沈师兄,您还是回京吧,除了您,都没人敢说一句裴师兄的不是,再叫他这样下去,陛下迟早要……” “免谈。”眼见妙果穿着一件枫红色衣服出来,沈钰安起身,理了理袖袍,迈步离开。 “我可以带夫人去京城看看景色,却不会再回到朝堂了。” 秦方跟着起来,却没追上去。 看沈钰安提着那女子选中的衣物包裹,二人相携离去。 他苦笑道:“沈师兄还真是,半点都没变啊。” 说不动他就是说不动,谁开口都不好使。 买完衣服,沈钰安又带妙果买了很多好看的小首饰,妙果一直说不要,他就自己看中付钱,叫妙果给他收着。 路过一个脂粉摊子,沈钰安颇有兴致地停下来,挑了两盒据说可以保持肌肤湿润的脂膏,为了试试效果,他挖出一些直接涂在妙果的手背上,然后等她自己揉开。 “好像有点香。”妙果不争气地妥协了。 得,挣回来的银子没存够,反而又欠师兄一笔钱。 妙果看收银子的摊贩笑眯眯的眼睛,很是眼馋,她什么时候也能挣这么多钱啊? 逛了一下午,满载而回。 妙果回去以后,将东西堆在石床上挑挑拣拣,心里盘算着能不能用这些跟小妖们换些炼器材料,再还给沈钰安。但转念一想,偌大的云山只有蛇蛮有半截儿人形,她都不爱这些,更没妖愿意换了吧? 在石床上摊成一张闷闷不乐的饼,就这么过了一会儿,妙果忍不住顺着药味儿出去找沈钰安。 他从山中采了草药,煮出来一盆黑乎乎的药汁泡手,药味逼退来找妙果玩儿的小妖精无数。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0节 妙果正想问师兄怎么了,却见红毛狐狸踏着暮色颠颠儿地跑回来,嘴里还衔着一个小布包的一角。 “我回来啦!这是我特意为你挑的头饰,喜欢不?” 它一开口,小布包“啪嗒”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块花枝纠缠的银饰蔷薇熠熠闪光,下面用红线缀着铜色的小圆片和小铃铛。 “把它卡在发带的位置,肯定特别好看!” 妙果把银饰捡起来,“好漂亮,你怎么买的呀?” 不能是偷偷叼来的吧? 红毛狐狸骄傲道:“我抓了山鸡换的,咱们对人间的规矩还是很尊重的。” 沈钰安的双手泡成淡淡的粉色,他捞出来甩了甩,闻言轻笑:“你最好是。” 红毛狐狸才不理他,叫妙果赶紧戴上试试。 妙果和红毛狐狸进了洞穴,沈钰安自己在外面,他说服自己不要生气,一个合格的师兄并不会介意师妹喜不喜欢自己送的礼物……但为什么蠢狐狸送的她这么高兴? 第64章 64.痴兔·开篇 河伯留给宝贝徒弟的所谓联络方式只是一片泛着霞光的浅红色鱼鳞。 只有沈钰安半个手掌大,质地坚硬,边缘锋利得能当凶器。 心里藏着很多事儿的老河伯把鳞片交给徒弟,好说歹说才叫他收下,对他唠唠叨叨讲怎么用。 “为师的鳞片你要收好喽,别给我丢进火炉里,待你什么时候想为师啦,就可以通过神识与我见面……” 春雨连绵,润物无声。 沈钰安带着妙果来到大穆的京城时,人间已经彻底回暖。 期间他无数次联系河伯,通过鱼鳞能看到的却始终是一片幽暗的水域。 难不成河伯离家出走以后,又在哪个顺眼的小河里躺着开始睡觉了? 沈钰安并不担心河伯的安危,他觉得自己每天都要顺便看看鱼鳞那边的情况只是一个习惯,而且就算他真的产生了不好的情绪,那也是担心妙果的身体。 幸运的是,妙果结丹后修为突飞猛进,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融进体内的碎片再也没有出来作对。 沈钰安的修炼速度还是老样子,近乎停滞不前。 不愧是木灵根啊,他有时候会这样想。 也许过不了多久,妙果的修为就会反超他,那个时候他真的就成了势弱的一方,无论他心里愿不愿意,都没有拘着妙果的能力了。 也就意味着,她是彻底自由的,只有她自己能决定她的未来计划中有没有沈钰安。 她会离开吗?当她不再需要庇护,当她意识到自由自在的美妙,当她觉得师兄是累赘的时候……她一定会离开吧。 酸涩的毒汁悄悄侵蚀他的心脏,元婴期的修士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心悸。 思维发散,停滞太久而自然滴落的墨汁掉到雪白的纸上,毁掉了他抄录出来的阵法残卷。 “……” 沈钰安不声不响地将毁坏的阵法烧毁,提笔欲下,却再无兴致了。 他兴致缺缺,妙果却在隔壁客房同红毛狐狸玩儿得开心。 下雨天不必练刀,师兄布置的读书习字和符箓阵法练习都已经做完,她就趴在被子里给妙杏念书。 书是红毛狐狸偷偷摸摸叼上来的,说是京中闺阁小姐们都爱看的书,一定很有趣。 封皮上写着正正经经的三个字:风残月。 “好奇怪的书名,讲的什么呢?” 妙杏坐在地上,趴在床沿咀嚼这三个没什么关系却硬凑在一起的字眼。 妙果翻开书皮,一板一眼地念:“曾经,有一位十分英俊潇洒的寒门少年,他十分有才华,苦读寒窗,一举中了榜眼,颇得皇帝赏识。一日,他在游园时遇见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明媚娇美,身若蒲柳。二人对视之间,已然双双生了情愫……” 妙杏中场打断,疑道:“什么叫生了情愫?” “就是看对眼了,”红毛狐狸道,“这故事听着这么俗套,干巴巴的,真有人爱看吗?” 妙果也觉得,但她没看过这类统称“话本子”的闲书,本着好学精神,她继续往后读。 “少年与小姐相识相知,陷入热恋无法自拔,很是甜蜜了一段日子,但好景不长……” 红毛狐狸猜的果然不错,这就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后续两人的恋情受到了来自女子家中父母、皇帝、皇后、街头卖饼的老妇等人的相继阻挠,所有人都莫名其妙不赞同他们二人,二人却情比金坚,冲破重重障碍非要在一起。 妙果往后读,读得口干舌燥,此时剧情才迎来反转,二人好不容易成婚,少年变成了青年,小姐却因为之前一系列逃亡、小产和柴米油盐的折磨,迎来了色衰而爱弛的下场…… “……”妙果“啪”一下把书合上了,眉毛难受地拧在一起。 “这是个什么人?她怎么昏了头非要嫁人不可?” 红毛狐狸还以为她要说书中少年的薄情寡义呢,正打算接茬,却反应过来妙果说的是那最后想不开一根绳子吊死了自己的小姐。 “所嫁非人吧,”它换个话头,啧啧叹息,“真是,那卖书的骗人的吧,这破书真有人爱看?” 妙杏摇摇头:“我不喜欢。” 妙果点头:“我也不爱看。” 看完了感觉脑子被锈住,白白生气。 “好吧,好吧,下次咱们还不如念酸腐文章睡觉,这简直是浪费了我们宝贵的时间。” “笃、笃”两声敲门声,沈钰安的声音传进来。 “妙果,咱们出去吃饭。” “!”屋里一阵兵荒马乱。 妙果连忙掀开被子,将包到小腿的靴子穿好,随意折两下被褥,将那闲书压在枕头底下。 边跑边整理头发去开门。 “师兄稍等,我来啦。” 一开门,沈钰安的视线落在她戴歪了的头饰上,极其自然地抬手给妙果压了压卷起来的头发,把那发扣一样的头饰重新卡好。 做完了这些,他才在妙果有点惊讶的眼神里怔怔地反应过来——师兄这么做显得太亲密了。 妙果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因为自从上了云山灵境,师兄好像就不爱把她当成小猫小狗揉搓了,书里说的男女有别在两人之间体现得姗姗来迟。 沈钰安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走吧,今日中午咱们去酒楼见个老朋友。” 京城繁华,比锦州城更新鲜有趣,不过街上来来往往的多是男子,女子都戴着帷帽或面纱,没遮脸的妙果反倒被围观了一路。 “大地方的人好奇怪啊。” 妙杏在小荷包里探出头,对妙果小声吐槽。 妙果有些不自在,手心冒汗,脚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还是沈钰安路过一处摊子,将一顶飘着白纱的斗笠罩下来,犹豫片刻,还是拉住了妙果的手轻轻捏了捏。 “别紧张,他们没有恶意。” 他的手可以把妙果的手完全包住,干燥温暖的接触安抚很有效,再加上白纱挡住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妙果感觉没那么慌了。 请人吃饭的老朋友是蔺游。 沈钰安在小二带领下进入定好的厢间,憔悴了很多的蔺游站起来,紧张又激动地握住拳头,最后克制地喊了一声:“沈师兄。” 然后他看向妙果,又喊了一句:“嫂夫人。” “……嗯。”妙果蚊子哼哼似的应了一声。 她太久没在人前和师兄假装夫妻,险些自己都忘了。 入了座,蔺游同沈钰安说话,却总不自觉往妙果脸上看,眼神十分期待热切。 看了第三次以后,沈钰安对蔺游说再乱看就把他眼睛抠下来。 “……是我失礼了,”蔺游情绪低落地垂着头,跟个低眉搭眼的委屈狗子似的,“师兄,我能不能见见妙杏姑娘啊,就说两句话。” 妙果警觉地从饭碗里抬起脸,不想答应。 沈钰安微笑道:“说什么傻话,蔺游,妙杏姑娘从刚才就一直坐在你身边了啊。” 安安分分待在小荷包里的妙杏:“?” 蔺游惊讶地张大嘴,第一反应居然是收了收自己散开的衣袍下摆,腼腆道:“在下不知……妙杏姑娘有没有觉得挤?” “……”妙果满眼复杂地放下了碗筷。 不知道同二傻子吃饭会不会也变傻。 沈钰安被他蠢得眼睛疼,扶额道:“你,你脑子被门挤了?” “啊?”蔺游反应了一下,才察觉自己被骗了。 “您骗我?” 沈钰安矢口否认:“不是,在逗你。” 蔺游垮着肩膀,下巴上一层青色胡茬,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沈师兄,我倒宁愿是脑子被门挤了的是我呢……裴师兄才像脑袋被挤了,他如今越发冷酷了,又手握重权,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钰安盛了一碗乳鸽汤放在妙果面前,叫她继续吃。 自己漫不经心接蔺游的话:“他能想什么?你将他的心肝剖出来,上面都写着忠义。” “可他如今行事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蔺游喊了一句,后知后觉压低声音:“您不知道,皇陵那边很早就开始动工修建,但隔一段时间总是丢两三个人,修好的地方又被拆毁,反反复复不知道拨了多少钱……这如今是个烫手山芋,我家又被陛下猜忌,叫我去做这份活,那不就是拿我去给新制开刀?” “好歹咱们都在翰林院跟着孟太傅学过一阵书,他怎么一点也不顾及同门之谊?我分明一向敬重他的!” 妙果捏着乳鸽腿啃完,面前又换来一盘点心,是以前没见过的,白白糯糯裹着一层糖霜,看着十分可口。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塞进嘴里……唔,清甜,好吃,里面包的是果泥。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1节 那就再吃一个吧。 蔺游说了半天,见沈师兄心不在焉,夫妻二人还如此不把他当人看,想起自己在家里苦苦躲避缠人的表妹,越想越气,越想越怒。 他忍不住高声道:“沈师兄!” “嗯?”沈钰安的眼睛还盯着妙果鼓动的脸颊,捻动指尖,想捏捏。 但不行,他正在及时止损,救人救己。 没想到蔺游喊完,扑到他这里来抱他的胳膊,死乞白赖说非要见妙杏姑娘一面。 沈钰安:“……你给我放开。” 蔺游被母亲和表妹折磨得精神失常,居然不怕沈师兄捏死他,还在执着:“我想见妙杏姑娘!” “啪嗒”一声轻响,是妙果放下了碗,她从小荷包里捧出来使劲往外爬的木头小人妙杏。 妙杏套着木头身体现身在蔺游面前,安静温柔地跪坐着。 “不知蔺先生有什么事找我?还请放开沈先生吧。” 不然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啊。 第65章 65.痴兔(一) 沈钰安带着吃饱喝足的妙果去了隔壁雅间喝茶。 蔺游也想换个干干净净的地方和妙杏谈话,却被她拒绝了。 “我突然出现,不好叫别人知道,蔺先生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她坦荡宽容,和分别之前没有任何区别,脸色还是很白。 蔺游一肚子的话,到了人家面前就只会眼神躲闪,愣头愣脑地问她:“姑娘近来好吗……你脸色不好,是不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妙杏一怔,问一个鬼身体好不好? 她斟酌着回答:“还,还不错,我不会生病的。” 蔺游干巴巴又局促地“哦”了一声。 妙杏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礼尚往来地问候道:“蔺先生看起来憔悴了很多,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蔺游原本紧张得眼睫乱颤,听到她温柔的话,抬眼看着她,眼神很委屈。 “我……家母逼我跟表妹培养感情,叫我娶她。” “……”妙杏实在想不明白这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他又跟她委屈什么。 她不说话,蔺游就自己说:“我不喜欢表妹,也不愿意耽误她……今日一直恳求沈师兄,说要见你,其实是有话想问问你。” “你愿……” 他深呼吸,终于做好了心里准备,一开口却被妙杏打断了。 “妹妹那儿有个红褐色的陶盆。” 妙杏不看他,眼神落在地上,抬起手比划出一个可以抱住的圆。 蔺游顿住,继而沉默。 “她说那是给小人参准备的大房子,其实不是,她不准小人参爬进去,每天都会把陶盆拿出来松松土,尽管里面什么都没有种。” 说到妹妹的妙杏显得更温柔,她笑着抬眼,注视着蔺游:“蔺先生知道吗?那陶盆里面是我的骨灰。” “……” 蔺游的唇颤抖着,眼眶慢慢地红了。 只有死人才有骨灰。 这个让他一眼心动,念念不忘的农家少女,在用委婉体面的方式告诉他,他们之间已经生死相隔,愿不愿意已经不重要。 “我不介意……” 沉默半晌,蔺游收拾好情绪,声音坚定起来。 “没有关系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守着你的牌位过一辈子,你是人还是鬼都不重要……妙杏姑娘,我心悦你,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 妙杏没说愿不愿意,而是低叹一句:“失礼了,蔺先生。” 一阵阴风扑面,蔺游下意识闭眼,眼皮一凉。 再睁眼时发现妙杏已经换了模样。 她穿着湿透了的土布裙子,光洁的额头上多出一片很大块的丑陋红色胎记,胎记的位置还有一个皮肉边缘泡得发白的血窟窿。剩余部分的皮肤都呈现一种僵硬的死白。 像一个冰冷的,灰扑扑的可怖影子。 “……”蔺游张了张嘴,想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看低自己的感情。 他毕竟是刑部官员,见过的更恐怖的死状也不是没有,为什么妙杏会觉得自己会被这副样子吓退呢? 可终究是心里的疼惜胜过自尊,他低声问:“你还会疼吗?” “……”妙杏没想到这样了,蔺游居然还执迷不悟。 她卷起脱离出来的木头小人就跑了,打算以后都躲着点他。 “……” 蔺游抬手,什么也没抓住。 他抿着唇陷入沉思。 “担心什么,蔺游只是个普通人,不会将你三姐怎么样的。” 沈钰安给妙果倒了杯茶,问她想不想去听说书的讲故事。 妙果说想,然后又把话题拐回来。 “蔺游有什么事呢?他何时与三姐关系这么好了?” ……姐妹俩一样迟钝。 “他喜欢妙杏姑娘,想同她在一起。” 沈钰安说话时一直观察着妙果的神色,想试探妙果对于男女之情的看法,却见她忽然睁圆眼睛,惊呼道:“他想嫁给三姐?” 沈钰安忍俊不禁道:“你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妙果认真分析,分析得头头是道:“狐狸告诉我的,它说男子要是住到妻子家,吃穿用都用妻子家的,这叫做赘婿,三姐不可能与我分开,所以蔺游想跟三姐在一起,必然是要做咱们家的赘婿了。” 哦,咱们家。 沈钰安喜欢这个词,原来妙果把他也算进家人得范畴里了啊。 不过,他问:“你怎么知道你三姐不可能与你分开?” “……” 妙果垂着头没说话,沈钰安就知道自己因为心急问错话了。 咳嗽一声,他转移话题:“上午看到狐狸鬼鬼祟祟叼着一本书回来,它拿的什么?” 妙果不可能真的跟师兄生气,正低头掩饰喝茶呢,听他提起那本书,怕他批评自己看闲书,便含糊其辞:“嗯,三字经,书摊里捡回来的,我拿来照着练字。” 她还肯搭腔,沈钰安便松了口气,也没抓着不放:“想练字可以来找我,外面的书有的错字百出,并不适合你学习。” 妙果点点头。 此时,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还有蔺游与人急切的争执。 “裴师兄!我说了沈师兄不在这里,你能不能别来找茬?” 没人搭理他,门又被敲了两下。 “怎么了?”妙果起身要去开门。 沈钰安没拦着,妙果把门拉开,入目便是一身月白的衣裳,衣襟和袖子都绣着银色卷云纹。 视线上移,对上一张极其清俊的脸,浓眉皓齿,眸若寒星,头发全部用发冠束起,整个人清冷如冬雪,又不失君子气度。 清贵矜骄,竟然是不输沈钰安的另一段绰约风姿。 这便是裴子恒。 他没料到开门的居然是个姑娘,愣了一下,先道一句“失礼”,才问妙果屋里有没有一个叫做沈钰安的青年男子。 “怎么,裴大人今日抓人不着官服?是嫌衣服料子不够亮眼吗?” 沈钰安笑吟吟的声音传出来,裴子恒便忽而冷了眼色,绕开妙果进去,与桌案边支着头等他的沈钰安两相对视。 “沈钰安,离京五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无?”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蔺游迈步进来,妙果找了一圈,没看见妙杏,就皱着眉毛问他三姐呢? “她,我惹她生气,她便先走了,没回来吗?” 蔺游原本还以为妙杏过来找妹妹了,谁知并没有,此时又急她的去向,又急对上锋芒的两位师兄。 “哦。” 妙果有点不高兴,但她仍然对蔺游道:“我去找找,你先别急。” “什么样叫长进?不如裴大人教教我?” 沈钰安从托盘中取出两个新的杯子,倒上茶水,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很快又收回来。 裴子恒嘴上不饶人,却仍然撩起衣袍入座,蔺游也走过来。 妙果与师兄对视片刻,自己出门去。 沈钰安整理一下袖口,将一缕神识分出来勾在了妙果的小荷包上。 二人的眉目传讯自然没逃过裴子恒的法眼,他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语气有些嘲讽:“怎么?看不上京中贵女,却找了个乡野丫头?” 蔺游皱眉,觉得他说话太刺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2节 “裴师兄,嫂夫人聪慧体贴,与沈师兄恩爱有加,你不要因为她出身低就看不起她。” 沈钰安倒是不生气,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敬:“我本就是个乡野村夫,要不是一身皮囊尚得她几分怜爱,只怕夫人都看不上我。哪像裴大人,高官厚禄,翩翩君子,就是身边引来的狂蜂浪蝶,也不知都是些图什么的妖魔鬼怪。” 裴子恒嘴角下撇,有些厌恶的模样。 他不知沈钰安话中深意,还以为自己身边总是被送些莫名其妙的美人这事儿被传得太远。 蔺游倒是惊疑不定,看看沈钰安,他含着笑,温和近人;再看裴子恒,冷着脸高不可攀。 不是吧,开玩笑吧……裴师兄的专横,难不成真是妖魔作祟? “三姐?三姐?” 妙果也没走远,就在二楼的走廊里小声喊,她知道妙杏绝不会自己跑远。 也不知蔺游到底说了什么竟然能惹她生气,三姐以前从不生气的。 二楼找了个遍,妙果就抓住一个小二问厨房在哪里,小二还以为她要找茬,警觉地说他们酒楼的后厨不让外人进的。 妙果不知道他们的规矩,就跟他好声好气掰扯。 有人顺着楼梯上来了,小二就要走,妙果只好靠墙站着不挡路。 一阵浓苦的药味儿随风而来,一位病弱之相的青年披着白色薄氅上来,他本来应该是笑起来很温暖的那种长相,情绪越生动越鲜活。 但也许是久病的缘故,他不仅没什么情绪,眼神也很淡然,不经意地扫视到妙果,黑漆漆的眼珠子凝住不动了。 “?” 妙果正等他过去呢,却见他停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头顶? 她下意识摸摸头,头发没歪,发扣没掉,随着她拨弄一下的动作,小铃铛发出细碎悦耳的轻响。 青年不易察觉的呼吸便停滞了,他的瞳孔都颤抖起来。 “离先生,怎么不走了?” 有人在他后面出声,妙果才注意到楼梯上堵了很多人,还有个人裹一身黑色兜头披风,严严实实看不见脸。 十几个带刀侍卫紧跟其后,一楼已经陆陆续续被清空了。 “……”妙果察觉不对,余光瞥见妙杏从一间厢房穿墙出来,她立刻往那边走去。 被叫做“离先生”的青年张了张嘴,两个没人听见的字落在空气中。 “妙果……” 第66章 66.痴兔(二) “妙果,你怎么在外面转悠?” 妙杏此时是魂体,也不怕凡人看见自己,就跟在妹妹身边一起往回走。 她把木头小人儿塞进妙果的手里,由她装回小荷包。 “师兄在屋子里谈事情,我就出来了。” 也不知道谈完了没。 妙果找到了姐姐,却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不等她纠结完,身后一连串的脚步声追上来。 有带刀侍卫客客气气地拦住她,请她随主子一起走一趟。 “我不要。”妙果的杏眼写满拒绝。 侍卫浓眉大眼的,很不讲理,伸手要抓她。 被妙果游鱼一般躲了过去,她指尖催动灵力,思索着怎么才能一口气困住所有侍卫。 “住手!不可怠慢这位姑娘。” 妙果闻声望去,先前那个严严实实一身黑的男子开的口,他声音听着很年轻,但语调很沉,有种刻意拉长显露的威严。 侍卫都低着头,身边这个也是。 妙果抓住机会掉头就跑,妙杏跟在她身边飘着。 “孟太傅这两年身体不好,总是惊悸,你是他最喜欢的弟子,总该……” 裴子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冷眼瞧着妙果没规没矩地一头闯进来,还速度极快地关上了门,很是不悦。 妙果一口气都没喘匀呢,转个身就看见那清俊公子的冷眼,她莫名其妙的。 对这个公子好感直线下降。 沈钰安将茶杯一推,也懒得同裴子恒继续装模作样,他起身朝妙果伸出手:“过来吧。” 妙果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拉住他。 裴子恒也站起来:“沈钰安,你什么意思……” 门被敲响。 屋子里的人都愣怔了,沈钰安却早有预料似的,他握着妙果的手朝着窗户处疾步而去。 酒楼的窗户都开的大,他揽住妙果的腰就踩上了窗棂,在裴子恒惊诧的目光和蔺游的惊叫中纵身一跃。 蔺游冲到窗户处一看,他们已经平安落地,很快隐没在人群中了。 身后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分外熟悉的声音响起。 “听闻沈兄回京,怎么躲藏了这些时日也不来见……” “……” 蔺游满头冒汗,裴子恒缓缓拜倒在地,二人一同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妙果还是头一次毫无防备地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感觉像飞一样,心跳很快。 “怕不怕?” 师兄的手从腰上挪开,又握住她细细的手腕,很稳很暖。 妙果说不怕,后知后觉地捂着脸慌张:“斗笠忘了带,还在酒楼里。” 着急得像个逃跑的小贼,真是……太可爱了。 沉寂很多年的心脏疯狂跳动,这是不能叫她听见的秘密。 “好说,再买一个就是了。”沈钰安最终遵从本心,捧住妙果的脸轻轻抚了一下。 酒楼里冲出很多带刀侍卫,他拉着妙果拐进小巷子。 在刚才妙果毫不迟疑地跟着自己跳下来那一刻,禁锢着沈钰安的那道藩篱终于破碎,他知道自己的感情是不可能抑制回去了。 及时止损是止不住的,因为爱上妙果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她什么讨好迎合都不必刻意做,下意识地信任追随,他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沈钰安轻轻松松甩掉了追兵,拉着妙果到处转,给她买了个糖葫芦拿在手里吃,大街小巷地绕,最后来到一处到处飘着脂粉香的地方。 “好香。”妙果吃掉最后一个糖衣山楂,吸了吸鼻子。 不仅香,她还看见好多漂亮的姐姐啊。 穿着各种各样的彩色衣服,在楼上或者楼下娇笑连连。 “……看错方向了,咱们不去那里。” 沈钰安将小师妹的头转了个方向,妙果看见一个平平无奇的茶馆,一个清瘦的老头坐在里面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哦,原来这是说书的。”妙果恍然大悟。 这跟镇里的茶馆阿叔也差不多,不过阿叔都是一边给客人跑来跑去泡茶,顺嘴讲着故事。 老头原本在讲忠肝义胆的侠义故事,一位生得十分俊美的温和公子给他放了一个银元宝,叫他讲一些美好的爱情故事。 “各位看官,今日有客点书,说要听听男女之间的风月事,那小老儿恭敬不如从命,就厚着脸皮讲一讲年轻人爱听的书。” 桌上有一盘花生,妙果一个一个剥开吃,听那老头讲了一段。 开头十分熟悉,讲一个寒门公子,读书读得十分用功,终于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然后,他在某年某月某个小花园邂逅了一位美貌的小姐。 “……” 妙果瞅一眼师兄,他一直在看自己剥花生,与妙果对上视线,还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 总不能说,这故事她刚从书里看到过吧? 沈钰安支着头,将自己的目光克制在一个让妙果放松警惕的范围内,他得伪装成温和,无害,可靠的样子。 这样才不会被妙果察觉他心中的一些贪婪念头,才能让妙果留在他身边。 只要他们不分开,迟早她会对他生出些感情的吧。 这是卑劣的大妖能想到的最温和无害的办法了。 红毛狐狸曾经说过,不许他欺骗妙果的感情,可如今看来,他不欺骗欺骗,主动引导妙果靠近自己,他迟早会被求而不得的渴望压抑成疯子。 那老头还在讲,不过经过他的润色,故事倒是跌宕起伏,比妙果干巴巴念有趣得多。 “嗯?”妙果听出了故事的不同之处。 在这说书人的讲述中,小姐并未色衰而爱驰,她与公子最终成了神仙眷侣,夫妻恩爱有加。 “也不瞒各位,这故事正是真是发生过的。如今有些酸腐书生嫉妒那位公子,便写了许多恶意中伤人家夫妻的书去卖钱,各位若是看见,可千万莫要相信。” “啊,这样。”妙果尴尬地挠了挠脸。 原来她看的书是故意写来恶意揣测人家夫妻生活的。 “怎么?”沈钰安看她神色变来变去,唯独没有对感情的触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就是,嗯,口干,喝水。” 妙果捧着杯子吨吨吨。 喝的急,水流顺着下巴淌下去打湿前襟。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3节 妙果举起袖子豪气干云地一抹,看见师兄伸了一半过来的手,没明白什么意思。 “师兄?” “……你呀。” 沈钰安伸手过来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没忍住笑弯了眼。 喜爱真是一种古怪的情绪,以前觉得小师妹又弱小又愚蠢,还长得瘦巴巴的不顺眼,如今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妙果越发惹人怜爱。 对面的花楼雅间,一只手撑开了窗户,从那里可以将茶馆尽收眼底。 “妙果、妙果、妙果……” 开口的人像是很久没有将这两个音节连在一起,开始有些滞涩,后来越念越顺利,最后竟是十分熟稔亲昵了。 “终于找到你了,妙果。” 跪在地上的花魁瑟瑟发抖,听见这位客人欣喜若狂的低声呢喃,将自己缩到飘飞的帷幔里不敢动了。 在京中玩儿了几日,直到妙果实在没有逛街热情了,沈钰安才作罢。 因为人来人往,妙杏不便出来,狐狸不便跟着,所以他可以说是独占了妙果好几天,心情十分愉悦。 妙果一字一句念着孟太傅的请帖,他拿着吸水的帛巾给她擦头发,力道温柔适中。 请帖乍一看是红色的硬纸壳,展开又是折了好几道的红纸,妙果抠了抠会反光的字,发现是撒上去的一层金粉。 “别弄进指甲里,不好清洗。”沈钰安在她身后叮嘱。 “哦。”妙果收回手,她只穿着里衣,也不清楚场面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自从那天有人要请她走一趟,师兄带着她翻窗逃跑以后,她就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因为师兄说他们住在一起方便随时跑路,他有些不想见的人,可能会抓走妙果逼他见面。 妙果能说什么呢?只好答应。 然后这几天都是跟师兄睡一张床,她在里面卷成春卷,师兄在外面合衣而卧。 天气暖和了,师兄买的很多擦脸擦手擦身的香膏就用得多了,妙果喜欢泡澡之后擦,她擦香膏时,沈钰安就会拿着布帛给她绞干头发。 今天也是这样。 “太傅是什么人呢?他自称是您的师父。” 妙果想不明白到底能有几个师父,蔺游到底为什么叫沈钰安师兄,这至今是个未解之谜。 “以前在翰林院待过一阵子,孟太傅带过一批人撰补古籍,是以那批人都叫他师父。” 头发擦的差不多了,沈钰安拿起木梳,给妙果梳开打结的地方。 卷卷的头发带着皂荚的清香,绕在他的手指上,凉凉滑滑的,又感觉毛绒绒得挠他的心。 妙果“嘶”了一声,他立刻停下动作,掌心揉了揉她的头:“哪里扯痛了?” “没事,就疼了一下。” 师兄做着三姐才会做的事,却只比她更温柔贴心,他的手也不一样,是热的,妙果始终适应不了。 吹了灯,妙果卷在被子里,悄悄借着月色打量师兄的轮廓。 也许是顾及她,师兄神智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晚上睡觉也是平静放松地双手搭在腹部仰卧——虽然每天早上妙果都会发现自己滚进了他怀里。 但……他穿着衣服睡觉肯定是不舒服的。 把脸埋进被子里,她做着思想工作。 没关系吧,他是师兄啊。 他对自己这么好,晚上睡个觉都要迁就自己,未免显得她太自私了。况且,况且就算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她好像也是愿意的……吧? 脸皮发起烧,妙果又把头探出被子,她小声地喊:“师兄?” 一只手探过来捂住了她的嘴,沈钰安的手很大,一下子就遮住了妙果下半张脸。 模糊朦胧的月色中,沈钰安靠得很近,他另一只手抱住了妙果的腰,连人带被裹在怀里往地下一滚。 “?” 妙果被师兄搂着,赤脚站在地上,瞪圆双眼,看见靠着墙的床幔上舞动着一条条黑色的影子。 它们从墙上慢慢流动到床榻上,摸索着妙果躺过的地方。 一簇灵火燃起,沈钰安面色沉静,将火焰丢在了拔步床上。 第67章 67.痴兔(三) 灵火烧邪祟。 拔步床本身没有损坏,那黏糊糊触手一样的东西却被烧出了“滋滋滋”的皮肉蜷曲烧焦的动静。 烤、烤肉? 妙果咽了下口水,在不明物被烧成烟消散后,才感觉师兄放开了自己。 “好了,”沈钰安声音轻松,大手扶着妙果的后脑勺,“继续睡觉吧。” “……”睡哪? 睡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最起码妙果没办法再躺回原本的地方了。 “师兄,那是什么东西?” 妙果不动,沈钰安便去重新点了灯,光线亮起,心里感觉好受很多。 “一些恶心的魔修触肢。” 沈钰走回来,将卷在被子里的妙果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沿上。 妙果有点后背发毛,那些触肢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房中?而且似乎是冲着她来的。 正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发呆,不防备自己的脚碗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圈住了,妙果不自在地一弹,始作俑者单膝跪在地上给她擦脚,还温声叫她别动。 “师兄……不不用您,我自己……”妙果都结巴了,不晓得师兄最近怎么这样奇怪。 他们是修士啊,一些小法术能解决的问题却非要亲历亲为。 妙果赤脚站在地上半晌,脚底冰凉,沈钰安按住她的脚擦干净,又用手给她搓热,一直把那双白皙得还有点肉感的脚丫搓得白里透红,彻底热乎起来才放手。 顾不得心里对床的膈应,妙果立刻连爬带滚地滚进了床里。 一时之间心跳如鼓点,难道是鹿女住进她心里蹦跶起来了? “你若害怕,灯便留着。” 沈钰安将帕子丢回盆里,用清洁术洗了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一件又一件的淡青色衣衫被搭在屏风上,和枫红色的女子衣裳交叠在一处。 妙果埋着头,不知道沈钰安的动作,胡思乱想了片刻,被子掀开一个角,她被整个捞进师兄的怀里。 宽阔的胸膛尽是清淡的茶香,热意蒸腾,妙果的脸对着师兄的锁骨,从敞开的里衣中窥见半分春光。 沈钰安抱个枕头一样,将下巴放在妙果的头顶,拍了拍她的后背,两人挤在床榻外边,裹在被子里的肢体无可避免地交缠接触。 “不怕,师兄在呢,睡吧。” 妙果红着耳朵,欲盖弥彰地闭眼不动了。 心里面的念头如同春日杂草一样丛生不止。 什么意思呢?师兄这次是清醒的呀,他为什么要这么抱着她呢?上次他们靠的这么近时师兄没穿衣服,身上也不是热的……他到底为什么变得好奇怪? 躲起来能一个月见不到人,后来慢慢的也不拍她揉她捏她了,这难道不是生疏吗?妙果那时候都做好分道扬镳的准备了。 ……后来每天晚上又和她睡一起,这个可能真是因为有危险,所以现在抱着她不放也是出于师兄对师妹的关切? 师兄的心,海底针啊。 他变来变去,搞得妙果也找不准自己的定位到底该在哪里。 脑子里乱乱的,她闭着眼睛熬了一夜。 “……” 沈钰安自然知道妙果不适应,他所作所为,正是想引导妙果早点适应,最好形成与他分不开的习惯。 及时止损已经试过,根本止不住。那就要徐徐图之,尽可能多地从妙果那里得到他所渴望的东西…… 哪怕只有一点浅薄而不自知的眷恋也够了,就足够他继续保持漫长的耐心,克制自私凶残的本性,去等一朵花开,去等她明白爱。 他不可能真的等妙果把自己当成兄长,眼睁睁看着她以后喜欢别的男子,为了避免他发疯,可怜的妙果只能在无处可逃的习惯里慢慢爱上他。 孟太傅六十大寿,转眼即至。 妙果蹲在碧绿的湖边,手里捏着一朵小雏菊揪花瓣。 她发现富贵人家的房子里真的很讲究,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房梁都刻着花纹,并且这么多的宅子在有着相同组成部分的基础上,还能有着截然不同的美轮美奂。 小人参精终于睡醒了,它蔫蔫地坐在妙果脚边,头顶的叶子舒展开吸收阳光,细细的触须搭在妙果的鞋面上。 “京城好玩吗?开心不开心?” 妙杏坐在妹妹身边,魂体在日光下有种半透明的虚幻,她捧着脸看妙果,眼睛里有打趣的笑意。 “近日同沈先生亲近不少,果子,你是不是喜欢他啦?” 妙果把花儿揪秃了,脸红红的,却没有反驳。 “我也不知道啊。” 她拿起小人参揉搓,揉得它发出很舒服的哼哼唧唧声,湖对面是个亭子,里面有很多人,妙果怕她们听见了一样小声说话。 “我以前觉得,师兄看我同看一棵小草,或者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也不敢对他有别的心思,”少女的耳根红热,双目亮晶晶的,“但是最近好像不一样了,他比以前待我更好,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妙杏耐心地问。 妙果把头埋进膝盖里,“我是不是不该对师兄有这样的心思?他待我这么好,不缺我吃穿,教我读书修炼,我却很贪心,想做他真正的夫人。” ……霸占他的好。妙果在心里补充。 对面的一堆名门贵女聚在一起,她们谈吐优雅,在品茶对诗,时不时的笑声阵阵银铃儿似的,传到湖这边来,妙杏若有所思。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4节 “你不会觉得沈先生应该更喜欢那些贵女们吧?” 妙果抬头看了一眼,对妙杏说:“她们很漂亮,也都有学问,不像我,一点长处也没有,如果不是师兄愿意,我本来是没有资格跟在他身边的。” 好吧,妹妹说得没错。 妙杏想了想,安慰她道:“你也没有那么差,你可爱又善良,努力上进,是个有修为的小仙子啦。这是那些贵女比不上你的,况且沈先生所需并非饱读诗书,他需要的是个陪他共求大道的人。你不就是这个人吗?” 妙果没说话,妙杏就继续说:“沈先生长得俊,人又厉害,性格嘛……主要是对你好,你会喜欢他是很正常的呀,哪有什么该不该喜欢呢?” “……不知道,先不想了。” 妙果自暴自弃。 她什么心思都还是歇一歇,万一师兄不是那个意思,就会显得她很可笑了。 相处了这么久,她或多或少察觉了师兄的凉薄,他本就不乐意与人扯上什么干系,若是厌弃她的心思,一定会把她赶走。 ……赶走? 妙果摸了摸心口,觉得有些难过,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已经舍不得离开沈钰安了。不论是作为家人,还是作为…… “你是谁呀?”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惊扰了妙果,她站起身。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扶着假山石,正好奇地看着妙果,水灵灵的眼睛转来转去,很是天真无邪。 “我……我是今日上门的客人,我叫杜妙果。” 这少女衣着华贵,发钗全部都是黄金玛瑙打造的,人也好看的像一颗明珠,怎么看都是府上的主人一类的,妙果自我介绍时还有些被抓包的紧张。 “这里不许人待的吗?我马上离开。” 妙果捏着小人参要走,那少女却喊她:“姐姐!我的鞋子掉了,能帮我穿一下吗?” 这是什么无礼的要求。 但妙果还是转头了,那少女确实有一只鞋松了鞋跟,她叫妙果给她穿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理所当然的模样。 “好吧,”妙果看她不像故意为难自己,像是真的不会穿鞋,就折回来给她提上鞋跟,“你的绣鞋有点大了,回去以后换一双吧。” “谢谢姐姐,我回去告诉夫君哥哥,不要这双鞋了。” 夫君哥哥?这又是什么称呼? 妙果站起来,那少女提着裙摆原地踩了踩,开心起来,跟妙果说再见。 “……我觉得她好像有点儿傻。”妙杏摸着下巴揣测。 妙果点点头。 这感觉很熟悉,她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见傻瓜,不管是装的,还是真傻的。 孟太傅过寿,宴会都是儿子操办,他本人躲在自己院中练字。 沈钰安来了以后就被引到他院中,老头十分不见外,吩咐他给搬出去晾晒的书简翻面。 “不是说身体不适?怎么老师您面色红润,还胖了两圈?” 沈钰安随手翻了翻摊开的一册重新抄录过的古籍,心思都放在跑出去闲逛的妙果身上。 “你还好意思说!”屋子里的老头并不像他说的胖了两圈,是很清瘦的一个老者,须发皆花白了,精神头却很好,头发束得一丝不苟,深褐色的眼睛里是沉淀的智慧。 “我去年大病一场,险些就入了黄土,唯一的心愿就是见见你,谁知你跑得天高皇帝远,信都传不过去,生生把老夫气得病都好了。” 沈钰安敷衍道:“是弟子的不是。” 妙果那边说的话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听,面色波澜不惊,直到听到姐妹俩谈起关于他的话题。 尤其“……我却很贪心,想做他真正的夫人”这句话,被他完完全全地听进去了。 手上的动作停住,沈钰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原来不是什么都不懂啊,这不是也教的会么? 第68章 68.痴兔(四) “听蔺游那小子说,你回乡娶妻了?怎么今日不带来给老夫奉杯茶水?” 怕显得刻意,孟太傅咳嗽一声,为自己找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夫怎么也算得是你的长辈,婚姻大事呢,还是要父母掌掌眼。” 说了半天,外面没人搭理他,他按耐不住,出来一看,沈钰安已经自己给自己泡好了茶,正品着呢。 见他肯出屋子,沈钰安心情颇好地举杯邀请道:“老师可是口干了?弟子泡了茶,您赏脸尝尝么?” 孟太傅举着书要撵他走。 “老师,这可有辱斯文了。” 沈钰安不躲不闪的,脸上笑意倒是比几年前真诚不少。 孟太傅举着书的手就放下了,他挺直腰杆走过来坐下,看了沈钰安好一阵子,才感叹一句:“瘦了。” “哪里瘦,如今这样正好。”沈钰安双手给他递了一杯茶,跟着妙果的神识发现她已经往回走了。 “内子年纪小,玩心重,弟子便带她四处游玩,见些世面。此番只是途径京城,来见见故人。老师若是想念我,便趁着今日多看两眼,说不得过两日,弟子就去了别处呢。” 孟太傅瞅着他,将书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叹了一声。 “走便走,谁想念你?走了也好,你这个性子,留在朝堂上啊,不晓得要得罪多少人。” 在翰林院见到这个用温柔笑意掩藏锋芒的年轻人第一眼,他就知道他不会在京城久待。 有才华,有能力,有手段,当初在刑部做事,倒着实逼得无法无天的勋贵们有口难言。也因此得陛下看重。 只可惜他心中无君,无黎民,便不留恋权势,也不做君王手中利刃,很快就辞官离京了。 “老师谬赞了。” 孟太傅瞪眼道:“我是在夸你吗?” 妙果已经在院门口探头探脑,摸不准师兄叙旧叙得如何了。 她正犹豫着,就看见一个十分眼熟的人朝着这边过来,一身洒金白袍,扎眼得不行。 “裴……裴什么来着。” 裴子恒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一袭浅紫色的软烟罗曳地裙,黑发盘在脑后,头上的步摇轻轻晃动,肤若凝脂,唇如点朱,走两步就要捂着心口喘气,是个真正意义上的柔弱美人。 冷脸郎君对着妙果横挑眉毛竖挑眼的,却对身边的女子小意温柔,冰山融化也莫过于此了。 妙果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还是等会儿再回来找师兄比较好。 抬步欲走,却听见沈钰安喊她:“妙果,进来拜见老师。” “啊?哦哦,我来了。” 孟太傅坐着,等妙果在沈钰安的指导下给他奉了一杯茶,恭恭敬敬说老先生好。 他抚着胡须连连说好,怎么看妙果怎么满意。 “是个有灵性的聪明丫头,跟京中那些故作老成的小姐们都不一样,难怪得你喜欢。” 说完着句话,他态度和蔼地问妙果:“钰安待你如何?他性子慢热,若是叫你受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为你出气。” “夫君待我极好,多谢您关心。”妙果有点喜欢这个和气的太傅,他是妙果见过的最体面的老者。 应该是读过很多书,眼中透着智慧,岁月流逝和眼界的开阔让他有着深厚的底蕴,他却并不倚老卖老,什么都要指点一通。 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还懂很多乡野事,说河中捉鱼的趣味,说麦苗施肥捉虫的时节,不会叫妙果搭不上话。 孟太傅正同她聊的开心,小厮过来禀报,说中书令大人带着夫人来拜见了。 孟太傅头都大了,挥挥手叫将人请进来。 一边同妙果语重心长道:“你不晓得,同是年轻人,那姑娘看着病歪歪的,咳起来叫我这个老人家都提心吊胆。你可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 妙果点头,心道她身体可是再好不过了。 沈钰安叩了叩桌面,含笑道:“妙果,坐到我身边来,给裴大人腾个位置。” 妙果依言坐到他身边去,刚刚坐好,她的手就被师兄拉过去,玩什么有趣玩意儿一样地戳戳捏捏。 他动作不大,孟太傅并不知晓,但妙果还是觉得不好意思。 往回收手,沈钰安便用一种很柔软的谴责眼神看她。 “……” 这又是干什么? 妙果便缴械投降,随他去了。 裴子恒扶着夫人进来,看见沈钰安一点也不惊讶,端端正正拜见了孟太傅,还对着沈钰安行了个礼:“沈师兄,嫂夫人。” “……哇。”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妙果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从裴子恒这里听到一句尊称,“嫂夫人”这称呼突然就变得好听起来。 “裴大人真是客气。” 沈钰安的心思并不在来人身上,他包着妙果的手,天气暖和,加上买的护肤脂膏效果不错,她的手除了虎口有薄薄一层练刀留下的硬茧,整体已经变得白嫩柔滑。 他戳了戳妙果手背凹陷进去的小窝,很想现在就告诉妙果,不要觉得自卑也不要觉得负罪,他很喜欢她,她可以放心大胆地陪在他身边,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可以一直……相爱。 心尖因为这两个字颤动起来,妙果的指尖不经意地挠了他的掌心一下,那种甜蜜折磨的痒就蔓延到血液中了,他立刻捉住她的手捏回去,想用力捏出红印子,又舍不得。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侣与自己心意相通更加美好的感受呢? 沉浸在喜悦中的大妖如此想着。 提醒师兄接话的妙果只好掐住师兄的大腿,这才让他听见了旁人的声音。 “咳咳,钰安呐,子恒同你说话呢。”孟太傅知道两个弟子不对付,却不知好些年过去了,俩人之间的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很敷衍。 “哦,裴大人说了什么?刚才想事情想得入神,没听见。” 妙果胆大包天掐他,现在又低眉颔首装作无事发生,碍于人前不好动作,沈钰安只好暂时放开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下摆。 裴子恒冷眼瞧着他,疑心沈钰安是故意忽视自己,这实在是很常见的幼稚把戏。 “也没什么大事,”裴子恒看一眼孟太傅,尽量缓和语气,“为陛下给沈师兄传个信,他希望您能在京中留一段时间,不要再躲他。” 孟太傅疑惑出声:“嗯?”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5节 他扭头看沈钰安,“你躲……何至于,陛下并不会为难你。” “老师可别听裴大人胡说,我没有刻意躲避,只是陛下恰巧找不到我罢了。” 沈钰安话音落,孟太傅欲劝解,那位行了礼后就再没出声的裴夫人突然捂着帕子咳嗽起来,咳得泪花闪烁,苍白的肌肤泛出桃花色。 妙果真担心照她这么个咳法,会不会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 孟太傅被打断,便举杯喝茶,看不出喜怒,倒很无奈似的。 裴子恒忙着给夫人拍背顺气,一边对孟太傅道歉:“对不住老师,柔娘身体不好……她并非有意。” 孟太傅放下茶杯,责怪道:“早叫你给柔丫头看病,怎的一点起色也没有?年纪轻轻的还没个老头子看着精神,你是不是忙于政事忽视她了?手头的事可以放一放,多照顾妻子……别等以后,万一……” 他说着,眼角忽然就湿润了,想起来弟子还在,便起身回屋,摆摆手道:“今日见面就到这里吧,你们各自回去,莫来碍老夫的眼了。” 也不知怎么,他的声音和身形莫名苍老了。 沈钰安带着妙果走了,院里剩下裴夫人低低隐忍的咳嗽,裴子恒紧紧握着她的手,好半晌,她才缓过来,虚弱地靠在裴子恒怀中,娇柔的嗓子沙哑了:“对不起夫君,我……” 裴子恒倒了一杯茶,吹凉了喂到她嘴边,温柔打断她的话:“没关系,老师不会怪你,他只是想起了师娘,一时伤怀罢了。喝些水,咱们早点回去。” 裴夫人就着他的手喝了水,靠在他怀中起身,在裴子恒看不见的角度,眼神闪动。 “夫君,那位小娘子便是沈师兄的新夫人么?我第一眼见她,真是羡慕……” 裴子恒迁就她,走的很慢,提到妙果就皱眉。 “羡慕什么?一个乡野丫头,很没规矩。” 他虽然与沈钰安针锋相对,却始终承认沈钰安是无比优秀的,所以他辞官,回乡还娶个农家女,这让裴子恒感到不解,惋惜,和莫名的生气。 “羡慕她,健健康康的呀,我这病怏怏的身子,也不知何时就……” “柔娘!” 裴子恒提高声音,见怀中人吓到了一样睁大眼睛,又放缓语气,真挚道:“她不能同你比的,柔娘,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我会为你找新的医士,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咱们不是说过,要白首到老吗?” 裴夫人与他对视片刻,主动投入他的怀抱。 “嗯,白首到老。” 她语调温温柔柔的,闭目微笑时却嘴角下撇,很讥讽似的。 “果子,沈先生,有件事我想同你们说一下。” 沈钰安带着妙果出了孟府,妙杏的魂体冒出来,暂时阻拦了沈钰安着急找个安静地方同爱侣互通心意的脚步。 妙果心情很好,她问:“什么事呀?” 蔺游从孟府大门跨出来,他跟在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武将后面,失魂落魄的。 妙杏收回目光,对妙果道:“我想去跟蔺先生待几天,可以吗?” “为什么……”妙果第一反应就是不愿意,但她看着姐姐温柔期待的笑意,又迟疑了。 “为什么呀?”她小声问。 妙杏眨眨眼睛:“因为发现他好像挺有趣的,姐姐不可以去逗逗他吗?” “……那你白天逗,晚上回来吗?”妙果与她商量着。 妙杏摇摇头。 第69章 36.痴兔(五) 妙果最后眼巴巴看着妙杏去了蔺游那边。 蔺游看见妙杏,先是不可置信,再是惊喜,表情太丰富,被他什么也没看见的兄长拍了一下后脑勺才老实了。 沈钰安的眼睛很轻微地眯起,在妙果回头仰着脸看他时又恢复了正常。 妙果收拾了一下不舍的心情,对沈钰安道:“师兄,咱们要回客栈了吗?” 她居然没哭。 沈钰安抱着手臂,弯腰逼近妙果,他太好看,妙果有些呼吸不畅,索性别开眼睛。 “你舍得?放你姐姐去和蔺游培养感情?” 妙果一愣,飞快地转回来看了一眼他,声音含糊道:“三姐很快就回来了。” 所以短暂的别离就可以忍受,她亦希望妙杏开心,如果她觉得无聊,去逗一逗蔺游也没什么不好的。 沈钰安:“……不回客栈,带你去城外逛一逛庙吧。” 也容他缓一缓……他好像是高兴早了。 险些被名为“相爱”的甜美果实麻痹,他竟然忽略了最初的顾虑——他不希望她的世界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人。 可事实是,妙果她到现在还在坚信那个做了鬼的姐姐会永远陪在她身边呢。所以今日不是互诉衷肠的时机……他怎么也比不过那个女鬼的真相令妖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沈钰安难得有些焦灼,他看出了妙杏的不寻常,那女鬼从来没离开过妹妹,怎么可能会因为觉得蔺游有趣所以想去逗逗他? 她是想隐瞒什么,什么不能被妙果知道? “最近同婉禾表妹相处得如何了?昨日我见着她,她面色不太好,你是不是欺负人家了?” 蔺游的大哥是个武将,因为自己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就不允许蔺游坐马车,嫌那样太娇贵,没点男子气概。 “我没欺负她,她能少来我院中晃悠我便感恩戴德了。” 好端端地提起表妹,蔺游忍不住东张西望,他怕妙杏跟在身边听见了,左右没见到她,又忍不住对他大哥说:“兄长,你能不能替我劝劝母亲?我是真的不喜欢表妹啊,我们不合适的。叫母亲别再瞎掺和了好不好?” 蔺大哥才不管,他早听从父母安排娶了妻室,因此很不理解弟弟的想法,皱着眉头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婚姻大事都是听从父母安排,况且婉禾表妹很好,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不喜欢,不心动,所以哪里都不满意。 这话蔺游在心里说的,万万不能告诉他大哥,否则会换来无情的嘲笑,和一句“蔺游,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分外郁闷的蔺游回了国公府,一进自己院门就看见一抹粉色身影正在凉亭下坐着,守门小厮的通报声惊动她,叫做婉禾的姑娘立刻站起身,很惊喜地喊:“表哥!你回来啦?” 蔺游是个君子,他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姑娘家发脾气,就算被折腾惨了也不会缺少该有的礼节。 冷淡克制地应了一声,他朝着自己的书房去,婉禾看不懂他的冷漠和抵触一样,端着一个小盅跟过来。 “表哥,这是我给你熬的莲子羹,我没加太多糖,你尝尝吧。” 蔺游头都大了,他不爱吃这些东西,可他对着表妹殷切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 最终他叹了口气,扶额道:“放下吧,我要温书了。” 婉禾不再打扰他,关上书房的门出去了。 等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蔺游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妙杏姑娘,妙杏姑娘?你,你还在吗?” “在的。” 妙杏现身在他的书桌旁,挥了挥手嗅莲子羹的味道。 “很香,熬了得有两个时辰,你不尝尝吗?” 蔺游愣了一下,说不尝。 他难以启齿道:“上次我没防备,喝了一口她送来的参茶……里面放了不好的东西。” 险些就让表妹生米煮成熟饭了,最后蔺游拿砚台将自己砸得头破血流,才逼得国公夫人开了锁,保住他的清白。 妙杏点点头,也不追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走到窗边,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要融化了。 “请蔺先生温书吧,我就待在这里,不会打扰你的。” “……好。” 蔺游温书是温不进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妙杏突然来找自己,上次她明明是抵触他的情感的。 妙杏晒着太阳,她打量着自己在日光下虚幻的手指,就拿自己的手去穿墙玩儿,很无聊,但她已经像这样无聊地过了很久。 只要妹妹不需要她的陪伴,她就是无聊的。 身前的阳光突然被人遮住,她被炙烤的脸好受了点。 侧目看,蔺游站在她身边,举起袖子遮住太阳,恳求似得对她道:“妙杏姑娘,你想不想听,美食游记?我们去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好不好,我读给你听。” 她就这样不加遮掩地暴露在阳光里,身影还越来越淡,蔺游再傻也觉得不对。 妙杏摊着手,她的袖子一直往下滴水,“我身上的水会打湿屋子的。” “没关系,”蔺游露出个紧张的笑容,“下人打扫时不会说什么的。” ……妙杏还是离开那一片有阳光的地方了。 蔺游给她读各地的不同美食做法口感,她居然是能听懂的。 “原来还有这样的书啊,”她感叹着,“沈先生教妹妹读书写字的时候我也听过,讲的很多东西我都听不明白,但这本书我能听懂。” 说实话,妙杏的魂体谈不上美观,但蔺游看着她苍白的笑容,仍然觉得很漂亮。 读了很久的书,他才小心翼翼地问妙杏会不会饿,需不需要他给烧点什么香给她。 “饿是不饿的,”妙杏坐得规规矩矩,“不过有件事确实需要麻烦蔺先生。” “你说。”蔺游克制自己的开心,能帮上妙杏,他会觉得很高兴。 “您帮我取一些坟头的土来好么?要混着骨灰和鲜血泡过的最好。” “……”蔺游能想到的,可以取来这种东西的地方,只有乱葬岗。 他脸色一时之间很精彩,又犹豫又决绝,果然看着很有趣。 妙杏“噗嗤”一声笑了,在蔺游茫然的眼神里,她笑着解释:“同您开个玩笑,我并不需要任何东西供养,请不必再花心思啦。” 京城中并无寺庙,招摇撞骗的道观却着实不少。 唯一一座寺庙修在城外的长青山,红墙青瓦,门口的石头柱子雕刻着祥云纹。 有卖花儿的老妇举着篮子在寺庙门口站着,她篮子里是用细细的丝线串出的一个个精致的花环,沈钰安牵着妙果直接路过,兀自思索着妙杏的动机。 不多时,手腕上缠上一道植物,他拉开袖子,一条很细的藤蔓穿着一串茉莉花出现在他的腕骨上,始作俑者将袖子给他拉下来,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花、花挺好看,我自己开的,听人说是祈福的。” 妙果听卖花老妇说的,虽然她觉得像是为了卖花才这么说,但祈福的说法实在动听,她希望师兄健康平安。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6节 “……确实好看。”沈钰安摸了摸妙果的头,眼睛盯着脸红的她,心脏变得很柔软。 “不过我们都不信神佛,向谁祈求福祉呢?” 妙果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那就,祈求一下云山的神明吧?蛇蛮告诉我,她们的神明是世界上最后的一个神明,信徒也不多,应该听得见我们的祈愿才是。” 沈钰安的眼睛弯出弧度,“那就借云山的神来用一下吧。” 这话说得仿佛是借了个什么不值钱的物件。 偏偏他很恳切地双手合十,对着寺庙里很大的一棵古树虔诚祈祷:“未知的神明,请您赐福于我们吧,改日路过云山,再给您上香。” 当然,想不起来就算了。 一片落叶飘飘忽忽,擦着沈钰安的鼻尖掉下去,像是某种回应。 二人都没在意。 ……哪有这样求神的啊,而且师兄真的是不信神也不信佛的,这是在逗她吧。 妙果暗暗腹诽,面上却没忍住笑出个小梨涡。 寺庙的小沙弥跑去敲钟,钟声悠远,回荡在山林中,惊飞鸟雀无数。 妙果站在大雄宝殿外面,窥见殿中宝相庄严的佛像一角,他们并不进殿参拜,真的只是来看看。 “这里的香火不太好啊,城中的小道观来的人都比这里多。”妙果抹了一把大香炉上的灰,被沈钰安捉住手丢了个清洁术。 “不要乱碰香灰,受到供奉的神佛不在,这些香就默认无主,什么小鬼都可以来吃,你抹上这样的香灰,就默认是贡品了。” 妙果“啊”了一声,赶紧追问:“会怎么样,它们会来吃我吗?” “这么可爱的小仙子,吃不吃不一定,但……”沈钰安故作烦恼状,看妙果睁大了眼睛,四处观察有没有凶神恶煞的小鬼出没,他才笑着把人的头按住。 “放心吧,顶多是来和你抢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你已经有了识海,神识强大,没有小鬼能成功的。” 妙果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那个叫做“识海”的东西。 第70章 70.痴兔(六) “师兄,什么叫识海,它在哪呢?” 很久没有给小师妹授课的沈钰安发现自己的失职,此地并不方便他引导妙果去找自己的识海,所以他简单描述了一下。 “你应该有印象,你的识海中是一片很广阔的麦田,总有夕阳暮色。通常情况来讲,里面只有你自己的意识体。” 妙果的杏眼睁得更圆了。 “我自己?那我,我有可能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么?” 师兄说的地方她有印象,但是里面怎么看都好像不止她自己啊。 怕说得不够清楚,妙果生动形象地比喻:“就好像,我的识海中有一只狐狸和一头狼,它们能对话,互不相识,但其实都是我的意识体,不过是我将自己劈成两半了。” “……” 沈钰安左手搭上妙果的额头,“不会,你在自己的识海中只可能是你自己,不会变成别的什么。怎么了,你在识海中还见到了其他的什么东西?” 狐狸就算了,狼是干什么? 这个例子举的,让他想宰狼。 “……见到了,您?应该是您。” 长得那么像,应该就是吧。 妙果犹豫着,还是把自己做的“梦”告诉了沈钰安。 沈钰安一怔:“什么时候?” 他只进过一次妙果的识海,就是将妙果从妙杏的梦里捞出来那一次,梦境坍塌,他无意中闯进了毫无修为的妙果识海中。 自那以后,妙果开始修炼,识海自动防御旁人入侵,他也没再进去过了,所以妙果是那时候见到他了? 妙果摇摇头:“就是,突破的前一天?我打坐修炼,不知怎么就进入了识海,您站在里面,对我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最后我才发现,您是没看见我的,话也不是对我说的。” 她没说出来的是,识海里住着的师兄不是第一次说话,在青阳镇指点她散掉多余灵气的也是他。并且她觉得卡了很久的突破也和他关系密切。 这就很奇怪了。 沈钰安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亲自进妙果的识海去看看。 “咱们回去吧,有些事得尽快解决了。” 妙果自然是没有意见,他们从正殿离开后,一个小沙弥捧着木鱼进入大雄宝殿,看见佛像侧面站着一个公子,正捂着嘴低声咳嗽。 “施主还好吗?需不需要去禅房休息片刻?” 那人苍白的脸都咳红了,身体也摇摇晃晃,小沙弥赶紧上前扶着他,他喘过来气,声音很哑:“劳烦了,我恐怕需要在这里叨扰几日。” 小沙弥不疑有他,扶着人去禅房。 将客人安排好之后,没什么人的禅房后院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不知道从哪一刻起,靠着墙的那棵榕树发生了变化,开春新抽的嫩叶缩回了枝干中,早就被扫到泥土中作肥的枯叶被未知的力量吸回树上,重新变得焦黄、深绿、嫩黄,再变作嫩芽…… “很快了,很快了……妙果,师兄带你一起回蓬莱……” “我们回去……回家……” 孤独的低声呢喃从没关紧的窗户里飘出来,似欣喜,似悲戚。 “不对。” 沈钰安他们还没有离开长青山的范围,他突然停在石阶上,头痛欲裂,身形控制不住地晃动,衣摆下的双腿已经化作蛇尾。 妙果被这变故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他坐下,手忙脚乱地扯他的下摆,想要盖住他的蛇尾巴。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蛇尾实在太长了。 “这、这是怎么了?” 沈钰安已经无法再回答她,他的脸上生出细密的蛇鳞,神色狰狞,扣住石阶的手青筋鼓起,石头已经出现裂缝。 这并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本来空无一人的石阶突然多了很多人,他们已经看见了化为半蛇的沈钰安,一时间惊叫四起。 “有妖怪!是妖怪!” “快逃啊!山上有妖怪!” 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 妙果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抱着沈钰安的头,将他的脸藏在怀里,下意识解释:“不是的!他不是妖!他只是生病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灵力输送给他,试图给他维持人身的力量。 没有用,她便用隐匿符先藏起来,但师兄一直在痛苦暴躁地低吼,声音总是暴露他们的身形。 “师兄别怕,我带你走……”妙果便试图背他离开。 沈钰安拒不配合。 且因为沈钰安只是痛苦地蜷缩在妙果怀里,没有暴起伤人,有胆子大的汉子便成群结队过来“捉妖”,他们手里握着木棍,石头,不断往沈钰安身上砸。 妙果没能幸免,一块尖锐的石头砸到她的后背,疼得她眼前一黑。 “你们实在……实在是……”她真的生气了! 妙果抬手一挥,漫山遍野的野草疯长,一层层比人还高的绿色波浪扑在人身上,动手“捉妖”的那几个人被草浪紧紧缠着,呼吸都是难事。 “师兄,师兄,”草浪避开了妙果,她在很小的这一块空间里抚摸沈钰安满是冷汗的脸:“你变成小蛇好不好?我带你离开……我搬不动你,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师兄?” 沈钰安睁开狭长的眼,他的蛇瞳无法聚焦,但依稀能感受到眼前少女的情绪,大脑里一片混沌,他拼命理解着她的诉求。 终于在漫长难捱的痛苦中,他化作一条小蛇缠上妙果的手腕。 妙果下了山,茫然地发现山下已经变了模样,他们的马不见了,山脚的几户人家房屋好像翻新了一样,处处透着怪异。 “三姐,三姐。” 她在慌乱中抓住头绪,先用御兽术请来几只小鸟,请它们找一只新来的红毛狐狸,自己匆匆摆下一个阵法,缩地千里,反复两次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京城。 她不知蔺游家在哪里,只能先去孟府找孟太傅问。 走到孟府,就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了一架花车,大红色的花车,飘纱帷幔飞舞,一个身量不高的新娘子从孟府被搀扶着出来。 妙果一时间挤不进去。 原本紧紧缠在她手腕上的小蛇突然钻出袖口,不知游到了哪里,妙果心跳都快停了,害怕师兄到处钻被人踩着。 她不得不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小声喊师兄。 “师兄,你去哪里?快回来,师兄……” 她正找着,手腕突然被湿哒哒的另一只手一搭,妙杏站在人群中,人们穿过她的身体就会觉得冷,是以那一小片地方不是很挤。 “三姐!” 妙果终于能放下来一半心了,另一半还高高挂着。 妙杏引着妹妹走到人群外围,问她在找什么。 “找师兄,不知怎么,他在山上突然就化成半蛇……我带着他赶回来,刚刚他却不见了。” 妙杏道:“京中也有古怪,我在蔺先生书房待着,他明明上一刻还在念书,下一刻却突然推门进来,衣服也换了一身,看不见我了。” 妙果这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会毫无缘由地变成这个样子,师兄又去了哪里? 她深呼吸两下,稳住自己,给自己制定计划:“我已经请小鸟帮忙找狐狸了,接下来就是找找师兄,他不会跑太远的,应该就是人太多了他才跑丢了……” 妙杏看着她,想告诉她会没事的,眼光扫过乌泱泱的人群,她突然指着孟府门口疑惑道:“果子,那是不是……沈先生?” 顺着姐姐指的方向看去,妙果见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侧脸。 那里有个人穿着紫色的官袍,腰身佩金玉带,泼墨一般的长发全部束进官帽中,完整露出精致妖冶的面容,偶尔的眸光流转,透出锋芒毕露的美。 他规规矩矩地站在孟太傅身后,蔺游和他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两人正在听孟太傅说话。 “师兄?”妙果喃喃道。 隔着人群,有一搭没一搭听孟太傅说话的沈钰安精准看向了妙果。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7节 “……” “……” 四目相对,他并不认识那个少女,目光转到她身边的妙杏身上,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妙杏瑟缩了一下,“沈先生,怎么突然……” 花车已经缓慢地动起来,孟太傅舍不得孙女出嫁,但人已经送出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反悔了。 蔺游劝道:“老师不必伤怀,陛下恩准,皇后娘娘想您了就能出宫,每次由我兄长亲自护送,您就放心吧。” 说完话,他用胳膊碰了一下神游天外的沈师兄,沈钰安敷衍地附和:“嗯,老师莫要伤怀。” 花车迎亲队伍送走,他看见的那只怨鬼已经不见了,原地只剩下一个忐忑不安的少女,穿着杏黄色的裙子,一朵生机蓬勃的小黄花似的。 犹犹豫豫地瞅着他,摸不准要做什么。 干什么,这不会是裴子恒那个蠢货派来的小卧底吧?要对他用美人计? 孟太傅回府,问两个弟子要不要留下吃饭,蔺游说好,沈钰安却说不了。 “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老师您少吃些油腻,清淡养生。” 孟太傅随他去,骂两句“竖子”,叫他别在刑部衙门待太久,记得吃饭。 沈钰安迈步下了台阶,好像没看见妙果似的,随便挑了个方向走。 “……”就这么,路过了? 妙果断然不能就放师兄自己跑掉,她跟在沈钰安后面走走停停,时不时摸一下各个摊子上的布料假装路人,她拙劣地跟踪师兄,顺便发现了一件事。 京城中的女子多了起来,上街的妇人也不再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心里揣着疑惑,她在一个卖鲜花手串的摊位停的有点久,正在走神,一只手拿过一串茉莉花,清淡的茶香混着茉莉的清香,有人在她耳边问。 “怎么,喜欢却不买吗?” 沈钰安在前面等了半天,跟踪他的人却不跟了,他心情好,于是折回来逗逗她。 果然,这小丫头呆呆地看着他,话都不会说了。 哪里来的笨蛋卧底啊,细胳膊细腿的不会是因为太笨吃不上饭吧? 第71章 71.痴兔(七) 跟踪被发现,妙果想要先悄悄观察情况的计划宣告失败。 于是她决定直接上手,一把搭上沈钰安的手臂,她语气郑重地喊:“师兄。” “……”沈钰安认真将她上下左右扫视一眼,沉默了。 这笨蛋卧底居然还是个木灵根的修士。 因为和他境界差不多……不,竟然比他刚刚踏入金丹还高一点,所以第一眼他没看出来。 妙果被师兄带回了刑部办公的衙门。 他也没个家室,平日就住在这里,在他办公的房间中,摆一张屏风,后面再搬进去一张榻,便算作卧房。 妙果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说沈侍郎怎么过得这么清贫。 她肯定师兄也听见了,但他没什么反应,将妙果拉进屋子里,将人按在他堆满文书的桌案上坐着,捏起她的下巴问:“从无双镇来的?” 妙果艰难地点点头。 沈钰安弯着腰,与她贴的很近,两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妙果,他质疑道:“你能自己来到京城?” 恕他直言,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很容易死的笨笨模样,到底怎么找来的? 妙果眨眨眼:“不是,您带我来的。” 沈钰安:“荒谬。” 他将妙果从桌案上提起来,叫她坐旁边去,老实交代到底是什么人。 妙果:“……”这种被随意丢来丢去的感觉真是久违。 “我只身来京赴考,在翰林院待了半年,不久前刚刚任职刑部侍郎。这期间不曾回乡,身边亦不曾有什么人。你不要糊弄我。” 沈钰安正襟危坐,理了理变得乱七八糟的桌面。 “可是我没有说谎,”妙果坐在他身边,看他要写字,提前取了毛笔递给他,沈钰安顿一下,接过了,妙果继续说:“您还记得半个时辰前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不是在和我一起许愿祈福? 她充满期待,沈钰安头也不抬地给她泼冷水:“在孟府听老师伤怀,听他与师娘的感人爱情。” 他停笔要蘸墨,妙果提前将砚台推过去,很忧愁道:“那要不然您用搜魂术搜一下我的记忆?那样就能证明我不曾说谎了。” 沈钰安:“什么东西?不会。” 妙果惊诧:“是蛇蛮教您的,您要教我,我还没学会。” 沈钰安用一种很清醒笃定的眼神看着她。 “我不认识你说的蛇蛮。”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 妙果冥思苦想,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证明自己。 她不说,沈侍郎便开始工作了,他淡淡地问:“为何唤我作师兄?” “您说的,救下我以后,说让我以后叫您师兄。”妙果将那一小段经历讲了。 “你并不是河伯亲自收的弟子?” 妙果摇头:“我还不曾见过师父,入门便是由您教导。” 沈钰安抓住了重点:“你说的事情,何年何月发生?” 妙果在记忆角落里翻出一个时间,掰着手指算了算:“昭和……八年。” 昭和是新帝定下的年号,如今是……昭和二年。 沈钰安与妙果对不上时间,妙果也迷迷糊糊算不清年份,她第一反应就是这里是不是也有了一个魇笼,所有人的记忆都倒退回去了。 但按照师兄教她的探查修为的方法来看……师兄的境界跌回了金丹。 她心里一沉,这不是说明时间真的倒退回了昭和二年? 沈钰安敲敲桌面,叫妙果从头讲讲他们之间的事。 看他有点冷漠的样子,妙果知道这是师兄耐心告罄的前兆。 凝出一捧牡丹花,轻轻放在他的桌案上。 灵气从其中散发出来,沈钰安的视线从花移到了妙果。 “您救下我之后,吩咐的第一件事是叫我开朵花看看。” 妙果双手绞着,低着头不看他。 她慢慢地讲小镇魇笼,讲云山山灵,讲沈钰安教她读书习字,画符修炼,讲生活里的每一件平凡小事。 她仔细回想,才发现和师兄之间的回忆已经这么多了。她对师兄最开始的毕恭毕敬和敬而远之,也演变成了亲近和……喜爱。 如果在以前,妙果并不会觉得沈钰安这样的态度有什么,因为他骨子里就带着点不近人情。 可是,在师兄对她独有的一份温柔里成长的妙果,就很难再接受他对自己的漠视了。 她心里觉得委屈难过,但莫名其妙回到几年前的沈钰安还不认识她呢,自然不会知道她将心事闷着不说的性子。 “依你所言,问题出在长青山。” 沈钰安冷静总结,他细细追问:“来京城后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 “有一天夜里,客栈房中出现了一些恶心的触手,您说那是魔修的触肢。” “还有呢?” 还有,妙果努力回想,不确定自己记错没有:“蔺游公子说,皇陵修建出了问题,总是莫名其妙有人失踪……修好的地方总是被破坏。” “还有裴大人,您说他,脑子被门挤了。” 这应该是算异常吧?正常人谁跟他一样对着陌生姑娘横挑眉毛竖挑眼啊? “……说的不错。” 沈钰安挑眉,笑了。 他笑起来便柔和了锋利的感觉,妙果窥见几分熟悉的温和,心里也好受一点。 “师兄,您信我了?” 沈钰安拈起一朵花嗅了嗅,双目微阖。 “暂且信吧。”看在她能提供外化灵力的份上。最近吸收灵气总是分外滞涩,妙果出现的正好。 沈钰安说了相信,后来便真的在处理桌上的文书,妙果不好乱走,就待在他旁边给自己丢了个隐匿符,然后开始打坐修炼。 蔺游在孟府用了午膳,匆匆提了一个食盒回衙门,他敲了门,走进沈师兄的房间。 “沈师兄,您走得也太快了。” 将食盒放在桌上,他没看见妙果,本来想就近坐下,却被沈钰安出声制止。 “坐这边来。” “嗯?” 蔺游没看出左边右边的差别,只当是沈师兄的什么奇怪习惯。 他换了边坐下,将处理好的文书搬下来,打开食盒端出来一盅鸡汤。 “趁热喝,老师吩咐我带的,怕您饿坏身体,耽误为国效力。” 沈钰安看了一眼还在修炼的妙果,没动鸡汤,与蔺游闲聊起来。 “陛下近日不曾提过修建皇陵的事吧?”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8节 许多帝王墓都是皇帝自己还在世时就开始动工修建的,所以提及修建皇陵也不算什么隐晦谋逆。 蔺游摸摸头,奇怪道:“陛下比你我也大不了几岁,怎么会在此时修建皇陵?” 况且,他压低声音道:“陛下根基不稳,还指着这新的官制与势力盘根错节的勋贵们平权呢,没个几十年不可能有成效。最起码这几年,他不可能把国库财力用在修建皇陵上的。” 沈钰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感叹道:“蔺游,你还真是奇怪,蔺国公在勋贵势力中算是元老,你身为国公府的公子,居然还敢进刑部。” “这有什么不敢的,兄长都能去习武,凭什么叫我去承袭爵位?我并非没有能力,也想为陛下解忧。” 好吧,他心里是有君主有天下的。 所以敢于跟他爹公然叫板。 沈钰安并不多做评价。 收拾收拾桌上的文书,他起身道:“走吧,去狱中看看当街纵马伤人的范小侯。” 刑部狱是随新制一同设立的,在刑部衙门内,除非有皇帝手谕,否则非刑部官员不得入内。不同于往日谁都能插一脚的天牢,刑部狱里只关勋贵,上到尚书侍郎,下至看守主事,凡有私自受贿者,一律斩首。 沈钰安和蔺游去时,恰巧碰上“脑子被门挤了”的裴子恒。 他带着皇帝手谕,已经等了两人多时了。 “中书侍郎近日怎么得空来刑部走一遭?是嫌草拟文书太无趣了么?” 沈钰安笑意吟吟,旁人听来都是他在逗弄同门师弟,但裴子恒觉得他笑得假,所以怎么听都觉得他不怀好意。 懒得和他嘴皮子周旋,裴子恒抱着一卷书,拿出一纸谕令,“奉旨来听听二位查案的进展如何。再不放了范小侯,昌勇侯就快要在陛下面前触柱而亡了。” “昌勇侯范珣之子,范武,人称范小侯,嚣张跋扈,当街纵马,踩踏一幼童致死。” 沈钰安将一份文书摊开放在桌案上,他对面的木桩上绑起来一个人,形容狼狈,但身上没什么外伤。 听了他的话,不屑地嗤了一声,仰着头道:“正是小爷我,怎么?不过死个黄毛小儿罢了,我爹都愿意赔钱了,就为这事,刑部要对我动刑?” 裴子恒皱眉,开口劝他回去以后多读书,免得以后在人前也露出这幅自大的蠢态。 “若照你所说,刑部留下你的性命,叫陛下赔钱给你爹,昌勇侯府是不是该跪谢隆恩?”蔺游的神情比裴子恒好不到哪里去,终于理解为什么沈师兄经常说被犯人蠢得眼睛疼。 “小爷的命金贵着呢!怎么是那些贱民比得上的?” “我有必要纠正一些你的错误认知,”沈钰安十指交叉,早就看透此人的愚蠢和恶毒,见怪不怪,他悠悠道:“首先,你的话有冒犯陛下之意;其次,你踩死的并非贱民。” 他露出一个看好戏的微笑。 “郑英公年事已高,膝下却只有一个幼子,府中奶娘的丈夫将家底全输在了赌坊,所以那日奶娘将小公子换了粗布衣裳抱走,是想伪装绑匪讹钱。” “不如范小侯比较一下,同为勋贵子弟,你同郑英公的幼子,谁比谁金贵?” 第72章 72.痴兔(八) 妙果结束入定修炼后,屋子里已经点上了一盏灯。 沈钰安将桌上的文书全部摞在一起挪到地上,从食盒里往外一盘一盘地拿菜。灯火下,他的侧脸温柔极了。 “师兄?”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嗯”了一声。 “吃饭吧。” 他最后从食盒里拿出两碗米饭,将筷子递给妙果,自己端起饭碗,送了一筷子白饭入口。 妙果稀罕地看着他。 好神奇的感觉,她还是头一次跟师兄一起这么吃饭,原来这个时候的沈钰安还没有辟谷啊。 她没动筷子,沈钰安便抬眼看她,嘴里的饭咽下去了才问:“不合胃口?” “啊,不是,”妙果赶紧夹菜,“就是……我后来遇见您的时候,您已经辟谷了,所以,有点新奇。” 吃个饭有什么好新奇的。 沈钰安觉得辟谷成功以后不用吃饭才比较新奇。 屋里一时之间只有轻微的咀嚼声,沈钰安用的不多,很快就吃完了,他就撑着额头看妙果吃饭。 妙果已经习惯了。 师兄好像看她吃饭就能顶饱。 沈钰安看着看着,突然就开口问:“你身边那个怨鬼,同你什么关系?” 怨鬼?妙果意识到他说的是三姐。 “是我姐姐,”她轻声道,“怎么了吗?” 沈钰安却没了下文。 等妙果吃完饭,他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碗筷盘子又放回食盒,叮嘱妙果去里面睡觉。 里面就是屏风的另一边,妙果进去一看,榻上干干净净,只有一床铺着的褥子,和一个冰冷的玉枕。 师兄不盖被子的啊? 也不知怎的,这个时间的沈钰安,好像没有后来救了她的沈钰安厉害,也不够游刃有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修炼和生活。 妙果就无端地,对师兄产生了一丝怜惜。 沈钰安送了食盒回来,妙果就站在屏风旁边等着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做什么?” 沈钰安有点想拢一下自己的衣襟,但随即想到那样也太娇羞了,遂放弃。 妙果期待道:“师兄来看!” “……” 沈钰安绕过去一看,自己不怎么睡的塌上被铺上一层柔软的粉色碎花被,玉枕被包上布帛,伪装成和旁边的粉白棉花枕头一样的舒适。 看懂了,原来是邀请他和她一起睡。 妙果拍拍被子,絮叨得像他师父:“虽然是春天,但是睡觉还是要盖被子的,不然容易着凉……修士应该也会生病,还是防备一点好。” 她念叨完了,一抬头发现沈钰安已经解了衣服头发,正在给自己丢清洁术。 妙果突然有点紧张。 只着纯白里衣的沈钰安走近了,他附身下来,身上的茶香被热度蒸腾,妙果吸了一大口这味道,脑袋晕乎乎的,下意识闭上眼。 “多谢你,我要睡了。” “啊。”妙果赶紧往旁边挪。 沈钰安兀自掀开被子躺进去,没动静了。 他好像忘了不久前说的让妙果来睡,现在自己躺进被窝里,睡得呼吸平稳。 “……” 妙果趴在床沿上,下巴垫着自己的手臂,已经感觉很满意了。 粉色果然很适合师兄,衬得他像个娇娇。 “?”妙果突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对。 师兄这么大一只,好像怎么也不能是娇娇,不然也太致命了。 摇头晃脑地把脑袋里的诡异想法甩出去,妙果心满意足地揪着沈钰安的一缕头发,就这么趴着睡了。 夜色深沉,灯火渐渐暗了。 早就入睡的沈钰安侧躺着,一眨不眨地看着趴在他床沿睡得天昏地暗的妙果。 看了好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试探地晃一晃。 没反应,真的睡了。 “……” 沈钰安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好笑。 搞什么,他都自己脱衣躺好了,她什么也不干,趴在旁边睡着了? 不来对他用美人计吗?他都做好将她丢下床的准备了。 指尖戳了戳妙果软乎乎的脸颊,他牙根痒痒。 真是可恶,有意无意地撩拨他,然后又满脸无辜地退回自己的领地。 看来是他错了,如果她真是卧底,简直是最高明的卧底了,什么都不用刻意做,就轻易俘获了他的注意。 妙果睡得并不好,没有熟悉的怀抱,她总是睡着睡着就感觉脚下猛地一空,听见窸窸窣窣穿衣的动静后,她张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沈钰安背对着她正在穿衣。 她撑起身体发懵,因为还不到她起床的时间。 “师兄?” 沈钰安戴上官帽,折身看她:“我去上早朝,你与我同去。” 不去不行,有魔修出没,说不准是不是那人干的,若他回来,妙果被人抓走了可怎么办。 妙果从身上摸出一个手串,里面有个随身空间,她待进去,由沈钰安将手串揣进袖中。 外面天都没亮,还有零零点点的星子挂在空中。 早朝也不是赶到了就开始,等皇帝的龙车过来的间隙,一堆人在偏殿聚着说话,大抵分成两派,一派是凭借祖上功劳传承爵位的勋贵们,一派是凭借自身本事科考进入三省六部的年轻官员。 沈钰安同蔺游站在一处,蔺游一边对他发牢骚,一边悄悄打哈欠:“沈师兄,你不知道,我母亲看兄长同嫂嫂新婚燕尔成双成对的,就突然催我也赶快成婚,我才多大啊,她昨日居然往我院中塞了个通房丫鬟,吓得我在书房躲了一晚。” 沈钰安双手拢袖,手里摩挲着妙果待着的那串珠子。 “你确实不小了,国公夫人心疼你,有何不好?” 蔺游不可置信:“沈师兄你不帮我?我可是一向向你学习的啊。” 沈钰安:“……学我不娶妻?” 蔺游摇头:“学你为人处世,尊重女子,既然要成婚,自然是要挑一个两情相悦的才是。” “那你怕是误会了,我不娶妻只是因为两袖清贫,我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怎么养得起金尊玉贵的娇小姐?”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69节 养得起也不养,装模作样娇娇弱弱的看着就烦,还不如看小妙果打坐修炼来的有意思。 蔺游憋了一口气,郁闷道:“我不信。” 沈钰安笑道:“随你信不信。” 时间差不多了,宣百官上殿的小宦官却低眉颔首地进来说今日陛下身体抱恙,不上朝了。 勋贵们多有不满,却碍于人多,也没指摘什么。 蔺游一拍手:“那正好,沈师兄同我一起回去处理文书,我那里堆了不少。” 沈钰安笑笑,想说要不然你还是回家做梦。 却不想那宦官贴着墙根绕过来,对沈钰安行礼道:“陛下有请沈侍郎,请您移步。” 沈钰安拍拍蔺游的肩膀道:“自己干活,我回去检查。” 大穆如今的陛下名唤司橓,在一众如狼似虎的皇子中杀出重围并不是因为他本人多么厉害,而是他背后站着权力遮天的勋贵。 大穆的勋贵们经年累月下来,左捞一点,右捞一点,已经得到许多好处,利益盘根错节,势力坚不可摧,与其让有能力的皇帝上位拿他们开刀,倒不如扶个架空权力的废物上位继续逍遥。 司橓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扶上了皇位,他的兄弟们不是谋反被杀就是流放千里。 但也许是司家人骨子里没有软弱可欺这一说,司橓上位后,颁了一套新制,粗粗划分三省六部,诏书的颁布不能由勋贵插手了,必须由三省全部通过才能颁发执行。皇帝自己同意也是不行的,乍一看他还是没有权力,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成功转移了矛盾。 因为进入三省六部的考核严格,勋贵子弟多草包,势力渗透不进。新制提拔上来的官员都拥护皇帝,两边渐渐成为对抗的趋势。 司橓在通过新制一点一点地瓦解勋贵的权力。 沈钰安看的透,却疲于被他洗脑。 司橓躲了一次早朝,正在陪他的小皇后用膳。 小皇后昨日进宫,正是孟太傅的孙女,叫做孟莺,今年九岁。 她母亲生她时难产,孩子在肚子里憋了太久,后遗症在后面慢慢显现出来:她只有四岁小孩的心智,是一辈子也长不大了。 妙果已经从随身空间里出来了,她用了隐匿符跟在沈钰安后面。 看见大穆的“陛下”时还有些吃惊,这可和她想象中的皇帝不一样,一袭玄色绣金龙袍的司橓很年轻,面相偏阴柔,一勺一勺地舀甜羹喂小姑娘,很有耐心,气质和温柔起来的沈钰安有点像。 小皇后穿着细软的金丝衣裳,双手按在桌上,张嘴吃饭,眼睛盯着一盘甜糕挪不开。 咽下嘴里的粥,她指着甜糕道:“夫君哥哥,吃那个。” 妙果正寻思着小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听见这称呼立刻想起来了。 原来是湖边那个不会穿鞋的少女……缩小版。 司橓不知道哄小孩不能这么直接说话,他道:“不能再吃那个,糖吃多了坏牙。” 被拒绝了诉求,小皇后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一点情绪酝酿的间隔也没有。 司橓一筹莫展,正巧沈钰安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立刻唤来宫女,让把皇后哄好。 沈钰安行礼被他拦住:“沈兄可算来了,再迟些我可被阿莺闹得头都大了。” 沈钰安道:“陛下新婚燕尔,一大早等着臣做什么。” “新婚是真,燕尔就算了,”司橓扶额,很头痛的样子:“昨夜我什么也没做,阿莺认床闹觉,揪着我的头发哭了一晚上。” 妙果:“……”你本来是想做什么?小皇后这么点大,乡下人成亲都没这么点儿大的新娘子。 第73章 73.痴兔(九) 沈钰安也很无言,他在翰林院时就认识了司橓,那时不知他真实身份,索性就当做蔺游一样的师弟处理。 时不时出言刺两句,谁知司橓因此与他更亲近了。新婚夜怎么过得真的有必要同他说吗? 避免当着妙果的面说出更多胡话,他索性岔开话题。 “范小侯的案子可以定了,他已经认罪,且顺藤摸瓜查出不少来路不明的私产。” 司橓“嗯”了一声,带着人朝御书房走,妙果摸出一片叶子,下了个傀儡术后放在师兄身上,自己留在了小皇后的宫中。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她看见红毛狐狸在窗外探头探脑的,两只尖尖的红耳朵动来动去,扎眼得不行。 见人散得差不多了,红毛狐狸一溜烟跑进来,蹿到了妙果肩膀上。 “乖乖妙果,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是宫外不够好玩儿吗?所以沈家小子带你来看看皇帝长啥样?” 它果然还记得!狐狸并没有变成几年前的狐狸! 妙果感动得快哭了,她躲进没人的一间偏殿,关了门还觉得不放心,又钻进床底下,才把怀里的狐狸拉出来讲悄悄话:“狐狸,你去哪里了?京城变得好奇怪!” 她凑得太近,对着大耳朵说话,红毛狐狸觉得痒,用爪子推她下巴:“哈哈离远点……我去山中捕猎啊,不小心掉到一个很深的兔子洞里,爬了很久才出来。” “京中哪里奇怪了?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什么异常也没有啊。” 妙果道:“不错,有异常的是人,师兄他突然变成五年前的师兄了!修为回去了,身份回去了,记忆也回去了。还有蔺游公子他们,全部都回到了五年前的样子。” 红毛狐狸打个滚儿,疑惑道:“什么意思,时光倒流?那你怎么没变回去,我怎么没变回去?” 妙果就是不知道才问它呢,她还补充道:“三姐也没……” 还是鬼,待在她的小荷包里防止被如今的师兄误杀。要是三姐也能倒回,如今就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吧…… 红毛狐狸摇了摇尾巴,尾巴扫到床底,它思索着:“我没听说过有什么东西能逆转时间啊,这是……嗷嘤嘤嘤——” 它突然惨叫起来。 妙果定睛一看,一只小手抓住了红毛狐狸蓬松的尾巴,它将尾巴晃到床底外面去了,被床上的人捉住。 “狗狗!穿鞋子的姐姐!” 是小皇后孟莺。 她在妙果进来之前就躲到床上去了,妙果说话破掉了隐匿符,她闻声往下一看,看见了红毛狐狸。 妙果问红毛狐狸:“怎么,天眼是看心智的大小决定消失不消失的吗?” 红毛狐狸将尾巴抢救回来,掉了好大一撮毛,它心痛道:“看起来是。” 妙果别无他法,从床下爬出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小皇后还在叫她:“谢谢姐姐,鞋子合脚啦。” “你还记得我?”妙果蹲在床前,和孟莺对视。 她口齿清晰,指了指自己的绣鞋:“姐姐给我穿鞋,你要赏赐吗?夫君哥哥可以赏钱。” 行吧,小小年纪就可以给赏钱了,穷光蛋妙果十分羡慕。 红毛狐狸坐的远远的,坚决不给小孩子糟蹋自己皮毛的机会,它听两人对话,猜测道:“这个小鬼头,身体变回去了,记忆却没变回去?” 妙果点点头。 “看来此人学艺不精……或是力量不够。” 它嘟囔着,“咱们快别哄小鬼头了,不知道促成这局面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咱们先查探查探。” 妙果说好,但她要走却走不了,因为孟莺扑过来抱她的腰,大声喊起来:“嬷嬷!我要这个姐姐哄我睡觉!” 来不及反应,偏殿的大门被推开,找了小皇后很久的嬷嬷宫女和太监们全都涌进来,妙果与她们大眼瞪小眼。 嬷嬷颤巍巍道:“……你是何人?” 妙果尴尬微笑道:“……路人。” 老嬷嬷一口气卡在嗓子眼:“有刺客!快救皇后娘娘!” 半个时辰后,沈钰安跟在司橓后面再回到皇后宫中。 他看见不知何时溜走的妙果正跪在小皇后的床前,给她唱歌哄睡。 唱的是什么他也听不懂,因为没有歌词,只是模模糊糊的句调,柔和得像流水。 孟莺抓着她的手不放,眼皮一开一合地快要睡着了。 但十分担心自己睡醒之后这姐姐就没有了,所以撑着眼皮等夫君哥哥来。 司橓走过去,孟莺努力睁着眼睛说话:“夫君哥哥,这个姐姐不要动,我喜欢她。” 只要她不哭司橓就谢天谢地了,嘴上什么都说好。 孟莺终于放心地倒头就睡。 妙果膝行两步,朝着沈钰安的方向挪,带刀侍卫们不敢在小皇后面前对她的脖子下手,是以妙果顺利地蛄蛹到了沈钰安腿边。 她摸到沈钰安的官服下摆扯了扯。 意思很明显:师兄,救我。 沈钰安:“……”气笑了。 “你……” 司橓给自己的小皇后掖了掖被角,转头看见“刺客”溜到沈侍郎脚边去了,两人看起来熟识。 沈钰安拱了拱手:“陛下,误会一场。” 司橓抬手:“且慢,出去说。” 沈钰安依言闭嘴,他提着妙果的衣领将人带出去,司橓挥退了带刀侍卫,在皇后用饭的殿中坐下了。 “爱卿说吧,什么误会。” 他神色淡淡,唇角的笑容隐下去,说话的调子刻意拉长了点,很耳熟。 妙果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 沈钰安没有提醒妙果下跪,而是自己上前半步,将妙果挡在身后。 “此人并非刺客,而是微臣的发妻。” “发、妻,”司橓重复了一遍,不知在咂摸什么滋味,他盯着妙果,声音轻飘飘的,“先前倒没听你提起过。那为何无诏入宫?还出现在皇后宫中?” 妙果:“……”我说我没躲好你能信吗? 沈钰安道:“这正是臣要说的,陛下,京中出现了妖物,疑似要对皇后娘娘不利。” “妖物?”司橓半信半疑。 沈钰安面不改色地将妙果的小荷包取走,虚虚从中一探,取出来一个木蝴蝶,往地上一丢。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0节 一只生着六只枯瘦鬼爪的黑色蝴蝶颤动着翅膀飞起来,身形足足有成年男子的脑袋那么大,它的口器原本蜷曲着,嗅到活人味道以后展开了口器,只是眨眼的功夫就扑向了司橓! “!” 司橓惊慌后仰,尖利的口器距离扎进他的脸只差一点。 妙果理解了师兄的意思,她在最后关头将蝴蝶束在灵力网中,幽绿色的火焰包住不断挣扎的蝴蝶,很快蝴蝶就化为灰烬。 司橓惊魂未定。 “沈爱卿……那是何物?” 放了傀儡术的沈钰安面不改色道:“蝶妖,喜吸食人的脑髓。” 司橓这下看妙果的眼神就很复杂了,妙果不晓得说什么,只好继续闭嘴,装作自己是个冷漠的高人。 成功控制住场面,沈钰安继续忽悠道:“臣妻曾经拜一位云游道人为师,会些奇门遁甲之术,来京探望臣时,意外发现很多妖物潜伏在京中,想要对皇后娘娘不利。原本不想惊动陛下,欲悄悄解决了妖物就自行离去,却不想被娘娘发现了。” 然后自己的小皇后一通胡闹,就变成了抓刺客的闹剧。 司橓揉着额角:“那也能早来与朕说一声的……阿莺小孩子心性,还望沈夫人,不要介意。” 沈钰安有理有据的回:“妖鬼之说本来就玄之又玄,不眼见为实怎么能证明真假?臣也是为陛下着想。” 言下之意是怕吓到你。 司橓无话可说,只好笑道:“沈兄你,还是说话这般不饶人。” 沈钰安虚心接受他的夸奖。 司橓看着妙果,起身居然朝她拜了下来。 帝王弯腰,妙果拿不准该不该接受,于是给他有模有样地拜回去。 司橓道:“误会了沈夫人,还请沈夫人不要见怪,莫心存芥蒂,继续留在阿莺身边保护她。” 妙果这下不得不自己开口:“这是自然……妾身自当尽心尽力,诛尽娘娘身边妖邪。” 司橓当场就给妙果赐了一块令牌,带着它就可以在皇宫各个地方畅通无阻,来去自如。 只是她明面上是不能跟沈钰安回去了,得留在小皇后身边——哄孩子。 妙果真的很怀疑哄孩子才是皇帝把她留下来的真实目的。 眼巴巴看着师兄走远的英挺背影,妙果蹲在皇后的来仪殿种蘑菇。 红毛狐狸还算仗义,也留下陪她了。 它跳到妙果的肩膀上蹲着,看她拿着一根小树枝划拉,这种沮丧的时刻,她居然还在练习缩地千里阵法的纹路。 “你还真是勤奋好学啊。” 修行了一千年,妖力仍然十分低微的红毛狐狸这么感叹着。 妙果闷闷道:“狐狸……师兄是不是嫌我烦啊,所以把我丢在这里,眼不见为净?” “哼哼,不见得,”红毛狐狸虽然很想揍沈钰安一顿,但它了解沈钰安的为人,“他肯定是有别的打算,不然他怎么舍得把你这么个随叫随到的灵力罐子到处丢?” 妙果:“……虽然是实话,但我听着好像更难过了。” “不是吧?” 嗅到不寻常味道的红毛狐狸用尾巴抬起妙果的脸,仔仔细细观察她。 少女是真的沮丧,一双会说话的杏眼写满委屈和失落。 红毛狐狸倒吸一口凉气,痛心疾首道:“他欺骗你感情了?” 妙果:“没有。” 它才不信呢,恶狠狠磨牙。 “乖,他要是欺骗你的感情,你就锁住他,强制他的肉体。人和心,咱们总得有一样吧。” 妙果:“……有,有道理。”但她不敢。 第74章 74.痴兔(十) 沈钰安用了隐匿符折回来,就看见妙果在地上写写画画,走近一看,是他正在修复的阵法,缩地千里。 阵法下笔走势,一笔一划都有他琢磨出来的痕迹。 “……” 还真是他教出来的小师妹啊。 沈钰安看着她乌黑的头顶,弯腰去拍了拍。 妙果还以为是狐狸的尾巴拍她呢,叫它不用安慰自己了。红毛狐狸眯着眼瞅了一会儿,才隐隐约约看见沈钰安用了隐匿符的人影。 它想也不想,一口就朝着沈钰安的手腕咬过去。 不出意外地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 妙果觉得肩膀上骤然一轻,一抬头,才看见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将狐狸拎起来了。 “师兄!”她蓦地站起来,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然后又小声地喊了一声:“师兄。” 沈钰安点了点她的额头,算作回应。 随手将红毛狐狸丢到地上,沈钰安试着直接用神识与妙果交流。 “蹲在这里做什么?不去照顾小皇后?” 妙果捂着耳朵,先是惊讶沈钰安的交流方式,她琢磨了片刻,还不会用神识,于是就老老实实开口:“皇后没睡醒。” “那正好,随我去皇陵走一遭吧。” 妙果问:“现在吗?远不远?小皇后醒过来要是找我怎么办……” 沈钰安掏出一个木头小人,落地变成一个活灵活现的少女,他将隐匿符往真正的妙果身上一罩。 “这样就行了。” 妙果跟着他走,红毛狐狸爬到她怀里待着。 “师兄,您不会在衙门也放了一个傀儡吧?” 沈钰安“嗯”了一声。 妙果觉得他也太厉害了,到底怎么做到同时控制两个傀儡还毫无破绽的啊? 两人必不可能正大光明地骑马出行,妙果画了个阵法,沈钰安告诉她皇陵的方向,折腾一会儿之后,两人一狐传到了……长青山。 “不对啊,明明我……” 妙果不信邪,再传一次,还在长青山脚下。 沈钰安拢着袖子,移步出了阵法范围,淡声道:“现在试试。” 妙果依言试了,直接出现在一处守卫来回巡逻的山坳中,她左右看看,这里应该就是大穆历代皇帝的陵寝不错了。 沈钰安站在长青山脚下,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住,靠近长青山会让他感到不适,封印着蛇妖力量的右手变得灼热,头也疼得厉害。 他又退回原处。 妙果很快回来了。 “怎么回事?现在又能去了。” 红毛狐狸对沈钰安道:“很明显,有人将你困在城中了。” 不消它说,沈钰安自己也知道了。 他问妙果:“五年后的我,蛇妖力量已经与自身融合了么?” 妙果不知道算不算,“狐狸说,您能自如使用妖力与灵力,不算相容,但确实不冲突了。” 就是,还是不能自行吸收灵气。 沈钰安明白了。 蛇妖的力量实在碍事,不仅耽误他修炼进度,更像个埋在他脑子里面不确定何时会爆发的火药,弊端远远大于益处。 沈钰安点点头,“给我些时间,我将妖力全部剔除。” 这是能剔除的? 红毛狐狸道:“你师父都不能做到将蛇妖妖力剔除,你怎么做?将这只手砍了么?” “如果可行,不妨一试。”沈钰安面上仍然是笑着的,吩咐妙果画阵,他们先回去衙门。 “我忍耐良久,五年过去却仍然不能将妖力化为己用,反倒处处被其牵制。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早舍了这难啃的骨头。” 场景转换,他们已经回到了刑部衙门,屋子里的傀儡沈钰安继续忙碌,有条不紊。 红毛狐狸并不赞同他冒险,沈钰安寸步不让:“别无他法了,按照妙果的说法,我修为跌退,又被困在城中,过于被动。此时若有魔修上门,我便只能带着小师妹一起去投胎了。” 所以还不如赌一把,将妖力舍弃,再借妙果的灵力升境,直接揪出背后搞鬼的人。 不管什么阵法和符咒,总归是抵挡不了绝对强悍的力量。 “这个时间的师兄,好像还没有被蛇妖的力量影响太多。” 虽然这个时间的师兄已经戴上了手套,但是他并不排斥与人接触,说话也不是“人类雄性”“愚蠢凡人”之类的,将自己排除在外的奇怪词语。 妙果蹲在门口坐着,师兄在手串的随身空间里想办法,她留在外面,怀里抱着双月擦拭刀锋。 红毛狐狸应和她的话:“是吧,看起来还有救,知道自己是个人,性格也不怎么极端。不过他脑子里的想法一阵儿一阵儿的,说不得待会儿出来又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大妖了。” 妙果不放心师兄,总觉得现在的师兄好像比在乡下书院沉寂四年的师兄更疯狂一点——他好像很介意自己的弱小,为了强大自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样子。 也许是被未知的强大对手这样囚困逗弄,激起了他的不安? 她时不时进去查看师兄的情况,怕沈钰安一时兴起真的将手给砍了。 这办法一劳永逸是真,自伤八百也不假。 还好,沈钰安在拿他的炉子不知道又在烧制什么东西,专心致志的,妙果就给他放了很多外化灵力的花,快将本来就不怎么大的随身空间装满了。 在刑部衙门闲得发慌,同三姐说了一会儿话,红毛狐狸建议去皇宫转转,它一直仰慕御膳房的烧鸡,馋了很久了。 妙果:“你饿了可以直说。”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1节 无言片刻,她还是带着狐狸混进了皇宫,放红毛狐狸吃个饱,她自己决定去看看小皇后。 所有人的时间都倒退了五年,为什么孟莺的记忆却还好好地? 红毛狐狸啃着鸡腿,尾巴弯成个小钩子缠着妙果,它含含糊糊道:“我保护你。” “没事,我能自保。”妙果婉拒,就狐狸这水平,要是遇到危险了还真不知道谁保护谁。 她凭着记忆走,在御花园里碰见个眼熟的老头,正在跟司橓说话。后面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一堆太监侍卫。 “外臣不进后宫,陛下却频频召臣子进宫议事,实在有失体统。” 是年轻了些的孟太傅,他也着紫色官服,和年轻官员相比,他更加精神抖擞,脊背是笔直的,眼神睿智清明,浩瀚书卷气和沉稳是他一言一行的底色。 司橓并不介意他的批评,笑着与他慢慢踱步:“老师又不是外人,说起来,沈兄他们都不算您的弟子。只有朕,是您从启蒙孩童开始教导出来的。” 孟太傅不接他的亲情牌,问道:“莺莺可曾给陛下添麻烦?她性子顽皮,又不懂事,还望您多担待。” “老师哪里的话,朕一直将阿莺当做妹妹疼爱,她活泼讨喜,朕宠着她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麻烦?” 妙果用了隐匿符,就悄无声息地抱着刀跟在他们后面走。前面后面的人,都没发现她这个不请自来的人。 御花园里也不缺湖,两人顺着湖走了半圈,踏上一座观赏桥。 司橓背着手,注视水中的倒影,随口一说似得道:“等阿莺适应了宫中生活,十天后的天祭也该准备好了。” 孟太傅身形一顿:“恐怕不妥,莺莺不懂事……” 岂止是不懂事,根本还是个小孩子。 天祭却是大穆朝的重要活动,历代帝后大婚的首月,一定要皇后着华服,手捧泥土盆与麦穗走完搭建好的高楼,高楼的顶端是一个祈神台,皇后需要虔诚跪拜三天,向天神祈求保佑大穆的未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先不说小孟莺能不能在万众瞩目之下走完严肃的流程,就算她爬到祈神台了,她愿不愿意、身体状况又能不能支撑跪够时间也不好说。 但司橓觉得没问题,他打断孟太傅的话:“老师,朕也没有办法的啊,蔺国公他们那么多勋贵盯着朕的差错呢。” “阿莺作为一国之母,如果不能亲自完成这次天祭,往后朕的后宫里可就很难再有与她一个阵营的女子了,旧派勋贵的气焰会更加嚣张。老师也不愿意咱们的心血付之东流吧。” 心血是新制,是大穆的江山属于真正的帝王家,而非乱臣贼子。 “……” 孟太傅的腰无形中佝偻了下去。 沉默良久,他出声告辞。 妙果看着笑吟吟的司橓,莫名很想一脚将他踹进湖中。 这人笑起来的嘴角弧度和师兄很像,但沈钰安不会给人不怀好意的感觉,司橓笑起来乍一看很温柔,久了却仿佛有小虫子在背后乱爬,令人不适。 妙果还挺喜欢孟太傅,就跟着孟太傅走了一段路,想送送他。 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瓦片,几只麻雀在瓦片上相互梳毛,叽叽喳喳。 妙果抱着刀脚步轻快,在一瞬间,却穿过一层温柔的水流一般的结界,她嗅到浓郁的湿气。 “嗯?” 前面引路的小宦官不见了,心事重重赶路的孟太傅不知何时转了个身,拢着袖子静静地看着妙果。 分明人还是那个人,眼神和气质却完全变了。 看妙果的眼神更慈祥了,跟看自己家小崽子一样,又骄傲又疼爱的。 “小徒弟,可算等来你啦。” 第75章 75.痴兔(十一) “说起来很失职,你还不曾见过我呢。但我可见过你,小时候经常跟着姐姐在河边洗衣服,瘦巴巴一个,抱着那么大的盆。” 这么说,这个气息是很熟悉。 妙果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疑惑地喊出那个不确定的称呼:“师父?” 孟太傅很高兴地“哎”了一声。 “小徒弟叫人都好听,不像你师兄,假惺惺,喜欢喊我老妖怪。” 妙果也高兴啊,正愁找不到师父呢,他自己出现了。 “您真的是白水河伯?那您与孟太傅……” 妙果朝着人走了两步,发现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变短。 她停下来,孟太傅……不,白水河伯仍然拢着袖子笑。 “小徒弟,我肉身不在此处,”他指了指自己,“这凡人年轻时与我有恩,他暮年重病一场,是我用一半妖魂救他。也幸亏留了一半妖魂与他,否则就赶不上破你们的僵局了。” 妙果问他肉身在哪里,他却不说,反问妙果:“你师兄身体如何了?妖力可曾彻底炼化?” 妙果原本想将师兄叫出来,却发现手串打不开了,这里只能有她与河伯交流。 “妖力并未炼化,和师兄的灵力暂时和平相处,但师兄很容易被影响,在灵气不足的地方经常化为半蛇。他修行也被耽搁,自己无法吸收灵气。” 现在还莫名其妙跌了境,可以说是比较惨了。 河伯去捻动胡须,念念有词:“哦,这倒霉孩子……与我料想的差不多。” 妙果看他不急不忙的,就问了一句:“师父,师兄这种情况不严重吗?” 您怎么看起来这么悠闲。 白水河伯道:“严重,当然严重,个傻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人是蛇了怎么不严重?” 妙果还没开始着急,他话锋又一转,“嗨呀,你不要心急,哼哼,有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自以为弄出个残缺的逆转大阵就能……总之是便宜你师兄了。” “他的身体时间倒退到五年前,那个时候我留下的封印阵法还算牢固,妖力也未与身体进一步融合。小徒弟啊,为师告诉你,你用你身体里的那些个碎片,将你师兄右手里的妖力给吸出来就行了。” 妙果为难道:“碎片?可我不能控制它们……” 河伯神通广大,对徒弟的近况一清二楚,怎么不晓得她对这些碎片知之甚少呢? “嗯?你别说你们……”河伯可能是觉得一大把年纪说这个臊得慌,他都没好意思大声说,只小声道:“你们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难不成至今未曾双修过……” 妙果一开始没明白双修是什么意思,但同床共枕是听懂了。 “……”她的脸皮开始发烧。 为什么妖族都如蛇蛮一样大胆奔放,对夫妻之事都是张口就来啊! 河伯咳嗽一声,硬着头皮道:“总之,总之就是这么个法子,不会的让你师兄教!为师找了许久的法子,那些碎片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法,只是苦于没能取到手就被……” 收了个徒弟,他真的感觉自己一千多岁的老脸都丢尽了。 为了保住最后一点脸皮,他飞速转移话题。 “小徒弟啊,逆转大阵并不完善,那人主要是想逆转时间,再次收集龙脉灵气,京城只是被波及。你们毁掉阵眼,一切自当恢复如初。” 收集龙脉灵气?阵眼又在哪里? 妙果没能得到答案。 因为说完这句话,白水河伯便不见了。 孟太傅茫然地看看周围,为他引路的小宦官上来请他,他顿了顿,跟着走远了。 妙果忧心忡忡,没再跟着。 探头往随身空间一看,沈钰安正在入定,吸收她留下的灵力。 “……还是等等。” 她先去……去干什么来着,哦,要去看看小皇后。 小皇后睡了一整个白天,精神好得不得了。 她正在梳妆台前折腾傀儡妙果,摸摸它的手又摸摸它的脸,给它穿一身大红大绿的衣裳,给傀儡妙果满头簪花。 一个人嘀嘀咕咕。 “姐姐去哪里了?你是她的好朋友吗?我也有个好朋友,它是布做的小老虎……” 嬷嬷宫女都站的远,让她自己玩儿。 妙果将傀儡收了,自己坐在小皇后身边,她惊喜地睁大眼睛:“姐姐!” “你一个人玩儿什么呢?”妙果被迫接受了她充满爱意的扑倒。 伸手扶住梳妆台上快被挤下去的瓶瓶罐罐,她将小皇后的双手从脖子上扒拉下来。 孟莺乖乖松手,人却赖在她怀里没走:“给姐姐的好朋友打扮穿衣,讨夫君哥哥欢心。” “……”这是什么奇怪的话。 给个傀儡打扮成花儿也讨不了司橓半分青睐吧? “为什么觉得穿衣打扮是要讨别人开心呢?你自己开心比较重要。” 妙果说话的声音并不隐晦,她也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因为沈钰安给她买衣服的时候就是这么教的。 听到她的话,嬷嬷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碍于她摇身一变从刺客变成了陛下钦点的皇后娘娘的专属护卫,还是没说什么。 孟莺扭了两下,凑到妙果耳朵边说悄悄话:“小兔子告诉我的。” 说完她就捂着嘴傻笑,一副分享了天大的秘密的样子。 “……哦,小兔子。” 直觉告诉妙果,孟莺说的绝不是假话,她还真有可能见到了会说话的兔子。 正要细细再问,嬷嬷隔着珠帘轻言细语道:“娘娘,该沐浴歇息了,陛下夜里还要过来的。” 孟莺道:“不歇息啦,睡好啦。” 嬷嬷劝哄她:“不歇息也要沐浴是不是?咱们洗得香香的,干干净净的。” “那姐姐陪我洗。”孟莺拉着妙果不松手。 妙果觉得不是什么难事,就陪孟莺起身沐浴。 进洗浴的偏殿时她将手串放进了小荷包里,免得师兄随意睁眼看到什么。 手串刚放进去,妙杏就飘出来了,她无奈道:“没办法,沈先生现在好像很危险的样子,我还是出来避一避。”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2节 为了不吓到孟莺,妙杏钻进柱子中去了。 偏殿有一个很大的浴池,白雾缭绕,水汽氤氲,早有宫女在池子里洒满了花瓣,洗澡用的澡豆和香胰都放在托盘里。 孟莺泡在水里拍水花,捏起花瓣揉碎,问妙果怎么不下来。 妙果:“我洗过啦,娘娘自己洗。”……她是真不习惯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宽衣解带。 你跟孟莺说什么尊卑有别,她不一定听得懂,但如果说不需要,她就不会再胡搅蛮缠了。 妙果不下来,她就自己玩,等着宫女从盆中舀水给她洗头发。 妙果:“……”突然就无事可做。 左看右看,妙果冷不丁真看见一只兔子。 雪白的一团,耳朵耷拉在脑后,蹦蹦跶跶地就绕过屏风过来了。 “哪里来的兔子?” 孟莺听见“兔子”两个字,头发也不洗了,转过来惊喜地喊:“小兔子!”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面绕过来,一把捉住了乱跑的兔子,蹲下来和池子里的小皇后打了个招呼。 “皇嫂,我一人玩儿水太冷清,来陪你玩儿啦。” 这也是个眼熟的人,骨相娇小,细细的柳叶眉,柔弱如一朵温室的花,最能激起保护欲的模样。 妙果谨慎地没有开口,虽然这个冒冒失失披着斗篷进来,披头散发还赤着脚的女孩子长得跟裴子恒的夫人八分相似。 除了年龄的差异,两人最大的区别是眼前这女孩的右边眼尾靠下的位置有一颗浅浅的泪痣。 嬷嬷在后面劝:“悦安公主,这于礼不合……陛下可能会来,您在此处沐浴多有不妥。” 虽然小皇后小,但是嫁为人妇之后总不能一直是处子之身,大婚当夜得陛下怜惜,未曾圆房,但总归是要尽早行周公之礼的,不然各方面都难交代。 妙果总觉得悦安公主这个名儿特别熟悉,但实在是想不起来谁提过。 悦安瞧着和五年后的孟莺差不多大,她噘着嘴不愿意回去:“本宫来都来了,陪陪皇嫂怎么啦?你们在外面守着,与陛下说一声不就完了?” 一边说,她将薄薄的斗篷解开,穿着里衣就下了水。 孟莺从刚才就不说话了,她一直看着悦安,等悦安凑近了,她甚至还往后缩了缩。 悦安愣了一下,将手里因为怕水一直乱蹬腿的兔子往这边递了递:“皇嫂躲我做什么?我来陪你玩儿啊。” “啊!嬷嬷——我要嬷嬷!”孟莺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妙果一把拿过托盘里擦身用的干净大毯子,将手足无措的洗头发宫女拉开,弯腰把往池子外面爬的孟莺裹进毯子里捞出来了。 孟莺湿漉漉地拱在妙果怀里,抱着她的腰哭得撕心裂肺的。 上一次跟妙果哭出这个架势的还是小人参精。 等司橓处理完政事回来,孟莺嗓子都哭哑了,已经在妙果和嬷嬷怀里哭过两轮。 看见夫君哥哥,她又开始抽抽搭搭,已经换上了干净里衣,伸出手要他抱。 司橓没办法,怀里钻进来一个委委屈屈的小皇后,手脚并用缠着他,领口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这件事左右不是自己引起的,妙果就先退出去了,留个傀儡站着发呆。 第76章 76.痴兔(十二) 沈钰安从随身空间出来,夜已经深了。 他出来找妙果再要些灵气,却见妙果举着一颗照明珠子趴在榻上研究一本书。 “怎么不用灯?” “呼”一下轻响,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妙果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书藏进枕头下面,一下子站起来,语速飞快地先将今日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沈钰安的傀儡被收回去,他自己在桌案边坐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鱼鳞。 “所以,这个多出来的小东西,就是师父云游前留给我用作联络的工具?” 正如河伯所言,这个逆转大阵太残缺了,根本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时光倒退,错漏百出。 他的记忆、身体状态回到五年前,却在身上陆陆续续找到很多东西,都是他不曾见过、细细查看又是自己用得上的。 这就更加验证了他被未知敌人戏耍了的真实性。 妙果见过这个东西,点点头:“您试着联系过师父,却总是没有回音。今日师父突然就自己出现了,他说我身体里的碎片不仅不会对我造成伤害,还能,能……” 她磕巴一下,沈钰安奇怪地看她一眼:“能怎么?” 指腹摩挲了一下鱼鳞的边缘,他听见小师妹说:“能帮师兄把妖力取出来。” “怎么取?”他来了兴趣,“师父找的法子啊,说来听听。” 让他看看老头离家出走后有了什么光荣功绩。 “……”真的听吗? 妙果跟他大眼瞪小眼,灯下看美人,美人沈钰安美的不像真人。 “师父说,”她眼睫毛颤啊颤,手抓着屏风,半个身子都躲在后面,鼓足勇气,超小声道:“说要师兄教我双修。” 说完她就整个缩到屏风后面了。 沈钰安怀疑自己听错了:“……教你什么?” 老混鱼简直为老不尊,下流。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法……还让他教?得考虑考虑他会不会再教吧? 到现在为止某方面经验为零的沈钰安踌躇着,他绕过屏风,看见妙果正将脸埋进手臂里,露出来的耳朵红艳艳的。 这是预备自己把自己烧熟。 视线转了转,他瞥见枕头下露出的书册一角。 “……” 妙果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没注意到他走过来了。 沈钰安坐在床边,抽出了那本书。 原来是本避火图。 订线的地方能摸到动物的齿痕,好险没把书咬个对穿,找来这东西的是谁不言而喻。 沈钰安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妙果,本来他想问问自己以前有没有对妙果做过这种事,如果做过了还是没用的话,就证明河伯是错的。 那么在记忆恢复之前他绝不会在妙果面前暴露自己这方面的空白。 但目前来看,他们俩真的就,什么也没有啊。 妙果还在装作自己不存在呢。他看着有点好笑,心里像是被小猫咪的爪垫踩了几下。 胆子这么小,书都没往后翻几页,还敢给自己做思想工作说要学房中术。 她该不会是……等等,他又想起她铺床时两个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的枕头。心里有些忐忑,升起一个念头。 他们不会是,在相爱吧?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种。 所以他没失忆之前允许她睡在他身边,所以她知道要学夫妻之事的第一反应是害羞而不是逃跑。 “……” 沈钰安突然就觉得手里的图有千斤重了。 他,那他要是拒绝她,岂不是伤了爱侣的心?他会在不清不楚的时候背上负心汉的罪名! ……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事。 妙果感觉安静了好久,室内突然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离她还不远,脑子一僵,她迅速抬头。 “轰隆——”一下,她真的要熟了。 因为画师毫无技术可言,颇为伤眼,沈钰安便翻得很快,一会儿功夫就翻了大半本。 见妙果终于抬头,他拿捏着伴侣的身份和语气,抽空安抚道:“不要急,待我学习一下,再慢慢教你。” 妙果已经是个绝望的行尸走肉:“……今晚教么?” 能不能再,准备准备?她其实打算准备十天半个月再…… 沈钰安却误解了,他看一眼天色,确实是不够用了。 地方也很简陋,冷冰冰的,水平绝对不是他为伴侣准备的爱巢。 书一合上,他温和道:“是我疏忽了,咱们先去购置一套舒适的宅子再说。” 妙果:“……师兄,这件事跟宅子也许没什么关系。” 沈钰安根本不听。 他不仅买宅子,他还在城中重金订了一套婚服,预备凤冠霞帔地搞个洞房花烛夜。 “师兄没觉得自己是蛇妖之前,居然是个这么讲究的君子。” 妙果在小皇后的来仪殿蹲墙角,她被沈钰安弄得很紧张,原本她觉得为了报答师兄,也是为了解决眼下困境,与师兄修一下子也没什么。 但沈钰安完全不这么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分明前两天还不记得不认得,现在却将婚书都送到妙果手里了,他没按着传统婚书的样式写,只短短几行。 “今请天地为媒,婚书为证,上表天庭,下鸣地府。青州骅县无双镇沈钰安,求娶同州同县同镇杜妙果。结此良缘,生死不离。若负佳人,身死魂消,天地无存。” 妙果迟迟未签自己的名字,她将婚书攥着,跑出来冷静冷静。 红毛狐狸也看见婚书了,心里还颇有几分惊讶:“他后来那几年那个欠收拾的模样,我还真不知他心里这般看重婚姻大事呢。” 谁说不是呢? 妙果时不时的就看一看婚书,眉头忧愁的皱着,红毛狐狸问她纠结什么,与沈钰安做真正的夫妻不是也很好吗? “我不是犹豫这个,是觉得婚书这样写……是不是对师兄太不公平啦?” “什么意思?”红毛狐狸就没见过婚书讲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妖族结为伴侣并没有人间的繁杂仪式,两心相悦便同拜天地,然后幕天席地想怎么滚便怎么滚。它们的承诺是不会说出来也不会写出来的,都体现在相伴余生的每一个行动里。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3节 小皇后又在到处找妙果,她将婚书收在小荷包里,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晚上回去再说吧。” 孟莺缩在司橓怀中哭了一晚上,天不亮就开始发热,病歪歪地躺了两日。精神头好了一点又能找妙果了。 她臂弯里抱着之前在孟府没带进宫的布老虎,还有一只手就拖着一个柔软的枕头到处走。 “娘娘睡好了吗?头还疼不疼?” 妙果今日穿深绿色的裙子,衬得她皮肤更白,腰身一束,长靴贴着小腿,又好看又英气,孟莺很羡慕她的衣裳,这样的裙子跑起来都不会摔跤哎。 可惜嬷嬷不会同意的。 “不疼啦,但夫君哥哥说不让我出去,再睡两天。” 妙果赞同,意思是再养两天病。 孟莺拉着妙果,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玩儿布偶,她给妙果介绍她的小老虎朋友,睫毛很长,卷翘浓密,笑起来很明艳,没有心事的样子。 妙果陪她玩儿,看她正高兴,就试探地问:“娘娘,你不喜欢小兔子吗?” 孟莺很快接话:“喜欢呀。小小的,不咬人的。” “那娘娘认识悦安公主吗?她以前欺负过你?”不怕兔子,就只能是怕人,不然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孟莺先是疑惑:“悦安?” 好像无法把这个名字和熟悉的面容对上号。 没有要哭的迹象,妙果才替她回忆了一下:“右边眼睛下面有一颗泪痣的女孩儿,您记得吗?” 孟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捂着嘴,好像怕惊动什么:“悦安姐姐。” 妙果生怕她又哭起来,但孟莺却没哭,她喊了一声,就从妙果面对面的地方爬到了她怀里,还不忘拖着自己的布老虎。 妙果把她抱着,问她怎么了。 孟莺搂着她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很小声地道:“悦安姐姐被兔子吃掉了。 “很大的兔子,啃断了她的脖子。” “……” 妙果的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孟莺在妙果耳边说完话,她就好像忘了这回事,又捏着布老虎的耳朵嘀嘀咕咕。 “莺莺喜不喜欢夫君哥哥?要不要跟夫君哥哥一辈子在一起?” “莺莺喜欢夫君哥哥,夫君哥哥不喜欢莺莺。” “……”妙果放松肩膀,揉了揉她的头。 下午的时间,嬷嬷带着小皇后在走天祭的流程礼仪,教她怎么捧祭品,教她上了祈神台要怎么磕头。 孟莺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就总是记不住,教不会。 妙果看了一会儿,她听见外面说悦安公主来了,想见小皇后,亲自向她道歉。 但是司橓早就授意不许她再来吓唬皇嫂,宫人没敢放她进来。 “本宫又不知一只兔子就能吓到皇嫂!她以前也没这么胆小啊!” 悦安手里还提着一个笼子,里面正是一只安静纯白的小兔子。 宫人为难地拦着她,她进不去,只好气哼哼地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走了。 “……一点也看不出来有问题啊。” 妙果趴在墙头看着悦安走远,妙杏坐在墙上,她也看着悦安的方向。 “也许小皇后说的并不是这个时间的悦安公主呢?京城现在处处是古怪,咱们拿不准谁是谁的。” “有道理。”妙果松手从墙头下去。 “天色不早了,师兄叮嘱今日早些回去,咱们走吧。” 第77章 77.痴兔(十三) 沈钰安在京中一条还算安静的巷子里买了一间宅院,巷子里的人家多栽种桂树,每逢金桂开时飘香十里,由此得名桂花巷。 小院坐北朝南,采光很好,主屋与偏房厨房俱全,收拾得很干净,沈钰安自己在屋檐下坐着整理找到的阵法图册,两个傀儡忙里忙外,挂红绸,换喜烛,有模有样的。 妙果回来时先谨慎地迈进一只脚,一抬头又被这满院子的红给她吓得缩回去了。 沈钰安察觉她的动静,出声喊她:“怎么不进来?” 妙果这才跨进院门,她一眼看过去,愣住了。 无他,只是因为沈钰安将头发披散下来了。 他换上了红色婚服,看过来的眼神温和平静,此时正是暮色天光,他在夕阳下的轮廓温柔熟悉得让人想要落泪。 “师兄……” 沈钰安扯着自己的一缕墨发,可能是不太习惯,他有点无奈道:“虽然我还没想起来,但是你好像更喜欢我这样……我想让你嫁给我的时候,心里是没有隔阂的。” 失忆不是他想的,一开始他也不是故意对妙果冷淡,假如妙果因此对他心生不喜,恢复了记忆的他应该会极为懊恼吧。 所以他对着镜子琢磨很久,才找到一个不会显得很凶的漂亮模样出来等她回来。她看了欢喜,也许就不计较了。 妙果慢慢走近,心里慢慢地有些酸胀,她轻声说:“师兄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的。” 沈钰安坐着,她就蹲下来,将拿了一天的婚书放在他手心。 “……何意?”沈钰安的手紧了紧。 她是又不愿意了吗? 妙果的手搭在他的手上,安抚地摸了摸:“打开看看呀,师兄。” “……” 沈钰安翻开大红色的婚书,红纸黑字,除了他所写的内容,一行娟秀工整的小字紧随其后。 “……若负佳人,身死魂消,天地无存。 若佳人负卿,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最下面与他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写的是妙果的名字。 好好的婚书,愣是让俩人弄成了生死状。 “你……”他想说婚书其实也没有很郑重,因为天庭地府,根本没几个神神鬼鬼了。这么写其实更多是出于他的一种私心,叫妙果知道他即便失忆了,也不是个不负责任的男子。 里面并没有很深的感情。 但他被妙果轻轻抵住双唇。 “师兄先听我说吧。” 妙果有些紧张,她不敢看这样的沈钰安,太熟悉,太心动,总是让她觉得很近又很远。 “我,我家中并无百亩良田,也无家财万贯……家人也不要我了,所以算得无牵无挂,只身一人。” 她的睫毛颤抖得厉害,手也因为紧张变凉了,可话却没说完。 “我并不漂亮……也不够优秀,比不上师兄万分之一,”她磕磕巴巴,“可是我,我是心悦师兄的,原本我没想以帮师兄一事要挟您娶我……但是,您是重礼节的君子。我私心趁着您记忆没有恢复,想要同您做夫妻。” 所以等师兄记忆恢复,会不会觉得她自私浪荡,会因为他自己养出一个和厌恶的普通凡人没有区别的小师妹而后悔吗? 她眼眶有些发红:“我所求不多,只求您恢复记忆以后,不要赶我走。不想做夫妻可以写休书,我只做您的师妹好不好?” “……”鼓起勇气说完了话,妙果低着头等沈钰安的答复。 他半天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时间越久,就越难堪。 也是,这时候的沈钰安同她是没有情分可言的,这样一场正式的成亲仪式不过是他愿意负责,是处于他的道德……她跑来说些可笑的真心,对他而言根本是一种负累。 她本可以窃喜着做沈夫人,师兄的婚书诚恳真切,给足承诺与重视,但让她只能拿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去回应才不觉得辜负的是师兄自己,无论是五年后他的陪伴教导,还是此时他的尊重珍视。 胡思乱想了不知多久,头顶传来一声叹息。 有人摸到她的下颔,不费什么力气就抬起来了。 温热的指腹从她湿润的眼睫擦过,她睁开眼睛,沈钰安用一种有点温柔无奈的眼神和她对视,最后一缕夕阳从侧面照射过来,他的眼像黑曜石里藏了一束光。 “我以前从没说过爱你?”他声音很低,好像在哄她,“那是我的不是,叫你心里这么忐忑不安。” 少女痴痴的自白之语,叫人心生怜惜。 这个少女怎么回事呢?让她待在身边,是利用,还是单纯无聊?可事实是,她牵动他的心,也许是身体心动过的感觉作祟,也许不是。 总之他再冷漠的心肠被她这样莽撞冒失捧到面前的天真又甜蜜的真心给融化了。 天地之大,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像妙果一样,把他当成家。他是孤独的怪物,需要这份依赖,甚至希望成为她全部的依赖。 “不要把自己想的这么不好,不管是五年后的我,还是现在的我,”他不知道为什么五年后的他不说出口,但此刻,妙果的眼泪确实让他的心惶恐又窒闷,“我一定会爱上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他捧着妙果的脸颊,手指慢慢地抚上她的唇角,他的视线也随之落在此处。 “不要哭,我觉得你很好,好到……回到五年前,我还是会爱你一次。” 最后的话音淹没在相交的唇齿之间。 沈钰安的亲吻很温柔,他轻轻印在妙果唇上,等她适应了才轻轻含住她的唇肉舔舐,妙果小猫一样哼哼,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因为妙果蹲着容易腿麻,他索性往下捞着她的腰将人扣紧在怀里,再顺势将人压到了屋檐下的木质地板上,妙果因为位置的变化小声惊呼,他就捧着她的后脑勺探入她的口中。 唇舌交缠,茶香和花香混在一起,越来越紧,越来越深,他初时生涩,但很快就将妙果撩拨得无力招架,热意叫人头晕眼花,面红耳赤。 归巢的倦鸟羞于开口,只有风吹动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妙果晕晕乎乎不知多久,才终于从师兄禁锢的一小片天地里呼吸到新鲜空气,她素来不上口脂的唇被品尝得嫣红水润,沈钰安撑着地,手指擦过二人分离时黏连出来的银丝,又低头在她唇上补了一口。 然后随手将一个印章一样的东西塞进妙果的手心里。 “起来换衣吃饭,再拜堂洞房。” 他的嗓子喑哑,妙果的伤感被他一通亲密纠缠全部都给缠没了,匆匆捂脸爬起来跑进屋里,也没顾得上看手里的东西。 真的,感觉人要熟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4节 拜堂的流程不会长,费时间的是换衣。 妙杏和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红毛狐狸指导她穿喜服,头发也要重新梳。 “我真是高兴,果子终于找到自己的良人啦。”给妹妹戴上金闪闪的头饰,妙杏坐在她身后一点一点梳着妙果的发尾。 红毛狐狸看的真切,她藏在袖中的手臂已经恢复木头原本的颜色了。 它趴在妙果的膝盖边上,懒洋洋地晃动尾巴。 “沈家小子算什么良人?个心眼贼小的混账小子。” 妙杏抿嘴笑:“你是偏见,我看沈先生是真心的,以后妙果一定会幸福的。” “好吧好吧,你说是就是。” 红毛狐狸竖起尾巴投降,它眼皮子一掀,妙果紧张得握紧手心:“怎么办呀,我还不会……那日的书被师兄没收了,要是,要是不成功怎么办……” 它服了。 “哎呦,别紧张啦,你师兄是学过心法的,就是实践不行,一次不成多试两次嘛,都是自家夫妻,客气什么?” 话糙理不糙,妙果红着脸皮受教了。 她从小荷包里掏出那个印章,白玉制的,只有食指长短,底部印着沈钰安的名字,和一个小小的类似花朵的印记。 “沈家的私印,以前沈家做生意少不得要在契纸上印下这个标记,不过现在嘛,沈家小子也就去钱庄取钱用得上了。”红毛狐狸勉强满意了。 “沈先生这是将全部身家都叫给果子了呀。”妙杏捂着嘴惊讶道,“不过我听说,大户人家确实都是妻子管钱的。” “管钱?”妙果将东西双手捧着,突然富裕,很是不适应,“我还欠着师兄银子呢,不好再支师兄的花销吧?” 感情再好的夫妻,只花一方的钱,心里也总是无端矮一截。即便沈钰安不在意,妙果却不能免俗这种心理。 “这有什么的,他愿意给你的话 ,你若管着钱他不晓得多高兴。”红毛狐狸不以为意。 妙杏开导她:“你心里过不去,就平常节俭些花费,钱庄里的钱就留着应急。” 妙果趴到姐姐的怀里蹭她,“你说我去坑骗蔺游能不能尽早把钱还上,他比较傻,挺好骗的,我就给他卖符纸,来钱肯定快。” 妙杏抱着她,手指梳着她的头发,笑着说其实可以试试。 二人成亲不拜高堂,只跪天地,起身再夫妻对拜,观礼的只有一狐一鬼,并桌上一盆小人参精。 无须陪宾客宴饮,沈钰安便自己牵着妙果入洞房。 灯火掩映,盖头掀开后,露出妙果的脸,她上了很浅的妆容,看不出差别,但显得气色好了很多。 沈钰安贴着她的脸研究了一会,长久的凝视,而后将她唇上一层口脂给揉花了。 妙果还懵懵地不知道他笑什么,疑惑的看着他。 实在是太可爱,沈钰安将人压在怀里又结结实实亲了好一会儿,直到揉花的口脂一点不剩,他才在妙果耳边气息沉沉地笑:“我才知道这胭脂为何嗅起来是香甜的,原来是这层妙用。” 妙果默默抬手要捂脸,沈钰安由着她,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腰封。 衣服一件一件落地,龙凤缠绕的喜烛燃烧过半,正是洞房花烛的良辰。 妙果闭着眼睛,颤抖得更厉害了。 不过事实证明理论丰富和实践经验是两码事,两人卡在开头便卡了半天,因为妙果疼,沈钰安便忍着没动,额头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游刃有余不起来了。 “没关系的……师兄,我不怕疼。”妙果双手抱着沈钰安的脖子,被师兄身上好闻的味道蛊惑,没忍住轻轻咬了一口他的锁骨。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将脸埋在他胸前到处舔咬,昏头昏脑的小醉猫一样。 沈钰安看着这个不帮忙还到处点火的家伙,实在是忍无可忍:“疼了咬我。” “呃……等等等等……”妙果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与师兄炽热的一部分紧密相连之后,她的后背也灼热起来。 沈钰安堪堪停下,难耐地咬住她的脖子,缓解发了疯的欲望。热得发烫的气息扑在她颈窝里,缠得人理智昏聩。 “怎么了?” 因为二人灵力的交互,妙果感受着背后的碎片,尝试将它们化作灵流转移到手上,居然真的成功了。 “师兄将手递给我……” 沈钰安闭着眼很重地喘了口气,将手上的手套撕咬下来,和妙果的手十指相扣。紧紧地。 控制不住吞噬本能的手在碰到妙果后像失去了爪牙的猫,蛇妖的力量被妙果尽数吸走,存在了碎片中。 这期间沈钰安一直在背双修心法,他自己背,还趴在妙果耳边逼着她也听一耳朵。 等碎片重新安安分分回到原位,妙果如释重负,她推了推一直压在身上的师兄,高兴道:“师兄,成啦!” 一直没闹她的男子睁开眼,重复道:“是啊,成了。” 那就可以继续了。 “师兄?不是……” 他实在是忍不了一点。沈钰安这么想着,捧着妙果的脸细细亲吻,他低声哄她。 “妙果……咱们教完好不好?跟我念心法……” 第78章 78.痴兔(十四) 火灵根真的很烫。 这是妙果被折腾得热汗淋漓,精神涣散时最后的想法。 前半夜的教学吃力但能忍,后半夜……沈钰安想起来了。 他掐着掌下的细腰,将妙果翻到了上面,哄着妙果自己试试。 “不是说心悦师兄?现在你可以尽情地占有我啊。” 沈钰安的手指揉着妙果的耳朵,含笑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蛊惑暧昧……他才像是狐狸精呢。 妙果没办法直视他的手指,恶从胆边生,扑过去咬他鼓动的喉结,果然听到一声闷哼。 沈钰安还没怎么,妙果自己便没什么力气地往后退。 “不太舒服……” 但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后背,妙果骤然叫出声,撑在师兄坚韧腹肌上的手挠出几道痕迹。 沈钰安不满意他们之间的距离,将她压下来,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才满足。 “为了报答小师妹的大恩,师兄不尽心尽力怎么行呢?” 被他翻来覆去地舔舐轻咬,妙果越发招架不住了。 报恩自然是头等大事,所以被衾翻浪,红烛燃尽,屋里的动静天明方歇。 为什么都是新手,师兄还能突然升级? 妙果带着这个问题睡到日上三竿,一睁眼自己是泡在沐浴的大桶里的。 沈钰安倒没跟进来折腾她,只是挑了个高腿凳过来,怀里捧着装满药草的小竹筐,坐在浴桶旁往水中放草药。 “醒了?还疼不疼?”他衣衫整齐,容光焕发,再正经端庄不过的样子。 妙果悄悄把自己往水里藏了藏,青天白日的,她有些害羞。 “不疼了……”一开口,嗓音低哑的成了她,妙果赶紧捞起一片叶子转移话题:“师兄,这是什么?” “安神草,还有其他一些滋补的药材,泡一泡解乏。” 沈钰安撩起自己的衣袖,将右手探进水中撩拨两下,他白皙的皮肤泡热水就容易泛红,还是淡淡的粉红,水珠顺着指节滑落……妙果觉得自己脑袋不干净了,看着师兄的手就能看得口干舌燥。 她将头扭过去,下一刻,引发无数遐想的手就捏住她的脸转回来,沈钰安的头发滑进水里,随着水波晃动粘在了雪白的皮肤上。 他并不在意,妖力没有了,他却仍然像是缠人的蛇,兀自呢喃着。 “在想什么?看着我不好吗?” 缠绵的轻吻,沈钰安的宽袖也泡进水里,布料吸饱了水,妙果抢救不及时,心里抽空想他还不如什么也不穿地也泡进来呢。 好像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沈钰安的手往下勾住她的腰,将人捞出来了。 妙果受惊地手脚并用抱住他,这下他是真的湿透了。 “师兄……你……”快给她找个毯子啊! 沈钰安展开袖子把人藏进怀里。 “……不急。” 托了他火灵根的福,怎么折腾妙果都不会受凉。 又是色令智昏的一天过去,妙果试图从师兄怀里爬出来,沈钰安身体力行表示根本不可能。 妹妹和沈先生终于结为夫妻,妙杏悬着的心可算能放下了。 虽说做师兄妹也很好,但在妙杏的观念里,他们成为亲密无间的夫妻自然是最好的。 “妙杏,去做一些你想做的事吧。”红毛狐狸轻轻扫动着尾巴建议。 妙杏于是认真想了想自己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蔺游公子似乎是希望我能陪陪他,那我就去看看他吧,虽然他这会儿还不认识我。” 蔺游一早来了刑部衙门处理文书,他很认真,没有察觉身边不远不近有个女鬼一直跟着他发呆。 中午匆匆扒了两口饭,范小侯在狱中鬼哭狼嚎,反口不承认之前招供过的私产,他便领了命去继续审问,看着斯斯文文,范小侯的血溅到他身上,他皱着眉头嘀咕:母亲又该念叨了。 洗干净一身的血腥气,下午的蔺游继续开始处理文书。 国公夫人总是催促,所以蔺游没办法像沈钰安一样连夜处理工作,最后收拾了一下书案,他活动一下手脚,大步流星往外走。 浑然不觉自己旁边飘着只女鬼看一天了。 红毛狐狸趴在房顶闭目养神,目送妙杏跟着蔺游飘远。 蔺游坐马车回去的路上,想到母亲近来胃口不好,就吩咐车夫在周记糕点铺子停一下,他预备买些梅子糕。 一推开马车门,正瞧见穿着常服的裴子恒。 他手里提着一包糕点,呆呆地站在路边,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裴师兄!你今日下值好早!” 蔺游与他打招呼,都走到他面前了,裴子恒才结束了神游天外的状态,心不在焉道:“啊,今日没什么事,就早早走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5节 蔺游没有心眼子,感叹道:“原来中书省真的这么清闲,刑部一堆繁杂事务,每日做不完。难怪母亲还说叫我也调职去中书省,生怕我累倒。” 裴子恒抿着唇看他一眼,没跟他继续这个话题,问他怎么还不回去。 蔺游才恍然:“哦,我来为母亲买梅子糕呢。最近总是恍惚,好多事都觉得已经做过了,但其实又没做。” 他吩咐小厮去买糕,自己站着同裴子恒说话:“裴师兄也爱吃这家糕点?手艺是很不错,酸酸甜甜的,听其他妹妹说这是她们贵女中一致好评的小零嘴了。” 裴子恒摇头:“我不嗜甜,这并非……” 话说了一半,他又不说话了,蔺游很奇怪,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 裴子恒就这么僵了一会儿,他问:“京中贵女一致好评……是真的吗?” “啊,她们说是,那应该是吧,”蔺游不确定道,“女孩子么,就爱些酸甜的。” 裴子恒点点头,与他告辞走了。 小厮拎着热乎乎的糕点回来,“少爷,买好了,咱老夫人爱吃的梅子糕。” 妙杏看看蔺游,又看看渐渐走远的裴子恒,她慢慢朝着裴子恒飘了过去。 她有些在意,妹妹说裴大人的夫人和悦安公主长得很像,那他和悦安公主认识吗? 蔺游转身要上马车,小厮却在地上捡起来一个深蓝色香囊,做工精致,绣着兰花。 “少爷!您的香囊掉了!”他殷切地捡起来拍了拍,双手递给蔺游。 “香囊?”蔺游下意识一摸腰间,“傻小子,我今日穿官服,没佩香囊啊。” 但他还是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熟,在裴师兄身上见到过,他还挺珍惜这个香囊的样子。 蔺游再抬头一看,茫茫人海,哪里还有他裴师兄的影子? 将糕点塞给小厮,他道:“你们先回去,在母亲那里为我说两句好听的啊!我很快就回了。” 小厮拉不住他,蔺游很快跑没影了。 妙杏跟着裴子恒,一路走到了一处稍显破旧的宅子。 风光霁月的裴子恒,其实是落魄勋贵家里最后的希望,因为傍不上蔺国公和郑英公等家大业大的大勋贵家族,又自持身份高贵不愿与真才实学考功名的官员为伍,所以裴家不尴不尬地被孤立,逐渐没落了。 家中子孙一代不如一代,文不成武不就,说是烂泥扶不上墙也不为过。败家败到最后,只剩下一间祖宅。 到裴子恒这一脉就剩下他一个没长歪的好苗子。他不觉得自己祖上那点传了不晓得多少代的小功劳有多么了不起,踏踏实实读书,参加了科举,与沈钰安同年考中榜眼。 说是腐烂的淤泥中开出一朵纯净的莲花一点也不为过。 妙杏不知道这些,只是看裴子恒家没有像孟府那样多的仆人,心里有点诧异。她还不知道能住大宅子的并不一定都是有钱人,也可能是死撑最后一口气的所谓“体面人”。 就好比,裴子恒的母亲。 “说了不要这个!这菜全部混在一起,都是贱民才这么吃!咱们家可不是小门小户的!你不会做自去酒楼为我买回来就是……” 然后是一阵陶瓷摔碎的声音,汤水饭菜混着碎陶落在地上,裴子恒停住脚步,差一点就要踩上那四处流淌的汤汁了。 他的母亲,穿着京中时兴的贵妇春衫,指甲染着蔻丹,脸上扑了很多粉,遮住她因为焦虑和暴躁而失眠导致的憔悴。 裴子恒的俸禄不算多,除了日常花销就是给母亲买衣服胭脂和首饰。 被骂的是个老仆妇,不会说话,整个裴府如今只有她和她的孙女在做活,主要伺候裴夫人。 裴子恒不爱笑,但他对老仆妇态度很礼貌,递过去一个荷包:“那就请翠丫去一趟聚饕楼买菜回来吧,我这月的俸禄已经发了,不必与人家赊账了。” 老仆妇拿着钱走了,裴夫人坐着,欣赏自己的指甲,并不关心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做什么。 裴子恒走过去扶她:“母亲别在这里坐着了,回去等翠丫将饭菜带回来吧。儿子今日给您带了糕点。” 裴夫人不许他碰自己,也不要糕点,指着裴子恒骂了一通,无非是说他多么狼心狗肺,怎么不早早叫她死了,如今这般活着叫人看笑话。 裴子恒垂着眼睫全盘接收,等裴夫人骂够了,自己回房间去了,他才听到很尴尬的一声喊:“裴师兄。” 裴子恒转身,蔺游手里捏着一个香囊,神色慌张得好像他才是那个窘迫的人。 第79章 79.痴兔(十五) “家中简陋,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还望见谅。” 淡淡的热气升腾,裴子恒自己去烧了水,才让蔺游不至于一杯热茶也没有。 “不妨事的,我喝口水就走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 说完这话,蔺游都想咬舌头了,他为什么张口闭口与裴师兄提及母亲啊! 还好裴子恒没什么反应,他“嗯”了一声,拿起了蔺游给他送回来的香囊。 “丢哪里了?我竟然不曾察觉,多亏你,蔺游。” 转移话题,这他在行,蔺游道:“点心铺子那里掉的,我见裴师兄之前戴过两回,保存的这么好,一定是很心爱的人送的吧。” “心爱的人?”裴子恒嘴角勾了一下,实在笑不出来,“应该是我母亲做的,醒来时就放在枕边了。” “啊……” 裴夫人说起来也是很惨,父亲虽然是个小官,但裴家没落,两家谁也没好过谁,于是就顺着儿女的意思结为亲家。 好景不长,裴子恒的父亲沉迷赌钱,将最后一点家底输个精光,全靠裴夫人的娘家接济,但他管不住自己的手。 越赌越输,越输越赌,他自己喝酒回来路上醉倒了,因为皮相还不错,被染了花柳病的寡妇捡回去风流一夜,回来没多久他便因为染了脏病一命呜呼。 死的很丢人,简直难以启齿。 但最崩溃的是他欠下了许多债务,追债的人砸开了裴府的门,值钱东西全部搬走,两位老人也吓得病倒了。 府中下人跑的跑,散的散,裴夫人亲自照顾公婆,打理丈夫的丧事,夜里就关紧门窗搂着儿子瑟瑟发抖。 因为债没还完,追债的一直想绑了她卖到花楼里去,白天不好上门抢人,就夜里猛砸门窗。 最惊险的一次是他们闯进来,拉扯之间当着裴子恒的面撕开了他母亲的衣襟,裴夫人那种屈辱痛恨的眼神裴子恒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裴夫人的父亲辞了官,卖掉所有家产,将债给还完了。 他们离京回乡之前,裴夫人带着裴子恒给他们磕头送别,老人家心疼女儿,就对裴子恒说你以后一定要好好读书,孝敬你母亲。 裴子恒记下了。 所以后来无论原本温柔的母亲变得多么暴躁古怪,他都沉默着包容。 裴夫人没日没夜地绣衣裳养活裴子恒读书,直到儿子考上功名,压在心里的苦才促使她趁着儿子不在家时上了吊。 但突然折回来的裴子恒救了她,什么都依着她,好像要给她补回去那些没过上的好日子。只求她别再寻死。 裴夫人好像是因此憎恨上了儿子,变着法子为难裴子恒。 这些事蔺游都有所耳闻,因为京城是个瞒不住事儿的地方,人多,就没有秘密可言。 但他不知道裴夫人性格变得这么……刁钻。 沉默半晌,他不晓得说什么,裴子恒也不欲多提,谈起公事:“昌勇侯在陛下面前改了口风,直说范小侯丢尽了他们家的脸,目无法纪,请陛下依照律法处置。怎么,刑部还留着他一条命么?” “裴师兄说的哪里话,刑部虽然审问过程有些血腥,但总归是有分寸的。”蔺游放松肩膀,他喝了口茶,语气平静。 “郑英公最近在截胡范家的私盐生意,咱们的法子奏效了。他们内部破裂,此时留着范小侯的命,将人转移到天牢去,卖郑英公一个人情,他自然会更加卖力地为陛下解忧。” 裴子恒的手指敲打着自己的膝盖,眉宇之间也放松了点:“那便好,不枉费咱们等了那么久的时机。” 蔺游很骄傲:“还是沈师兄猜的准,盯住没脑子的,果然比与老狐狸斗智斗勇来的简单。” “嗯。”裴子恒心里不喜欢沈钰安,却没否认蔺游。 说了这一会儿话,老仆妇端着几份家常小炒上来了,裴子恒道:“若你不嫌弃,留下用了饭再走吧。” 蔺游心里并不介意,他夹了一筷子辣炒笋尖,诡异地咀嚼出几分熟悉。 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吃过这样简单淳朴的炒菜的。 那时候对面应该也坐了一位师兄……裴、沈师兄? 裴子恒看蔺游突然就静止不动了,疑惑道:“蔺游?” 谁知蔺游反应很大地吓掉了筷子,一边去摸筷子一边道:“失礼了失礼了……我没事。” 他只是想起来了!所以为什么他突然就又回到了五年前办案啊!他的妙杏姑娘呢? “什么是逆转阵法?便是将过去的事物再次重现,如果有人和事情与原本的轨迹发生了太大的偏离,记忆就会提前从阵法里挣脱出来。” 妙果坐在桌案边吃面,沈钰安给她湿漉漉的长发绞水。 夜风习习,这是妙果主动“占有“”他一下午才换来的温馨时刻——一起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所以师兄现在只是想起来后面发生的事,但修为却没回来吗?”她喝了一口汤,提问道。 “不错,按照原本的轨迹,我并未多一场婚礼,和一个热情的小师妹。” 用灵力烘干了头发,沈钰安将自己埋在妙果的后背,嗅到她身上的皂荚香和自带的花香。 背上贴上来好大一只师兄,妙果庆幸自己吃完了,不然非得整张脸压进碗里不可。 沈钰安不觉得自己重,他从后面将妙果搂住,手掌轻轻按在妙果的腹部,轻言细语地问:“吃饱了?” 吃饱了,哪里都吃饱了。 再不是纯真少女的妙果将他的手拉下来,郑重道:“师兄,眼下这种情况实在太危险了,咱们还是要破了别人的阵法才是。” “你说的对。”沈钰安的鼻尖在她耳边蹭了蹭,“不过还有一件事,我比较在意。” “什么?”妙果动了动脖子躲他,“有些痒,师兄别……哈哈,您在做什么。” 她被沈钰安掉了个方向,被迫双手双脚缠在师兄身上,沈钰安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大手分别握着她的腰身和后颈。 “带你去看看识海,我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这件事早就该办,突发意外才耽误了许久。 “好吧,怎么去呢?” 说起来很玄妙,妙果闭上双眼,她察觉自己脑袋里多了一团火红色的光团,毛绒绒的过分可爱,她想过去碰一碰,却发现能动的也只是一团浅绿色的光团。 两团光追逐着,在刹那间闯进一片金灿灿的夕阳暮色里。 妙果挂在师兄身上,她从沈钰安背上跳下来,弯腰拂过越来越饱满的麦穗。 “原来是在这里,我的识海真好啊,这么多的粮食,就不会挨饿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6节 沈钰安目光追随着她,慢慢挪近半步,才转移目光打量这片久违的地方。 依然寂寥广阔,生机勃勃,除了他们两个,再找不到第二个影子。 妙果在他打量的时候牵住他的手,拉着他走了两步,站定。 自己又绕着沈钰安走了两圈,抱着手臂观察:“就是这个角度,嗯,这么看真的是师兄啊。” 沈钰安任由她折腾,只是很难忍受她放开自己的手和渐渐拉远的距离,他克制着,笑问:“上次就是在这里见到我的?” 妙果点点头:“是呀,不过您在找猫,不是同我说话。” 找猫做什么?沈钰安从小到大不讨任何动物喜欢,猫咪尤甚,不仅不喜欢他,看见了还要凑上来呲牙哈气。 他与妙果说了,妙果跑过来抱他的胳膊安慰:“没关系,那咱们躲得远一点。” 沈钰安趁机与她十指相扣:“嗯。” 因为在识海查看了,没有任何异常,二人退出去,妙果睁眼,耳边有一声叹息与师兄的话重叠在一起,听不真切。 “阵眼应该就在长青山,不过会很难找。一棵草,一粒石子,都有可能是阵法的阵眼。” 妙果注意力被拉过去,“那怎么办呢?” 总不能烧山,那样会被官府抓起来判刑吧? 沈钰安揉了揉她的脸,眼睛弯出弧度:“那就抓住知道阵眼的东西不就好了?它已经在你身边出现很多次了。” 他在妙果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妙果吃惊地睁大眼睛。 “悦安她……” “妙杏姑娘、妙杏姑娘……”蔺游在墙根底下叫唤,妙杏无奈地穿墙从裴府出来。 自从用膳时候蔺游想起了后来的记忆,这厮就一直在旁敲侧击地问裴子恒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但又很厉害的人。 就差直言不讳说裴师兄你身边有没有妖魔鬼怪啊,要不怎么能后来对他这么狠心呢? 裴子恒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妙杏怕裴子恒也突然恢复记忆扰乱事情发展,只好现身在蔺游眼前,叫他莫再多言。 蔺游立刻就闭嘴了,但弊端是:他不愿意回府了。 因为妙杏说要看看裴子恒身边有没有异常,他便自告奋勇说要保护她。 妙杏:“……”我好歹是个有攻击力的怨鬼。 赶不走就算了,妙杏要去裴子恒房中盯着他还结结巴巴不同意,说什么虽然裴师兄风姿卓越但他已经是有妇之夫比不上自己冰清玉洁云云。 妙杏郁闷:“……蔺先生,人鬼殊途,我不会对裴大人做什么的。” 第80章 80.痴兔(十六) 蔺游见到她了才松了口气,被她的话说的面红耳赤。 “不是啊,妙杏姑娘,我是想说,你吃不吃兔子,我抓住一只……” 妙杏随他的动作看向他的手,一只安安静静的小兔子被揪着耳朵提起来,月色下,它红色的眼睛闪动着冰冷的色泽。 “我不吃东西……” 不对,她告诉过蔺游自己不吃东西的! 蔺游的嘴开开合合,声音再响起来,却有一种不男不女的阴柔。 “不杀兔子,你怎么保持自己的力量啊?因为担心妹妹过得不好而留在人间的怨鬼,很快就会因为妹妹的幸福而消散了吧?” 妙杏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蔺游的面容扭曲模糊,一会儿变成女子,一会儿又是男子,它似乎拿不准自己到底该用什么面目示人,最后一撩袖子,妙杏被它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片虚无的黑,但空中漂浮着金色的梵文,光芒闪动映射在妙杏身上,带来难以忍受的刺痛感。 “啊!!!”妙杏捂着脸惨叫起来,但她无处可躲。 真正的蔺游也被关在此处,他不会被梵文所伤,眼见妙杏被丢进来,起初没认出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她。 鬼叫起来不会很好听,但蔺游愣是听出了熟悉的声色,他扑过来想捉住理智全无的妙杏,却根本碰不到她的身体。 不男不女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间里。 “杀了人,就能转化成厉鬼,你就可以多陪陪妹妹啦!这是我给你的机会,不用太感谢。报酬嘛,”它娇笑着,“我自会取走你妹妹的身体……” 蔺游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焦急喊妙杏:“妙杏姑娘!你如何了!我该怎么帮你……” 妙杏只听得见有人要对妙果不利,她跪在地上,怨气一时汹涌翻滚,却被遇强则强的金色光芒压制,不仅没能冲破这个牢笼,反而换来更剧烈的疼痛。 “啊!!!!”她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身形已经快要消融。 蔺游终于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了,妙杏此刻怕那些光。 来不及思索,他飞速解开自己的腰封,将官服外衫脱了下来,自己挡一边的光,另一边用衣服扯开遮住了,为妙杏辟出一块安全的地方。 他凑上来,被妙杏身上的怨气浸泡得很不舒服,浑然不觉妙杏此时的危险性,一直努力安抚她:“妙杏姑娘,这样有没有好些……你不要怕,我都挡住了,这便不会再伤你……” 妙杏的惨叫渐渐弱了,她躲在蔺游臂弯下,竭力收敛自己的怨气,不去伤害蔺游。 “多谢您……蔺先生。” 蔺游听到她开口了,总算是觉得放心了点,这就证明他的方法是有用的。 只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的心又沉下去。 妙杏却不知从哪里取出来一个木头小人,怨气拨动了其中暗藏的符咒。 同一时刻,闭目打坐的妙果猛地睁眼:“三姐出事了!” 旁边的沈钰安按住她:“不要自乱阵脚,暂时没事。” 裴子恒对于自己府外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但他从梦中醒来,对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喊了一声:“柔娘?” “……” 无人应答。 皱着眉走出卧房,他在一片如水的月色中看着略显荒芜的裴府,这是五年前未曾翻修过的裴府,一草一木都是他落魄时的见证。 老仆妇睡得深,翠丫又在裴夫人房间照顾,是以无人知晓裴子恒穿上衣服离开了裴府。 沈钰安夜里没再闹妙果,他修炼打坐,妙果拖着枕头被子卧在他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裴子恒提着灯笼推开沈钰安办公房间的门,张口便问坐在桌案边静止不动的傀儡沈钰安:“你做了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傀儡张开眼睛,所见所听都传到了沈钰安本人这边。 “什么叫我做了什么?” 裴子恒直言道:“柔娘去哪里了?我们为何又开始处理五年前的案子?” “今日你都做了什么?”傀儡避而不答。 裴子恒冷着脸看它一会儿,道:“与蔺游吃饭,聊了些公事,他给我送香囊。” 古怪的是,他分明记得香囊丢了就再没找回来的。 那就是了,裴子恒与蔺游都做了偏移原本轨道的事,所以两人的记忆都恢复了。一顿饭本来还不至于让裴子恒这么快恢复记忆,只怕蔺游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沈钰安不再分神应付裴子恒,他结束修炼。 妙果的头挨着他的腿,睡成一只香甜的小猫。 手指抚了抚她的脸颊,他声音低柔:“蔺游那边恐怕出事了,与我一起出去吗?” 被窝里的人缩了缩头,这是不愿意的意思。 沈钰安将人捞起来亲了一口,抱她去床上放好,自己披衣出去了。 他关上院门,趁着夜色朝裴府那边去。 院中小菜圃的篱笆里钻出一只小团阴影,蹦蹦跳跳,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廊檐下,它警觉地竖起耳朵,确认没有人折返回来,才化作一片流动的黑色墨汁一样的东西,蠕动着爬进了妙果睡觉的房间。 “真是碍眼的有情人,就让我来替你们分离好了。” 长长的触肢攀上红色的喜被,床上的人和被子很快一起不见了。 等那股气息消失在桂花巷,站在巷口月色下一动不动的沈钰安才不慌不忙地画出一个阵法,与此同时,被傀儡打晕带来的裴子恒也送到了。 傀儡单手扛着裴子恒,和沈钰安一起站在阵法范围里,阵法启动,人影全部消失。 妙果“醒来”时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一处石室,修葺平整的墙上安了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还不止一颗,所以她很轻易地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 石室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十分眼熟的阵法,她在师兄的手稿那里看见过一个残缺不全的版本。正是在鹿女的回忆中一眼不曾看全的,可将人与妖封在一起的阵法。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妙果假装不知道,她惊慌失措地裹着被子缩到墙角,左顾右盼道:“何方妖孽?居然敢抓我?我师兄不会放过你的!” 一边喊,她一边把自己当成抹布,试图把地上的阵法给擦掉。 遗憾的是,这血色纹路也不知道是什么涂上的,根本擦不掉。 妙果心里考虑着要不然她掏出双月给自己割破手指流点血试试呢?擦不掉总能给它破坏了吧? 没来得及将心里的想法实现,石室里就突然出现了一只诡异的……半人半兔。 不像蛇蛮和鹿女,她们都是上半身修出了人形,看久了觉得别有美感,眼前的兔妖独树一帜,它顶着肌肉喷张的前胸,套一件烟紫色的罗裙,魁梧别扭的男子身体,头颅却是一颗毛茸茸的兔子头。 “……你这样一点也不美观,真的。”妙果忍不住道。 “我自知这样不够美丽,”没想到兔妖很有觉悟,它摇身一变,化作裴少夫人的模样,捂着胸口娇娇弱弱地咳嗽,不男不女的声音都变成了女声,“悦安公主倒是生得貌美,就是性子不够惹男人怜惜,是以我吃了她,将这幅皮囊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妙果并不吃惊。今日在沈钰安的提点下,她才想起来悦安为何耳熟。 昭和六年,悦安公主出宫上香的路上被人牙子拐了,一直没找到人,蔺游去青阳镇的路上说过一嘴,但她当时忙着晕车想吐,就没过脑子。 孟莺说悦安姐姐被吃了,是因为她那天与悦安一起去的,这兔妖就用刚才那副尊容当她的面将悦安给啃食了。 所以活生生的悦安公主再出现,唤醒了小皇后的可怕回忆,才哭得大病一场。 “……”你真够造孽啊。 妙果动了动嘴皮子,这句话咽回去,问道:“所以这张皮你不想用了?就看上了我的?可我并不漂亮。” 这是蛇蛮认证的,她说过,小仙子清秀可爱,在人族里却不是顶顶美丽的,她很担心沈钰安会不会因此变心,毕竟人族最擅长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7节 “是,你不够漂亮,可为什么偏偏……”兔妖猛地出现在妙果的身前,掐住了妙果的下巴,捏得生疼,它那张偷来的美人面上露出一种十分疑惑不解的神情。 “为什么?为什么?主上他还是注意到了你?你不够美,也不够丰腴,他为什么看你?他从未这样看过我……” 什么主上?难道是未曾露面的魔修? 它很生气的变回了兔头,粉色的鼻子不停地耸动,兔牙泛着寒光,好像下一刻就要啃到妙果了。 妙果的骨头都快被它捏碎了,但也因此看见这兔子衣服之下没褪去的兔毛,掐着自己的手臂肌肉结实。 她艰难地开口:“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让我死得明白些……” 兔妖以为她要问主上的消息,龇牙道:“我不会透露任何主上的消息!” 谁知妙果很坚持:“你到底是公的母的?” 兔妖一愣,它烫手一样松开了妙果,拢紧了自己的领口,欲盖弥彰地掐着嗓子道:“我是女人。” 语气笃定,妙果差点就信了。 妙果捂着下巴,觉得它真是十分没有节操的一只妖:“你一只公兔子居然去偷看孟莺洗澡,你也太,太……” 兔妖站起来,阴恻恻地看了一会儿妙果:“我又不喜欢女子,看一看也没什么,何况那人类稚儿有什么值得我看的?” 妙果惊:“你……你你,你不喜欢女……” 所以兔妖不是真的和秀色可餐的裴大人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之事吧。 猜到她在想什么,兔妖的毛毛脸都黑了,它冷斥道:“我不曾与裴子恒有什么!人族随随便便,我却是为主上守身如玉的!” 第81章 81.痴兔(十七) “我什么都没问呢。” 妙果缩起来,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兔妖不欲多提,它单手拖住妙果的衣领,将她带到阵法正中央,声音很轻,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痴迷。 “这些都不重要,待我们合二为一,主上一直看着的人就会是我了。” 妙果试图劝说它:“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的主上不喜欢你,也许是单纯因为他不喜欢男子。” 兔妖似乎很愿意谈论它的“主上”,将妙果丢到地上,居高临下动着三瓣嘴:“我哪里做的不对?他喜欢女子,我便一直夺取人族女子的身体行走人间,无一不是貌美女子,可他还是不看我。” “但你本质上仍然是个男子呀,”妙果给它做思想工作,“你看,天意如此,你们又勉强不了彼此,是没办法做夫妻的。说不定你抢走我的身体,你的主上还是不喜欢呢?” 兔妖摸了摸自己过于明显的胸肌,它迟疑重复:“天意?天意……” “哪里是什么天意!天意为何将我生成男儿身!”它突然憎恶地笑了两声,恨恨道:“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是人族!便一直心仪人族女子!我为他做多少事,他都是看不见的……” 妙果被它提起来,抓住肩膀一阵摇晃:“你们人族女子哪里好?我恨极了人族!你们这个族类就不该留存于世间!” “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师兄说过,世间万物都有存在的理由和权利,你凭什么仇视人族?”妙果被它提着摇摇晃晃,趁机抬脚踢它。 兔妖单手就能掐住妙果的脖子,另一只手要去掰断她乱动的双腿。 妙果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让它无法得逞。 一条只有手臂长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兔妖的背后绕进它的衣袖搜寻。 兔妖满脑子都是它的悲戚爱情与愤恨,对此浑然不觉。 “凭什么?凭什么?凭人族杀我族群,你们明明业障满身,却偏偏没有天罚!若不是主上救我,我便也早早死了!你们人族又凭什么被偏爱至此!” 藤蔓已经勾住一个类似储存袋的东西,妙果控制着藤蔓将东西转移到自己的小荷包里,口中还与兔妖争论:“我亦不知所谓天道是如何规则,但人间讲究冤有头债有主,你窃取龙脉灵气,不是与你口中的业障满身没有区别了吗!” “……” 兔妖一愣,反而清醒过来,它将妙果放下,说话的调子慢下来,笑声惊悚得像是有利器在抓挠耳膜:“你,一个没用的人类修士,妄图从我这里套话。” 妙果皱着眉佯装镇定:“我已经被你抓住,只是想死得明白些。” “你想拖延时间,”兔妖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它道:“没有用的,你师兄赶不过来的,主上厌恶他,于是将他囚在城中。” “……你将你的主上描述得像个强抢人妇的恶霸。” 兔妖不再与妙果攀扯,它的身形消失了,声音却回荡在这个石室里。 它在唱启动阵法的词,妙果先是喊了两句:“喂,你真不打算放弃?其实我也有些微薄的爱而不得经验,与你说说也是可以的。” 兔妖不予理会,甚至加快了唱词。 “你自己不听的。” 妙果气定神闲坐下,摸出一块木头开始雕刻傀儡小人。 可是这悠闲的姿态惹恼了小心眼的兔妖,阵法中生出几条触肢,牢牢吸附住妙果的手腕脚腕和脖颈。 “人类修士,这过程很快,你的身体就会是我的了。当然你并不会一下子消失,也许直到我不要这具皮囊了,你才会彻底死去。” 妙果仰面躺在阵法中心,黑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石室顶部,好像已经被阵法影响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金色的梵文仍然静静漂浮在空中,黑色的空间却传来震动之感。 在地上坐着的男子想爬起来,一半身体已经动了,另一半却没跟上似得,他又跌回去。 “抱歉,妙杏姑娘,我没跟你说,摔得疼不疼?” 是蔺游。 妙杏却不在他怀中躲着了,蔺游自己开口,再发出来的居然是妙杏的声音:“我没事,只是有些没力气。” “那,那咱们先坐着吧。” 蔺游又安静下来,他左手握着妙杏附身用的木头小人。 妙杏告诉他,只要拿着这个木头小人,妙果一定会找来的,他不会死在这里。 黑色空间的震动越来越明显,突然,一点雪白的刀刃撕裂了黑暗,漂浮的金色字体开始黯淡。 妙果焦急的声音从撕裂的缝隙外传了进来:“三姐?你是不是在里面?” 因为妙杏十分虚弱,所以蔺游喊了一嗓子:“嫂夫人!我们就在这里!” “三姐再等等,我马上救你出来!” 刀刃转动,将缝隙撕裂得更大了。 妙果待在自己的小荷包里,手里捏着一个方块模样的法器,她用刀凿了半晌,终于将其掰成两半。 法器彻底破坏以后,蔺游跌出来,他仍然紧紧攥着木头小人。 妙果爬过去拍他的肩膀:“我三姐呢?” 谁知蔺游撑起来,右边的眼睛是纯黑色的,这只一点眼白也看不见的眼睛对着妙果,妙杏借蔺游的嘴安抚妹妹:“出了一点小意外,蔺先生就先将肉身借给我藏身,等我再休息休息就能出来啦。” 妙果后怕焦虑的情绪被迫按捺住了,因为她不可能与用着蔺游肉身的姐姐拥抱。 是以她用力握了一下蔺游的手腕,提刀起身:“姐姐好好休息,我出去剥了那兔子的皮。” 兔妖起先并未发觉不对,直到它布在墓道里的红线被触动了。 有人找到了它的藏身之处。 不过,那没什么大不了,它有主上给的法器傍身……在袖中摸索的手落了空,兔妖震惊地看向石室中安静许久的妙果。 一定是她!狡猾的人族修士! 它刮起一阵风,将妙果提起来掼在墙壁上,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你,你这个毛贼,你偷走了我的东西……快把东西还给我!” 妙果咧嘴道:“蠢货,有本事就拧断我的脖子。” 兔妖勃然大怒,手下毫不留情地施加力道,妙果的脖子发出断裂声时,它自己的腹部也一凉。 粘稠的血液顺着刀尖滴落,“滴答、滴答”,速度逐渐加快,流淌成一条细线。 鲜血涂掉了阵法的纹路,对妙果灵力压制的效用彻底消失。 脖子上也架上来一柄锋利短刀,本该被它掐死的妙果在它身后轻声道:“原来兔妖的血同鸡鸭什么的也差不多,毫无特殊的你,凭着一腔恨意,就想要灭了人族?” 兔妖的眼前都出现了重影,身体麻痹无法动弹,是刀中附带蛇妖的蛇毒起了作用,鲜红的血渐渐变成深紫色。 它艰难道:“你、你不傻……你在与我做戏……” 被掐断脖子的根本只是个傀儡!能活灵活现说话动作只是因为施术人与傀儡近在咫尺,气息混淆,所以它认错了! “我做了十六年的傻子,装作本性纯良再简单不过,”妙果转动手中的刀柄,兔妖的嘴里也开始渗血,她觉得不解气,刀身在兔妖的血肉里搅动,“你敢动我的家人朋友,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放过你啊?” 她说话时,兔妖悄悄催动主上借给它的魔气,阵法中的长出来的黑色触肢摇摇晃晃,却不愿意攻击妙果。 为什么…… 兔妖眼中的光都黯淡下去,是主上,主上不愿意伤她吗,所以它就可以去死…… “我的姐姐,我的师兄,还有狐狸,他们希望我善良,所以我做好人。可是我终究也是个人族,人族都有黑暗面的。” 妙果踩碎了触肢,说悄悄话一样。 “你先不用死,我师兄还有话问你。”脚步声越来越近,妙果抽回双月刀,丢了清洁术洗干净,又是干干净净的小仙子一个。 沈钰安用了隐匿符避开皇陵巡逻守卫,循着妙果的气息走进来时,就看见自己弱小善良的小师妹正跪坐在地上对蔺游嘘寒问暖。 蔺游半边身体散发着森森阴寒之气。 显然,他的身体里藏了个鬼。 沈钰安喊妙果一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没发现什么伤,才将目光转向蔺游。 蔺游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这具身体的操控权基本落在妙杏手中。所以没点修为就不要让鬼随便附身。 “……我来试试将你姐姐取出来吧。” 他为妙果整理一下耳边碎发,在蔺游身边蹲下,四目相对,他和妙杏已经心知肚明。 关于妙杏极力隐瞒的事到底是什么。 掰开蔺游的手,拿出妙杏附身的小木人,沈钰安将妙杏损伤严重的魂体收进其中,递给了妙果。 妙果小心翼翼地捧着姐姐,凝出一朵灵力睡莲,将妙杏放了进去。 “这样会好些吗?三姐你还能不能说话……” 妙杏回答她:“好多了,你将我收起来吧,眼下还要解决困境呢。”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8节 妙果于是将睡莲收进小荷包里放着了。 沈钰安查看了蔺游的身体状态,没有性命之忧,但免不了一场大病。 兔妖已经气若游丝,蛇毒不断侵蚀它的生命力,这是修为无法抵抗的,更何况它的修为并不算高。全靠法器和借来的魔气作乱。 查完了伤病号,沈钰安终于看向了这个形容诡异的兔妖,他似乎是难以忍受,挑了一下眉毛:“我以前常道裴子恒有眼疾,却不想是真的。” 这是找了个什么东西当夫人啊。 妙果在旁边嗯嗯点头,看兔妖要撑不住了,就给它输送了一些灵力吊着一口气受审。 沈钰安夸奖她:“做的不错,捅个半死又吊命,活阎王都是这样的。” 公报私仇的妙果被抓包:“……下次不会了。” 是兔子非要先招惹她的,她一向是个最护短的人。 沈钰安没有揪着不放,他并不喜欢以德报怨那一套,也不打算把妙果教成那样。 安抚地捏捏妙果的手,他道:“那么,就让我来搜魂看看,阵眼在哪里,你们是不是如我所想的那样吸取龙脉灵气的呢?” “不过在那之前,裴子恒,你真的不进来看看我到底做了什么?” 石室外人影晃动,一个人手里捏着灯笼柄,慢慢走了进来。 第82章 82.痴兔(终章·上) 兔妖的族群并不是在山中自行修炼的小妖部落,它以为的家其实不过是人类专门圈出来养殖兔子的小半个山头。 饲主将那块地方围起来,给兔群提供没有任何天敌的栖息环境和丰沛的食物,他以为自己饲养的是和鸡鸭一样的牲畜,到了自己需要的时候就卖掉兔子换钱。 隔三差五地卖掉两只兔子保证生活,饲主就这么慢慢地过了大半辈子,后来年纪大了,他需要很多钱看病买药,饲主的儿子请来一些年轻猎手,他们提着刀箭走进了兔圈。 这个由老人饲养着才延续庞大起来的族群几乎被屠杀殆尽,它们的皮毛血肉都被换成救命的汤药,送到了饲主的口中。 兔妖当时只有巴掌大,缩在自己拼命刨出的浅洞里,外面的杂草挡住了这个不完美的洞口,它才得以活着被一个男人捡走。 这个男人很奇怪,全身上下笼罩着浓郁发紫的烟雾,看不清脸,他随手将小兔子丢到了有些微薄灵气的地方,自己就在一棵老树底下开始睡觉。 深山老林里的岁月混沌流逝,待这男人再动起来的时候,兔妖已经有了粗陋的人形,它变得不好,成年男性的身体却顶着一颗奇怪的兔头,粉色的鼻头耸动,长长的兔耳朵时不时就要竖起来,上半身还有很多毛毛没有褪去。 “太割裂了,怎么丑成这个样子。”那个男人只评价了这么一句。 兔妖瑟缩地将耳朵贴在脑后。 但男人其实并不在意,他漫无目的地开始游荡,在灵气充裕的地方会多待一阵子,翻翻找找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兔妖就悄悄跟着他,从一开始隔着半个山头地跟,到后来全身上下被黑袍遮住亦步亦趋地跟。 它知道了这个男人是魔修,它在心里叫他魔王大人,嘴里一直喊的是主上。但其实男人对它一直是忽视的状态。 魔王大人从一处废弃的神邸里摸出一个落了灰的盒子,里面放着四四方方像是书册一样的板子,材质摸起来看起来都像温玉,不厚重,也没薄成纸片。 兔妖第一次看见魔王大人这么高兴,他笑了,放声大笑,然后在一片寒鸦惊飞中将玉板摔成了四片。 “兔子,”他第一次吩咐它做事,“你帮我将这些东西放到这几个地方去。” 它很激动,按照魔王大人的指示,先去了云山,鼓动云家囚禁守山山灵,调换神像与碎片;追查消息,远赴青阳镇,利用了走丢的另一个山灵。 它做这一切用时不短,因为自身妖力不强,凭借他给它的一些法器才不至于被别的妖怪吃掉。很危险,也有点辛苦,但它觉得值得。 还剩两片碎片,它心里思念他,就兴冲冲地回去找了一趟魔王大人,却看见魔王大人正举着一幅画出神,它还没凑过去看清画上的人到底什么模样,就被他一掌击飞出去。 下手完全没留情面。 “不要太越界了,我不喜欢别人看她。”他这么说着,万分珍视地卷起了画轴。 它领悟了这个“她”是个女人的事实,可它是公兔子。 他永远不会看见它的。 嫉妒在心里生根发芽,它被恶毒的火焰炙烤着,日日夜夜生不如死。 凭什么啊?人族凭什么啊?人族的女子又凭什么啊? 在他都没有察觉的岁月里,它陪了他两百年啊!它恶意揣测着,与他相爱的那个人族女子,能活够一百年吗? 兔妖不讲道理地迁怒着,它想出个办法:只要它有了人族女子的身体,他是不是就能看见它了?哪怕只是一眼呢? 人间的京城是个好地方,汇聚天下财富、珍宝与美人。 它挑中一个最得男子怜爱的皮囊,寻机会咬断了她的脖子,吃掉她的皮肉,留下她的骨架,自己钻进去,伪造出一个全新的娇弱美人。 于是金尊玉贵的悦安公主失踪了,京城里的琴坊多了一个宛宛类卿的老板娘。 可惜他还是不看它,每日对着街上人来人往的景色发呆,手里摩挲着茶杯,不知道在怀念什么。 熊熊燃烧的大火熄灭,它的心被烧成寸草不生的荒野,无边的黑暗世界里只有它自己,不断坠落破碎。 好恨啊,为什么这个人间还是有这样多的女子吸引他的注意力呢?到底怎么让这些女子,让人族尽快消失? “你的速度太慢了,还是没有想到办法怎么进去皇陵吗?”魔王大人不知它的心思,长久地等待让他心生不耐。 “那里毕竟是龙脉,有帝王的金龙之气守护,我轻易进不去的。”兔妖这么说。 “那就利用一下能进去的人,”魔王意有所指,他并不在意兔妖的想法,“新晋中书令裴子恒不是被你的皮囊所迷惑吗,他可以作为突破口。” 兔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彻底千疮百孔,可它还是按照魔王大人的命令去办了。 它创造出一个和裴子恒母亲十分相似的家庭背景,一言一行都贴近他母亲年轻时候,花园偶遇,暧昧心许,失意落魄时的不离不弃,很轻易的,裴子恒就对它敞开了心房。 兔妖成为了新的裴夫人。 它冷眼旁观这个人族的深情体贴,利用他的职务之便将碎片带去皇陵,安置在了龙脉灵气的泉眼处,龙脉汇聚着大穆朝的气运,灵气枯竭,龙脉死去,人间就会重起战火与疾病,说不定还能引发天灾。 兔妖在蓄意报复。 不仅如此,它还在人族灭亡的进程上添柴加薪——这实在太简单了,只要挑起昏头的人类雄性对雌性的无止境欺压,由他们对雌性下手,这个族群很快就会灭亡了。 重男轻女的念头继续传播呀,到最后没有女孩了正合它意。 轻贱女子的行为继续发展呀,它最恨人族女子的存在了。 可笑的是愚蠢的人族对此毫不知情,他们强调自己的地位,强调自己微不足道的功劳,从天祭上污蔑自己的国母不洁开始,整个大穆朝对女子的要求更加严苛,恨不得将她们碾碎到尘埃里才好。 兔妖在背后推波助澜,期待看到魔王大人对它的行为有什么评价,但令妖失望的是,就像魔王大人不关心它一样,他同样不关心人间的纷纷扰扰。 直到他看到了妙果。 “太慢了,太慢了,”魔王大人对它念叨着,“我已经找了小师妹,可龙脉的灵气还是不够,我打算逆转皇陵的时间,再次汲取灵气。” 兔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悖论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魔王大人的力量也许已经接近了神明。 于是阵法在长青山启动,从那里的寺庙,是可以远远看见皇陵的龙首地势的,再合适不过了。 …… “原来如此。”沈钰安将兔子的记忆抽出来,当做皮影戏放给两人看,他难得来不及调侃错付真心的裴子恒,心里对那个莫名其妙的魔王大人很膈应。 什么东西跑出来,对他的妙果喊小师妹? 在兔妖的记忆里,魔王大人从始至终都是看不清脸的,明明一身涌动的魔气,随手拿出的却是正统的修士法器,包括阵法,复杂程度不像业余的。 妙果的脸也在兔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她回想起唯一一个能和魔王大人“看上她”行为挂钩的,只有一个一身病气的“离先生”。 魔王长这样的吗?随时都快病死的样子? 她与师兄说了,得到师兄的摸摸头:“不管是不是,咱们先去将碎片拿了,再去常青山的寺庙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魔王’。” 他们要走,也不打算管濒死的兔妖了,裴子恒沉默地站在石室门口,因为沈钰安暂时给他抹了些怨气在眼皮上,他将兔妖看得清清楚楚。 沈钰安经过时,他张开嘴,声音很干涩:“你不骗我?那是柔……” “柔娘”这个缱绻的名字,再也没办法叫出口了,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柔娘子的温婉女子,只有一个作恶多端的吃人兔,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对。 那些两心相许,那些缠绵誓言,不过是她……他为了另一个人的愿望,说出来哄骗他的。 没有柔娘子,没有裴少夫人,没有真情,原来从头到尾,只是利用。 妙果隐约看见这个清冷孤傲的男子眼中淋漓的水光,夜明珠柔和的冷光掩藏了他的红眼尾。 沈钰安大约是头一回对裴子恒好好说话,他道:“你是当年第一个开口叫我沈师兄的人,我自然不骗你。” 初到京城,进了翰林院,沈钰安来的地方最远最小,免不了被人排挤,缺心眼的蔺游一开始是跟在裴子恒身后打转的,直到裴子恒凭借字迹认出了沈钰安就是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新科状元。 他少年时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已经是很优秀了,但读了沈钰安的文章后,却心甘情愿地俯身拜礼,喊一句“沈师兄”。 哪怕后来两人政见不合,见面就嘴皮子打架,也不曾对彼此下过黑手。君子之交应如是。 沈钰安拉着妙果去找碎片的位置,石室里只剩下一只化为原形的兔子,和安静走过去捧起兔子的人。 兔子流出的血是黑色的,将他月华一样干净的衣裳弄脏了。 它快死了,眼中也仍然没有裴子恒的影子,身体渐渐地停止抽搐,没有求救,没有咒骂,它一句话也是没有留下的。 妖魂离体的瞬间就被地下等待多时的拘魂鬼带走了,阴司对妖魂抓得严,决不允许它们在人间逗留。 裴子恒一无所知,在地上颓然了许久,徒劳地给兔子包扎伤口,直到它死去。 他其实想说话的。 可该说什么呢?问你爱不爱我?那没有意义。 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利用我?为了心爱之人牺牲一个凡人罢了,它一只兔子懂什么呢?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将兔子抓在手里,慢慢朝外面走。 有守卫巡视过来,俱大惊失色:“裴大人!您怎会在此?您受伤了!” 乱糟糟的动静和火光里,一片阴影卷走了一块白色碎片消失在此地。 第83章 83.痴兔(终章·下) 妙果他们只拿到一块碎片,另一块不知所踪。 “好奇怪啊,为什么只有一个?” 妙果没用手直接碰碎片,她在犹豫这个东西还能不能继续吸收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79节 沈钰安看出她的顾虑:“没事,先吸收了吧,没有你做媒介阻断,龙脉中的灵气还是会被吸进来,大穆的气运会过早衰亡。” 虽然他对拯救苍生没有兴趣,但灵气稀薄的世间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于是妙果在新修建的墓室将碎片吸收了,渐渐有枯竭之象的龙脉被释放回来的灵气充盈,妙果的修为一跃再跃,距离元婴只有一步之遥。 “过来,咱们去长青山。”沈钰安早已经画好了阵法,妙果拉住他的手踏入其中。 场景转换,夜色中的寺庙失去白天的庄严宁静,安静得连蝉鸣都没有。 沈钰安的神识一寸寸地查探,除了睡去的僧人,只有一间禅房里还有个人清醒坐在油灯下。 “找来了?也无妨,进来喝杯茶?”中气不足的说话声。 沈钰安一边带着妙果朝那边走,一边用神识与那人交流:“阁下藏头露尾,背后放冷箭,此时愿意与我喝茶了?” 那人咳嗽两声,“没办法啊,谁叫我小师妹被你骗到手了?作为娘家人,总是要见见女婿的吧。” 回应他的是一张火焰交织的天罗地网,没有可以逃脱的缝隙。 但下一刻,那人抬手画了一道咒文,茶杯中的水化作游动的冰锥,将火焰网全部割裂。 沈钰安眉心一跳,布下的天罗地网竟然被破了,还是如此简单的凝水咒。 “小子,拿着我批注过的课本,就学成这个样子,未免太丢人了吧。” 一来一回之间,妙果他们已经来到了后院禅房,浓稠寂静的黑暗中,只有一间房是亮着灯火的。 妙果听见屋子里有茶杯破裂的声音,窗户纸上映出来的人影突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阵不可抗拒的吸力从脚下传来,地面仿佛化成了水,妙果一下子陷进去半个身子! “师兄!”她着实惊骇住。 沈钰安却是没事的,他反应极快地拉住妙果,织就一张金网缠住妙果,她自己也反应过来,用藤蔓绑住了沈钰安。 两人牢牢连在一起,要带走只可能一起带走。 那人一阵笑,笑着笑着又咳嗽。 “好聪明的小师妹。” 这一句话仿佛贴在她耳边说得一样,近得人头皮发麻。 “妙果,我们会再见的。” 话音落,妙果被送回地面,一切恢复了正常。 沈钰安立刻将她抱起来,防止地面再次吞人。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他的手摸了摸妙果的脸,被反握住。 妙果还有些惊魂未定,摸到师兄的手也有点凉,知道他也受惊了,就安慰道:“没有受伤,师兄放心。” 沈钰安杀了那东西的心都有了,但听他意思,似乎本就认识妙果,修为更是莫测。他心中焦灼后怕,更不愿意放开妙果。 还是妙果自己拍拍他,坚持要下地来。 沈钰安一掌劈开禅房的门,屋子里只剩下一具足以以假乱真的木傀儡,水平远远在他之上。 “……恐怕碰到活了一千年的老妖怪了。”他得出结论。 妙果被那双眼盯着门口看的“离先生”傀儡看的一阵恶寒,往师兄背后躲了躲,她道:“这是,人跑了吗?” 沈钰安“嗯”了一声。 他凝出一团灵火,将傀儡烧得灰都不剩,丹田中的金丹在呼吸之间化作一个婴孩雏形。 修为回来,就说明阵法破了。只是没想到,居然不用恶战一场,那魔修有意放水,逗弄他们似的。 “……还好,真对上咱们不一定打得过。”只是可惜了兔妖为他卖命,他居然不痛不痒揭过不提,也未曾寻仇。 妙果和师兄在山顶上看了一场日出,小和尚去撞钟,不知道自己在山中日复一日敲过的,是弹指五载的光阴。 “京中应该也恢复了正常吧。” 喷薄而出的红日映得妙果脸蛋红红的,她低头,举起和师兄十指紧扣的手,轻声道:“我送师兄的花不见了。” “不知是不是被阵法的力量绞碎了,”沈钰安对她道,“你想再给我套一个也是可以的,缠得紧紧的我会很高兴。” 妙果想了想,真的给他再套了一个手串,不过这次用的桃花花苞。 师兄的腕骨很看起来口感很不错,雪一样白,却更细腻,同桃花相得益彰。 “粉色的,好看。”她有意哄他。 心里紧绷的弦稍微放松,沈钰安捞着她的腰,吻在她眉心:“好看。” 京中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慌乱,大多数人按照五年前的活法按部就班地走着,又在眨眼间回到了五年后,少数人提前回归记忆而掀起的小风波很快就风平浪静。 小皇后倒是很高兴,不用再走一次祈神台了。 沈钰安在研究石室上完整版阵法的时候,裴子恒领着一个人来了。 一身黑袍,慢慢去掉自己的帽兜,露出一张略显阴柔的脸。 “沈兄真是好兴致,研究什么呢,能不能让朕也瞧瞧?” 是司橓。 沈钰安并不打算起身,也不遮掩自己桌上的图纸,大大方方伸手:“陛下坐吧,劳烦裴师弟动手泡茶了。” “……”裴子恒神色倦怠,却没说什么,在小炉子上取了水,行尸走肉一样泡茶,给司橓放好。 沈钰安没挑他不给自己倒茶的毛病,任由司橓拿过了自己图纸。 “陛下能忍到今日才来,实在是令沈某佩服。” 图纸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因为没有门道的根本看不懂,是以司橓很快就放下了,他笑起来,很好脾气道:“朕只是怕被吓到,你那日在朕面前变出那么个骇人妖物来,实在叫我夜不能寐,缓了好多天。” 沈钰安自己给自己倒茶,热气蒸红他的指尖,司橓的目光黏在那一点粉红上移不开了。 “那是草民的不是,一时情急,怕陛下伤及内人。” 司橓蓦然收回了视线,抬手喝茶,他垂着睫毛:“今日沈夫人进宫陪阿莺去了,阿莺很喜欢她。” “是吗,”沈钰安故作惊讶,随即露出惋惜的神色,“那真是可惜,任何人或者事物不是喜欢就能得到的,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了。” 裴子恒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仿佛觉得有些仓促。 沈钰安笑着解释道:“内子的姐姐病了,要去锦州为她求药。” 轻轻的一声“咚”,司橓看着沈钰安嘴角的笑,他轻声道:“五年过去,沈兄还是不肯原谅朕当时的酒后失言?朕知道你与沈夫人恩爱有加,断不会再对你抱其他心思了。” 裴子恒失手打翻了茶杯。 “……”这是要他死,陛下在说什么。 更让他想死的是沈钰安,他很惊讶地道:“陛下这是哪里话,一件小事罢了。我当时离京只是因为不得不离开,后来不回来也不过是为心里牵挂内子,舍不得与她分开。与您是没有半分干系的。” 司橓笑不出来了,裴子恒似乎接受不了自己的陛下居然是心悦男子这件事的,他脸色青青白白,变化莫测,一时之间复杂无比。 沈钰安脸皮上笑着,心里却很烦躁。没有蛇妖的影响后他虽然没那么极端了,但今日勉强和妙果分开一会,情绪正暴躁呢,这草包皇帝又跑来膈应他。 连身边的近臣谋士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就重用,因为皮相贪恋男色,想要培养心腹又敏感多疑,大穆迟早被他砸手里。 妙果并不知道自己被挖墙角了,她蹲在御花园里,把木头小人妙杏埋在泥土里,只留着一个头在外面。 “真奇怪,这里的土不是和蛇蛮给的一个颜色吗?怎么会没有用呢?” 妙杏的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但心里的执念慢慢消散,她不可避免的变得弱了。 “我觉得已经好了,咱们再回去麻烦蛇蛮会不会不好?”她实在是很担心性子直的蛇蛮会直接告诉妹妹真相。 “不会的,蛇蛮说了欢迎我们回去做客。” 妙果确定姐姐在这泥土里没有任何益处后,将妙杏拔出来擦了擦,清理得干干净净。 小皇后抱着自己层层叠叠的裙子,好奇道:“木头人,是朋友吗?” 妙果告诉她:“这是我的姐姐。” 孟莺睁大眼睛,很羡慕地说:“我也想有姐姐。” 可惜孟家只有这一个女孩子,还被送进宫来做皇后。 妙果在草地上按了按,叫孟莺和自己并排坐下来:“皇后娘娘,你还记不记得天祭?哪天发生了什么?” “天鸡?”孟莺抓不住关键记忆点,她摇头:“不爱吃鸡。” 妙果耐心给她解释:“就是嬷嬷教你捧花盆的礼仪,你后来爬上去很高的楼了吗?” “爬了,但是,衣服脏了,他们很生气,骂我。”孟莺把自己的衣服翻到前面,给妙果指:“白衣服,有红色的血,他们说我不干净,天神会惩罚。” “……”九岁的女孩是不会来葵水的,所以是有人在孟莺身上动了手脚,也许是司橓提到过的那些勋贵下的手,就为了从各个方面打压新制派官员的气焰。 妙果心情复杂,她揽着孟莺的肩膀:“骂的人很多吗?你不要怕,他们都误会你了,是他们做错事。” “我不怕的,因为我听不懂。”孟莺搂着妙果的腰,“小兔子也告诉我,是骂我的人不讲道理。” 关于这个小兔子,妙果实在是有很多疑问。 “娘娘,您说的小兔子,到底是什么?” 孟莺听不懂深意,“小兔子就是小兔子呀。” 妙果换了个问法:“您在哪里见到的小兔子呀,感觉你们是很好的朋友,总听您提起它。” “很多地方,小兔子在笼子里没有饭吃,我分给它一个苹果,”孟莺掰着手指头数,“在夫君哥哥去昭仪姐姐那里的时候,小兔子变成悦安姐姐来找我,说教我穿衣打扮哄夫君哥哥回来。” “宫人也骂我傻子,我听见了,小兔子又来找我,说我是皇后,可以杀掉不听话的宫人。” 她慢慢数,渐渐拼凑出一个不一样的兔妖,它不知道为什么,那样仇视人族的时候,对孟莺却有着一种不寻常的耐心。 虽然它有可能是想把孟莺教成残暴嗜杀的坏人。 妙果不知道的是,兔妖在一开始是自己硬闯皇陵的,被金龙之气所伤,又给凡人捡了去。 它真身玉雪可爱,就被孟府下人买回去,打算调教好了哄孟莺开心。 身受重伤还饥一顿饱一顿的兔妖遇见了傻乎乎的人族小皇后,她给它分了一个甜甜的苹果,然后打开了笼子的锁扣。 “快走吧小兔子,快回家呀。” …… 可惜兔妖平生尝到的第一份甜被它埋在无数繁杂怨恨的记忆碎片里,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0节 就像孟莺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大兔子,小兔子,从始至终都是同一只兔子。 她只是个孩子,因为大兔子吃了自己的悦安姐姐而讨厌它,却不会迁怒和自己是朋友的小兔子。 小皇后的想法如何,兔妖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第84章 84.莫忘莫离 妙果回到桂花巷时,家中的来客换成了蔺游。 他被送回去后果然在榻上病了三天,国公夫人差点哭出个好歹来,再也不敢逼迫儿子和表妹培养感情了。 所以蔺游提着谢礼来拜访时,后面的小厮还捧着个匣子。 妙果双眼发亮:“……” 这个她熟悉,银子是吧,谢礼是吧。 打开一看,真是银子,蔺游说都是给嫂夫人的,希望她能收下。 妙果不贪多,收了一半。 就把欠师兄的钱还的差不多。 “我听裴师兄说,你们要离京了?”蔺游坐在沈钰安对面,他沈师兄低头看嫂夫人数钱,让他这个病人自己别客气。 不跟他们客气的蔺游给自己倒了杯水。 沈钰安终于舍得把目光分给他。 “有些事,要回一趟锦州,怎么,你要一起?” 蔺游十分犹豫,他倒是想跟,但是京中还有职务,家中父母亲人也难以割舍,跟走了又能去多久呢? 他想问问妙杏姑娘能不能留下来,但看妙果嘀嘀咕咕不知道跟妙杏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自私。 他尚且不能割舍家人,又怎么能强迫妙杏姑娘和妹妹分开呢? 所以蔺游的肩膀垮下去,颇有些失意。 “没,就是要说,祝沈师兄一路顺风。” 他走的时候回头看看院门,小厮跟在他旁边也跟着看,摸不着头脑:“少爷,看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啊。 蔺游收回目光,打起精神来:“不看什么,回去吧。” 妙杏一直没从木头小人里出来,她的魂体已经不够凝实,只要妙果看一眼就会察觉不对的。 红毛狐狸叼着小人参从墙头翻过来,它这段时间到处跑,不是在这家厨房,就是在那家的咸菜缸。 小人参精被迫给它放哨,整只人参都蔫吧了。 沈钰安已经画好了阵法,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左右看看,发现妙果送他的手串不见了,一直用灵力温养得很好,戴在手上,暗香浮动。 妙果还在厨房,在薅狐狸。 略思索片刻,他迈步去了书房,也许是不小心断在那里了。 等他出了门,妙果贴着门进来,怀里抱着小陶盆,脑袋上趴着吃撑了的红毛狐狸。 踏上已经画好的阵法,灵力运转,阵法启动,她的气息很快消失了。 在书房的沈钰安拾起一串桃花苞,突然间,这手串真的断了,桃花苞掉落一地。 “……” 他蹲下去,耐心地捡起它们,全部放在桌上,买来给妙果练字的一层宣纸已经写完厚厚一摞,粉色的桃花就放置在白纸黑字之间。 周围又安静下去了。 他知道这样的安静会继续持续一段时间,直到妙果自己努力之后发现没有用,决定自己回来。 风铃轻轻摇晃,沈钰安从早晨坐到落日西斜,蔺游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看见他时还惊喜呢。 “还好赶上了,”他跑过来的,也顾不得形象和口干,扑到沈钰安桌前急速道:“沈师兄,我跟你们一起走!” 沈钰安眉眼轻轻动了一下,这下才打破那种寂寥到发疯的错觉。 “哦,蔺游。”他觉得无趣,离开小师妹的每一刻他都觉得无趣,这实在很平常,他最早一直是这种状态,应该早就习惯。 “你没赶上。” 蔺游一愣,站起来看了一圈,发现这里只有沈钰安一个人。 “嫂夫人呢,”他咽了口唾沫,嗓子发涩,“妙杏姑娘呢?” “正如你看见的那样,”沈钰安打破他的幻想,“她们先启程了。” 那怎么,怎么连你也丢下了? 难得蔺游长一次眼色,没有对沈钰安说出这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师兄的眼睫恹恹垂下,在眼下投出一片青影。 他不高兴极了,所以连笑脸都没有。 蔺游和他相对静默了片刻,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错过了,就像他没有早点去无双镇,要是能再早一点,早到妙杏姑娘还没有死去的时候,就好了。 “这其实就是花肥,”蛇蛮游动尾巴过来,手里的叶子包住一大捧黑色的泥土,“不过时间很久了,这座山的年纪有多大,这些花肥的年纪就有多大。” 妙果将木头小人埋进去,小心地给她堆了堆土,“三姐,你有没觉得好一点?” 妙杏好多了,只是觉得很担忧:“果子,为什么要丢下沈先生一个人?他会生气的。” 他肯定会生气,妙果是知道的。 但是没有办法,分开了沈钰安只是会生气,不分开妙杏会消失。 “师兄不会气太久的,”她含糊着,对于妙杏和狐狸联合起来欺骗她的事,她其实也很生气,但没有办法将情绪发泄给她们任何一个,“我们只是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师兄那里会体谅的。” 能不能体谅她也拿不准,但是师兄应该是舍不得拿她怎么样。 “这也很不好,很危险呀,你不是说有人要抓你吗?贸然分开……”妙杏觉得自己还不能消散,沈先生不在,果子遇到危险怎么办?谁来保护她? 殊不知妙果正打的这个主意。 她从狐狸那里听到了姐姐变成怨鬼的真相,原来她濒死时并没有怨恨自己的爹娘,只是怨恨自己的弱小,让妹妹陷入魔爪,只要妹妹一天过不上幸福的生活,她就会一直守护在妹妹身边。 妙杏的执念是妹妹,她是为了妙果而滞留人间的。 而沈钰安在妙杏的观念里,就是妹妹幸福的象征。只要妙果和他在一起,她心里的执念就会越来越淡,力量也因此削弱,最终会成为普通的鬼,混混沌沌忘却生前事,消散于天地间。 妙果于是想出一个很笨的办法:如果她暂时和师兄分开,并将自己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能否延迟妙杏力量的消散? 她知道这件事和师兄没关系,不是他的错,可她实在不能接受自己的幸福会导致姐姐的消失。 “这实在是太残忍了。”蛇蛮点评道。 人间六月已至,红毛狐狸趴在她的尾巴上消暑。 明明说什么灵境里温暖如春,但人间的暑气还是会影响到这里。 “这才几月,小狐妖,你也太不中用了些。”蛇蛮将红毛狐狸卷到自己的肚皮上,手摸着它的耳朵。 红毛狐狸耷拉着舌头,爪垫在蛇蛮身上印出几朵花,嘴上还不忘强调:“什么小狐妖,我可是活了一千年了!比你年龄可大得多。” 妙果正在洗果子,水灵灵的果子,一个个有拳头大小,擦干净啃一个,给蛇蛮分,她不要。 “我是蛇,吃肉的。” 倒是红毛狐狸晃着尾巴说想吃,妙果给它喂果子,它就闭着眼睛享受。 “你瞧,狐狸也吃肉,但它还吃别的呢。” 蛇蛮实话实说:“所以它是我见过最不像狐狸的一只狐狸。” 林中绕过来一个人,正是妙杏,她裙子里兜着一些蘑菇过来。 “瞧我发现了什么?菌子炖汤再好不过了。” 妙果和她一起洗蘑菇,蛇蛮提着狐狸慢悠悠地趟过水去对面。 “那你们生火,我去抓只山鸡回来。” 妙杏洗着洗着,自己的手就洗掉了一只,木头浮起来飘到妙果那里,妙果习以为常地捡起来给她安上了。 妙杏笑眯眯地抱怨:“真是不方便呢,假如沈先生在,也许就可以换一只新的手臂了。” 妙果瞅着她:“我也能做的。” “可是你看,你做的不是很好。”妙杏抬起手,刚安回去的手腕又断了,木头手“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妙果觉得委屈,更多的是难过。 因为根本不是她的问题,是妙杏的魂体粘不住木头了。 分离已经近在眼前,她的办法见效微乎其微。 妙杏抱着蘑菇回来,但其实最开始她是去找山鸡捕猎的那个。 她已经开始忘记一些事了,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把妹妹忘掉的。 妙杏支起一口小锅,将切块的山鸡放进去,蘑菇也放进去,还有些其他的香料。 “什么时候回去呀,”她捧着脸问妙果,提醒她,“你已经出来两个月了,沈先生该急了。” “不急。”妙果这样说,将小树枝掰成两半丢进火里。 鸡汤的香味慢慢飘出来,最爱人间美食的蛇蛮和红毛狐狸却双双失踪,不仅如此,连平常爱来蹭吃蹭喝的小妖精们也不见踪影。 天色接近傍晚,草丛里的蟋蟀蛐蛐开始吹拉弹唱,安静又热闹,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 “你小时候就喜欢听小虫子唱歌,”妙杏拿个长长的汤匙搅动着鸡肉,鸡汤已经变成了乳白色,她与妹妹回忆着,“你那时候听得懂它们的话吗?” “也不是所有的生灵都会开口的,”虽然爱听虫子唱歌的是二姐不是自己,但妙果还是回答她,“我其实只是不想听阿爹阿娘吵架。” “确实,虫鸣比吵架有意思的多。”妙杏的手摇摇晃晃,眼见着又要散架,妙果握住她动来动去的手。 说话声很轻,但很坚定,下定了某种决心。 “姐姐,我送你走。”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1节 妙杏的魂体被牵引出来,小小的木头人掉在地上,弹进火堆里,妙果没来得及去救。 灰白的孤魂站在一锅活色生香的汤旁边,看着沸腾的汤,神色有些茫然。 一只手递给她一柄白色的,四四方方的纸灯笼,里面燃着明亮的烛火。 “姐姐,拿着灯就不会迷路了。” 妙杏伸手接过,展颜笑了,她认出眼前这个少女是妹妹,她怎么在自己恍惚之间,就长这么大啦? 一定是因为有人把她照顾的很好很好吧。 这样她就放心啦。 妙杏的身后出现一条孤零零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没有尽头的黑暗里去,妙果亲手做的这盏灯足够温暖和明亮,一定能陪伴她很远的路。 妙果将一支开得很好的茉莉花放在灯笼的外面,用术法固定住,外化灵力是不带露水的,纯洁的花苞上滴落的是她的泪水。 滚烫,悲伤,不舍,克制。 孤魂品味着她的情绪,慢慢往小路上走,一开始她会回头,走了几步发现妙果居然在跟着自己走,她就生气了。 她的生气这样不痛不痒,只是在她走过的地方,那条小路就消失不见,任凭妙果跟得再紧,永远也追不上她了。 姐姐如母,她尤其是。困苦稳重了一辈子,做了鬼才体味到几分少女的趣味,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一次回头时跑了起来,眼神得意又俏皮,是活着时候也没有的鲜亮。 好像只是在和妹妹玩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在用眼神说:你瞧,你追不上我啦。 妙果一路追着她,从隐忍的哽咽,到难以自控的抽泣,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只是这一次她哭得再厉害,也不会恳求她留下了,因为她不想被忘掉,也不愿她彻底消失。 第85章 85.情分几种 妙果做傻子以后很少哭了。 偶尔会笑,但几乎不哭。 上一次她这么哭是哀求姐姐不要离开,这一次哭却是亲手送姐姐去往轮回。 中间只隔了一载春秋。 人的成长就是这样矛盾,要割舍,要释然,要在痛得死去活来以后迎接新生。 那一锅汤继续温着,蛇蛮问红毛狐狸:“汤能存多少年,这是她姐姐最后一次给她做的,应该留作纪念。” 红毛狐狸道:“看天气,明天再不喝完就该坏了。” 它叹了口气,补充道:“别让爱意发臭发烂。” 妙果追得远,在山巅哭得声嘶力竭,心神悲恸晕了过去。 沈钰安抱她回来时路过这里,当着蛇蛮与狐狸的面将汤也给带走了,蛇蛮疑惑道:“仙君是饿了?” “那谁知道呢,”红毛狐狸爬到蛇蛮的腰腹处打盹,“夜色深了,早睡早起。” 蛇蛮于是卷着它一起睡了。 虽然夜色深深,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之前他们暂居的山洞还在,妙果姐妹俩将这里收拾得像个小家,木墩桌子上甚至放着一个绣篓,里面是妙杏没有给妹妹缝制完的护腕。 将妙果放在铺了被褥的石床上,沈钰安一言不发地为她脱去鞋子和外衣,又拆掉头发,将人清理得干干净净,最后出去打一盆水,浸湿帕子为她敷在眼上。 夜风吹进青草香,沈钰安的衣摆微微掀动。 指尖在她烧红的脸蛋上摸了摸,把帕子拿下来再洗一次。 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妙果睁开哭得桃子一样的双眼。 “……”两人都没说话。 沈钰安该做什么继续做,仿佛妙果醒不醒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妙果收紧手指,将师兄的袖子藏起一角,怕他也消失。 双目被湿帕子遮住,凉意渗进皮肤,冻得骨头生疼。但其实这是错觉。 妙果没问沈钰安何时来的,就像他不追究她何时决定自己先走的。 她一直没有睡着,脑子哭得乱糟糟,又疼又涨的,眼泪有自己的想法,帕子被取下来,能拧出更多水。 “很伤心?”沈钰安叹了口气,将帕子丢进水里,他自己的手也泡了冷水,是凉的,轻轻在她的眼眶周围触动,“不是你自己决定送她走的?” 妙果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的手被打湿,才有些无措似得抿唇。 只是他也很生气,因为妙果竟然真的丢下他两个月。 所以沈钰安不去哄她,自己坐的板板正正,脸对着烛火,就这么沉默了一会,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放开了。 妙果翻了个身,也背对着他。 “……”他真的生气了! 可是一转身,妙果对着墙侧躺着,身体蜷缩成一只瘦弱的小猫,怀里抱着一个红褐色的陶盆。 那是他做出来的,妙杏的骨灰盆。 堵在他心里的那口气就这样不声不响地下去了,他犹豫着想,她还小呢,他和她生气做什么呢? 灯火留着,他合衣睡在外面,从后面将妙果拢住了。 声音很低,但还是先低头哄她了。 “只能今晚抱着它,以后不许再抱着骨灰盆睡觉。” 师兄的怀抱温暖干燥,妙果觉得自己躲进了一个安全的巢穴,心里的痛苦也会慢慢疗愈。 她很晚才浅浅睡去,沈钰安等她睡了,将陶盆挪开,给妙果的手放进被子里。 她一直搂着陶盆,但那不是温暖的姐姐,不能回馈她任何温度,所以她的小手冰凉。 “……”又是无眠夜。 沈钰安自从金丹以后就不睡觉了,除非身体不适,或者陪妙果躺一躺。 心爱的伴侣丢下没做错任何事的他跑了,他起初很安分地待了三天,将妙果的字帖整理了一遍又一遍,赶走以各种理由上门请他留京的司橓无数次。 第四天开始,裴子恒跑来与他对着发呆,偶尔他一个眼神过去,裴子恒才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他一句话:“我并非有意冒犯嫂夫人,只是我父母的婚姻经验告诉我,还是要知书达理的贵女才能值得做妻子。” 就因为他爹被一个“下等人”的寡妇睡死了,而他娘是个性格坚韧的官家小姐? 这结论有些草率,所以沈钰安好脾气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但还是太绝对了,你瞧那兔子精也很知书达理,最后还不是骗了你?” 裴子恒脸色更白了,他悄然离去。 但是第五天他又来了,拎着一个食盒,踌躇道:“我,我母亲近日似是好转了不少,今日为我做了少时爱吃的盐酥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沈钰安儿时便没了母亲,对于他这不知是炫耀还是怜悯的行为感到真心实意的费解,他拈起一块点心看了,然后恳切道:“裴师弟,我觉得伯母也许是将糖和盐放错了,本意是想罚你吃些甜糕的。” 不知自己哪里又惹母亲不快的裴子恒,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碟子。 第六天裴子恒再上门,沈钰安已经走了,他画了阵法,转眼就到了云山,就坐在庙洞里,对着空荡荡的神龛看了片刻。 神识铺开去追随妙果的踪迹,他就这样默默守在半山腰。 约莫只有妙杏不知道他来了,但谁也没说。 这是进步很大的两个月。 沈钰安想。 他居然真的忍住了,给妙果和她的家人相处时间,而非独占。 要是蛇妖的力量还在影响他的话,他不一定能放妙果离开,说不定会直接将她锁住,然后捏碎妙杏的魂。 静静思索观察着妙果。 他才慢慢想起来差不多忘掉的一些事情,比如说人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爱情,还有很多,像他早就忘了的亲情,像裴子恒和蔺游与他的友情,这些都是占据人生的一部分。 妙果不该是他一个人的,她在做他的爱侣之前,首先是完整的她自己,有家人,有朋友,他和她们不是对立的。 只是他还是会忍不住贪心。 “不能只有我吗……” 这句话消融在妙果的梦里。 她在天光大亮里睁开眼,外面飘来鸡汤的味道。 妙果爬起来,披着衣服冲出去,可守在小锅前的并不是妙杏,是一身墨蓝色衣服的沈钰安,他搅动着浓汤,对妙果道:“洗漱穿衣,吃完饭咱们去练刀。” “……好。”妙果退回去,坐在石床上愣了一会,有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感。 但师兄已经催促:“妙果,出来了。” “哦,来了。”妙果强打起精神,穿好衣服,随意扎起头发出去。 她捧着碗喝汤,胃口不是很好,但沈钰安告诉她,这是姐姐为她最后做的一次饭,她还是不要浪费。 “今天还是戴狐狸送的发扣吗,”沈钰安并不用饭,就在她后面给她重新梳头,编好两条小辫子,拿着蔷薇形状的发扣晃了晃,“不是买了别的吗,试试别的好不好?” 妙果不愿意,情绪低迷:“不用。” 也许是觉得说话太生硬,她又加了一句:“这个就好了,已经习惯了。” “好。” 沈钰安自然依着她。 今日练刀不再是妙果对着空气砍了,她劈坏两个沈钰安放出来的傀儡以后,沈钰安摸出一把桃木剑。 “与我过招吧。” 妙果惊讶极了,她还从没见过师兄用武。 “怎么不动?”沈钰安挽了一个利落的剑花,林间的细碎光晕透过他的眼,温和的笑容正如晴光映雪,“不用担心伤到我,用尽全力就是。” 妙果道:“师兄的剑不经砍的。” “你都没砍,怎知不经砍。”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2节 说的有道理,于是妙果前冲两步,右手横刀,锋利的刀气朝着沈钰安而去。 沈钰安脚下转了半步,避开锋芒,桃木剑贴着刀身,他手腕翻转之间,妙果的刀竟然脱手了。 “嗡”地一声插进了泥土里。 “说了用尽全力,这就是你的全力?” 将刀从地上拔起来,他递还给她,再次强调:“不必有顾虑,再脱手一次,今晚也别回去,顺便将明日的刀一并练完。” “……好。”妙果提着刀,再次欺身贴近,不过在他挡刀之时,长刀瞬间变成短刃,她的短刀贴着师兄的腰擦过去。 沈钰安宽袖长袍,却不影响他身若流云幻影,妙果不仅砍不到他,反倒被他毫不留情地用桃木剑抽了几下。 “这几下我本可以取你性命,但只是打几下,叫你长个记性。” 抽在肩膀,手臂和后臀,疼痛绵长滋长。 妙果被打痛了,又打不着人,心里闷闷憋了口气,就不管不顾地攻击师兄,什么法子都用上,藤蔓捆他,符咒劈他,火烧木刺都用上拦路,她本人提着刀穷追不舍。 即便如此,沈钰安仍然毫发无伤,足尖点在树枝上,他甚至从树上摘了个果子,丢下来给妙果:“累了可以歇歇。” 妙果的回应是,接了果子后助跑借力,蹬在粗壮的树干上,挥刀砍断了他站立的那根树枝。 “你还真是……” 沈钰安控制自己平稳落地,脚下立刻又被神出鬼没的藤蔓缠住。 “真的生气了?”他停下来,任由妙果将自己缠了个结实。 因为活动出汗,妙果的皮肤红红的,双目雪亮有神,看起来终于不再是快要伤心致死的小可怜了。 “……”妙果并不回话,她平复呼吸,将长刀插在地上,两步跑过来,带起一阵风,狠狠一口咬住沈钰安的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 师兄被她牢牢绑住,终于不是摸也摸不着的了。 第86章 86.生魂指路 红毛狐狸发现妙果最近很是不寻常,它同蛇蛮讲了自己的发现。 “我怎么觉得最近妙果性子变得强势不少?她今日居然拒绝了我吃山鸡的诉求!” 蛇蛮想了想,觉得这是很明显的,光看沈仙君嘴上始终好不了的伤口就知道了。 “你那是无理诉求,山下没几只山鸡了,”蛇蛮将它抱在手里揉搓,掉了好大一撮狐狸毛,“你瞧,吃得太补了,你都掉毛了。” 红毛狐狸震惊地捧着自己的尾巴:“不可能,不到换毛期啊!” “那是什么原因,你又去人间庄子里偷吃咸菜了?”混得这么熟了,蛇蛮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它爱吃咸菜,“你真是我见过最独特的狐狸,敢于挑战生命的极限。” 红毛狐狸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暇回答她的问题。 妙果和沈钰安一起练刀回来,她兜着一捧果子,在水里洗干净了,沈钰安就问她中午吃什么。 在山中行走,远离人烟,他就竖起高马尾,衣服也换成了窄袖修身的,与妙果站在一起,也差不了几岁的样子。 “我是不是该练习辟谷了,”妙果捏着自己脸上的肉,自我感觉最近丰腴不少,“也省得麻烦师兄下厨。” 是的,自从三姐去往轮回后,妙果的一日三餐都是沈钰安负责动手,蛇蛮和红毛狐狸最开始手忙脚乱地帮忙指挥,做出来的东西一言难尽。 于是沈钰安手里的修行残卷换成了美食烹饪书籍,成效卓然,比两个不是人的瞎指挥成品有进步。 沈钰安弯腰下来也捏她的脸,忍笑道:“也不急,其实还不错,不止脸上长肉的。” 妙果:“……” 青天白日,说什么呢。 她跳到师兄背上啃他肩膀,沈钰安纵容她,捞住她的双腿,就这么背着她往回走。妙果不轻不重咬了他一会儿,两条腿晃晃悠悠,掏出一个果子啃得“咔嚓、咔嚓”响。 水中蓝色与红色交叠的人影渐渐模糊消失,蛇蛮躺在大石头上,打了个哈欠。 “有伴侣真好啊,伤痛不会那么难捱,修行的乐趣也多了不少。”她感叹着。 红毛狐狸眯着眼,趴下舔了舔爪子。 “嗯,真好。” 在灵境又待了一阵子,京中作乱的魔修仿佛销声匿迹了,妙果的日子风平浪静。 只是沈钰安那里依然联系不上河伯,鱼鳞那边传来的景象始终是浑浊幽暗的水流。 “不知道师父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妙果翻着一本百草图,背上面的各种草药和功效。 沈钰安枕着她的腿闭目养神,听她背书,手里摩挲着河伯留给他的鱼鳞。 “说不准,他一向什么都不说,瞒着我很多东西,出来找办法也是,一定要假装是离家出走,嘴硬的老人家。”他说着,感觉自己手臂上一重。 睁开一只眼瞧,一只松鼠蹲在他的手臂上,双手捧着个圆圆的松果,正举着小爪子朝妙果献殷勤。 “……嗯,当我死了?” 妙果收下松果,给了它一朵桔梗,将它送走了。 沈钰安就在旁边瞧着,心里占有欲作怪,捏住妙果的手,嘴上道:“那里来的这么多讨厌的小东西,一点不知羞,你明明是我的伴侣。” “它又不会将我抢走。”妙果为了哄他,给他鬓发间插了一朵白山茶。 沈钰安勉强被哄好了。 路过这里的红毛狐狸简直被这俩腻歪死了。 它坐在树下凸起的树根上,尾巴尖到处敲敲。 “我说,姓沈的小子,你莫非是个三岁稚儿不成?” 沈钰安当做听不见,心情好,也懒得同它争辩。 妙果把红毛狐狸捉进怀里,捋捋它的胡须,揉揉它的耳朵亲了一下:“狐狸,你怎么又掉毛了呀?” “忽略这个问题!”红毛狐狸从她手臂里挣扎出来,贴在一起的夫妻俩已经落了一身毛。 沈钰安缓缓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毛发,又用清洁术反复清洗。 备受嫌弃也许就是这样。 红毛狐狸贼贼地笑,舔了舔妙果的头发,下巴贴在她头顶上。 突发奇想道:“咱们要不然回去呢?我好久没吃河里的鱼,还怪想念的。” “溪涧里也有鱼,怎么不见你捉?”沈钰安看它不爽,碍着妙果喜欢它,没有将它也撵走。 “不一样啊,河里的鱼肥。”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狐狸不擅长捉鱼,蛇蛮又不帮它。 “既然这样,你不如直接说想念师父了,毕竟他喜欢给你喂鱼。” 红毛狐狸矜持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吧。” 送到嘴边的鱼谁不爱吃啊。 只要想一想就要流口水了。 “那咱们先回一趟京城,不是说老师那里有一半妖魂?之前忙于各种事,都没来得及查探。” 沈钰安做下决定,妙果没有异议,他们向蛇蛮告别,再次启动阵法回到京城桂花巷。 离开了有一段时间,家中到处落灰,沈钰安布下清洁术,妙果提着篮子去采买,红毛狐狸跟着她。 “我不能一起去吗?”他跟了两步被拦住,有些失落地低着头。 妙果轻言细语讲道理:“师兄,我觉得狐狸说的对,你有些过于粘人啦,我很快回来的。” 沈钰安:“……”粘人?他已经非常克制了。 总之他被一个人丢在家里,勉强被允许分出一缕神识粘着妙果。 小炉子烧水烹茶,桌上铺着阵法图纸,很久也没人去动它,一室寂静,屋檐下晃荡的风铃也没有沈钰安寂寥。 “你小子,这副模样是做什么?” 孟太傅走进来,看见自己的弟子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沈钰安闻声望去,轻轻动了动指尖。 青天白日,他老人家生魂离体到处飘,还没去找,他自己飘来了。 “老师,您睡前喝安神汤了?” 孟太傅经他提醒,才恍惚发现不对,他不是在午歇么?难道是做梦了。 “是,老年人觉少,你晓得的,”他摆摆手,自己走过来在沈钰安对面坐下了,只当自己在做梦,“钰安呐,我许是快不行了,近些日子老是梦见你师娘呢。” 沈钰安抬手绘下一道聚灵符,摁在脚下方寸之地,保住孟太傅不小心跑出来的生魂不会散去。 “怎么说。” 孟太傅双手搭在腿上,脸上是个高兴的笑:“梦见我们年轻时候,那时候我还没考上功名呢。河里涨水,村里的年轻男子都跟着去修筑河堤,你师娘给我送饭,大白饭里塞着肉和鸡蛋,做的很香。” 沈钰安道:“您想吃肉了?太医嘱咐您忌食荤腥。” “……我的重点是肉吗,”孟太傅佯怒,“笨小子!我是说,你师娘做的饭好吃,别人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 “原来如此,您继续。”说完了他好将人送回身体里,生魂离体太久了,肉身容易断了呼吸。 “你师娘站在河岸边上,提着篮子跟我招手,就喊‘孟颐’,”孟太傅露出很怀念的神情,感叹道,“好多年没人这么喊我了,她喊我,我肯定是要去她身边的啊,我就淌着水过去,你猜怎么着?我看见浅水滩里的水草缠住一条鱼。” 鱼? 沈钰安有种预感,他也许知道为什么孟太傅会生魂离体了。 “那是一条金红色的鱼啊,我没见过河里有这么漂亮的鱼,本来想抓给你师娘看看,但是它尾鳍折断一半,看着怪可怜,我就给它解开水草,放它走了。” “它在水面上浮着,绕着圈游动,瞧着像在感谢我,嘿,我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鱼呢……我最近总是梦见你师娘,梦见这条鱼,你说她们是不是在叫我啊?我是活的太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要是你师娘挂念我,我想着,我想着是不是……”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香炉,沈钰安点燃香放进炉中。 孟太傅没在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恍惚不可闻。 “老师,回去吧。”一声清晰的指令下达,正在房中休息的老人突然惊醒。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3节 守着他的小厮正给他打扇,见主家似是惊梦,连忙递上一杯热茶:“大人,您喝茶,压压惊,可是梦见小小姐了?” 孟太傅总是挂怀孟莺,白日念叨,梦见也不奇怪。 “那倒不是。”一碗热茶下肚,心中仿佛有什么落定了一样,接连多日的不安困惑之感也散去了。 孟太傅擦了擦额头的汗,难得觉得精神好了,起来欲去书房写写字。 沈钰安再次催动鱼鳞,那边的画面终于不再是一片水流,反倒是很接近水面的感觉,他隐隐看见了红石堆积成的河堤——孟太傅早前提过,他家乡多红石。 果然,并非意外,孟太傅的生魂离体,是河伯给出的提示。 不知为何,他自己的妖魂无法再像上次一样直接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只能隐晦地托梦给孟太傅,引他来找沈钰安。 收拾了桌面,沈钰安跟在妙果身边的神识听见一片嘈杂,妙果似乎是误入了一个很热闹的地方,她和狐狸应该是被冲散了。 “狐狸?狐狸?你去哪里了?” 第87章 87.师兄渡离 妙果出门时其实还挺顺利的,唯一不顺利的就是路上的人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 “他们看什么,我哪里不对劲吗?” 妙果问红毛狐狸。 “你能有哪里不对?多英气的小姑娘啊。” “那他们为什么……”话说一半,妙果知道哪里不对了,街上没有年轻女子,仅有的妇人都是将自己裹得男女不辨,且都是上了年纪不得不出来讨生活的。 像妙果这样青葱水嫩的少女,十条街只能找到她一个。 “这是发生什么了。”妙果将斗笠扣在脑袋上,帷幔遮住自己的脸,却不能遮住别人往她身上打量的目光。 她心里有些不适。 蹲下来挑青菜的时候,那妇人压低声音喊她:“姑娘,这青菜便宜予你,你买了菜早些回去吧。” “我有钱的,”妙果道,“为什么早些回去啊?” “这不是钱不钱的,”妇人有些急,“陛下颁布新法令,年轻女子不许在外抛头露面,有伤风化,败坏名声的。” “什么玩意?”红毛狐狸不可思议道,“怎么就有伤风化了?年轻姑娘漂漂亮亮的与他何干?这是一个帝王能说出来的话吗!” 妙果也很是无言:“为何要颁布这样的法令啊?” 夫人却闭口不言,不再说话了,生意都不跟她做了。 妙果只好提着篮子去别家买,心想与其问这些听不到真实内幕的百姓,不如去问蔺游。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红毛狐狸还在震惊,“天哪,你听听这像话吗?年轻女子不许上街?怎么就碍眼了?哪里不妥呀?你们人族的衣裳越来越保守我都不说什么了,不许女子读书习字,不许女子在朝为官……这不许那不许的一大堆。” “要是他们知道一千年前的女子还能手持利剑上阵杀敌还不得吓死了呀?这真的是一千年后?可笑啊,万物生灵皆知雌性生育的力量是直接继承原初母神的,也由此敬重和保护同族雌性,只有天道最最偏爱的人族已经忘了这回事,将她们变成只用于繁衍的空壳。” 它又在讲新的知识点,妙果听着,问了一句:“原初母神?” “这个世界生机的创造神,”红毛狐狸给她耐心讲解,“传说祂是流浪至此世的第一位神明,在祂到来之前,我们的世界是一片荒芜之地,祂创造了各种各样的生灵,并赐予了万物繁衍的能力,这是神明对此世的恩赐。” “有了生命,灵气,祂选中几位不同族类的灵宠作为弟子,开启了修仙时代。文明更迭交换,岁月流转不息,越来越多的人或妖修炼成仙成神,祂不再是唯一的神明,也慢慢陷入了沉睡,但我们仍然记得祂,并尊称祂为原初母神。” “后来呢?”妙果收了一包干果,先抠一个放嘴里,拿一个喂狐狸,剩下的包好放进篮子。 狐狸“咔吧、咔吧”咬干果。 “后来?养虎为患了,母神的力量削弱,因为此世生灵的壮大,滋生出了‘天道’。天道的力量和母神这个‘外来者’是相对的,此消彼长。天道行事没有规则,时好时坏,琢磨不透,只知道它尤其偏爱人族。” “后来一场天灾,灵气枯竭了,所有的文明打散重建,人族发展得最为昌盛,不过近几百年嘛……” 红毛狐狸不做评价了。 它讲故事的水准比沈钰安高,妙果听得心神驰往,修仙时代到底是多么有趣的一个时代啊。 路过一家叫做周记点心铺的店,妙果被吸引住了,她垫着脚看了看,排队买糕的人很多,闻着又香,她有些心动。 红毛狐狸嗅了嗅,鼓动她买。 “那好吧,可以再买些。”妙果点着手里的银子,精打细算。 没想到排了很久的队,店家不卖她。 “为什么不卖给我?”妙果没露出脸,听声音看身段实在显得年轻,身边也无丫鬟仆从,卖糕的伙计便看轻她。 “大街小巷上如今可没有正经人家的姑娘自己出来的,谁知你是不是花楼里出来逛的姐儿?来我家买糕都污了我家的招牌!” “花楼里的姐儿?”妙果没听懂,红毛狐狸给她解释。 “就是妓女,在人族里名声很不好的一类人。” 妙果隐约明白那不是个好词,她还没跟泼皮吵过架,只是解释道:“我不是姐儿,你不必有这种顾虑。” 伙计却并不买账,他大声道:“你不是姐儿怎么青天白日就自己出来了?满大街就你穿得红艳艳的,谁知你不是在招揽晚上的客人呢!” 这实在是很下流的揣测了。 他不仅引来更多人围观妙果,还要去抢妙果的篮子,嘴里不干不净:“你装的什么上街呀,不是夜里揽客用的物什吧……” 妙果侧身一躲,从小荷包里取出带鞘的双月,一下子将伙计的头压在了他家的糕饼架上,刀身出鞘半寸,她声音很稳很冷:“我说了不是姐儿,你嘴上再没遮拦,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伙计居然挣不开她的压制,脸压坏东家不少糕点,知道碰上个硬茬子了,又开始说好话赔笑:“小的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开小的吧……” 红毛狐狸嗤笑一声。 妙果收了刀,狠狠在他腿弯处打了一下,伙计吃痛跪在地上,她又问:“你家的糕不是我碰的,不该我赔吧?” 店铺的真正老板已经闻讯出来了,看见她稳稳当当握刀的手就发憷,连忙抢话道:“不用不用!女侠您别坏了心情!小店额外赔您一包糕点吧……” “不必。” 妙果掉头就走,行人默默让开,再不敢随意看她了。 她的好心情被坏了个干净。 没走两步呢,迎面走来一队守卫,看见妙果后不由分说就要抓。 站着不跑就是傻瓜,妙果立刻撒腿跑了,她一边躲一边听见有人喊:“就是那穿红衣的女子!她目无法纪,当街行凶!” 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还能扣上当街行凶的帽子。 红毛狐狸就是此时与妙果分散的,它跳到屋檐上去拨拉闲置的竹竿,为妙果挡住追兵,再跳下来追妙果时迎面被一个竹筐扣下面了。 待它钻出来,妙果已经不见了踪影。 “妙果?小果子?” 它正要抬爪走动,一片黑色阴影直接将它整个卷入地下。 “狐狸?你去哪了?”妙果跑出巷子,察觉狐狸没跟上来,回头看时已经身处一片寂静的河岸,两岸河堤都是她没见过的红石修砌。 没有异常的气息,这里干净祥和,远处还有人家升起袅袅炊烟,不是幻境。 妙果心里一沉,她可能是踩到缩地千里的阵法了。 师兄与她联系的神识也断开,不用多想,妙果知道是谁将她带到这里了。 有苦涩的药香袭来,手中篮子一轻,那人直接拿走她买的干果,抓了一个放进嘴里。 很相熟一样与妙果搭话:“太甜的零嘴吃了坏牙,还是要多吃饭。” 妙果扭头盯着他,果然是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离先生。 此时盛夏,他披着厚厚的狐裘,对妙果露齿一笑:“怎么,生气我将你带走?” “……” 妙果后撤一步,然后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凝视着离先生,她问:“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离先生拍了拍手,将干果给她放回去,逼近妙果两步,“带你回蓬莱。” 他在拨弄妙果的头发,发饰上的小铃铛被他搅得乱晃乱响。 妙果很抗拒与沈钰安除外的任何人靠得这么近。 “我从没去过蓬莱,也就没有回去的说法,你认错人了。” “别说傻话,”离先生弯着腰,他强行捧起妙果的脸,四目相对,妙果看见他的瞳孔是浓郁的紫,“你不想回去见见大师姐吗?她最疼爱你,你却偷偷跑出来这么久,连累我也不能回去。” “妙果,少主,你不可以这样自私。”他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手贴着妙果的这一会儿功夫,她觉得脑子都要被冷气冻住了。 “把手放下别碰我行吗,”妙果牙齿打颤,很厌烦他自说自话,她努力忍着情绪不触怒他,“我不认识你,也没有师姐,我所学皆来自蓬莱不错,但我只有一个同门师兄,他亦是我的夫君。所以你一定是认错人了。” “……”离先生古怪地笑了一下,没有对沈钰安做出评价,他放开妙果的脸,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我才是师兄,你的渡离师兄。” 妙果的魂好像一下子被他拍散了,瞳孔中的墨色晕染,直到一点眼白也不剩下。整个人呆滞成木头。 自称渡离的男人捂着嘴咳嗽两声,紫色的魔气从他脚下蔓延出来,宽阔的河面被魔气逼出两道水墙。 一座似兽非兽的石像显露出来。 “走吧。” 渡离沿着水阶踏下河岸,妙果四肢僵硬地跟在他后面,走到石像身边后,一阵白光乍现,二人消失在原地。 不过一息功夫,空气一阵扭曲,察觉不对的沈钰安也出现在这里,河水都尚未合拢,他飞快扫视一圈。 妙果提出门的小篮子丢在河岸上,主人不见踪迹。 他挥剑断水,奔向河中石兽,手刚刚搭上去,整个人就被一阵白光包住。 河水恢复平静,一个巨大的紫色阵法隐隐浮现。 第88章 88.回溯·开篇 妙果并非全无感知,她能感觉到身体强制吸收了最后一片碎片。 灵力暴涨,又被不知名的力量抽取,不见消停。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4节 她闭着眼,听见红毛狐狸与河伯的声音,不知道在喊什么,所有的话都模糊沉闷得像是隔着水,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直到她感觉到师兄的气息贴近,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 “修为再高又如何,她到底是个大肚子的女人!这次一定不能叫她再活着回到蓬莱!” 郁郁葱葱的山林中,有数百道身影疾驰,树冠中惊飞的鸟雀犹犹豫豫,不敢回到自己的巢穴。 这里是凶险万分的雾鸣谷,多妖兽,人迹罕至,这样多的人族突然闯进来,惊动了安宁修炼的许多大小妖们,纷纷在他们经过后交头接耳看热闹。 “他们就是人族修士啊。” “好吃吗?看起来灵气充裕,不晓得味道怎样,我还没吃过人。” “不许馋嘴!神木族说了不许我们乱吃人族!而且吃了人族对修行并无益处。” “可惜……那他们来干什么,我看见他们在追赶一位雌性,她好像快要生产了。” 妖物们叽叽喳喳说得热闹,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棵笔直苍翠的松树拧了拧树枝,像是睡醒了一样在伸懒腰,随后原地消失了。 被数百个人族修士追赶的红衣女子其实早就绕路,她刚刚斩杀一只要偷袭她的黑熊精,左臂被抓伤的地方深可见骨,鲜艳宽松的裙摆被暗色濡湿。 她的羊水破了,很快就会生产。 可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她刚刚捡漏的,原本属于黑熊精的洞穴。 许清瓷拖着刀,一刻也不敢放松,她颇为狼狈地抱着肚子躲进黑熊精的洞穴,现在的疼痛还能忍耐,是以她迅速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个惟妙惟肖的木头小人,落地化成和她分不出任何区别的女子,向各个方向分散离去。 黑熊精的洞穴很难闻,猛兽的体味和腐烂的气味交织,她需要这种气味掩盖自己的气息。 再布置下隐匿阵法,许清瓷的刀终于脱手,她抚摸着肚子,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顺利一点出来。 “阿娘的乖宝贝,可千万不要此刻折腾我。” 忙忙碌碌一番,许清瓷在稍微干净点的地方铺了一块布,她挪上去,精神还没放松片刻,就听见一声虎啸。 “黑熊!今日有热闹看!听说谷中来了不少人族!” “……”许清瓷握住刀,警惕地撑起身体。 虽然她已经将黑熊尸身彻底化去,但难保虎妖不会进来查看,腰腹部已经开始疼痛下坠,她修为再强悍,也难以在这种时候打过一只食肉猛兽为原型的虎妖。 体型健硕的斑斓老虎踩在石头上,它盯着堵在老友洞穴前的一颗松树,迟疑地嗅了嗅。 “神木族……黑熊可是犯了错?被你们处决了?” 松树渐渐缩小,变成一个人族男子的模样,他身上披着棕褐色的袍子,向后拨开自己墨绿色的头发,露出一张在人族看来也及其妖冶的脸。 面对虎妖,他的态度温和从容:“并不是,黑熊试图伤害一位临产雌性,反被杀死了。” 老虎和黑熊算的上朋友,但听到这话后却并不生气,低下头,磨了磨爪子:“原来是这样,那就是它的错了,咱们妖族不杀小崽子和怀孕的雌性的,我会离开,与别的朋友看热闹去。” 男子颔首,目送老虎抬爪走了。 “请你放心生产,我会在此,直到你平安生下幼崽。”他对洞里躲着的许清瓷说道。 许清瓷的肚子疼痛越发明显,她撑着又抛下两个防御法阵,咬住自己的手臂用力收缩产道。 洞穴外的男子又变成一棵树,静悄悄地堵在洞口,他用神识向族长传送了今日巡谷遇到的事情。 “谷中南面出现一百六十二名修为不低的人族修士,其中一位怀孕雌性被围追堵截,她放出五个傀儡引开剩余修士,此时正躲起来生产。” “……” “我会守着这位母亲,将她和幼崽送出雾鸣谷,请族长加强瘴林结界,不要让其他人族修士闯入。” “……” 他简单交流几句后就结束了对话,然后发现一件事。 对于人族女性而言,生育时哭喊应该才是正常的,洞穴里躲着的这位女修未免太过安静。 “……请问你还好吗,”他开口问道,平和的语气似泉水缓缓流过,带着安抚的意味,“我是神木族妖修,虽然没有帮人族女子接生的经验,但如果你有困难,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还是静悄悄。 人族似乎是有男女有别这种说法。 所以他没贸然进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见疲惫至极的一句沙哑疑问。 “为什么,我的孩子没有气了?” 这话把他吓了一跳,“你……我能看看吗?” 怎么会生下死胎?他先前分明感受到那孩子的生命力很旺盛。 化神期修士身体强悍,许清瓷缓过劲来,将自己另一套干净衣服给新出生的孩子裹出一个简陋的襁褓,一手拖着刀,脚步虚浮。 她走出来,自称神木族妖修的男子又化成人形,许清瓷并不把孩子交出去,仍然自己抱着,他没能接过孩子,就用手查探了一下。 刚出生的人族幼崽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皮肤通红,隐隐发紫,妖力探查发现她竟然灵根残缺。 “你,”他问这个人族女修,“你的幼崽中了很深的毒,这种毒将她本身拥有的灵根腐蚀殆尽,现在已经危及到生命。” 许清瓷心里一沉,睫毛狠狠颤动:“她……怎么会中毒?” 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结果,来雾鸣谷就是想找神木族检查一下身体,没想到,没想到还是影响到孩子了。 女婴小小的身子蜷缩着,不哭不闹,呼吸几不可闻,只有心脏还在微弱的跳动。 “不是针对她的毒,是你中毒,幼崽将毒素当成营养吸收了,你先前是不是感觉到修为停滞,过了一阵自己又好了?”他的眼神有些怜悯。 “是这个幼崽为你承受了毒的影响。” 然后他就看见这个生孩子都能忍住一声不吭的女修掉出眼泪。 她很漂亮,一双干净清亮的杏眼盛满雾气,眼圈很快红了,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砸下来。 他被砸蒙了。 口腔因为忍痛被咬破的地方弥漫开锈甜的味道,她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才从杂乱无章的思绪和情感中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神木族,她此行是来找神木族的,对,神木族一定能救救她。 许清瓷抱着孩子给妖修跪下,她不停地磕头:“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你们神木族有办法的,你们是沐缘神女的族人,是最厉害的药修,求求你……” 他试图去扶起她,跟她解释:“我的医术不够精明,还没办法救一个将死之人……” 许清瓷像是听不太懂他的话,理解了片刻,一人一妖对视,她别开脸,而后将脸庞贴在孩子的额头上,不断地给她输送灵力。 她重复地轻轻拍打襁褓,近乎崩溃的自言自语:“是我不好,是阿娘不好,我的妙果……我的女儿!” “老天爷,我的孩子还这么小……她还没睁开眼看看我呀、她还没对我笑一下……” “……求求你不要死,是阿娘没有用,你是阿娘的命啊,宝贝努力呼吸一下好不好,不要死,不能死的。” 此刻什么都无所谓了,她的孩子身体越来越冷,她输送的灵力只能减速生命的流逝,没人能救她的妙果,那她此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他蹲在她身边,感受着这位母亲的崩溃和绝望。 对于本性善良的神木族来说,这无异于心灵的凌迟,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族女修的悲泣隐隐牵动着他的心弦,他感觉分外不适。 他最终无奈道:“先别哭了,我带你去见族长,她或许有办法。” 许清瓷被他封住视觉,这样就看不到神木族栖息地的具体位置。 ……虽然带人族进入族内已经不符合规矩。 神木族是被人族唯一认可的一类妖族,不仅因为它们与人族和平共处从不作恶,更因为神木族是原初母神的弟子沐缘神女的族人,迄今为止只有祂是以妖身飞升的神明,又被称为药神。 雾鸣谷是妖修的地盘,管辖这里的就是性情温和的神木族,它们都是木系妖物,相传拥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医术。 在雾鸣谷的最深处,穿过一片瘴气密林,就可以到达神木族的居所,不论外界四季如何,这里始终是春暖花开,到处都是参天大树,面容迥异又有着相同妖冶感觉的神木族人都结束了修炼,它们在树枝上或站或坐,围观闯入的人族女修。 许清瓷作为蓬莱仙岛的岛主,还是头一回被这样围观,还好神木族的眼神只是好奇,并无恶意。 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求求你们,看在我蓬莱第十三代家主曾经与神木族结缘的情面上,救救我的女儿——她还这么小,她不该就这样死去……” 神木族的妖们很同情她们,但它们美丽又相似的脸上也露出愁容:“怎么办呢?我们是药神遗部,就算有起死回生之能,却始终无法救治自己的族人。” “什么意思?我的妙果,她只是人族,”女人脸色苍白,干裂的嘴唇被咬出血,“况且已经过去这么多代……” 地上跪着的女人实在太可怜,妖们窃窃私语,有的甚至一起潸然泪下。 一阵骚动过后,从树后走出一个威严又美艳的首领人物,开口为这个茫然绝望的母亲解释。 “我们一族的新生儿从神木中诞生,族人彼此之间并无亲缘关系,虽然我族仍然有着和其他族类生育后代的能力,生育下的孩子不属于神木族,没有我族天赋与能力,但血脉上讲仍然属于我族分支。” “所以很抱歉,虽然你们血脉已经极其稀薄,但我们从神木那里继承的治愈能力对你们不起作用。” 第89章 89.回溯(一) 这个消息击垮了许清瓷,一时之间,所有神木族的妖都沉默着聆听她的悲恸和心碎。 带她进来的妖修不忍直视,这个人族女子真实太奇怪了,她就跪在地上不断亲吻着小婴儿已经泛青的脸庞,泪水破碎在孩子无知无觉的皮肤上:“是阿娘不好,是阿娘害了你……” 他并非没有见过更难过的别离,可许清瓷颤抖的肩膀和没处理的抓伤是如此刺目,叫他心中泛起绵密的刺痛。 首领是一位极其成熟美艳的女性形象,她的眼波流转,瞥见妖修呆呆地捂着心口,很难受似得皱着眉,垂下眼睫吩咐:“松,继续回去巡逻。” 妖修这才愣怔一下,抬手扶着肩膀弯腰行礼:“是。” 随后退却两步,身形消散。 许清瓷陷入绝望和懊悔的情绪中,没来得及关注他。 所有生灵都得承认,母爱是最牵扯心弦,容易引发怜悯的。 她哭起来实在太难过,另一个女性妖修犹豫着开口:“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将她留在这里——作为某位族人的伴侣,他就可以带着她回到神木中安眠,共享寿命。” 神木族并非不会受伤,它们的小伤等自愈,大伤由神木治愈——具体方式就是在神木果实中沉睡个几百年。妖族寿命漫长,几百年实在是弹指一挥,不值一提。 伴侣之间共享寿命则是神木一族的特性,它们讲究天定良缘,一旦遇见,必定相爱,此后余生生死相依,故而共享自己的寿命,绝不独活。 不过不能确定这法子对妙果起不起作用,她的神木族血脉实在稀薄,所有还未找到伴侣的神木族妖修都来试了试,竟无一个与她有特殊感应的。 “没有,没有……” 刚刚拥有的希望又破灭了,许清瓷听见有好心的妖修问她需不需要准备棺木呢,人族似乎是喜欢将尸体关起来再埋进底下的。 “不必……多谢。”她失魂落魄,心如死灰。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5节 怀里的小婴儿呼吸格外艰难,她伸手虚虚覆盖着孩子的脸,再不忍心看她痛苦,但始终没有替她结束生命的决心。 “你是我的孩子……”我怎么才能舍得下你呢。 雾鸣谷的最深处有一片澄澈明净的湖,湖中心又有小岛,一棵巨大的古老树木枝繁叶茂,一半的树冠沉甸甸压下来,拖进水中供游鱼穿行嬉闹。 这就是神木,此刻只有一颗嫩绿的胖果实悬挂在树杈中,像个安睡的摇篮。 果实散发着的白色光芒轻柔波动,远在外围的首领却按住眉心,好像听见了什么话一样。 一根柔软的藤条拉开许清瓷的手,首领温柔安抚道:“不要替任何生灵决定生死,即便你是她的母亲。” “我们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她握着权杖的手一动,风掀起袍子的下摆,眨眼间,许清瓷抱着孩子随她出现在了神木下。 沐浴在阳光中的巨大神木,主干粗壮,枝叶舒展,所有的颜色都纯净剔透。 首领抬抬手,神木的一根树枝无限向下延伸,将唯一的一颗半人高的果实卷着来到他们面前。 许清瓷从缝隙里窥见在神木果实中沉眠的小少年,他有着冰雪一样的头发和睫毛,皮肤白皙,相貌与眼前的神木族人一般深邃美丽。 “这是神木诞生的下一任首领,他因为一些原因提前降生了,所以算作是我的继承人。” 许清瓷问:“他会是我女儿的命定之人吗?” “当然,”首领在果实上轻轻叩了一下,外表嫩绿水灵,实则坚硬无比的果实裂开,“他还没有成长到该降生的年纪,所以选择回来沉睡积蓄力量,但他刚才醒了。” 虽然一向不爱好好说话的顽皮幼崽只来得及喊一句“首领”就又睡过去了,但他的意思并不难猜。 许清瓷亲自将女儿放到小少年的身边,温暖的绿色笼罩了他们,神木也开始发出柔和的光芒。 小妙果青色的脸色明显好转,终于有了明显的呼吸起伏。 许清瓷激动得捂住自己的嘴,匆匆擦去自己的眼泪,生怕错过女儿好转起来的脸。 “不必担心,她会在神木中同我的继承人一起成长,等到身体完全能够承受外界,就能从神木中出来了。”首领安慰她。 “那是多久呢?我多久才能再见到我的女儿……”许清瓷卑微地询问,不舍得离开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 “不好说,也许百年,也许十年。”首领留下这句话,送给她一片树叶,“请回吧,假如不希望你的女儿遭受灾祸,务必守口如瓶。” 刹那间,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天旋地转之后,她已经出了雾鸣谷,手里握着一片玉石般的绿叶。 只有这片叶子能够证实一切并非幻梦。 许清瓷将叶子藏进衣襟,贴着心口放好,目光坚毅起来。 她一定会追查出到底是谁要杀她,蓬莱仙岛中又是谁泄露了岛主的行踪。 在宝贝妙果回来之前,她要将所有潜在危机全部清除,让她的女儿做无忧无虑的仙门小少主。 “嘿,大树,你怎么又在发呆。” 这是遇见那个人族女修的第三年,帮了她的妖修仍然无法忘记她,修炼,巡视,举行祭神仪式,他做什么都能看见她的幻影。 这感觉很不好,他变得非常奇怪。 “早,”他困惑地笑笑,对身边的神木族朋友说话,“今天的祭神词念得真好,比起上次进步很大。” 这位搭话的妖修是位女性,她拍着他的肩膀大笑:“喂!今天不是我念的祭神词啊!你还在梦游吗?” 他笑了笑,有些牵强。 也许是在梦里,要不然怎么能这样呢,他的思想不受控制,他不再向往干燥的日光,而是渴望变成流动的风,去问问那位人族女修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神木族供奉着沐缘神女,它们将神像立在湖边,当太阳从东边升起,神女的石像就会熠熠生辉,妖修们习惯在这个时候聚在一起,由一位妖修诵读祭神词代替大家向神女表达虔诚。 当这个祭神仪式结束之后,妖修们该干嘛干嘛,路过这里时会给神女脚下放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当做贡品。 首领就是在神女像下找到了苦恼的妖修。 他用神木族特有的妖语在认错,佝偻着腰身,双手交叉握拳放在心口。 “神女,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这是否是您赐予我的惩罚?那位人族女修的身影在我眼前徘徊不去,令我频频失误,不能再去做最喜欢的巡视守卫,也不能潜心修炼……这实在是最残忍的刑法,假如我有什么过错,请您取走我的性命,放过我煎熬的心。” “沙沙”的衣袍拂过草叶的声音响起,他睁开眼,余光瞥见首领臂弯中是一束枯萎的野百合。 她走过来,虽然居高临下,但眼神很温和。 事实上也是,她已经有五千岁,是神木族中年纪最大的长者。 “这不是惩罚,只是一场不合时宜的缘。” 他不解其意:“缘?” 野百合被首领放在神女脚下,他知道这是一位寿数已尽的族人,将头低下去哀悼。 所有的神木族在死后都会化成各种各样的普通植物,当植物彻底枯萎后,不会再迎来春风吹又生的机会,而是意味着真正的消失。 首领拍了拍手,语气并不悲痛,也不感慨。 “这是我的老朋友,她五十年前化作野百合,我一直精心照料,奈何她还是枯萎了。” 毫无征兆地枯萎,一点准备时间也没有,又或许五十年已经是强留不住的极限。 说完这句,她变出权杖,眺望着湖水中央的神木,继续讲解“缘”。 “天定良缘是恩赐,但并不眷顾每个神木族,你也看到了,族中两百六十五只妖,能找出来的伴侣只有九对。” “这是说不准的机遇,你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人类幼崽的母亲是你的良缘,这份缘却断送在她并不纯粹的血脉中。” 他静静听着。 “所以说不合时宜,你念念不忘,于她而言,你却如同过眼烟云,转瞬即散了。” “……”他像是不能忍受一样,心口撕裂一样的疼。 首领踏上水面,她行走在湖面上,涟漪也未惊动一点,朝着神木走去。 “你自然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但那并不是明智的做法,人间如今乱成一团,蓬莱仙岛一家独大,被其他几个宗门联合起来对付,攻占蓬莱的闹剧断不会只有一次,我神木族世代守在雾鸣谷,绝不会主动掺和人间事。” “你若要走,莫叫人知晓你神木族的身份,想回来了再回来吧。” 他最后向神女像和首领行礼,脚步匆匆地一头扎进瘴气结界。 首领并不意外他的选择,也不曾回头,一路缓缓走到神木下,看到半人高的果实已经长大了一圈。 她有些出神,美丽的眼睛里写满疲惫和苍老。 “我的继承人,好好的长啊,此世的乱象,绝不会止步于雾鸣谷外围。” “神木族的未来,都在你身上了。” 第90章 90.回溯(二) 又十三年过去,在大家围着神女像举行祭神仪式时,湖中心的神木散发出夺目的绿色荧光,所有妖都高兴起来。 “哈哈,是继承人醒来啦!” “真是个好消息,他会是妖力最强的吗?我等不及与他比试了。” “快看啊……他的伴侣,那个小人族。” 冰雪一般的妖族少年抱着人族少女,顺着神木的树枝走下来,踏上水面而来,在阳光的沐浴下,他整个人剔透如玉,每一根银色的发丝都是纯净的,冰冷的。 他的小伴侣穿着用最柔韧细密的藤丝编织的裙子,双臂揽着他的脖子,一双安静的,黑色的眼睛好奇地观望着周围的妖修。 “真是没想到,这个小东西居然真的活下来了。” “她有着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卷发,和我们不太一样,但是很好看。” “她以后是神木族的一份子,是咱们的同族。” “……不可否认,他们可真是般配啊。” 首领拄着权杖,微笑着迎接那天神造物的少年。 “任性的继承人,欢迎醒来。其实你可以放下这个孩子了,抱了她十六年,不能休息一会儿吗?” 少年浅碧色的瞳孔凝视着首领,将怀里的少女轻轻放下,妙果有些受惊地扒着他不放。 “你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有点吵,你却塞给我一个虚弱又粘人的小东西,让我不得不多沉睡了十六年,她是什么?” 首领笑而不语,看着他嘴硬。 离开了混沌温暖的神木果实,第一次感受凉爽的风掀起脚边的裙摆,妙果感到有点不安,无意识地抓着面前这个人银白色的头发,不知道自己拽疼了他。 继承人少年抬起她的下巴,挑眉打量着妙果的面容,最后不得不承认在自己的照顾下这个血脉稀薄的小东西拥有了和神木族相似的美丽。 弧度圆润的耳朵,可爱。 自然弯曲的卷发,漂亮。 黑色的瞳孔,神秘。 面容谈不上哪里妖冶,但气质安静纯洁,神木族大多是这个傻白甜的温吞气质。 “好吧,不管你是什么,你会是我的伴侣。”少年矜骄地弯腰,在妙果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下意识闭眼,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将她包裹,仿佛回到了神木中。 她在少年退开之后主动黏上去,鼻尖亲昵地贴在他的颈脖上,汲取着喜欢的味道。 神木族天生喜欢伴侣的亲近,少年于是放纵她在身上撒娇。 未经教化的妙果心性和身体长到了十六岁,但她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甚至不能只吃野果。 “我们没有名字,因为有了名字就意味着有了羁绊,可是除了伴侣,我们不需要多余的羁绊。” 神木族都没有名字,每一个妖修之间会互相起一些称呼,但那些称呼都不一样,对于每个妖修来说,都是彼此之间特有的故事和符号。 首领告诉她的继承人,他娇弱的小家伙算是个人类,她的母亲给她起过名字,他可以叫她妙果。 当时妙果正在跟树屋里跑来的一只狸花猫学走路,四肢并用地在地上爬来爬去,凸起的树皮勾破了她的裙子。 但她一无所觉,还在跟着猫咪跑,嘴里还学猫“喵呜喵呜”叫。 继承人把她捞起来,用手去拨开她乱蓬蓬的卷发,“听见了吗?你的种族是人类,你想做小山猫吗?” 狸花猫跳上高高的架子伸了个懒腰,舔爪子清洁自己,事不关己地瞅着下面,好像在懒洋洋地挑衅。 他没用太大力气,却不想妙果兴致正高,学着狸花猫抓她一样反手就要抓把她抱起来的少年。 比她速度更快的少年握着她的手腕,用她目前能够理解的方式反击——他咬了一口她作恶的手,给人咬得眼泪汪汪。 然后勾着嘴角若无其事地揉她的小脸,对首领说:“不,我养大的,她是我的小山猫。” 小山猫本猫猫被他揉的头快摁到地面上,不满意地抓住他的手,对着手毫不客气就是一口。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6节 首领什么也没说,隔天拿来一堆人类的书籍让继承人看,让他们两个不要像山林里没有智慧的野兽一样咬来咬去。 因为妙果要吃熟食,继承人在领地边缘挑了一棵树,将其修修补补大概弄出间人类的屋子,他看书的时候就押着妙果搂在怀里,一字一句地用神木族妖语念给她听。 他解释这么做是在教他的伴侣说话,妙果不会走路,只会四肢乱爬,常常爬不了几步就被提回去继续听天书。 被迫学习的妙果只好随遇而安,脸埋在继承人的脖子里睡着了,轻轻的气息扑在温热的肌肤上,神木族妖修都是香香的清新的植物味道,每一个的气味都不同。 她在继承人清冽的气息里睡得香甜至极,这气味被他的温度蒸的沉淀柔和,在神木中昏睡的岁月里,这气息始终包裹着她,深入灵魂。 待她睡了,他又不念出声了,任由她双手抱着腰身,双腿也蛮不讲理地和他缠在一处,他侧着身子,支着头不急不缓地翻书。 有热心的女性妖修自发帮助妙果学习走路,继承人不太高兴,被首领教育了一顿。 “孩子,她总不能一直被你抱着走来走去,那很不方便。人族的身体构造也不适合在地上爬行。” 他抱着手臂不看首领,因为不占理所以没有反驳。 最后还是让步:“我来教不行吗,她已经学会了几句妖语,就是我教出来的。” 首领温柔地责怪他:“那你为什么只教妖语?你得知道她未来可能会回到人族去。” “她不会回去,她是我的。”继承人说道。 妙果渐渐地学会了走和跑,妖语说得比较顺溜了,她常常跑出去疯玩儿,带着满头的叶子回来扑进继承人的怀里,想念他了一样蹭来蹭去。 被小伴侣跑来抱个满怀的时候,继承人下巴垫在她乌黑的发顶,轻轻环住她,勾着嘴角觉得小伴侣会走路其实也不错。 她不在的时候,继承人通常在修习神木族妖法,同时研究如何饲养人族,妙果回来扑到他身上一顿乱蹭,可怜兮兮地把手递给他看,原来是被树枝划破了皮。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拂过,伤口完好如初,细嫩白皙,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 他神秘地眨眨眼:“这是我的秘密,你不要说出去。” 妙果高兴了,喉咙里学着猫咪“呼噜呼噜”地撒娇,想起来今天在外面看见的小猫崽扒着母亲要吃奶,就闷头闷脑地扒开继承人的衣襟要下嘴。 他起先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任由她扒拉开一片肌肉紧实的胸膛,直到她埋着头要啃,他才捏着她下巴猛地把人掀倒在身边。 妙果被继承人摁住咬了一口脸颊,他又生气又好笑:“把我当成母亲了吗?可恶的小山猫。” 妙果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首领叫她幼崽,其他妖修叫她小家伙或者小人类,听得最多的是继承人喊的“小山猫”,于是她就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山猫精,“小山猫”才是她的名字。 其他妖修她都给在心里起了名字,继承人也有,她在心里叫他“冰雪”。 她只见过一次冬天,是跟着继承人出去巡视治安时看见的,一夜过去,整个雾鸣谷都是白茫茫的,晶莹剔透的,继承人告诉她那是雪,冰冰凉凉的但是不可以吃的半透明物是冰。 很震撼,很美丽,像继承人一样美丽,所以她默默叫他冰雪。 小山猫喜欢冰雪,所有见过的生灵里,最喜欢冰雪。 神木族虽然成双成对的很少,但它们认为举行结伴仪式是非常重要的,每一对伴侣都会在神女像下举行仪式,接受所有同族的祝福,为对方戴上美丽的藤冠。 继承人最近有些焦灼,虽然面上不显。 将倒霉的野兔子扒皮处理,切了半只腌制,剩下半只用术法冰起来储存。 他在地面搭建了一间厨房,像个普通人族一样陪着妙果生活。 当烟囱里冒出炊烟的时候,首领带着妙果回来了,今日该她巡视,架不住妙果抱着自己的手臂撒娇,就带她一起出去了。 “你下厨越发娴熟了,”她评价着继承人做出来的麻辣兔肉,“闻起来很辣,幼崽能够承受这种味道吗?” “请放心,她最喜欢不过了。” 厨房里的粮食和调味料都是族中妖修去外面人间带回来的,这并不稀奇,因为神木族不可能真的与世隔绝,它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出不同的同伴出去游历,打探人间消息,顺便积累自己行医经验。 妙果一个人埋头苦吃,继承人和首领坐在她身边谈话。 “过些时候你该出去游历,”首领道,“你想要带幼崽去见见她的母亲么?毕竟在人间的礼仪中,孩子的婚事是要经过父母同意的。” 继承人顺着妙果的头发,给她乱七八糟的卷发扒拉到耳朵后不影响吃饭。 闻言,颇有些含糊其辞:“也许吧,顺路的话。” 首领拒绝他的逃避:“你们的仪式会在游历结束之后举行,我希望那时候你已经征得幼崽自己的同意,并且告知了她的母亲。” “……” 继承人看着妙果快乐地扒饭,真不像是能明白复杂情感的样子。 他投过来的视线有些异样的伤感,妙果敏锐察觉了,她抬起头,用妖语问:“为什么,看我?” 却没得到答案,继承人收敛了情绪,拍了拍她的头,有点坏坏地调笑。 “你吃得像是小野猪。” 第91章 91.回溯(三) “大师姐!看我抓到了什么!” 穿着群青色弟子校服的渡离手里提着两串鱼,从水中冒出头,他趴在湖边,头发湿哒哒的,笑起来又活力又阳光。 这是蓬莱弟子们进入雾鸣谷的第三个月,一群仙气飘飘的修士彻底放飞自我。 其他同样服饰的弟子都围过来:“是石斑鱼!” “快快快,生火烤了!这种鱼最美味了!” “有口福了!多谢渡离师弟啦!” “要说还是水灵根方便哈,荒郊野岭摸鱼是管够的,辛苦师弟!” “……” 总之等师兄师姐们散去,他手里只剩最小一条鱼与他干瞪眼。 被他叫做“大师姐”的女子在树荫下盘着腿,一柄灰扑扑的长剑放在身边,像个不起眼的烧火棍,剑的主人正专注地给怀里的红毛狐狸梳毛。 红毛狐狸个头很小,只有小臂长,轻轻咬住她的袖子和她撒娇。 她听见渡离喊她,也看见师弟师妹们忙活着烤鱼解馋。 但只是支着下巴微笑扫视一圈,最后才定定地看着渡离:“小师弟。” 她是蓬莱岛主座下大弟子,名唤洛桪,古往今来无情剑道进境最快的第一人。 即便知道她对任何人都不会有特殊和例外,但被这样温柔的桃花眼凝视着实在让人心口乱跳。 渡离先是紧张地别开眼,又暗自高兴起来,他爬起来拧了拧身上的衣服,控水术将衣服上的水分全部吸干,收拾得妥帖了才跑过来献宝。 利落地捡柴生火,将鱼刷上调料,他没个正形地坐下来,咧着嘴对洛桪道:“师姐还没尝过我的手艺,我没进蓬莱之前,在人间的酒楼里偷学到不少。” 洛桪“嗯”了一声,也没搅扰他的兴致,她一向照顾师弟师妹,不会叫任何人失望。 怀里的狐狸打了个滚儿,将头扭到背对火堆的方向,一个娇媚的声音从它口中发出:“洛桪大人,我讨厌火,会烧坏我的毛。” 渡离一愣,眼睁睁看着洛桪师姐起身挪远了。 两人之间少说隔了三米远。 他委屈道:“师姐……” 洛桪看着他,好像才明白这样好像有点嫌弃他的意味,于是解释道:“我并非嫌你烦,只是狐媺这两天心情不好,不顺着她的话,她就不愿意吃饭了。” 渡离:“……” 一只老狐妖,少说一千岁了!还天天变成巴掌大赖着师姐,要亲要抱要哄的,忒不要脸。 等石斑鱼烤出油,香味就飘出来了。 洛桪只是给了面子吃了一口,剩下都撕下来喂给了狐媺。 红毛狐狸饭来张口,惬意得不得了。 她高兴起来,吃东西的间隙问洛桪:“大人,咱们晃悠好多天了,还是找不到神木族领地的入口,还要继续找吗?” 洛桪很有耐心地喂肉:“师尊吩咐我务必亲眼看看少主如何了,如果今日还是不行,明日就只能找些麻烦引它们出来了。” 说这个渡离就有插嘴的机会了,他兴致勃勃道:“师姐要引雷了吗?好久没见过您拔剑时动用灵根力量了。” 洛桪是绝品雷灵根,轻易不引雷,否则会造成大范围杀伤和破坏,雾鸣谷到处是树,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诱发火灾。 狐媺不阴不阳地嘲笑他:“没见识的毛头小子,你可真够心狠手辣,你怎么不直接放火烧了雾鸣谷呢?别的生灵就不是命了呗?” 洛桪没说话,但视线扫过来,好像有些不认同。渡离便认错道:“是我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师姐莫怪。” “言多必失,渡离,你心中凡性未除,回去以后多修一门曾长老的练心课。” “……是。” 两人之间悄悄安静下来,在气氛陷入更尴尬的境地之前,其他弟子叫嚷起来。 “哪里来的小毛贼!你竟然偷我鱼!” 洛桪立刻抓起剑走过去,狐媺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膀上坐着。 偷鱼的不是别人,正是干坏事的妙果。 今日继承人被首领叫去谈话,她没跟着,就央求当值巡视的妖修带她出来玩儿,领地外面的雾鸣谷正是深秋,有很多熟透的甜甜的野果子。 她馋得厉害,但是因为最近她的牙坏了一颗,总是疼,一牙疼她又去折腾继承人,所以他不许她再吃甜的。 妖修去处理虎妖和狼妖打架的事儿,给妙果隐身之后吩咐她乖乖的不要动。 妙果就趴在灌木丛里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发现一大群人在湖边安营扎寨,男男女女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还做好吃的鱼。 方才那女修将鱼放在叶子上晾着,自己扭头说话,妙果有些饿,就伸手出去拿。 没人教过她不能拿走别人的食物,因为整个神木族只有她吃东西,她下意识就以为这些拿走吃了也是被允许的,就像所有神木族都给她带吃的一样。 但是这一动,身上的隐身效果就消失了。 妙果被围了起来,她手里还抓着鱼,缩在灌木丛里不敢动。 她听不懂人族的话,只知道他们好像是生气了。 洛桪问道:“怎么了?” 其他弟子给她让开位置,疑惑是大于愤怒的。 “大师姐,这里有个野孩子。” “好奇怪,是个凡人。”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7节 凡人不稀奇,但她一个弱小的凡人出现在危机四伏的雾鸣谷深处,就很稀奇了。 被偷了鱼的女修长着可爱的娃娃脸,她叫潇蔷,脑筋转得很快,捂住嘴指着躲起来的妙果,眼睛瞪得圆圆的。 “大师姐!这该不会就是咱们少主吧!”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弟子七嘴八舌。 “这个野孩子是少主?” “不能吧!不能吧!她是个凡……” 洛桪掷地有声:“安静。” “……” 她辈分大,实力也强横,人缘又好,于是大家都闭嘴了。 洛桪没有贸然上前,知她心意的狐媺从她身上滑下来,迈着优雅的步伐出现在妙果的视线里。 她是只极漂亮的狐狸,皮毛柔顺发亮,雪白的爪子矜持地抬着。 “小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狐媺说的是神木族妖语,她有一个神木族朋友教过她,并不算难,学来好玩儿,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妙果原本惊疑不定,谁知道这只动物居然说出了她能听懂的话。 “我从家里来,”她这么说着,然后把快抓烂的鱼放在地上推了推,“我不知道你们不让吃,还给你。” 所有弟子都看见这个疑似少主的女孩儿把鱼送回来,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说的什么拗口的语言。 潇蔷心道:真神了,原来是听不懂也不会说人话啊。 她张口都能说妖语了,狐媺确定了她的身份。 狐媺是洛桪的灵兽,她们之间心意相通,洛桪立刻就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她眼神有些复杂。 小少主怎么会出现在神木族领地的外围?难道是被撵出来了? 洛桪吩咐狐媺去安抚妙果,将剩下弟子都安排遣散了。 妙果警惕地看着,只有一个人还没走,洛桪蹲下来,红毛狐狸跑回去蹭她的手。 “少主,你要不要过来摸摸?”她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说话,妙果听不懂,但看懂了她的意思。 洛桪自己摸了摸狐狸,将其往妙果的方向送了送。 “……”妙果抱着手不出来。 “好吧,看起来少主不喜欢毛绒绒。”洛桪放弃用狐媺引诱她出来。 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串糖葫芦。 “!”妙果的眼神好奇,但还是按兵不动。 红艳艳的很好看,但是她没吃过,自然不会轻易动摇。 狐媺的尾巴摇来摇去,提醒自己的主人:“大人,小少主可能不认识这个。” “是我疏忽了。”洛桪又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盘腿坐下,一个一个地试,想把妙果哄过来。 过程极其无聊,因为洛桪没哄过孩子,和师弟师妹的相处一向是不主动不拒绝,只负责他们活着和修炼。 狐媺没忍住趴下打了个哈欠。 她嘀嘀咕咕:“难缠的小鬼,还知道不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呢。” 妙果看了半天没看明白洛桪在做什么,她一头雾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听见了继承人的声音。 “小山猫?” 从他做给她的传音耳饰里传来的声音。 糟糕,他回去了。 妙果突然从灌木丛里爬出来,洛桪还在一脸认真地晃拨浪鼓呢,下意识就伸手递过去:“少主喜欢这个?” 哪知妙果爬起来就跑,周围散去的弟子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看呢,见此情景,忍不住道:“大师姐,用不用拦……” 不管到底是不是少主,都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到处跑啊。 正巧处理事情的妖修回来了,她看见妙果火急火燎地往回跑,立刻明白了。 好笑地拦住她:“好呀,你又骗我,继承人不叫你出来的是不是?” 妙果着急地道:“他回去了回去了,我要挨骂了。” “可不要乱说,继承人从没骂过你,”妖修看见了追上来的洛桪一行人,疑惑地道:“人族修士?你们要做什么?” 洛桪带着众弟子俯身拜礼:“在下蓬莱弟子洛桪,奉岛主之命前来拜访神木族。” “原来是蓬莱仙岛的来客,”妖修颔首,按着妙果一起还礼,“神木族不允许外族进入,拜访就不必了,各位请回吧。” 第92章 92.回溯(四) 洛桪从怀中摸出一片碧玉一般的叶子,见妖修带着妙果要走,出声挽留:“还请仙友留步,我等并非无故叨扰,是奉命来探望我们小少主的。” 妖修揣摩了一会“少主”这个称呼,发现神木族中只有继承人的小伴侣能跟这个沾上关系。 但是她此刻扒拉着自己不放,全然不认识人族的样子。 到底算是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她还是没把妙果推出去给他们瞧。 只摊手道:“我不能做主,你们想要怎么探望?就这样看两眼还不够么?” 弟子们面面相觑。 还能怎么探望?自然是进到神木族的领地去,该神木族招待他们吃穿住行,放小少主与自己人培养培养感情啊,这样也方便日后将人带走。 这也正是此次探访的最终目的。 可是这一套是人族的做派,神木族看起来并无此意,它们甚至不允许外族进入。 “这也太排外了。”潇蔷小声同渡离嘀咕着。 渡离没跟她咬耳朵议论旁人是非,倒是妖修看了她一眼,也不与她解释,侧耳听了一会风声。 然后对洛桪道:“我们继承人来了,请与他谈话吧。” 继承人的身影随着话音落地飘忽而至,他和其他一水儿的绿发绿眸神木族不一样,纯净的银发和青翠剔透的瞳色让他看上去少了妖性,形象偏于神明。 他出现在妖修身边,凝视着欲盖弥彰躲进人家袖子的妙果。 “小山猫,”他叫她,“出来。” 人族被他忽视了个彻底。 洛桪好脾气地重复了身份与来处,继承人将妙果捉出来,淡淡的眼神扫过去,只是微微颔首,这就算做他的礼仪了。 “既然你们诚心拜访我的伴侣,就在此地暂住,我会每日带她出来,与你们相处一段时日。” 洛桪也不勉强,拱手道:“多谢您,还请您遵守承诺。” 继承人带着妙果走了,妖修继续去巡视。 有弟子不满道:“它们也太傲慢了吧,我们好歹是客人吧!” “是有些……但是站在他们的角度,也不是故意针对咱们,这个规矩应该是早就有的。” 于是各弟子议论着回到落脚的湖边,洛桪分门别类地整理自己的储存袋,将法器灵符和用来哄少主用的玩具分开。 狐媺趴在她肩膀上,尾巴卷着她的脖子干扰她。 “我真不敢相信,岛主要大人往后辅佐这么个小废物接管蓬莱。” 洛桪半点不受影响,手上的动作井然有序:“其实少主是个好孩子,本性不坏。” 已经比她预期中胡搅蛮缠的熊孩子好太多了。 身边传来一阵花香,味道过于甜腻。 洛桪侧目,渡离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大捧野花,姹紫嫣红的捆了一束,眼巴巴地递给她。 他好似有些紧张,笑意中带点讨好:“师姐莫生我的气,今日是我一时嘴快,我自然不是那等残忍冷漠的人。” 洛桪垂下眼睫,在红毛狐狸的喷嚏声中将花束接过,随手放在身边。 渡离观察着她的脸色,没看出什么异样:“师姐,你……” “今夜不要闹得太晚,一部分人守夜,剩下的全部打坐修炼,出门在外也不可松懈修行。” “哦,哦,是。” 洛桪收拾干净自己的东西,起身就去安排守夜弟子了,听到不可以睡觉要打坐时,好多人试图蒙混过去,央求大师姐别这么苛刻。 “……” 渡离坐在原地,几步之遥就是被洛桪遗弃在那里的花。 他就在人群外看着众星拱月般被环绕的大师姐,心里大片失落蔓延,同时隐藏着诡异的满足。 “张嘴,看看牙。” 继承人将妙果按在席子上坐着,她的脸都被捏得嘟起来,他看上去好像有些生气。 妙果机灵地去抱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柔软的白袍上蹭啊蹭的,小手揪着他腰间碧色的系带。 含含糊糊地撒娇:“我没有吃甜呢,今天也不疼的,不麻烦你,谢谢哦。” 继承人让她蹭了一会儿,顺完她的头发,手便从耳朵处滑下去,顺着脸庞摸到了妙果的下巴,他跪在席子上,还是比妙果高出许多。 此刻弯下腰,捏着她的下巴,在妙果唇上咬了一口。 给她咬出个浅浅的牙印,妙果不满意了,控诉道:“你又咬我!” 他很满意似得挑眉:“胡说,我只是看看你有没有说谎。” 那肯定是说谎了,她特意出去,怎么可能不吃果子。 说了谎的妙果有点心虚,她下意识舔了舔唇,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晚饭吃什么,我想吃烤鸡……”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8节 话没说完,自己先被继承人掐住后颈叼住了唇。 凑得非常近时,那双翠色的眼颜色变得很浓郁,像一汪醉人的春泉。 他又在咬她,很热情地咬她的唇肉和舌头,一开始是很温柔舒适的,但是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牢牢扣着妙果的腰,亲吻深入黏腻,密不透风。 妙果喘不过来气就想推他,反被他捉住手圈在他的脖子上,这样他就咬得更方便了。 “你……唔,放……” 她晕头转向的,报复心起来,就压着他的脖子反客为主,一定叫他也吃点苦头才行。 继承人顺势被她压在身下,不过这下换他开始躲了,他的眼睛里含着迷蒙地的水汽,“柔弱不堪”地别开眼,话语伴着细碎的喘息。 “你做什么,我只是帮你看看牙。” 说得妙果像是毁他清白的恶霸登徒子。 假如妙果懂得再多些,她就能知道继承人是在刻意引诱她,不过她没经过条条框框的教化,也不知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心里觉得继承人这个样子实在可口。 他像揉碎得快要融化的一捧雪,又像今天妙果偷吃的一个桃子,一口下去会有甜美的汁液。 看饿了,所以妙果一口啃住了他的脖子。 “你……” 骨节分明的大手无意识地抓住黑色的卷发,黑与白的极致碰撞,不知是谁的闷哼暧昧得人耳朵发烧。 继承人最后去湖水里泡了半夜。 他带着一身的水汽和凉意回到树屋,妙果已经卷着被子睡着了。 月光映进来,继承人没有陪着自己的伴侣一起入眠,而是走到外面的空旷平台坐下,摆弄着两个小瓦罐。 神木族的五感敏锐,在夜晚视物不需要灯火,所以继承人看着小瓦罐里一只蜈蚣出了一会神,半晌过去,另一个小瓦罐里的彩色甲虫爬动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 他将蜈蚣倒进了彩色甲虫的小瓦罐,垂眸认真地看着两只虫子相互啃食。 首领今日并不赞同他养蛊制毒的提议。 “如果神木最后的选择仍是治愈,那我们最好不要违逆它的旨意。” 这是说他的能力。 “为什么不行?神木族的妖力温和,术法也都是各种治愈疗愈,假如外族来袭,我们将没有一点反抗能力。” 继承人反驳首领,他并不是危言耸听:“不破不立,神木族新的未来应该从自保开始。” “看来人族的书给你灌输了不少奇思妙想,”首领温和地指出问题:“但是你忘了,人族很多灾祸起源于自作聪明。” “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我只是想让同族更加强大。” “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治愈。” “……” 首领和继承人意见相左,最后首领转移话题:“你出去游历一事需要尽快,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我想看着你和幼崽举行仪式。” 他败下阵来。 “好吧。” 两只虫子的斗争结束的很快,蜈蚣成为了甲虫的腹中餐。 继承人看着甲虫受到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好,它很快痊愈,体型没有变化,但颜色更加鲜艳了,耀武扬威地挥舞着两个犄角,向饲养者讨食。 继承人却没再给它提供对手,而是将小瓦罐用术法封闭得严严实实,确保没人能打开它。 第一缕晨光洒在神女像上,妙果跪在最前面用妖语背诵祭神词,其他神木族在身后用同样的虔诚姿态向神女表达忠诚。 待仪式结束,妙果蹦蹦跳跳地过来抱住继承人的手臂。 头顶被拍了拍,继承人握住她的手带她出去找蓬莱的一行人。 洛桪抖了抖身上被露水沾湿的袍子,手里捏着一张纸。 这是她制作的计划表,内容是今天要和少主一起做什么,一连串任务的最下面写上她的目标:希望今天能被少主记住脸。 计划表第一步,请少主吃早饭。 继承人:“不必,来之前她已经吃过了。” 洛桪:“……好。” 那就第二步,请少主挑她准备的玩具。 继承人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两人身边,有灵蝶围绕着这个散发清香的美丽妖族翩翩飞舞,他伸出手,灵蝶就停在了素白的指尖。 妙果眼皮都不眨地盯着他,所有的玩具都不如他有吸引力。 洛桪:“……” 她委婉道:“这位仙友,我想,您是不是可以,稍微回避一下。” 继承人很无辜:“你确定么?” 看洛桪没开玩笑,他就动了一下腿,撑地欲起。 “!”妙果立刻警觉地跟着要起身。 生怕自己腿脚慢了就会被丢下的样子。 “请等一下!”洛桪终于看清了事实。 她不可能让少主与这个妖族分开,更不可能在他面前夺走少主的注意力。 天才剑修平生第一次受挫,洛桪自暴自弃:“请您就坐在这里吧。” 如此简单的哄孩子任务变得更加艰巨,但没有这位妖族的话,少主从第一步就不会配合。 继承人露出胜利的微笑。 第93章 93.回溯(五) 洛桪按部就班地按照计划表行事,半个时辰下来最大的收获是少主看了一眼她。 但是她没看明白少主的眼光是什么意思。 反倒是继承人对妙果问了一句:“喜欢?” 没头没尾的,但是妙果点点头,捏着手指仿佛有点羞涩:“闪闪的,好看。” 洛桪虽然听不懂妖语,但她有红毛狐狸呀。 狐媺用爪子戳戳她的脸,提醒道:“她喜欢你的发饰。” 发饰? 洛桪伸手摸到自己的头发,将绑在马尾上的蔷薇银饰取了下来,细细的银链子缀着小铃铛,晃动起来会发出很细微的声音,好听又不吵闹。 她从不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这个小玩意还是潇蔷送的。 难得少主感兴趣,她伸出手,露出一个笑容哄孩子:“少主,我为你戴上好不好?” 神木族的头发都是长直的,不用刻意打理,披着一整天也不会凌乱,是以无人会特意梳好看的头发,妙果也就如此,卷卷的头发倍有活力,风吹过就得细细地顺一天,十分不羁。 可是蓬莱的女修不一样,最简洁如洛桪,她梳的高马尾也是好看的,不会全部生硬地往后拢,前边的额发蓬松飘飞,恰到好处,又好看又不会碍事。 更不提巧手如潇蔷,她们的小姐妹团体能十天半个月天天折腾不一样的好看发型,在各个地方配上不同的首饰,养眼极了。 妙果先看看继承人,他没说话,不支持也不反对,于是她放下心,伸手去拿蔷薇银饰。 拿到手了,又听狐狸对她道:“小东西,需要我的主人为你梳一下头发吗,那样才好看呢。” “……好看?” 妙果有点心动,她期待地看向继承人:“你会吗?我想要冰雪来。” 继承人:“……我不会。” 不过看起来应该不难,他示意妙果过来。 “我可以试试。” 继承人很有礼貌地向洛桪借了一把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妙果的卷毛,洛桪在旁边提供样板。 “将头发拢起来,不要抓的太紧……稍等,我来调整一下……” 洛桪试探性的伸手,妙果往后躲了一下,又没动了。 她嗅到洛桪袖口的青草香,和神木族的气息很接近,但其实只是衣服上带着的熏香。 “这就好了,”洛桪笑眯眯地坐回去,“请戴上吧,少主现在看起来更可爱了。” 妙果的脸盘圆圆的,神木族从没亏待她,将她养得白白嫩嫩,明眸皓齿,婴儿肥都没有完全褪去。 此时将脸庞额头全部露出来,清清爽爽的还有点英气。 妙果晃了晃头,银饰上的小铃铛就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又爬到水边去照,很是兴奋。 洛桪成功赢得了她的好感。 “我说,这么看少主很好哄啊,”潇蔷蹲在树底下,嘴里含着一根狗尾草,你说她没形象吧,她还知道搂着裙子不叫沾灰,“大师姐怎么哄这么久。” 因为妙果的语言问题,蓬莱弟子们一窝蜂地凑上去跟她培养感情是想都别想的,一堆说着听不懂话的人围着你吱哇乱叫,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所以洛桪说了,分批和少主认识,不要吓到她。 “大师姐其实不太会主动社交,”一位师兄接话,他摊手道,“你们不知道,门内有一位师弟话很少,大师姐带着他出去除妖,两人在妖鬼窟里待了半个月,出来后师弟哭着跟别人道歉,说他以前不懂事给大家难堪了,真是不好意思。” “哈哈哈……”潇蔷笑得前仰后合,想到洛桪师姐闭着嘴一言不发,总是含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在背后看你除妖的场景,“想象到了,他估计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以为大师姐要指点呢,谁知道大师姐只是习惯用微笑面对一切。” 她笑得东倒西歪,还用力拍坐她旁边的渡离:“小师弟苦着脸干嘛,不好笑吗?” 渡离避了避,有些心不在焉地收回视线,随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大师姐戴那朵花儿挺好看的。” 怎么就送出去了。 潇蔷不以为意:“大师姐怎么都好看,少主估计没见过女孩子们的新鲜玩意儿才喜欢那么大朵花儿。我倒觉得给大师姐送错了,下次给她带点钗子,缀着流苏的那种,好看极了。” 她又和其他师姐师妹热烈讨论起来,渡离和师兄在这方面插不上话,只好另寻他处去打坐。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89节 妙果渐渐与蓬莱的人混了个脸熟,她的人话说的稀碎,只会说“你”、“我”、“好”、“不要”、“洛桪”。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 洛桪等人也决定回到蓬莱来了,明知没有可能,但她还是询问了妙果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岛主实在脱不开身,但她心中是思念着少主的。”狐媺将这句话转述给妙果,妙果露出茫然的神色。 “可是我没有母亲。” 从一睁眼,她见到的就是冰雪,她在神木族的庇护和疼爱中长大,继承人曾经指着一只哺乳期的猫给她解释了“母亲”这个词的含义。 她难过地发现冰雪并不是自己的母亲。 但这种难过很快就烟消云散,因为神木族都没有母亲,它们全部诞生于神木中。 没有妖会因为她没有母亲就觉得她如何如何,是以她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狐媺道:“你有母亲的,她为了救你的命,才将你送到神木族,她很爱你。” “爱我?”妙果陷入了更大的茫然。 反正无论如何,妙果是不肯跟洛桪走的,她舍不得冰雪,也舍不得神木族的每一个妖修,在她心里,她就是神木族的一份子,雾鸣谷就是她的家。 洛桪只好带着师弟师妹们走了,她最后对继承人说道:“请您务必照顾好我们少主,待岛主忙完,就会亲自来接少主回去了。” 继承人缓缓挑起一边的眉毛,看起来不大高兴。 雾鸣谷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妖修们该打架打架,该修行修行。 继承人在蓬莱的人离开两天后,带着妙果踏上游历的路程。 为了更好的融入人间,继承人将头发和瞳孔染成了墨色。 他背着妙果淌过一条小溪,妙果手里揪着他绸缎一样光滑的头发,嘴里念叨:“好神奇,黑色的,和我一样。” 继承人将她往上颠了颠:“抱住脖子,不是说肚子疼?闭眼休息一会儿。” 妙果放开他的头发,在他宽厚的背上蹭,声音有气无力的:“我肚子好痛,腰也痛,你不要压到我的前面,它们也好痛。” 继承人:“……别啃我,人族女子身体发育就是这样的。” 而且他要怎么才能不压到背上的人呢? 离开灵气充裕的雾鸣谷,妙果迟迟不来的葵水到了,她说肚子疼,他就给她输送灵力。谁知下半身直接血崩,继承人吓得唇都白了,路过了一位雌性妖鸟歪着脑袋看了半天,实在看不下去,给两个深山居民科普了一下有用的知识。 继承人缩地千里跑到有人族的地方,在一个农妇的指点下终于找来了能用得上的月事带和红糖姜水。 这场啼笑皆非的闹剧才算落下帷幕。 但妙果精神不太好,病殃殃的还闹腾他,也不愿意躺在床上休息,他不能提反对意见,否则她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实在是叫人心软。 此时的人间战火纷扰,随处可见的饿殍荒野,成群的乌鸦守在枯树枝上,等待用死尸的腐肉来狂欢,阴森凄凉的叫声不绝于耳。 他们就从那位农妇所在的小村子开始,走到一个地方就支个摊子坐诊,一路往南边去。 妙果好起来后又精神百倍了,继承人给人看病她就在旁边看着,给熬药的小炉子扇风。 本来别的神木族做这样的事是不收钱的,因为他们用不上,但是继承人有个凡人小伴侣要养,他总不好凭借妖力欺负人。 妙果的吃穿用度并没有因为离开雾鸣谷而降低水平,在苦难的芸芸众生里,继承人将她保护得很好,她渐渐学会了怜悯,经常会买吃的分给衣衫褴褛的乞丐难民。 “又打起来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仙人远离尘世,咱们年年上供却被他们弃如敝履,贼老天,真是不公!” 这天坐诊的摊子上抬来一个手臂被砍断的男人,他穿着战甲,整条右臂从肩膀处断掉,血流如注,脸色死白。 继承人动用了妖力才救回他的命。 送他来的是只灰头土脸的犬妖,也穿着战甲,他看出了继承人的不凡,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谢谢他救了自己主人性命。 旁人只道他们是感情深厚的战友,没人知道这是一只为了保护主人而卷入人族纷争的大黄狗。 继承人没收他的钱,等人都散去才向他打听:“你们是离火域的士兵?战场不在这边吧。” 妙果给犬妖分了一包肉干,他先给主人撕了一条塞进嘴里,剩下的都收起来,一个劲地对妙果说谢谢。 然后才回答继承人的问题:“是的,战场在昆仑墟与离火域交界,我是见势不对,抢了一位修士的传送法阵才跑来这里的。” “战场上有修士?” 第94章 94.回溯(六) 灵气充裕的修仙时代,大宗门小仙门数不胜数,各自占据灵气充裕的各个灵眼修炼,但属这几个门派最为瞩目:最北边的昆仑墟,南海的蓬莱仙岛,东边的离火域,西南边的雾鸣谷。 这原本没什么,但是因为凡人的数量多于修士的数量,为了约束修士,也为了维持人族内部的和平,雾鸣谷除外的三大仙门划分了领地。 百姓向仙门提供他们生活修行所需的一切物资,仙门必须替辖区内的普通人解决妖鬼之祸。 世上妖族千千万,只有雾鸣谷的神木族被人族承认,勉强处在中立的地位,因为这个种族对待众生的态度更接近于救世主,是很多人族修士也做不到的一视同仁。 仙门只负责维持人族不被其他种族欺压,却没办法阻止人族本身的摩擦。 最开始是口角矛盾,后来演变成为领地矛盾。离火域的体修肉体强悍,但大多不动脑子,看不惯昆仑墟的剑修冷脸,频繁挑衅滋事。 却不想在五年前的仙门大比上反倒输给人家,被拿下第一的剑修嗤笑了一声。 由此点燃了导火索,离火域境内自发组成了小股“义军”,他们冲进昆仑墟的辖区打砸烧抢,闹出了十余条人命。 这便不是妇人们扯头花的事了,昆仑墟也有壮年男子,无论如何忍不下这口气,他们将辖区变作小国,成立军队开始打仗。 战火甚至波及了蓬莱仙岛的小部分辖区。 这些军队并不听命于仙门,他们各自拥立了领导的“王”,修士更难插手,百姓却怨声载道说他们不作为,严重激化了普通人和修士的矛盾。 划分好的辖区四分五裂,更多的小国家成立了,除了蓬莱仙岛的辖区还算完整,北边和东边的仙门与人间实际上已经割裂开来。 犬妖所知就是这些,与继承人结合所知所见推测出来的大差不差。 “按理说不该有修士参与凡人争斗,你可知是哪门哪派的修士搅合进去了?” 犬妖道:“是蓬莱修士,他们穿着群青色弟子校服,衣袍上绘制卷浪图案。” 继承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蓬莱没有理由出现在离火域和昆仑墟的战场。” 就算有,也只可能是去做滥好人。 犬妖的主人已经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他急着带主人找落脚地休息,就双手递给继承人一片袍角。 “请您看,这是蓬莱仙岛才用的防水布料,听说是鲛纱制成,绝无可能伪造的。” 继承人夹着这小片布料沉思,犬妖匆匆背着主人走了。 妙果听了半天,只勉强听懂“蓬莱”两个字。 她不明所以,趴在继承人的背上,伸出手指头去摸布料,触感和洛桪的衣服很像。 “怎么了呢?”她问继承人。 手指被他握住,有点紧,很快又被松开。 “没事,在想咱们的目的地是不是该变一下。”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一路行医走去蓬莱,这中间他带妙果多学点东西,教她怎么处理各种各样的感情,差不多用个半年,那时候妙果应该就已经知道结为伴侣的意义了。 再顺便拜访一下蓬莱岛主,告知她仪式的事就行。 但现在看来,蓬莱已经身处纷争之中,他便不愿冒险了。 万一小山猫的母亲并没有那么爱她,万一蓬莱仙岛自身难保,又万一他没办法成为超越血缘关系的重要存在…… 顾虑实在太多,他的眉头不自觉出现了褶皱。 妙果绕到前面看他,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他的眉心。 捧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你在伤心?” 他抓住她的手腕,凝视着她的眼睛,第一次问出关于她心里的感情。 “小山猫,你会一直爱我吗?” 又是“爱”,妙果真的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看不见也摸不着,太抽象了。 但是似乎这是很重要的东西,要不然怎么会被反复提起呢? 冰雪是她最珍贵的宝贝,如果他想要“爱”,她应该很慷慨地给他才是。 所以她点头,非常认真地道:“一直爱你。” 可惜继承人不知道,不是所有爱意每时每刻都在眼中流露,他只看见妙果眼神纯澈,是孩童一样的天真,就以为她不过是在哄他开心。 却没看见诸多繁花过眼,妙果的视线始终以他为起点和归处。 “……” 没有给继承人重新制定计划的机会,因为许清瓷找来了——小山猫的亲生母亲。 人间的冬日寒冷干燥,考虑到小山猫的身体受不了,继承人就放缓了行程,租下一户农家小院暂住。 这天妙果正蹲在一排小炉子前添柴,她从纸包里倒出草药,一碗一碗数着往里面倒水,牢记继承人教她的步骤,这些不能出错,前阵子这里死过不少人,药是防治瘟疫的。 许清瓷悄无声息地落在院里,扫视一周,将痴痴的目光放在背对着她的妙果身上。 反正不出门,妙果并不好好穿衣,随意套了一件厚实的碎花袄子出来,肥大的衣裳显得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子伶仃纤细。她感知并不敏锐,兀自又忙活了好半天才满头大汗起来。 小脸熏得黑乎乎,看上去更可怜了。 冷不防看见院子里多了个人,她吓了一跳。 许清瓷与妙果对视,一个眼含热泪,一个警惕陌生。 妙果后退两步,谨慎地没有开口,这院子里被继承人布下术法,凡人是进不来的,防止流民恶徒心生歹念在他出诊时伤害妙果。 “妙果,我是阿娘……”许清瓷上前两步,十几年过去,她没有任何变化,仍旧窈窕飒爽,只是气质越发沉稳,此刻面对自己生下来就只见了一面的女儿,心里又欣慰又难过。 很想紧紧抱抱自己的宝贝,把她带回去,再也不让她受苦,把最好的东西送到她手上都不够。 “啪”地一声,妙果被她吓退两步,放在晾晒架上的碗被碰到地上,碎了。 继承人背着一个挎箱推开院门,正看见院中对峙的情形。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0节 “小山猫。”他出声喊,妙果眼睛都亮了,立刻朝着他跑过来,躲在背后偷偷看着许清瓷。 许清瓷有些僵硬,她打量了一下继承人,先拜礼道:“这位仙友就是神木族的继承人吧?我是妙果的阿娘,蓬莱人士,今日上门是想感谢神木族多年照顾,也想见见女儿……” 门口的风灌进来,继承人并不冷,但他为了不引起怀疑,穿的是件薄袄,说实话其实有些热。 但这种热在此刻都化作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好像才叫他感受到冬日是什么感觉。 她已经和小山猫见面了吗?她要来抢走他亲自养大的小伴侣了? 妙果缩着脖子推他进门,反手把大门关上了,她的小手钻进继承人的袖子里,蹭着经久不变的暖意。 “……原来是您,”掌心里的触感冰凉凉的,不太安分,继承人握住她捏了捏,心神才稳定下来,又能捡回一些理智,“请屋里坐吧。” 许清瓷从小锦衣玉食,看见这个小院子的第一眼确实不太高兴,她并非是看不起贫苦农家,只是很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苦。 但神木族的特性她也清楚,它们都是随地扎个根就能对付完妖生的种族,也并没有在人间经营什么商铺生意,这个妖族少年没有带着她女儿住山洞比之其他同族都算巨大的进步。 妙果被继承人清洗干净,送回房间叫她换一身得体的衣裳出来。 提着一壶热水进来,继承人礼数周全地为许清瓷倒上了一杯茶。 屋里陈设还算干净整洁,许清瓷垂眸看了一眼茶碗,有些惊讶:“我以为对于神木族来说,茶叶算是同族的肢体来着?” 继承人:“……入乡随俗罢了,请您放心,这不是我身上的叶子。” “你说话倒有趣,”许清瓷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我认识一个神木族妖修,他迂腐古板得厉害,我头一回请他喝茶,他慌张惊骇得仿佛要晕过去了。” 继承人笑了笑,没有接话。 确实挺惊骇的,神木族虽然也用草药行医,但是并不会闲着没事自己整两口,那跟尝尝自己什么味儿没有任何区别。 气氛没有沉寂多久,妙果提着裙摆跑进来,她换上新买的水红色短袄齐膝裙,蹬着一双长筒的鹿皮靴子,喜庆得像是要过年。 “这样可以吗?”她扑到继承人身边,抱着他的脖子说话。 许清瓷眼神复杂地,缓缓地放下了茶杯。 继承人:“……” 首领的话是对的,人族的书还是少看一点,那样他就不会在小山猫的母亲面前感觉到一种穷小子见岳母的拘谨。 “先坐好,乖乖的。” 妙果被扒拉下来坐好,继承人顺手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 “我听洛桪说,妙果还没学会人族的语言。”许清瓷压住情绪,转移话题,看着妙果给自己倒水喝,她的手白嫩光滑,不像吃过苦的。 她心里好受了一点。 “嗯,还很生疏。”继承人的手指被妙果拉过去玩儿,他就低下视线看着。 这其实是他的私心,妙果听不懂也不会说人话才好呢,她就会念着神木族,而不是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 许清瓷多多少少看出继承人的意思,她有些不满,但是毕竟是眼前的妖族救了女儿,她又耽误了接走孩子的时间,才叫她没学成个样子,目前的状况还不算太晚,她只要…… “您要带走她?” 许清瓷一愣,没想到这个妖族自己先说出来了。 心道神木族果然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妖,谁知下一句他的话就叫她火冒三丈。 “我不同意,”继承人抬起眼,染成墨色的眼睛恢复了原本的翠色,一池春水波澜不惊,展现出妖的独占欲,“您当年已经决定放弃她,也同意将她作为我的伴侣留下。” “神木族终究不是神,所有的善意都有代价。你利用完我的力量却不承认我,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比人族更加狡诈。” 炭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响动。 第95章 95.回溯(七) “你的意思是,我当年的恳求要用我最珍贵的女儿来作为回报吗!” 很难说许清瓷的怒气里面有没有被戳中隐晦心思的意味,她做岛主这么些年,还没有人敢明面上跟她叫板。 她当年实在走投无路,神木族如今却要强行留下她的孩子,任何一个爱孩子的母亲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宝贝没在自己身边一天就要出嫁,何况眼前的妖族少年身份特殊,他不可能作为赘婿带着妙果永远待在蓬莱。 那意味着她们再难相见。 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化神期修士的威压却已经不自觉显露。 继承人不急不慌,他的妖力笼罩住妙果,不叫她有任何不适,自己对许清瓷道:“你见到我时,我已经沉睡了两百六十年,称呼你为‘您’也不过是看在你是我伴侣的母亲。” “我的妖力没有攻击性不假,但如果以修为相拼,你反倒是我的小辈。” 妙果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但她很会看人脸色,许清瓷的嘴角微微抽动,眼神也冷淡了些,她就知道这个陌生人是在生气。 跟她最喜欢的冰雪生气。 谁也没想到妙果突然就摔了杯子。 茶碗破碎在许清瓷的腿边,不算烫的热茶溅在她的腿上,许清瓷的心如坠冰窟,简直不敢置信。 “妙果……” “你,走。”妙果控制着舌头不打弯,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两个字。 在凡人堆里滚了几个月,人话她只能听个半截意思,口音更是跟各地的流民学得千奇百怪。 为了让许清瓷明白自己的意思,她还指着门,无比清晰地重复:“你、走!” 许清瓷的眼眶红了,她抓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一言不发地收敛气息离开了。 “……你不该那样对她说话,”妙果气呼呼地钻进继承人怀里,捧着他的脸胡乱印口水,却被按在怀里轻言细语地教育了,“你知道她是谁吗?怎么敢对她丢东西。” 妙果的脸埋在继承人的脖子里,她感受着他的脉搏,闷闷地道:“她是‘母亲’。” 两人长相有七分相似,妙果的杏眼完全遗传了许清瓷,她又不是傻子,结合狐媺说过的话,再看许清瓷的反应,自然知道来人是谁。 可是她不管,“母亲”对她而言从来只是一个冰冷空洞的符号,最贴近幻想的大概只有首领,她在首领馨香柔软的怀里很有安全感,那是和冰雪不一样的感觉。 但今天见到的母亲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不像首领一样温柔可亲,反而咄咄逼人,欺负她的冰雪。 谁都不可以欺负他。 所以这大概就是人族与生俱来的通病,他们的直觉里知道母亲是会包容的,所以即便妙果第一次见许清瓷,却当即看透了她会退却,会因为亏欠而隐忍。 她还没学会什么是爱,就知道了被偏爱可以有恃无恐。 “以后要尊敬她,她毕竟给了你生命。”继承人在她后脑勺拍了拍,这样嘱咐着。 妙果很抵触:“我不要见她,她欺负你,我们快跑。” 继承人被逗笑了,就着怀里挂着一个妙果的姿势去拨弄炭火,叫屋子里烘得更暖和。 “不用跑,她想追的话,咱们去哪里都跑不掉。” 妙果很紧张,抱着他的脖子:“那怎么办,她会生气杀掉我们吗?” “现在知道她会生气了?”他同她开玩笑,“她不会杀你,但是我可能活不成了,因为她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宝贝。” “不要!”妙果手脚并用缠着继承人,把他扑倒了。 “什么不要?”继承人摩挲着她的脖子,“起来了,你该吃午饭了,我去厨房做饭。” 很重要的午饭暂时都可以舍弃了,妙果紧紧压着冰雪,她见过死亡的,她不要他死。 “你别死,你死的话,我也活不成。” “……”他愣怔一下,感觉脖子里滑入湿润的水迹,抬起妙果的下巴一看,吓哭了。 妙果陷入了“假如冰雪死了自己却还活着”的假设里,悲伤一发不可收拾。 “我说怎么今天说话这么可心,”继承人卷着袖子给她擦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安抚道,“别害怕,我死之前你跑过来抱住我,然后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做鬼也在一起,然后一起去投胎,下辈子还在一起。”他温温柔柔地笑,说的话半真半假。 妙果点头说好。 另一户农家中,被亲生女儿赶走的许清瓷跪坐在垫子上,握刀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岛主,你太心急了。”出走的妖修如今将自己收拾得很妥帖,穿着蓬莱的群青色卷浪纹长老袍,墨绿色的长发也束在发冠里。 许清瓷实在忍无可忍,她深呼吸,却还是没忍住出口带了些火气。 “我知神木族救了我女儿性命,也真心感激,可他们怎能将我的孩子教养得与人族生分?连我这个亲生母亲也敢不敬?” “我自知有诸多对不住她,可我如今不正是要带她回去弥补吗?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什么都不懂,随随便便被骗着成亲呢?” “没有人比我更爱她,可她怎么就不知道……” 她喋喋不休,妖修一直安静听着,有农妇敲门,用口音很浓厚的话喊:“仙人,热茶来咧。” 许清瓷听见更生气了,她一拍桌案:“松风!你不知道,我女儿如今连人话都说不好!不是说不会吗?今日张口叫我走倒是会得很了!” 松风开门接过了水壶,低声向农妇道谢,折身回来,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精美的茶具,面不改色给许清瓷泡茶。 “岛主,在小少主眼中,你还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说话在理,许清瓷的肩膀垮下去,有些颓丧道:“……我知如此,可不带走她,怎么才能让她知道我是母亲?” “我也不会说你们神木族的妖语,她又不搭理我,我心里实在难受。” 松风拢着袖看她,眼神安静:“爱不是用语言说出来才算的。” 许清瓷:“什么意思?” “作为母亲,你心中挂念了数年,这是爱意不假;可作为孩子,她的生命里没有你的陪伴,不知道母亲的存在,也没感受过母亲的怀抱。” “你告诉她你有多么爱她都只是空口白话,叫她怎么一下子抛弃养大她的神木族而同你亲近呢?” “人族只觉得生恩大于天,却不知养育之恩算是第二次生恩。” “你的意思是,”许清瓷若有所思,“我要让她感受到我的爱。” 这是个难题,不带回去怎么让妙果感受她的爱,她为妙果准备的衣服鞋子首饰都在精心建造的住处放着呢。 松风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又曲解了意思,无奈道:“重要的不是身外之物,是你在她身边,是情感的传递。” 许清瓷:“……” 修炼都没有这个难。 可是没有办法,所有的眷恋爱意都是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积攒而越发浓厚的,她知道她爱女儿,可女儿从没感受过这种爱,又算什么呢?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1节 许清瓷暗暗沮丧:也许我真的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翌日清晨,妙果顶着一头卷毛醒盹时,大门被敲响了。 继承人正在生火,用昨日没喝完的骨汤煨粥。 他没空,妙果就从床上跳下来慢吞吞去开门。 许清瓷换了一身衣裳,布衣荆裙不会显得锋芒太过,她怀抱着一筐青菜,有些紧张地攥着竹筐边缘。 这是松风给出的主意,冬日长点水灵灵的青菜出来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妙果开了门,先是被鲜嫩的青菜吸引视线,然后才看向来人的脸。 “……”她小脸一皱,下意识就要关门。 “等等,”许清瓷急忙阻止,迈出去一步的脚又收回来,妙果侧着脸不看她,但好歹是没直接关门,“我,昨日是我不好,这些是送来赔礼的。” 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很奇怪,她许清瓷什么时候拿几棵青菜当过礼物,向来是高级法器稀世珍宝才拿的出手。 因此她递出去的手,犹豫着往回收,摇摆不定。 经过洛桪一众弟子的友好交流,妙果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姿态了。 嘴里的话她一知半解,但意思是请她收下递过来的东西。 冰雪哄她会送东西,收下礼物就不可以再生气,眼前这个“母亲”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妙果一言不发地跑了。 许清瓷放下手臂,觉得自己的行为蠢透了,这身衣服很蠢,拿的青菜赔礼更是蠢到没有边际! 松风站在墙角,她瞪了他一眼,“你的办法根本没有用。” 他抬手安抚道:“请再耐心些,她没有关门。” 没关门许清瓷也不敢再自己进去了,生下的小崽子再把她赶出来怎么办,那她真的会忍不住把人绑回去好好教教。 许清瓷忍着尴尬,搓了搓手臂,她并不冷,只是衣服料子太粗糙,她觉得有些痒。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妙果又出现在门口,她拎着一个食盒,手里还抱着一个暖手炉。 许清瓷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欲说话,妙果自己跨出门,一股脑将食盒与暖手炉塞给她,然后抱着竹筐回去了。 门在眼前关上。 暖手炉是妙果自己的,做的很精致,她不知道以许清瓷的修为已经不觉冷热,凭着自己的想法将其送出来。 食盒掀开,里面是继承人刚做好的粥和新炒的小菜。 “我说了,少主和继承人都是很好的孩子。”松风这样说。 许清瓷:“……也许是。” 第96章 96.回溯(八) 许清瓷渐渐知道了该怎么和妙果相处。 她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孩子,只要许清瓷不去为难那个妖族,她就愿意跟许清瓷多待一会儿。 继承人上午出诊,下午在家陪妙果。 所以许清瓷错开时间,上午来找妙果,陪她熬药,给她梳好看的小辫子,教她凡人如何驱动低阶傀儡,甚至试着下了几次厨房……生活稀松平常,却是许清瓷修行多年没有过的温馨有趣。 即便妙果没叫过一声“阿娘”。 两人之间大多是许清瓷说,妙果安静地听,她不太喜欢读书写字,每当许清瓷试图教她的时候就摆弄着木头傀儡,装作不明白许清瓷的意思。 害怕弄巧成拙,许清瓷也只能搁置这件事,她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母女关系跌回冰点。 下午的时候她会回到蓬莱处理岛中事务,这点路程的往返对修士而言并不是难事。 蓬莱仙岛于苍茫碧海中遗世独立,似一座冒出海面的小山包,给弟子们修行的场地建设占了大半,最高的峰顶是历代岛主居住的长明苑。 许清瓷解下自己的外披,松风跟在她身后,隔着半步的距离,听她讲妙果今日吃了她做的甜汤。 “我们妙果喜欢吃甜,把汤喝的干干净净,可惜我用的只是普通果子,明日去记得带一筐灵果,要新鲜的……” 松风默默应了,他察觉了屋里另一个人的气息,顿住脚步没再跟,许清瓷正说得起劲,转过屏风才看见窗前坐着的冷面剑修。 青烟袅袅,茶香满室。 是她的道侣,杜衍。 许清瓷扭头看见松风已经自己出去了,就拆下护腕,走到那人的对面坐下。 “剑尊今日闭关结束了?怎么有空上我这里来。”她调侃他。 杜衍是昆仑墟的剑修,生得剑眉星目,气质冷如寒冰,当年未曾入赘蓬莱时被诸多女修送了个“雪莲剑尊”的称号。 人人为他的俊美和强大折腰,但这朵高岭之花偏偏看中一柄重刀舞得虎虎生威的许清瓷。 蓬莱仙岛的岛主之位向来传女不传男,所以要与蓬莱结亲就得入赘。 杜衍是昆仑墟最有可能接任掌门的弟子,却甘愿退出宗门,做了个为人耻笑的赘婿。 世人都说杜衍深情专一,许清瓷真是好福气,许清瓷也这么认为,所以她包容杜衍冷漠的性子,一年见不了两回面也不跟他闹。 修行么,不就是这么回事,闭关进益修为,时间很难控制。 “你去了何处?”杜衍为她倒了杯茶,轻轻推过去,茶水平稳,不起波澜。 许清瓷捧着脸,眼睛笑弯起来:“咱们妙果醒了,我去找她了,你还没见到她呢,她长得和我很像,但是比我漂亮多了,眼睛像我,嘴巴像你,人很乖很聪明……” 杜衍的眼睫毛颤动一下,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许清瓷暗暗高兴,因为杜衍只会在她面前有不一样的情绪。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紧张?我知道她醒了也很紧张,就一直想她万一不喜欢我怎么办,埋怨我怎么办,还好她没有。” “怎么不带她回来?”杜衍喝了口茶,转移话题。 许清瓷分出一只手拨弄杯子,有些沮丧:“她不太愿意跟神木族分开……我最近想了想,我也不是要反对他们在一起,只是太舍不得妙果了,她生下来就没在我身边待过几天。” 杜衍的眉头浅浅拧紧:“是那个救她的妖族不肯放人?” “也有这个意思吧。”许清瓷现在想到继承人的话已经不生气了,冷静下来确实看到他对妙果的好,她就算拆散两个人,以后也找不到比他对妙果更好的了。 “不过也没什么,咱们蓬莱祖上也不是没有跟神木族结缘过的岛主,不也过得很好吗?” 许清瓷放松身体,她伸了个懒腰,与杜衍商量着:“我打算过几天去一趟雾鸣谷,见一见神木族的首领,商议婚事的具体细节,看看能不能让妙果成亲后半年住这边,半年住那边,不然我可真要搬去同她一起住了。” 杜衍迟疑着:“现在成亲是不是为时过早……我,我总觉得,她还小。” “也不小了,”许清瓷道,“我当时遇见你也是这个年纪,况且咱们妙果……她只是个凡人。” 就算与神木族共命,她仍然会衰老,再拖下去没有意义。 难道非要等到她生出皱纹与银丝才能身披嫁衣?那会成为她的遗憾。 杜衍不再说话,目光投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许清瓷的心情也不太好了,当年给她下毒之人身死,没能招供出背后的主谋,妙果无辜受到牵连,本该是天之骄女,如今却是个体弱的凡人。 每每想起这件事,横在她心里的刺就深入一分,将她扎得鲜血淋漓。 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不能再想,揉了揉额头,许清瓷起身:“近来有一批冒充咱们蓬莱弟子的修士跑去了离火域战场,我去查查怎么回事,夫君自己休息吧。” 还没走出屏风,杜衍的声音传来:“不是冒充。” “什……” “噗呲”一声,一柄长剑穿心而过,雪白的剑身冰凉,滴落一串滚烫的红花。 ……锁灵咒,她的灵力被封住,心脉碎了。 许清瓷嘴角淌下鲜血,破碎的眸光里满是不可置信,身后的人靠近她,将剩下一半剑身也穿过她的心脏。 “清瓷,”杜衍从背后抱着她,雪白的道袍宽袖染红,“不是冒充,那是我派去的人,你不用查,也别坏事。” “夫妻一场,我不捏碎你的魂,但是你得即刻投胎,别想着通风报信。” 本命剑被收回,许清瓷的身体软倒在地,一团浅红色的光被杜衍握在手里,很有活力地四处乱窜。 杜衍没有急着找鬼差,折身回窗边浇灭了香炉。 “清瓷,同样的套你居然能钻两次,这样深情的你,又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搅和在一起呢?” 男子冷肃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可见女子就是薄情,生来水性。在你投胎之前,也许还有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 “即刻动身,去接少主回蓬莱?”狐媺一字一句地念出灵蝶传来的简讯,她用尾巴尖儿卷下来引路的灵蝶,跳到洛桪的头上去。 “岛主怎么突然给你下这样的命令?你这里还有不少没代她处理完的事务呢。” 洛桪也摸不着头脑,但灵蝶确实是师尊送来的没错。 简单收拾了一下,她提着剑出发了。 渡离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进她的院门,就看见御剑飞走的师姐眨眼便消失了。 “啊,干嘛去了?” 他求了好久才求大师姐答应尝尝他的手艺啊!怎么又放他鸽子。 左右追不上了,渡离端着托盘回自己的院子,看见一位师兄也在收拾行李,他吸溜着面,随口问道:“溯月师兄去哪啊,又有除妖任务了?” 溯月转过身,正是在雾鸣谷随行的一位弟子,当时也是他与大家讲述大师姐带师弟出去除妖的故事。 他看渡离吃得香,上去抢过筷子捞了两口,急匆匆道:“剑尊突然叫我去雾鸣谷送信,我午膳都没吃就催我走呢,我就吃两口垫垫……多谢师弟款待了哈!” 他两口下来渡离就剩个空碗。 “……” 搞什么啊。 妙果蹲院子里摆弄傀儡,时不时地张望一下门口。 母亲今日没来。 她昨天还说早上要来做新的甜汤,为此妙果勉为其难地舍弃了一半早饭,留着肚子等甜汤。 继承人看破不说破,只告诉她吃甜要适可而止,不然牙疼别来闹他。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2节 妙果提着傀儡娃娃在院里到处溜达,检查晾晒的草药,踩了踩小菜园里硬邦邦的冻土,她想起来母亲好像也是偏好甜口的,所以去厨房泡了一碗蜂蜜水。 等她来了就可以喝了。 可是一直没有人来,到了中午,该做饭了,每天会按时回来的继承人也不见踪影。 妙果急得打转,但继承人不许她出院子,外面坏人很多,他不在的时候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她跑回厨房把冷掉的蜂蜜水喝掉,决定这下他们怎么送礼物她都要生气一整天,不,两天。 大概日暮时分,洛桪出现在了院里,肩上坐着一只狐狸,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洛桪。”妙果高兴起来,终于看见个能说话的了。 她也不太会说别的,就一直喊洛桪的名字。 洛桪衣服上尽是暗红色的水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漂亮的脸上也是这种污痕,狐狸一直在为她舔舐清理。 “少主……少主。”洛桪颤抖着声音喊她。 狐媺安抚她:“大人,别忘了我们本来是要做什么的。” 妙果跑过来拉住洛桪的手,她比划着继承人的个头,不断重复:“找,找。” 没有人比洛桪更明白她的意思,但她不能帮助妙果。 她上午就到了这里,先遇见了街上的继承人,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的功夫,他就突然间脸色煞白,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请她帮忙照看妙果。 话说完就原地消失了,惊吓到不少路人。 洛桪察觉事情不对,就画了个阵法去了雾鸣谷。 却见到了一场残忍至极的虐杀。 人族修士放火烧了森林,受神木族恩惠而自发保护雾鸣谷的大小妖兽全部被一条巨蟒吞吃,那是一条无比庞大的雪色巨蟒,支起身体来时简直遮天蔽日——是昆仑墟豢养的圣兽。 神木族没有妖兽帮忙,自身也没有攻击力,就这么没、没了。 第97章 97.回溯(九) 妙果非常生气! 因为洛桪没有带她找人,而是将她带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这个地方四周全部都是水。 她被关在一个很漂亮的房间里,有陌生的人进来给她强行套上了白衣服,头上戴上了白麻布。 这是丧服。 在战火离乱的人间,妙果看见过很多人这样穿,这代表着有家人死去了。 可是棺椁已经钉死,妙果不知道自己给谁磕了头,又为谁守灵三日,周围人全部在头上缠着白布条,只要她试图逃走,就会被他们用眼神谴责并强行拖回来。 “洛桪!洛桪!” 妙果慌张地喊着唯一认识的人。 有弟子为她解释:“岛中事务繁多,大师姐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岛主出殡时才会来了。” 妙果努力去理解她的意思,可是听不懂,那人说完就走了。 她不认识路,也没人想起来给她送饭,妙果乱跑一气,在一头扎进男弟子的澡堂前被渡离拦下了。 渡离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 再让妙果往前一步,看见的可都是师兄们的赤身裸体了。 “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妙果看着他有些眼熟,在记忆里翻出来人脸对上号,他是去过雾鸣谷的! “找!找,神木……”渡离被她指甲抓到肉,龇牙咧嘴地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是。 “神木族已经全没了啊……” 妙果抓着他,重复道:“全没,是,什么?” 一位师兄掀开帘子出来,衣襟敞开,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他顿在门口,疑惑道:“渡离师弟……这是……” 渡离立刻甩开妙果的手,想想又觉得不妥,他木盆也不要了,先把妙果提出去,边跑边对那位师兄解释:“不是!什么也不是啊!是这位师妹刚来,跑错了路,我送她出去!” 妙果被他拎出去,还在坚持不懈地问:“神木,全没?” “就是都死了,很难理解吗?”渡离把人松开,他左右看看,周围没人,妙果又这么犟,他干脆蹲下来画了个阵法。 “过来,我带你去看。” 雾鸣谷不复往昔的绿树成荫,断裂的树干,漆黑的土地,随处可见的妖兽尸体,焦肉的味道从没如此令人恶心反胃过。 渡离刚落地就发觉不妙,他敏锐的知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极其强大的存在。 果不其然,妙果还在愣神的时候,地面发生颤动,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靠近过来了。 “不要出声!”渡离捂着妙果的嘴,他押着妙果躲进一个树洞里,一口气丢了十个隐匿符。 妙果没什么反应,耳朵里只剩下无意义的轰鸣,她努力睁大眼睛,一条双头紫黑色肉虫突然在树洞前一伸一缩,很快又出现一次。 “!”那不是肉虫,是巨蟒分叉的蛇信子! 渡离立刻动用灵力,将两人周身的温度降到最低。 蛇依靠蛇信子捕捉猎物的气味和温度,巨蟒再大个头,不也是蛇么,这样应该有用。 没用也得有用,渡离可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这里! “……”幸好渡离的符咒学得不错,他的办法奏效了。 巨蟒贴着地面游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折返。 渡离立刻爬出树洞画了个阵法:“少主快,咱们得立刻回去……少主!你去哪!” 妙果被他的法术冻得冒冷气,跌出树洞以后却爬起来往神木族领地的方向跑,动作灵敏地躲过渡离。 他阵法画了一半,又狠狠踩毁。 “我真是欠了你的!你要是死了,大师姐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话骂得脏,渡离却没有追上去,而是原地丢出几个傀儡,让它们去干扰巨蟒的注意力。 瘴林结界没有了,妙果跑丢一只鞋子,她回到熟悉的家,这里全然变了模样。 高大的树木全部蜷曲腐朽,温吞善良的妖修们都趴在地上,后背衣服被划开,脊柱骨头全部被人挖走了。 但他们的致命伤都是被穿心一剑,鲜血染红泥土。 妙果拍打着他们,将妖修们一一翻过来,他们都睁着美丽的绿色眼睛,神情是不可思议的,痛苦的。 “青青、阿木,花容、卷耳……” 没有妖回应她。 是不是还没死,妙果混乱地想着,也许他们只是受伤了,不是说神木族的死亡会变成植物吗,还有救的,还有救的…… 她找到了首领。 这样一位值得尊敬的妖修因为过分的美丽遭受轻佻的侮辱,不知谁用剑划开了她所有的蔽体衣袍。 死去的妖赤裸身躯,静静跪在地上,手中还握着她的权杖。 “首领阿娘……” 妙果爬过去,拨开她的头发,用力擦掉她脸上粘上的脏污,眼泪像大颗大颗的珍珠一样掉落。 她从不叫许清瓷“阿娘”,因为她很早就在心里认了首领做母亲。 “首领阿娘、你怎么了,你看看,看看我呀……” 妙果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首领穿上,她背起首领的身体,踉跄着朝着湖边走。 “首领阿娘,我知道的,我送你回神木、回神木就会好起来对不对……回神木……” 湖边的神女像坍塌断裂,神女的头颅裂开了,温和的笑容倍显狰狞。 比信仰崩塌更令人绝望的是,神木也被烧掉了。 那样一棵生机勃勃的巨木只剩下不成样子的黑木炭,湖水因为失去了神木,也变成一潭死水。 “扑通”一声,妙果跪在地上,首领的身体滑落在她旁边,与神女像的头颅对视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该怎么办……” 她在水边的芦苇里找到自己的专属小船,划桨靠近湖中心,黑色的土地上浮现一个巨大的血色阵法,消失不见的继承人被铁锁困在阵法中央,不知生死。 “冰雪!”妙果跑过去抱起他的头,不断地试探他的脖子和心脏。 还好,还好,他的心脏还有微弱的跳动,既没有被一剑穿心,也没有被剖走脊椎骨。 妙果巨大的心慌终于有了着落,她爬到水边浸湿袖子,擦拭着继承人的脸。 继承人在这样的刺激下终于睁开了眼。 “咳咳咳……” 妙果拍打他的后背,又去掰弄锁链。 手腕被抓住,继承人很用力,声音嘶哑得厉害。 “不必如此。” 妙果被他捏疼了,却没有娇气地指责他,而是问他:“发生了什么?大家怎么了,是不是睡着了……我想他们醒来。” 是啊,谁不想他们醒来。 继承人的心口撕心裂肺地疼,他睁眼闭眼都是人族当着他的面取走他同族性命与妖骨的画面。 从未有一个种族会让他萌发这样强烈的恨意,他甚至想要迁怒自己无辜的伴侣了。 他想用最狠毒最凶恶的语气让她滚回自己的族群里去。 但只要想到这可能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哄她,泪意打湿长睫。 “……放心,我会让他们醒来。”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3节 古老的妖语吟唱回荡在水面,所有妖修的尸体活动起来,他们带着一身淋漓的鲜血,聚集在不再明亮的湖水上。 犹如生前。 湖水变成了暗红色,浸湿土壤,慢慢腐蚀掉了人族留下的阵法纹路。 阵法毁掉的那一刻,妖修们的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湖水中流淌的怨气再也压制不住了。 与此同时,继承人的妖力终于回来。 他抬起胳膊,属于首领的权杖出现在他的手中,金灿灿的晚霞被乌云遮盖,隐约有紫雷乍现。 “借请神力——夺魂!” 权杖散发柔和的绿色光芒,所到之处怨气消弭,萤火一般的妖魂从尸身中漂浮出来,它们被送到了同一时刻早夭的不同种族身体里。 直接掠过地府阴司,获得了新生。 前来收魂的鬼差只晚来一步,看见的就只剩下湖水上漂浮的种子了。 各种植物种子被温柔的水波送至有土壤的地方。 生根,发芽,抽条,郁郁葱葱,是雾鸣谷的第一批新绿。 鬼差抱着名册颤巍巍,指着继承人和妙果:“你们!你们竟敢!” 三天前该收的两百六十三只妖魂一直找不到,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竟然被当面夺走了! 不走程序是有违规定的!不喝孟婆汤,不忘前尘事,迟早要出大乱子的! “对不住,你来晚了。”继承人粲然一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权杖断成两截。 鬼差气得狠了,上下打量他一眼,不阴不阳道:“强弩之末,逆天而为,你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它瞅了一眼名册,迟迟没出现第两百六十四个名字,说明这魂死了也不归它收。 “我会记住你的!害我回去要写检讨下油锅!” 鬼差一阵风似的消失了。 “代价?”继承人喃喃着,吐出一大口血,妙果隔着衣服觉得被烫到。 “我没什么,没什么代价可再失去了……” 妙果害怕极了,看他眼神快要涣散,就抱住他的脖子哭个不停:“你别自己死,你说了要带我一起死的!你不许自己死!” 继承人觉得困倦,可疲惫的大脑告诉他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他撑到此时,就是为了等他的小山猫。 他的手落在妙果的脖子上,气息不稳。 “不会的……我不会自己死……” 天上的乌云散去,云朵燃烧成金橘色,是夕阳日暮了。 第98章 98.回溯(十) “昆仑墟修士将妖族的魂封印在尸身中,就是为了阻止我们化为植物,方便他们取出我们的妖骨……” “那是个囚灵阵法,抽取我的妖力镇压亡灵怨气,人族是有备而来的……” “神木赐予我的力量,是绝对治愈,所以我可以复活他们,你不用担心……咳咳,也许很久以后你还会遇见他们的……” 原来神木的用意在这里啊,他有治愈同族的能力,更能借神明之力赋予新生,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继承人血衣褴褛,手长脚长地拖在妙果身上,声音越来越低,似是困倦至极了。 妙果咬着牙,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你别睡,别睡,我救你出去,我们出去,很快了……” 阵法被破,昆仑墟很快就有人来查看的,这里不能再待下去。 背上披散着银白长发的人无力地笑,勉力抬手,眷恋地抚摸妙果的脸颊,他低声絮叨着。 “我不怕死……只是怕你,我的小山猫……神木族没了,我死以后、你,没有灵根的你,要去哪里呢……” 妙果的小脸被他的血染红,努力睁大眼睛,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砸。 她哽咽道:“没关系,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前路未知,无人可求,妙果被迫成长,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祈求神明。 神女啊,神木族供奉您这么久,如今濒临灭族,难道不能得到您的眷顾吗…… 求求您,哪怕只救救他,只救救他啊。 妙果体弱,精神和身体都快要支持不住,终于腿一软跪倒在地,身后的人也摔在地上,捂着嘴闷闷地咳血。 鲜血从那只很漂亮修长的手的指缝里漏出,妙果慌乱地扶起他想把人重新扶到背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他被扶着坐起身来,双腿勉强跪住,捧住妙果的脸,指尖去擦她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不要哭……小山猫、我不会死的……” 他的眼睛不再黯然,重新有了神采,好像真的开始好转了,妙果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手腕:“我不哭了……” 他的眼中是明晰的笑意,弯着嘴角,像每一个妙果睡去之前的午后,右手安抚地摸索到妙果的后颈,他把她拢在自己的怀里。 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很温柔。 “别害怕,睡一觉吧……都会好起来的。” 疲倦的睡意轻轻袭卷了妙果,这是他一贯的哄睡把戏——用妖力作弊。 ……不,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妙果挣扎着,她狠狠咬住眼前人的肩膀,双手揪着他的衣襟:“我不,你要做什么?我们还没……” 他故作伤感地叹息:“你从来不听我的话……” 眼皮沉重得仿佛粘在一起,她最终还是不情愿地睡去了。 被咬了一口的妖没什么反应,平静地抚摸小山猫的卷发,一下又一下,很舍不得。 明明就差一步,他们就在一起了。 “天神是假的……祂已经抛弃了神木族,但我不会抛弃你的……我的小山猫。” 就差一步,他们就要在族人的祝福下举行仪式了,她还小,也很懵懂,但没关系,他会比以前做得更好,更爱护她。 她是凡人也没关系,等她不愿意再继续漫长无聊的余生,他会缠着她的尸骨一同死去。 手指弯曲成爪探进血肉,妖从自己的脊椎骨中慢慢抽出了修行所用的妖髓。 每抽出一寸,都疼得仿佛死过一回。 ……就差一步,他与她就会得到天地认可,是生死也不能分别的伴侣了。 但如今他却庆幸,幸好还差一步,他们的仪式没有完成,他并未与她共命。 她会好起来只是因为神木赐给他的能力——同族也可以治愈的能力。 “我从前,总是教不会你,该如何爱我……” 为了不引来在雾鸣谷中巡视的巨蟒,他将痛苦的叫喊咽下,脸色越发白,汗如雨下。 “如今看来,这很好。” 颤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将她的唇染红,真好看啊,如果没有意外…… “大道无情,学不会爱就没有弱点……你继续修行,去飞升成仙,去最高处看云看海,无拘无束。”他低声呢喃着。 妖修行所用的妖髓被凝聚成小小一团,翠绿色的光晕送入昏迷的人族女孩后背。 不属于自身的东西强行融入残缺的灵根,人族少女在睡梦中感到痛苦,她想要反抗,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额头相抵。 “没关系,很快就不会疼了……我不会让你疼……” 又咳出一口血,他闭着眼,气若游丝,容不得过多歇息,费力地擦干净唇上的血。 他最后一次亲吻小山猫的额头,汹涌的妖力荡开,妖魂离体,一同融入了人族女孩新长出的灵根中。 “我来做你的灵根,不要辛苦做人、做妖……谁会容得下你呢。” 无需再向虚假的神明祈求。 这一次,吾以吾命换吾妻,愿她平步,上青云。 一棵山茶种子紧紧贴着妙果的手生根发芽,狼狈至极的渡离来捡走妙果时却没注意,径直将它忽视了。 “你真是太胡闹了!” 长明苑的偏院里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主人。 有女修帮妙果擦洗后换了衣服,她本人一直高热不退,三天过去仍旧不曾醒来。 洛桪从不冷脸,如今却对着渡离发火:“你知不知道少主只是一个凡人?雪蟒不通人性,不会因为少主的身份忌惮,你是要害死少主吗?” 渡离跪在院中,他双手捧着荆条,上身只着雪白的单衣。 他紧闭双眼大声喊道:“我知错了,求师姐责罚!” 狐媺趴在莲池中的圆盘莲叶上,懒洋洋地劝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咱们少主也算因祸得福,不是说灵根长好了?就算是个最差的灵根,也够修行所用了。” 洛桪气得头脑发热,她扶着额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少主的灵根是先天残缺,万一是什么邪功催生……” 渡离插嘴道:“应该不是,她的灵根相当不错,就像自己天生的一样,品质也纯净……” 洛桪看他一眼,他便闭了嘴,又不说话了。 “你……未来三年,曾长老的练心课我都要看到你。” 这是不打吗? 渡离爬起来,抱着荆条要退下去,洛桪才想起来似得,把人叫住了。 “剑尊叫你去一趟,解释一下为什么会把少主带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渡离:“……不去行吗?” 感觉剑尊很关切不在身边养大的少主,他生性冷情,对岛主都没什么表情,却愿意每日来探望昏迷的少主。 是爱屋及乌?是血浓于水? 渡离不感兴趣,他真的不想去啊。谁愿意看昆仑墟剑修一脉相承的冰块脸啊!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4节 况且,这次他确实有些鲁莽,把人家女儿送到巨蟒嘴边去了。 谁知道剑尊会不会让他受些皮肉之苦…… “不可,速去。”洛桪冷漠道。 待渡离走了,狐媺无聊地把尾巴伸进水中搅了搅,绿色的池水荡开涟漪,一条金红色的锦鲤跃出水面,化作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他一双眼笑眯眯的,很有些腼腆的可爱。 他坐在另一片圆盘莲叶上,轻飘飘地好像没有重量。 “狐媺姐姐,洛桪大人,早上好。” “是霖雨啊,早上好。”洛桪招呼一声,进屋去看妙果了。 狐媺眼皮子一掀,左爪搭在右爪上,开口道:“早上不是很好,少主今日还不醒来,人就要烧傻了。” 霖雨双手撑着圆盘莲叶,歪着头道:“为什么不把少主搬进水里泡泡,这样就不会发热了。” 很多修士锻炼身体也是这样做的,蓬莱甚至有一口冷泉,可祛除污秽,也适合修为不高的弟子们提高耐力。 “你笨死了,”狐媺尾巴一甩,水珠撒了霖雨一脸,他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听她说话,“因为少主身体太弱了,她长出了灵根不假,但没有修为,发热还是得吃药。” 但是人醒不过来,怎么喂药都起不了太大作用。 霖雨恍然,“原来如此。” 他在随身的口袋里掏了半天,狐媺还以为他要拿什么宝贝呢,半晌过去,莲池里安家的鱼妖拿出半截莲藕,看起来还是自己啃过的。 “……怎么?”狐媺嘴角抽动,“你不是要请少主吃你啃过的莲藕吧?” “啊,当然不是,”霖雨将莲藕塞进自己嘴里,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珍珠,“这个才是我要给的东西,请放在少主枕边吧。” “它叫做唤梦珠,破一切虚妄梦境,也许能叫少主醒来呢。” 狐媺一口衔住只有手指头那么大的珍珠,跳到门口,屋里摆着火珊瑚,可以在冬日让室内保持温暖如春。 爪垫踩在昂贵柔软的毛毡地毯上,她恍惚自己踩进了云朵里,触感软绵绵的。 洛桪坐在拔步床边,为妙果擦拭着不停冒汗的脖子。 “大人,”狐媺吐出珍珠,自己趴到妙果的枕头边瞧她,“这是霖雨的唤梦珠,说不定能让少主醒过来呢。” “唤梦珠?”洛桪捡起珍珠打量,粉紫色的珍珠在透过窗户纸映进来的天光里闪烁着梦幻的色泽,恰似一场酣睡的甜梦。 它会起作用吗? 来唤醒不知缘由昏迷的妙果。 第99章 99.回溯(十一) “我说了适可而止,你又不听话了?”继承人坐在窗户下分拣草药,再一包一包系好,他的侧影被光线模糊。 妙果手里捧着一个碗,许清瓷坐在她身边,伸手揉她的头发,为她抱不平。 “也没有喝很多啊,这是我用灵果熬制的,不会坏牙,放心喝,大不了母亲给你治牙。” “……你不能这样溺爱我的伴侣。”继承人好像有些生气。 但是许清瓷不跟他吵架,她揽着妙果的肩膀,轻言细语地哄:“母亲今日还有事要忙,明天再给你做好吃的。” 她起身离开了,妙果去拉她的裙角,手指却一下子穿过了布料。 不要,不要。 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仿佛许清瓷走出门就再也不会回来。 继承人在她身边蹲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怎么哭了?哭得我头疼。” 他的脸也是朦胧的,轮廓温柔,浅碧色的眼睛分裂成无数的色块。 妙果抓住他的手指,碗打翻在地,没喝完的甜汤泼在身上黏糊糊的,她声音很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用啊,小坏猫,我的轮回路都是你的哭声,吵得我不能走了。” 轮回路是什么路呢,首领告诉过她,那是一条意味着离别的路。 而现在,冰雪说他要走那条路。 “不走那条路,好不好……”妙果恳求着。 冰雪弯腰凑近她,一切迷雾散去,她清晰地看见他的脸,白净漂亮的脸上沾了血,到处是裂痕,他好像被人打碎又重新粘合了一样。 “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也只有最后一点微薄的礼物赠与你,叫你不至于在自己的族群里融不进去。” “还有就是……小山猫,去成仙吧,忘了神木族,忘了以前的一切,重新开始。” 妙果痛苦地呜咽。 “我不要忘记,求你了,求求你……” 记忆浮光掠影,逐渐斑驳,从彩色褪为黑白,最后青烟一般消融了。 “……” 妙果睁开了眼。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额头上覆盖着一只略显冰凉的手,一个不认识的清冷男子正坐在床边,看见妙果睁眼,很有些惊喜和无措。 “妙果……你醒了,我,我是你父亲……” 洛桪站在旁边,闻言也望过来,狐媺小声凑在耳边说:“看不出来,霖雨那小子的唤梦珠还挺有用的。” 确实很有用,而且有用得异常超标。 洛桪知道妙果的人话什么水平的,十个字能分成三句话,听别人说要理解一会儿才做出反应。 但妙果听到杜衍的话后,很快就喊出一句:“父亲。” 声音很虚弱,她放在外面的手攥住了杜衍的衣袖,很眷恋的样子。 杜衍冷硬的心触动了一下,他便犹豫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什么都不懂,只要教得她站在自己这边,也不是不能留她一条性命吧。 但杜衍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女儿聊天,干巴巴关切几句就离开了。 妙果坐起来,头上的帕子掉下来,洛桪上去扶她:“少主,还是再休息休息吧。” “我想去见见母亲,”妙果掀开被子穿鞋,说话语速正常,逻辑也很清晰,“还没有下葬吧。” “还没有,少主你……” 你未免也太正常了点,这显得很不正常啊! 狐媺停在莲池边,爪子拍出水花,“我说,你的唤梦珠这么好用?少主都能顺利说人话了!” 霖雨冒出头,困惑道:“不是吧,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作用?” 许清瓷的灵堂设在长明苑的正厅,三日亲人守灵过后,就是岛中长老们齐声念诵安魂咒,直到第七天下葬,妙果来得巧,念完最后一段安魂咒就要起棺了。 她病容戴孝,缓缓走近黑色的棺木,跪了一地的弟子偷偷看她,恍惚是岛主未死,重回蓬莱了一样。 “……”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蓬莱岛的下一任岛主就在这里了。 听说灵根长好了,等她修为入元婴,就可以正式继任。 没人知道妙果在想什么,也很少有人知道妙果为什么大病一场,都说是因为母亲过世悲伤过度引起高热,反倒激发了灵根的二次生长。 总之在岛主之位空置的这一年冬天,蓬莱的少主在辈分上成为了最小的小师妹。 世界上再也没有小山猫了,活下来的,醒过来的,只是蓬莱仙岛的杜妙果。 一直到春天结束,洛桪才从各种各样的事务里脱开身,狐媺天天陪着她东奔西走解决遗留问题,狐狸毛都掉了不少。 “我真的不行了,我不行了!” 狐媺没喊出口的牢骚被渡离喊出来,他一把摔了毛笔,烦躁得要命,跳起来指着妙果。 “说了很多次叫你不要跟先生顶嘴!字写得这么慢又交不上作业,回回连累我帮你。” 妙果穿着群青色弟子服,慢吞吞冷静地收拾被他乱丢的纸张。 “我没叫你帮。”况且顶嘴的分明是他自己,她只是不搭理先生罢了。 渡离不敢相信她居然说出这么冷漠的话来,他抱着胳膊冷笑:“是我贱,我上赶着,行了吧!” 越想越气,他一脚踢飞自己的坐垫,大喊道:“要不是心疼大师姐,你看我管不管你!” 洛桪:“……这是干什么?” 她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从饭堂带回来的食盒,狐媺跑到妙果的肩膀上去,蹭了蹭她的脸颊,点评道:“你又瘦了,脸上的肉都没了。” 妙果的视线转到洛桪身上,她收拾出桌面,点头问好:“大师姐。” 渡离跑去捡回来自己的坐垫,拍拍灰放好,态度好得不得了:“大师姐忙完啦?怎么还给我带饭呢,我自己去也行的。” 他迫不及待打开食盒,第一盘,不爱吃。 第二盘,不爱吃。 第三盘,吃了过敏。 “渡离师弟,你早就辟谷,不宜再贪享口腹之欲。”洛桪拿过他手上最后一碗白米饭,放到妙果面前。 “少主吃吧,这都是我请后厨阿嬷专门做的,你最近修炼学习辛苦,该多补补。” 渡离委屈地趴在桌子上嘟囔:“她辛苦,我也辛苦啊……” 趁着妙果吃饭,狐媺就嘲笑渡离:“你还辛苦,谁不知道课上带着少主闯祸的就是你,长老们多说一句你就炸毛。” 渡离颇不服气:“本来就是他们太严厉了,少主才筑基,他们动不动唉声叹气说她进度慢,又不是人人都是岛主……” 他突兀地收声,在洛桪的眼光下闭嘴了。 蓬莱世代岛主都是女子,且天赋极强,在众多精修一条道路的仙门中开辟出了全能的“杂修”道路,不求弟子什么都精通,但求弟子什么都得会。 作为表率的她们从小就在样样课程中拿第一,功课修为一骑绝尘。 但是到了妙果这里就…… “我吃好了,去找沐尘师兄,多谢大师姐。”妙果放下碗,把狐狸从身上取下来,抱着书,提着剑,不紧不慢地离开。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5节 吃得快,但好歹是把饭菜吃干净了。 渡离收拾盘子和碗,纳闷道:“我怎么觉得少主尤其喜欢沐尘师兄,为什么?他有我对她好吗?喊我从来都是‘渡离’‘渡离’的,半句师兄都听不见。” 洛桪无言片刻。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吗?” 生性安静温柔的沐尘师弟,从侧影看过去,与那位凶多吉少的妖族继承人有九分神似啊。 蓬莱仙岛有一处药园,除了弟子们上课时用的小部分可开放,剩下的大片药田是不允许弟子进去霍霍的。 管理药园的是百草长老的弟子们,他们多是木水灵根,热爱药理。 沐尘在晾晒草药,细心地检查是否有受潮变质的存在。 有一位师妹憋笑过来拍他肩膀,言语之间满是揶揄:“沐尘师兄,小师妹又来找你啦,你还在这里翻看没劲的树皮草根。” “啊……”沐尘有些面红耳赤,“你不要乱说……少主只是来,来找我学习药理的。” “明白明白,小师妹还小,我明白。”师妹将他往门口推,生怕他不好意思跑了。 “虽然少主不懂,但师兄你懂啊,喜欢就要趁早说,不然少主再长开些,可轮不到你了。” 师妹说完就跑,留下沐尘与妙果对视。 她原本在看着天空发呆,听到说话声才转过来的。 说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还是男澡堂门口,要不是渡离拦住了妙果,她会一头栽进衣服都没穿好的沐尘怀中也说不定。 沐尘的外貌和他的性格一样,温柔如流水,是不带一点攻击性的俊美,身材并不夸张,修长得恰到好处。 可惜这些在妙果眼里没什么吸引力,她低下头,从自己挎背着的小布包里摸出一本草药典籍,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草问:“沐尘师兄,这种草药蓬莱有吗?” “有,有的。”沐尘悄悄松了口气,还好小师妹是真的对他没什么想法,不然此情此景真是要尴尬坏了。 引着妙果往药庐走,那里有桌子坐垫,可供弟子们歇息。 “为什么找引魂草?这种东西是符修招魂常用的一种原料,对修行没什么特殊的作用。” 给妙果倒了一杯茶,沐尘又从药庐的柜子里翻出一些包起来的牛乳糖。 “前几天师妹买的,我就说还有。” 其实是他特意留下的,但是没有必要强调给妙果听。 看妙果剥开糖纸吃下,他有些高兴。 妙果摩挲着书页,等糖化开,她才含糊着说:“不做什么,想知道能不能拿来喂狐狸。” 第100章 100.回溯(十二) 大师姐有一只狐妖灵兽,这是蓬莱人尽皆知的事情。 “狐媺惹你生气了吗?这种草不要乱喂,她会拉肚子的。”沐尘哭笑不得道。 “好吧,”妙果被说服了一样,她看着沐尘,眼睛因为圆润的轮廓看起来很无辜,“其实不是我要,是溯月师兄提到这种草,他听别人说可以用来引兔子,我没见过,就想让他试试。” “你喜欢小兔子?”沐尘起身走向药田,他走得不远,在纷繁杂乱没有规律可言的草药丛里很快找到了引魂草。 妙果眼巴巴瞧着,沐尘走回来,将还带着泥土的草药包好了递给她。 “谈不上喜欢,就是觉得有趣,想看看溯月师兄能不能成功。” 妙果爬起来,将书和引魂草一股脑塞进小挎包里。 她很有礼貌地告别:“多谢沐尘师兄,我这就去找溯月师兄,等有结论了会告诉你的。” 沐尘目送她离开。 桌上的糖只吃掉了一颗,剩下的都堆在一边,没有被带走。 他有些失落:“渡离师弟不是说她爱吃甜么……” 还是说觉得溯月师兄有趣,他给的糖会更愿意吃? 看热闹的师妹遇到离开的妙果,立刻跑回来找沐尘,看见他拆了一颗糖吃掉,郁闷着自言自语:“太甜了。” “我就知道!”师妹冲过去,趴在桌子上恨铁不成钢:“师兄啊,你不要老是把人家当孩子哄啊!送点胭脂钗环好不好?” 沐尘被她吓了一跳,舌头拨弄着糖块,“嘎嘣”咬碎了,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问她:“溯月师兄……他会给少主送胭脂钗环吗?” “溯月师兄啊——”师妹神神秘秘地笑,眼神高深莫测,“哎呀,沐尘师兄你学不来他那一套。” “为何?”这么说的话他更郁闷了。 师妹就是笑,笑够了才道:“溯月师兄更擅长用剑,平时锻体也勤,不知多少师姐师妹被他的风姿倾倒……” 沐尘:“……” 说白了,他无意识露肉了是吧。 “荒唐!少主才不是那样的人!” 太羞耻了,他确实学不来! 妙果自然不是那样的人,她从药园离开之后就直奔自己的住处,霖雨正化为原形在池中吐泡泡,悠闲自在地打转,少主一阵风似得跑回屋里,他的问好就卡在嘴里。 “少主好……呃,嗯?” 这是干什么呢,他不解地继续在池中打转。 妙果锁了门,从床底下掏出一个白瓷瓦罐,拧开盖子,掐断引魂草的其中一片丢进去。 “沙沙”的咀嚼声响起来,她对着光观察。 罐子里一只白胖的虫子蛄蛹着身体,吃得起劲。 看上去就是普普通通的蚕,吃得也不多,半根草叶吃下,便丢弃不吃了。 妙果又从腰带里摸出半页破旧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几种寻常草药,最后一个就是引魂草。 “接下来会进入发硬僵死的状态,外皮硬化为甲壳,十五天,就能钻出来回影蝶了。” 妙果抱着罐子左顾右盼,她来到梳妆台前,将胭脂粉倒空,已经开始昏昏欲睡的虫子被放进胭脂盒里,和女儿家瓶瓶罐罐的胭脂乳膏混在一起。 做完这些,她换了身衣服,将没用完的引魂草带上,去了练武场。 溯月入门早,尤其擅长剑术,教这门课的长老不耐烦一遍一遍教小孩子基础剑招,就会找他来给弟子代课,自己则跑去同别的长老切磋比试。 妙果的剑术课就是跟着溯月上的,他对她还算了解,会照顾她跟不上,有时还课后开小灶给她补习。 “引魂草,你真要来了?”溯月拉着妙果坐在阴凉处,初夏至,他教弟子时自己也会演示,一个时辰下来汗湿衣襟,薄薄的春季弟子服聊胜于无,前胸,腰身,臂膀,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本人是察觉不到这点的,只是奇怪为何那样多的师姐师妹看他的眼神古怪,说他哪里不得体吧,她们悄悄看了一眼又一眼,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是呀,我同沐尘师兄讲了,他立刻就拿给我了。” 妙果递给他一条吸水的布帛擦汗,又从提来的小篮子里捧出个冒着水珠的瓦罐,倒了一碗绿豆水出来。 “请师兄喝水,这是我特意去饭堂阿嬷那里要的,听她说去暑效果好。” 溯月蜜色的脸有些暗红,接过碗时大手不小心触碰到妙果冰凉柔软的指尖,像着了火一样别开身体,大口大口喝水。 两碗冰镇过的绿豆水下肚,总算把心里无端的躁动扑灭了,他拿袖子一抹嘴,把碗放地上。 “多谢少主,喝了确实凉快不少。” 妙果捧着脸看他,脚尖在地上轻轻碾动:“溯月师兄,真的能引来兔子吗?我好久没吃兔肉,还有些想念。” 说到吃,溯月也忍不住分泌口水了。 “可是岛上兔子少……好像是只有剑尊闭关的望月台有。” 弟子们不能轻易去搅扰的。 妙果轻轻问:“溯月师兄也不能去父亲那里吗?我听大师姐说父亲最喜欢你,还亲自指点过你剑术呢。” 她很是落寞地颤动眼睫,像个努力想要讨父亲欢心却没有成效的小孩子,溯月心神大震,笨嘴拙舌地安慰道:“少主!剑尊其实很喜欢你的……没有最喜欢我这一说,只不过我爱耍剑,叫他想起以前在昆仑墟的日子而已……” “真的吗?”妙果眼睛里含着泪,眼眶红红的,就这么看着他。 “……真的。” 溯月艰难地咽了一下干涩的嗓子,心跳有些急促,想将这样惹人怜爱的少女揽进怀中。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少主喜欢的是一只早就死去的妖,他曾经见过他们亲密无间,耳鬓厮磨,所以他不能……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 这会练武场没什么人,剑术课结束后,弟子们都躲到别处避暑去了,风声刮在耳边,几声早蝉聒噪,溯月最终还是试探地抬起手,为妙果擦去了欲落不落的泪珠。 只是一下而已,妙果没什么反应,他就自己欲盖弥彰地转移话题,“唰”一下站起来道:“我知道一个结界漏洞,带你去抓兔子,就这一次。” 妙果的眼睛还是湿润柔弱的,他没看见的时候,她的嘴角却勾起一个恶劣的甜笑。 “谢谢溯月师兄,你最好了。” 望月台几乎算作独立的一处小山峰了,这里还保留着成片的树林,妙果来拜见父亲的时候都是有人陪同,不然她进不来。 溯月带她从结界漏洞溜进来,两人摸走第一只兔子的时候杜衍就知道了。 但他没管,因为妙果表现得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看着溯月是满眼的崇拜,溯月牵着她的手怕她摔倒时,妙果脸上那种欢欣雀跃的神情让他想起许清瓷。 收回心神,杜衍闭上眼睛,他听见闭关的石室中有另一个声音,这声音自从许清瓷死后就一直纠缠着他不放。 “夫君喜欢我们的女儿吧,她这么乖,这么听话,很仰慕父亲呢。” 他听见自己的回答:“是很听话,她和你长得很像。” 那人就痴痴地笑起来,这一笑杜衍便知道她不是许清瓷,因为那个女人不会这么妖妖娇娇地笑,她从来都是坦荡快活地放声大笑。 身后贴上来一团发冷的紫色烟雾,化作一个女子,在他背上作乱,纤纤素手流连着他的脸庞和肩颈,慢慢滑进他严严实实的衣襟,她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夫君怎么不说话,你整日闭关,我无趣至极。再这样下去,我可要去找松风解闷了。” 杜衍猛地睁眼,咬牙切齿道:“贱人!你敢!” “……” 石室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许清瓷,没有冒牌货,连呼吸声都只有他自己。 杜衍一头冷汗,呼吸不稳,连境界都要下跌了。 抓了两只兔子,溯月扒皮烤了一只,另一只被妙果带回长明苑。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6节 霖雨暂时收留了这只可怜小兔。 “虽然但是,少主你为何要我来养着啊?兔子好像是不可以养在水里的吧。” 妙果跪在莲池边洗手,她冷着脸,没什么表情,一遍一遍搓洗自己的右手,像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只是暂时养,我不能把它放进屋子里,掉毛。” 霖雨抱着兔子百思不得其解:“掉毛你还带回来……等等这个水不能拿来洗脸的!” 正打算捧水洗脸的妙果站起来,进屋拿了干净衣物去洗澡。 长明苑有自己的浴池,许清瓷去世后这就是妙果专属了。 将自己的眼睛周围也用力洗了好久,妙果才压下心里那种被陌生人触碰的不适感。 浴池里的水清澈见底,妙果身上只有一条白纱裙,她慢慢清洗自己的头发,洗完了用布帛包好才下了水,就这么睁着眼睛怔神。 她在心里盘算着回影蝶破茧的时间,该找什么借口求渡离带自己再回去雾鸣谷;还盘算着什么下次怎么甩掉溯月查探望月台,杜衍那个人修为高深又不好骗,该怎么才能杀了他…… 说不上为什么,她恶心杜衍看她的眼神,加上许清瓷死得实在突然,她总觉得这事与杜衍脱不了干系。 水雾模糊视线,沉浸在思虑中的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出现一个朦胧虚幻的身影。 他仍旧一身血衣,像被遗忘的旧梦。 第101章 101.回溯(十三) “和我比起来,还是你的同族会更讨你的欢心吗?” 妙果闭上酸涩的眼睛,她泡够了,就从浴池里爬出来,随手烘干了衣物,披上外披开门。 “不可以吃太甜的,你的牙夜里该疼了,我如今身死,晚上睡不着觉你又该找谁呢?” 他飘在她身边,慢慢跟着她的步调,身躯从低矮的花木穿过。 “如果那个沐尘真的喜欢你,就不会给你吃那么甜的东西,他实在太坏了……” 妙果没有注意身边的幽魂,她踏着月光回到自己的院子,霖雨将小兔子用术法困在莲叶上,自己化作原形沉在水底睡觉。 一切都是静谧的。 房门关上,烛火点燃,他仍然朦胧虚幻,看着她绞干头发,擦上香膏,他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话,即使没人能听见。 “你难道喜欢那个对你动手动脚的家伙吗?他也不是好人呢,只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罢了……” 因为妙果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他便无所顾忌,妖的本性叫他嫉妒得发狂,理智全无,甚至是在口不择言。 先是将溯月和沐尘的种种行为心思剖析扭曲放大,表达他们不是好人的中心思想,继而放了很多狠话,无外乎是要将向她示好的两位师兄暗杀掉的三百六十种方法。 他自己越说越难过,最后拙劣地给妙果找借口,妖魂无法流泪,他的眼睛却哀伤湿润。 “没有关系,是我让你忘了的,这不是你的错,你还小,不懂雄性的肮脏心思,被他们欺骗了……我也有错,我很自私,没有尽可能教会你更多东西,更因为我的自负,叫你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嘶——” 妙果盯着胳膊,白净的皮肤被木刺刮伤,冒出了红豆似得血珠。 他立刻紧张起来,想握着她的手查看,却直接穿过了她。 “……”他失落地放下手,看着妙果随意舔了一下伤口,拉下袖子,吹灭灯火睡去了。 “为什么不处理伤口呢?你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这让我有点生气……” 但是难过更多,因为他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这些梦呓一样的话语都是虚无的羽毛,铺满爱人的裙角,却不曾被察觉。 回影蝶破茧而出那天蓬莱仙岛出了一件大事。 负责看管藏书顶层钥匙的弟子潇蔷,原来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被魔修夺舍,这期间顶层中多种禁书密卷失窃,下落不明。 潇蔷是被洛桪亲自带人抓的,当时她正在给妙果编发。 卷发被她细心地点缀上小珍珠,精心编织着更适合妙果的小辫子,颇有灵气。 她一向喜欢打扮同伴女修,妙果心思单纯,傻傻地坐在她手下不动,仰着脸等潇蔷涂口脂。 至少在溯月师兄看来情况是这样的。 洛桪问潇蔷怎么回事,她便放下手里的胭脂盒,顺从地认罪了。 潇蔷已死,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夺舍,顶着潇蔷的皮囊身份干的。至于失窃密卷的下落,她绝不能说。 “我真不敢相信潇蔷师姐竟然就这么没了……那魔修当真可恨!” “一定要引天雷将她劈成飞灰!魔修没一个好东西!” “……” 在愤愤不平的喧闹中,溯月一把抱住了从潇蔷身边离开的妙果,紧紧地像是害怕失去她。 很快他自己又放开了。 退回到师兄的立场,克制道:“真是万幸,魔修杀人如麻,还好那魔修没有动你。” “……” 妙果懵懵懂懂地看着他,说谢师兄关心。 然后她隔着人群与被压住臂膀的潇蔷对上视线。 “……” “……”潇蔷先别开眼。 一只菜粉蝶从妙果的小挎包里钻出来,停在她的肩膀上,溯月看见了,抬手欲赶。 妙果护了一下,她对溯月道:“我喜欢蝴蝶,能养吗?” 溯月:“少主喜欢,我去给你抓好看的,有花纹的。这种不好看,也没什么灵力,很快就死了。” “我就要这个,求求溯月师兄了。” “……那好吧。” 蓬莱仙岛有水牢,牢房的每个角落,细致到束缚手脚的锁链都刻着一种熟悉的花纹——只要这花纹在,任何力量都会被压制得死死的。 她的梦里永远有这样一个花纹的血色法阵,正中心关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 她忘了他的脸,忘了他的声音,可忘不掉他的存在,忘不掉她从神木族来。 冰凉的水漫过台阶,打湿妙果的靴子。她觉得水声好听,就反复踩了踩。 “你来了。” 潇蔷,不,应该是夺舍了潇蔷的魔修,只露出上半身在水面,双臂被高高吊起,不复光彩照人,形同女鬼。 她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做成深水池的牢房里,无端显得空旷。 菜粉蝶扑闪扑闪,停在妙果的指尖,拨弄着自己蜷曲的口器。 “多谢你教我养出这个小东西,”妙果蹲下来,她另一只手捧着脸,看着水中的魔修,心情很不错,“我可以让你换个死法,毕竟这身体的主人以前送过我好闻的香粉,我蛮喜欢她。” 所以不忍心看她被雷劈成焦尸。 魔修嘴角勾了勾,觉得新奇:“你也会不忍心?你是天生做魔修的料子,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修士,成不了仙,做不了神。” 这个蓬莱少主,明知她是魔修,对她所作所为装作不知就罢了,还从她这里学些歪门邪道的小法术,怎么看都是烂透了,坏到了骨子里。 菜粉蝶飞起来,停在妙果的蔷薇头饰上。 她用手拨拉一下凉水,不生气也不恼怒,反而继续请教:“我按照你所说的,装成单纯无知,柔弱可怜的样子,最大程度利用我的脸,是有了一些收获,可是我迷惑不了杜衍。” 他近来甚至越来越不愿意见她了,每次不小心看见她的脸,都捂着心口很不舒服的模样。 “这怎么行,他不见我,不信我,我怎么才能知道他的秘密。” 魔修嗤笑:“所以你养了回影蝶,不是吗?放心吧,没有回影蝶不能回看的秘密。” 妙果点点头,将手在衣服下摆上擦干,闲聊道:“所以你就是这么伪装成潇蔷师姐的啊?一直看她,一直学她,在她死了以后又爱她,成为她。” 魔修闭口不言,她胸膛起伏的动作变大,情绪有点激动,也许是恼羞成怒了。 “对不住啊,”妙果毫无诚意地道歉,她就露出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遍的无辜甜笑,声音漫不经心,“刚刚孵化出来的时候有点不太相信,就试着回看了一下。原来你以前是个男妓啊——” “哗啦哗啦”的锁链响动,魔修的眼眶赤红:“你住嘴!” “这有什么的,”妙果没有被吓退,甚至不以为意地安慰“她”,“不过是讨生活而已,你自卑什么,我潇蔷师姐不也没看不起你么?给你披衣服,给你治病——虽然是你的苦肉计。”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从未被践踏进泥里,怎么会知道我的痛苦!我最恨自己的母亲是个妓女!最恨他们强迫我也成为个千人骑的贱货!” 魔修怒吼着。 妙果揉了揉耳朵,面无表情道:“那跟我潇蔷师姐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出去完成任务,顺便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好事——凭什么被你暗算夺舍?你为了万无一失,她的魂魄都被捏碎了吧?” “……你滚,你滚!”魔修大口大口喘着气,用潇蔷的眼睛流下滚烫的泪。 “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后悔的!她就算活着也不会爱我!与其得不到痛苦半生,不如一开始就毁掉!”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妙果站起来,俏皮地耸肩道。 “还是谢谢你啊,为了一个注定得不到的死人,不仅不杀我,还教我这么多东西。” “不过有一点我得强调一下,你们做魔修的跟我还是不太一样……你们分明只是被伤透了心,走错了路,”妙果后退着上了一步台阶,又上一步,微笑道,“但我吧,我是真的没有心。” 眼见着她要走了,魔修突然开口叫住她:“你为何要揭发我?我学得那样好……‘潇蔷’本来可以一直活着,我可以不再做自己,活成潇蔷的。” 脚步顿住,妙果侧半个身子,嫌恶道:“恶不恶心啊你?” 魔修咬住唇听她羞辱自己,原本以为伤人的话,如今竟然也无足轻重了。 妙果:“她稀罕你替她活?比起让你这个杀人凶手鸠占鹊巢,不知道要对同门做什么坏事;她更愿意被人知道潇蔷是个蠢货,被自己的善良害死了。” “你维护她的名声,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那是你觉得重要,”魔修呆呆地听着,妙果的话犹如一把重锤,敲在脑袋上嗡嗡作响,“她心里从不这样想。” 至于为什么妙果要多管闲事揭发,她想了想,认真对呆滞的魔修道:“我真的很讨厌除他以外的雄性触碰我,你身子是个女人也不行。” 所以第一次见面就揉她脑袋、还疑似母亲死后既得利益者的杜衍,克制不住自己行为的溯月,都会被她惦记着报复。 回影蝶绕着妙果上下飞,她若有所思。 “这两人最好祈祷和我的族群灭族无关,不然我会报复得更狠。”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7节 第102章 102.回溯(十四) “你说什么?”渡离在树杈子上乘凉,妙果就双手背后仰着头看他,他掏掏耳朵,确定一遍:“我没听错吧,少主,你可是头一回喊我师兄,就为了让我帮你在阵法课上作弊啊?” 妙果脚尖动来动去,不太自在似得:“我学不会,记不住那些花纹,长老总是叹气。” “所以就来求我?”渡离坐起来,先嘲笑了一阵,然后勉强同意与她做个交易。 “阵法的威力因人而异,我当然能给你画得又快又好,”毕竟他是这方面的天才,“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 妙果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转身欲走:“我不会跟大师姐说你好话的。” “哎哎哎谁说是这事儿了!”渡离飞下来,抱住手臂倒退着走在她身边,“就是今年的仙门大比,让我跟大师姐同队好不好?她肯定要带你的,你就说要我一起,大师姐肯定会同意。” “什么仙门大比?” “就是每年八月末,都会在离火域举行的一次比赛,各门派的弟子自行组队猎杀妖魔,数量最多的四支队伍再彼此上擂台比试,最后选出一支最强的队伍。” 妙果听明白了,然后道:“那我不要你。” 渡离瞪大眼睛,他绕到妙果另一边,气急败坏:“为何不要我?我很强的!” “你的剑术课成绩年年垫底,今年是有我才勉强不垫底的。”妙果如实道。 渡离不可置信地重重踩了几步:“谁说的,谁造谣,我不是!” “溯月师兄说的。” “!” 眼见妙果是认真的,渡离也不摆师兄架子了,他紧紧追着,说求求少主了,他还能负责做好吃的饭,给她拎包提剑什么的,课上作弊也是小意思。 “……”妙果停下来,打量他半天,才勉强道:“那好吧。” 不知不觉被牵着走的渡离在课上给她画了传送阵,妙果却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原地,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骗子啊……” 不声不响装乖的女骗子!居然能把在人间混迹那么久的渡离也给骗了! 负责教授阵法的长老是个有点不修边幅的神叨老头,他带着一身稀奇古怪的挂件叮叮当当走过来。 “少主呢?方才还在这里,莫不是逃课了吧?” 渡离脸色憋成灰色:“……她,她突然身体不适……” 小半年过去,雾鸣谷蒙上一层浅浅的绿。 高大的树木被巨蟒碾倒在地,低矮的新生灌木中藏着零星几只松鼠鸟雀。 昆仑墟的人发觉被困住的妖消失不见,也就带走了他们的圣兽,这里如今只剩下破败的森林在自我疗愈。 回影蝶扇动翅膀,点点荧粉洒下,妙果跟在蝴蝶后面,渐渐与回忆的诸多虚影擦肩而过。 说是来送信的溯月师兄,身后却远远跟着近四百名昆仑墟修士; 只有神木族的特定咒语才能打开的瘴林结界,却被人族修士轻易打开; 毫无防备的妖修们还在疑惑是谁打开了全部结界,却迎来猝不及防的万剑穿心; 大火烧起来,神女像轰然坍塌,神木被血水腐蚀了根,失去自保能力,无法抵御灵火焚烧; 匆匆来迟的最后一任神木族首领…… 他的力量根源于神木,神木已毁,他被抓住。人族早就画好阵法,他仅剩的力量被用来镇压同族的怨气,眼睁睁看着他们挖走了神木族妖修的脊椎骨…… “呼——” 妙果喉咙里涌上一阵血腥气,回影蝶停在神女像附近,一切虚影散去,这里是寂静的,没有痛苦,没有执念。 冤魂迎来新生,旧的躯壳扎根泥土,还留着一个心脏健康跳动,灵魂却几近濒死的妙果,困在不能忘却的仇恨里哪里也去不得。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将神女的头颅从湖畔捞出来,仔细清洗上面的淤泥,神女温和悲悯的笑容对着妙果,“为什么他们都从不记恨,是您教他们的吗?” 她絮絮叨叨的,像过去每一个清晨,跪在神女像下念诵祭神词一样。 “太痛了,太惨了……我没办法不记恨,我也不是真正的神木族一份子,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让我厌恶的血脉。” “也许那个魔修说的对,我就是没心没肺,不过是否成仙总是我说了算的。” “成仙成神不需要多好的心肠……您就是这样,神木族虔诚供奉之心,您从未感受到吗?世人都说沐缘神女就是从神木族飞升的,这里是家不是吗……为什么您看着家人遇害却不降世?” 妙果将四分五裂的神女像拼拼凑凑,用藤蔓仔细捆住,高大的神女像又能微笑着俯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了。 “好像是我困住您了,”她对神女像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不会雕刻,没办法再为您做新的神像。” 风掠过浑浊的湖,草叶摩擦的细微声交替,神女像的裂痕弥漫柔和的白光。 神明终于降世,遗落一声叹息。 “你恨我了。” 妙果没有惊疑,心里很平静,虽然她也没想到神女居然真的存在。 “我不该恨吗,我恨透了所有人,最恨我自己。” 要是她不存在就好了,许清瓷为什么要救她,神木族为什么要救她,所有家人亲人都离开了,用再也不见的方式。 最不愿意分开的妖倒是和她在一起了,成为她的灵根——用她根本不愿意的方式。 “既能降临,为什么任由人族屠戮本族?”她问神女。 “我有诸多不便,并非坐视不理。” 妙果讥讽地笑:“万物生灵低神一等,只人族与你们平起平坐。” 这是她的揣测,还没有证实,看看她以后成为杀人如麻的正派修士,会不会被神明收了? 神女好似知晓她心中所想,嗓音低柔下来:“不要做多余的事,你是个好孩子。” “什么叫多余的事?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该做的事。” “所以我来告诉你了。” “……”神女用妖语对妙果说了几句话,匆匆寻来的渡离刚站定,就看见妙果面前的神女像再次坍塌。 这次碎裂得更彻底,变成了一地小石子,再也不可能被拼起来了。 像如今再也回不去的局面,凭她强留也留不住。 “……” 本来想发脾气的渡离突然拘束起来,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晃悠两步,干咳道:“嗯,碎了。” 妙果瞥他一眼:“我的眼睛看见了。” 在这里废什么话。 渡离:“……” 他硬邦邦地冷着脸:“你来干嘛来了,大师姐说了不许你乱跑,你还敢骗我给你画阵,真是胆子不小。” 万一那巨蟒没走……想想他都要惊出一身冷汗。 就妙果这小身板,给巨蟒打个牙祭都不够。 “嗯。”妙果很敷衍,完全不配合他低头认个错。 渡离:“嗯,嗯?我没有在跟你汇报情况!” 他正要抓狂,妙果突然蹲下来,拿剑戳了戳他的鞋子,面无表情平铺直叙:“渡离师兄,好累哦,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回去。” 她蹲下去挺小一只,渡离心软,就找个空旷地方画阵,嘴上抱怨她:“你就这幅死样子跟溯月师兄与沐尘师兄撒娇的?” “那不是,他们好骗,跟你笑你也不上当,我还笑什么。” 渡离感觉自己被夸了又好像没被夸,跟她没意义地拌两句嘴,回到了蓬莱仙岛。 洛桪那里被瞒住,是以除了渡离,没人深究妙果到底逃课去了哪里。 回影蝶起作用的条件有二:在想要探查之人很近的地方,或者在其生活痕迹很重的地方。 雾鸣谷的真相已经看清楚,妙果收获满满,比如说她的直觉没错,杜衍很可疑,还比如说…… “有内鬼!” 狐媺叫嚷着,她把大尾巴在霖雨头上拍得啪啪响。 “你这笨鱼怎么回事啊,难道没看出来渡离这个坏小子在帮大人的忙吗!” 今日下雨,剑术课取消,午后闲下来了。 洛桪来看妙果,渡离跟过来,还带了几本小册子,神神秘秘说要玩游戏。 什么游戏呢,大约就是几本小册子分别代表了几个人的人生,其中有一个隐藏的杀人凶手,他们每人一本,从自己的册子和彼此透露出的信息中推测并找出谁是凶手,反之,凶手要隐藏到最后就算获胜。 渡离知道所有的信息,他就做引导人,为人正直的洛桪第一次做“凶手”,很有些错漏百出,奈何渡离是个偏心的,处处给她圆过去。 霖雨从水池里爬出来,他蹲在凉亭的石凳子上,脑袋上蹲着狐媺,很有些老好人的委屈。 “我和渡离是好朋友嘛,谁晓得他偏心洛桪大人呢。” 洛桪放下小册子,无奈道:“这太为难我了,为‘凶手’辩护说谎,我实在做不来。” 妙果双手撑着脸,她安慰洛桪:“这个还好不是渡离来,不然这游戏到天黑也揪不出凶手。” 这话有内涵渡离谎话连篇的嫌疑,他拽着洛桪的袖子瞪妙果:“我只是脑子转得快,从不说谎的。” 妙果笑出八颗牙:“我没这么说,你急什么。” 洛桪扶额:“不要掐架。” 狐媺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霖雨觉得哪边都是朋友,积极端水帮说话。 鬓发散乱的杜衍这时提着剑闯进来。 妙果被狐媺逗笑,脸上明媚的笑意刺痛他的眼,如影随形的女声贴在耳边,笑声和妙果重叠。 “你是个什么父亲,妙果是我一个人的宝贝,我将她托付给松风,这辈子都不可能唤你一声‘阿爹’的。” 他蓦地握紧了剑,手上青筋暴起。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8节 第103章 103.回溯(十五) “不要再说了!!!!” 杜衍一剑劈下,冰蓝色剑气朝着妙果所在的凉亭极速而去。 他修为已是化神巅峰,这势不可挡的一剑要是击中,妙果非死即残。 “少主——” 洛桪反应迅速,灰扑扑的剑出鞘,泛着雪一样的白,剑身有淡紫色的雷痕交织碰撞。 渡离也飞快结印,召出一层水灵结界。 “嘭!” 一声巨响。 地面都震动起来,妙果被晃到地上,狐媺变大了身形,将其护在自己的肚皮底下,狭长的兽眸凝视着杜衍,凶狠地龇起白牙。 剑气被抵挡分散,落在院子的其他地方。 莲池的水面结上薄冰,所有的物体都覆盖上霜雪。 凉亭首当其冲,四根柱子出现了裂痕。 “剑尊!您疯了不成!这可是少主,是您的亲生女儿!” 渡离如今才金丹期,这点修为不够看的,被剑气逼得喷出一口血。 他踉跄两步,横剑挡在最前面的洛桪头发和衣袍都被吹得猎猎作响,神色凝重却不见痛苦。 一层雷电交织的结界代替水灵结界,成为新的护盾。 动静大得地动山摇,岛上其他化神期的长老很快就出现在这里,他们围住形容失常的杜衍,带着威压厉声呵斥。 “杜衍!你在做什么?那是蓬莱未来的岛主!” “你果真是疯了!” 杜衍这才猛地清醒过来,本命剑“当啷”一下脱手落地,他脸色煞白,目光游移不定。 “我不是……我不知,妙果、妙果呢?” 有了各位长老助阵,洛桪才收了灵力气势,利落地挽个剑花,单手去扶妙果。 “少主可有不适?” “没,就是胸闷。”妙果面白如纸地趴在狐媺的尾巴上,一说话,嘴里的血没含住,顺着下巴染红衣襟。 “少主!”洛桪心跳都要停了,生怕她有什么大碍。 百草长老挤过来,挥挥手示意闲杂人等让开。 “老夫看看。”他一摸妙果的手腕,又叫她张嘴,得出结论安抚紧张起来的大家。 “没事啊,没事,就是舌头咬破了。哎呦这咬的……老夫给少主开点药,叫沐尘每天熬好了给你送来。” 众人松了口气,看杜衍要找妙果,暴脾气的剑术长老第一个不同意。 他虽然是长老,看上去却是个坚毅的中年男子模样,下盘极稳,小山包一样堵着,皮笑肉不笑的。 “少主没有大碍,我看剑尊需要治一治,疯疯癫癫的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蓬莱仙岛的长老们都是历任岛主的老师或者同门的师兄姐妹,极为护短,决不允许有人伤害岛主血脉,许清瓷死后,妙果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不管她功课修行如何,她的生命安全是不容触碰的底线。 杜衍听不得“魔”这个字,耳边又开始回荡许清瓷的笑声,她又开始说些叫人生气的话,他极力忍耐才没有再次失态。 可这次的所作所为实在解释不清。 “是我修行出了问题,绝非有意要伤害少主……她是我的女儿,我怎会蓄意谋害?” 杜衍这么说,好像重新镇定下来,他又挺直脊背,拿捏了清冷从容的气度。 “都是我的过失,请各位长老合力将我囚于望月台,在没有彻底解决修行困境之前,我绝不踏出望月台半步。” 剑术长老不满,正要说话,被身边一位美艳的女修踩了一脚。 这容貌姝丽的冷美人正是御兽课的授课长老,她肩上停着一只雪貂,抱着手臂冷道:“再有下次,剑尊就请自行离去吧,毕竟清瓷已死,你与蓬莱的姻亲关系也就不算数了。” 杜衍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哑声说好。 他转身离去之前遥遥看了一眼妙果,她正不解又不舍地望着自己。 “……” 杜衍不敢多看,他们的女儿和许清瓷实在长得太像了,他下手杀妻可以心狠手辣,此时却没办法面对满眼信任孺慕的女儿。 “怎么咬成这样啊。” 众长老押送一般送走杜衍,凉亭摇摇欲坠,洛桪都怕连绵的雨水将其压垮,就进了屋查看妙果的伤。 不看不知道,看了才发现,妙果不知怎的将自己的舌头咬得血肉模糊,难怪流那么多血。 渡离硬拿鸡蛋碰石头,被反噬得不轻,在地毯上躺了一个“大”字,捂着心口有气无力。 “少主牙尖嘴利,不该叫妙果,改名儿叫妙铁齿怎么样?” 舌头疼麻了的妙果爬起来给了他一脚,又跌坐回去。 狐狸又缩成小小一只,她窝在霖雨怀里,妖力低微没帮上什么忙的鱼妖紧张兮兮地蹲在妙果和渡离的中间。 “都怎么样啊,严不严重,这不能先用灵力治吗?” “我没什么事,养一养就行。”渡离艰难动弹一下,猛地发力连爬带滚挪到洛桪身边去,这才继续安心躺尸。 “少主那个,百草长老已经止血了,能用灵力治的也治得差不多,剩下的得叫药理学得好的来仔细治。” 毕竟大师姐和自己上药理课也没学怎么治疗半截舌头快被咬掉的伤啊。 沐尘撑着伞匆匆赶来,还背着药箱,洛桪给他让位置,顺便把渡离捉到一边不让碍事。 妙果张着嘴,腮帮子都是酸的,她眼睛恹恹地闭着,疼到不想装乖。 沐尘戴上了一双冰丝手套才去触碰妙果的脸,轻轻托起她的下巴查看,也是又心疼又好笑。 “少主还真是……今日听说剑尊的事,就担心你会不会受伤,可我实在没想到,这伤全凭你自己。” 但凡牙齿钝一点都不会有这个效果。 妙果舌头疼,含含糊糊地“呜呜”两声,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沐尘看过之后,就在屋檐底下支起炉子开始熬药,期间渡离被丢给他顺便看了看伤势,洛桪则扶着妙果躺到床上去。 揉了揉妙果的额发,洛桪无奈叹气:“真是无妄之灾。” 也不知剑尊到底在发什么疯。 妙果“嗯”了一声。 她闭上眼,又回想起自己通过回影蝶看到的画面。 杜衍杀死了母亲,利用她的魂魄向一个叫“松风”的神木族妖修逼问神木族的弱点,再派溯月师兄假借送信的名义送去了装在盒子里缩小了的圣兽雪蟒…… 做多了亏心事,如今已经被心魔缠绕。 暂时就看到这么点,更早更远的回忆没来得及看。 舌头疼得焦心,妙果在床上打滚儿,沐尘给渡离输送了一些温和的灵力,他才恢复了力气。 看见一只菜粉蝶忽闪忽闪地飞,正因为洛桪不够关心自己而心烦意乱呢,他抬手将其拍死。 还嘀咕一句:“什么东西,下雨天还飞。” 妙果对此一无所知。 夜里,洛桪在灯火下打坐,守着喝了药才浅浅睡去的妙果。 狐媺蜷缩在她腿上睡得起起伏伏。 朦胧的幻影再次出现,他跪在妙果的床前,虚无的手去触碰妙果痛苦皱起的眉头。 “牙好像是有点尖利,以前咬我原来是嘴下留情了。” 他扯了扯嘴角,苦涩的微笑还是没勾出来。 浅淡的绿色光芒顺着修长的指节下移,随着时间的流逝,睡梦中的妙果觉得没那么疼了,这才沉入更深的梦乡。 “做个好梦,我的小山猫。” 无声的祝福随着并不真实的亲吻落在她的唇角,他的身影更加模糊。 寂静的后半夜过去,他再没说话,直到晨光熹微,这孤魂又消失了。 “恢复得还不错,”沐尘惊讶极了,拿起熬好的药递给妙果,“看来是少主自愈能力强。” 妙果咕嘟咕嘟干了一碗药,不方便说话,也就没开口,放下碗,她比比划划示意自己要出去。 沐尘:“长老们同意你休息三天,你要去哪里?是屋子里待着太闷了吗?” 虽然他猜错了,但妙果还是配合点头。 就当她是无聊找事吧。 在纸上写了两个字,举在沐尘的面前,他忍了忍没笑她写得不好看。 柔和地疑问:“要去找松风长老么?他许久没出现了。” 妙果歪头,用目光询问为什么。 “嗯……我想想怎么讲,”沐尘收拾装药碗的盒子,掏出一盒口含的药片,轻轻放在桌上,“松风长老只是挂名长老,不知道他是哪里人,来得不久。” “岛主不外出时,他总是待在药园侍弄草药,为人很好,还会教导弟子们一些知识。” “不过只要岛主外出,他就跟着一起走,这也没什么,只是难免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 外面渡离在修理亭子,不晓得闹出什么岔子,和霖雨争执起来。 说是争执,其实是他单方面碾压好脾气的霖雨,声音挺大,沐尘笑着皱眉,等他讲完,才继续道:“岛主……仙逝以后,我只见过松风长老一次,他还待在药田里,神色茫然,像是有烦心事。” 其实不止茫然,简直万念俱灰,沐尘看见他的手在颤抖,瞳孔都失去焦距。 妙果口齿不清:“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见他人了,住处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可能是离开蓬莱了吧。”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99节 妙果:“……” 离开?离开也没用,这个叛徒。 她一定会找到他,撬开他的木头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除了许清瓷什么也没有。 第104章 104.回溯(十六) 时间走入七月末,妙果的舌头好了,回影蝶却没了。 不知是不是飞出去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幼虫,就没办法再培育新的回影蝶,所有的计划都暂且搁置,妙果没日没夜地修炼学习,距离金丹期只差最后一点屏障。 渡离的神情有点郁闷,叼着狗尾巴草蹲在饭堂门口擦地。 这会儿不是饭点,午后太阳正毒辣,不知道他抽什么风,厨房阿嬷说了好几次乖仔回来歇歇,他嘴上应了,人却不回来。 最后生生把自己晒脱皮。 阿嬷心疼,给送的冰块他没收,一口气跑到岛屿内海,御兽课就在这边的稀疏丛林里上,他悄悄摸摸混进人群,找到了正在上课的妙果。 妙果正麻木地举着树枝引诱两只优雅的小鹿:“尔等听我号令,过来吃草。” 小鹿一动不动,甚至扭开了脸。 “??”妙果正要上前问它个明白,被渡离一把拉住蹲到树后面去。 授课的御兽长老眼皮子一掀,假装自己没看见,抱着手臂绕到别的弟子那里去。 “你做什么?”妙果举着树枝遮阳,呈现出快被晒化了的蔫儿。 渡离却挺起胸脯,很有气势道:“少主,小师妹,好妙果,求求你,告诉我怎么修炼这么快吧!” “……”帮不了一点。 莫名其妙的,妙果道:“就是晚上不睡,打坐修炼啊,又没有别的办法。” “就这样?”没有秘诀吗? 怎么会有人修炼不到一年就,嗯,就从普通人变成金丹期修士啊——虽然还差最后一点。 她以前真的灵根残缺吗?修炼进阶速度未免太快。 “还是说岛主这一脉的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他声音小,话含在嘴里听不清,妙果撩起衣袍给自己扇扇风,随口就问。 “就说你们这一脉的有妖族血统来着……” “渡离,你在此处做什么?” 两人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御兽长老高挑的身材映入眼帘,渡离立刻想起他以前考核不过被罚清理妖兽粪便的恐惧,火烧眉毛一样跳起来:“我,我来找大师姐的,原来她不在此处,那我就不打扰了您上课了!” 御兽长老看他跑远,目光又转移到妙果身上,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站起来背着手,身后露出来半截无兽问津的树枝。 “少主。” 妙果抬头:“嗯?” “这些都是食草妖兽,你也召不来么?” 这么说的话好像自己是很差劲,妙果反思了自己的问题,发现自己没有问题。 “我都按照您教的做了,可妖兽不愿意搭理我。” “你心里思量着怎么吃它们,它们当然不愿意搭理你。” 妙果惊讶极了,擦了擦嘴角,发现没有流口水,她确实有点饿,这里豢养的温驯妖兽又都是她以前的食谱,难免有其他想法。 恐怕是妖兽向长老告状的了。 她无可辩驳,只好道:“我刚刚辟谷,一时半刻克制不了口腹之欲。” 御兽长老看了她好半天,妙果猜测她可能是被自己孺子不可教的态度气得没话说,谁知并不是。 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长老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对自己太苛刻了。” 妙果:“……还好。” 怎么突然这么温情。 “你从小没有养在蓬莱,心里有很多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御兽长老这么说,她将妙果转了个方向,示意她看其他成功与妖兽培养感情的弟子。 那些妖兽换了个样子,亲亲热热地贴着召请者,有来有往地神识交流。 妙果摸了摸头。 “也许是我还没有神识的原因。”她道。 好不容易反思出一个问题,御兽长老却否定:“不,你已经有了识海,会不会用神识和御兽也没关系。” “那是为什么。”妙果丢掉树枝,心想要不然就放弃这一门课,她努力了妖兽不努力,忙也白忙活。 御兽长老深深地凝视她,话题转移到渡离身上:“你可知为何渡离怕我?” 妙果摇头。 不关心原因,知道结果就差不多了,以后再惹恼她,就坑他来御兽长老这里。 “在你之前,渡离是蓬莱入门最晚的弟子,他以前是混迹人间的小乞丐,曾经也努力去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后来被人诬陷赶走,就走上了窃贼的道路。” 渡离好像是说过自己以前是在酒楼后厨打杂的学徒,不过他没说后续,原来是当乞丐和窃贼去了。 但妙果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他当初麻木无望,得过且过,只管自己温饱,不顾他人死活。修行时心性也没有改变多少,比你还严重,看妖兽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衡量它们的价值。” “人不喜欢别人算计自己,妖兽也不喜欢。” 妙果隐约明白了:“它们觉得我在算计它们?” 这误会大了,她虽然不是好人,但是如今已经改吃素了。 “御兽需要以心换心,少主可明白?” 妙果:“……明白,我不再想怎么吃它们了就是。” 御兽长老一声叹息:“要是你从小由清瓷自己养大,就不会像如今这么辛苦了。” 妙果没接话,垂着眼睫毛像是走神。 其实她想的是,如果真是那样再好不过,她不会认识神木族,就是死光了和她也没有关系,不会心痛不会难过不会身处人群却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可惜没有如果,她如今就是坏心肠,妖兽才不喜欢她。 渡离说的话妙果很在意。 什么叫岛主一脉有妖族血统?听闻御兽长老是许清瓷的师姐,她们关系很好,突然打断渡离又是为什么? 上完课,妙果拖着沉重的脚步慢吞吞去找渡离,住处没找到,只有溯月师兄刚回来。 他很久没见妙果,面上喜悦藏都藏不住。 “少主!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伤怎么样?能开口说话了吗?” 过于热切的眼神,渴望接近又克制的身体,妙果站在他们住处的院子外,实在提不起笑容。 溯月知道自己送的是什么吗?他知道自己给昆仑墟修士引路了吗?他不会无知无觉的吧。 深吸一口气,妙果勉强露勾起疲惫的嘴角:“多谢溯月师兄,已经好了。” 溯月观她神色,脚下凑近一步:“少主是累了吗?我听渡离说你最近勤加修行……这是好事,但还得注意身体才是。” “嗯,”妙果别开眼,想到什么似的,又仰起头,清透的眼底闪烁着好奇,和以往又一般无二了:“师兄,有人骂我是妖怪,这是为什么?” 溯月一愣:“谁骂的?” 根本没人,但是套话就得有人,妙果张口就来:“之前夺舍了潇蔷师姐的魔修,她骂的,我很在意,别人又不告诉我为什么。” 所以只能来求助自己么? 溯月心里有点莫名的高兴,他很愿意妙果来找他解决问题,那不是证明他在她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吗?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溯月带着妙果往藏书阁走,边走边解释,“蓬莱第十三代岛主曾经与神木族结缘,此后生下的后代无一不是极致纯净的灵根,修炼速度极快。” 只是生下的都是一代单传的女儿。 这个他没说,觉得也不是很重要。 神木族……妙果低着头,握紧了剑。 藏书阁里的书籍浩如烟海,溯月在登记册上写了名字,不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想找的书。 是蓬莱仙岛的大事件记录,不厚不薄的一本。 “这本书,大概记录了历任岛主的生平经历,结缘之事也确实登记在册,不是杜撰。” 溯月把书递给妙果,安慰道:“不过这不代表你就是妖,已经过去很多代了,你身上的妖族血脉应该快没了,不用在意魔修说的话。” 妙果应声,抱着书找了个梯子坐下,溯月给她拿来一盏油灯照明。 书上有很多图,画得失真,主要结合字迹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十三代岛主和妙果有个共同点,父亲都是昆仑墟的剑修,不过这点没什么特别之处,妙果略过了,往下看,与神木族结缘也没什么看头,只是有个很奇怪的事。 “那个结缘的妖修……在他们的孩子出生后就死了?” 溯月探头过来看了一眼,确定道:“嗯,是这么说的。” 妙果:“……” 不应该啊,他们如果结为伴侣,是要共命的,没有死了妖修岛主却还活着的道理。 是没有举行共命的仪式?还是别的什么…… 下一页,岛主举剑斩杀了来犯蓬莱仙岛的海中妖兽。 “这是什么东西?”妙果指着图上长了三个头的怪物。 “进化失败的海蛇,它估计想修炼成相柳,不过没成功,就到处吃人,被岛主斩于剑下。” 妙果将书翻回去:“不是说这位岛主实力不怎么样吗?”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0节 发生了什么她才实力大增? 溯月道:“其实这都是人为记录,难免夸大其词,也许不是一个人斩杀的,为了好看好听就这么记录了。” 妙果却不这么认为。 她又翻几页,记住了一个关键地方。 历任蓬莱岛主的葬尸处——冰海窟。 她送许清瓷时只在窟外跪了半晌,抬棺的人却很快就出来了。 修仙的人不讲究土葬火葬,有身份的修士死去,他们甚至会想方设法地留存他们的尸体。 所以,有很大概率,这位岛主的尸体还完整。 妙果合上了书。 第105章 105.回溯(十七) “少主,少主,我还是觉得不妥……”霖雨扯了扯身上的弟子服,非常别扭,站在崖口不敢再动。 从此处往下,近海有一石台,顺着洞口进去,就是冰海窟。 妙果走到这里了,不可能再回去,趁着夜深人静不去查看等什么时候呢? 本来没打算带任何人,奈何霖雨说自己是岛主安排着保护少主的,少主夜不归宿,他一定得陪着。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一套弟子服,伪装成蓬莱弟子走动。 那就陪着吧,妙果也不介意,谁知他自己怕高又晕海水。 “你要是觉得害怕就在这里待着,我看完母亲很快回来,明天的课我也不会耽误的。” 霖雨看她给自己缠了一根藤蔓下去,探头探脑地往下张望。 黑漆漆的看不分明,但他听见海浪拍击山崖的声音,海水腥咸的味道冲击一条淡水鱼的神经。 “我不行,我真不行。”霖雨只好提心吊胆地缩在崖口等着。 妙果举着一颗夜明珠走进洞口,里面十分宽阔,到处都是亮蓝色的冰晶,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千万微光聚集,洞窟亮如白昼。 石台进来的路地势越发低矮,再走就是一处深潭,不用问,这水必然也是外面灌进来的海水,平静幽深。 潭水边还生长着各种各样耐寒的奇花异草,只有指甲盖那么大的花精不会说话,只能忽明忽灭地闪烁荧光。 这里一点也不像个存放尸体的地方。 起初妙果根本没发现那些棺木都在哪里,直到极其突兀的一棵松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深潭宽阔,对岸是一面覆盖厚厚冰晶的山体,一棵茁壮的松树扎根潭底,半个树冠弯曲着塞进小洞穴,隐约露出棺木的一角。 它恨不能钻进小洞里去。 妙果在大师姐给她准备的各种法器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木雕小舟,遇水变大,妙果乘着小舟缓缓靠近。 还没到达,小舟的尾端一重,妙果回头去看,一个裸露胸膛的精致少年攀着小舟,托腮询问她:“可爱的混血少女,你是来带走这棵树妖的吗?” 少年说话的声音丝滑悦耳,像是唱歌一样的调子,耳朵的位置是薄而宽大的蓝色耳鳍,还会轻轻煽动,指节很长,指甲锋利,手指之间是不容忽视的蹼。 水下有什么轻轻晃动,他没有遮掩,华丽的尾鳍飘纱一样散开在水面,浮浮沉沉。 是个鲛人。 这潭水直通外面的海,他也许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但蓬莱的修士不曾提及。 “……” 妙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意,她在鲛人少年的主场上,假如他吃人,自己是没有胜算的。 鲛人少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放开了小舟,游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不吃人,你不用害怕,我只是很苦恼,那个沉睡的树妖压住了我的收藏品,让我不能欣赏它们的美丽了。” “你不能叫他挪开吗?”妙果悄悄加快了小舟的速度,鲛人少年就跟着她,跟到对岸的潭水边上。 “我试图交流,他拒绝回应,你们有相同的血脉,我想他应该会听得进去你的话。” 相同的血脉……妙果知道这松树是谁了。 原来没跑,躲来这里殉情了? 她心里冷笑,不过找叛徒的麻烦并非她的目的,实力不够,她也拿松风没有办法。 眼珠转动,她蹲下来问鲛人少年:“你在这里多久了?自己住不是太孤单了吗?” 鲛人仰躺在水面,不时翘起尾巴拨弄水花:“不会孤单,我可以出去玩儿;这里还没有人族的时候我就在,后来你们把山体挖出洞,存放了些灵体,我不太理解,这是你们的藏宝库吗?” 跟藏宝库一点关系也没有,按照人间的说法,这里是坟场,很不吉利。 妙果没跟他解释,含糊过去,问他知不知道第十三次被放进来的灵体放在哪里。 鲛人少年如数家珍,他指着一个方向:“你要找他们,我懂了,他们是你的祖先。” “他们?”用词好怪。 山体没有可以走上去的小路,妙果只能用藤蔓套牢上面凸起的石柱冰晶,借力往上爬。 鲛人少年好奇道:“混血少女,你不会飞?以前来这里的人族都会飞,我看你们穿一样的衣服,你为何不会?” “因为我没学会。” “哦哦,那没关系,毕竟你不像我,生下来就会游泳。” 鲛人少年话很多,妙果爬得再高都不影响他聊天,甚至不需要她开口,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妙果爬到一处凹陷进去的洞穴,鲛人少年在水中懒洋洋指点:“就是这里了,你没有掉下来,人族的腿还是有些用处的。” 说着他翘起自己的鱼尾巴,郁闷地摸了摸:“我的尾巴就不行,总是打滑。” 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妙果走近被冰晶覆盖的长条石台,第十三代岛主没有在棺木中安睡,就静静地躺在石台上,冰晶自发覆盖住她,形成了天然的冰棺。 除此之外,她旁边还有一个……妖。 绿色的长发,妖冶的长相,是神木族的标志。 “他死了?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神木族死后会化成植物,妖魂离体去往轮回,植物凋亡就意味着此生彻底的堙灭。 这种死后仍然保存人形的情况…… 绕着冰棺走了两圈,妙果透过冰层,在死去的妖裸露在外的手指窥见一点端倪。 有人族在他身上画了咒文,封住了他的妖魂。 “鲛人,你知道怎么能融化这种冰晶吗?” 妙果的手放在冰棺上,刺骨的寒意逼退她。 鲛人正无聊,用尾巴掀起一阵小浪花,闻言不解道:“你要融化它们做什么,很漂亮的。” “我得看看,方便弄清楚一些事。” “化不开,你砸了吧,”鲛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又在另一个地方冒头,他快活道:“或者你叫里面的妖给你打开啊,他又不是没打开过。” 打开了又自己跑回去躺着,奇怪的树妖。 和他的话应和一样,死去多时的妖无声睁开了双目,透过模糊的冰层静静注视着妙果。 “……”她飞快收回了手。 紧张了半晌,什么动静也没有,妖没有破冰而出,也没有试图和妙果交流。 仍是一副死相。 好像一直都是这个死不瞑目的样子,突然睁眼只是妙果的幻觉。 “鲛人,你没有开玩笑吧?”妙果退到洞口,警惕地观望。 “什么是玩笑?”鲛人少年沉到水底,又奋力一跃,直直跃到和冰棺洞穴齐平的位置,在空中划过一道华丽的瑰蓝色弧线,他又落下去,砸出巨大的水花。 这是他乐此不疲的游戏。 “你担心我欺骗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身边的伴侣?这里有三只同族的树妖,真是热闹。” “什么?” 妙果愣住,她急急探出半个身体朝下看,鲛人游来游去,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你说什么,我的伴侣……他还在我身边是不是?他、为什么我看不见他?” 细小的石子被带下去,砸出小小的水花。 “人还活着的时候,当然看不见自己的魂魄,”鲛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可是鲛人看得见哦,人族称呼我们的眼睛为‘真实之眼’,直窥真相。” “他作为你灵魂的一部分存在,你看不见很正常,你把他藏进识海,自然能与他说话啦……我欣赏你们的爱情,同生共死,这和我们鲛人一族很像。” 妙果激动起来,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她问:“怎么,怎么才能……”才能把他藏进识海? “嗯?等等……他不愿意。”鲛人停止了追逐尾巴的游戏,疑惑快要化成实质,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他突然睁大了眼,像是被骂了一样,耳鳍都展开。 “我不过是无聊,好心提醒她,你居然说我多管闲事,以为我很想管吗?” 他此刻是条炸鳞的鱼,气哼哼地留下这样一句话,扭头就钻进水里,离弦之箭一般游走消失了。 妙果没喊住他,一拳锤在冰晶上,冰晶没有裂开,手砸红了。 “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她委屈地质问看不见的妖魂。 “……” “好,好,你就让我像个疯子一样这么活着吧,我总会抓住你的,把你关起来。” 让你再也不能擅自离开我! 妙果猛地起身,抓起自己的剑,朝着冰棺劈下去。 “我一定要看看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人族执着于阻止神木族化为植物,为什么第十三代岛主突然实力大增……不是说是祖先吗?不会对她这个后代下手吧。 就算是死,也要拼一把,神女不让她滥杀无辜,可到底有几人是无辜?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1节 “不要开棺。”继承人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久违的温柔,妙果眼眶一酸,热泪瞬间滚落面颊。 剑悬在距冰晶毫厘之处,停下了。 万般无奈才进入妙果识海的他继续说:“别开,里面的妖已经成了尸妖,不受妖魂控制的……修士的识海不可乱进,我不是不愿见你。” 剑脱手落地。 “……我不开了。”妙果蹲下来,双手掩面。 在失去最重要的一切之后,终于再次泣不成声。 第106章 106.回溯(十八) 八月中旬,蓬莱仙岛来了几位昆仑墟修士。 “在下昆仑墟掌门座下大弟子玄琅,此行是来请杜衍剑尊回去;顺便告知各位蓬莱仙友,今年的仙门大比会在昆仑墟举行。” 洛桪在待客殿接待了他们一行五人,与名唤玄琅的年轻男修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妙果坐在药田的田埂上,手里还攥着一把杂草,她拍拍手上的泥土,随意道,“那你许是误会了,大师姐跟谁都这个态度。” 渡离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不一样的!那个玄琅生一双狐狸眼,大师姐向来喜欢狐媺,怎么能不对玄琅有特殊好感?我听说这个玄琅也养灵兽,他们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 这个思维逻辑有道理又没有道理的,旁听的沐尘困惑道:“渡离啊,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过担心了……先把脚挪开,别踩坏药苗,我说什么,哦,我想说大师姐修无情道,她心性坚定,必然不会被这些凡情俗事困扰的。” 无情道,无情道,我看她倒是对谁都有情分呢! 渡离气冲冲地帮药园除草,看沐尘轻声细语地教导妙果,心里又羡慕又心酸,还有几分怪异。 就好像妙果不该对沐尘是这个态度,她偶尔垂着眼睛,抬眸思索打量沐尘的背影,眼神认真地仿佛在研究什么稀罕物件。 处于一种很玄奥的共鸣心理,渡离觉得小师妹没安好心。 再结合大师姐说什么沐尘有九分神似那个妖族…… 渡离一悚,心道她该不是要强迫沐尘师兄做那妖族的替身吧! 结束了在药园的药理课程,渡离跟在妙果身后东拉西扯,话里话外都是沐尘师兄是无辜的,咱们无处安放的感情还是放一放,不要伤害其他人,大师姐一定会不高兴云云。 “哦,听渡离师兄的。”妙果可有可无地回答,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自从上次从冰海窟回来,她再也没听见冰雪的声音,好像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梦境。 为了证实不是梦境,她诓骗溯月陪她再次去了冰海窟,打开了冰棺。 里面封住的妖修尸体果然已经变成了尸妖,跳起来要啃妙果,溯月为了救她,左肩被抓掉很大一块肉,在折返回来的鲛人帮助下拼尽全力才将尸妖重新封住。 妙果毫发无损,甚至看清了尸体的全状,果不其然,脊椎骨没了。 溯月中了尸毒,如今还在养伤,不过这不是重点,妙果需要再去问些事情。 所以在沐尘师兄那里找了些灵草,就当做是“救命之恩”的回报。 思绪回笼,渡离还在说话,不过话题已经转移到霖雨最近在为河伯考试做准备。 “你说,莲池里的小鲤鱼都有大志向,要做大江大河的主人呢,”他双手放在后脑勺,迁就妙果,步子慢悠悠的,“咱们是不是也该有些志向?妙果,少主,你的志向是接任蓬莱,将它发扬光大么?” 妙果:“都行,我要成仙。” 渡离没忍住笑出来:“哈哈哈,你要成仙,你知道多少年没有飞升的人了吗?大师姐修无情道才最可能成仙呢,你如今画个阵法都刚刚起步,还是换个志向,比如说你要十年内突破元婴?” “那就按照你说的,我暂时换一个,以后再成仙。” 渡离放下手,去看妙果的神色,发现她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于是他转念一想:“也是,你不一样,不是刚进金丹期?保不齐下一个飞升的就是你。” 他郁郁寡欢起来,摸着下巴念叨:“那我呢?我只想这辈子都跟着大师姐,她守着蓬莱,守着你……” 我就守着蓬莱,守着她。 没准儿以后死在前头,也算跟大师姐过了一辈子吧。 少年的心思不遮不掩,却无人在意,所有人都知道他爱着那个不可能,飞蛾扑火是救不下来的,只能成全他一腔孤勇。 没走到渡离住处,妙果二人被拦下。 “你就是蓬莱少主?”眉眼线条明艳的少女手持一条骨节鞭,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款一身白的昆仑墟弟子。 渡离上前一步,将妙果身形挡了一半:“仙友有何贵干?我们少主暂时不接手蓬莱事务,仙友可将来意转达给我,我再找大师姐处理。” 明艳少女眼神凌厉,手臂一扬,锋利的骨节鞭抽过来,渡离立刻后撤,眉骨还是被擦伤。 “嘶——” 那是个什么东西?! “你怎么样?”妙果抓住渡离的胳膊,伤口的血淌下来,流进了眼睛里,渡离睁眼,右边看见的东西全是血红色的。 “少主离远点,那鞭子很邪乎,好像能吞噬灵力。” 妙果从自己的储物囊里拿出止血草,揉碎了面无表情糊在渡离的伤口上。 少女见了血,越发得意,抱着手臂摆出个不屑的神情:“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搭话。” “所以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蓬莱撒野?”妙果站在渡离前面,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她用的就是普通弟子人手一把的铁剑,不是法器,无半点气势可言。 少女倨傲道:“我乃昆仑墟掌门之女,名唤白淼,听闻你是杜衍师叔的女儿,特来请教切磋一下。” 渡离捂着伤口在后面偷偷发传讯灵蝶,做完了才探出头道:“不跟你比,你修行十几年了,我们少主才一年不到,昆仑墟就喜欢这么欺负人是吧?” 妙果却道:“比,你说怎么比。” 渡离急死了:“不跟她比,明摆着欺负你,你要是输了,丢人的是蓬莱!” 妙果轻轻飘过去一个眼神:“你不是传信了?比试不会进行到结尾。” 可能是知道自己欺负人,白淼不拖时间,就脚下这片空地打,用什么武器都行,一盏茶内被打得起不来的就算输。 输了的人必须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我就说吧!还找借口切磋,那怎么她一个剑修不用剑?就是想用鞭子害你啊!”渡离着急上火,恨不得晃着妙果的肩膀叫她清醒一点。 妙果无视他,上前与白淼抱手行礼:“请开始吧。” “嗖”地破空声,骨节鞭快出残影,直直朝着妙果的脸抽过来,白淼露出冷笑:“老贱人生的小贱人,去死吧你!” 妙果不闪不避,身影却直接消失了,白淼一愣:“人呢?” 腰上一阵剧痛,一条长满毒刺的藤蔓缠住了她的腰身,伴随着狠狠收紧的动作,毒刺深深扎进皮肉。 白淼的两位师兄欲动,却被渡离大喊大叫着拦住:“干嘛呢干嘛呢?你们动手就算蓬莱和昆仑墟开战!你们大师兄同意吗!” 妙果出现在白淼身后很近的地方,也不说话,像个幽魂。 “啊!!小贱人!你给我死!” 白淼的鞭子转回后面,她抬手召出本命剑,切断了腰身上的藤蔓。 妙果的身影再次消失,巨蟒一样的藤蔓破土而出,将白淼团团围住,不断生长的毒刺形成一个监牢,妙果冷眼看着白淼挣扎劈砍。 再不停手,她也许会被戳成筛子。 “够了!” 一道锋利的剑气贴着妙果的耳后擦过去,藤蔓炸裂成万千碎片,白淼脱困,不顾来人的厉声喝止,骨节鞭裹挟着怒气抽向妙果:“贱人!你敢学妖术害我!” 鞭子抽在那人宽厚的背肌上,妙果被玄琅好好地护在身前,他低头忍痛挨了自己师妹一鞭子,脸色立刻白了。 “……”妙果眼底的冷意淡然,不为所动。 她不走套路,玄琅还是对她歉意地笑:“抱歉,是在下失礼了。” 也没有什么失礼的,他只有被风吹过来的头发与妙果有接触罢了。 妙果当然不会感动羞涩,她不是傻子,知道要是玄琅打开骨节鞭,他那好师妹十有八九要受伤反噬。 洛桪脸色难看,她上前将妙果拉回来上下一通查看,发现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陪着白淼欺负人的两位昆仑墟弟子已经按住了还要动手的她,玄琅转过身,看上去总是笑眯眯的眼睛闪烁着寒光:“你们在闹什么?玄林玄海,叫你们看住师妹,就这样看的?” 白淼却很委屈:“玄琅师兄!你怎么在我面前护着别的女人!” 他们掰扯他们的,渡离跑过来夸妙果:“阵法记不住,你符咒用的挺好,这点随我,随我,真不赖。” 刚才看妙果画符一气呵成,身形才能诡谲不定,他着实骄傲了。 妙果的符咒可都是他给补课补出来的!他也太厉害了! “你们俩……”洛桪抬手,在渡离睫毛上蹭了一下,指尖留下血迹,她接到传讯时就知道不好,最小的师弟和最小的师妹被堵住,打起来两人肯定吃亏。 “渡离做的很好,”她夸奖他,因为他保护了妙果,“伤口记得去找百草长老处理,这里剩下的交给我。” 妙果却不肯走,她声音提高:“比试是我赢了吧?” 白淼咬牙反驳:“你作弊!用了妖术,你根本就没有我厉害!” “是你自己说的什么都行,我不过是催生了植物的种子,这也算妖术?你们昆仑墟是没见过花草树木吗?” “不算数!就是不算数!” 妙果讥讽地看向玄琅:“昆仑墟的剑修,都这个样子啊?看来我父亲说的都是骗我的,破地方有什么好的,都是厚脸皮的人。” 玄琅:“……” 闭眼深吸一口气,他道:“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 妙果的目光落在骨节鞭上,在炽热的阳光下,这东西白得泛光,一节一节的都带着新鲜的血腥气。 她抬手一指:“我就要这个。” 第107章 107.回溯(十九) “鞭子最后还是没到手,”妙果抱着膝盖,脸颊鼓了鼓,“父亲偏袒那个白淼,他果然还是不喜欢我。”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2节 溯月上身只松松系着里衣,他陪妙果坐在院门口,肩膀挨着肩膀。 他开解道:“不是的,剑尊不是想让你去昆仑墟住一段时间吗?他还是念着你的。” 虽然因为众多长老的阻拦没去成。 他也松了口气,昆仑墟剑修众多,剑尊又出自昆仑墟,难保不会为了多看看女儿叫本门弟子与她联姻…… “对了,我还有事要问师兄,”妙果的手捏着自己的储物袋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神木族灭族那日,父亲叫你送信,你可打开盒子看了?父亲后来说丢了块灵石,让我有空问问你是不是掉进盒子里了。” “……”溯月觉得话题很敏感,很刻意,她心里是不是…… “我没有打开,”他突然抓住妙果乱动的手腕,掌心发烫,眼神却很凝重,“我不知为什么在我离开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但是,你信我。” “我真的没有害神木族。”他因为紧张,语速急促,嗓音干涩。 妙果却不复以前的乖巧羞涩,另一只手按在他肩颈没长好的伤口上,溯月吃痛,手里攥得更紧:“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溯月师兄,”她打断他,声音很轻,眼神里清清明明倒映出溯月的身影,“所以,师兄以后不必将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不知道不代表无罪,神木族的灭亡终究有他一份助力。 这是你欠他们的。 妙果用力按了伤口,绷带又渗出血。 “你不欠我的,不用对我好,我还不起。” 她掰开溯月抓住自己的手,他不肯松,又抓回去:“你为什么不能忘了他!那个妖族已经死了!” 这声低斥一出,两人都停顿了动作,溯月红着眼,嘴张了张,苍白解释:“我不是有意……” “他没死,”手腕一阵刺痛,是妙果用毒刺藤蔓缠住他的手臂,逼迫他不得不松手,她眼里带着恨意和执拗,“就算死了,他也还在我身边。” 我总会想办法复活他,叫他再也不能离开我。 溯月最后目送她离开,咬紧了后槽牙,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几个月来是被她利用报复了。 她不是天真,也不是薄情,是对别人爱得太深,他从一开始没可能。 做替身都没可能。 “你不如最开始一剑杀了我,何必让我……”深陷泥潭,求而不得。 从那天以后,妙果没再去剑术课,她继承了母亲的灵刀,由纯黑色玄铁制成,略显笨重,妙果就背着重刀进出修习,废寝忘食。 沐尘师兄也被她冷待,倒是和养伤的溯月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因为冰海窟里的尸妖伤到了弟子,剑术长老闯进去将其捉出来,众长老商议了个把月之后,最后将它一把火烧掉了。 封印在里面的妖魂飘飘荡荡,也没鬼差来收,就混混沌沌待在妙果的院子,附身一株乱开乱长的月季。 妙果问他话,他就定定看着她出神,神色怀念,不言不语的。 她于是没再给眼神,等他缓过来。 八月末终于到了,早就应承渡离的仙门大比还是告吹,谁也没去,因为蓬莱辖区内也出现了暴动。 离火域和昆仑墟辖区已经建立了数不清的“国”,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蓬莱弟子早就搅和进了人间战事,所以蓬莱的辖区不能再独立于战火之外了。 一时之间,人间战乱四起,再无一块净土,蓬莱弟子冒着被误伤的风险,大多数都入世救死扶伤。 这下好了,不用管复杂事务,洛桪就带着师弟师妹们轮流在人间行走,蓬莱仙岛有众长老看着就行。 崭新的群青色弟子服脏了又洁,破了又补,生生死死间游走。 暑往寒来,五年过去,人间的秩序基本建立,定下六个大国,凡人有了自己的君王,修仙门派原则上已经跟人间没有关系。 但因为战争波及的地方太广,天灾人祸加在一起死的人太多,魔修也趁乱壮大了队伍,利用人的一切痛苦情绪滋养魔气,培育出了数不胜数的棘手魔物,时不时窜出去作乱。 凡人能举起刀剑划开同胞的血肉,却对摸不着的魔物毫无办法,只能按耐住对修士的不满嫉妒,请他们出山降妖除魔。 五年时间,妙果长高很多,与洛桪也差不了多少了,容貌彻底长开,圆圆的杏眼不变,但渡离说她的口鼻轮廓长得与那死去的妖族越来越神似。 大好事,照镜子就能解相思之苦。 他这么安慰妙果,被狐媺一尾巴扇到客栈外面去。 洛桪也只道是妙果的妖族血脉导致的,真相却不是这样。 此次来荔城除魔之前,附身月季的那妖魂终于在彻底消散之前想起来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要待在妙果的院子里。 “我以为你是我族的首领,原来不是,”他很温和,很虚弱,身形在日光下已经半透明,“他作为你与妖髓的纽带,已经快要被你彻底融合了。” 妙果当时在擦拭自己的刀,不留神就将手割破了,刀身嗡鸣,是刀灵在自责居然伤到了主人,“什么意思?神女说过他最后会回到我身边。” 总不会是骗她的? “我不知神女如何承诺的,我只是说出我所知道的。”妖魂的目光慈和,他在心里算妙果到底是他的第几代孙女,这原来就是“亲人”。 “神木族是接近神的种族,所以我们注定会遭此劫难,我早知道。”他的笑容沉重,并不释怀。 “万物生灵修行都看根骨,人族有灵根,妖族有妖髓,二者修行并不相通。你作为人族,想要用妖髓修炼是不可能的,妖髓会损害你的寿命,利用妖髓修行爬得越高,折算成寿命死得越早。” 妙果想起来,第十三代岛主修为大增,却在十年后突然暴毙。 妖修失踪的脊椎骨…… “所以你的妖髓是被你的伴侣夺走的?” “不是,有两点不是,”妖魂伸出手指头数,“第一,我们不是伴侣,仪式不成,从未共命,因她父母不愿;第二,不是她挖走的,她为我生下女儿,自己却险些难产死了,我不愿意她死,就用妖髓救她,因为舍不得女儿,就想等她大一些,记得父亲了再以妖魂救我爱侣。”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用妖髓救爱妻,却被爱妻的父母看在眼里,他们不知道还要用妖魂弥补妖髓对人体的损伤,就杀了修为尽退的妖族,剖尸取骨,想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宝贝。 “他们怕我报复,于是囚住我的妖魂,藏住我的尸骨,萋萋因此早早死了。”他没能献出自己的妖魂,在十年后与爱妻的尸体一起被放在了冰海窟。 神木族的尸体会化成植物是必要的,因为他们的尸体也有近神性,放久了又能活动起来,不受妖魂控制,成为难以对付的尸妖。 比人族的僵尸更难对付,因为这种没有理智的尸妖是可以修炼成神的,且除了灵火没有弱点。 天道不会允许这样的种族存在,所以神木族的命运早就注定。 “你的伴侣做得比我好,他用妖魂充当纽带,妖髓慢慢转化为灵根,你也不会有任何寿命损伤。” 不过冰雪会慢慢和妖髓一起被她融合,彻底成为她的一部分。 所以鲛人少年说他如今作为她灵魂的一部分存在,所以妙果长相神似冰雪,是他们的灵魂在相互纠缠融合。 妖魂说完这些,就光点般消散在温暖的阳光下,不会再有来世。 妙果不愿意冰雪被融合,就强行停止了修炼,总在找机会,终于将日渐虚幻的冰雪藏进了识海里,怕他无聊,她甚至在识海种了一片麦田。 这作物很好,在人间摸爬滚打五年,她听得最多就是要是吃饱饭就好了,要是有麦子就好了,那小麦应该是很好的,很宝贵的东西,她给冰雪也准备一份——虽然识海里的麦子都是假的,只是她神识幻化出来的。 她记得每一个神木族妖修的“原形”,没有小麦,这东西就不会让冰雪感到伤怀,实在是再好不过。 这年临近年关,蓬莱接到了人间的委托,洛桪带人来了荔城。 “这里没有魔物,只是一个冤死的小鬼。” 妙果背着刀一脚踹开了房门,渡离跟在她身后,他长得高,揪住屋主的衣领子,粗声粗气威胁人家不许打扰少主除妖。 屋子里是木架子床,靠近床就是个地窖,妙果一刀劈开地窖上整齐排列的木条,浓郁的腐臭飘出来。 她将刀反手送回刀鞘,一张芙蓉面没有表情,越发显得冷艳。 “大师姐,结案了,报官吧。” 她抬脚出了屋子,藤蔓卷起一具腐烂的老妇尸体,直直送到屋主眼前,这个看上去敦厚老实的中年男人吓到大吼大叫,直接吐出来了。 狐媺用自己的大尾巴遮住洛桪的鼻子,嫌弃地干呕:“什么东西……少主你不如杀我。” 妙果的神情温和一点,但语气恹恹的,“他说谎,这是他母亲,因为瘫痪家中不能自理,他便将自己亲娘丢进地窖活活饿死了。” 渡离退回来,也呕得不行:“太恶心了,这比断头断腿闻着难受……” “所以说,有时候不是妖魔鬼怪要害你,”妙果抱着手臂,脚下踩住一只小虫子,她抬脚放走它,“是你的心魔害人不浅。” 老妇茫然站在厨房的位置,她还在试图为自己的儿子准备膳食,不知道自己夜里几次无意中显露身形叫心虚的儿子吓破了胆。 洛桪左右看看,拿定注意:“报官吧,修士能做的只有这些。” 第108章 108.回溯(二十) “还以为是个多难缠的妖魔,原来只是个小鬼,还是自己的亲娘。” 渡离抱着后脑勺,懒懒散散地走在洛桪身边,妙果跟在她另一边,三人之中洛桪更像少主。 “没有就没有吧,咱们刚好直接去秘境就是。”洛桪举着地图查看,狐媺也探头,雪白的爪子点了点。 “这个秘境灵气充足,里面的仙品灵草肯定多,百年才开一次,咱们要快,可别叫其他人抢了先。” 妙果抱着手臂,只负责点头说好,冷不防腿上一重,一个蓬头垢面的卷毛小女孩儿在人群里挑了最近最干净的腿抱上。 她扯着嗓子哇哇哭:“阿娘阿娘——” 妙果皱眉:“我没有阿娘可以分给你,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街上人多,一时之间也没见谁丢了孩子,三个修士并一只狐狸只好站在告示墙边等着孩子她娘。 来往的凡人只观望,也不凑过来,他们仨活像被当众罚站。 渡离买了一把麦芽糖回来逗小孩儿,因为妙果冷脸,洛桪只好接过小姑娘哄,喂她吃糖。 “我说妙果,你别老是这么凶啊,以前还挺可爱的,怎么这两年越来越不做样子了。”渡离腿蹲麻了,就靠在墙上,看妙果垂着眼睛把麦芽糖团进嘴里嚼。 粘牙。 妙果心里评价这糖,对于渡离的话她没什么可解释的。 怎么说呢,因为前两年太弱,跟魔修学得要装作弱势,可如今她只差一步就元婴,实力大增,何必再做样子。 糖化在嘴里,几年没疼过的牙又隐隐作痛,妙果有些不耐:“大师姐,把这小孩儿丢给其他人吧,咱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秘境。” 秘境只开三天,这都第二天了,赶路时间越长,在秘境里待得时间就越短。 洛桪心里还挺喜欢这卷毛小姑娘的,想少主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卷卷的头发,一定很可爱。 但妙果说的有道理,确实不该再耽误时间。 将小女孩儿送给治安巡逻的凡人照顾,妙果和渡离站在原地不知道又在拌什么嘴,渡离被她拿刀柄给痛击,龇牙咧嘴地指了她几下。 洛桪整理着卷毛小女孩的头发,跟她柔声告别。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3节 手指却被紧紧抓住,女孩儿不见眼白的眼睛藏在乱糟糟的额发下,所有的声音都寂静下去,只有她的嘴一张一合:“你修无情道,使命是天下苍生,切莫为一人舍弃苍生。” “什么?”洛桪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你是谁?” “万物为我,我即天道。” 小女孩松了手,眼睛恢复了黑白纯澈:“姐姐再见。” “……” 狐媺凑在耳边问:“什么你是谁?大人在与谁说话?” 她没听见,只有自己听见了。 天道……? 洛桪站起来,走向妙果和渡离,俩人站在一处,各自背对着彼此,渡离是生气,妙果是懒得搭理他。 看她脸色凝重,妙果先问:“大师姐,怎么了?” 渡离插嘴:“舍不得小卷毛?这里有个大卷毛,大师姐你也可以摸。” 妙果一脚踩住嘴欠的人。 洛桪被逗笑了,气氛轻松起来:“没什么,咱们赶路吧。” 所谓秘境,就是被以前的神明仙人隐藏起来的宝地,里面奇珍异宝无数,每一个的开放时间不一样,出现地点也随机。 大的秘境难找,小秘境却被摸透规律,这次洛桪他们要去的是个小秘境,提前被算出了位置时间。 秘境在一处山谷,浓郁的瘴气里闪烁着虹光,危险和机遇并存。 本来说好了三个人都不能分开,但一头发了狂的铁犀兽冲出来,妙果和洛桪二人被迫分开了。 洛桪心急如焚,秘境里不能追踪,她怕少主出什么意外。 也顾不上仙品密宝了,洛桪恨不能一寸一寸把地翻过来找,却始终找不到妙果的踪影。 “少主很厉害的,大师姐不要担心,先喝点水吧,说不准咱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还突破了呢……”渡离安慰她,看她嘴唇干燥起皮,就递上去水囊。 他平时也这么细致体贴对她,洛桪耳边却突然回响起天道之言:“不可为一人负苍生。” 渡离会是这个人吗?他会毁了自己的道? 不,她的道心从来坚不可摧,对渡离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怎么可能是他? 闭了闭眼,洛桪还是推开了水囊:“不必。” 渡离:“……” 他自己灌了几口水,爬起来继续画阵用符寻找妙果的踪迹。 终于在秘境即将关闭的最后半个时辰,妙果抱着一堆奇怪的东西找到气氛僵持的二人。 洛桪忙上前迎她,仔仔细细查看有没有受伤:“少主!你可有受伤?” “没有,”妙果丢下怀里的香木灵草和鹿角蛇蜕之类的,“我捡到很多炼器用得上的材料,回来晚了点。” 她看渡离远远地站着,也不凑过来,觉得不对劲:“怎么了?你们受伤了?” 铁犀兽只是防御力强,伤不到元婴巅峰的洛桪才是,有她在,渡离也必定毫发无损。 洛桪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如常:“没事,只是找你耽误了功夫,不过也不算白来。” “嗯。”那就行。 “我的储物袋不够用了,借你们的用一下,把这些装起来。” 洛桪奇怪怎么会不够用:“能装十间屋子那么多的东西,怎么不够用了?” “我看几块大石头不错,想搬回去放在岛上看。” “好吧……” 回到蓬莱,妙果在各个角落挑选合适的地方安置她的大石头,没人察觉这几块大石头摆放成了一个防御阵法。 除了郁闷的渡离。 他手里捏着在藏书阁里落灰很久的阵法图册,这太难啃,没人愿意研究,他拿出来打发时间。 海水卷着浪花扑到沙滩上,渡离对着妙果放的大石头发了一会儿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石头眼熟。 “无人雕刻,自己长成了人的雏形吗?” 说雏形真是牵强,这大石头要很勉强才能看出有四肢有头颅,这些浮在大石块儿的表面,像凸出的壁画。 没有研究明白“壁画”,渡离在沙子上画了几笔,然后就跑去问妙果为什么要摆放一个防御阵法。 “你说了防御阵法,我没有安全感,自己再弄一个不好吗?” 妙果在考霖雨背诵,他背河伯守则背得磕磕巴巴,考了五年都没考过。 渡离转移了注意力,他把自己用不上的基础课本一股脑丢给霖雨,叫他要不然还是学学人族的书面语言表达方式再背书呢? 他瘫在莲池边,图册盖着脸一起听霖雨背书。 无人知晓,重新关闭的秘境失去了守护阵眼,仙人留下的强制自保结界开启,其中蕴藏的灵气与外界不能再交互,秘境被孤立,从而慢慢地“死去”了。 “灵气是土地、水源、生命共同孕育出来的,在这个世界运转循环,供生灵修行所需。” “‘整体’不能被破坏,否则灵气会减少,被破坏的地方越多,灵气就越难继续自产。” “我要你做的,就是破坏灵气的自产,让这个世界再也不能有神、仙飞升。” “……作为回报,我可以让为你而死的妖族回到你的身边。” 这就是沐缘神女和妙果的交易。 祂说祂和天道誓不两立,绝不会再让天道消耗原初母神的力量。 指尖又翻过一页守则,妙果心里瞒着秘密,谁也没告诉。 逢至人间的年关,杜衍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回蓬莱要和妙果培养父女感情,时不时地和剑术长老打起来。 被昆仑墟的玄琅带回去时,众人才知道杜衍剑尊已经走火入魔,看起来正常,其实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这件事敲响了长老们的警钟,又因为妙果表现得太乖,舍不得玄琅的样子——御兽长老插嘴说有没有可能少主看得是她爹,这看法被忧心忡忡的老头们驳回。 于是渡离悉知了一个惊天噩耗。 各位长老问他愿不愿意做妙果未来的夫婿。 经过他们的一致观察,加上洛桪说他俩合适,他们想着要不然就定下吧,少主早点成婚收心,也好过以后再被其他宗门拐走。 渡离态度坚决地拒绝了,然后跑去找洛桪,问她到底和长老们说了什么。 洛桪结束了今日的剑法练习,长剑收在身后,温和地看着渡离:“师弟,我觉得你以后还是离我远一些,长老们已经准备向少主提及你们的婚事了。” 渡离眼神凶狠一瞬,好像要生气,又兀自强压下来:“大师姐!你在说什么!我不喜欢少主,少主也不喜欢我!长老们说的……我也没同意。” “长老们最近议事,问我蓬莱众弟子中谁能做少主未来的夫婿,我的意见是,你最合适。” 渡离来回走了几步,他简直要气炸了:“你怎么能!你为何!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 他近乎委屈地强调。 “所以我说合适,”洛桪很冷静,她条条框框地分析,像给听不明白课本的渡离讲课一样,“你们年纪相仿,能玩儿到一处;她做事多凭蛮力,你却聪明,能给少主出主意。” “别说了。”渡离捏紧了拳头。 “你待女子恪守礼仪,从不逼迫少主;你心性坚定……” “我说别说了!”渡离大喊一声,红着眼质问洛桪,“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迫不及待把我推给少主!你现在不说我心术不正歹毒狠辣了!你就不怕我杀了她夺走蓬莱?” “有我在,你做不到。”洛桪移开视线,她握着自己的本命剑,这把剑的剑灵是她唤醒的,它告诉她,无情道是一条孤独的道,也是一条仁慈的道。 所以洛桪不能有偏颇,不能有私心,万物生灵皆一视同仁,这才是真正的无情道。 渡离的心思她明白,只是真的不足以让她放弃从小就追求的目标。 她也不能辜负师尊的托付,少主是她后半生必须守护住的人。 天道不许她走错路,师尊不许她走错路,她自己也不想换条路走,就只能断掉渡离的念头。 她的道,必须没有任何隐患,不管他是不是那个“一人”。 婚事肯定不会成,但能让渡离死心。 第109章 109.回溯(终章·上) 谁也没料到,渡离直接离家出走了。 其实只要妙果说一句她不愿意,所有的事情都还好好的,但是这所谓的“婚事”,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 他走时愤愤难平,心想就算大师姐亲自来找他也绝对不会立刻回去的。 他一定要她跟他道歉! 把他当成什么了!他的感情一直憋得好好的,为什么将他随随便便推给别人! ……可是他平生仅有一次的任性没能等来任何人。 没有等到人间的开春,蓬莱仙岛就被魔化的海兽击沉,竟无一人幸免于难。 次年,离火域宗门被魔修屠戮殆尽,百家仙门只昆仑墟一家独大。 渡离从此堕入魔道,不知所踪。 …… “这就是你想修改的节点?”缥缈的女声问他,渡离的脸色病白如鬼,眼中闪烁着千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机。 “对,我一定要改,我不能走,我要救她。” 一千年,一千年了,他终于找到能救洛桪师姐的办法了,他没本事,救不了蓬莱,只能救走一个人。 哪怕她怨他恨他,他也没关系,只求她活着,活在这世上。 “过去是不容更改的,你的努力没有意义,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启动阵法吗?” 渡离坚定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有意义!我只要她活着!要她活着!” “不要做傻事啊渡离。”河伯叫住癫狂的他,一千年过去,这个总也通不过考试的小鲤鱼成了白发苍苍的河伯,很少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个腼腆的少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霖雨。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4节 他们曾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如今他将朋友关在废弃的水神殿中,一条锁链穿过骨头,为逆转阵法提供自身微薄的灵力。 水神殿的神座上是一个祭台,灵力外溢的妙果是整个阵法的启动源。 沈钰安趴在祭台上,半张漂亮的脸露出来,唇色很淡,他是开启阵法的“钥匙”,但他不自知,在片刻之前自己冲过去接触了妙果。 只有神明之力能够逆转时间,渡离想尽办法复原了逆转大阵,抓来了妙果和沈钰安——他们二人拼凑出了可以唤醒沐缘神女的条件:族人的召请。 妙果拥有转化为灵根的妖髓、由神木族众妖的妖骨融合而成的新“脊椎”,再加上沈钰安的魂魄……拼凑了一个残缺不全的神木族。 阵法启动,渡离最后看了一眼霖雨,这位朋友已经很苍老了,看不出一点当年的影子。 他脚边是一只昏死的红毛狐狸,那是修为尽失的狐媺。 渡离更加坚定自己要回去的决心,凭什么所有人都活着,只有洛桪死了? 不公平。 不甘心。 阵法启动,时间回到渡离与洛桪吵架闹别扭这一刻。 晚风吹动洛桪的衣袍,她别开眼,说:“有我在,你……” “我不敢了,”渡离打断她,在她惊讶地望过来时重复道,“我不敢,我也做不到,都听师姐的。” “……” 风声大了,树叶都哗啦哗啦响动。 “你……”洛桪觉得这个小师弟好像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不跟她无理取闹,平静之下隐藏着另一种激动。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提着剑离开。 狐媺变大了一点,在她脚边跟着,说晚上能不能去饭堂看看有没有鱼。 渡离不自觉地跟了两步,又克制住自己,他慢慢顺着台阶走,用手抚摸着石栏,喉咙里发出哽咽。 “我真的回来了……回到蓬莱了……” 冰海窟。 鲛人少年仰躺在水面上,耳鳍不自觉地动了动,他睁开眼,瞧见水边站着个人。 正是大晚上不睡觉也不修炼的妙果。 “呦,你怎么来啦?”他快活地搭话,“我帮你看着这树妖呢,没醒过,我怀疑他是想睡死自己。” 妙果唇角带着模糊的笑,“那这样的日子可真无聊。” “对呀对呀,只睡觉有什么意思呢?”鲛人少年附和着,瞅见妙果从怀里摸出来一捧灵火,“这是什么?” “帮助他结束这样无聊日子的好东西呀。”她被鲛人少年的生机活力感染,语气也轻快不少。 松风是个固执的妖,觉得无颜面见神木族仅存的后代,就一直不显露人身;知道许清瓷喜爱女儿,就忍受妙果的报复。 放火之前妙果最后一次试图唤醒他,拿刀砍了几根树枝,即便这样他也还是不肯醒来和她说话。 “那就躲着吧,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所谓的天定良缘背叛族群的吗?神木族怎么会有你这样自私的妖。” 鲛人少年控水,露出了松树的根,灵火的种子遇木即燃,火势随风起,水墙的温度也升起来。 “这样也不愿意说话?”妙果施法想要扑灭灵火,却发现火势再难控制。 “他自己也不想再痛苦着活下去了吧。”鲛人少年在水球里翻个跟头,偷偷把水珠洒在妙果的脸上,顽皮地看她有没有生气。 高大的松木烧成灰烬,松风的妖魂离体,立刻就被鬼差抓住了。 鬼差是位熟鬼,手里跑了两百多个妖魂的那位鬼差。 它拘了魂,瞅着妙果眼熟,就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妙果任由它打量。 还主动问候它:“你后来真下油锅了么?” “是你!”鬼差怪叫一声,立刻跑了,生怕手里的妖魂又丢了。 都因为那个不得好死的妖族!地府如今抓妖魂抓得特别严,再丢妖魂就不止是下油锅那么简单了! “可惜了,本来想问问他知不知道杜衍有什么弱点的。”谁知他一声不吭顺势自杀了。 浪费一枚可用的棋子,妙果有些遗憾。 妙果与鲛人少年告别,挑着一盏灯回住处。 路上遇见渡离,他沉默着跟了一会儿,不言不语的。 “你做什么?”妙果停住了,转身看魂不守舍的渡离。 该不是又被大师姐冷待了吧? 想了想,她摇头道:“今日太晚了,我不可能去找大师姐给你说情。” 渡离背在身后的手扣着一团灵力。 这个距离,没有防备的话,妙果逃不掉,他可以先打伤她,再悄悄处理了她。 只要蓬莱没有少主……大师姐就会跟他走了吧? 不,这个时候的妙果修为已经高过他,此时动手胜算不大…… 渡离放松肩膀,扯出个不熟悉的笑:“没什么,就是夜里睡不着,出来想些事情。” “莫名其妙。”妙果评价他。 然后转身继续走,渡离突然喊她:“少主!” “到底做什么?”她回头,有些不耐烦了。 渡离的身影融进夜色,他问:“假如有一天,蓬莱面临生死存亡,你会怎么做?” “噗”的一下,风吹灭了灯笼。 月光遮到云后,看不清妙果的神色,但她在骂渡离:“你脑子有病?为什么要咒蓬莱?” “……”好吧,他也希望是他脑子有病,大梦千年。 最终妙果快步离开,渡离没有跟上。 饭堂里,这个点已经没什么弟子了,只有洛桪靠窗坐着。 厨娘阿嬷给她端来一碗酒酿圆子,撒了芝麻的烙饼,还送了自己做的小碟腌菜。 “乖仔好久不来咯,多吃些,又瘦了噻。” “谢谢阿嬷。” 阿嬷坐着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又回了后厨忙碌清洗。 狐媺也有个盘子,里面是新鲜的鲫鱼。 她按着盘子啃鱼,满口生香,问洛桪怎么不吃,多浪费阿嬷心意。 “我五岁以前,家里没什么吃的,吃得最多就是腌菜。”洛桪捏起筷子,夹起一块脆生生的菜杆送入口中。 爽口的酸脆在舌尖炸开,辟谷多年的她提起了胃口。 “我娘怕菜放坏,总是放很多盐,不如阿嬷做得好吃。” 狐媺耳朵动了动,她瞅一眼小碟子里颜色都变了的植物,回忆起可怕的口感:“我不能吃这个,会掉毛,也很难吃。” 洛桪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耳朵,又挠挠她的下巴。 “对不起啊,我忘了……让你掉了很多毛,都不漂亮了。” 狐媺舔了舔她的手腕,留下鱼的腥气:“没关系,我自己会换毛,长得很快的。” “……” 渡离心里算着日子,还有十天,就是蓬莱仙岛沉没的时间。 有意无意的,洛桪却和妙果形影不离起来,晚上休息都是一起打坐,他找不到任何下手的机会。 五天过去,渡离就没见洛桪离开过妙果一步,狐媺也是,蹲在莲池边和霖雨说话,霖雨很是受宠若惊,走路都要打漂。 在狐媺的陪伴下,他一鼓作气,通过了河伯考试,很快就要分配到属于自己的水府了。 不能对妙果动手,渡离也不可能绑走大师姐,于是只能找理由把人一起骗走。 “不是说要有婚事吗?”面对洛桪审视意味的目光,他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我想带少主去人间看看,再培养一下感情,又怕不安全,大师姐愿意一起去保护少主吧?” “……”洛桪看了一眼入定的妙果,她近来被自己督促,修炼更加勤勉——最起码表面看是很勤勉。 今日是要封闭五感,专注冲击元婴期。 “好,再等两天吧,少主这次应该可以突破。” 再等两天吗?应该行吧……都答应了,来得及。 但愿来得及。 渡离心中惴惴不安,没办法,只能恳求负责安排巡防弟子的长老加大力度。 “人间要过年了嘛,咱们师兄弟也都回来了,我也是担心,怕有什么不长眼的上门讨嫌。” 他的理由很牵强,长老还是重视了一下。 果然在附近海域中发现了一头巨型章鱼,剑术长老和御兽长老一起出动,将其赶到深海去了。 渡离在溯月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他提着剑从药园回来,怀里还抱着一盆灵草,说是能安神的。 “听御兽长老说那章鱼腕足很粗壮,从海里伸出来时跟巨蟒一样可怕。” “杀了吗?还是……” 溯月奇怪道:“杀它做什么,它又没做坏事。” 渡离笑起来:“开个玩笑,师兄说的是。” …… 两天过后,妙果没有突破。 “少主,请尽早强大起来。”洛桪坐在闷闷不乐的妙果身边,她揽着她的肩膀,话语隐含深意。 “神明之所以为神,就是因为祂的某些力量是无所不能的。” 妙果看着她,洛桪师姐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来,擦过她灵根的位置。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5节 妙果不可察觉地僵住。 ……她刻意压制修为被发现了,但是洛桪似乎是暗示她相信沐缘神女,鼓励她没有顾忌地提升。 第110章 110.回溯(终章·下) 最后三天。 妙果被告知要出门游玩。 “大冬天有什么好玩儿的?”她头痛,抵触,不想出去看银装素裹,这会让她想起来封在识海里日渐虚弱的妖魂。 洛桪说他们可以顺路去个新的小秘境。 妙果便松口了。 大师姐给她收拾了很多东西,常用的不常用的,一股脑塞进储物袋里。 “……有必要把霖雨也带上吗?”妙果问。 红色的鲤鱼在巴掌大的透明水罐里游动,他自己也很费解。 “为什么要我也去?我在等水神殿的入职神旨呢。要是错过了……” “不会错过的,放心吧。”洛桪点了点水罐,发出清脆的声音。 渡离眼尖地发现她的指甲染了水红色的蔻丹。 浓重的不安呼之欲出,但眼前的人气息容貌就是洛桪,眼神也是熟悉的温和,不可能是旁人冒充。 “那好吧,我再回去拿个东西。”妙果将水罐就近塞给渡离,十根青葱一样的手指也染了蔻丹,和洛桪的是一样的。 渡离暗自松了一口气:“……大师姐怎么想起来和少主一起染指甲了?” 以前从来不弄这些的。 洛桪双手背在身后,闻言淡淡地笑:“少主说喜欢,就去沐尘师弟那里找了千层红,我是为她试色的。” 原来如此。 渡离这才彻底放下心。 他们先去人间的街上逛了一天,捉了两只耗子精,教育一顿叫它们保证不要再偷吃穷苦人家的存粮。 第二天启程去西南找秘境,夜色降临,没有客栈可住,就在林子边缘空地升起一堆火,妙果对着火光削木雕,霖雨在她旁边不停地提问。 “这个怎么弄的呢?这一刀怎么刻出来的,这是个小狐狸的样子……是不是做的狐媺?” 妙果“嗯”了一声,喊盘腿打坐的洛桪:“大师姐,你看我做的像不像?” 洛桪睁开一只眼,看清了又闭上:“做得不错。” 眼波流转,轻轻一瞥,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轻佻风情。 霖雨一下子就磕巴了:“洛桪大人……不,不是,狐……” 渡离手里拎着刚处理干净的野鸡,他透过火光看见陌生的洛桪,才发觉从傍晚开始,就没看见过洛桪的本命佩剑了。 拔了毛的生鸡滚进泥土,沉闷的动静引来火堆旁几人的注意。 洛桪身体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欣赏自己的红色指甲,对着渡离粲然一笑:“小子,枉活千年,都没见识过狐族的天赋本领——易容术吧?” 蓬莱仙岛。 洛桪从海边回来,抖了抖自己衣服下摆,溯月还在演武场练剑,她路过叮嘱了一句早点回去休息。 溯月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说好。 待客殿中灯火通明,御兽长老一盏一盏点满长明灯,岛上妖兽躁动,她耳边全是各种情绪的“大人”、“大人”。 它们在警示什么? 又没有妖兽说个明白,就是莫名的焦躁不安。 “洛桪,你怎么先回来了?” 御兽长老闭目平复心绪,听到脚步声在身旁站定,洛桪在身边跪坐下来。 她将剑横在自己正前方,目不斜视:“我有更重要的事。” 是什么事呢?洛桪也是用了一千年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 在一切物是人非之后,在山川河海全部变化之后,在作为一只灵力低微的野狐浪迹尘世山野之后。 再拿回名为洛桪的剑修身份,她才明白为何天道说“别为一人弃苍生”。 “……” 火光跳动,沉寂的夜色里,一条庞然大物破水而出,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平静的海面掀起惊涛骇浪,兽吼声响彻云霄。 “是雪蟒!” “蛇身八首,它、它已经快要被催化成相柳了!” 御兽长老猛地睁开一双美目,瞬息之间就飞到了蓬莱上空。 整个岛屿都被剑阵结界包围,各色的灵力光芒映亮蓬莱仙岛,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当初在雾鸣谷的巨蟒出现在海中,从七寸上方分裂出八个蛇头,将蓬莱仙岛团团围住,各个蛇头嘶鸣怒吼,口吐毒涎。 而头顶的结界之外,御剑飞行的昆仑墟标志性白袍迎风而舞,整齐划一的剑阵加持了结界,没有人能逃出去。 “怎会如此……雪蟒一个便是大乘期修士的修为,又来数百个化神期修士,十名合体期修士……” 剑术长老冲出来,正看见御兽长老被两名合体期剑修重创,从天上跌落。 他将人接住,三千蓬莱弟子都涌出来,见此乱作一团,到处喊大师姐。 “那是什么东西!” “昆仑墟的人……他们要做什么……” “大师姐呢?少主呢?咱们怎么办!” 沐尘提着剑扶起慌乱中崴了脚的师妹,没走两步就碰见来找他的溯月,他一把攥住沐尘:“少主回来了吗?我看大师姐提前回来了,你有没有消息!” 昆仑墟来势汹汹,恐怕有恶战,万一妙果回来,她作为少主必然是要表态,但她修为又浅…… “我哪里会知道!”沐尘挣开他,两人带着其他弟子赶往演武场。 雪蟒虎视眈眈,身体卷在岛屿边缘,口中喷出的毒涎接触到的地方都被腐蚀焦黑。 杜衍在剑阵最前方,短短时日,他竟然跨过了数年未曾突破的化神期瓶颈,成为合体期大能。 周身漂浮的威压带着凛冽的冷意,他的声音清晰响彻蓬莱众人的耳边。 “交出妙果,归顺昆仑,蓬莱今日可以没有伤亡。” “大言不惭!”剑术长老将怀里的御兽长老交给匆匆赶来的百草长老,他站起身毫无顾忌地大骂杜衍。 “我早知你居心不良!岛主待你不薄,事事依着你!她死时你却不曾有分毫伤感!” “我自然不会伤感,”杜衍的眼神不起波澜,嘴角扯出疯狂的笑,“我杀了她,她才能彻底属于我。” 就像现在,虽然她说话不像以前那样好听,但无论他在哪里,她都乖乖跟着他,而不是去找那个卑贱的妖族。 此话一出,一众哗然。 “果然是你这个贼子……”御兽长老勉强缓过气,心中猜疑落实,恨极了这虚伪绝情的男人。 玄琅皱眉,他跟在杜衍身侧,看杜衍又有疯癫的征兆,不得不出声提醒:“剑尊,直接动手吧,妙果师妹不会出事,我们有分寸。” 心绪一阵翻涌,杜衍气息不稳,也就听从了他的建议:“动手吧,这群不思进取的废物,也不会真心实意归顺昆仑。” 玄琅吹响一只骨哨,狐狸眼里闪烁着残忍的笑意。 只要拿下蓬莱,这里的灵脉也是昆仑墟的了,灵气充裕,再辅以神木族妖髓洗刷过的灵根,成仙还会远吗? 尖锐的哨声响起,雪蟒闻声而动,六张血盆大口朝着各个地方的弟子袭去,带起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 伺机而动的化神期剑修御剑进入蓬莱,各色剑光在蓬莱弟子身上划破血肉,他们并不急着取人性命,似乎在享受折磨猎物的乐趣。 场面混乱起来,惨叫,血腥,抬头有庞大不可摧毁的雪蟒异兽,身侧有修为差距不可逾越的敌人,仙岛成为人间炼狱。 不善战的长老保护弟子,剑术长老带着能打的冲在最前面,雪蟒不断吞吃修士,凶性毕露,沉重的尾巴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岛屿立刻坍塌了一半。 天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杜衍脸色一变,厉喝一声:“避开!” 深紫色的天雷劈开剑修的阵型,直直奔着雪蟒的七寸而去。 溯月高呼一声:“是大师姐!” 正是洛桪。 她不知何时轻巧无声地接近了雪蟒的致命弱点,拔剑引来了天雷。 风云变幻,雷蛇聚集,是天道回应了无情剑道至臻境界者——暂借神威。 “畜生,我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第二次。” 腥风强劲吹起她的头发和衣角,雷光交织的长剑深深刺入雪蟒的鳞甲。 但没想到雪蟒精明至极,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刺痛后立刻翻滚入海,天雷劈碎了雪蟒的两颗蛇头。 海水翻腾不止,溯月担忧地向海边冲过去,却被一个剑修拦住。 “你们真是该死!”他怒吼道。 洛桪并未与雪蟒一同落进海中,她飞身而上,趁机挥剑劈向被天雷击出一个大洞的剑阵结界,一道冰蓝色剑光却横空而出,是杜衍将其逼退。 “真不愧是古往今来无情剑道最有天赋的弟子,才化神初期,竟然已经得天道青睐。” 他冷冷道,心中却妒忌不已。 洛桪并不与他纠缠,迅速落下,引雷炸海,将预备从海里偷袭的雪蟒炸得鳞甲乱飞。 她像是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每一步都先发制人。 数不清的同等级傀儡被甩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洛桪,她们甩符画阵,御兽用剑,各做各的,牵制了很大一部分化神期剑修。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6节 这是蓬莱最常用的打法,修为越高越难对付。 各位化神巅峰的长老和大师姐都这么打,越来越多的弟子也开始使用这样的办法,走捷径堆出来的昆仑墟剑修渐渐有些吃不消。 只可惜,如果洛桪的修为能再高出一个境界,或许真能保住蓬莱,但时间不等人,昆仑墟的十位合体期修士开始联手对付她一人。 剑术长老勉强靠近帮忙,即便如此,两人也打不过对面十个人。 被炸碎了五颗蛇头、砍下一颗蛇头的雪蟒在越来越急的骨哨声中再次爬上岛屿,长尾推倒房屋,一口吞下了急着救弟子的百草长老。 “师尊!”沐尘呲目欲裂,温柔的脸庞都狰狞起来。 “……” 在距离蓬莱仙岛很远的一座小孤岛,鲛人少年折着尾巴坐在礁石上,他百无聊赖地拍打着水面,直到孤岛上原本就有的一个传送法阵发出白光。 化为人形的狐媺单手扛着昏迷的妙果,另一只手抓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霖雨。 将两人都丢在沙地上,狐媺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笑容灿烂。 “哎,这日子又要来一次,真是再快活不过了。” 她的人形和洛桪很像,只有长长的红眼尾和掩盖不了的红指甲不一样,妖族第一次化形可以按照喜欢的人的模样来化,再保留一些自身特点。 加上她经年累月地跟洛桪相处,易容术用上之后,渡离再心细如发都察觉不了。 霖雨慌乱极了,结结巴巴道:“狐媺姐姐,你做,做什么……” 狐媺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手感很好,一点也不像一千年以后皱巴巴的老头,她笑起来:“哎,小鲤鱼,你的水府可真寒酸,我以后再也不去了。” “什么意思,狐媺姐姐!” 美丽的女子消失,一只皮毛火红,爪子雪白的狐狸出现在原地,它在海面上奔跑起来,身形越来越大,周身真切地燃烧起红色的火焰,它越跑越快,足下生风,一次也没有回头。 奔着自己的主人去,奔向注定的宿命去。 有和雪蟒身形相差无几的妖狐助阵,将它硬生生咬成了要断不断的两节,二兽两败俱伤,这场人族之间的大战持续到天色微明,最终蓬莱仙岛彻底沉没。 岛上无人生还。 看热闹的鲛人少年捡走一只融合了人魂与妖魂的红毛小奶狐,就在这个空档,杜衍捡走了昏迷的妙果。 一向讨厌甚至害怕海水的霖雨在海底捞了一个月的尸体,安葬了所有还能找得到尸体的蓬莱修士。 被狐媺困住的渡离赶到时,所有的一切再次奔向了原定的结局。 师姐……蓬莱…… 他晕倒在海边,风沙掩盖衣袍,他宛如死去。 过去发生的事情不可更改,否则会付出不可估量的代价,“洛桪”早该与蓬莱仙岛一起葬身海底。 天道说的不能为一人舍弃天下,这个“一人”不是别人,正是洛桪自己。 逆转阵法的启动会吸取后世灵气,灵气彻底枯竭,万物生灵再受苦楚不说,改变了原定轨迹的千年前也会发生不可预知的浩劫。 洛桪一人的命,可以换众生的命,这就值了。 第111章 111.昆仑岁月 “凭什么她做少主啊!玄琅师兄明明是我的未婚夫!”白淼摔碎了房间里所有能摔的东西,一边骂一边嚎啕大哭。 “玄琅师兄是我的!她一个野种凭什么什么都要抢我的!抢我爹,抢我的少主之位,现在玄琅哥哥都是她的了!” 伺候她的外门弟子不敢拦,只能在一旁劝说:“白淼师姐!别哭了,这是掌门决定的啊……” 在屋里撒够了气,白淼跑去找玄琅,玄琅不在,说是陪新少主寻秘境去了。 玄林玄海便被她缠住:“两位师兄,你们和玄琅师兄亲近,给我个准话,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喜欢杜妙果那个贱人了?” 玄林皱着眉,心里很反感她张口闭口都是“贱人”、“野种”的,但碍于同门情面,还是忍着不快道:“白淼师妹,玄琅师兄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婚事也是掌门改的口,你还是别再闹了。” 闹也别跟他们闹啊,去找自己守寡多年,杜衍剑尊一回来就要改嫁的掌门亲娘闹去。 白淼不可置信道:“你敢这个态度对我说话!你也偏向那个所谓的新少主了是不是!她到底是有多不要脸,把你们的魂也一同勾去了!” “师妹慎言!”玄海大声喝止她。 这话对一个女子来说真是最肮脏的构陷,况且扯上他们二人,也败坏了他们的名声。 白淼又开始哭:“你们都欺负我!以前都不是这样的……你们就是偏心她了……” 师兄弟二人头都大了,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昆仑墟结界一闪,是有弟子回来了。 玄琅带着换上一身束腰白衣的妙果落在住处不远的地方,他怀里抱着一束梅枝,暗香浮动,点点猩红粘在袍角。 “今天运气不错,拿到了要给剑尊的血灵芝,他心里肯定高兴。”玄琅熟稔地与身边人说话,妙果却没什么情绪。 她被杜衍带回来后被封住了记忆,感官迟钝,又被迫弃了杂修道,从头开始学无情道。 从许清瓷那里继承来的刀被杜衍尘封在密室中,另外给了一把锋芒极其外露的灵剑给妙果。 剑中有灵,是位严师,日复一日在昆仑墟无尽的风雪中磨砺妙果的心绪性格,教得她如今情绪极其淡漠,如果说蓬莱的她只是冷淡,尚有几分真实情绪,那么在昆仑墟的她已经彻底是个人形杀器。 万物不入眼,走的是无情道的另一种极端。 因为妙果修为进益极快,已经与玄琅不相上下,所以向来慕强的昆仑墟众人对于掌门讨好新夫君而另立少主的行为没什么意见。 “时候不早,要我陪你去剑尊殿中用饭吗?我看每次你自己回来都不开心。” 玄琅刻意将声线压低,言行举止都有温柔故人的影子,妙果恍惚了一瞬,才道:“不必,父亲不喜外人打扰。” “那好吧,”玄琅也不生气,将梅花递过去,“我们很快就是道侣,到时候就可以正大光明陪你去了。” 这束并不真心的花没能被接过,白淼挥鞭子过来,花枝断裂,掉了一地。 “玄琅师兄!你们在干什么!” “啊……”忍耐地笑了一下,玄琅将妙果护在身后,挂上疏离的笑脸,对白淼道:“师妹,你在做什么?万一伤到妙果……” 烦。 很烦。 妙果厌弃地垂下眼睫,没有理会他们的纠缠,自顾自走掉了。 杜衍回到昆仑墟后,独自居住在雪峰上,虽然与掌门白音结为道侣,却极少见面。 他可能这辈子都学不会怎么做一个好夫君,和许清瓷做夫妻时晾着妻子,和白音做夫妻仍然晾着妻子。 甚至白音曾经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白淼是他们无媒而合生下的孩子。 他带着计划入赘蓬莱,白音带着孩子嫁给了接任掌门的二师兄,彼此之间一定是念念不忘很多年,才在几十年后还能再续前缘吧。 即便如此,他还是…… “对玄琅那孩子印象怎么样?” 偌大的偏殿空荡,这里只有杜衍和妙果相对而坐,桌案上摆放着简单的饭菜,却有三副碗筷。 一口一口吃菜,妙果味同嚼蜡。 这菜很难吃,昆仑墟不提倡弟子重口腹之欲,做饭舍不得放调料,所有的菜都保持苦涩的味道。 “还好。” 咽下口中的菜,妙果才平静地回答了慈父状态的杜衍,他的手一直搭在桌上,是个抓握的姿态,冷肃的脸上是罕见的温情。 “我就说玄琅是个好孩子,你还是不放心,妙果自己也喜欢,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说话,妙果在他话音落下后立刻接上。 “阿娘不用操心我,我很喜欢玄琅师兄。” 杜衍赞赏地看过来,他不知道又在臆想中听到了什么,眉头不太高兴地皱着。 “别提那些妖族,咱们的女儿怎么可能跟卑贱的妖扯上关系……你又叫我不高兴了,当着女儿的面也胡言乱语……” “……” 妙果知道,接下来就没有她什么事了,杜衍一个人就可以进行完这个“温馨”的家庭晚膳流程。 她只是负责让这个假象更加真实的吉祥物,不能离开——杜衍用威压按住她,让她除了待在这里吃饭什么也做不了。 真是烦躁,什么时候才能杀了这个疯子。 她在心里想。 “修炼要用功些,明天来这里吃饭,陪你阿娘说说话。” 终于,杜衍结束了一家人的相亲相爱时刻,大发慈悲叫妙果回去。 晚饭吃了两个时辰,妙果的膝盖都失去知觉。 从雪峰离开,遇见在山腰徘徊的白音,这是个大美人,明艳与威严并存,气质很熟悉。 妙果总觉得她以前也认识这样一个人物,位高权重,美貌强大,但对她很好,会抱着她穿过有毒的荆棘丛林。 “幼崽。”她总是这样称呼她,还抚摸着她的头顶跟另一个看不清脸的男子说话。 他们是谁? 脑子里雾蒙蒙的,想不起来。 白音看见妙果,心里介意她的母亲,却因为要讨好杜衍,并没有过多为难,反而说她宠坏了白淼,叫妙果别跟姐姐生气。 ……什么劳什子姐姐,就白淼那样的,多看一眼就被蠢得头都要裂开。 夜里妙果对着灯火摩挲从秘境里带出来的防御阵媒介,一块不起眼的玉雕,没了它,秘境很快就会彻底封死。 “神明的旨意。”她喃喃自语,这是每个夜晚都会梦见的神明给她的任务,她深信不疑。 人的前半生绝无可能一片空白,神明告诉她,只要她完成任务,祂总有一天会将她失去的全部补偿回来。 心里空洞得厉害,灵魂深感疲惫,她自从苏醒,身边没有一种情绪是真心的,善意的。 妙果觉得自己现在就比死人多一口气,也不想再深究梦的真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所有人一起完蛋。 她太期待了。 “……”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7节 昆仑墟又用了五年时间,暴力抢夺资源,陆陆续续将天下灵脉改源,全部汇聚到了本门的地下脉矿,坐拥天下灵气。 昆仑墟有一口灵泉,门内弟子进去洗髓,修为进益便可一日千里,听说灵泉的池壁里镶嵌的是什么天材地宝,是神明遗物,所以他们给这泉起了个名字,叫做神髓泉。 妙果没泡过这东西,玄琅却日日泡才能追上她的修行速度。 二人成婚后也是分隔两地,玄琅倒是有心亲近,但他打不过妙果,回回被剑逼出门外。 新婚夜最甚,他被妙果一剑戳了个对穿,不是致命伤,但也够呛。 “真是不好意思,”妙果不穿喜服,一身纯白仿佛与谁守孝,她扶着门,居高临下,“我不喜与人亲近,师兄不然还是去找白淼?” “……”玄琅当然没去找白淼,他回了弟子院养伤。 此后就把能与妙果亲近当成了自己修为是否进益的评判标准。 妙果的修为越来越高,步入合体期时,她破坏秘境的事情败露。 白淼叫嚣得最厉害。 “一定是她干的!她进过的秘境都封死了!她会妖术,肯定是她动了手脚!” 妙果冷眼看着她吵,玄琅站在妙果身边,昆仑的长老也好,掌门也罢,都没有明面上为难妙果,只是将她禁足,不许她再进出秘境。 “要说还是玄琅保住了你,不然今日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杜衍这样说,他放任心魔,用自己的精血饲养心魔,如今妙果都能看见那个长得和许清瓷一模一样的东西了。 她缠在杜衍身上吸食他的寿命,像毒蛇纠缠猎物。 何处此言?其实这是昆仑墟的传统,掌门之职由夫妻二人共同担任,夫为正,妻为辅,妙果虽是少主,以后白音退位,在玄琅死之前,她没什么话语权。 如今不罚她,一方面不想让人才寒心叛离,一方面确实是看在玄琅的面上。 玄琅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当晚借机亲近妙果又被揍了。 她最终还是抢来了白淼的骨节鞭,险些用这可以吸取灵力的骨节鞭将玄琅的脖子绞断。 “看不起女子?这就是你们当初侵占蓬莱的理由之一吧?我是女子又如何,若我毫无顾忌,你猜你这真正的掌门人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扇门?” 感谢多嘴多舌的白淼,她自己想不起来,白淼气不过跑来骂人,反倒被她抓住搜魂,将以前她是蓬莱弟子的事给泄露了个干净。 妙果折腾昆仑墟的心更强烈了。 人活着总得有个念想,血海深仇也成了活着的动力。 在妙果修为跨入合体期巅峰时,杜衍被心魔折磨得精神大不如前,整日整日要妙果侍奉汤药,攥住她的手腕,用快要折断她骨头的力气,神神叨叨说疯话。 终于在一次将妙果认错成了亡妻,想要抱住她时被妙果一剑刺穿了心脏。 濒临死亡,杜衍终于有片刻清醒,他看到妙果眼中的不耐烦和厌恶,才发觉自己将女儿养成了多么冰冷无情的怪物。 奇怪的是,他心中千回百转,最后的念头不是反击,而是:原来一剑穿心是这样的感觉,许清瓷死的时候,原来心里这样冷。 新掌门被新少主刺杀,此后新少主叛逃,杳无音讯。 雾鸣谷覆灭后的第四十年,昆仑墟的修士大能多数无故暴毙,只有寥寥几个还在撑门面,此时消失多年的妙果修为已经是大乘期,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她出现在昆仑墟,带来了自己的飞升雷劫,此世千年未有飞升之人,故而天雷粗壮骇人,生生劈碎了昆仑墟的“神髓泉”。 哪里是什么神髓呢,不过是神木族的妖髓,被仙门炼化,用来冲洗灵根,助人修为进益,但因为没有妖魂阻拦负面效果,走捷径的人赔上自己的阳寿。 妙果被雷劈了几下,她在昆仑墟到处闪躲,毁坏的地方越多,她的笑声越畅快淋漓。 杜衍一死,她就恢复了记忆,新仇旧恨加起来,忍到今日,就是为引天灾,与昆仑墟同归于尽。 没人拦得住她,天雷被引入剑中,妙果挥剑,断了灵脉根基。 大地震颤,山川河海一起发出悲鸣,灵气循环彻底停止。 天空下起瓢泼大雨,海水异动,惊涛拍岸,生单翼单目的蛮蛮鸟结伴而出,预示着一场洪灾马上就要席卷此世。 第112章 112.神明交易 “我死了吗?” 妙果躺在温柔的水波里,她这么问出声。 随即意识到她好像是真的死了。 在斩杀昆仑墟的雪蟒后,她又捡到一颗快要孵化的蛇蛋,随手封进一卷画轴里。 天雷好像要杀了她一样往死里劈,躲也躲不开,于是妙果来到雾鸣谷,在碧波荡漾的湖畔安然躺下。 雷云密集,每一击的酝酿时间越来越长,看来势必要取她性命,阻止她飞升。 性命攸关的时刻,她却在天雷的酝酿间隙获得了暂时的解脱。 身侧的水波荡漾,岸边这些长势喜人的植物还是不是曾经的妖修们呢? 如果是就好了,因为杜妙果终于重新变成小山猫,奔劳半生,兜兜转转,满身疲惫地回到了家,一片荒芜的心脏慢慢平静柔软。 “轰隆——” 声势浩大的紫色天雷蓄力一击。 小山猫终于独自死在没有冰雪的一个春天,万物萌发,生机盎然。 她在涨水的湖畔沉沉睡去,梦里是很久之前雾鸣谷的一个雪夜,月光折射在冰晶上,有温暖的怀抱向她敞开,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 “你怎么跑到外面来了?生病了可别往我怀里钻。” 那个很久不见的妖族把她拢在自己的外披里,说着心口不一的话,他们紧紧相拥,谁也不能分开。 嘴角含着微笑,小山猫再也没有醒来。 “……” 故事的结局本该如此。 “你原本是该死去的。”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妙果的额头,祂跪坐在水面,长发与涟漪密不可分。 神明也这样说。 可祂无奈地笑:“我终究是神木族出身,亏欠我族良多。” 这里是望不到尽头的一片宁静水域,幽蓝色的天穹与水际相交,未知的力量支撑着物体不会沉入水中。 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半透明鱼类遨游在这个空间,它们悠悠然穿过了妙果的身体,推来一朵很大的莲花。 妙果坐起来,发现莲花中躺着一个小小的女婴,皱巴巴的不怎么好看,攥着拳头睡得正香的样子,但其实她没有呼吸。 神女的双眸深邃浩瀚,容不得蜉蝣尘埃,召来莲花后,又能慈爱地抚摸她的脸颊。 “这是你的身体,天雷劈没了你的修为,但好在灵根与皮肉尚能修复。” 所以她如今是个魂儿? 妙果问神明,得到肯定的答复。 祂温柔地责怪她:“你引来了洪水,这是计划之外的事,多少生灵受无妄之灾?我要惩罚你。” 惩罚。 妙果躺回水面,力竭般闭上双眼:“请您惩罚吧,彻底捏碎我也可以。” 反正她已经在失忆的情况下彻底将冰雪融合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他了。 是死是活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不信我,”祂肯定地指出她心里的念头,“神明虽然也会食言,但我不骗你。” “你们的灵魂融合太久,即便我将他剥离出来,他也不能再做妖族。” “所以你得跟在我身边一千年,通过神力滋养将他修补成完整的人魂。” “那是个很有意义的时间,你们会在人间重逢,继续走完这一段天定良缘。” “您要我们转世?”妙果不愿意,“阴司有孟婆汤,他转世之后,再也不是他了,我也不再是我,怎么算补偿我?” 神女安抚道:“我与判官有些交情,他不必走常规程序,千年后你仍然是你,他仍然是他。至于记忆……会有人帮你们想起来。” 那好吧。 妙果接受了惩罚,一直以神明侍从的身份跟着祂,听从吩咐。 还多亏了昆仑墟贪心不足,将所有的灵脉都汇聚在一处,妙果才能一剑摧之。 天降大雨,海河湖水暴涨,人间处处洪涝,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大妖都陷入沉睡。 小仙门的修士在人间活动,救世救民,妙果附身各种各样刚死去的尸体,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贡献微薄的力量。 因为尸体会腐烂,她常常走着走着四肢散架,或者直接脖子断掉,所以被当成妖物喊打喊杀成了家常便饭。 随着时间的推移,凡人没有再听说仙门修士的消息了。 灵气枯竭,修仙时代就这样在岁月历史中淡出。 洪涝持续了一百年,妙果在人间赎罪一百年,经历了洪水、疫病,连绵战火,六个国家最后被统一,唤作穆朝。 待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她又回到了神女身边,日日听祂讲往昔的故事。 “此世的一切都是母神给予的,祂分享自己的力量,带来了生命,才有了灵气循环的伊始……祂有数不清的弟子,最亲近的却只有三个。” “司水洛神,司雷鸣神,还有一个只会治愈的我。” “我们是母神的从属,与此世自然衍生的天道其实算是同根同源,但它是被宠坏的孩子,妄图吞噬自己的母亲。” “飞升只是骗局,天道夺走了所有神、仙的力量化为己用,它成长壮大,与之相对的就是母神的衰弱……我的力量在众神中最微不足道,是以没有被夺走。” “神木族被灭那日,我最后的朋友洛神也遭遇了杀害,所以没能赶过去,我深感抱歉。” “只要再无仙人飞升,母神的力量不再分散,祂就能离开此世,天道留不住祂,更不能吞噬祂。” “至于我,等到送走母神,就只剩下与你的约定需要履行,这将是我作为神明陨落前最后一件需要做的事。” “……” 故事琐碎,沐缘神女讲得断断续续,五百年过去才讲完这一部分。 偶尔妙果会下界寻个肉身用一用,替信奉神女的人们做事,积攒功德信仰。 后来她日渐虚弱,就不再自己去了,将借请神力的妖语教给一处山头的小妖,让它们作为神明使者行走人间。 这些妖多半是重生的神木族妖修,换了妖躯,性格也变化很多,过去的痛苦淡化,不再被提起——它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8节 明明妙果也换了身体,可似乎只有她还留在过去走不出来。 “这很正常,妖就是这样,寿命漫长,所以不用刻意地去记得什么,仇人死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心里为妖修们高兴。 幸好所有的仇恨痛苦都由她结束了,以后他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啦。 这座山的上半部分云雾缭绕,四季如春,起名云山。 第七个百年开始,妙果没有再去打扰故人,她在神女膝头俯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模模糊糊中听见神女低声说话。 “天道复杂又残忍,一开始窥见命运,为了阻止母神离开就想要你的性命,所以剥夺你的灵根……但是那个孩子很爱你,自己做你的灵根也要保你。” 所以妙果,不是天道偏爱你,是你的天定良缘偏爱你。 他被你关在识海中也没有不理你,只是随着你的修为提升,他已经不能说话了。 你,兼具野性与人性的你,真的明白他的心意吗? “……” 灵魂没有眼泪,妙果的心在梦中悲泣。 春秋轮转,又是三百年过去,躺在莲花中的小女婴终于有了呼吸,神女亲吻她的额头,让她再多沉睡一段时间修补损耗过度的灵魂。 “祝福你,我的幼崽。” 无双镇的沈家夫人在这年生下一个男孩,男孩生得漂亮,且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快。 沈父牵着七岁的他走过白水桥下学时,这男童指着天空说:“有一朵莲花飞过去了,里面有个小人儿。” 父亲没瞧见,问在哪里,他又摇摇头:“我看错了。” 白发苍苍的河伯站在桥头,朝着莲花落下的方向眯着眼凝望许久,慢慢地佝偻着腰重新开始钓鱼。 “认错了吧,大家都不在了才对……只有我这个老头子,也不知还要活多久……” 卖豆腐的杜家多了个女儿,排名第四,杜家阿娘在此之前的一段日子没有大过肚子,却没人觉得不对劲。 神明修改了凡人的记忆,这不是什么难事。 时光如白驹过隙,神女无聊之间打了个哈欠,十二岁的妙果就要被爹娘卖了换钱,广袖木屐的少年郎君撑着伞拨开人群。 他们隔着雨幕对视,是他的眉眼先弯出温柔包容的弧度。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彼此都等了多久,又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在记忆和心跳认出对方之前,曾经密不可分的灵魂就已经兵荒马乱。 “……” “滴答、滴答……” 被逆转的过去没有发生太大的偏差,阵法自动失效,所有的灵力反哺回启动阵法的源头。 祭台上的妙果睁开了双眼,眼底一片肃杀冷意。 渡离跪在地上还想重启阵法,他划破手掌,一遍一遍用血液加深阵法纹路。 “不可能,怎么没改掉……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让我再试一次……” 伴随着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画在水神殿地面的阵法被彻底毁坏。 两条生满弯钩倒刺的藤蔓破土而出,将渡离牢牢囚困在原地。 “不要!不要!” 让我救她回来! 他往前扑,一柄寒光闪闪的刀贴着他的脖子插进残破的石块堆。 身后有人踩着他的肩膀,弯腰喊他:“渡离师兄。” 声音很冷淡,充满了厌烦的情绪。 “你还要杀她多少次?” 第113章 113.金屋藏娇 渡离趴在地上,他愣了片刻,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分明不适,却还撑着要笑。 “你想起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千年了,一千年没有人认识渡离了,故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自己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 妙果一只脚踩着痴痴发笑的渡离,眼神转移到还被铁链锁住的河伯,以及他身旁昏迷的红毛狐狸。 抬起手,锋利的气刃断开铁链,河伯晃动一下身形,他捂着心口喊:“少主。” “你老了,”妙果冷漠地指出事实,“头发胡子都白了,我快要认不出你了。” “毕竟一千年过去了。”河伯笑呵呵地,他将红毛狐狸往袖子里拢了拢,转头又替渡离求情。 “渡离只是太糊涂啦,少主饶了他吧。” 妙果的身体曾经达到过大乘期的境界,此时所有碎片的灵气聚集在她身上,转化为灵力,修为重回到合体期。 渡离并不是天赋型修士,堕入魔道只是让他寿命延长,在神鬼妖魔稀缺的如今显得格外难以对付罢了。 妙果记忆恢复,实力回归,渡离便不再是她的对手了。 “一千年也不够你长脑子吗?”她拔出刀身,在渡离的脸上拍了拍,羞辱一般道,“你还有脸说喜欢大师姐?口口声声说是我对不起她?” 你又深情到哪里去?她不过换了个壳子,你不还是认不出来? 她才不会告诉他真相,河伯是他的朋友,不也瞒着他么? “活该你救不回她,找不到她。” 这话实在伤人,渡离咳出一大口血,他气喘吁吁道:“你就是狼心狗肺!养不熟的野孩子!蓬莱覆灭,你为何没死……转眼成了昆仑墟的少主,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你知道什么!”妙果伸手抓住他的头发,发了狠将人拽起来,“你怎知我没为救蓬莱拼过命?我救了有用吗!我告诉你,没有用!” 按照没有回溯的过去轨迹,渡离出走,妙果和洛桪出去找了几天,没找到,门中弟子巡海时被巨型章鱼伤到,洛桪就带着她折返回去了。 八颗头的雪蟒趁着夜色从海中爬上来,上百个化神期剑修布下天罗地网…… 杜衍开口讨要妙果,妙果自己去了他身边,换来的却是出尔反尔的屠杀。 血肉横飞,死得都是与她很是面熟的同门,她那时才发现她已经不能冷漠看着蓬莱的人去死了,这里是她的第二个家。 雾鸣谷的覆灭她没能来得及阻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蓬莱仙岛也消失而什么也不做吗? 她挣脱了杜衍的束缚,下定决心要相信神女的话,融合了冰雪的妖魂,她修为突破至元婴,参与了守护蓬莱的战斗。 ……可是没用,她在不确定的情况下选择牺牲了爱人的妖魂,仍然保不住她第二个家。 狐媺与雪蟒缠斗,兽吼声惊天动地,剑术长老殒命,洛桪独自一人被围攻,她最后引来天雷自爆,想和昆仑墟的人同归于尽。 妙果厉声喝止让她停下,耀眼的电光越来越亮,她没有注意吃痛的雪蟒挥动尾巴朝着这边砸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沐尘和溯月一左一右扑上来将她护在身下,他们二人灵力也耗尽了,只能用血肉之躯替她抵挡致命一击。 ……她在雷声的轰鸣中失去意识,再醒来就已经身在昆仑墟。 直到杀死杜衍,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来又背负了整个蓬莱的血海深仇。 “你这个任性的胆小鬼!凭什么说我狼心狗肺!一千年,一千年,难道只有你的一千年是难捱的吗!” 妙果丢了刀,一拳一拳砸在渡离身上,拳拳用上灵力,渡离也不还手,被她打成了个血人,气若游丝地低声说话。 河伯听见他喊:“大师姐……大师姐……” 他难过地低头,袖子里的红毛狐狸还是没醒,他犹豫半天,最终没有说话。 妙果狠狠出了气,站起来踹了他一脚,恨声道:“你别见不得我好过就来惹我!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我付出代价换来的!你做了什么就要拿我的幸福去做不切实际的梦!凭什么,我才是那个该问凭什么的人!” “……”他死了一样悄无声息。 她没对渡离下死手,稳下心绪折返回祭台。 沈钰安一直没醒,眉宇痛苦地拧紧,他毕竟重新托生了人胎,对于一千年的漫长记忆接收起来会比妙果慢。 “……抓住你了。” 妙果跪在他身边,捧起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颊,眼神痴缠柔软,动作很是眷恋,指甲却用力到在他手上留下印子。 “你再也不能,替我决定我到底要什么了。” “……” 夜风送来香草的味道,钻进昏暗的床帐,没系上的里衣半遮半掩,露出男子精壮的腰身和胸膛,他怀中还趴着安然入睡的女子,黑色的卷发盖在他身上,随着呼吸起伏。 沈钰安睁开眼,入目仍然是一片黑,手上下意识要动,却发现手腕脚腕都被柔软的藤蔓束缚,叫他不能离开这张床榻。 “……”他有些好笑,嘴角却扬不起来,心里又软又疼。 一千年的小山猫就说过要抓住他关起来,没想到一千年后还真的实践了。 正神游着,身上的女子手指无意识顺着赤裸的胸膛滑到喉咙,打了个转又去摸摸绑着他双目的黑色布条。 确认绑好了,她才发觉沈钰安不自觉紧绷了身体。 他醒了。 “……”该说什么好呢? 开口喊师兄?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有数不清的师兄,这么喊显示不出他的特别。 况且他算哪门子师兄,真按辈分来算她约莫算他师祖…… 被自己的念头逗笑,沈钰安感觉妙果趴在自己身上笑,紧张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了,他开口,声音睡久了有些喑哑:“怎么了,这么高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美人只露出下半张脸,说话间隐约看见嫩色的舌尖,很诱人,很香艳。 妙果突然就想起来他以前也是这样,躺在她身下,诱惑她主动去亲近,那时候懂得不多,被吸引了也只会啃他咬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 沈钰安的话只说了一半,熟悉的馨香靠近,他们在清冷的月光下,掩映的床帐间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09节 一千年的光阴就这样被缩短了,紧张的陌生感也散去,他们只需要沉浸在甜蜜的相伴中,不必纠结过往的亏欠和痛苦。 一切都很好,令人满意,除了沈钰安只能躺着被妙果享用这一点除外。 他扶着她的腰肢,商量诱哄的声音带点忍耐的喘:“……放开我不行吗,呃!你太磨人了……让我来……好不好……” 妙果不同意,当做没听见,她坚定道:“你不要这么主动,我在强迫你。” 那不行,沈钰安很难不配合她的“糟蹋”。 总之这是让月光也羞涩心动的一个夜晚,等到天光大亮,妙果也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等人睡熟了,沈钰安自己解开了一只手的藤蔓,扯开绑在眼上的布条,认出这里是他们在京城买的小家。 妙果的眼底是擦不掉的青黑,他昏睡的时间有点久,她一直担心害怕,又因为自己记忆回归,无情道修习惯了,不能控制时不时冷酷的表情,所以就干脆不让他看她。 “傻。”他评价了她的做法,将她压住的头发小心地扯出来,给人盖好被子,又召藤蔓缠住了自己,装作无法逃走的样子。 到了下午,妙果神清气爽地醒过来,给沈钰安解开束缚,带他在院子里吹吹风。 他笑着歪在桌案上,单手托腮:“我还以为你要把我藏起来个几十年,不许离开那张床一步,只能任由你一个人……” 妙果捂着他的嘴,面无表情地耳朵发红:“你快别说了。” 看来该绑的不是眼睛,是他的嘴。 沈钰安笑眯眯地,亲吻她的掌心,双手将人搂在怀里,他们就这样腻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的下巴垫在妙果的头顶:“所以玉板碎片是族人的妖骨?你把它们碾碎了。” 她闭目听他的心跳,并不否认:“嗯,白淼的鞭子被我拆了,我将妖骨融在一起,其实是想做个牌位。” 但是后来还没做好就死了,遗物被神女收拾收拾,不知收拾到哪里去了。 也许是祂刻意安排,玉板会被渡离找到,用来吸取灵气,最后便宜妙果。 他没什么看法,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的后背。 这就能解释了,妖骨属于他曾经的同族,他听见的声音多半是灭族那日同族的惨叫,它们在刺激他的记忆,并且认识妙果的灵根——妖髓转化而来的灵根。 怀里的人拱了拱,抱紧他的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一时没跟上她的想法。 妙果闷闷道:“杀了你凡人父母的大蛇……是我封印的,当时它还是颗蛇蛋,天雷又追得急……我应该当时就捏碎它的。” “不怪你。”沈钰安摸到她的下巴,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谁能想到封印了蛇蛋的卷轴经历天灾人祸还能被保存起来,又机缘巧合给他带来一场血雨腥风? 妙果也是恢复记忆后才回想起纠缠沈钰安的蛇妖力量与雪蟒极为相似,那蛇蛋是她从昆仑墟捡的,十有八九是雪蟒的孩子。 说起来第一次见蛇蛮也是,被撞得骨头都断了,她真是跟蛇犯冲。 她在沈钰安脖子上啃了一口:“明天去见蛇蛮吧,我想她了。” 其实不是,只是想让继承人也看看,他救下的族人后来生活的地方。 第114章 114.淡中真味 “我们只是有些阵子不见,你们却好像经历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啊。” 蛇蛮缠在树干上,她研究了一会妙果的冷脸,又看看两人被藤蔓绑在一处的手。 恍然大悟道:“沈仙君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终于决定要逼迫他了是吧。” “并不是这样。”妙果多了一千年的记忆,习惯性的冷脸又回来了,她用手扯开不太熟练的笑容。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住一阵子。” 蛇蛮接受了这个说法,异常沉默的沈仙君看起来没有任何不情愿,她也不刨根问底了,游走在第一次见面的河伯身旁。 红毛狐狸已经醒了,它蹲在河伯的肩膀上,被蛇蛮提过去抱在怀里,很没精神的样子。 “小可怜,你这是怎么了?” 蛇蛮揉了揉它的耳朵,又捏它的爪子。 红毛狐狸软趴趴的,在她手腕上含了一下,假装自己很有威慑力。 “我做噩梦了,梦见咬了个放大版本的你,颜色是讨厌的惨白,你绞着我的脖子,差点就没命了。” 蛇蛮想象了一下自己再放大能有多大,然后道:“我现在就能绞死你,不用再变大。” “谢谢,你真会安慰人。”红毛狐狸甩着大尾巴遮眼,在她怀里闭目养神。 河伯伤得不轻,就在溪涧里养伤,狐狸就趴在溪涧的大石头上昏昏欲睡,他们偶尔聊几句,话题都围绕千年后发生的事。 住下的第五天,妙果察觉渡离的气息靠近。 他蹲在溪涧边上,看着红毛狐狸打盹,神色又哭又笑的。 紧接着两个最好的朋友打了一架。 渡离掐着霖雨的脖子质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明明没死!那就是大师姐对不对!” 回溯哪里出了问题,狐媺怎么会提前支开他,带着其他人走了却留下了他。 她早就知道,她一定早就知道!狐媺最听洛桪的话,这意味着洛桪也…… 这场景看起来很像是在欺负老人家,霖雨很老了,他看着和当年没有任何差别的朋友,感到抱歉,但仍然坚持道:“是洛桪大人,也是狐媺。” 狐身属于狐媺的,她们的魂魄却融在一起,早就分不出彼此,形成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如果非要说谁的意识更鲜明,那可以说这只狐狸就是洛桪。 渡离咬紧牙关:“你早可以告诉我。” 但什么也没说。 自己做的事自己认,霖雨躺在地上,泪水从不再清澈的眼中流淌出来。 他渐渐幻化成了年轻时候的模样,鼻青脸肿地微笑:“渡离,我是妖。” 妖都是自私的,他喜欢狐媺,就算狐媺的意识真的没有了,他也不愿意洛桪用狐媺的身体和渡离在一起。 “这很公平的,”霖雨告诉自己的朋友,“你看,她谁都是,又谁都不是,所以我们谁都不能跟她在一起。” “……” 渡离没理他,自己离开了。 又过了一阵子,人间再起战乱,延续了九百年的穆朝没了。 妙果陪沈钰安去给孟太傅送终,遇见了裴子恒的魂魄。 京城被攻陷的时候,他一文官也手握刀剑保护妇孺,最后死于乱箭之下。 他放不下自己的母亲,因此在人间滞留,遇到沈钰安后松了口气。 “沈师兄,家母就托付于您了,只是恩情重如山,子恒只有来世再报。” 沈钰安颔首,送他入轮回。 “渡离还是太鲁莽,龙脉灵气动不得。”妙果给离乱的百姓分发馒头,在一堆小乞丐里找到了孟莺。 这下好了,夫婿的国亡了,家里的亲人也没了,她从国母变成孤儿。 孟莺含含糊糊说是夫君哥哥送她走的。 她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的夫君哥哥在史书上如何被奚落——穆朝最后一任国君司橓,听信谗言,实行苛政,因而民心尽失。城门大开后又为保城中百姓,甘愿雌伏于蛮夷君王,入他帐中成为男妃,成了千古笑话。 “……” 最后是裴夫人收养了孟莺,儿子死后她脾气也没了,对待孟莺出奇得耐心,也许是在怀念没有好好疼爱过的儿子。 沈钰安将她们送到了无双镇,竹楼让给她们住,自己和妙果就到处云游。 穆朝覆灭之后,中原出现很多起义军,蛮夷被赶出去,又开始了新的天下之主争端。 他们二人多数时候待在人间行医救人,偶尔会回到云山。 红毛狐狸跟着妙果到处跑,河伯大限将至的那段日子除外。 这好说话的老头坐在溪涧边上,跟它开玩笑说:“我的伤养不好啦,等我死了,你就吃掉我吧,不能浪费啊。” 它啐了他一下:“你的肉老得咬不动,我才不吃。” 河伯很失落似得叹气:“算啦,不吃就不吃吧。” 他化作一条金红色的锦鲤,在水中沉浮,慢慢消散成光点不见了。 红毛狐狸伸出爪子捞,什么也没捞出来。 “骗我的吧,这样死的话我怎么吃啊?” 正发牢骚,水面倒映出个群青色的影子。 渡离无声无息蹲在它身边,一身魔气消失殆尽。 他找到了祛除魔气的办法,在人间不停地做好事, 恳求沐缘神女洗掉他的魔气,丢了成魔的修为,在洗尽铅华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找回来。 “我叫渡离,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妙果的同门师兄,她认识的……” 红毛狐狸打了个喷嚏,炸成一团可爱的形状:“找她啊?她不在。” “……没关系,我等等她。”渡离缩回想要触摸的手,乖乖地跟着红毛狐狸,成为它新收的小弟。 妙果再回来时他已经跟红毛狐狸混得很熟悉,她眼角余光总能看见这么个糟心玩意儿。 “真是烦死了,”她这样跟沈钰安吐槽,挂在他背上吃果子,“你不知道他多粘人,我想跟狐狸说话都不方便了。” “那我这样粘着你你也会烦吗?”沈钰安颠了她一下,嘱咐道,“腿缠上来,要掉下去了。” 他们练刀回来,妙果犯懒要他背,他很乐意宠着她,轻松背着人往回走。 妙果往他身上爬了爬,在他耳朵上亲一口:“不烦你,最爱你。” 她喜欢他表达爱意,这让她很有安全感,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耳朵上沾了果子的汁水,凉凉的,痒痒的,他躲了一下。 “好痒。”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10节 她于是玩心大起,追着“叭叭叭”地亲了好几下。 沈钰安计谋得逞,心里很甜,嘴上却还要正经道:“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的。” 妙果戳破他的假正经:“我知道你喜欢。” “嗯,表现得很明显吗?” “一千年前就很明显。” “啊,早知道那时候就该多教你些东西。” “乱讲什么。” “……”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他们的影子在林间拉得很长很长。 幸福就隐藏在这样的每一天里,平淡无奇,回味绵长。 第115章 番外1.雪中悍刀 “蓬莱,没规没矩的小仙门,世世代代让女子做岛主,上不得台面。” 昆仑墟的师长从小就这么告诉杜衍。 上不得台面,那为什么他们的语气这样刻意?更像是在意得不行。 他最开始这样想,后来耳濡目染,对那个海中孤岛也有些轻视。 “求求师兄了,要是我们队伍拿不到仙门大比的第一,我这个带队的肯定要挨罚了……” 与他还算亲近的白音双手合十,对他拜了又拜,请了又请,他终于松口答应帮忙。 这没什么,加一个名额就行,试问年轻一代弟子,谁能敌得过昆仑第一剑? 杜衍不用本命剑,轻轻松松给师弟师妹们刷够了经验值,入围最后的擂台比赛。 好巧不巧,最后一场对上了蓬莱。 和昆仑墟这边从里到外冷冰冰的氛围不同,蓬莱仙岛的修士们围着一个衣袍上绣着卷浪花纹的红衣女子亲亲热热说话。 那女子背着一把分量不轻的刀,双手叉腰,笑起来半个演武场都能听见声儿。 粗鄙,他想。 而后轻轻移开了目光。 “师兄——”白音尖叫的声音也挺吵。 杜衍为自己的轻敌和高傲付出了代价——蓬莱少主将他一脚踹下了擂台。 因为他的剑气不小心伤到了一位蓬莱女修的脸。 许清瓷护短,非常护短。 她将刀单手插进巨石雕刻的擂台,蹲下来挑眉看他:“呦,昆仑第一剑?” 很可爱美丽的一张脸居然能做出这么嘲讽的神情。 早就被打下来的白音都快气疯了,口不择言地骂起来。 许清瓷也不生气,将刀送回刀鞘,干净利落地拍拍手,回去哄划破脸的同门师妹了。 忙上忙下得好像那是她如珠如宝的新婚妻子。 杜衍自己爬起来,将衣物清洁干净,回去闭关思过。 这段时间里他修理了一下自己的本命剑,这号称最坚韧结实的灵剑,被许清瓷的刀劈出来个豁口。 剑灵喋喋不休:“你就这么保护我的?你也太没用了,她一个女人你都打不过。” “下次不会了。”他承诺道。 “……” 但是下一次,昆仑第一剑又输了,许清瓷还记得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看见有个蓬莱师妹在等她,换了个人,但许清瓷走过去,很自然地搭着她的肩膀,还抬着她的下巴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看上去关系也不错。 “……好吧,再下次。”他捏着剑鞘,对剑灵说,也对自己说。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杜衍从没赢过她。 但是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许清瓷身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少年少女,他们都喜欢这个不拘小节的飒爽刀客,所以她所到之处总是能呼朋唤友,很快就聚作一团。 和冷心冷情,形单影只的剑修形成鲜明对比。 又一次失败之后,他收回自己的剑,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许清瓷追上来,和他肩并肩走,还歪着头去看他神色。 “哎,你生气啦?因为打不过我?” 他道:“并未。” 许清瓷笑话他:“你就是生气了,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哎,你也太拧巴了,分明是你将我从朋友们的宴会上叫出来单挑,现在又丢了我就走。” 宴会?他忍了忍,心想一堆人围着个火堆烤肉算什么宴会。 而且他觉得很不好,男的看许清瓷眼神热切他能理解,怎么那些女子看着许清瓷也脸红? 一定是许清瓷太水性了,跟谁都可以…… 他忽而就心中惶惶,悚然一惊。 许清瓷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要打败她一雪前耻不就够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慌乱茫然的样子还挺可爱,呆在那里好像失了身心的良家少男。 许清瓷看得有趣,突然就用力将他的脖子拉下来,对着昆仑第一剑的唇亲了一下。 “喂,杜衍,你要不要做我们蓬莱的女婿啊?”她调笑道。 其实这时候她也没有很情根深种,就只单纯随心而为,杜衍毕竟是昆仑墟最有希望飞升的苗子嘛,怎么可能让给蓬莱做赘婿啊。 “……”杜衍落荒而逃。 三天后,许清瓷和离火域的体修喝酒时被他抗走,她迷离着双眼倒着看世界,唠唠叨叨说何方妖孽,竟敢掳走本少主。 杜衍将人丢在湖水里泡着,背对着她问她那天的话什么意思。 许清瓷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哪天说了什么话,杜衍等了片刻,听到身后动静不对才急急转身。 只见许清瓷从水里摸出一条半人半鱼的鱼妖少女,她抓住人家抱着蹭,嘴里含糊不清喊阿娘。 “……你给我松手!”杜衍难得感觉生气。 这虎头虎脑的女人,也不怕鱼妖将她吃了。 泡水是清醒不过来了,杜衍无计可施,将人烘干了,放在大树底下躺着,自己在她身边打坐。 心静一夜,被脸上毛茸茸的触感惊动,一睁眼,许清瓷蹲在他面前,一手托腮,一手扯一根狗尾巴草在他脸上晃动。 杜衍:“……你做什么?”好痒。 许清瓷将他的外衣递还给他。 “没什么,欣赏一下未来道侣的容颜,长得可真好看——不过你的衣服上真有雪莲香哎,我还以为她们瞎说的。” 前言不搭后语,他选择提出疑问:“什么未来道侣……” 许清瓷笑:“就是说,杜衍,咱们先培养感情吧。” 找不到贴切的说法,但他们确实从这一天开始不一样了,相约一起除妖,一起探讨修行,她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杜衍是许清瓷喜欢的人。 杜衍外出的时间变长,门中弟子都觉得稀奇:“杜衍师兄最近温和不少。” “他还会微笑了,这才吓人。” 白音把一切看在眼里。 不要低估少女的嫉妒心,它会促使人做出极其不理智的事。 一次门内弟子外出猎妖,杜衍带队,他们深入魇兽的巢穴,为了保护最小的师弟,杜衍被抓伤了肩膀。 魇兽被斩杀,师兄弟们也都失散了,只有白音和杜衍单独相处,他灵力损耗,高热不退。 昏迷中仿佛看见了许清瓷,她褪去了他的衣物,任由他如何矜持拒绝也没用。 但是醒来的场景却叫他心口凉透——不是许清瓷,是白音。 他和爱人之外的女人有了夫妻之实。 杜衍脸色惨白,回到昆仑之后,他犹豫许久,忍痛写下了书信:承认他的不忠,他不得不对白音师妹负责,所以他们之间就算了吧,是杜衍对不起她,她想杀了他都可以。 书信没有送出去,师尊按着他的肩膀,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听闻蓬莱少主倾心于你,倒是正巧,”他的声音放慢,说不出的诡谲,“我知道蓬莱的秘密了……几百年前与蓬莱联姻到底算不上损失,不过还需要你与她成婚,替我去查证一下。” 师尊如同他的父亲,父命难违;加上他本身的私心,杜衍最终还是瞒着许清瓷真相,与她成亲了。 杜衍心中煎熬,长久以来师长的教导和他对许清瓷的感情反复拉扯,他属于昆仑墟,所作所为必须是为了昆仑墟的未来,可许清瓷站在了昆仑墟的对立面,他再不能直视她坦荡的爱。 婚后的日子因为他的逃避变得平静如死水,御兽长老说岛主嫁了人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 有区别吗?还是有的,她身边多了一个嫉妒心强的胆小鬼,包藏祸心。 剑术长老一直喜欢许清瓷,岛主有孕他是第一个发现的,甚至许清瓷自己都没察觉。 百草长老给许清瓷开安胎药,打趣他道:“要说你们学剑的就是眼神好,观察入微啊。” 大块头沉默着,抱起手臂变成一堵肉墙。 与他擦肩而过的杜衍也觉得不舒服,他不敢多看自己的妻子,这个男人却每天都能观察她的不同和可爱,如何才能叫人不嫉妒? 许清瓷,许清瓷,许清瓷! 她的魅力简直成了将要绞杀他的伥鬼,他的心在寂静的夜里沉默坠亡。 该怎么才能让她只有他一个?他们才是道侣,为何她身边总有这样那样的人在乱转?是不是一定要毁了她才行?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11节 毁了她,毁了她,怎么毁了她…… 他在香炉里下了毒,会渐渐损害灵根,这样的毒伤不到许清瓷性命,但会让她的修为停滞不前,身体也不再健康。 只要她没那么厉害,没那样活泼,她就不会再吸引别人的目光了吧? 杜衍绝没想到许清瓷害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直接去了雾鸣谷求医。 师尊派人去截杀,并嘱咐他翻看卷宗,找一找蓬莱血脉的秘密。 他心不在焉,翻翻找找,将卷宗用传影石录下来交给了师尊,其实这些他不太在意,心里更想知道许清瓷会用多长时间解决掉这些人。 毕竟她那样厉害。 许清瓷再回来时,孩子留在了雾鸣谷,她受了伤,和他说话还是笑着的,只是话题渐渐都变成了他们的孩子,他素未谋面的孩子——据说是个小姑娘,他们在很久以前为孩子取过名字,许清瓷说以后的女儿要叫妙果。 “……” 他们没有以前那样多的话题了,他藏了信,瞒住白音也生下女儿的消息。 那个神木族妖修找上门来的时候杜衍整个人都是蒙的。 妖修和其他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他给杜衍带来的危机感是前所未有的。 虽然嘴上不说,行为不曾出格,但许清瓷不自觉看向妖修的时候越来越多,他们形影不离,倒让杜衍成了局外人。 杜衍的心疼到裂开,可他自己也有对不起她的事,不敢去找许清瓷的错,夫妻之间越发疏离。他此时已经有走火入魔的前兆了,察觉不到许清瓷努力想要修补二人关系的心思。 闭关也没闭出成果,他的脑海中反复都是许清瓷身边众人环绕的场景,他不止一次惊出一身冷汗:是不是他当初给了信,如今和许清瓷做夫妻的就是那妖修? 道心不稳,境界不稳,师尊警告他必须做出了断。 如何能了断?一剑穿心算不算? 杀了她就好了,他不必整日提心吊胆,不必纠结对得起谁,境界也能稳住。 所以许清瓷死了,他为自己的自私找借口:对啊,是她自己水性杨花,她一开始不来招惹他就好了,都是她自找的。 他不敢再回想她的信任和爱意,那只会衬托他的不忠和卑劣。 杜衍用许清瓷的魂魄逼问出了打开雾鸣谷防御结界的咒语后,自己去了一趟阴司。 他怕许清瓷跑了,就亲自押着她投胎。 判官懒得搭理这些仗着修为高就上天入地的修士,反正代价不是他来承受。 杜衍在轮回井看到了许清瓷很多转世,他解释给自己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一看,防止以后给了她什么机会回来报仇。 这种担心真是多余,因为许清瓷只剩下一次做人的机会,那一世已经没有仙门,她只是个平凡的农家姑娘,唤作杜妙杏。 为她叛族的妖修仍旧没能与她在一起,那时他成了个凡人,家在京城富贵地,终身未娶妻。 天机不可泄露,所以踏出阴司后,杜衍就忘记了自己看到过什么。 但他从此心魔缠身,再难飞升。 第116章 番外2.狐与锦鲤 它的世界最开始只有一方小小的池子,里面栽了很多荷花,莲藕一年一年的长,没人来采,它生活的水域被严重挤占。 没有办法,它开始用自己并不适合啃莲藕的牙口一点一点啄咬莲藕,今天清理一点,明天再清理一点。 慢慢的,它的身躯稳定在一个很合适的大小,晃着尾巴跃出水面咬断莲花茎时越来越轻松。 它不晓得这莲藕充满了灵气,就经年累月的啃,把它,啃成了他。 他生出了灵智,是个可以修行的小妖了。 成为小妖以后他仍然很安分,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岸上传来的动静。 “大人,这个院子看起来很适合翻新,有水有亭子的,少主肯定喜欢。” 一只素白的手伸进水里,撩起两三粒水珠,他看见这手的指甲尖尖长长的,是比他的鱼鳞还鲜艳的红色。 可真漂亮。 在水里摇头摆尾的锦鲤被发现了,那个叫做“洛桪”的人族将它装在水球了运到了另一个人族面前。 “师尊,在给少主准备的院子里发现了这只小妖,要怎么处理呢?” 他认识许清瓷,是这个大地方的主人。 许清瓷将水球运了个来回,吩咐洛桪放回去:“留着吧,给妙果当个玩伴。” 于是他有了名字,叫做霖雨,等这个院子的主人回来了,他得保护她,陪伴她。 这都是那只赤狐告诉他的,她是近千年的大妖了,平常却不怎么化为人形,经常小小一只窝在洛桪身上。 洛桪叫她狐媺。 “你这么厉害,怎么成为人族的灵兽呢?”霖雨在水里吐泡泡,狐媺趴在莲叶上消暑,尾巴尖一扫一扫的,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 她懒洋洋地回答:“我也有不厉害的时候。” 原来在十几年前,洛桪还没有拜入仙门的时候,在山上割猪草,捡到了被其他妖族重伤的狐媺,她省下自己的口粮,泡软了塞给昏迷的狐媺,救了狐妖一条性命。 “你不知道她喂的东西多难吃,咸菜听说过吗?又苦又咸,”狐媺耳朵抖啊抖,好像回忆起那种可怕的味道,“但好歹是能垫吧一下,我熬过来了。” 那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饿死了很多人,报恩的狐媺指导洛桪去蓬莱弟子给百姓施粥的地方讨饭,被许清瓷看中资质,成为了仙门修士,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至于她为何不走…… “说不清吧,反正我没地方可去,就跟着这么个小东西,看她修炼,长大,也挺好的。” 这种感觉霖雨当时不能体会,直到他形单影只地过了一千年,收养了沈钰安时才知道了狐媺当时看洛桪的心境。 不过那是后话,此刻的霖雨还很稚嫩,甚至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看见狐媺姐姐就莫名地高兴。 除了狐媺姐姐和洛桪大人,他在蓬莱还有一个好朋友——最会摆弄奇门遁甲和符篆阵法的渡离。 他有些咋呼,追在洛桪大人身后到处跑,而霖雨喜欢追着狐媺跑,所以他们很有些不自知的惺惺相惜在。 后来岛主去世,院子里住进了一个可怜的姑娘,那是失去了母亲的少主。 听说她以前生活的雾鸣谷也被毁掉了。 霖雨的心地柔软,只要少主不忙,他就会主动陪在她身边,哪怕这个古怪的小姑娘有时候无视他,对他很凶很冷淡。 他试着从长辈的角度看问题,就发现这个少主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其实她想找个亲近的人哄哄她,或者被人抱着大哭一场。 可惜没人看出来这点,他又不方便,眼见少主越来越喜怒无常,他只能在水里急得团团转。 对于水族来说,呼风唤雨是最伟大的梦想。周围的朋友们都很厉害,很努力在修炼,霖雨就给自己定下一个目标:他要做河伯,拥有自己的水域。 他也要做很优秀的大妖啊! 但是他又舍不得离开朋友们,他要是有了自己的河,就很少有机会见渡离,洛桪大人,少主和狐媺姐姐了…… 所以很简单的考试题,他一次不过,两次不过,三次四次就是过不了。 考核官把他打出去:“你的心还不足以承担起河伯的责任。” 好吧,他灰溜溜回到蓬莱,陪少主解闷,就跟她背书。渡离听说了原委,搬了一堆自己的课本给他叫他学认字——这些书大多在蓬莱覆灭的灾难中遗失了,仅剩的几本一直被珍藏,后来他翻出来教导沈钰安。 也许是有不祥的预感吧,他再一次去考试,控分没控住,居然过了。 当时只顾着没头没脑地高兴。 “狐媺姐姐!我通过了河伯的考试!以后也会有自己的河了!到那时候,请你来我的水府吃鱼吧。” 趴在树荫下的狐狸动了动尾巴。 “我不吃鱼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好抓,不好挑刺,不想吃了。” 他有点伤感:“狐媺姐姐,我还想着,要是我死了你就吃掉我呢,我其实挺补身体的。” 狐媺被他逗笑了,做出个张牙舞爪的样子:“好吧,等你死了,我就吃了你,然后再也不吃鱼了。” 霖雨高兴起来:“好,就这么说定啦。” 定下约定的时候谁能想到是狐媺先死呢,就像没人预料到蓬莱仙岛突如其来的沉没。 霖雨力量微薄,但他是妖族,昆仑墟不会追究他的去处,狐媺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就要折返。 他拦着她,很没出息地哭了:“我不想你死。” 狐媺也是妖族,她可以不用回去送死。 “可我不想她死,我必须回去。”狐媺一尾巴砸开他的水结界。 妖狐四肢着地,越跑越快,越来越远,随着身形巨大化,自身妖力燃烧成火焰,灿然夺目。 她义无反顾奔向了战场,在洛桪自爆时,妖力耗尽的狐媺拼尽最后的力量纵身一跃,将她整个人吞下去。 狐媺从没说过自己从哪来,也没人知道青丘丢了只修炼不出九尾的赤狐。 凡青丘狐,肉身皆是最适合盛魂的容器,一体双魂不在话下,只是如果不能及时取出另一个灵魂,二者就会融合成为一个。 轰鸣之后,蓬莱仙岛消失。 一只小奶狐在水面飘着,被路过的鲛人少年捡走——霖雨晚来一步,没有看见。 狐媺的最后一句话,霖雨似懂非懂了一千年,想啊想,始终不解其意。 “我不会死,她会成为我,仍然行走在世间,也许很多年后,才能到你的水府做客了。” 狐媺没有说谎,果然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当霖雨头发胡子全都雪白,变成一个慈祥和蔼的老爷爷时,一只晃晃悠悠流浪人间的红毛狐狸来到了他的水府。 ……似是故人来。 却再不是她了。 第117章 番外3.掌世纠葛 它从此世诞生时,它的臣民们已经开始拥护另一位强大的存在。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12节 他们都唤祂母神——那个迷迷糊糊,却有着不可撼动力量的女子。 祂身边总是众神围绕,对于它这个真正的规则化身反而像是看孩子。 真叫它不高兴。 它在母神的裙摆上跳啊跳的,发泄自己的不满。 祂将它拾起来揉了揉,像揉什么软乎乎的面团一样,因为这个时候它还是一团黑乎乎的气。 “你不高兴?”母神随手扯下一团云给它做了身体,捏了捏它的小手小脚,“我总会离开的,惩罚不曾停止,我无法驻足于此。不过在你成长起来之前,我不会离开。” 好吧,看在祂还挺好的份上,它没那么生气了。 祂对这个世界有了类似“不舍”的感情。 “我正是因为不懂这样的感情才会被原来的世界驱逐流放的。”母神告诉它。 祂来到这个世界,剥离开的神明之躯与山川大地融合,才有万物生灵开始诞生繁衍,大自然孕育出灵气,祂按照自己的世界那一套教导它们开始修行。 修行境界到最后,叫做飞升。 飞升的仙、神越多,她越疲惫,但好在神仙们对祂仍然是信仰恭敬的,自愿成为祂的从神,力量反哺回祂身上,不至于叫祂力量被瓜分殆尽。 天道有了云做的身体,在天空到处飘飞,它听见生灵的心声,那些美好的,肮脏的,祈求的,蔑视的……多是一种叫做“人”的生灵传达出来的。 它觉得吵,但看母神的形态和人族最像,所以它又觉得不是不能忍——他们一定是母神的族人吧。 那就多给他们一些机会,什么好东西都给他们多分一点,母神一定会夸奖它。 可是沐缘神女的飞升又让它迷惑了。 母神有个小花园,祂亲手种了一棵树苗,日日浇水松土,树苗沾染神力,越长越大,母神不得不将它挪到了人间去。 没想到这棵树自己居然又生出了一个新的种族,无限接近于神明的种族——神木族。 它们性子温和得与母神如出一辙,祂很高兴,对飞升上来的沐缘神女格外怜爱。 “和天道相比,沐缘才像是母神的孩子啊。”其他的神明这样感叹。 怎么不算呢?沐缘的名字都是母神起的,它却没有名字。 天道在云海中翻滚,不高兴地炸雷,炸得噼里啪啦响。 最后它开解自己,没关系,不就是一个名字?它再给那些木头们多一些机会,母神也会高兴吧? 人间渐渐发现了天道的偏颇:木系妖族与人族飞升总是更容易。 而母神因为沉睡的时间变长,并没有发现天道这种“讨好”的小心思。 “天道,你要公正,不可私心偏颇。”沐缘找到天道,指出它隐晦的喜恶。 它嘴硬:“我是规则,我一向公正。” 虚张声势,屡教不改。 后果是飞升变得容易,天界多了一批瓜分力量却不信奉母神的神仙。 祂越发虚弱,沐缘将自己的力量分出三分之二还给了母神也无济于事,她用谴责的目光注视天道。 它慌不择路,选择吞噬了这一批新神仙。 只要没有他们,母神就会好起来吧? 没有用处,被吞噬的力量到了它身上,母神没有好转。 母神告诉从神们:“我将陷入更深的沉睡,以积蓄力量回到原本的世界,在我走后,再开飞升天门吧。” 所以天门关闭,数百年间再无飞升者。 母神不醒,天道行事越发分裂,它有时随心所欲,有时恪守规则,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仍然在鼓动人间的修士们飞升。 “不知道它到底在闹什么。”沐缘对洛神说。 闹什么? 洛神摇摇头,猜测道:“也许它不愿意母神回去。” “果真如此吗?”沐缘不愿意用最坏的心思猜测天道,直到它吞噬了鸣神。 天道确实不愿意母神离开,所以它想要不然就吃了祂,这样祂就永远不会离开了。 吞噬母神就得从吞噬从神们开始,天界神明被祸害的不剩几个,它追着沐缘跑,想把她也吃了。 一路追到母神的窥命镜湖,它看到了未来。 此世灵气枯竭,再无任何生灵飞升的可能,母神离开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小小的人族女修做到的。 它迟疑了,缩在沐缘身边,云做的身体拧巴成疑惑的形状。 沐缘劝道:“你看,你不能阻止母神离开。” 天道反驳:“如何不能,我是天道,我要杀了那个人族。” “无缘无故你怎能杀她!你是在违背规则!” 天道拧得很高,很有气势似的:“我有办法。” 它想一出是一出,放缓了吞噬神明的步伐,转而去给那个叫做妙果的凡人为难。 首先,把修行灵根毁了,再丢到深山老林里去喂野兽。 不料沐缘从中搅和,撕裂一半神魂在神木族留了一个化身,将妙果救活抚养。 更有个碍事的神木族给妙果又长了一条灵根,气煞天道。 它吞噬洛神,只剩下沐缘一个,恶狠狠道:“你再坏事,我就吃了你。” 沐缘摊开手:“随你。” 它气急败坏地走,在外面炸雷,闹得声势浩大。 但是闹腾过后,再也没有神明来管它,它体会到了难言的孤独,很有些郁郁寡欢。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呢? 此后的好些年它就蜷缩在母神的宫殿角落,沐缘在干什么它也不管。 但妙果要断灵气的做法还是让它不高兴,这是母神留给此世的礼物,决不允许破坏掉的。 它降临在人间,找到最有希望飞升的一个人族,希望她能察觉妙果在做坏事,最好能借她的手除掉妙果。 因为自己有私心,所以它欣赏无情道的修士,特意找的这个更是个中翘楚,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至臻无情的境界。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修士是以对众生有情为无情,早早死了不说,还理解错了它的意思,选择在一千年后的逆转凶局牺牲自己。 ……好吧,也不算太糟糕。 天道郁闷地打了几个滚儿,浅浅假寐片刻的功夫,那个叫妙果的人族居然要飞升了。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它已经想开了,能放母神走了,她此时飞什么升,平白来瓜分力量。 牟足了劲劈下天雷,它想让这个人族死在飞升雷劫之下,没想到反而助力了她挥剑断灵脉。 天道更生气了,它一定要杀了她才行! …… 沐缘将妙果的灵魂捞走,母神也从睡梦中醒来,它瑟缩着躲在床底下,不敢面对母神。 “好吧,我早知道如此。”祂对着乱七八糟的天界叹气。 有窥命镜湖在,有什么能瞒得住祂? 这个世界终究还是要重归平凡,祂带着淡淡的遗憾消失了,再也寻不到踪影。 沐缘留在窥命镜湖,因为母神消失,镜湖预知未来的能力也就没有了,成为她最后陨落的地方。 天道终究独自接管了世界,它的脾气被岁月磨平,不再开口,按部就班维持着此世大的秩序。 这一段过去,再也没人提起了。 第118章 番外4.冰雪山猫(if线) “我做了个梦。” 冰雪倚着窗户,神色有些疲惫,他的小山猫爬进怀中,贴心地揉他的额角。 不得章法,只有温度可圈可点。 他笑起来,把小山猫圈在怀里,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闭目嗅着熟悉的馨香。 懒洋洋的调子,但隐藏着后怕的情绪:“梦里我死了,却没有带走你,你吃了很多苦,一个人过了很多年,我们才再次遇见。” 小山猫动了动,在他脖子上亲一下,用妖语问:“为什么没有带走我?你走得太快了吗?” 他的“走”和她的“走”不是一个概念。 “嗯,是有点快。”他揉了揉她的后脖子。 没有与她展开讲,也不打算解释自己之前说要带着她一起死是认真的。 为什么梦里没有那样做呢,约莫还是舍不得。 “我们该回雾鸣谷了。” 许清瓷已经跟首领商量好了婚期,只是新娘子还懵懵懂懂,穿上嫁衣了还不知道自己是要做什么。 妖族没有婚服的说法,是许清瓷要张罗的,她的夫君闭关,女方的亲友只有母亲。 但这并不影响这场婚事办得热热闹闹。 青鸟衔来花环圈在小山猫的头上,身后各种各样的鸟雀叽叽喳喳,从天上洒下五彩的花瓣雨。 “好吧,还真是惊悚,这跟漫天掉同族残肢差不多。”首领这样开玩笑。 妖修们分成两部分,首领带着的那群和许清瓷站在一起,她们聚在一起为小山猫打扮,教她怎么说结亲仪式的誓言。 挤挤挨挨,亲亲热热。 师兄他有夫君人设 第113节 冰雪那边没这样拥挤,他换好红衣,调整自己的腰带,将绸缎一样的银白色长发披在身后,另一群妖修守在他房间外,坐在房顶上,或者躺在树枝上。 他们互相交流探讨,最后一起问已经整理仪容八百次的冰雪:“和伴侣心意相通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好吧,体谅这些单身汉们,可不是每一个神木族都能有自己的天定良缘。 “这可真难说,”冰雪趴在窗户上跟他们说话,双手交叠着用来垫下巴,阳光洒在他的发丝、长睫上,他真如同一捧冰雪在熠熠生辉,“心脏时刻泡在蜜里,一刻也不想同她分开。” “哈哈。” 已经找到另一半的妖修笑起来,齐声附和:“正是这样!我们可没夸大其词。” 引得众妖羡慕向往。 见到悄悄拿开羽扇看他的小山猫时,冰雪还是被惊艳了许久。 这时候成亲不兴盖盖头,都行却扇礼,大大方方露出妆容,羽扇半遮更显端庄矜持。 描了眉,涂了唇,但小山猫的脸仍然稚气很浓,和梦里情绪多变的少女不一样,是一种没有经历过痛苦的单纯,是生来就被呵护着的。 他们在沐缘神女的神像之下起誓,从此结为伴侣,死生不相离。 喧闹远去,夜色即将来了。 他多点了几盏灯,喊净了手的小伴侣过来吃饭。 “好吃。”她啃着鸡腿,任由冰雪给自己挽起袖子。 冰雪收拾好她,撑着下巴,在灯下瞧她,很满足地弯起眼睛:“真好。” 真的顺顺利利和你在一起了。 没有让你自己被迫长大,没有让你自己体会这样那样的痛苦。 不像梦里……付出很多代价才得到原本就该得到的一切。 小山猫疑惑地在胳膊上蹭脸:“你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很高兴,”他伸手过去给她揩掉下巴上的油渍,闲话家常一样开口,“明天开始学习人族的语言文字吧,你还需要多认识些朋友。” 在世界上多一些留恋和牵挂,这样的话,即便梦境是真的,她也不用活得那样痛苦孤独了。 小山猫不爱学习,试图装傻逃避。 他圈住她认真道:“虽然我可以将自己会的人族语言传给你,但是你总要自己学着写字看书,不然被人叫做睁眼瞎可不好听。” 冰雪说的是真的,婚后对她不再看得很紧,完成学习任务就可以去跟巡逻的妖修玩儿,可以跟许清瓷和洛桪去人间逛街。 一开始很开心,玩累了回来砸在他身上睡觉,睡醒了又精力充沛地出去。 首领问他怎么突然这样大方,都不像妖族的性子了。 他边收拾小山猫乱丢的字帖边回答她:“我以前很自私,这样会害了她。” 无比真实的南柯一梦,却叫他留下很深的心理阴影,总想让小山猫强大强大再强大,成为最厉害的存在才好。 但快速成长的代价太大,一千年后的她果然是最强悍的存在了,却有了很多遗憾和难过。 他便只能慢慢地教,让她成长的同时去弥补那些遗憾。 “看来懂事了,长大了。”首领笑着感叹。 明白真心爱她不是折断翅膀,不是私心占有,而是要她开心,要她过得更好。 即便没有他了,她也能无忧无虑,这才是最接近爱的模样。 他没有否认。 后来冰雪接手了神木族,他和小山猫始终没有孩子,只有彼此间的热切爱恋年复一年。 是的,爱恋。 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小山猫枕着他的胸膛看闲书,感慨了一句。 “我真是幸运,能和最爱的你一辈子在一起。” 他顺着她的头发,问怎么老夫老妻了还说这样叫妖不好意思的话。 她翻个身骑到他腰身上去,抱着他的脖子,看穿一切地点点他口不对心的唇:“可别想骗我,我知道你爱我,恨不得我只黏着你。” 他讨好地蹭蹭她的鼻尖,声音低不可闻:“怎么办,被你知道了。” 还能怎么办,他心里的占有欲犹如被拔掉爪牙的猛兽,软趴趴的没有威胁。 这样反倒叫小山猫更加爱他。 “不怎么办,更爱你,只爱你。” 等到亲友都飞升失败仙逝后,熟悉的神木族妖修也相继离世,冰雪和小山猫离开雾鸣谷去游历山川河海,再也没有消息了。 但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一定迎来幸福的结局。 …… 以上都是假如没有贪婪的人性才会有的结局,以下回到正文后记。 自从妙果修为高过沈钰安,“师兄”这称呼是不肯再喊,动不动还要将他绑在身边“强迫”一番。 沈钰安有种甜蜜的苦恼。 只是与她的商议屡次被驳回,到最后已经能够十分安心地躺平。 再回到无双镇已经是二十年后,他们夫妻容貌未改,旁人却已经认不出了。 裴夫人已经病故,孟莺的傻气竟然好了,在书院教小孩子读书写字,做了个女先生。 “说来真是奇怪,”她还认得妙果,拉着妙果的手说话,“沈先生早年留了一位鬼书生在,他教我读书写字,我就慢慢能记住了。” 所以养母病故后,她干脆就在书院教书,也不张罗什么婚事,去年才送走了豁然开朗自行投胎去的鬼书生。 虽然世俗还是看不起女先生,但起码她开了个好头,束脩收的少,还是有人家愿意送孩子来读书。 和她一样,越来越多的女子在强大重压下撑起半边天,不再是附属品,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红毛狐狸对此感到满意:“这才对嘛,男男女女自己争什么,齐心协力才能将人族发扬光大啊。” 渡离拿着小鱼干喂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狐仙姐姐说的是。” 妙果对他的称呼很有些一言难尽,但看狐狸很受用,嘴角抽动片刻还是走了。 什么也不记得的洛桪师姐真的变了很多,一点也不像当年那个强大冷静性情温和的大师姐。 她也不知道渡离到底在等待什么,这样守上一万年,就算洛桪师姐真的想起来了,当年不喜欢,如今就会喜欢了吗? 渡离也不跟得到心爱之人的妙果掏心掏肺,事实上,没人知道他对洛桪的心思在什么时候生根发芽的。 谁也没说,谁也不能分享,那个寂静的雪夜。 被诬陷偷了菜谱的小学徒被痛打一顿丢出酒楼,天寒地冻,衣衫单薄的他马上就要死去。 一件暖和的狐裘落在他身上,青色的靴面干净,停在他身侧,女子的声音其实并不柔和,放在他额头上的手却很温暖。 “师尊,这里有个快冻死的孩子。” 渡离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看见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女,肩膀上蹲着一只舔爪子的狐狸,画面奇幻又和谐。 他们对上视线,少女眼底是对众生一视同仁的悲悯,他却深陷其中,再难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