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外(破镜重圆)》 “你好,周棠” 《里外》文/清尔柒七 周棠amp;靳谈 “荆棘覆满心脏,我拨开,走向她。” * 簌簌声。 一秒、两秒、三秒。 纽约街道,僻静角落的咖啡店门口,周棠撑着把秧色面的雨伞,任由檐边滴落的水珠在上头砸出响动,复从另一侧伞骨端飞速地滚进尘土。 水流继而蜿蜒,伞底那双轻盈的眼下变得潮湿又朦胧。 时间抵达第三下末尾,终于…… 周棠仰起头看伞下里衬的浅绿色复古花纹,意境美极,可她已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欣赏,只是在发梢被风吹乱的同时深呼吸着转身,掌心与玻璃贴合,又重新推开那扇门。 伞规规矩矩地收好置于收纳筐中,周棠径直走到一张桌前站定,眼眸微敛,斟酌着字句,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有力,“这次回国出差的最佳人选,是我?” 隔着张古铜色的矮木桌,对面坐着的男人抿起唇角,手掌心向上于膝盖处缓缓摊开,模样十分松弛,仿佛心中早已料定了她的去而复返。 他斜着眸,镇定自若地询问:“你已经决定好了吗?” 周棠笑了下,不偏不倚地对上男人藏满锐利的眼睛,“申总,您倒是不用和我打哑谜。” “国内分公司呢我当然可以去,但您最起码给我一个期限吧,不至于让我一直留在那儿。” 闻言,申易承动身理了理衬衫袖口,再到衣摆,状似后知后觉地开怀笑道:“对,你去分公司直接到设计A组报道,那边的正式任命邮件也会在你落地前发送给管理层,你的职位是小组组长,其余组员由你全权负责,具体的事项到时候你自然会了解。” 说完,申易承顿了顿,拇指和食指捏上咖啡杯壁的金属勺柄,有节奏地沿着杯口转圈。 “期限嘛,当然是看你的情况来,你说可以,那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纽约LINONE总部肯定是会留着你的位置的,在这点上,我觉得你没必要过多担心。” 打太极似的,阴阳交汇轮转,不管话头将要说到什么份儿上,他都能够给你圆回来。 一个再典型不过的商人。 唯利是图,阴险狡诈在他那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棠想想就知道这是明升暗降的常规操作,但她几乎没得选,如果执意要待在总部,就算她可以靠着强大的心脏扛住直属上级施加的压力,也恐怕再无心做好设计稿。 而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在除设计本身以外的事情上过多浪费时间的人。 对别人来说无非是一种职业取舍,可对她来说,是一年又一年艰难踏过的脚步,也是她这么久以来的热爱与坚持。 这是底线,不容动摇,所以她其实没有拒绝的权利。 去分公司,大概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 选择……必然有失有得。 周棠浅浅呼吸着,算是默认了申易承的安排,扭头对着店内的服务员扬起笑脸,莹润饱满的唇瓣开合:“你好,要一杯冰拿铁,由这位先生买单。谢谢。” 标准的美式口语。 直到握着咖啡杯走出门,周棠也没有再去看申易承的反应,所以自然就没注意到在她身后,男人于角落里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晦暗不明。 女人。 还是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 周棠这样的性格,最诱惑,当然也最危险。 她风格独特,对有关设计的领域涉猎够广,种种与旁人比较下凸显的优点,他可以罗列不少。并且她自入行以来,就凭借一身本领在短时间内受到多方好评,杂志邀约,私人定制甚至是由她开创的总公司旗下系列品牌。 诸如此类,盈利甚多。 作为总部设计组的领导,申易承有多么欣赏她的设计之才,同时,他就有多么讨厌她的一意孤行。 她实在是太倔了,这样的人在设计行业内认真厮杀个几年往往会拥有一席难以撼动的地位,但申易承作为上司,也作为男人,他很清楚,他还是更偏爱乖巧温顺的那类,好掌控也好拿捏,还能够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他恃强凌弱的鬼心思。 最近刚到他组内做事的那位新人就非常不错。 他手里能给出去的机会毕竟是有限的,当然谁最听话懂事,就该归谁。 申易承想到此处心里怒气如烈焰燃烧,勺柄丢在桌面上磕出些不大不小的声响,缓慢眯起来的、狭窄的眼眶内蓄满恨恨敌意。 周棠这个女人真TM的是不识抬举。 选择和他作对的,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 完成相应的工作交接是在半个月后。 国内时间下午四点,周棠所乘坐的航班准时落地南港市国际机场,大厅内,她单手拎着不太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电脑包。 行李箱底下的小轱辘划过地面,带出点儿响音,周棠压在棕色墨镜下的眼眸依然清澈明亮。 长途飞行多多少少有点儿疲倦,一个小时前,周棠抽空上了层薄薄的粉底,对着黑屏的手机随意涂了个橘调的口红,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比刚才又嫩又艳几分。 南港市分公司派过来的车就停在路边等她,周棠拨下墨镜打了声招呼就坐了进去,倚向靠背,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着申易承在她登机前发送过来的文件。 是一个还未敲定的展览会合作项目,另外还加了句几乎算是威胁的话。 【这是你作为设计组组长的任职考核,毕竟是要管理组员嘛,能力过关,能够服众才是真的,总部很期待你在分公司的表现。】 周棠扫了眼,挑着眉尾在心里不以为意地轻哼一声。 放屁。 两周前的合作内容今天才有空发给她,他怎么不等晚上的交流会开始以后再让她视情况临场发挥啊。 别的部门该做的事情,他在这里玩起张冠李戴来。 周棠在心里喷完脏话,骂爽了,文件也快看完了,详细记住几个需要着重注意的事项就把手机熄屏且翻了个面揣进口袋。 绕过高速公路进入市区,车速缓慢下降,模糊的颜色愈发清晰起来。 玻璃窗外,南港市的街景画面融成一片片高饱和度的色彩在她眼前飞过,近处的绿树,远方的晚霞,不远不近的斑马线和路过的行人。 周棠的视线最终落在近处的某一个点上,她大概是想起了什么,还没等到完全放空,前座的男同事出声拉回她即将信马由缰的思绪。 “周组长,您也是南港人吗?” 周棠抬头,这回才从镜子里看清楚男生的脸,头发微分,泛着青涩少年气,很瘦,皮肤挺白皙,耳朵根儿有透过光染成的红晕。 她好像猜到了点儿东西,没答并反问他:“你是刚毕业,还在公司当实习生呢?” 男生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眼睛里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仰慕与钦佩,“周组长,您是怎么知道的?目前,是我实习的第三个月。” “你叫什么名字?” “纪江言。” 周棠往前倾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椅背,宽慰道:“你不用紧张,还有,不需要叫周组长,太正式,叫我周棠就好。” “那怎么能行?!”纪江言觉得不可思议,“公司里大家都以职位相称,何况您还是这么优秀的设计师,我……” “你怎么敢,是吧?”周棠顺着他的话往下补充,又看他紧张慌乱的样子不由得发笑,这实习生还蛮有意思的,直言:“纽约总部空降而来的组长,应该不是什么受待见的职位吧,让你来接我,是有人故意为难你,对吗?” 纪江言没说话,也可能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说的完全正确。 又过了十几分钟,车子由宽敞大道驶入右侧辅路,最终停在了酒店门前的主干道上。 纪江言打开后备箱帮忙拎着行李,周棠接过往前走,看他就这么跟在身后,又停顿回想着,“纪…纪……” “纪江言。”他提醒道。 “嗯对,纪江言,你不需要再跟着我了,我晚上还有工作,你的接机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先回去。”周棠说完抬脚就走,到前台办理入住时又再一次转过身确认。 厅内没看见纪江言的身影,周棠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实习生足够听话,此时应该已经在回公司汇报的路上了。 酒店是申易承那边事先替她预定好的,位置距离宴会举办地不太远,周棠算着时间,还够她泡完澡再睡上两个小时的,尽管压根来不及倒时差但也只能先将就了。 从浴室换好睡裙出来,周棠径直躺进床榻,纯白色被褥上面薄薄的凸起一小层轮廓,几分钟不到,有平缓的呼吸声从里面传出来。 …… 闹钟提示音“嗡嗡嗡”作响,指针到达晚上七点整,周棠习惯性地掀开被子来保持清醒,下一秒又闭上眼再睁开,周围的环境实在是陌生,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国了。 她翻了个身挪动到床沿边,就这么头朝下趴着,黑发柔顺地垂落,伸长的双腿露在薄被外,肌肉线条紧致流畅,很容易看出来是常年有健身习惯的曲线。 休息几分钟后她起身揉乱头发,就这样顶着鸡窝状的一团乱糟糟走到洗漱台前,直接按着水龙头切换到凉水那侧,掬起一大捧糊到脸上,很凉,冰得她一激灵。 周棠站在镜子前观察着,未施粉黛的脸照样有精神头儿,做完几组减压深呼吸后感叹道:还行,除了刚回国的那么一丁点的心理不适应,状态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糟糕。 周棠化好妆,涂完车厘子红的指甲油,拎着电脑包下楼,电梯停在地面时她还在低头琢磨手机,刚准备打车就迎面碰上站在电梯口的纪江言。 她被吓到往后撤了几步,刚睡醒嗓音显得有些哑,“你怎么还没走?” 纪江言摇摇头,闷声闷气的,“周棠姐,我暂时还不能回去,付总监说你现在刚回国,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也许会有一些工作上的不方便,所以目前就让我先当你的实习助理。” “起监视作用?”周棠皱眉,她很不喜欢。 纪江言听到这话显然慌了,忙疯狂眨着眼睛解释道:“不,不是的。” 周棠侧过去看了眼他身后大厅内的沙发,又感觉到他整个人散发出的小心翼翼和局促,最终决定对这位实习生同学不那么苛刻,“算了,走吧,你先送我过去。”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可以记一下,以后再出现类似的问题,你不用像今天这样在沙发上愣坐两个小时。” “好的,周棠姐。”驾驶座前,纪江言一字一句听完,脊背僵得发麻,原来她又看出来了。 * 周棠在门口出示完邀请函,但此次交流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禁止未出现在登记表的人员入内,纪江言只得留在门外形单影只。 从玻璃旋转门走进去,再乘坐客梯上到第五层。 过道尽头,会场的两扇厚重的门敞开着,里侧右手边的餐厅内缓缓流淌出古典乐曲,音调婉转悠扬,衬得水墨画般的餐桌布置格外雅致。 周棠轻捏着手包,很快进入职业状态,绕着桌椅大范围地扫视一圈,轻而易举地看出下面做事的人似乎是为了符合上头人的审美观念,有些地方设计的非常细节。 比如,介绍餐品的菜单是清雅风卷轴,而为了搭配这种柔和气息,桌面摆设果断放弃各种冗杂的花艺,最终选择的是绿色鲜切竹与松木。 尽管简约,但配色不失沉稳,也不会显得突兀,反而蕴含着丰富的意趣。 周棠负责谈拢的合作对象,名为赵庭越,资料上说他是一位靠着制造业发家并且喜欢中式设计的老总。 而这次的交流会,就是由他和另外几位圈内大佬牵线促成举办的,既然是核心人物,往往是要在宴会开始前的几分钟里才姗姗来迟的。 目标人物暂时还没出现,周棠便得了喘息的空闲。 再往里走,她来到宴会特调吧台要了杯鸡尾酒,伏特加与龙舌兰为主基调,佐以玫瑰花露和柠檬,冰块摇晃,气泡水沫咕嘟着消散上升,杯中液体终呈现出淡粉色。 会场由前厅和后厅组成,休息区和餐厅被帷幕分隔开,里面的装修风格偏巴洛克时期,圆拱形巨幅落地窗尽显华丽尊贵。 视觉冲击下,极繁与极简的碰撞,中式和西式的完美结合,有着出乎意料的奇妙穿越感。 玻璃连廊往外是占地面积较大、具有私密性的花园。 周棠端着酒杯,俯身看窗外郁郁葱葱的绿植,夜色初降,藏在矮丛里的暖黄灯悄然亮起,蔓延的枝桠在鹅卵石搭建的小径上光影绰绰。 红唇轻而缓地碰到杯沿,她抿了一小口酒,辛辣的气息顿时萦绕在鼻尖。 酸涩,微苦,几秒后再回甘,又带来几重丝丝缕缕的凉意。冰冷的烈酒使得周棠彻底平静下来,胸腔里的燥热所剩无几。 然而,哗啦一声,还没等她再喝第二口,玻璃杯直愣愣地跌入地面,酒液快速飞溅,瓷白的地板上淋出一小片脏污。 周棠的后背登时感受到推搡的阻力,有陌生人的胳膊恰巧撞击着她的腰,一瞬间的剧烈疼痛让她失去重心,不得不弯下身。 人群熙熙攘攘,脚步声越聚越多,大多数是从休息区那边忽然涌出来的。 再起身,周棠转过头回望,推她的那个人已经淹没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过道里,难看得清身影了。 呈环形簇拥着的内圈,各家媒体的问句一个接着一个的抛过来,摄像扛在手里的机器恨不得怼到脸上,黑衣保镖队见情势不妙,立刻紧密地焊成人墙。 即使这样,男人的鼓膜在喧嚣嘈杂声里还是难免被震得嗡鸣,他面沉如水,眉梢隐隐有些不耐。 须臾,吵闹声渐渐小下去,工作人员火速处理完记者偷偷潜入跟随的情况,休息区重归于宁静,但更多的是压抑和没有爆发出来的寒意。 “你做的好事?”深色皮革沙发的一端,男人语气不善,长腿一抬拦住想要坐过去的人。 “什么?”梁敬免刚到,压根没理解他这是闹哪出,遂往他身后瞟了一眼挺拔而立的助理,似乎在问:“陈韫,怎么了?什么情况?我冤枉啊我才来。” 陈韫心领神会,微微躬身叙述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梁敬免还没听全,已放弃要坐他隔壁的想法,单侧沙发上他无奈地耸耸肩,又怕他不相信当即举着手要发誓以验明正身。 “真不是我,哪个孙子干的破事儿坑我头上。” 说完,场面寂然无声,对坐的男人轻抬眼,眉头微拧,一双墨样的眸子深邃如星河,掌骨遮在威士忌杯口贴着桌面划出刺耳的摩擦音。 虽脸冷声冷,可男人那模样长得实在是太好,也难怪记者们嗅到点儿风吹草动就蜂拥而至,谁不想率先拿到第一手资料好回社里交差,万一运气好又上了头条,加薪当然不在话下。 而另一边,周棠眼力甚佳,仅凭厅内显示大屏调试时闪过的几个片段,就能够确定赵庭越已经到场。 周棠踩着双细高跟,步子迈得很急,没空再去管究竟是谁撞了她,隔着人海直直地盯紧赵庭越那方的动向。 “赵总来了。” “赵庭越到场了。”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飘进周棠耳朵里,三四米距离开外,赵庭越一身深蓝色西装入场,时不时转头与身边的人低语。 想要与这类常年站在塔尖的人物扯上关系的不算少数,周棠把侧颊垂落的乌黑发丝挽到耳后,走过去迎面冲赵庭越微笑,然后直奔主题。 里间休息区的帷幕半遮挡住这个方位,男人修长的手指却倏地捏紧杯壁,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他眉尾低垂着,眼神像一只蛰伏已久的兽蓦然清醒,追随着刚从不远距离走过去的背影,那个女人让他产生一种很奇妙的熟络感。 等脚步声渐渐消失,靳谈才敛眸看桌上玻璃杯里被冰块分隔开的琥珀色渐变液体,端起,杯壁在顶灯下折射出流光溢彩的浮华。 他缓着劲放松,握在手心晃了晃,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又重新握紧,切实感受着复古浮雕的纹路狠狠扎进指腹。 有些细细密密的疼,戳得他心尖逐渐发胀滚烫。 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胸腔里汹涌震颤,堵在嗓子眼儿的苦涩忽上忽下,向来能够冷静自持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地靠着软垫握紧拳头,袖口露出的净白手腕,上面淡青色筋脉崩成欲裂开的迹象。 即将破碎的下一秒,一道清甜又透亮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领域—— “赵先生,你好,我是周棠。” 她回来了。 宴会厅的璀璨华光照应着南港市黑沉沉的夜,周棠缓步踏出门,皎洁月光携着咸凉海风柔柔地落到她脸侧,湿漉漉的气息莫名让她一怔。 纪江言站在不远处,等她走近,他转身拉开副驾车门。 或许是因为刚才愣神了片刻,周棠走到跟前时只感觉腿突然发软,鞋跟一滑,整个人迅速向不可控制的方向前行,正当她下意识闭眼准备迎接今晚的双重打击,从天而降的力道猛地拉住她下坠的身体。 “周棠姐,你还好吗?”纪江言问出这话时手腕还搭在周棠的胳膊肘上,顿觉不妥又拿开。 “没事,谢谢你。” 已经过了下班晚高峰,车子很快驶入主路,再回到酒店门口时,纪江言从后视镜里看到周棠没有要下车的动作,他也不着急,拉完手刹就开始用软件记录工作日常。 “纪江言,你认识赵庭越吗?”周棠抬头,极为突兀的一句话,想想意思不对又解释,“啊,换句话说,就是你对赵庭越这个人了解多少?” 纪江言不知道她究竟准备做什么,但还是想了想如实回答,“赵庭越,南港本地企业新越集团赵总,公司主要负责建筑材料的制造与运输,旗下有自己的物流和仓储,也是市领导重点观察的企业之一。” “还有别的吗?这些太官方。”周棠听到最后,还是觉得其中少了些重要的。 纪江言开了车内灯,转身换个姿势问:“周棠姐,具体是想了解哪一方面,合作遇到问题了吗?” 问题…… 周棠低头复盘着电脑里的PPT,回他,“他们公司准备开发一个新版块,有关南港市建筑材料未来发展趋势,LINONE主要负责协助设计商务伴手礼,其中与会人员来自不同的国家。” “起初他看起来很满意我的设计草案,但等我大致介绍完,他就犹豫了,问我是不是在国外读的书。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还是阐述的时候就已经出问题了?” 本来纪江言还被问得一头雾水找不到头绪,听这话忽然就明白。 “周棠姐,据我所知,赵庭越的儿子曾去国外读商科,但后来并未回国帮他打理公司事宜,我想应该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对这种事情抱有偏见。” 周棠询问得仔细,末了她豁然开朗,眉眼带笑说道:“原来是这样,纪助理,看来你的功课没少做啊。” 纪江言不善于隐瞒,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周棠姐,其实是我之前有过一份新闻助理的工作,撰写采访稿的时候留意过。不过我还有个问题不是很清楚,LINONE为什么要参与此次伴手礼设计?” “因为你们付总监想借展会噱头进一步打开国内市场,让LINONE不止立足时尚界,还能在文旅方面分得一杯羹。”周棠修改好方案后抬起头,三两句话令纪江言变成哑巴。 “你住哪儿?”她的话题跳跃度跨得他差点跟不上,“现在是下班时间,最近一周我都没时间去公司报道,你和付总监打声招呼,这一周你也不需要再去公司打卡,要是问起原因,你找个由头回答就行。” 纪江言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认可了,因为刚刚周棠还喊了他一声纪助理。 * 东玺湾。 南港市靠东边海域的楼盘,因它位置实在得天独厚,近几年来它的房价也是只增不减,再加上周围的国际教育设施完善,这地儿一度被推上南港市宜居楼盘热度顶峰。 卧室的墙面上是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光,隐隐约约的亮中,男人伸手摸到床头柜边早已凉掉的开水。 他坐起来,脊背骨骼有些凸出,额角在暗影里更显锋利,半截嶙峋锁骨滑进黑色衬衫的领口,要是仔细看的话,能清楚地见到那儿出了层薄薄的汗。 他头发微乱,侧脸冷硬分明,脱下西装后只剩一身疏离淡漠的少年气,但他单手撑在膝盖上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情绪。 这么多年没见到也无事发生,一见到,他整颗心脏就又像是在冰天雪地里灌着风的窗子,被吹得丝丝发疼。 而埋藏在黑暗里,痛苦的感觉被无限度地拉长,又放大。 腿旁抽屉里的白色药片倒进掌心,就着一口冰肺的凉水仰头囫囵咽下去,然后起身走进浴室,再出来时,男人腰间裹着条浴袍,手里攥着毛巾正擦拭着发梢上的水珠。 电话是在这个时候打进来的,凌晨三点,屏幕上闪烁着“梁敬免”的名字,划过去接起,紧跟着的就是一声大喊大叫:“你又上头条了,记者这次拍到了你的照片。” 靳谈没什么多余的态度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抬手轻捏了下眉心,“这用得着你特意来告诉我吗?这种事你处理起来不是非常得心应手?” 没等他准备挂断,梁敬免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这回不一样,是你和黎大小姐一起上的热搜,你自己看看吧,谣言都扩散的五花八门了。” 聊天对话框内,梁敬免发送完几张照片,又送佛送到西的附加了两条链接。 靳谈直接略过图片,点开下方链接跳转,醒目的词条映入眼帘。 #黎迩音靳谈同框 #黎氏集团好事将近 不用继续往下看,靳谈就已经猜到娱记们会用什么样夸张的渲染语句来描述这段无中生有的感情,几乎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语气果断且干脆。 “这么点事儿,还需要我教你?” 话说到一半,梁敬免就从听筒里咂摸出这人的不爽与厌烦,似乎还带些怒不可遏,以前出现这种擦着边而过的绯闻,也没见他有这回的大动干戈啊? 毕竟,网络时代谁都明白信息如过眼云烟般,是不需要过多在意的,因为很快就会有更加新鲜的事儿顶上这个位置。如此反复,层见迭出。 那么,看来他今晚是真的有些奇怪。 但梁敬免没时间思量其背后真实原因,本意是袖手旁观,看自家好兄弟的笑话来着,现在败兴而归就算了,还要连夜为他删除关于这段不实恋情的假报道。 “好的,靳大少爷。” 梁敬免答应下来,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房间内没开灯,靳谈站在刚才离开的位置,不远处浴室的光线悄悄从角落溜进来。 宽敞的床前,他未着寸缕的上半身还挂着几处没擦干的水珠,从臂膀延伸到腰腹。 光明与暗影交际,肩胛骨至左侧胸的那道疤痕愈加深刻清晰起来,缝合后的颜色和周围皮肤并无二致,看上去应该是陈年旧伤。 靳谈摸到桌上的那盒烟,随意抽出一根衔在手中,金属打火机的开盖回音响过,热烫的光照得他眉目凛冽,滤嘴从修长指尖凑到下颌,太阳穴旁逐渐绷得发紧,颈间喉结开始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很长一段时间对尼古丁的气味没那么敏感的人,此刻瘾上来有点难耐。 他蹙眉烦燥地闭了闭眼,想把这种被驱使而自己无法克制的失控感压下去,但眼前画面始终停留在今晚的宴会厅停车场门口。 她穿着一条纯黑色的吊带连衣裙,收腰褶皱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形,丝绸质地的西装外套在磕碰中滑落到肩头,精致的卷发自脊梁上方蝴蝶骨处慵懒地铺散开,细腻瓷白的肌肤隐没在其中。 比起几年前清冷昳丽的少女,现在的她更添几分妩媚柔情,就像是这暗夜里翩跹起舞的黑玫瑰。 她似乎和旁边的男生举止亲昵,不过距离太远,他没听清楚最后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少顷,再睁开眼,靳谈直接掀开薄被,长腿自然交迭,窄腰倚靠在堆起来的两个枕头上,垂着双暗色的眸子盯着手中正在把玩的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冷不丁地舔舐上指尖。 嘶—— 回忆戛然而止,思绪重新归笼,靳谈突然有些自嘲地笑出声,他尾音略有些磁沉,沙哑喃喃道:“呵,真是没救了……” 五分钟后,沿着抛物线轨迹,半米远的垃圾桶里安静地躺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 * 手机屏幕弹出纪江言的消息时,周棠坐在楼下自助餐厅靠窗边的位置,手里捏了把木头柄的黄油刀,正在一步步地往盘子里的贝果上抹奶酪和蓝莓。 提示音响起,她扭头看了眼。 【早上好,周棠姐。】 【今天的工作内容有什么安排吗?】 周棠咬了口切成片的香蕉,嚼完以后点进去回他:“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等,赵庭越那边暂时应该没有更好的选择,何况他也背调过LINONE在业界的知名度,按照商人们的一贯调性,他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和即将到手的利益过不去。” 看到语音信息发送成功的通知,周棠刚准备退出来,然而屏幕上没呈现出预想中的结果,也不清楚是手指慌忙之间滑到了哪儿,页面上的进度条更新转换,很快到达某个浏览器的娱乐版块。 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没那么模糊但角度刁钻,轻易能断定出是偷拍的照片。 斜对角前后的构图,看得清男人瘦削的下颌线条,唇角勾了抹笑意,再往上,他的睫毛长而卷翘,神情说不出是好还是不好,正敛眸望向对面坐着的人—— 那是一位鹅蛋脸,长相十分明媚的女生。 周棠心头鼓噪,血液在那一瞬间有了逆流的冲动,握着叉子柄的指尖迅速无知觉地发凉,她见过这样的场景,也见过这样的笑。 更准确地来说,是她,曾经见过。 高二那年,在“听晚”酒吧,他发消息让她过去找他,她到的时候,他正孑然一身坐在局中,游刃有余地和朋友们翻牌玩游戏,无论抽烟喝酒他都太过张扬。 不同于如今照片里男人的闲散沉稳,那时他周身全浸在烟熏火燎里,很野,比现在放荡多了。 叮咚—— 纪江言的消息又发过来,周棠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攥着叉子柄的手紧紧纠缠在一起,手心已经被按得留下几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图片下方还有一段介绍两人如何风花雪月的文字,她没有细看,更没再点开新闻稿里的其他图片。 不过,周棠还是在仓促间移开眼时不经意地瞥见那几张单人照片的背景图,是昨晚赵庭越到场的宴会厅,这点她不会记错,因为她仔细分析过那些布置的设计巧思。 周棠哑然失笑,感慨着有时候人生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巧合,对吧? 例如,不用把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再次毫无防备地,堪称突兀地放到她面前,又或者,不用再次提醒她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尴尬错误的过去,其实像那样恬静大方的女生才是他从始至终的择偶标准。 而上天仿佛偏偏钟爱和人们开玩笑,就像是为了应验墨菲定律的偶然必然趋势,他不仅出现在南港市,同样,他还出席了昨天的晚会。 周棠心念一动,想起昨晚场馆内那十几分钟莫名的喧嚣,才后知后觉那些记者追随着要采访的人,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啊。是靳谈。 没错。 好友爆料:还在追求中 周棠吃完早餐后径直按了下行的电梯,出门信号满格才给纪江言回了条消息,告知他工作内容另外再加一条,那就是: 一切听她指挥,保证随叫随到。 酒店大厅往外走,后面小洋房旁边的公共区域里有几排供客人休息的长椅。 远处草坪上有工人正推着收割机器在修剪杂乱无章的地面,刀片转动的轰鸣响声中,青草香气变成一个个绿色的小分子在阳光下怡然自得地跳动。 周棠坐在椅子上眺望,鼻尖好似能嗅到那样生涩的大自然气息,恍惚间总有些不真实感。 是不真实,因为她压根就没想过会那么早与过往的人产生交集,尽管现在还算不上交集,但单论他人在南港市这一点就足够她的心乱上一阵的了。 手里握着的咖啡杯慢慢变凉,电话铃声再次打断她,是迟芋漂洋过海打过来的视频通话。 迟芋 ——是她高中时代最要好的朋友。 “哟,妞啊,你怎么舍得回国啦?” 迟芋一整张脸完全怼到屏幕上,圆眼睛不眨一下,八卦之魂燃烧,盯着周棠的脸想探究出什么重要情报,生怕一不小心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周棠抿唇笑了下,随即坦然面对,看见视频里迟芋头顶戴着宽檐遮阳帽,身上穿着浅粉色印花泳衣,应该是在海边度假,她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岔。 “赚钱而已,我没那么多潜台词。谁告诉你我回国了?” “还能是谁啊!”迟芋不假思索地回答。 周棠举着手机停顿了一小会儿,她或许能猜测到是谁,既清楚她在纽约动向的朋友,又能够转头立刻通知迟芋的,大概率只能是那个人了。 迟芋对男女感情这种事向来有一种得过且过的好心态,见周棠迟疑,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小棠棠,要不然,您啊就从了他吧,我算算……有快六年了吧,你们俩赶紧趁还年轻反其道而行整一个什么七年之乐,让我也高兴高兴。” 听到这话,周棠把刚才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抛向脑后,这么多年过去,迟芋哄人的本领依旧在线,但周棠没准备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反倒是揶揄她。 “穿这么辣,你一个人去度假,蒋淮则他就没有点担心什么的?” 周棠说的是事实,迟芋这女人长了张很欲的脸,不仅纯还很性感,天生就招人喜欢的美人。 她之所以会和迟芋从朋友到好朋友,无非是她很爱迟芋身上的那股劲儿,充满生命力,无时无刻不是朝气蓬勃的模样,以至于身边认识她的总会受到她的感染。 “他工作要紧,过两天有空会快马加鞭地飞过来和我短暂相聚一下。”提起蒋淮则,迟芋脸上洋溢出来的笑容很甜,恋爱后她简直是泡在蜜罐罐里。 好久没见面,又得知周棠回国,迟芋滔滔不绝了一个小时,说到最后,“等我尽情享受完Fethiye的日光浴,我就回国找你玩,到时候你就请我吃一顿……” 周棠以为她会说的是,那种高档餐厅里起码提前半个月排队预约的昂贵料理,没想到她近几年越来越朴实无华。 “吃一碗葱油拌面吧,听说南港本地有一家面馆游客络绎不绝,节假日纷纷慕名而来呢。” “好,那等你回国再见。”周棠挥手和她道别。 屏幕熄灭后她心情也舒畅多了,缓缓吐出胸腔中那口浊气时,她免不了想起迟芋问她的那句话:怎么舍得回国啦? 她没隐瞒,她真的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 V.a.l首席助理办公室。 陈韫拿着一沓文件推开门,从走进来到电脑开机,再到把室内温度调整成最舒适的状态,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起来行云流水,总共用时不到三分钟。 标准的黑色正装,同色领带搭白衬衫另加上非常简约的腕表,全身上下无不透露出精英人士的一丝不苟和沉稳干练。 他坐在办公椅上,腰背自然而然地挺立,面前文件翻看到第五页时,左手边平行于桌面摆放的工作电话响起,在他清完嗓的后一秒按下接听键。 “靳夫人,您好,我是陈韫,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听筒对面的人是靳谈母亲师聆,她说话的声音端庄又从容,柔和的语调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小陈助理,我给靳谈打电话他没接,等他忙完以后请你帮我转达一下,就说这周末让他回家吃个晚饭,到时候我和他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量。” 陈韫不慌不忙,解释得简洁明了,“靳夫人,先生他正在楼上开管理层会议,稍后会议结束我会告知他。” “好,谢谢你啊,小陈助理。” “靳夫人,不客气。” 半小时后高层会议结束,陈韫把整理好需要最后签字确认的文件带上楼。 总裁办公室的门敞着,偌大的空间里先入眼的是开放式会客厅,后面是酒柜,再绕过旁边几米远的茶室,光线最充足的地方摆放了一张设计感很强的办公桌。 典型的现代风格,美与实用性兼具。 靳谈刚从会议室出来没多久,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领带,见陈韫敲门进来,等一一摆好文件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才从喉间凉薄地吐出几个字:“什么事?说。” 陈韫是公司起步伊始就入职的,他知道靳谈的脾气,换而言之,他有时候比靳谈自己更了解他的习惯,但靳夫人交代的事情他也会尽职尽责完成。 “夫人说,希望这个周末你可以回家吃饭,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商量。” 靳谈稍微思考了下,弯起来反扣在桌面上的指骨有规律地敲击着,抬头问他:“只叫了我回去?” 陈韫默然,几秒后颔首摇摇头,“这个,夫人没说。” “行,那我知道了。” 两个小时后,马上临近下班时间,靳谈看完最后一个文件,刚坐到沙发上准备揉揉眉心放松,梁敬免就从过道里风风火火地冲进办公室。 靳谈瞥见一角,没来得及散开的眉头逐渐拧得更紧。 对面男人的那身绿西装刺得他眼睛都发疼,还有喷了发胶定型的银粉挑染大背头。 桀骜不驯,痞里痞气,挺疯狂的。 他近几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总喜欢不分场合散发出“骚得没边儿”的气质。 “要是无关痛痒的小事,那么你可以滚出去了,现在。” 刚开完一场会,靳谈实在没心情看他穿的像花孔雀一样在办公室里表演,语气比之前冷上几分,瞳孔里凝着危险慑人的寒光。 梁敬免知道他这样子是要动怒的前兆,好不容易聪明一回,率先把自己从接下来要说的事实中摘出来,“这个事还挺大的,我半夜派人连轴转也没删干净,闹剧愈演愈烈了。” 说着,他拿出手机,滑动屏幕一字一句地念给靳谈听:“自称靳谈好友向多方媒体爆料,他和黎小姐目前的感情状况不方便具体透露,应该还在追求中。” 梁敬免读完反观靳谈脸色,暗得不像话。 须臾,靳谈似乎意识到什么轻哼出声:“我说我妈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让我回家吃饭,风吹草动原来在这里。” “黎迩音那边推波助澜的?”梁敬免不明就里,按着沙发靠背轻巧一跃,长腿迈进来顺势躺下,小臂枕在后脑勺处。 忙了一夜,没睡几个小时,他是真的困。 靳谈眼尾斜睨着展柜上的陶瓷装饰品,多年来的沉淀隐忍,让他此刻有种不露锋芒的压迫感。 “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我不关心,目的无非是为了坐实我和黎氏之间的关系,至于我和黎迩音暧昧与否根本不重要,他们只要结果。” 听这话的意思,梁敬免又倏地坐起身来,一改散漫神态,多了点严肃正经,语气讶异地说:“难道黎家看上的是整个V.a.l,黎沛山野心这么大,他一口气吞得下吗?” 靳谈翘起腿,微微扯着唇角嗤了声,“恐怕不止一个V.a.l那么简单。” “你是说,他盯上的是靳氏集团?但你早就出来单打独斗,靳家如何与你没什么相关……吧。” 梁敬免又瘫回去,挑眉换了张玩世不恭的脸。 “哎呀早说嘛,那我也不用去公司熬到天快亮帮你删帖,靳哥,蔚川娱乐的营销号也是要吃饭的,那里面可也有你投资的钱,加班费你出。” V.a.l是在投资行业内初初崭露头角的公司,为首的年轻人如今还不满26岁,就能凭借自身的高瞻远瞩带领团队成员在上升阶段势如破竹,目前市估值已经翻了好几倍。 这样不俗的成绩,业内“老油条们”有目共睹。 与其说黎沛山是给黎迩音物色了一个优秀的结婚对象,不如说他的眼光实在是高,给黎氏集团的未来找到了一位雷厉风行的商业伙伴。 可惜,合作伙伴本人似乎并不是很乐意。 而且碰瓷的方式他厌恶至极。 * 一觉倒头睡到下午两点,周棠晕头转向的时差才勉强回归正常,她终于清醒地想起了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 申易承订的这家酒店到期时间是这周末。 五天,今天这是第二天。 也就是说,她得在剩下的三天时间结束之前拿到赵庭越那边的项目合同,并且要尽快找到住的地方,然后收拾收拾去公司报道。 周棠对南港市的熟悉程度比不上来这里的任何一位普通游客,眼下能找到的解决办法是询问纪江言,可以让他帮忙联系租房中介。 脚上趿拉着拖鞋,周棠从床尾拿上衣服穿好,又蹲在乱成堆的行李箱前,扒拉找着昨晚洗漱后随手乱扔的发箍,是个毛绒的绿色青蛙眼。 找到,戴好,再挤洗面奶,一气呵成。 等腮帮里的最后一口水吐到池中,纪江言动作很迅速地发来了几个正在出租的房屋信息,语音告诉她:“周棠姐,我刚刚忘记问你了,你对房子有什么基础的要求吗?” “通勤时间半小时内,民用水电,独立卫浴,洗衣机、冰箱、热水器,楼下要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最好……租金别太贵,性价比要高。” 周棠妙语连珠,一口气儿念下来都不带喘的。 纪江言认真记着,然后试探性地问了句:“周棠姐,那个,你的具体预算是多少?” “两千。” 周棠细细计算过,两千到两千五,这个数字区间是她能接受的合理范围。 ??? 纪江言预判失误。 语音刚听完,他的手指就在屏幕上一顿狂点,着急忙慌地把之前的几个房屋租赁信息撤回,那些都是三室两厅一卫整套出租。 高出周棠姐预算的。 咳…咳…… 两倍不止。 他的出现 翌日,微凉晨曦透过酒店的薄纱窗帘照进卧室,南港市以这一缕曙光开启了崭新的一天。 周棠又起了个大早,昨晚纪江言帮她筛选出几家符合条件的房东,她仔细对比过后认可了其中一个房子,中介说今天上午就可以先过去看房。 纪江言开着公司的车提前十分钟等在楼下,周棠刚上车,他扭头把手中拎着的某家咖啡纸袋递过去,然后说道:“冰拿铁,不加糖。” 周棠睁了下眼睛,心想说他怎么会知道? 就听到纪江言在前座边启动车子边解释:“噢,我最近恶补了一下周棠姐你之前在国外的媒体采访,刚好昨晚看到有记者问你爱喝什么,你当时回答的是不另外加糖的冰拿铁。” “好,那谢谢你。”周棠礼貌接过,她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反复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倾身往前靠近他,语调被她压得很低。 “纪江言同学,你其实并不需要观看任何有关于我的采访视频,毕竟那是以前,对我们现在即将要开展的工作影响不大。” 正好遇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纪江言一脸无辜地回头望,好似没理解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周棠看着这般懵懂的少年,顿觉是自己太苛刻,抿了口咖啡,嘴角上扬,露出公式化微笑对他妥协,“好吧,你可以看,但下回别再让我知道了,真的非常非常令人感到羞涩。” 话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是被吞没在齿间。 好在纪江言听明白了,但他没掩饰住自耳后慢慢涨红的脸,点头乖巧地答应着:“好的,周棠姐,我会偷偷看,下次不会告诉你……” “……” 周棠忽然发现他在听指挥这方面又呆又傻。 算了,她自我调节能力还是挺强的。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入市区,最终七拐八弯地停在住宅区前面的小巷旁。 中介服务人员站在门边等候多时,他是位戴眼镜的男性,身上穿着一件蓝色条纹衬衫,中规中矩的,见到来人迎面欠身,“是周女士和纪先生吧。” “你好。”“你好。” “你们好,可以叫我小王。” 短暂打完招呼,周棠跟在小王身后往里走,纪江言脚步稍缓落在最后面。 “周女士,这部分居民区是没等到拆迁的老房子,虽然外观上看着没那么漂亮,但是咱们这里五百米内就有个地铁口,2号线直达市中心广场。” “另外,出了门左拐就有一家连锁便利店,注意台阶,这边。”小王掏出钥匙开门,提醒身后的两位小心脚下。 这间房屋是带小院的,周棠回头环视一圈,“我在租赁信息上有看到这个院子,是单独的,还是会算在租金里?” 小王推门答道:“嗯,院子是这间房自带的,之前啊这里住着一位房东奶奶,但她前几个月已经和女儿到国外生活去了,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奶奶就到我们机构委托帮忙挂到网站上,说空着也就闲下来,不如租出去。” “房间内可住区域共计70平,热水器天然气都有,街道负责人也会定期检查,不存在安全隐患问题。不过……” 小王话锋一转,比较谨慎地继续说:“周女士,就是老人家嘛可能恋旧,一再嘱咐我们,住进这间房的租户必须要爱护她的家具,外面的大门是可以换密码锁的,就是屋里这些上了年纪的摆设,奶奶她心疼得紧。” 周棠一进来就注意到客厅墙边摆放着一个木头柜子,刷了浅蓝色的油漆,但时日久远,边边角角有脱落的斑驳痕迹。 卧室里,有一张新换的实木床,旁边是藤条编织的沙发,上面铺了层遮灰的米黄色亚麻布,质朴又复古。 “周女士,您觉得呢?”小王多多少少有些虚,这间房因为带小院也有不少人来看过,但很多都是情侣合租,对这样的要求置若罔闻。 所以,它才会挂在网站上好几个月迟迟没等到有意向的租户签订合同。 这位周女士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事先也说明是一个人住,小王这才鼓起勇气再来这边一次,这回要是还不能成交,恐怕下回又得再拖几个月了。 周棠许久没说话,小王心里直打鼓,然后慢慢地开始接受她不怎么满意的事实。 “周女士,其实我们这边还有别的房子,像精装修公寓以及……”小王觉得既然跑了这一趟,还是得为下个月业绩再努努力。 没想到,周棠转身截住他的话,“租房合同晚些时候可以发送到我的邮箱,两千三的价格我可以接受,押金也能先付,这间房我很喜欢。” “今天谢谢你啊,小王。” 一行人抬脚走出门。 周棠的处事风格麻利得让小王有些受宠若惊,心里高兴着,这单生意搞定,那么也就是说,下个月他的提成有救了!! 纪江言还是跟在最后面,垂首抿唇笑着,小王咋舌的一举一动他全都看在眼里,但他对周棠姐高效的行动力早已习惯了,他特敬佩这样的人。 回酒店的路上,周棠问起纪江言是住在哪里,他说:“我暂时和父母住在一块,还没搬出去。” “那你中午是要赶回去吃饭吗?” “不用,上班时间我都会在公司食堂打饭。” 周棠想到什么,感到抱歉,“啊?那你这几天没去公司,午饭都是自费的吗?不好意思,这点我没考虑到。” 纪江言双手握着方向盘,对上后视镜里那双眼睛,“周棠姐,我平常吃的也不贵,偶尔,很偶尔,会奖励自己吃一顿烤肉。” 周棠有被这句话宽慰到,拿出手机翻看附近好评稍多的餐厅,“那看在早上你请我喝了一杯咖啡的份上,今天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不然让你当司机还陪着看房,这些都不在你的工作范围里,我真的过意不去。” 还有半个小时到十一点,周棠没给纪江言拒绝的机会,直接在聊天框里发送位置让他导航到餐厅门口的停车场。 周棠选择的是一家中餐厅,环境宽敞明亮,坐下看完菜单后她转头对旁边的服务生说:“酸汤黄鱼,秘制烤牛肋条,西芹腰果虾仁,再要一份菌菇汤,汤要少油,谢谢。” 一式两份的菜单,纪江言默默低下头盯着菜品后面黑体加粗的价格,在周棠念出第三道菜时出声提醒道:“周棠姐,我们只有两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的,还是…以节约为主。” “对了,再给他来碗米饭。”周棠和服务生交代完笑着看向他,“纪同学,都说了这顿饭我请,你不要客气,你就当优待下属也算是笼络人心的一种方式,还在长身体的阶段,你负责好好吃饭。” 听这话,纪江言也只敢在心里小声反驳。 我都22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早就发育完全哪还用得着长身体。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好像摸到了一点儿周棠姐的工作习惯,但她貌似只把他当作刚踏入工作的大学生,可是实际上,他知道周棠姐的年龄只比他大了三岁。 菜品很快端上来,周棠盛了碗菌菇汤端起来,朝着在擦筷子的纪江言,耸着肩半开玩笑。 “以汤代酒,首先谢谢你那天能来接机,其次谢谢你帮忙找房子,不然酒店那边退房的话,我说不定要露宿街头。” 纪江言吓得咳嗽,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一时不知道是先拿碗,还是先盛汤。 “周棠姐,如果不是你出差到LINONE的南港分公司,我现在应该变成无业游民了。” “付总监她其实并不怎么看好我们这一批的实习生,和我同时面试进公司的已经有一部分离职了。是因为你的出现,我这份工作才能暂时保留下来。” “所以,你不用和我说谢谢,而且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开展工作,并没有觉得麻烦和不方便,也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周棠姐,这些小事你都放心交给我就好。” 周棠没什么不放心的,借着这顿饭她和纪江言很快拉近距离,相处的氛围也从一板一眼的上下级关系变成工作朋友。 饭吃到一半,周棠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先把单买了,拿出手机付款时才发现工作邮箱里多了两条未读信件,她大概扫了几眼,其中一条是小王发过来的租赁合同,另外一个是…… 她点开,看到了新越集团的logo,是赵庭越的助理发过来的,内容是约她今晚见面详谈合作事宜,结尾还附上了具体地址。 ——南港市望浔区青苑路8162号。 * 约好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周棠得知消息后就和纪江言规划好避开晚高峰堵车的路线,差不多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目的地。 下午,周棠一直坐在酒店大厅检查电脑里的文件是否缺失,重新备份到U盘后又看了几遍思维导图,确定描述时不会出现细微差错才停下来。 她关了电脑,合上时抬头看纪江言,灵光闪现,“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周棠姐,我对这个合作项目了解的不多,恐怕到时候帮不上你什么忙。”纪江言拇指和食指捏成“一点点”的姿势在面前比划。 “赵庭越肯定会带助理,我要是一个人进去,而他们有两个人,虽说这次是对方主动的,但气势上咱们就输了。”周棠决定忽悠到底。 纪江言显然耳根子软,他听进去了,“周棠姐,你放心,到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指针到四点,周棠拎着电脑包回房间。 再下来时她已经换上了米白色的挂脖短上衣,搭浅色微喇牛仔裤,还有一双比晚宴那天更细的黑色高跟鞋。 黑发红唇,性感有余。 待坐进车后座,周棠又揪过手腕上的皮筋随意挽了个低丸子头。 纪江言开车很稳,从高架穿行而过,等到了目的地周棠才看出来这是家法餐厅,门口有侍应生上前引着他们俩到二楼包厢。 推开门,赵庭越已经落座有一会儿了,在周棠走进去时他起身示意助理帮忙拉开餐椅,脸上漾开温润儒雅的笑,“周小姐,请坐。” 周棠莞尔,轻声道了谢。 就这么干坐着过了十分钟,她发现赵庭越没有要商量工作的意思,并且圆形桌面上只有摆放整齐的餐具,还没上菜。 周棠百无聊赖,不免思考起赵庭越这诡异的举动是不是要晾着他们俩,刚准备出声询问,就见他站起来走到门前,连带着一同过去的还有他那位拉椅子的助理。 还有谁要来? 赵庭越没有提前说啊。 正走神呢,门外脚步声突然愈来愈近,周棠心里的那根弦莫名绷得紧直,拉扯出慌乱紧张的情绪,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寒暄的声音响起,是赵庭越在说话。 紧接着,似乎是门外的人进来了,周棠神色微变,眼角余光瞥见男人从西装袖口伸出手,和赵庭越握了握又很快松开。 “路上有些堵车,让您久等了,赵总。” 磁沉嗓音仿佛穿透空气附着到周棠耳边,她清晰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了。 轰—— “没那么熟”“前女友” 他的西装外套敞开着,腿很长,且直。 脚上是一双哑光的黑皮鞋,剪裁得体的衣服在他身上没那么死板,浑身上下散发松弛休闲味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自那个方向似有若无地落在她头顶,直白得让她有些心颤,开始下意识地收拢指尖。 周棠第一时间只想躲。 她听出来了,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他。 但赵庭越忙前忙后地张罗介绍,喜笑颜开的,“靳总,这位就是LINONE主设计师,周棠。” “周小姐,这位是V.a.l的靳总,也是我们新越集团的投资方,他对这次伴手礼设计抱有很大的期望,今晚正好有空,我就邀他过来聊聊方案。” “哎,我差点忘记,前几天交流会上你们是不是已经打过照面了?”赵庭越扶额拍了拍脑袋。 再抬起头时,周棠已经收拾好情绪,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两鬓的发稍短,似乎是长高了些许。 眉眼,鼻梁,薄唇渐渐与六年前的男生重迭,他成熟了不少,也冷漠了不少。 视线两端初次交汇,靳谈漆黑幽深的瞳孔里尽是打量,居高临下地扫过她的脸。 周棠恍然,刚刚真的是错觉,他没看她。 靳谈就这么不加掩饰地盯了几秒,然后勾起唇角,顺着话意,语气里含了丝疏离,“周设计师,你好。” “靳总,你好。”周棠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那种目光令她感到不安。 她对赵庭越说:“金融频道多少了解过,但我和靳先生没那么熟。” 事实上,周棠不是故意要呛靳谈,这句话的的确确是很正常的语气。 在场的人共有六位,其中四位不疑有他,而站在那表面看起来无波澜的男人瞬间眯起了眼,裹挟着危险仿佛“没那么熟”等同于挑衅与不屑。 随后,赵庭越让出主位,靳谈毫不客气地径直迈进去。 也对,时至今日,他的身份地位摆在这儿,早就见惯了局里面的各种奉承。 周棠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要僵掉了,因为位置一更改,她就坐在了靳谈的左手边,而赵庭越在他右侧,再往下是陈韫和那位拉椅子的助理。 纪江言跟在周棠左侧坐下,他显然没捋清楚思路,还沉浸在见到靳谈真人的惊喜中,当新闻助理时他就知道南港市有这么一位杀伐果断的人物。 人全都到齐了,精致漂亮的法餐很快端上桌,侍应生站在后方把开好的白葡萄酒倒进高脚杯,浓郁的水果香气四溢,赵庭越率先拿起餐具。 包厢里是圆桌,周棠看着瓷碟里的芝麻菜火腿沙拉,头顶的烛台吊灯闪烁出耀眼的光芒,她感到一瞬间的眩晕,总觉得这样的氛围与“工作”二字格格不入。 杯中酒液澄澈透明,倏尔朦胧又迷醉。 倒像是—— 约、会。 词语在脑海里组成浮现,周棠猛地惊醒,慌不择路地想要握着叉子,然后不小心瞥见男人劲瘦的手腕,那道不明不白的视线又来了,但她没机会抬头去验证。 主菜是烩牛肉,同一时刻,侍应生换上了另外一款红酒。 吃饭时桌面安安静静的只剩细微咀嚼声,赵庭越没提几句关于工作的事情,说的最多的就是在品酒前介绍酒是出自哪个酒庄哪个年份的葡萄。 正当周棠以为这顿奇怪的晚餐要顺利接近尾声时,低哑的咳嗽声打破空间里的清寂。 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到某一点,就见坐在主位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牵了牵唇,问得疑惑又认真,“周小姐,今天的食物是不合胃口吗?” 目光又集中偏移,这才察觉处在话题中心的人,她面前的蔬菜和肉类都没怎么动。 周棠先是微笑,然后沉默了会儿,很快颇淡定地回他:“不好意思靳总,赵总,我刚回国不久,这几天身体还有些不适,所以……” 听到这话,靳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餐桌底下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缩,侧着眸子看她,“是这样啊,那周小姐是南港人吗?” 周棠并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诚实说道:“我不是。” 没等靳谈再说话,赵庭越开始好奇,见缝插针地问了句,“所以,周小姐您的家乡是…?” 周棠错愕,一双带着探究的眼眸直直地与靳谈对视,他整张脸酷得像个未植入情感芯片的机器人,没任何破绽。 旋即,心下了然,这人原来是要在这里堵她。 “陵和,离南港不远。” 周棠终于出声,直截了当。 陵和……陵和?! 赵庭越嘴里念叨着城市名,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兴致勃勃地转向邻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靳总你也是陵和人吧,这,还真是巧。” 不巧。根本不巧。 周棠腹诽,她的人生实在不需要这么一段尴尬的巧合,没有谁见到前任会说出“嗨,真巧”这种骗鬼的话,真是挺愚蠢的。 靳谈随意“嗯”了声,在这个话题即将结束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足够让在座的各位无限遐想也能无限推敲的话。 “怪不得,我觉得周小姐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她也曾在陵和居住,不过后来搬走了。” 如果说刚才那些话周棠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那么现在,她已经完全知道了事情将如何向难以掌控的局面发展。 因为靳谈的下一句话就是——“那位故人是我的前……” 前什么,前女友吗?是说她? 暗示,哦不,这是明示。 哐当—— 周棠推了把椅子站起来,情急之下脚步还有些不稳,努力维持的笑容逐渐凝固,“抱歉,赵总,我需要去一下卫生间。” “好的,你去吧。”赵庭越为人其实很和蔼,只在他儿子不听话这件事上会严肃许多。 话被打断,人也走了。 靳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拿起酒杯晃了晃,递到嘴边咽了一大口,喝得太快也没尝出什么味儿,只觉得喉间被辛辣刺激得发涩。 周棠刚踏出门,就觉得呼吸缓和不少,碰见迎面而来的侍应生,“你好,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前面走廊尽头,看见隔间推门进去就到了。” “好,谢谢你。” “不客气。” 周棠的嗓音很温柔,对面小姑娘的眼睛里有一种看到漂亮姐姐的惊艳。 这家餐厅的卫生间有蹲厕和马桶两种选择,周棠没注意到门上的提示图案,并且她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进去后就锁了门直接坐在马桶盖上。 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周棠输入密码打开,十几条消息轮番滚动,软件通知以及新闻推送,她没心情看那么多,觉得烦躁又按灭屏幕。 刚想扭开锁扣出去,周棠就听到门口有女生结伴走进来,还在议论着什么。 等她们再走近些,周棠听清楚了。 说的不是别人,是靳谈。 “里边包厢里那位就是挂在热搜上的靳总?” “你不是看到了嘛,他的脸如假包换。” “那岂不是能说明,他在追求黎家大小姐是真的,哇塞,不仅年轻有为还这么深情专一,果然好男人是不在市场上流通的。” “这么看来,颜很正这个形容词在他的众多优点里简直不值一提。” “……” 两个女孩子在卫生间里聊八卦聊得热火朝天,什么五花八门,破天荒,再加上帅的惨绝人寰之类的词,搁这迭buff似的。 周棠坐不住,再听下去她应该会想捂住耳朵。 等她们落锁,周棠走到洗手台,用凉水冲着掌心湿滑的汗渍,抽过纸巾擦手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扯出微笑,默默打气。 “周棠,清醒点儿,工作要紧。” 再折回包厢,桌前的几人还在说话,周棠推门而入时话音有了短暂停止,她微微颔首示意。 等走到座位上,纪江言小心谨慎地降低存在感,扭头靠近她,晃了晃怀里的手机,用最低分贝问:“周棠姐,你还好吗?我刚刚有给你发消息。” 周棠点点头,她没事。 桌上空出的碗碟已经尽数撤下,赵庭越挪了椅子,起身让助理打开随身携带的电脑,关于投资项目他和靳谈已经聊得差不多了,也许是还没最后拍板定案,所以才有了今晚这顿饭吧。 周棠如是想,她大概率是个陪跑的。 但即使所有人给她的定位是陪跑,她也不能有陪跑的心理,必须翻身把歌唱,“赵总,靳总。” 话里的两位沉默地抬起头等她下文。 周棠眼见机会终于来到自己手中,马上调整成打工人状态,娓娓道来:“设计方案前几天我和赵总简略介绍了下。” “至于这次的设计理念,我是这么考虑的,包装必须化繁为简,具体的要等我回公司开完小组会议再画出稿图,礼品类可以选择代表南港市的文创或者助农产品,总之,越经典越好。” “我个人更倾向于多家联名系列,定制专属于南港市的特色标志,由于主体是建筑展会,城市形象和城市魅力一定是寓于建筑风格里的,如果这个条件成立,还得拜托赵总帮忙发几份南港市区大型建筑的线稿。” “另外还有……” “赵总,很感谢您今天可以让您的助理给我发送邀请邮件,以上就是我的设计思路,相信您也了解过LINONE的专业程度,希望我们公司可以与新越集团合作共赢。” 周棠全程逻辑在线,她知道自己尽力了,谈判讲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些技巧她都用完,剩下的最终结果还是交给真诚来决定吧。 听到末尾,赵庭越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笑,他很认可LINONE的实力,“周小姐,我欣赏你的自信,当然,我更期待你的设计。” 而全程,靳谈坐在一旁少言寡语,他眸色深如漩涡,有些情绪在里面搅来搅去变得晦暗不明,周棠没看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饭局完美结束,周棠不负所托地拿到了新越集团的合作机会,临走前,赵庭越还同她握手说:“周小姐,祝LINONE与新越能够合作愉快!” “谢谢赵总,合作愉快。”周棠笑说。 “靳总,那我就先走一步,再不回去老婆的电话就要打过来了,哈哈。”赵庭越扶着车门,转头看向靳谈开起玩笑来。 闻言,靳谈抬了抬手,“小朱,路上注意安全,赵总,您回家记得代我向夫人问好。” 黑色奔驰车启动离开,很快便融进夜色里,餐厅门口只剩下他们俩。 一个站在台阶上,一个站在台阶下,中间隔了两个身位,斜对着错开。 周棠低头看手机,把页面上所有不重要的消息全部清空,她在等纪江言从地下停车场出来。 五分钟过去,出口的方向没有车灯亮起。 十分钟过去……依然没有。 周棠没忍住直接给他拨了个电话,“是那边出什么问题了吗?” 通话没有外放,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靳谈听到她有些无奈地说了声,“好吧,那我到路口等你,就是开车进来的那个路口,我待会到位置后给你拍张照片,你到那里找我。” 周棠挂完电话,把垂落的碎发挽在耳后,抬脚准备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刚一动,手腕猛地被拉住,她眸光颤动,皱着眉,紧接着故作镇定,用陌生又带着控诉的语调说道:“靳先生,你逾矩了。” 已是晚上八点左右,淡淡橙黄色的路灯晕在周棠扑闪的睫毛上,眼皮褶皱那层眼影很亮,衬得底下一双眼睛也泛出璀璨光泽,也许是被他的手劲握疼了,透亮中还湿润些水意。 从靳谈那个角度看过去,是她明艳娇俏的红唇以及纤瘦的锁骨弧线,她肩膀外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平白添了清冷易碎的美感。 周棠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男人宽阔的背在地面上投出一小块阴影,那阴影斜斜地遮住她,围个圈,形成凛冽的包裹感,莫名有种沉到底的安全。 而他掌心的温度却出奇得滚烫,她觉得自己的心起码有一半是在这无形的澎湃里灼烧着。 指尖与肌肤紧密接触,旖旎缱绻,有缠绵悱恻的暧昧,但这个词并不适用她和靳谈。 须臾,靳谈无声地扯扯唇,他松开手,周棠白净的皮肤上留下了几道浅红的指印。 靳谈喝过酒后的嗓音有种别样的沙哑,语调比之前干净松懒许多。 他说:“周小姐,再会。” 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刚才没发生过什么。 不,红玫瑰 南港大道。 赵庭越乘坐的奔驰车稳步前行,助理小朱不解地询问:“赵总,和LINONE合作的事情您不是早就决定了吗?只等合同发过去修改完再确定。” “何况,要是有什么进展的话,业务部那边都会整理汇报,这一趟也不用您亲自过来。” 赵庭越已过而立之年,情绪较之年轻时早就收敛许多,“突然收到陈助理那边的消息,说靳总需要了解这次展会的伴手礼设计,正好他人也在望浔区,就约着去周边餐厅商量一下。” “噢,是这样啊。” “对了,明天回公司帮我查一下周棠小姐的履历,最好有入职LINONE之前的设计成果,我要知道她详细的过往风格。” “好的,赵总。”小朱点头应下。 * 车窗玻璃似取景框,陈韫坐在驾驶座,刚经过一段高速隧道,前方路口这座城市的霓虹闪烁。 顶部高悬的白炽灯,汽车鲜红色的尾灯,还有或蓝或绿的车牌反射光线。 川流不息中,忽明忽暗。 靳谈坐在右后方,双腿放在两面座椅的缝隙之间,过于修长所以显得有几分拥挤和委屈。 陈韫从后视镜里抬头一见,他正闭着眼,眉头紧皱,仰面把头靠在椅背上,下颚线条与微微凸起的喉结间连成清冷而矜贵的折角,散发出内敛禁欲的气息,让人可望但不可即。 这六年来,陈韫早就知道工作时的他和休息时的他无端有种割裂感。 至于喧嚣之下那无声无息的黯是什么,陈韫也说不清楚。 但今天,陈韫无意中看见他盯着那位周小姐的背影失神,而在公司最艰难的阶段,哪怕是成夜睡在办公室里加班,他都没那样无措过。 或许…或许,陈韫的想法开始逐渐大胆。 仿佛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 耳畔萦绕着晚风刮过窗边的呼呼声,靳谈疲惫地睁开眼,指尖触到左手边的中控显示屏上,滑动,点击音乐软件,再播放。 悠长细腻的韵律响起,音符在几平米的汽车空间里缓缓流淌—— “I light these candles all alone” “一个人点亮所有蜡烛” “Happy heartbreak to myself” “那么,祝自己心碎快乐” 就这么一首歌,反复循环播放好多遍,一遍又一遍,靳谈也完全没有听完以后要切歌的动作。 他今晚喝了点儿酒,好在陈韫开车向来很稳,没有晃得让酒液在胃里难受翻涌。 酒量太好的唯一坏处是想醉的时候也能够保持头脑清醒。 而清醒,就容易想起些什么。 靳谈记得,高中那年运动会,周棠因脚踝受伤与前三名失之交臂,赛后被迫承受同学们的冷嘲热讽,她其实是很骄傲也很坚强的女生,但那天他帮她喷药时看到她哭了。 还记得,有一次长辈饭局,她穿着肩膀细带系成蝴蝶结的红色连衣裙,十七岁,足够漂亮惹眼,而他避开人群在楼梯间抽烟,碰巧撞见后他把她当成闯入者反手抵到门边。 …… “靳谈,你别忘了,出国前我们就分手了。” “我没忘,我也没想分手。” “我没忘…没忘……” * 眼前是虚无的白,鼻腔里充斥着消毒酒精的味道,耳边有心电监测仪器的嘀嗒声,还有说话声,好像是梁敬免的。 可是,阿免怎么会在他家? 靳谈遽然睁开眼睛,入目是陌生的天花板以及鬼哭狼嚎般趴在他身上的梁敬免。 “靳哥,玩归玩,闹归闹,咱别拿生命开玩笑好不好,低血糖晕倒再加高烧不退是会去见阎王的,没事你喝什么酒啊?” “要不是陈韫在车上就发现你状态低靡,等送回家你再晕,我恐怕见不到今天的你了,呜呜呜,不对,靳哥,是你要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耳边短暂嗡鸣,靳谈在被子里动了一下想推开他,又发现身上的人太重,像快铁样压得胸口喘不过气来。 他拧着眉,声音干涩地骂了句:“滚开。” 梁敬免顿住,这回老实了,悻悻然起身,抬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笑得可灿烂:“你终于醒了,我就知道你这身结实的肌肉扛得住。” “你是怕我死了没人给蔚川娱乐发工资吧?”靳谈刚醒,喉咙里吐出来的字还很沙哑。 梁敬免听他说不好的话,赶紧敲着旁边的木头桌子,俯身望着他,“你刚说的话不算数,还有,能不能别老提钱啊,有意思么,真俗。” 靳谈胸口起伏,震了下,发出悦耳低沉的笑,“你觉得,要是我现在给梁叔打个电话,说你在南港玩脱了,想回去继承家业,他会不会高兴得在祖宗牌位前多鞠几个躬呢。” 梁敬免在靳谈面前从没怼赢过,为了避免那些话里的将来时有一天成为事实,他赶紧拿起桌子上的苹果,笨拙地用削皮刀刮着。 直到那颗先前圆溜溜且红润的苹果在他手里变得面目全非,它才被讨好似地递到了靳谈嘴边。 “说了滚。” 靳谈别过脸,有了一脚把他踢出去的冲动。 “滚”字刚落音,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推开门,一时不知道是走是留,对照着床号查阅手里的住院记录,中途还扶了下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 “病人家属,是你们按铃的吧?”医生取了支挂在口袋里的签字笔,在纸页上唰唰地划过去。 梁敬免站起来,把床前最佳观察点让给医生,“是我按的,他刚刚醒了,医生,他这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男医生掏出测温枪,瞥了眼上面的数字,回他,“已经退烧了,那就是无大碍,下午休息好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但接下来两天还需要再到输液室吊几瓶水。” 病人在医生面前只是病人,男医生恪尽职守地嘱咐道:“回去还得少熬夜,多休息,工作是得完成,但年轻人注意身体健康才是真的。” 靳谈道了谢,梁敬免把医生规规矩矩地送出门。回来一转头就对他说:“陈韫昨晚守了你一宿,又担心三更半夜的吵到我,早上六点多才给我打的电话,我赶过来就让他先回去睡觉了。” “嗯。”靳谈点头,淡淡回道。 “你吃什么早饭,我下楼给你买,喝粥还是喝汤,或者包子还是玉米。”梁敬免又问。 “不吃,我想出院。” “哪里有不吃的选项?你不吃我告诉医生。” “幼稚。” “你都病了还不吃早饭,你不幼稚?” 十五分钟左右,梁敬免拎着打包好的两份红豆薏米粥和胡萝卜鸡肉锅贴走进来,又把一份单独切好的水果拼盘放到小桌上,顺手推到靳谈那侧。 * 忙完手头上这件事,周棠本意是打算在酒店房间里睡个昏天黑地,好把出差回国,外加见到靳谈这两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然而,不管是边听音乐边洗澡,还是用iPad放着时下热播剧敷面膜,她是歌词也记不住剧情也会弄混淆,脑袋里就那么一句话飘来飘去。 “周小姐,再会。” 周棠苦恼地躺在床上,想不通为什么靳谈的心理素质能好到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还随意敷衍地说一句:再会。 再会?什么再会?有什么好再会的? 闭眼,扯被子,半小时过去她依旧辗转难眠,周棠索性直接爬起来坐着。 有时候她必须得承认,她睡不着就是睡不着,即使今晚喝了酒微醺也睡不着。 凌晨两点,从窗边往外望,天空是灰扑扑的蓝,远处又是雾蒙蒙的白,弯月缀着,有几颗星,宇宙一直那么庞大,了无边际。 周棠偶尔觉得在这浩瀚无垠的世界,她的人生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钻进纷扰逼仄的现实,千丝万缕的关系中,她其实也有无法忘记的人。 那时少年肆意张扬,用极尽强硬的姿态挤入她的世界,然后颇有耐心地直白出击。 是的,他一直是那样的人。 所以靳谈当然可以再次站到她面前,也可以用工作的由头说些越界的话。 而她会因此踌躇,慌张,哪怕是心脏重新跳动,她都能释然接受,但只有一点,这回,她是绝对绝对不会选择在长夜里痛哭了。 周棠盯着被靳谈按出指印的那条胳膊,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她站在窗边发呆地看了会儿,然后用指腹狠狠摩擦而过。 嗯,满血复活,睡觉。 去他的再会。 * 吃完早饭后,梁敬免负责收拾残局,刚擦干净小桌子,他抬头睨着靳谈,暗戳戳地试探道:“靳谈,你真没什么事情需要和我坦白的吗?” 靳谈放好枕头坐起来,拿出手机开始处理工作,听到这话时敲键盘的手停顿了下,但沉默着并没回答他。 梁敬免见方法不奏效,又换了个招儿,“看在我尽心尽力伺候你的份上,你不能这么绝情吧,饭刚吃完你就摔盆子啊?” 靳谈看他,平静冰冷的一句:“除了按时把钱打到蔚川公账上,我没别的事要和你说。” “你确定?” “确定。” “行,小气鬼,你自己藏着掖着吧。”梁敬免见他嘴硬,就准备下楼抽根烟,临走前一把捞起早上来时扔在凳子上的耳机。 纯白色,金属框架,头戴式耳机。 梁敬免漫不经心地把它挂在耳朵上走进电梯,连了蓝牙但没听歌,放的是录音。 早上他困得迷迷糊糊的,还不忘在靳谈睡梦里留下点儿证据,躺病床上最脆弱时的呓语。 滋滋电流声响过,继而一阵窸窸窣窣的呼吸声,再然后,是男人喉咙里咕哝着的半句话。 “我没忘……” “周棠,我没忘。” “……” 吸烟区在一楼大厅门口侧面过道的小亭子里,现在还没到十点,聚到这儿来的人不算多。 梁敬免顶着一头银粉挑染的发色,嘴里咬着根烟,点燃后烟雾笼罩下他想起早上陈韫问他的话。 “那位周棠小姐是靳总的……”陈韫语气斟酌了一下,音量自动变低,“是靳总的白月光吗?” 白月光? 梁敬免乍然听到周棠的名字,下意识地想问:“是哪位周棠小姐?” 但脑子还是快过嘴,医院走廊里,陈韫就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挑眉笑道:“不是白月光。” 陈韫顿住,看来是自己猜错了,他刚觉得这样冒昧地打扰实在是有些不妥,正准备结束看起来没那么礼貌的隐私话题。 “那我先……”走了。 “不是白月光,是他的红玫瑰。” 身侧,梁敬免敛眸,收起平日吊儿郎当的痞气,十分正色道。 “啊?”陈韫听出弯弯绕绕背后的深意,“好的,我知道了。” 算甲方的甲方 今天是周六,明天中午十二点前酒店这边要退房,所以周棠准备先把行李送到租住的房子里。 那边已经通风透气了两天,味道清新不少可以入住,但还缺点厨具和柜子,她昨晚问纪江言要了商场地址。 春山旧货市场。 南港市最大的二手城,其营业范围包括家具、书籍、陶瓷珠宝甚至是古玩字画,运气要是好点儿,也能淘到百年前一些名家的真迹。 周棠穿着白色紧身短T恤和黑色休闲裤,肩上斜背了一个黑色挎包,站在门口仰头凝视着这几个字。 说它是二手市场,不如说是杂货街道,由四通八达的小径汇集到一起,各家老板们在门市前支上摊儿。 休息日,此时不过九点,整个市场已经人满为患,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以及聊家常的声音,你来我往,不绝于耳。 周棠先是逛了几家旧书店,翻看到一本上世纪出版的外文书,还有许多80年代的未开封原版书。 再转悠一会儿,周棠经过旧家具店,往前走两步又撤回来,在门口站定。 老板是个不修边幅的胖男人,见生得貌美的女孩有意要消费,直接拍着面前的长桌给她推销,不知道哪里的口音生动又有趣:“喏,实木的,带回去当书桌很方便的,只要500,错过我这里别的地可就没这个价了啊。” 周棠抿唇笑笑,指着老板身后摆在角落里落灰的高低柜,看起来不受重视所以很久都没有卖出去,问道:“那个柜子呢?” “哈,那柜子你要是诚心要,150,你再找个小三轮拖走,我们这可不包配送啊。”老板见她眼光独到,特意提了句货得自己想办法运回去。 “行,那钱我先付,柜子呢先放你这儿,下午我叫个车带走,可以吗?” 周棠很好说话,因为那个四角柜子不仅是榫卯结构,风格上还有点复古海派,摆在房间里也和另外那些家具的气质看起来和谐。 老板觉得她爽快又没有压价,连忙点头答应,还顺手拿了块湿布帮忙擦了擦上面的细灰,“柜子都是好木头,就年岁久了点,你放我这里,明天来拉也不迟。” “谢谢。”周棠刚付完钱,老板店内的收款语音即时到账。 “不客气啊小姑娘,柜子要是好用那你下回再来,到时我给你打折优惠。” 周棠已经走远,老板的话音在这条嘈杂的街道上也能显得中气十足,高亢嘹亮。 从旧货市场出来,隔了两条街就是现代化的商场,不同于刚才的人间烟火气,这里是精致规范的代名词。 周棠随意找了个附近的咖啡店坐下,临近中午,她要了一份莓莓慕斯和冰拿铁。 蛋糕头顶缀着颗树莓,周棠拿着叉子从边缘挖了一小块,还没等放进嘴里尝尝味道如何,连着四五条消息震得桌面微动。 是迟芋发过来的。 周棠还没点开,在心里默算着国内和费特希耶的时差,按道理来说,迟芋那里刚早上五点,醒这么早给她发消息? 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值得觉也不睡。 【我靠,周棠,你怎么没告诉我靳谈也在南港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个热搜我根本不相信,胡编乱造么这不是,那件卫衣不是和你的那件是情侣装吗?媒体朋友们乱扒什么旧图。】 【我觉得我现在非常非常有必要先去南港和你汇合。】 【但话说回来,你们俩当初为什么会分手?都多少年了,不会还有隐情呢!】 “……” 周棠一时哑然,回了一连串的省略号,眉头在看到情侣卫衣几个字时紧蹙,倏而她又放下叉子按了语音回复—— “他在南港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工作原因这是个意外,至于那件卫衣,我已经丢了,另外,冰雪聪明的迟芋同学,再重申一遍,我和他分手没有隐情。” 迟芋把这条长达几十秒的语音听了三遍,从头到尾没在语气里捕捉到周棠对过去的一丝丝怀念,一丝丝都没有。 迟芋:“工作原因?所以你们俩见面了!那你和他现在是什么关系?” 周棠:“嗯,工作,算甲方的甲方。” 迟芋觉得要么是周棠伪装的太好,要么是她的话有五成可信度。 但根据自身经验,她抱着八卦的语态问出了最后一句自以为绝杀的话:“那也就是说,你们俩未来也没戏咯?” 周棠切换键盘,字敲得又快又迅速:“是的,没戏。” “你说没戏也行,我得先睡觉了,不然我就要在评论区告诉那些网友,他们扒的图明明是错的,错的,错的!!” 收到信息后周棠再发过去,对面就没有下文了,看来迟芋是熬夜在网上冲浪,然后她心血来潮登的还是南港的新闻频道。 周棠揣摩着以为迟芋这回是信了她的话,但听到那句“没戏也行”才意识到她的好朋友压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果然啊,互相了解还真是互相了解。 周棠把还没来得及吃掉的甜品放了一勺在嘴里,耐不住某种好奇迫使她点开娱乐头条,有关靳谈的那几条都还在,几乎每个词条下都是评论过万,并且还冒出了一个新的词条。 #靳谈黎迩音恋爱往事 点赞数暂居高位的一条评论就是那张图片,上面是靳谈穿着灰色卫衣。 有更细心的网友找到衣服品牌,确认他穿的款式在官网是作为情侣卫衣系列进行售卖,不过现在已经绝版了。 下面回复这条图片评论的不在少数,其中最显眼,看上去也最有说服力的一条是: 【当时黎迩音还在国外读书,靳总似乎是在国内,难道说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而且,是最近在黎迩音回国后,他们俩才频频传出绯闻的,以前靳总的身影只会出现在各大金融采访或者杂志中,就连晚宴邀请女伴都少见。】 【+1这简直能实锤了。】 【小情侣暧昧的把戏,请给他们空间吧,等一个黎氏集团和V.a.l官博的认证。】 周棠简单看了几条,时间线对得上,各种细节经过缝合也能说得过去,热度好几天没有消散,反而话题讨论量高到爆。 按照事情发展趋势,他们应该是真的,所以两方人马不仅没压热搜还顺水推舟了一波。 认识到这点,周棠突然觉得刚刚唇齿间还香甜的慕斯有些腻,尽管丝滑的质地入口即化,但融进喉咙里却有些齁。 等再抿一口咖啡时,回味又只剩下苦了。 可能是这家咖啡豆的产地不同。 周棠心里这么想着,手中已放下咖啡杯,掌心被那层水雾沁得冰凉,胸腔也在小水珠滴落到桌面时变得酸胀滞涩。 她有点后悔,她好像不该现在回国的。 * 下午两点,医院。 陈韫停完车后就在住院部楼下等着,没过去多久,靳谈从门口台阶下来往这边走。 陈韫绕到另一侧帮他拉开车门,看到他只穿了里面的白衬衫,衣摆还有些皱,昨晚的西装外套此刻挂在他臂弯里。 他颔首略表歉意,“不好意思,靳总,忘记帮你带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 靳谈靠着后座,扯出安全带,卡扣严丝合缝的瞬间,他说:“没关系,先回公司吧。” 陈韫默了默,脑海里猛地浮现靳谈昨晚脆弱皱眉的模样,又想起梁敬免强调的那句“红玫瑰”,现下听着靳总话里的语气,怎么听怎么含着点温柔的意思。 温柔?!温柔?! 这个形容词和靳总素日来的人设相比实在是太反差了,陈韫觉得那样活泼的画面着实奇怪,他不敢多想。 “靳总,梁总他还没下来。”陈韫为自己的走神艰涩地咽了口唾沫。 靳谈阖上眸子,薄唇轻启,很是认真的不在意道:“不用管他,他不回公司。” 陈韫悬着的一颗心登时沉甸甸地落下去,得,就是这个态度,对味儿了。 这才是他入职时认识的靳总。 话少,冷峻,仿佛对万物都凉薄。 而被一声不吭丢下的梁敬免,正在病房里搜索着他的第xx个手机。 他的联系方式多到数不胜数,哪个号用来加蹦迪时撩的小姐姐,哪个号用来加刚勾搭上的新人模特。 通通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当然,总称都是玩票性质的,不涉及感情,对外也只是社交圈子里的朋友们。 梁敬免找了半天,手机掉在了沙发垫夹层里,他伸手摸到屏幕边缘,捏住,借着巧劲一捞,流畅地塞进口袋后转身离开病房。 电梯停在住院部一楼大厅,梁敬免脖子里挂着上午听录音的那个耳机,他慢条斯理地走着,低头摆弄手机才发现它已经没电了。 刚准备重新放回兜里,咻——砰—— 梁敬免眼睁睁地看着前一秒还完好无损的手机,下一秒就在他掌心以极其不规则的弧线被甩出去,在地面瓷砖上刮出嗞啦声。 到这还没结束,手机一路飞速滑行,先是撞到门口的圆柱,再磕到台阶,受惯性冲击,咚的闷响过后才彻底停下来。 到门外几米远的距离,梁敬免稍微眯起眼就能看到屏幕碎裂得不成样子,好像后盖也撞凹进去了。 他自认为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离经叛道的事情也没少干。 梁敬免阴沉着一张痞气的脸,眼神冷下来,凝视着面前推他的人,全身上下每根银粉色头发丝都在昭示着他的不满。 梁敬免用舌尖抵了抵腮边,眉眼凌厉,说话的声音有些不悦和郁躁,“请问,你是没看路吗?” 随之而来的,是刚才头低下去的短发女生仰起脸,眼眶微红,水眸里流露出歉意。 她的嗓音有些轻软,“对不起。” 梁敬免神色一顿,女生如羽毛般飘然的嗓音卷入耳侧,他怔了怔,半晌指着不远处在地上安详躺着的手机,陈述着:“它烂了。” “对不起。”她说完,走过去捡起残破的手机递还到他手中。 “我会支付所有的赔偿,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我现在赶时间,很抱歉撞到你,后续你可以打这个电话。” 没等梁敬免说什么,她将从服务台借到的便签纸塞到他怀中,再回头看时,人已经绕过他奔着楼梯间跑远了。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纤细,但莫名有一种似雪中松柏的坚韧。 梁敬免低头看着手中的一串号码,淡淡抬眼,嗤笑着便把便签纸揉成团。 又在即将扔进垃圾桶的前一刻,他鬼使神差般缓缓收回手。 展开,铺平。 梁敬免拿出另一个手机输入号码保存,备注为:赔偿款。 走出门,梁敬免刚想拨通陈韫的电话问他车停在了哪里,靳谈的消息仿佛掐准时间一样发过来。 【我先回公司,你自己打车。】 出租车几分钟后出现在视野里,梁敬免站在原地没动,司机大叔以为他没看到,催促着按了两声喇叭。 片刻,梁敬免回神。 他想起,刚才,那个女生好像是哭了。 结婚?也可以 夜里十一点,V.a.l办公大厦灯火通明,靳谈听了医生要多休息的嘱咐,但没真正听到行动中去。 手边棕色陶瓷杯里的水还有些温热,停下来,他就会无端想起自己在医院这半天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而现实与梦境颠倒。 站在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获得短暂休息的间隙,靳谈下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仿佛温润细腻的肌肤质感仍然留在上面,绵软不散。 许久没有在工作的时候分心,他索性拿出手机翻到联系人那页。 周棠的联系方式一直存在里面,两个人分手后也没有删除,只是他不知道她这次回国还有没有继续用之前的电话号码。 点进去,头像是个女生的背影,很有夏天的氛围,靳谈隐约记得她之前用的不是这个。 几乎是得到证实的那一刻,他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心情挺好的。 说明这个号她还在用,但是朋友圈很久没有更新了。也不是没更新,是全部清空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发过动态。 或许是觉得拉黑屏蔽属实麻烦,所以她才直接跳过这个步骤选择对各位一视同仁。 靳谈这么想着,刚扬起来的表情僵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沉寂与落寞。 一视同仁的意思左不过是平等对待他人,谁也不特殊,谁都可以定义为朋友,也都能当作陌生人——他不太喜欢这个词。 一个昭示着界限,意味着划清关系的词。 昨晚在餐厅,尽管周棠眼里的慌乱和动荡隐秘到让人难以察觉,可他还是捕捉的清清楚楚,她分明没能忘记他。 但可能也仅限于此。 因为她还补充了一句话:“我和靳先生没那么熟。”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其实冲动着很想脱口而出问问她,“什么叫不熟?接过吻、搂过腰、同住过也能算是不熟吗?” 又是凌晨,靳谈熄完灯走出大门,夜里值班的保安听到他刷卡的声音,坐起来打着哈欠问候了一声,“靳总,您这么晚才走呢?” 靳谈微点了下头,等脚步声走远,保安困意袭来,重新趴在桌子上睡过去。 南港已是夜深了,他在门外站了许久,仰着脖子往上数过一层一层的楼。 夜生活再丰富多彩的城市也抵不过凌晨的万籁俱寂,靳谈颀长的身形在没那么亮堂的路灯下显得有些单薄,脆弱到即将被黑夜吞噬。 前几年他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起步过高胜利得过早,忌惮他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需要徘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靳谈太知道自己这些年是如何在朦胧的雾里蹚出一条宽敞的道来,但他不知道周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竟然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的结论让靳谈的脸色陡然苍白,重逢后没有许多欣喜,他甚至一度害怕见到周棠。 再遇上,那些后悔的过去像把锋利的钢刀,血肉被一片又一片的剜开来,凌迟着他蜷缩起来的心脏,直至在破败中腐烂、窒息。 想念是痛苦的,没有尽头,难以面对。 名字的特定记忆一旦被唤醒,缝隙里就会透过耀眼的光,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前往,便能在某处寻找到心的闸口,汩汩清泉涌入,枯萎的也开始生根发芽。 靳谈感觉太阳穴在突突的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通红,有咸湿的液体从侧颊滑落,聚集到下巴后沉沉地砸向地面。 是泪,他就这么站着,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无声地任由眼前水汽氤氲,攥紧的指尖止不住地发颤,酸涩得脊梁都快要弯垂下去。 怎么那么疼啊?心怎么那么疼啊。 …… 隔天,周日上午,陈韫按完门铃,等了一会儿还是无人回应。 打过去的电话铃声响了起码有五分钟,那头终于慢慢悠悠地接起。 “喂。”靳谈把听筒放到耳边,嗓音是刚睡醒时的低哑。 “靳总,夫人让我过来接你回家。”陈韫有些意外他的作息,但也没多问。 又过了几分钟,陈韫站在外面能听到拖鞋踩在地面上的踏踏声,靳谈推开门,说:“进来吧,我先去洗漱,你坐一会儿。” 陈韫盯着靳谈转身离去的脚后跟,不敢抬眼,他这是看到了什么? 刚刚,和他说话的人是靳总,没错吧? 陈韫暗暗捏了捏虎口,疼,是真实世界。 那为什么靳总眼底是浅淡乌青色,唇边还有新冒出来的胡茬儿,看上去憔悴许多,也颓废许多,完全不似之前的巍然。 不过很快,陈韫的担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靳谈走过来,身上已经换好了正装。 可能是因为要回家吃饭,所以白衬衫没穿那么严谨,脖颈下有两颗泛着珠光感的纽扣是敞开着的。 车子一路往上岭区开,靳岸浦和师聆住在那儿的锦园别墅,房子离城区较远,周围半山环绕,空气好,静谧也惬意。 近些年,靳岸浦已觉自己年龄到了,隐隐有退居避世的想法,就在院中开辟了一方花园,闲时种种菜,养养生,好不自在。 四十分钟后,陈韫停好车,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靳谈出声打断:“不急,再等等,她还没有到,这午饭开不了。” 陈韫停下动作,靳谈支起放在后座的平板,随手点进去的电影刚放完片头,车尾就响起了鸣笛声。 哔——哔—— 靳谈眼眸沉静,挑眉看着后视镜中的车标,几秒后,他打开车门迈着一双长腿走过去,姿态闲散地抬起指节敲了敲玻璃窗。 他俯身,语气倦懒道:“这么忙啊,爸妈的饭你这次来得可比我还迟,险胜咯。” 坐在驾驶位的是一张优雅脱俗的脸,明眸皓齿,方向盘前的白皙腕子上戴着只冰透水润的玉镯,显出几分清冷柔情。 靳厘伸手降下车窗,偏过头望向靳谈,没空搭理他这种侧重点较为奇特的攀比心。 这几年,他嘴里的话还真是一句比一句要欠揍。 她弯着好看的唇,与他对视,借机顺着他的话意说:“嫌我忙?那你明天早上可以到公司报道,我好收拾收拾卸任。” 靳谈晃着腿退后一步,无所谓地摊开手,“集团有阿姐你坐镇指挥,爸妈才放心,我要是去了,靳氏创始人恐怕要重新出山,别打扰他老人家隐居养身体的雅兴。” 靳厘下车,把手里拿着的花纹链条包塞进靳谈怀中,绕过他往院子里走,直言道:“你少装。” 靳谈稳稳接住,拎着包跟在她身后。 门内,常年住在靳家的阿姨听到外面有动静,探头出来看看,见到走在前面的靳厘后,一边小跑向外迎着,一边还不忘声音雀跃的往屋里报信。 “是小姐回来了!少爷也到了!” 靳厘笑着喊了声,“孟姨,好久不见。” 孟姨高兴得皱纹全挤在眼角,握着靳厘的手拍了拍,竖起指头说,“快四个月没见了,中午做的全是你爱吃的菜,看着瘦了好些,多吃点补补。” “没瘦呢。”靳厘抿唇回应,又转身吩咐靳谈,“给爸妈带的礼物在后备箱,你记得拿过来,我先进去了。” 靳谈听话地点点头,然后往外走。 孟姨对靳厘甚是想念,忙端着一碟刚洗好的青提放到她面前的棕色茶几上。 “孟姨,爸妈他们俩还没回来吗?”靳厘蔻梢绿的指尖捡起一颗绿葡萄放进嘴里,咬开,果肉脆甜多汁,她嚼着问。 “夫人出去有一会儿了,说是散散步,先生没出门,他在后院接电话呢,好像是老战友的女儿在南港,让他帮忙多照顾照顾。” 少顷,靳谈抱着礼盒装的茶叶和护肤品,走进来放到架子上,他甩甩手腕漫不经心地倚靠在门边,侧耳听着她们俩的聊天内容。 靳厘指了指桌上的青提,又微抬着下巴示意,问:“你吃吗?” 他扯着唇摇摇头,脸上完全看不出刚才在门外与她插科打诨的肆意。 靳厘看向他,正午的光线照进来,在靳谈身上勾勒出一圈浅金色的晕,衬得他清隽的脸颊有几分朦胧。 她最终移开眼眸,没再说什么。 靳厘知道他隐忍不发的状态里究竟藏了怎样克制的情绪,他不喜欢回家,但每次都会在接到电话不久后出现在锦园。 任性与妥协之间,他选择的一直是后者。 比如,V.a.l总部选址他更倾向于陵和,而不是南港。 再比如,他听到爸妈要迁居南港时,明明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还是乖乖跟着过来。 快到午饭时间,孟姨扭头回了厨房,临走前叫了陈韫去帮忙打下手。 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靳厘走过去捣了捣靳谈的胳膊,她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低沉,笑容淡淡道:“你有没有听说这次是为什么让你回来?” 靳谈顿了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回她,“猜到了一些,全员到齐,大概率是要开家庭会议。” “你的绯闻我看到了。”靳厘眨眨眼睛觑他,事先提醒道:“保不齐是要催婚,话说,你和黎小姐有没有可能……更进一步?” 靳谈挪动脚步,侧过身子环手而立,正对着她,微微皱眉,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答案,“你也说了是绯闻。” “不过……”他意味不明地转折,没忍住笑起来,好听的嗓音低低地传进靳厘耳畔,“催婚,是催你还是催我,这点还有待商榷吧,阿姐。” 靳厘狠狠翻了个白眼,就差没一巴掌推在他身上,她为刚才还有些心疼他的处境感到后悔,说要紧的事儿他也没个正行。 “爸妈知不知道他的家境、学历、工作情况啊?你真不准备给人家一个名分吗?” 靳厘的脸颊到耳后有些热,她回避着话题往里走,靳谈步子跟得很紧。 她猛地停下来,用一种几乎没什么威胁力的语调对他说。 “闭嘴,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不,半个字,我就和爸妈坦白说,你和黎小姐其实是情投意合,到时候再让你尽早结婚什么的,我可阻止不了。” 靳谈耸耸肩,稍稍松了一口气,脑海里瞬间闪过周棠明艳白净的脸,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快速溢出水面。 他沉了沉声,云淡风轻地说:“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靳厘没听懂他话里的深意,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没管他,径直迈进后院。 “薛定谔”的再会 踩过青石板和鹅卵石拼接的汀步,靳厘在阳光房发现了靳岸浦的身影,他挂了电话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光线充足,靳厘看见他弯腰坐下去时佝偻的背,那位曾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父亲如今也历经岁月风霜,鬓边隐隐有了白意。 她眼睛有些疼,冲那个方向笑着喊了句,“爸,您忙完啦?” 靳岸浦闻声又起身,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站在阳光底下,他眉尾柔和,眼睛仿佛看不真切般虚眯着,“厘厘,等很久了吧。” 靳厘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坐在他身侧,宽慰着,“没有,我刚到不久,是孟姨说你在这儿,我就过来找找。” 靳岸浦往她身后望了望,靳厘会意,她说:“小谈在外面呢,他比我先到,在门口等了我有一会儿,我和他一起进来的。” 靳厘在后院刚说上两句话,前厅孟姨喊“夫人回来了”,靳岸浦拍了拍衣服,扶了下靳厘的胳膊,“走吧,先去吃饭。” 饭桌上,孟姨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其中靳厘爱吃的红烧排骨就放在她面前。 师聆把清蒸多宝鱼往长桌中心推,“小谈,孟姨去早市刚买的,很新鲜,你尝尝。” 靳谈没应声,手里拿着木筷夹了鱼腹,嚼完还是没说话。 桌底,靳厘用脚踹了他,脸上微笑着,一切风平浪静,“好吃吗?” “嗯。”他都没张嘴,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单音节的字,可谓不情不愿的。 “你爱吃就陪我多留下来住一晚,明天午饭再给你换另一种鱼。”靳厘没看他,但姐姐属性的压迫似有若无地环绕着,也威逼着他。 “……” 回答她的变成沉默,靳厘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这是同意了。 * 周一,久违的上班日。 周棠昨晚睡在租住的小屋里,她不认床,除了早起洗漱时感觉后腰处被硌得有些僵硬,其他的都还好,所以总体上来说她休息得还不错。 她收拾好出门,到路口坐地铁通勤,中途也不用换乘,在站点下车再步行几百米就能到达LINONE分公司。 周棠没有径直走进去,她到前台和工作人员说明具体来意,穿着灰色套装工服的女生领着她往准确的楼层走。 出了电梯,周棠出声道谢。 一转身,她就看见再熟悉不过的门头,正当她以为里面的装修也会延续纽约总部的设计风格时,有人从侧面推开门,她瞥见干净整洁的一面墙壁,上方挂满了颜色鲜艳的相框,图案或写实或抽象。 和她曾经工作的地方有点不同,那里更简约直白些。 周棠还没想好究竟要以什么样的状态和即将遇到的新同事介绍自己,推门送走客户去而复返的那个人就已经用一种比较强势的神情上下打量着她。 不算敌意,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棠选择无视眼前染着酒红色头发的女人,她没准备和这样秉着高傲态度的人有任何交流。 擦肩而过,女人歪着头小跑跟上周棠,先一步把她拦在门前,这回语气里换上不满了,“请问,你找谁?” “付总监。”周棠脸色自如。 女人听到名字后嚣张气焰灭了不少,推门进去,向里面喊了一声,“丹姐,有人找。” 付若丹,LINONE分公司设计部总监,凭借八面玲珑的职场能力在还不满四十岁的年纪稳居操控位,成为整个设计部的中流砥柱,她的成功来源于—— 面对不同客户,她能够一针见血地总结对方的需求,面对下属,也能够在关键时候给出最优且最合理的建议。 在管理团队和让甲方满意这两个方面,付若丹无疑是一把好手。 办公室,女人从电脑屏幕后探出半个身子,手中的鼠标没停过,冲着门口的方向微点着头,示意周棠先找个位置坐下。 不到十分钟,付若丹处理完手中公事,推着旋转椅走出来坐到周棠对面。 周棠知道,刚才付若丹是在观察她,同样,她也在了解这个人。 驼色系的穿搭,版型经典,而色彩高度统一的风格往往会让观察者把注意力聚集到她的脸部。 妆容精致,冷静、自信、成熟,无论在何时都能够向对方客户传达出专业感与稳重感,职业形象保持得很完美。 这是周棠初次见到付若丹的结论。 如果付若丹不用类似于打压的方式对待她的话,周棠也许是可以与这样事业心强的女性共事的。 但很不巧,付若丹摆出严肃的姿态,她说:“周棠,我知道你的名字,前几年LINONE春夏系列发布会上,由你经手的几件产品是挺出彩的。” 周棠若有所思,她并不认为现在还去提及以前是一种褒义。 付若丹并不接受她的突如其来。 果然,付若丹还有另外半句话,她继续道:“但是,在这里,个人风格太强烈并不是什么非常好的优点,不过没关系,这些都可以与大家磨合。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希望你别介意。” 言外之意是,工作,就该按职场规则来,而不是随随便便,空降领了设计部A组组长的职位。 这个级别,几乎意味着,周棠的设计方案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不在乎设计总监的个人意见,由她自己全权负责,相应的后果也由她一己之力承担。 有点打赌的意思,赌赢了,每个季度的业绩曲折上升,提成囊括其中,赌输了,扣除半年奖金也绝不会手软。 LINONE的风格向来如此,不然也不会在时尚行业盘踞多年,入职的这些时日,周棠早就体会过。 周棠觉得自己给LINONE带来的作品有让她骄傲甚至是自大的资本,但不代表这些会成为她目中无人的助推力。 有些事情她只是不愿意那样做,不是她不懂职场潜规则和方方面面的人情世故。 她看着付若丹,语气不卑不亢地说:“付总监,您应该知道这些是人事部说了算的,如果您对我有任何不满意,可以随时向总部发送岗位邮件。” 说完,周棠没给付若丹喘息的机会,“其他的要是没什么事儿,付总监,我需要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里,麻烦您告知一下。” “哦,对了,付总监,关于为人处世这一点,我喜欢直抒胸臆,要是哪里有冒犯到的地方,您多多担待。”周棠还没走,等要出去之前又佯装刚想起来这件事的模样。 付若丹没想到周棠的性格是这样,像是狂妄到口无遮拦的地步,但恰好,每一个不那么礼貌的点又都被她最后那句话堵得死死的,难能找得到发泄的由头。 一上午,周棠坐在办公桌前无所事事,她有些不爽。 五天,是申易承给她敲定合作项目的时间,那么这七天,周棠没来上班就是给他们缓冲的时间,也是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不管是利益交织,还是同事感情程度,周棠不认为这些原因需要对她抱有轻蔑的态度。 总部的决定,谁不乐意谁忍着,放肆到她面前,那就硬碰硬,还有更难听的话她也能说。 没有更在乎的事情,所以职位还是什么鬼规则,她并不放在心上。 也无惧失去。 周棠百无聊赖,面前平板上的稿图画了一半,她停笔。 纽约虽然比国内更冷血一些,但相应的,事情也没有那么杂,起码不需要违背她的意愿去应付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琐事。 十点一刻,纪江言敲门,得到允许的信号后推门而入。 周棠盯着他,在他不自然的表情中发现端倪,她把配套的笔吸到平板一侧,放好,抬眉等待,“说吧,付总监又给你安排了什么事?” “或者,是给我安排了什么事?” 纪江言当然知道什么小动作也瞒不住她,他的工位在办公区域的外面,早上打完卡正好与周棠进入办公室的时间错开,所以他们俩到现在刚上碰面。 “不是付总监,她还在开周一晨会,是B组王组长,她让我把上周修改完的样图和样品拿给你,说是要送去锦园,来回车费公司报销。” “这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之内。”周棠无语,然后一语中的。 “王组长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事情,只有……只有我和周棠姐暂时是空闲的,就拜托你帮忙送过去。”纪江言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推脱的说辞。 周棠感觉自己要压不住脖子以上的火气,眺着眸问了句:“哪个王组长?刚才那个红头发的?” 她随口猜的,还真让她猜对了。 纪江言说话是比较谨慎的,毕竟现在身处公司,他点点头,“王可菱组长,前不久染的发色。” 还真是她,周棠没有半点惊讶,对着那个表情都知道她说话时是什么态度。 “不可以同城急送吗?晨会已经开始了吗?我过去找她。” “已经开始了,王组长说客户年龄比较大,目前还是一个人住,所以收快递可能不太方便。”纪江言原话传递。 周棠悲哀地闭了闭眼,她妥协,算了,上班第一天,也别闹得太不愉快了。 一个小时后,上岭区锦园别墅。 周棠眼巴巴地看着门口的小亭子,物业工作人员是外国籍,她已经上前用流利的英文交涉过,但对方表示如果不能证明是里面的住户,他们不予放行,还有一个办法是她所说的客户给他们打电话,确认过安全才可以进去。 行吧,周棠理解他们这是职责所在。 她拿出手机向纪江言询问具体信息,但半个小时过去,他说王可菱依旧没有给他回信。 周棠站在门前,垂下脑袋,叹出一口气,做好了今天白跑一趟的准备。 她有些苦恼,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还是做的太草率了。 周棠点击手机屏幕,找到打车软件,刚要定位目前的地址打道回府—— “I know her,can we go in now?” 周棠还在滑动页面的指尖一顿。 身后响起清冽低沉的嗓音,是很正宗的口语,尾调缓慢,裹挟着几分低柔慵懒,就像森林植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照耀时闪过的那一束光般让人平静治愈。 外国籍男人注视着他,闻言抬手操作电动门放行,还礼貌地回应了一句:“OK。” 周棠转身,她没想到她许愿的不再会现在变成了反向,她看着他。 靳谈坐在驾驶座,车窗随之下降,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完完全全呈现在她面前。 他散漫地支起胳膊肘,搭在窗框上,对着不远距离站着的周棠掀开眸子,很淡然,“不是要进去吗?不走?” 周棠哑然,她没想到自己有些窘态的场面会被他撞见,更没想到他会好心到帮她的忙。 没上演什么旧情人再度相逢,其中一位两眼泪汪汪的狗血场景,周棠脑补的那些尴尬情节都没发生。 因为—— 靳谈说完话就极快速收回目光,升上车窗绝尘而去。 所以,要怎么谢我?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还没跳到中午十二点,周棠已经忙完,正从别墅大门走出来。 需要交接的客户确实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对于设计师是否可以接待个人客户,LINONE在这一点上并没有做特殊规定,只要向上报备便可以批准执行。 例如,重新设计有纪念意义的首饰或者根据甲方需求对现有玛瑙玉石进行实物样图构建,等等。 王可菱是珠宝设计专业出身,这种工作在她那里是小菜一碟,花不了她多少时间,但可以赚上一笔不菲的收入。 十二点十分,周棠盯着手机,打车软件依旧没有接单的动静。 她忽然想起,这里是高档住宅区。 普通车辆大多不会往这边行驶,距离远报酬低,回去的路上还要碰运气载客,鲜少有司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费劲事儿。 既然是这样,那么,他住在这里。 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晌午,空气里闷热满盈,周棠往树荫底下避了避,叶片罅隙里透出形态各异的光影,洒在地面上随风荡漾着,吹拂过的盎然绿意给她的心带来了一瞬的浸染。 午饭时间,如果让纪江言过来接她,到这儿也得是一个小时后。 而且他现在应该在休息,她思考了几秒,还是觉得此刻不宜打扰。 周棠沿着柏油路往前走,才不过一小段距离,她再次顿住脚步。 一辆通体银灰色的Aston Martin停在道路右侧。 靳谈的车。 她认出来是之前那辆。 男人肩宽腿长,一身正装懒懒散散地倚靠在车门旁,侧着线条优越的那张脸,沉着双漆黑明耀的眸。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前额微微凌乱的发丝上,一半躲在阴影里,另一半勾勒出他略带弧度的薄唇。 仿佛细碎光芒里,有风同他在接吻。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的气场强烈到即使是再昂贵绅士的车也并不会任由它喧宾夺主,目光紧紧跟随再攫住的只会是立于中心的人。 靳谈就像是四季静谧环境中的一道分界线,周遭铺陈着虚影朦胧。 她知道,他其实是无尽又热烈的夏天。 夏季时而灼热滚烫,时而清爽温和。 但她也明白,谁都没办法回到过去的那个夏天了。 周棠晦涩拧巴的心不受控制地、小小地震颤了一下。 须臾,她回神,若无其事地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却在即将擦肩时手腕被突然收拢的力道彻底掣住。 周棠仰着脑袋,露出一小截白皙脖颈,撞进靳谈不偏不倚的视线中,她不自然地移开眼眸,面前男人纯色衬衫里劲瘦的锁骨清晰可见。 离得太近了,她似乎能嗅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儿,雪松气息沉稳内敛,糅杂着淡淡皂感,尾调只剩温柔与缱绻。 最终,周棠先忍不住出声,她挣了挣胳膊,没抽出来,“如果是上午的事情,我可以说谢谢,所以靳先生,请问你现在能松开了吗?” 靳谈垂着眼皮,用不太明白的神情凝着周棠,掌心握住的力道没缓,指腹仍然摩挲着她边缘泛红的皮肤。 “有点礼貌,但……是不是太迟了?”靳谈骤然放开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纤长的眼睫,扯着唇,紧接着吐出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周棠。” 是周棠,而不是上次疏离的周小姐。 几秒钟后周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行为分明是故意为之。 她不着痕迹地皱皱眉,没准备和他纠缠,沉默着抬腿迈步就要离开。 靳谈瞧着她匀称到有些僵硬绷直的背影,敛下眼眸,有什么东西肆虐般碾过心脏。 这么多年,她倔强的方式还是没变。 他缓缓俯下身,修长骨节扶着车顶,半张脸从没关严实的玻璃窗里探进去,指尖随意地戳了下喇叭。 响音刚弥散,靳谈的唇线逐渐平直,他又顶了顶腮边,玩味儿的语气昭然若揭,“喂,这条路不会有出租车,你确定要这么走下去?” 闻言,周棠果然停了,但没转身看他,随即赌气似的,脚步生风,越走越快。 她当然知道没车,然后呢。 要么在门口傻傻站着,要么…… 总不能是他闲来无事要借她搭个顺风车。 周棠狐疑地想着,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到—— “上车,顺路,我回市区。”靳谈轻飘飘一句话,包含的信息有点多。 周棠慌乱中差点被这几个字噎住,顿了顿,拿捏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靳先生,这恐怕不太方便吧,我…不是,是你……” 她莫名想说的是那条还在热搜上挂着的词条,要是因为搭个车被拍,她全身上下长满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他可是要订婚的人了,这样,是不太好,周棠找到理由拒绝,“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回。” 靳谈显然没什么耐心,不咸不淡地说道:“鞋走烂,这儿也没车,过不过来?” 周棠是准备好用对待普通朋友的态度,做到面对他时可以淡然处之,但不代表她愿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僵持着。 他语气里暗示着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不需要纠结,她点点头,走过去伸手拉开车门,出于礼节教养,坐副驾单纯是为了不把他当成司机。 周棠刚要弯腰坐进去,砰的一声,靳谈直接挡在她面前推上车门。 “怎么了?”她抬头问,鼻尖不小心蹭到他的西装外套,清冽气息争先恐后地涌进肺腑,那种包裹感让她心发麻,腿发软。 靳谈转而打开后座车门,语气很轻,“坐后面。” 明明没有特别不和谐的音调,周棠反倒听出些话外之意。 所以,副驾…… 大概是那位黎小姐的专属座位吧。 这回是她没有边界感了。 周棠低着头,默默坐下,刻意忽略眼眶里蔓延开来的情绪。 下午一点半,惹眼的豪车抵达商厦露天停车场,周棠全程没说话,她假寐了一路,只在下车时客套地说:“今天谢谢你。” “怎么谢?”靳谈看出她明里暗里拉扯的距离,目光变得冷淡,轻佻地扬了扬眉。 “啊?” “……”周棠无言以对。 靳谈隐在车里的轮廓利落深邃,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喉结微微滚动,干净清澈的嗓音响起。 “既然这样,那等我想好了,再联系你兑现,我不喜欢无足轻重的那两个字。” 说完,将车窗关闭。 暗色的贴膜隔绝着他与她的世界。 周棠还没吃午饭,见他没有再开口的兴致,便转身离去。 靳谈的车许久未开走,他直直地望着周棠的背影,她今天穿的是修身短款上衣,流苏鱼尾裙掐出她盈盈可握的腰线。 他眸色沉郁,却也掩盖不住胸膛里翻涌起伏的呼吸。 她的背影愈来愈远,直到衣角也消失,靳谈依旧那么坐着。 不多时,旁边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游离,是梁敬免的,他滑动通话键接起。 “晚点,酒吧聚聚,他们几个攒了局,说是好久没玩了。”一贯慵懒的声线,言辞里尽是游戏人间的快意不羁。 靳谈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去,没空。”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请假。”梁敬免仔细辨别着,那头没说话,他乘胜追击道:“我知道周棠回国了……” “地址发我,还有,遵医嘱我不喝酒。”靳谈拎得清,梁敬免邀他去的酒局必然是要让他扮演某个角色。 他狐假虎威也不是第一次了。 靳谈冷声应下。 * LINONE办公楼层。 午休后的上班时间,周棠在餐厅吃完饭,端着杯子接热水时就察觉到明显诡异的氛围,刚要踏入办公室,一些别的部门同事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略过她。 堂而皇之到这种地步,周棠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了。 谣言四起,终是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传到她耳朵里。 起因是,不知道哪位与她打过照面的路人同事,坐在楼下咖啡厅时瞥见她从那辆压根低调不起来的车后座走下来。 南港市能有几辆同品牌同系列的车,排除有钱有闲但年龄稍大,以至于早就没雅兴开车炫技的长者。 很快,各方面讨论完毕,他们就锁定了大名还明晃晃地躺在热搜的那位人物—— V.a.l资本的靳总。 同事们私底下拉的吃瓜群吵得沸反盈天,拢共可分为三大类。 站队的和诋毁派居多,少数秉持中庸原则的人说的话也无足轻重,从而被一条条八卦信息刷到顶部,很难看得见。 要不是纪江言用小号进群,给她实时发送聊天截图,她竟然都不知道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么些牛鬼蛇神。 周棠觉得挺好笑的,不是他们无端的猜测好笑,而是同情纪江言,他才刚毕业几个月就要经历这些,真是受苦了。 消息列表里纪江言弱弱地询问:“周棠姐,你要不要进群澄清一下?毕竟,靳总他真的只是送你回来。” “不需要。”周棠认为时间不是用来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争论上的。 纪江言得到确切的答案,作为唯一一个知道内情的人他决定守口如瓶。 周棠姐考虑得没错,再怎么解释,不愿意相信的人永远认为自己是对的。 再者,即使过程娓娓道来,别的新出现的疑惑也照样会接踵而至。 “靳谈,你应该去看医生” “Oxygen”——位于洲际度假酒店顶层的会员制酒吧,坐在露台可以全景视野欣赏到南港夜色逐深的天际线。 旋转结构的吧台,璀璨金色的柜面,拱形环绕的酒墙,以及起伏的线性灯带,让客人沉浸式体验到自由与野性的氛围。 波浪卷发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身上是一件深黑色蕾丝镂空的抹胸短裙,性感魅惑,经过她身边的异性无不投来心动迷醉的目光。 梁敬免走过去,往那处斜斜倚着,其他人见到那张脸便自觉退场。 他开口吩咐套着棕色马甲的调酒师,“给这位朋友来一杯White Lady。” 然后,他转身,狭长的眼尾含着缕缕勾人笑意,称赞道:“美酒配佳人。” 她轻轻眨眼,端着那杯酒晃了晃,一举一动在光影中摇曳生姿,红唇微张,反问他:“先生,我为什么一定要喝你的酒?” “你是我今晚的暗夜缪斯。”他答。 “只是今晚吗?”她突然想知道。 “那当然要看,温小姐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梁敬免下巴扬了扬,扯着唇角。 他用手指点了下大理石桌面,模样实打实的撩人痞坏。 见状,温烟忍不住捂嘴低笑。 下沉式卡座沙发里,有人挪位置给他们俩让座,刚加入,身侧就有一道男音打趣他,“嚯,阿免,你小子可真行啊,咱们的温大明星次次这么给你面子。” “你这话说的,好像人温姑娘不高兴见到我们似的,内涵你自己就行,别坑兄弟们哈。” 右手边的男人起身,边倒酒边搭腔否认。 听到这话时,温烟默默瞧着梁敬免脸上的表情,没读出羞赧的神色,心头有什么思绪黯然低落下去。 她倾心的这么明显,旁人早就意识到她对他独一份儿的感情。 可为什么偏偏当事人不懂? 温烟想靠过去,贴着他耳边说些悄悄话,没等蹭到西装外套的袖口,梁敬免动作一转,不着痕迹地把位置换到了靳谈那侧。 她眸色顿痛,他这是在避开她。 见梁敬免故意凑到跟前,靳谈收了腿,声音很低,犹如冰川融水一样凉,“这就是你让我过来的理由?” 被他轻易看穿后,梁敬免心虚地空咽了下喉咙,讪讪道:“行吧,那这次算我欠你的。” “你和她做了交易。”靳谈继续点破。 “嗯,温氏传媒投资的电影正在物色新人,你也知道,他们几乎是圈内公认的行业标杆,谁家艺人要是有机会参演,将成为未来发展绝对的口碑保证。” 梁敬免偏头望向他,伸手拿了杯酒,坦白地说:“不过,我只争取到了面试机会,至于最后究竟能不能行,各凭本事。” 靳谈余光略过温烟,不徐不疾地提醒他,“小心玩过火,得不偿失。” 话音刚落,有人高声喊着“酒齐了,排好队等着,咱们可以开始玩游戏了。” 今晚的靳谈滴酒未沾,但还是被四面八方的噪音吵得头疼,他闭上眼,用掌心揉了揉眉骨。 场上几位都了解他的脾气秉性,少爷没亲自张嘴说玩儿,那就是不感兴趣的意思。 没人会顶着触霉头的风险强迫他。 场面以靳谈所在的位置形成一条鲜明的分界线,这边凛冽寒意,那侧热火朝天。 游戏很简单,易上手,好操作。 玩扑克牌,输了的人喝酒,实在喝不下的可以选惩罚,怎么罚那就由在场的各位商量着来。 绕过酒局中的七八位,打了几轮,输牌的都是男人,他们玩得开,桌上堆着的一摞摞的酒杯迅速减少。 有人迷糊中招手叫来服务生,新的酒没隔几分钟又整齐送上来。 再次发牌,温烟盯着手里糟糕的牌面,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最后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剩的多。 意味着这局输的两位都要喝酒。 而且每个人要喝两杯。 温烟深呼一口气,她愿赌服输,但她还没准备好。 场面安静了几秒钟,紧接着有欢呼声,温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她看到对面穿着黑色高开叉吊带裙的女人站起身,一双大长腿火辣吸睛,捏起玻璃杯,又给身侧的男人递过去一杯,在众人的视线里上演了一出愉快的交杯酒。 到这儿还没结束,男人展示绅士风度,又替女伴多喝了一杯。 坐在梁敬免隔壁的是谭家最为放纵的小少爷,他喜欢直言不讳,闲来无事还爱好吃一口热腾腾的瓜。 他侧过眸凝视着温烟,懒懒散散地开口,“温大美人,你是选喝酒还是选惩罚啊?” 温烟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杯中的酒液,微微倾身去够其中一杯,她说:“我选……” “喝酒”二字在喉咙里戛然而止。 ——“我帮她喝。” 梁敬免的嗓音混着被酒水冰镇过的微醺感,他长臂一伸,严严实实地挡在温烟刚端起来的香槟杯面前。 她猛地抬头,用一种复杂又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语气有些迟疑,“你,你说……帮我?” “甭管两杯,就是三倍也行。”他重复。 谭柯然当即抓着梁敬免的手腕,笑了笑顺便阻止他,“那不行,刚才徐未是趁我们几个不注意自己喝了,你这,要不要袒护的太明显,你的酒量如何在座有谁不知道吗?” 徐未是刚刚帮女伴多喝一杯的男人。 而要是形容梁敬免的酒量。 必须是这五个字——“他绝逼能喝。” 动作有一瞬的停滞,须臾,梁敬免的薄唇动了动,衔着笑意,“那你说,惩罚是什么?” 谭柯然似乎早就想好了,“两杯酒,换你身上穿的两件衣服,当场脱。” 温烟手心紧张的出了点儿汗,她皱皱眉,想说这样就过分了,还没拦住就见梁敬免浑不在意地舔了下唇。 他点点头,说:“好。” 这波欢呼声夹杂着口哨声,对比起来,肆无忌惮的气氛远超之前那波。 黯淡的阴影里,无人注意到靳谈起身悄悄离去。 他乘着电梯,一路顺畅地到达第一层,走出门正要给梁敬免回个消息说“他先走了”,此时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 靳谈脸上的情绪有些起伏,默了默还是点开接听键。 “喂。”他咬着孤零零的一个字音。 “是我,张执。” 对面男人的语气比他还要沉上几分。 “我知道,有备注。”靳谈言简意赅。 “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你会约好复查行程临到关头放人家文医生的鸽子吗?” 说完,许是张执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冲了,又语重心长地改口。 “靳谈,你应该去看医生。” “你的病情虽然得到控制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你不是不懂,情绪病的成因包括各个方面,尤其是几年前你还……” 张执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但靳谈已经分心没有在听了。 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靳谈的身形陡然紧绷,瞳孔黑沉如漆,平静的嗓音里泛起清晰的波澜,“我看到周棠了。” 张执心跳一震,几乎是隔着听筒的暴喝声,“靳谈!!” “现在都出现臆想世界的症状了,你还不去看医生?” 要不是家里长辈关系好,张执此时此刻非常想骂娘,还想把靳氏族谱里所有祖宗的名字挨个儿翻出来念经。 “我真的看到了,先不和你说了,晚点给你回。”他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着红色的挂断键,没犹豫,直接掐掉。 * 洲际酒店附近有一家大型商场。 下午上班时间,周棠和小组成员见完面,他们几个说下班后可以找一家餐厅吃饭,也算是欢迎她的入职。 有几位同事性格很是外放,桌上氛围从来没冷场过。 吃饭时,周棠了解到他们以前的组长由于身体原因不得不辞职回家休息。 而岗位轮空,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顶替,再加上领导们有意拓宽南港业务,所以才会从总部选派任命。 两个多小时的聚餐结束,周棠和纪江言一行人往外走。 走出门,夏夜晚风拂乱了周棠的发丝,她抬手拨了一下,再抬眸时,总觉得某个方向投过来一道灼灼的视线。 还没等去确认,走在她身后的林钰和纪江言小声交谈着:“纪助理,那不是,你看那儿的人是不是靳总啊?” 林钰旁边的刘云萱推了下眼镜框,仔细盯着看了几秒,惊呼:“真的是,就是靳总。” 林钰笑道:“我就说嘛,这样的气质,怎么可能看错。” 纪江言不动声色地靠近周棠,语气自然地问,“周棠姐,他是在看你吗?” 不是……吧。 下意识的答案哽在喉间,不确定性根本没有任何让人信服的理由。 周棠只好沉默。 林钰和刘云萱对视了下,忽然想起下午办公楼里被大肆渲染过的八卦缘由,在这会儿仿佛得到印证一般,难免不会令人多猜测。 林钰胆子大,很擅长戳破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咧着嘴,“要我说啊,那些人就是成天闲得无事可做,才会看到点正常社交距离就当做风吹草动,开始随意编故事。” 刘云萱拉扯着林钰的胳膊,朝着周棠说道:“组长,挺晚了,那我们俩就先撤了,你和纪助理也早点回。” 周棠应声:“好,你们俩注意安全。” 分道扬镳后,周棠依旧站在原地未动。 她垂首,想忽视那道看过来的目光,却发现怎么刻意也没用。 又瞥见纪江言清亮纯洁的眼睛,她的面上最终浮现了一丝微妙的尴尬。 不至于要欺骗纪江言,但也没到一定要说出某些以往事实的地步。 周棠呼出一口气,转身要走,马路上有车疾驰而过,白亮的灯光照射在两边,她还是看到了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靳谈穿着黑西装,身形在浓稠的夜里愈发挺拔,犹如巍然屹立的松柏,清隽又坚毅。 隔着马路的距离,周棠错愕地看着他。 片刻,她出门前打的车已到达,司机滴了声喇叭帮忙确定位置,周棠往前迈几步,俯身坐进去。 纪江言也没再说什么,拉开副驾低下头钻到位置上。 车子重新启动,光源渐渐散去,靳谈周身又陷入一片黑暗。 他眼底有化不开的情绪,摸到口袋里的金属打火机,“呲啦”一声,蓝橘色火苗登时擦亮,几秒钟后,他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如释重负的嗓音划开夜幕,靳谈沉稳着心神说:“文医生,抱歉,之前失约了,最近您如果有时间或者方便的话,帮我重新预约下一轮的治疗吧。” 文恩让,曾任高校心理学教授,现在是靳谈的主治医生。 医生与病人之间的关系,文恩让听到他主动寻求帮助,又惊又喜,“好,下个月我回国,到时候我的助理会告知你具体时间。” “谢谢你,文医生。” 靳谈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消失的车尾灯,终于有一种找回自己声音的真实感。 起风了,南港的夜里带着海岸边的清爽与潮湿,很快便吹走他胸腔里压抑已久的憋闷。 他想。 他不能再次失去周棠。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酒吧夜场的音乐声随着鼓点攀升,躁动逐渐到达顶峰,中央舞台灯光闪烁,金灿灿的碎纸片从天而降。 令人兴奋不已的游戏惩罚才刚刚开始。 与此同时,VIP包厢中,在异性朋友们期待的目光里,梁敬免神态慵懒,手指径直摸上净白脖颈下方的纽扣。 解开。 再一路下沿……直到尾端的那颗。 第一件衣服,是他的西装外套。 刚脱掉时,温烟愣怔一瞬。 她先是看到他瘦削的喉结,然后是他那双漆黑漂亮的眼,双眼皮褶皱处略弯,他带着淡淡的笑意,朝着她的方向。 太过璀璨,她一时不太明白他瞳孔里泛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意思。 倏然,怀里被塞进来什么东西,温烟低头,是他随意迭起来的外套。 “帮我拿着,谢谢。” 梁敬免从凉涩的喉咙里滚出一句话。 温烟懵懵地点头,动作间嗅到了他衣服上独特的味道。 很干净凛冽的香,但不是她所熟知的任何一个品牌的男性香水,倒像是清苦的乌龙茶香,所以—— 梁敬免,他从来不喷香水的吗? 很快,温烟短暂的疑惑被打断。 谭柯然催促的声音得到了众人愉悦的捧场,他兴致盎然,“阿免,还有第二件呢?” 他微微挑眉,盯着梁敬免身上的白衬衫显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温烟忽然就秒懂了谭柯然的那种眼神,一想到衬衫下包裹着的是男性散发出荷尔蒙的身躯,她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 而这烫又转而变成了通红。 第二件衣服,是他的白色衬衫。 不过,画面并没有往谭柯然最期待的限制级剧情方向发展。 所有人屏息凝神般专注着,梁敬免把衬衫袖子扯下来,里面贴身的还有一件纯白色棉质的工字背心。 谭柯然见他结束两件衣服的惩罚,率先起身,给他递过去一杯酒,收着下巴,语气颇为轻佻。 “我说你怎么答应的这么快,合着你小子今儿个穿三件呢,大夏天的,也不怕热得你长痱子,真行!” “打住,就你会惹火,不早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吧。”梁敬免仰头咽完最后一口酒,杯底放到桌面时磕出点脆生生的响音,似乎是某种命令的号角。 谭柯然故意瞅着他身后的位置,那里坐着的是温烟,他表情足够暧昧,拍了拍沙发靠背,站起来抛媚眼,语调更加轻浮道:“啧啧,哥们儿懂。” 徐未等人也看出酒局要散场的趋势,出门前全部都打了声招呼。 其他人离开以后,包厢里只剩下静悄悄的,温烟却觉得自己如芒在背。 梁敬免侧着身体沉默,半晌,空气里终于划过皮肤与布料摩挲的响音,他抽走温烟怀里的那件外套,出声,“你也回吧,很晚了。” 室内的光源没那么明晰,寂静的环境中,温烟感觉到他半边身子笼罩过来的压迫感,不过尾音好像还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 “为什么要帮我,你明知道我自己也可以喝那两杯酒?” 温烟语气有些急切,她太想知道答案了,明明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故意躲着她的靠近。 梁敬免刚要解释,胃里灌进去的酒在此刻发挥威力,一阵难受的翻涌过后,他忍耐着嗓子眼儿的苦辣,捂着腹起身。 “温烟……” 话刚出口,温烟以为他要走,忽然拽住他的手腕。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袭来,梁敬免身形一晃,就随着惯性往前倾,单膝不得不借力跪在沙发上,而在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作出反应,用右手牢固地撑在温烟的肩膀后面。 要不然,凭他这186的身高落下去,怎么着也得把她撞得不轻。 温烟也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得闭上眼,再睁开时,入目是一个银色金属质感的环形坠子,上方悬挂着这枚小巧吊坠的是同色的男款细链。 它摇曳着,在梁敬免鼓着筋的脖颈里。 许是姿势过于暧昧,梁敬免扭过头,映在瞳孔里的景象让他有些尴尬。 正要向后退,温烟无可抑制地双手抱住他的腰,隔着一层布料的体温源源不断地熨帖着她的脸颊。 有些热,她觉得他的体温好烫。 梁敬免有运动锻炼的习惯,他手臂外侧的三角肌匀称饱满,在支撑力的状态下线条紧绷起伏,一格一格的腹肌也像是艺术家最引以为傲的雕刻品。 骨骼是骨骼,肌理是肌理。 仿佛度过了很长时间,梁敬免才想起来要让她先松开手,他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掰上她的手指,说:“温烟,你别这样。” 温烟的肩膀微微颤抖,她摇摇头,吸了吸鼻子,眨着满是水意的眼睛。 闷声闷气的,她开口问他:“梁敬免,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 话音是明显的哭腔,梁敬免顿了手中要推开她的动作。 但只是一小会儿,他便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用一种低声哄人的方式劝慰她。 “温烟,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不要……”温烟试图通过撒娇留住他,她其实不想他们的结局止步在这里,停在今天,停在当下。 梁敬免皱眉,狠狠心说道:“温烟,你心里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 他声线平缓,又说:“这半年备受冷落的人,是我,每部戏杀青时的花束,特意挑选后送去剧组再被你亲手扔进垃圾桶的人,也是我,在冰淇淋店躲雨的那天,只一眼先喜欢上你的人,还是我。” 温烟眼前是一片白蒙蒙的雾气,还没听完就如同噎住一样心悸,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透露出心如死灰的颓败。 “可是……你先喜欢上的人,是靳谈。”梁敬免继续说着,“这本来没什么错,但你不应该在得知他心里有一辈子忘不掉的人时,再转过头当做无事发生那样说爱我。” “温烟,这不对。” “我没……”温烟眼眶里大颗大颗的泪砸在裙子上,喉咙深处干涩到说不出话来。 一提到靳谈,她不由得会想起那天在冰淇淋店他们的初遇。 梁敬免和靳谈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一个外放,一个内敛。他看上去过分张扬恣意,总会给人不着边际的错觉。 但她那个时候并没有兴趣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觉。 玻璃窗外是丝丝落雨,卷走连日来的热浪,梁敬免站在长条冰柜前笑容邪肆,用冰淇淋勺挖球的两位女店员被他撩的“噗嗤”轻笑起来,伸手递给他脆筒时已经羞红脸。 柜台后,她们边整理围裙边小声交流着。 “说话声音温柔,开朗幽默,嘴还这么甜的帅哥,简直是我的人生理想型之一啊啊啊啊!!!” “你刚刚看到他眼睛没,昨晚熬夜本来今天上班还有点困呢,看到他直接给我帅清醒了,真的又帅又贵气的感觉。” 温烟坐在靠近柜台的位置。 闻言,她扭头看过去,蹙着眉,不太能认同她们俩的观点,分明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男人更能吸引住她的视线。 清冷、淡然,像是在自然界暗中蛰伏的猎手,不为外部因素动摇分毫,悄然窥伺。 十多分钟后,雨势渐小,温烟起身推门出去,有客人收伞进来,她刚要躲开向她身侧飞溅的雨水,男人宽阔的背影拦在她面前。 她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 他说:“小心。” 临走前,温烟又听到那个男人沉着嗓音喊他:“梁敬免,你他妈还走不走。” * 九点整。 周棠回到家,推门挂好钥匙,去房间抱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水声淅沥,洗完澡出来,她随手扯下浴巾擦头发,等半干后又接着用热吹风从发顶吹到发尾。 几分钟过去,周棠收拾好闭眼躺在床上,枕头旁的手机里放着一首助眠音乐,经典钢琴曲目《卡农》。 白噪音在喇叭里均匀地与心弦共振,她完全放松身体,渐渐有了睡意。 …… 凌晨十二点二十分,信息提示在耳朵根震了下,周棠被吵得翻过身,但消息还没停,手机又开始震得她耳朵嗡嗡的。 她迷迷糊糊摸到静音键,才恍惚想起自己睡前忘记关掉了,虚虚睁开眼,看到时间的那一刻,周棠陡然清醒几分。 00:22 ?! 谁大半夜有病啊给她发信息,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个点让她起来工作吧。 周棠内心气急,很想发一条语音骂过去,但好像没撑住,眼皮打架,然后就晕乎乎地趴在枕头上,心满意足地继续睡。 第二天清晨。 周棠穿着睡衣站在厨房,点火,往平底锅里磕了一颗鸡蛋,她昨晚路过门口那家便利店时顺便买了袋吐司,早饭她想加个煎蛋。 饭桌前,她咬了一口面包边,打开手机想把备忘录里的工作内容复制好发给纪江言。 一点进去,她嘴里还没嚼完的面包突然卡在喉咙那处,她剧烈地咳嗽。 咳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好不容易摸到桌边的水才把早饭咽下去。 页面最上方的备注是—— 靳谈。 名字底部的小字是:【语音】3 周棠差点没拿稳手机,三秒,三秒,她为什么会给靳谈发三秒的语音啊? 她突然感觉小时候动画片里的发丝全炸了不是夸张手法,她现在就挺想抓一抓头发的。 周棠又注意到那条信息最后面的定格时间,今天凌晨的十二点二十四分。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半夜吵到她,她决定不忍着直接骂回去,所以—— 靳谈发了什么?而她,又说了什么? 周棠悲哀地闭闭眼,千万别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她祈求保佑般点开聊天记录。 呼—— 她喘了口气,靳谈敲了两句话,没有标点符号,加在一起只有六个字。 【周棠】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周棠疑惑地呢喃着这几个字,有点奇怪但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 恍惚中,她张张嘴重复,“好久不见,算也不算吧。” 周棠自动忽略这句话带来的异样感,她调低音量,颤抖着点开自己那条蠢到想撞墙的语音,最好是梦话,是睡觉的呓语。 最好什么也听不出来…… 她想得太完美了,有些不切实际,因为她清晰地听到语音里她先是“哼哼唧唧”了两声,然后说了一句“我要睡觉”。 像不厌其烦后的撒娇。 形容得较诡异,但听起来竟然很和谐。 有那么几秒,她觉得她和他的关系似乎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 周棠很难不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惊到,她又端起桌边的水喝了口。 凉的。 她这回是醒着的。 柠檬气泡水 深夜,室内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投照在靳谈眼前,没有冰冷,反而晕出些柔和的神情。 几个字斟酌着发送了半个小时,他反复点开周棠给他回过来的那条信息,咕哝的似妥协又似愠怒的语音听上许多遍。 她睡着了? 作息还挺稳定。 靳谈看起来禁欲的脸庞融在房间夜色浓稠的阴影中,不一会儿,他扯唇笑了笑,与白日里清隽平静的人彻底分隔开。 他想到什么,捡起自从搬进这儿就扔在角落没怎么用过的全屋灯泡遥控器,一个个按过去,等待着,头顶的光跳格子般亮起来。 靳谈直白又坦诚的面对这样的自己,不用担心光线太多影响到睡眠质量,也不需要去习惯把所有情绪隐匿在黑暗中。 靳厘的电话在此刻乍然响起。 他点开,眸色渐深,低低的嗓音接过:“喂,姐姐,这么晚了您还有精力来兴师问罪啊?” 靳厘稍稍诧异,他的语气听上去心情不错,她放下手中的签字笔,问他:“午饭吃的那么着急,怎么,不准备解释解释?” 靳谈敏锐地察觉到她那边翻过书页的沙沙声,走到吧台腾出另一只手给自己倒杯水,他推断,“你还在加班。” “别转移话题行嘛,靳谈,你这爱打岔的毛病能不能改改!”靳厘看出他有意避开的举措,“你要是心疼我加班,你可以回集团,靳氏敞开大门,随时欢迎。” 靳谈在脑海里把她这句话过了几遍,若有所思后,他好像是得出了某种结论,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最近要出差,就这两天。” “要去哪里?” 靳厘顺着他的话随口一问,往常他的行程究竟如何也轮不上要到她这里来报备。 “赫尔辛基。” “哦,不太近,那你…你多多保重?”靳厘试探着说出让两个人都很无语的话。 靳谈没应声,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去,久到靳厘以为两人之间的电话已经挂断,他沉默后的语调十分暗哑。 “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靳厘恍惚觉得是自己听错了,片刻,她饶有兴味地盯着屏幕问他,“什么?” …… “可以是可以。”靳厘沉吟半晌,她的后半句话还没说完。 “我决定考虑你的提议,这个报酬对你算有诱惑力吗?” 靳谈把水杯搁置在桌面,喉结上下滚动,又加码给了一剂强心针。 “成交。” “那,阿姐,合作愉快。” * 早上九点半。 周棠从茶水间出来,端了杯热牛奶刚准备踏进办公室,就在转角处偶遇了王可菱。 她向来没有对不礼貌人群主动打招呼的习惯,眼尾淡淡一扫想要略过。 王可菱显然比周棠要在乎许多。 款着腰身,一张浓妆含笑的脸贴过来,甚至想把手腕也挽上周棠的胳膊,装腔拿调的小动作实在让人心躁。 王可菱努力营造出两人和睦共处的氛围,但当周棠站在门口用疏离的口吻,后撤一步主动拉开距离谢客时,她佯装全世界和平的俏丽面容差点轰然崩裂。 走廊里站了几位挂着工牌的同事,面面相觑着让出一条道。 王可菱扶着玻璃门框,故作姿态地挑了挑那头妖冶的、精心打理过的酒红色卷发。 她掩饰尴尬还真是一把好手。 周棠好整以暇地看着王可菱接下来的表演,过程中她还端起杯子移到唇边,抽空抿了口温度降低到没那么烫的纯牛奶。 她忽然想起一件没头没脑的事儿—— 有一年期末的结课作业,教授盯着她上交的内容琢磨半天,最后用刚学习了半年不到的中文给她提了句优缺点。 “棠,你的性格太锋利,有时容易割伤其他人,不过这点放到你的设计作品里,实在是特……特……”教授无奈地摊手耸肩。 “棠,你能告诉我那个成语是什么吗?”胡子和头发一律发白的老教授差点没着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周棠不置可否地轻拉嘴角,告诉教授,“特立独行。” “对对,就是特立独行。” …… 王可菱有意要与周棠攀上关系,且看起来并没有想放弃的趋势。 “周棠。”王可菱喊道,又被周棠向下撇的眼尾斜睨得立马改口,“周棠组长。” 周棠不打算继续和她斡旋,语气轻飘飘的,“如果王组长今天是来为锦园别墅的事情道歉的,那么我欣然接受。” “实在是很抱歉,我…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所以……”王可菱说这话时双眼一秒钟切换成无辜状,仿佛她是纯真无邪的那个。 反观,周棠恃强凌弱的人设砰地立起来,自然而然地变成对照组。 周棠瞥了眼玻璃门外等着八卦的无聊同事,轻嗤一声,用只有她和王可菱能听清的音量提醒她。 “别在我面前玩这些小把戏,我没空,当然,我也不想挡着谁的路。” “做好自己的事,才能保证相安无事。”周棠才不管她听没听进去,摆出言尽于此的模样,“你说呢?王组长。” 王可菱见吃了闭门羹只得讪讪离开,看戏的几个人也纷纷作鸟兽散,然而办公室隐情并没有到这里就止住。 他们又开始在小群里发表人生感想一般的投入当下所有的激情,随意开麦。 刚回到B组组内,王可菱的组员唐欣就抱着一沓文件敲门进来,语气似乎打抱不平,“菱菱姐,她这样做事,大家可都看在眼里,这么傲,丹姐能同意她留下吗?” “我没想到昨天她会答应,也没想到她还能找到办法回来。”王可菱气恼地坐下。 唐欣有些迟疑,“菱菱姐,她是靳总一起回来的,这件事你有听说吗?” “不知道她还使了什么手段,赵庭越那边耗着我们许久未答应要合作。” 王可菱瞧着自己新做的烟熏桃丝绒猫眼美甲,轻哂一声,“她刚入职,新越业务部就说合同已经签好了。” “菱菱姐,你是说……”唐欣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惊呼着掩唇低笑。 * 两小时的上班时间快速溜走。 午休时间将至。 林钰和刘云萱并肩站着,在电梯口不远处等待,周棠刚折好工牌绳揣进口袋,一抬头就看到她们俩热情地冲她挥手。 “等我呢?”周棠左右看了看,问。 “对呀,一起吃午饭吗,组长。”林钰见她走近兴奋度却丝毫未减,美其名曰:“为了同步同频同默契地开展工作,周棠姐,你可千万别拒绝我们啊!” 刘云萱也在一旁轻声附和。 周棠点头说好,三个人找了一家简餐厅就坐,位置距离公司几百米远。 同一时刻,路边临时的停车位上。 商务车内,陈韫抬起左手,看着腕表计算完时间后说道:“靳总,你的行程还有三个小时即将起飞。” “知道了,我和她……”靳谈突然在陈韫面前毫不避讳,这下轮到陈韫失语,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我和她说一声,很快就走。”掌心刚碰到车门,靳谈又多问了一句,“我们最快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韫思考过后,实话实说:“不算往返天数,最快也要两周。” “嗯,好。” …… 餐厅,圆形桌椅前,周棠要了一份香煎鸡排饭,林钰和刘云萱两个人分别点了牛扒时蔬沙拉和菌菇烩饭。 “周棠姐,你需要喝点什么吗?”刘云萱看着纸质菜单摸了摸眼镜腿,小声询问。 林钰简直是正向情绪气氛组,连忙歪着脑袋凑过去,指尖一划拉,“我要喝这个,葡萄脆啵啵,加冰。” 周棠略微看过去,最终选定菜单最末尾的经典饮料,“一瓶罐装可乐,要个吸管。” 服务员对着三个人点的餐品仔细核对好,确认无误后拿上菜单,笑着转身离开。 十多分钟左右,午饭上齐,可以开动。 周棠面前的米饭吃到一半,她就有些饱腹感了,原木桌面上摆在右侧的可乐,在炎热的天气里冒出一层水珠来。 气泡上涌,清脆的“咔嗞”声响起,拉环晃悠一圈勾在她指腹前端,紧接着是瓶中二氧化碳炸开后绵绵密密的消散声。 周棠插好吸管,鼓着腮尝了两口。 再一抬头,她看到餐厅门口有个身形格外高挑的男人推门而入。 是靳谈。 见来人是他的那一瞬间,周棠僵直了后颈,鸡皮疙瘩细细迭出,嘴里的吸管被她咬出一小截牙印来。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靳谈今天没穿西装,少见地换上了一件看不出品牌的纯黑短袖,下身是宽松运动裤。 不管是什么搭配,单单用他那张脸撑着,都能现出些倜傥不羁的劲儿来。 他立于店内微水泥风的吧台前,漫不经心地往上眺着酒水单,语调清沉懒散道:“两杯柠檬气泡水,少加点儿冰。” 闻言,先注意到靳谈的是林钰。 她转头看着他微微侧过去的棱角优越的脸,很快就确认是谁。 她的眼神在周棠和刘云萱之间飘来飘去,最终没憋住,还是问出心里话,“周棠姐,你们…你们俩是不是早就认识啦?” “没,我……”周棠刚想否认。 面前突然横过来一只干净修长的指节,连带着还有一杯浸着柠檬片的饮料,清凉酸甜的苏打水气息跃动着窜进鼻腔。 窗外是夏日的阳光,透过玻璃可以看见柠檬气泡水呈现出极漂亮的分层,以及靳谈居高临下的身影再次笼罩着她。 周棠垂首,盯着他骨感的手发怔,莫名想到自己早上给他发的那条不知所云的语音信息,真的是……太想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还没弄清楚靳谈究竟想做什么,他自顾自地拿起她没喝完的易拉罐,蛊惑心魄似的笑了下,“作为交换。” 交换什么? 周棠心跳得厉害,稳了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的柠檬气泡水。 换。 她的可乐。 但那瓶是她刚喝一半的可乐,里面竖着的吸管还被她咬成了扁平的细条。 周棠没说话,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林钰和刘云萱咬耳朵八卦的姿势快要把她的脸颊催熟了。 其实已经熟了,此刻又绯红又亮润的。 但多半是尴尬,周棠这么暗示自己。 靳谈拿上她的可乐,迈着一双长腿走出门,却在周棠皱眉看向他时,不偏不倚的与她的目光缠绕在一起。 须臾,他唇角扯出笑意,隔着窗晃了晃手机,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周棠呼吸彻底乱套了,翻出没删掉的聊天记录,眼睁睁看着一条新消息弹进来,是他刚发过来的。 四个字。 “我要出差。”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一句。 “?” 周棠缓缓地扣出了一个问号。 等她反应过来再去寻他的身影时,人已经坐进车里吩咐陈韫踩油门走了。 周棠看看那杯新的饮料,又看看林钰和刘云萱两人。 三个人在一张餐桌上大眼瞪小眼。 林钰勇敢得不行,“周棠姐,他,不是,这位V.a.l的靳总不会是正在追求你吧?!” 刘云萱也搭腔,“周棠姐,我刚刚不小心看到,你,有他的联系方式。” 周棠哑然,她没脾气了,真的。 她们俩怎么会认为靳谈这诡异的行为是在追求自己啊?难道看起来不更像是一种变相的对她的折磨吗? 商务车前往机场的路上,靳谈看着可乐罐中间被她咬出痕迹的吸管,忽然胸腔轻颤,眼尾眉梢笑意很深。 刚刚在餐厅,逆着光,他瞧见她耳后一缕不乖巧的发丝蹭着她露在衬衫外的脖颈。 当下有片刻喷薄而出的冲动,他想摸她泛着粉意的耳垂。 靳谈下颌微抬,脊背朝后仰了仰,慢条斯理地抽出那根已经变形的吸管,对准,把剩余的可乐灌进嘴里。 汽水儿独特的甜味在口腔弥漫开,他回忆着她身上的小黑裙和颜色绚丽的吊带背心。 工作时的周棠散发出别样的魅力。 那一杯柠檬气泡水。 深入骨髓的习惯,他其实是想告诉她—— “这么多年,我心里还是只有你。” 搞网恋??? 周棠虽然觉得这件事看起来有些荒唐,甚至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细细想来,如果对方是靳谈…… 如果是他,那么,或许不合理的某些点也会变得合理许多。 她喝掉了半杯气泡水。 冰块的凉与柠檬的酸在充分摇匀后撞击着味蕾,残留的一小块籽浸出涩意。 时间默许麻痹且遗忘的回忆,味道记得荒诞夜里他们俩唇齿相抵的余温。 牵手,海风,以及…… 那个吻。 走回LINONE的路上,周棠沿途踢了两下地面的碎石子,慌张不休的呼吸才慢慢平复。 林钰有颗八面玲珑心,和刘云萱手挽手地交换了眼神,表情颇耐人寻味。 她靠近周棠,笑问:“周棠姐,你是不是不喜欢靳总,只是他单方面在追求你?” “但是,由于我们公司目前和新越的合作关系,再加上V.a.l是投资方的原因,所以你才不好拒绝靳总呢?” 刘云萱说得坚定又诚恳,信誓旦旦地接着她的话补充。 “或者,是不是因为有我们俩在场,周棠姐你又比较容易害羞,对吗?” 这就是她们俩在饭桌上小声嘀咕后得出的结论嘛,周棠听完实在忍俊不禁,蒙的全错。 “真的没有,我和他有联系方式,这……说来话长。”周棠抿唇,摇摇头失笑。 她突然想到一个名字,感觉能暂时解救局面,“对了,热搜你们俩应该有看吧,就是有关靳总的那几条。” “当然,不过恋情这种传闻非常不可信,编辑者主观臆测,另外还有夸张描述,网络上单论这种类型的文章,简直一抓一大把。” 林钰第一个提出质疑,然后灵光乍现,仿佛一切都能理得通了,她侧着眸,讶异地惊呼:“周棠姐,你不要告诉我你相信了啊?所以,靳总这是哄人来了,早说嘛。” 周棠没吭声,她被吵得脑袋疼。 她后悔,她太后悔刚才结账时没快林钰一步,不然现在也不用跟着她们俩这样的神级思路往死胡同里走。 真是越猜越离谱。 “林钰。”周棠叫她的名字。 “我觉得吧,你要是哪天想通了,准备跳槽的话,我推荐你去当娱乐小编,你有这方面的天赋,真的,我相信你能够胜任。” 周棠见她看过来,一本正经地回复道。 刘云萱先听出话里的深意,随即笑得很放肆,直到不知名的几位路人频频回头,略带打量的往这边瞟过来,声音方才停止。 林钰嘟着嘴,站在原地轻轻跺了下脚,模样呆萌可爱,她憨憨撒娇:“周棠姐。” 周棠眼睛里有浅浅笑意,她没回头,但特意顿了下脚步等她,“回去啦,打卡上班。” 林钰下一秒就跳着奔过去,心情切换自如,乖乖举着手保证,“周棠姐,我和小萱绝对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的。” “嗯嗯,我们和B组那些人可不一样。”刘云萱抬手蹭了蹭鼻梁上的眼镜。 话题提到这儿,周棠眉尾明显挑了下,她问:“B组?哪些人?” 她出差前并没有了解过所有同事,她知晓的,除了一个付总监,现在还得算上一个王可菱。 看行事作风,一副要上战场你死我活的样子,任是谁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同她们好好交流吧。 “那肯定是王组和她最看好的设计师继承人唐欣咯,尤其是唐欣,黑的都能被她说成白的,一有什么合作项目,我和小萱全部自动变成她的假想敌。” “你们在她那里吃过亏?”周棠虽然觉得出了公司议论同事不太好,但这条完全不适用于对待像王可菱那类爱作妖的人。 “是的,没少吃亏。” …… 下午三点多,周棠坐在办公椅上,低头揉了揉僵硬到有些酸痛的脖颈。 午休之后,她就一直在翻看新越集团工作邮箱早上发过来的南港市大型建筑线稿。 当下,一离开白亮刺激的电脑屏幕光线,她眼睛又朦胧又难受。 周棠起身,转到窗户边抬手捏着眉心,这时候办公室门口有人规律地敲了两三下。 她放松地闭上眼,嘴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进来。” 周棠以为是纪江言敲门,便没多想。 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捶捶背,敲敲腿。 倏地,她快速调整表情,脚步声不对,进来的人不是纪江言,是个女人,一位穿着高跟鞋的陌生女人。 “你好,我是唐欣。”唐欣直截了当地做自我介绍。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周棠听到这个名字时,内心起了一丝波澜,据说是一位比王可菱还要作的角色。 唐欣脸上盈着的笑意不减,眉眼潋滟,说话声无形中缠着酥麻,“啊,没事,只是菱菱姐让我过来看看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周棠没什么表情,睫毛忽眨,像是认真思考过后给出的答案,“我们组只有新越一个项目,还在稳步进行中。” 唐欣刚以为她这是转着弯的拒绝。 就听面前的周棠莞尔一笑,继续道:“你们王组长手里的合作应该不少吧,要不然也不至于让我帮忙送材料。” “啊……”唐欣愣住了。 她没想到王可菱嘴里不好惹的人此刻对她更加矜傲,话里话外没有对她们B组表现出任何和睦的意思。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周棠开口。 “没,没关系的,周组长。”唐欣有一瞬间被她的淡漠吓到,但甜美的嗓音还是佯装的非常得体。 打发走午休时刚知道名字的唐欣,周棠坐下,用办公桌上的工作电话打给纪江言,“帮我把你收集好的关于南港特产的资料,打印两份拿过来,谢谢。” 挂断后,她又分别给林钰和刘云萱两个人拨过去。 “你们可以先讨论礼盒外观的具体形状,顺便列好可行性礼品清单,两天后交给我,下周我们需要把样品发给新越审核确认。” 工作按照计划井然有序地开展起来。 周棠对各个环节的具体流程有一定的经验,包括图案印刷之类,但她现在还没去过南港的线下店,也对LINONE合作的印刷厂不太熟悉。 她担心过于细节的线条在预算成本内不好把控,而这次的主图绘画是由她负责的。 * 深夜,周棠扯过床边的薄柔毛毯盖在肩膀上,身体窝在藤编沙发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电脑里的草图。 那是她下午看完建筑线稿后,才有点灵感动笔勾出来的。 周棠看了好一会儿,树与花的纹路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设计贴近自然,也许能够表达出赵庭越想要的那种东方含蓄美。 她心满意足地关机。 屏幕熄灭以后,周棠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静静发呆。 很快,那张眉眼成熟的脸强势地占据所有画面,他的眼睛漆黑雪亮,漾着沉寂却难以忽视的光,一如既往的清冷从容。 靳谈以前也是这样,喜欢把事情掌控在不脱离轨道的局面,然后做一些让别人无法拒绝的举动。 又要重蹈覆辙了吗? 周棠压了压心头的悸动,眸子里浮现痛色,她抬手用睡衣袖遮住自己的脸。 缓慢的,绵长的…… 她的眼眶里有了湿湿的热意。 不可以。 周棠万分认真地告诫内心。 * 接下来的几天,周棠都沉浸式投入手边的工作,图稿已经完成了一大部分,很快就可以定完初稿交差。 林钰和刘云萱负责的板块也有了更进一步的收获,排除花样繁多的异形外包装,最终要筛选的形状还剩几个较为经典的规则型。 中途,纪江言陪着周棠逛了南港市几家大型文创品店,有主题策划,也有系列好物,印刷方面都大差不差。 几个人开完小组讨论会,一直认同周棠提议的烫压工艺,不仅可以使包装纸张更具质感,再者,如果结合活版印刷,也能体现艺术文字的暗纹肌理。 时间推移而过,今天是周五。 临近下班点,纪江言送来了一张由LINONE与知名服装品牌联合举办的时尚创意展的邀请函。 “据说这次圈里的新生代小花也会登场,不过宾客名单至今还没透露。”纪江言把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分享给她。 周棠翻开紫色烫金的纸质邀请函,瞅了一眼,展会的具体时间定在下周末。 还早。 下班时间一到,周棠背着包去赶地铁,这周的工作暂时完美结束,她也度过了出差后充实的每一天。 如果…… 她能忽略某人的信息不计的话。 周棠出了地铁口,走路穿进居民区的菜市场,再出来后,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黑色里面的是活虾,白色的是蔬菜,还有一小部分的葱姜蒜和调味料。 去春山旧货市场的那天,她就已经添置齐了锅碗瓢盆,但因为这几天要高强度的工作,她还没在新租住的房子里正儿八经的给自己煮过一次晚餐。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一个多小时后,周棠端着摆好盘的蒜蓉粉丝虾和一碟清炒荷兰豆,她打开平板,播了个综艺节目。 吃完,洗漱,再做几组室内瑜伽的动作,连日来的身心疲惫到这也算告一段落了。 她双腿支起,坐在床边看手机,醒目的大标题呈现在她视线里。 #网恋有风险 #网恋需谨慎 周棠突然眼前一黑,莫名其妙地又想起下午林钰调侃刘云萱的话。 “小萱,我看你这几天一声不吭的,除了工作就是手机聊天,你不会,是在搞……搞什么现在流行的网恋吧?” 周棠蹙着眉,点开聊天框。 自从她给靳谈发完那个问号以后,他现在每天都会准时准点的给她发送一张图片。 第一天。 湛蓝海边,天空有海鸥飞过,海面停靠着带有芬兰国旗的帆船,岸上有几位异国面孔坐在铁制桌椅前举杯小酌。 第二天。 郁郁葱葱的树影,底下不大的房屋刷着蓝棕色相间的油漆,窗口挂了英文字母的门牌,是航海主题的冰淇淋店。 第三天。 纵向延伸的街道与红黄交错的楼,绿色有轨电车驶过,电线把天空划成不规则的灰白格,刚下完雨,地面聚起了水洼。 第四天。 …… 一直到今天早上,整整四天,靳谈给她发了地点不同的照片,但消息定格的时间大多是在凌晨。 根据赫尔辛基与南港的时差—— 这意味着她在每天早上起来,刚准备洗漱时,就能看到他的消息。 周棠没有回复过文字,昨天早上没忍住又给他敲了个问号,但对面也没说什么,今早照样是一张图片。 她有些苦恼,忽然想到林钰那句话,后脊背迅速地爬上凉飕飕的冷风。 但现在是实打实的夏天,窗外还能隐约听到晚间虫鸣。 周棠微微蜷着脚,思索着。 她和靳谈。 不会就是在搞网恋吧!!! 她的心猛地一沉 在赫尔辛基的倒数第二天。 上午,商务洽谈全部结束后,芬兰籍老板伊万出言相邀,让他们从市中心挪步到老城区波尔沃小镇,想要在临别前请他们品尝经典的三文鱼汤。 餐桌边,伊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穿西装,脖子里还系着领结,他颔首,礼貌地同靳谈握手,然后用蹩脚的中文阐述来意。 “靳,也许这就是入乡随俗,我为你饯行,希望这顿午餐结束,你能回到中国,好继续我们的合作,期待与你的下次见面。” “会的。”靳谈敛了敛眸,应下。 …… 饭毕,靳谈与伊万率先走出门,留下陈韫与其他工作伙伴一一道别。 等陈韫善后好这些琐碎的事,向外走,抬头寻找靳谈的身影,看到他正站在不远处的一座桥上,桥对面还有许多彩色的小木屋。 陈韫不知道那天登机前他在车上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最近熬夜工作并不见他有多疲惫,甚至连眼下乌青色都没有。 反倒是加班过后,靳谈的情绪越好。 走到桥上,属于波尔沃的自然风光映在陈韫眼中,并且他还注意到,对面有一位停下拉小提琴的卷毛男孩。 小男孩脸上稚气未脱,刚才是从角落书店的方向跑过来的,手里拿着本蓝色封面的书。 他把书正面向上,用双手举着,递到靳谈面前的时候,陈韫看清楚了,那是一本译文版《约翰·克里斯朵夫》。 “It's for you”靳谈俯身,又把书调转朝向重新塞回到男孩怀中。 卷毛男孩先是愣住,然后眼睛里流露出兴奋且跃跃欲试的光,他蹲下身想拿起自己的琴再拉一曲。 靳谈按住他单薄的肩膀,示意不用,笑着说:“Your music,wonderful!” 男孩弯腰道谢,收拾好琴盒背上,临走前,靳谈抬眸,对陈韫伸出手,“你身上有现金吗?给他。” 陈韫有些疑惑,但照做不误,掏出这几天所有剩余的零钱放到男孩手心。 见男孩接过跑远,陈韫问:“靳总,他是……” “学校乐团的小提琴手,他说最近要参加动物保护协会举办的公益演出,所以要募集资金,后续将用于救治流浪动物。” 靳谈慢条斯理地扯了下领带位置,继续缓步往前走。 陈韫跟在后面,想起他刚才所见到的小男孩双肩上的亮面琴盒,正准备说些什么。 靳谈忽地停下步伐,没转身,问出了似乎与此事无关的话,“你这几年有遇到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吗?” 说完,他皱皱眉补充,用一种与平常不太相同的语气,“就是……很困难。” “如果是关于工作,那还是有的。” 陈韫细细回想着,以为只是朋友间的随意聊天,便轻笑着答。 “源裕的孙总,他的喜好是出了名的难以捉摸,上回我请公关部出马,也是在他那里耗费了许久。” 他平静地听陈韫提起工作,眼神未变,漫无目的地眺着远处,吁出一口气。 靳谈又说回原来的话题,垂眸沉声道。 “我知道你刚刚是想说,他能有机会学习小提琴,也许他的家境并不需要由他特意出来募集资金。” “不过在这座桥上,单论他的音乐,是值得被鼓励的。” 所以送了他一本《约翰·克里斯朵夫》。 陈韫默然,望着靳谈的背影。 良久,他终于察觉到他一直以来认为的割裂感是什么,也是在此刻,那种喧嚣与黯突然就有了更加具象化的形容。 应该是和那位周棠小姐有关。 作为V.a.l的靳总,他当然可以在工作时运筹帷幄,也能够在名利场中闲庭信步,并且游刃有余地解决掉所有麻烦。 但在生活里,他褪去摄像头镁光灯的照耀,摘下媒体们天花乱坠吹嘘的噱头,身为靳谈,有一小部分,也是不可或缺的那一小部分才让他逐渐完整。 次日,前往国际机场的路上。 靳谈盯着手机屏幕里梁敬免发过来的消息,在略过其中某几个字眼时,他眼眸一凝,眉峰跳了跳。 时间定格在昨天上午,消息本身的内容含量不是很多,只有简短的两条。 【她不是在校期间入职的LINONE,是两年后才以设计师的身份参加当季的面试选拔,不过她给出的作品集是同年的设计。】 【我辗转找到了校友论坛里的帖子,有零星几句提及过,但也只说她在校时的设计很优秀,获得了大大小小的奖项,但自从离校,她的名字就基本上销声匿迹了。】 两年后? 这时间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能称作眨眼而过。 可周棠两年都没有拿出署名的作品,这在设计师的职业生涯中算得上荒废灵感,甚至是到达放弃的边缘了。 无名无姓的两年,她在做什么? 由于反复思考,靳谈的两腮咬得极紧,脊背完全绷着没有任何松懈的弧度,可到头来却颓然地发现真的查不出具体原因。 他双腿自然交迭,眼睛微微眯起,指腹捏在眉心缓解焦虑,头有些疼。 半晌,靳谈回忆起那晚餐厅里云淡风轻地叙述着设计思路的周棠。 脸侧明媚笑颜,连带着闪烁细碎光芒的瞳孔,以及工作时势在必得的模样。 无论怎么看,她也不像是经历过那么一段毫无声息的日子。 又过了一会儿,靳谈抿直唇线,分明下颌线还锋利瘦劲,可透过车窗玻璃,他的眼角眉梢像是染上了一层缥缈的雾气。 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 时尚创意展的地点设置在南港市郊。 草坪上,道路两旁的绿植呈现肆意生机,小清新的白蓝配色风格完美契合着主办方提出的“自然生态”的环保主题。 今天是周日,为了避免市区堵车的高峰期,展会于下午三点正式开始。 周棠坐在椅子上,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好两点整。 参展人员陆陆续续进场,一水儿的模特们火急火燎地抱着各自的服装钻进更衣室,还有些重要宾客在草坪后方的休息室等候。 门口摆放了服装品牌的艺术字体,职业思维使然,周棠在搜索框输入。 很快,长段的介绍跳出来。 “【初序】——在国内存活八年之久的原创品牌,经营范围有服饰和首饰,以其国风美学与现代潮流相互融合的格调闻名。” “在前些年发展中盛极一时,后续主推轻灵面料,舒适度优先的男女设计成衣。” …… 大概扫了几句话,还没看完,几步远的距离外有响动传来,是一道清甜的女声,“温老师,请走这边的VIP通道。” 周棠刚要抬头,纪江言从另一张椅子上站起来,摸摸后脑勺绕到身侧,顺势扶住椅背,颇有兴致地开始了他接下来的滔滔不绝。 “这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会出席展会的新生代小花,温烟。” “出道后凭借一个完整故事线的反派配角出圈,粉丝们就以为她私底下也是和角色一样浑身透出清冷破碎感。” “实际上反差很大,她机场私服走性感路线,风格多变到国内外几家高奢品牌都在与她接触,但好像她那边合作的意愿并不强烈。” “而就在回绝后不久,初序官方媒体账号发布品牌全线代言人的预告视频,事业粉觉得她这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商业价值,甚至一度把工作室不作为撕上热搜,直到——” 话刚说到节点,周棠注意到自动玻璃门缓缓打开,身姿窈窕的女人侧着眸莞尔一笑,举手投足间自是娉婷绰约。 很标准的浓颜,脸颊不过略施粉黛已然到达出类拔萃的程度。 “直到什么?” 周棠收回视线,好奇地问。 纪江言清了清嗓音,继续道:“直到热情无比的网友在温氏传媒的合照中发现一丝丝端倪,至此,温氏大小姐的身份不言而喻。” 周棠点点头,简单“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他,倏然笑道:“不愧是南港小百科啊,纪同学,名副其实。” 展会共由两部分组成,其中服装展示环节将通过模特们T台走秀的方式呈现,而日落时分,还有室内展品陈列和晚宴酒会。 三点的钟声即将敲响。 LINONE方面的负责人在外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主持人大致介绍完展会的流程,模特们在音乐声响起的瞬间卡点登上T台。 初序夏季全系列以浅色系为主,融合植物,花卉等元素,搭配精致的手工刺绣,每一件衣服都剪裁流畅,质感飘逸。 品牌代言人自然压轴出场。 两侧宾客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袅袅婷婷的温烟,纤柔的锁骨线条隐约没入肩膀的薄纱里,裙摆钉珠华丽,在动作间轻盈摇曳。 礼服以月为灵感来源,后腰往上,到达蝴蝶骨处是一整片透肤的洁白蕾丝,勾勒出独属于女性的优雅曲线,似月之光华倾泻而下。 周棠抬头,瞧见温烟弯眉红唇的淡妆挽发,一颦一笑尽显妩媚大气,还漾着几分淡雅韵味。 …… 秀场结束,众人纷纷移步室内。 周棠拿上包,看了眼纪江言,“你先进去吧,我要去一下卫生间。” “好的,周棠姐。” 绕过人群,走廊一侧的洗手台,温度适中的水流冲刷着掌心,再略过指缝。 几秒过后,周棠抽取旁边的纸巾擦拭,待转身,余光瞥见墙角掉落的一只耳饰。 不等走近,她就看到底部坠着的穗状流苏,银色链条渲染着呼之欲出的光泽感,耳钩之下,是一簇簇盛放的茉莉花,栩栩如生般,仿佛每一瓣都缀满馥郁。 周棠捡起,悬在指尖,灯光下,流苏摇摇晃晃的,而金色花蕊中心嵌着一枚翡翠,绿光深邃,水头冰透均匀。 这样的成色,只昭示着四个字—— 价值不菲。 周棠怔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快速倒流,一幕幕场景撞进脑海,空气里的浮尘在此刻飘然静止,同时,她的心猛地一沉。 少顷,周棠扯着唇兀自笑起来。 分明是无声的笑,但好像有什么波涛自她心底最深最深的渊中汹涌地席卷而来。 狂肆的,剧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