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陷阱》 第一章 再次见到他,是在飞往西市的飞机上,中间竟已隔了四年。 李言喻低头看了看手机,耳机里的音乐忽然切到了《世界真细小》。 “为何上天选今日,没防备的这一日。 共前度分开多久,偏碰见于这日。” 她绷直脊背,垂眼扫了自己的着装,好家伙,蓬头垢面遇前任。 李言喻将口罩拉高,避开了迎面而来的,那道极有存在感的目光。 就当没看见吧,周意。 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周意。 可当那个高大身影朝着她缓步走近,李言喻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看向了他。 四周其实很嘈杂,许许多多的乘客次第登机,交谈声、脚步声、广播音乐在耳边不断响起,可那些声音在颅内回旋一圈,立马就成了没有实质的白噪音。 时间在沉寂,所有人物都在退却,所有声音都瞬间停滞,她只能看见他。 看见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自己脸上,然后眉峰微微皱起,停在了她面前。 李言喻心跳得如擂鼓,握紧了手机,千千万万句话涌到了嘴边,但根本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 该说什么呢? 是直接向当年的不欢而散道歉?还是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又或者假装不认识? 她僵坐在座位上,脊背上都渗出了汗。忽然觉得,没有他的那四年好像成了某种不真实的梦境,只剩下重逢这一瞬深刻而真实。 对面的周意没说话,只隔着一臂距离,定定地看着她。 此刻,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清晰地落满了她的倒影。仿佛无波无澜,又仿佛暗潮汹涌。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避无可避,两种情绪在沉寂的时间里无声交谈。 周意蓦地动了,垂睫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嘴唇翕动,淡淡说了一句什么,目光又倏忽落回她面上,李言喻没听清。 然后,他神色古怪地返身走了。 是怎么了? 气得都不想坐飞机了? 李言喻还在发愣,眼前忽然映入了一张职业微笑脸,空姐指了指远处侧身让人的周意,大声道:“女士您好,您的机票座位号能给我看看吗?” 李言喻摘下耳机,将机票从置物袋取出,递了过去。 空姐扫了一眼机票,笑道:“您的座位号是37b,您现在坐的37c是这位先生的位置。请您按照机票上的座位号,对号入座。” 周意神色冷淡,又说了句什么。 这次李言喻读懂了他的唇语,他说的是“麻烦让一让。” 原来他根本没认出自己。 原来她坐了他的位置。 李言喻觉得自己应该立刻破窗跳下去,等警察用粉笔来画她的尸体轮廓,才能盖过眼下这份尴尬。 脑子烘热,她对空姐点了点头,飞快挪去了中间的座位。 周意坐下来之后,再次皱了皱眉。 他掏出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跳跃了几下,然后将手机递了过来。李言喻定睛一看,备忘录上闪烁着几个大字:“麻烦收一收水杯。” 李言喻连忙点头,小声说了句“好的”。刚拿走他面前置物袋里的水杯,就见他将一个文件袋利落地塞了进去,又将目光扫了过来,没有一丝停留,俨然看一个陌生人。 已经开始难捱。 或许她根本不该回西市参加婚礼。 李言喻拉了拉口罩,将椅背放低,这样至少能和他错开视线。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或许有点失落,只是一点。 她一片混乱,脑子里嘤嘤嗡嗡的,灵魂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也没个交代,只剩下身体枯在了略显狭小的座位上。 她忍不住看向他。 他还是那么好看,皮肤白皙,鼻梁挺括,下颌线清晰而锋利,浓长的睫毛给英朗的轮廓,增添了几丝柔情,令他看起来寡情又多情,像冷玉的质地。 飞机平稳起飞,机舱里渐渐暗了下来。 李言喻有点恍惚,心里鼓噪不休,关于周意的过去一股脑钻进了脑子里,怎么也驱不散。 最先想起的,是高三拍毕业照的那个夏天。 那时候已经很热了。 她穿着校服,规规矩矩和全班同学拍完合照,正准备回教室,周意叫住了她。 “我们拍一张合照,好不好?” 少年有些腼腆,日光拢于一身,照得他一双漆黑瞳仁清透又璀璨。所有人穿上都丑得面目模糊的蓝白色校服,套在他身上也像拥有了灵魂。 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没办法拒绝的请求。 李言喻点了点头,于是二人隔着两臂距离站在了摄影师的取景框里。摄影师抬头不耐道:“身上有刺是不是?站近点。” 正腾挪间,身后突然走出一个女生,直接将二人拨开,站在了中间。她笑道:“咱们三个一起,你们不介意吧?” 女生叫薛琪,喜欢周意。 周意欲言又止,隔着薛琪瞄了李言喻一眼,没说话。 摄影师喊了句茄子,三人不约而同弯了弯嘴角。拍完李言喻就准备回教室了,却被一只灼热的手掌握住了胳膊。 “我们的合照还没拍。”周意说。 两人又站了回去,挨着手臂,拍了一张合照。站在一边的薛琪表情十分微妙。 后来,李言喻拿到了那张合照,照片里两个人青春逼人,因为日光强盛,脸颊上都带着玫瑰色的红,站得笔直。 唯一不同的是,周意没有看镜头,而是侧头含笑看向了她。 说起来,那时候周意脸上经常挂着笑,在人群里仿佛自带柔光,特别受欢迎。他总是偷偷看她,但只要她的视线转过去,或者和他说话,他就会立马移开视线,不敢看她的眼睛。 最真心的感情,总是以这种无措羞赧的面目出现的。 李言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明白,那时候的周意是真的很喜欢她。 但现在,两个人就这么形同陌路,连重逢他也没有认出她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机舱内的灯又亮了,李言喻依然闭着眼睛假寐,迷迷糊糊之间却觉得有道灼热的视线停在脸上。 她睁开眼,看到了空乘那张略带关切的脸,原来是要她调直桌椅靠背。 飞机很快开始降落,她用余光瞄了瞄周意,他正认真翻看着一沓文件,十分专注的样子。 也好。 或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 下飞机取了行李,李言喻找了张长椅坐了许久,直到忙碌的机场大厅变得空无一人,才慢吞吞地往外走。 时值凌晨两点,出站口也没什么人,远远只能看见一辆出租车伶仃地停在路边,亮着空车标志灯。 西市是个二三线城市,各行各业歇业都很早,这个点很难打车。为了不错过这辆车,李言喻不由加快脚步,高跟鞋清晰地敲击着地面,在岑寂的夜里显得莫名亢奋。 没走出多远,她忽然注意到前面有个人。 那个人身形俊拔,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着一沓文件,正阔步往前走。 是周意。 没想到故意磨蹭了这么久,还能碰到他。 李言喻边走边拿出手机,打开软件开始叫车。她步履生风,行李箱的轮子摩擦地面,转动得飞快,发出“咻咻”的声响。 而前面的周意似有所觉,也加快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了那唯一一辆出租车。 李言喻心里暗叫不好,几乎是连走带跑,夜风将她的裙摆扬得很高。但她发现,她快他更快,她提速他也提速,无论如何追赶,距离始终落后一大截。 明白了,他在和她暗暗角力。 最终,李言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捷足先登打开车门,坐了进去,紧接着,出租车的空车标志灯暗下来,扬长而去。 搞什么。 是不是应该叫住他? 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视线跟着那辆把他带走的出租车,去了老远。 出站口空无一人,寂寂无声,灯火煌煌。她低头看了一眼无人接单的打车软件,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感到有点冷了。 她收回视线,平复了一下气息,盯着打车软件发呆。 没过多久,远处忽有强光照过来,李言喻极目望过去,才发现是刚才那辆出租车,又开回来了。 出租车停在不远处,司机费力探出一颗圆圆的脑袋来,朝她喊:“小姑娘,大半夜不好打车,你一个人在这儿也危险,拼车一起走吧。” 李言喻立马走过去,将行李放好之后,坐进了后座。 周意正坐在最里面,靠着车窗闭目养神,额前的碎发垂下,昏黄的光影将他的脸分出明与暗,是极温柔的色泽。 李言喻收回视线,报出了酒店的地址。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过来,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年轻人吵架了好好聊聊,没啥过不去的坎儿,不要赌气,不然把感情吵散了可不值当。” 她没明白这话从何说起,也不知道司机为何去而复返,只觉此刻力倦神疲,没有余裕再去周旋了。 车内一片寂静,李言喻望着窗外,但也不敢睡着。 半个小时之后,车停了,司机瞧着后视镜嘱咐了一句:“到了,带好随身行李啊。” 李言喻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先送她到了酒店,正准备扫码付钱,却听车内响起“嘀”的一声—— “支付宝到账78元。” 身旁的男人已经收起手机,利索地下了车,轻轻关上了车门。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原来他也住这个酒店。 第二章: 等后备箱的声音小了,李言喻才下车走过去,却见自己的行李箱已经安稳地放在了地上。 她关上后备箱,拿出证件,拖着行李去前台办入住。 周意正神色和煦地和前台小姐姐交谈着什么,等人说完话,她才走近,将证件递过去。 前台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入住事宜,李言喻也没听进去,注意力跟着他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去了老远。 “李言喻。”忽听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李言喻诧异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意的语调波澜不惊:“连个招呼都不打是吧?” 四目相接,她这才确信,他认出自己了。 他有了很大的变化,依旧英俊逼人,但这一刻抿着唇,下颚线绷紧,带着一点从前没有的凌厉味道。 “刚才的车费怎么算?”李言喻握紧了手里的证件。 周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分辨不出什么情绪,转身就走了。 实在不算一次很愉快的重逢。 ** 李言喻其实很久没有想起过周意了。 工作之后每天都在忙碌一些庸俗的事情,人困在琐碎里,就会和琐碎融为一体。过去这四年,她几乎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竭尽全力才成了一个面目平庸的普通人。 在重逢之前,幻想过千次万次要变得更好,要鲜花着锦,要毫不费力。但到了此刻,却只剩烈火烹油。 她快速洗漱之后,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下午三点,李言喻才悠悠转醒,竟然一点也不饿。她拿起手机翻了一下,三十多条未读消息。 首先是赵晓—— 【明天是婚礼,今天晚上我们宴请各位远方来客,一起吃个便饭,认识认识。】 【李言喻,你又睡死过去了?今晚六点xx酒店,从你那走路过来十五分钟,不要迟到啊。】 【有帅哥,是时候给你开开张了。】 赵晓是李言喻的大学室友,关系不错,工作之后依然有联系。这次李言喻回来,正是为了参加她的婚礼。 李言喻简短地回复了几句,又打开另一个未读对话框,是替她上门喂猫的铲屎官发来的。 首先跳出来的是几个猫咪视频,李言喻点开看了一会儿。 铲屎官说:【罗勇今天的罐头已经加好啦,猫砂铲完冲了厕所,我走了。】 猫叫罗勇,是朋友崔缘暂时寄养在她家的。一一回复完消息之后,她才开始洗漱化妆。 打车到指定酒店的时候,李言喻老远就听到了赵晓的声音,于是遥遥冲她招了招手。 赵晓疾步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一通寒暄,“上次你说有工作来不了,我都替你可惜。幸亏你来了,这回是真的不亏。” “什么不亏?”李言喻笑起来。 “我老公那边的亲戚里面,帅哥特别多,”赵晓凑到她耳畔,笑得贼兮兮的,“有你喜欢的款。” “真的假的,那要不就一起办了吧。”李言喻也笑。 赵晓也盯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包你满意。” 李言喻一哂,正欲说点什么,赵晓抢白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 酒店里灯火煌煌,气味馨香,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群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地朝着她们走过来。 李言喻眸心一动,立马觉察到一道极有存在感的视线,胶着在自己面上。 赵晓凑过来:“嚯,周意来了。” 李言喻僵立在原地。 人群很快走近,赵晓连忙过去挽住了自家老公罗青的胳膊,高声说:“我先介绍一下啊。” 众人齐齐望向她。 赵晓将目光移到李言喻身上,笑眯眯道:“这是我大学室友,李言喻,漂不漂亮咱们就不必赘述了,大家都看得见。最紧要的是工作好,会赚钱,性格也特别好,现在在南市工作。” 后半截的话不必明说,人群里的单身男人心思已经活络开了。 一个长发女人插话道:“我还记得,13届西科大传媒系的系花。” 李言喻对投过来的数道目光,一一含笑点头致意,也没说话。 赵晓的老公罗青嘿嘿笑了一声,道:“正巧,我们这也有个在南市工作的。” 众人又齐刷刷地望向他。 罗青指了指人堆里长身玉立的周意,笑了笑,“我表哥,周意,西大的。现在在大汛做架构师,虽然人在大厂赚得多,头发多,长得还帅,但好在没人要。”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 李言喻紧随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和周意沉沉的目光相接,这次却没挪开。 赵晓拖腔带调,拉着李言喻的手说:“哎呀,你不是就喜欢那种又高又帅的学霸吗?” 人群里立马有人捧哏:“欸,那这不是巧了吗!” 几人都纷纷朝周意投去暧昧的目光,周意脸上挂着疏淡的笑意,望向了李言喻。 李言喻心里一跳,连忙给赵晓使眼色,示意她可别乱说话了。 赵晓视若无睹,笑眯眯地说:“表哥在大厂,肯定接触了很多这样的人,回头让他给你介绍介绍。” 她的语气真诚,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揶揄人。 李言喻哂笑,一言不发。 却听赵晓继续说:“欸,既然这样,要不你俩加个微信吧?一个是表哥,一个是室友,那四舍五入就是一家人呀。” 有人继续捧哏:“自家人给自家人介绍对象,靠谱!” 李言喻头皮炸裂。 不明所以的罗青也附和道:“对对对,你俩加个微信,多个朋友多条路。都在南市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对啊,多巧妙的缘分呀,没准儿以后还能寻个什么机会合作呢。” 李言喻抬眸,周意被簇拥在人群里,因为高,所以显得鹤立鸡群。不得不提的是,他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十足的耐人寻味。 简直就是网上形容的那种“三分薄凉、三分怨恨、四分嘲讽”。再加上他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动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凛然讥诮、拒人千里的气场。 罗青见二人没动静,“啧”了一声,拍了拍周意的肩膀,说:“都不要那么拘谨,主动点。” 话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李言喻不想落人面子,走过去,迎着周意的目光说:“我扫你。” 周意看了她一眼,缓缓拿出手机,打开了二维码。 “嘀”一声过后,赵晓撞了撞李言喻的肩膀,脸上挂着“姐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的表情。 简直了。 随后,赵晓和罗青又将众人一一介绍,李言喻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感觉自己的灵魂又脱离躯壳,游离去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寒暄完毕,一行人很快就坐下来点菜,李言喻解锁了几次屏幕,却始终没收到好友验证通过的消息。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去了ktv。 在昏昧的灯光下,每个坐在包厢里的人神色都看不清。李言喻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端起啤酒杯和赵晓碰一碰。 不过一个小时,对面的顾昀已经打量了她十几次。 他终于起身走过去,赵晓十分凑趣地给他让了位置,他顺势坐下,凑到李言喻耳边:“要不要帮你点歌?” 李言喻用口型道:“不必。” 她五音不全,不爱唱歌。 顾昀心里暗忖,这个女人确实是他的菜,不笑的时候冷清,笑的时候妩媚。连拒绝人也那么好看,是那种令人心痒痒的明艳,身上的香气他也喜欢,身段更是无可挑剔。 就是有点太高了,以后在一起的话,她不能穿高跟鞋。 李言喻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 “他们说你是西市人,这次回来,要逛一逛吗?”顾昀又凑过去,盯着她明艳的面庞,恨不得直接上去嘬一口。 李言喻有点疲于应付了,只冷淡地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没时间逛了。” 顾昀有些讪讪,但心里来了劲,把这种越难搞的女人搞到手,才最有成就感。 李言喻下意识划开手机,看了一眼,又关闭了屏幕,余光望向了在人群里谈笑风生的周意。 和以前一样,他总是人群里左右逢源的那个。能和任何不熟的人快速熟络起来,也能大方化解所有龃龉,在社交场合里游刃有余。 但她就特别不擅长这些,在都是陌生人的场合里简直如坐针毡。 “其实我也挺向往一线城市的。”顾昀端着啤酒杯,又不动声色地凑近了一点,歪头看她,“比如南市,适合年轻人打拼。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应该也会去那边工作。” 他微微偏头,十分耐心地向她展露自己最好看的侧脸,然后把手搭在了她背后的沙发靠背上,乍一眼看过去,近乎搂着她。 李言喻再退就要贴在旁边人的肩背上了,今日的陌生人社交笑脸份额已经用尽了,真的烦。 正酝酿着该怎么打发他的时候,包厢里的音乐蓦地暂停,明亮的灯“啪”地一声亮了。声音清脆短促,像是带着情绪,十分不悦。 李言喻应声望过去。 周意正倚在门口,修长的手指又拨弄了一下灯光开关,一束光追过去,打在了顾昀身上。众人立刻停下来,先看了一眼周意,又不明所以地望向了顾昀。 顾昀很尴尬,不得不立刻坐直身体,和李言喻拉开距离,收起了自己那俊美的侧脸。 赵晓后知后觉地问:“怎么了?” 周意笑了笑,说:“好像大家都不爱唱歌,要不一起玩玩游戏?” 众人立刻附和。 大家围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报了一大串游戏名,但无论什么游戏,总是有人不会玩。最后不得不选了ktv传统艺能,真心话大冒险。 罗青叫了服务生,拿了一摞真心话大冒险的惩罚卡牌进来。 一切准备妥当,啤酒瓶就在桌面上转动起来。 转了五六圈之后,啤酒瓶缓缓停下来,瓶口对准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众人立刻起哄,有人问:“王韬,你在公司被哪个女同事嘿嘿嘿过吗?” 王韬无力招架,一张脸涨的通红,半晌道:“我选大冒险吧。” 罗青随机抽了一张惩罚卡牌,念道:“叫.床一分钟。” 众人更加情绪高涨地起哄,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王韬继续涨红着一张脸,把手里的啤酒杯重重一放,高声道:“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床……” 王韬喊完一分钟,众人的笑声此起彼伏,都说他是作弊。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也或许是因为这个开场,刚刚还拘谨的众人,渐渐地放开了起来。 啤酒瓶一圈圈地转起来,众人的视线也跟着一起画圈,最后停在了一个短发萌妹面前。 萌妹身旁的一个格子衫男忽然道:“问在场的,你最喜欢的男人一个私密问题。” 萌妹有些害羞,想了半晌,这才鼓起勇气拿眼神瞟周意。 众人立刻心领神会,给她腾位置。 “周意学长,我知道你是西大的,正好我也是。请问你是哪个专业的呀?” 她说话温温柔柔,不自觉把那个“呀”字拖长了尾音,像滚在黄豆粉里的糯米团子,软糯可爱。 “我学计算机的。”周意说。 罗青一听,立马搓火道,“哥你听清问题了没有?人家问你是哪个专业的鸭!” 他拔高了声音重复:“是鸭!鸭!” 众人哈哈大笑。 周意额头青筋直跳,道:“我学的计算机,但不是鸭。” “不是鸭的话,”罗青一脸猥琐,顿了顿,转向萌妹,指着周意说:“学妹,他不要钱。” 惹得众人再度发笑,赵晓用胳膊捅了罗青一下。 第三章 萌妹反应过来一张脸通红,不好意思地瞥了周意一眼,但他的目光好像停在别处。 游戏又飞快进行了七八轮,被抽中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无论聊到什么,话题都会转到颜色笑话上,李言喻小口啜饮着啤酒,静静地围观着。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再度集中起来。 因为,那个啤酒瓶又转到了周意面前。 抢先问问题的是个小个子女生,她拨开人群,挤到中间看向周意,问:“现在要你对喜欢的人说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几个男人嘘出声,认为她白白浪费了一个好机会。 周意想也没想,脱口而出:“180.” “什么意思?”罗青猛地像是想起了似的,恍然地一拍脑门,嘲讽拉满,“果然男人只要长到一米八,就算是死了,墓志铭上都会刻着一米八。” 周意反唇相讥,“所以这就是你从来不提身高的原因吗?” 175的罗青立马蔫吧了。 李言喻知道“180”不是身高,因为周意在高三的时候就已经185了。但她此刻却没想这个,心里只七上八下地琢磨一件事,原来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难道是180mm?”黑框眼镜男说。 周意睨了他一眼,嗤道:“别太离谱,有女孩子。” 赵晓将话头生硬地接住:“180也没啥,我们李言喻穿上5厘米的高跟鞋,也差不多。” 沉默许久的顾昀忽然兴奋起来,盯着李言喻,没话找话:“是吗?所以你多高?” 李言喻净身高170,但因为赵晓已经把话放了出去,她就只好再把话圆下去:“175.”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因为她实际看起来更高,比例好。 顾昀眼睛一亮,向她凑近了一点,说:“我也是175,咱俩看着确实差不多高,真有缘分。” 有人看不下去了,拆他的台:“放屁,你在人家面前跟只蝲蝲蛄似的。” 接着便有人跟着起哄,让两人比一比,顾昀脸上挂不住,大手一挥,说比就比。 于是,穿着平底鞋的李言喻就站了起来,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顾昀略微单薄的头顶。他至少比她矮一个头顶。 众人看完,都不由得有些尴尬。 罗青简直拍断大腿,言之凿凿:“什么叫自取其辱?这就叫自取其辱。你肯定没有175,你最多172.” 170的李言喻彻底沉默了。 顾昀也彻底笑不出来了。 赵晓替人尴尬的毛病都犯了,沉吟了一下,看向顾昀,道:“李言喻头发蓬松,显高,你头发太薄了,自然就不显个子。实际看起来,也差不太多。” 顾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紫。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真心话大冒险上,啤酒瓶再次转了起来,这一回,竟然又停在了周意面前。真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 周意身旁的男人举手抢道:“这次我来问。”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过去,他的视线定格在周意脸上,不怀好意道:“没别的意思,我替姐妹们问的哈。你第一次是多少岁?” 周意面无表情道:“我选大冒险。” 罗青抽了一张惩罚牌,装腔作势大声念:“找一个在场的异性,亲自己一下。” 气氛顿时热络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女生之间则是有人揣测,有人不安。 赵晓的目光流连在周意和李言喻之间,然后笑吟吟催促起来,“快点吧,别等了。” 周意坐直身体,正伸手要去拿罗青手里的惩罚卡牌,忽然一只纤白的手伸出来,抢先一步,劫走了那张牌。 周意停住了,抬眼望过去,先看见的是一片香槟色的衣角,然后才是李言喻那张精致的脸。 李言喻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手里的牌,然后揣进了衣兜里,不疾不徐道:“我来。” 赵晓率先起哄:“你来你来!你请你请!” “哇!!!” “这是我们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冲!小姐姐人狠话不多!!!” 气氛瞬间爆炸,众人跟着起哄大叫,但中间也夹杂着一些复杂探究的眼神。 小说和影视剧经常写酒后乱性的桥段,本来毫无关联的男女主因为喝大了,然后意外乱.性,因此产生了非常直接粗暴的关联,故事由此缓缓展开。 但在现实生活里,这种概率趋近于0。 不仅仅是因为喝大了根本硬.不起来,没法儿发生关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成年人往往在围着酒桌坐下之前,早就断定了在场有没有自己想乱.性的人,根本不可能阴差阳错睡错人。 李言喻今晚喝了三瓶,是的,她有。 当然,“酒后乱.性”这个说法只是类比当下的情况,倒不是真的要乱性,不过两种行为的本质都是装醉发疯,其实没区别。 李言喻提了口气,向周意走了两步。 周围的声响都沉寂下去,她听见自己的鞋子在地面上踏出清脆的几声响,心跳也跟着“咚咚咚”地狂跳。 她停在他身前,避开了他的视线,然后俯下身,在无数的欢呼声里,扳过他的脑袋,在他脸颊上吻了吻,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他身上的气息熟悉又陌生,是带着点姜花的幽淡香味,清冽干净,没什么侵略性。 一吻过后,她没敢看他的脸,直起身就向众人说:“昨天过来的特别晚,没休息好,今天也喝多了,所以现在我就先失陪了,大家喝好玩好。” 从包厢退出去的一刹那,李言喻最后用余光扫过去,周意的脸色特别难看。 他在生气。 但没所谓了,她走出ktv几乎是跑着跳上了出租车。若有似无的温热触感还留在唇上,整张脸都开始后知后觉地发麻。 一路上,她翻来覆去地看那张惩罚卡牌,上面只写着几个清晰的大字“当众高歌一首《好运来》”。 是,罗青为了使坏撒谎,李言喻也跟着撒了谎。 罗青撒谎是为了整他,而她就是,单纯见不得别人亲他。 或许在酒精的作用下,人就离自己的真心特别近,容易忠于自己。所以,当听到罗青一字一句地念出“找一个在场的异性亲自己一下”时,她有种心脏骤停的感觉。 因为根本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和他亲密,游戏也不行,于是她想也没想就站了起来。而拿到卡牌看清上面的字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失落。 但她还是从容地将卡牌揣进兜里,镇定上前,顺从心意做了想做的事情。 夜风缠绵地吻过她的脸,她拿出手机,划开,列表里始终没有好友验证通过的消息。 其实她最好奇的是,周意说的“180”是什么,以及他想对谁说这句话? 他喜欢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他们怎么认识的? 她应该也喜欢他吧? 李言喻熟练地切换微信小号,熟练地点开他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地浏览,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但他的朋友圈很少,每一条她都看过,多数都是活动照片和公司宣传链接。 最新一条是两个月前,发的是罗青和赵晓的订婚照片,他站在人群边缘,微微含笑凝视着镜头。白衬衫的剪裁十分称身,镂月裁云一般,让他在人群里不合时宜地闪耀着。 四年前彻底失去联系后,李言喻专门申请了一个小号加了他。她安静地躺在他的列表里,从来没说过话,也没点过赞,没有丝毫存在感,只偷偷地看着他。 说起来确实有点犯贱。 ** 回到酒店,李言喻快速地洗漱卸妆,倒在了床上。 忽然想起来,有次她和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有个追求者试探着问,你有没有一段没办法忘记的恋爱? 李言喻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说的,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根本没谈过恋爱。 对,没谈过。 和周意其实也没有真正在一起过。 但那个问题一经人问出口,脑子里就倏地钻进了许多碎片,那些碎片倏忽展开,逐渐拼凑成了当年他们最后相见的一面。 无数次,她从午夜梦回里惊醒,都梦见过这个画面。 那是在西科大校门外的一株桐树下,晚上起了风,树叶簌簌翻动,路灯被吹得咯咯打颤。 身边不停有人拿眼瞟他们,李言喻已经不记得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定定地望着身前的高大少年。 那时候的周意还略显青涩,细碎的头发垂在额前,浓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了两抹阴影。他欺身过来,握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问:“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 李言喻没说话,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酝酿着、叫嚣着,往眼眶里涌。 “我是不是挺好欺负?”他拔高了声音,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但也没什么气势,听上去更像被人遗弃的大狗。 李言喻没哄他,只疲惫地舒了口气。 “好。”周意点了点头,喉头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那你再说一遍,都是我自作多情。” “是。” 她迎上他的目光,他立刻就松了手,像被灼伤了,难以置信地退开两步。 良久,李言喻看见他从牙缝里再次挤出一个“好”字,眼神倏然间黯淡下去,眼眶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闪烁着,不知道是灯光还是泪光。 他转身就走,像条败犬,声音都在发颤,“行,祝你幸福,我不会找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下起了雨,雨水冰冷,打在人的骨头上都是冷的。 像一场伤心欲绝的泪。 ** 第二天就是婚礼。 李言喻没当过伴娘,没想到这差事竟然这么累。一整天都在连轴转,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在此之间,她还抽空跑去接待处,随了一份丰厚的份子钱。 到了晚上六点,婚礼仪式才正式开始。 新娘和新郎穿着礼服互诉衷肠,山盟海誓,宾客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偶尔鼓掌。 李言喻和另外两个伴娘终于忙完,站在人群后面,看了一会儿,她打算再往前走走。 没想到,草地上有凹坑,身上的礼服又是曳地长裙,她一个不留神踩空了一块,又被裙子绊了一下,眼见马上就要摔,一条温热结实的手臂忽然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 被那只手一带,她就直接撞到了来人的胸膛上,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闷哼,然后肩上一紧,她被人搂在了怀里稳住了身形。 那双手掌灼热,覆在肩上,热度惊人,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李言喻慌忙抬头,就看见了周意那张俊脸,正蹙着眉凝视着她。 脑子里倏然闪现了昨晚那个暧昧不明的吻,她慌忙借力站直,与他拉开了距离。 “多谢。” 她微微舒出一口气,这才看清他早换了个耐人寻味的表情,眼下两抹青色的阴影很是明显。黑眼圈这么重,昨晚一定玩得很晚才回去。 “这么迫不及待?”周意整理了一下被她压皱的西装。 李言喻抬眸,压低声音:“什么?” “看见我就迫不及待扑过来。”这话是陈述句,语气里带着点揶揄,周意停了一下,又问,“什么表情?” 李言喻皱了皱眉,“我只是没站稳。” 周意单刀直入,那双幽深的眼眸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生怕漏过什么,淡道:“那昨晚呢?” 第四章 李言喻很心虚,根本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好提着裙子转身就走,没走出两步,又被人拽停了。 “跑什么?”周意任她借力稳住身形,又冷嘲道,“不是还要我给你介绍又高又帅的学霸?” “有人看过来了。” “我问你,”他收紧了手上的力度,掌心里的肌肤柔软滑腻,“昨晚你为什么那么做?” 一说到这个,李言喻一下就想到了那个180,然后就想到了他有喜欢的人。当然,她不会自恋到认为时隔四年他还喜欢自己。所以一边忍不住失落,一边害怕自己给人造成了困扰。 她垂眼,换了个轻松的语气,“你不用当回事。” “哦,”周意笑了笑,但那个笑却是冰冷的,他的利口杀到,“原来是准备吊着我,撒网养鱼啊?” 李言喻瞬间僵住,被剐得体无完肤。 重逢之后的周意对她有种近乎冷漠的不耐,她觉得不熟悉。人就是这样,总是对别人有着近乎苛刻的期待。 或许,他是认为她在骚扰他,这种态度也正常。但心里就是止不住地难过,感到难堪。 这不对。她想。 “不是吗?”周意再次迫近,脸上跃动着笑意。 “不是,”李言喻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意再多说一句,只道,“抱歉。” 他追问,“那是为什么?” 李言喻屏息没有接话,抬眸望向他:“我得去前面了。” 俄顷,胳膊上一暖,她扭过头,是伴娘晓茹的手伸了过来。 “你没事吧?怎么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李言喻连忙摇头,露出个感激的笑。 “一起过去吧。”晓茹笑得温柔。 这才发现,原来婚礼已经进行到了抛捧花环节,她努力忽略了那道追过来的视线,连忙跟着两个伴娘一起走了过去。 婚礼过后,一直忙到晚上九点众人才散去。 赵晓累得几乎直不起腰,脸上的妆都不想卸了。李言喻将该打包的东西全部装好,才洗了手,拎起了自己的包。 “你现在是回酒店吗?”赵晓支起身子。 李言喻坐下来,“我想去西科大看看。” “我很累,就不奉陪了。”赵晓长长吁出一口气,顿了顿,忽然暧昧地笑了一声,话锋一转,“昨晚走得那么早,你俩聊得怎么样?” “我俩?”李言喻不明所以,“谁?” 赵晓不满地“啧”了一声,“少装蒜,还能和谁,周意。” 李言喻摇头,“什么啊,我回酒店就睡觉了。” “不是吧,”赵晓停了一下,难以置信,“你昨晚跑出去之后,他立马就追出去了,你们没碰上啊。” 说话间,赵晓的手机屏幕亮了,有消息进来。 “应该不是找我。” 就算是,那大概率只是想质问,然后暴风骤雨般的发火。 赵晓作思考状,沉吟一瞬,“不能吧,大家都看见了,那你们微信聊得咋样?” “没加我。”李言喻淡淡的。 赵晓惊了,“啊?这摆什么谱啊,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哪个正常男人能拒绝你啊?” 赵晓认为自己这话还算客观。 李言喻是那种真正的陋室明娟,性子是有点孤冷,但她的长相却是热情妩媚挂的,而且长腿细腰、身形高挑,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早在大学的时候,追她的人就络绎不绝,何况工作之后有了经济基础,只是稍微一捯饬,那更是容色殊胜、不可方物。 谁能拒绝得了? 赵晓若有所思,一拍大腿:“这大表哥可真会拿乔作态,不过你也别当回事,要我看,这实打实的是故意吊你胃口。” 李言喻问:“你怎么这么笃定?” 赵晓转了转眼珠,说:“你想想,当年上学那会儿他天天追着你跑,不可能几年不见就性情大变吧。” 李言喻道:“感情这种事变来变去不是很正常?都过了好几年了。” 赵晓不接话了,另起话头,“所以你俩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啥就分开了?” 李言喻沉默了。 “算了算了,反正男人多得是,咱也不缺这一个。昨晚聚会过后,就有三个男的来找我打听你的情况。你只要稍微松松口,男人有如过江之鲫,什么没有。急死他。” “真有文化。”李言喻被逗笑了。 “是真的啊,那个顾昀最积极了,一直找我打听,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喷火的。” 两人又扯了一阵乱七八糟的,赵晓话锋一转,手指碾着大腿,喃喃感叹:“这个周意是在干什么啊?不会真有什么隐疾吧。” 李言喻顺着话笑了笑,“太小气、爱记仇也算一种隐疾。” “你要去逛就赶紧的,”赵晓又说,“别太晚了。” 等李言喻走后,赵晓拿起手机瞄了一眼,看完消息内容后,露出了个莫测的笑。 ** 走出酒店,李言喻裹紧了大衣,心里一直回旋着赵晓刚刚的话。 其实她真的没有等周意。 她一直都是顺其自然,无所谓执不执着,也满心期待遇到新的人,迫不及待想开启新的人生。不论是恋爱、同居,她都可以尝试。 但是她从来没有遇到那个人,那样一个让她心动,让她喜欢、忐忑,让她费尽心思想到他身边去的人。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情,反正她是遇不到。 那就算了。 时间不早不晚,李言喻直接打了个车到西科大。 夜色甚浓,不知名的花香在空气里织成了丝织交络的网,将一切甜蜜的东西都牵连在一起。 校外仍有面孔稍显稚嫩的学生走走停停,李言喻随便走了一会儿,抬头就看到那家“如意面馆”的店招还亮着,站在门口看出了神。 上学的时候,她经常来这家店,便宜量大味道还不错。就连周意周末穿越大半个城市过来找她,两个人也经常光顾这家店。 但她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没想到竟还是老样子。 想着想着,她有些饿了。婚宴本身也没吃几口,加上又一直忙前忙后顾不上,这会儿才感觉饥肠辘辘、腹中空空。于是就走了进去。 错过了饭点,店内没什么人,老板站在门口咕嘟咕嘟的大锅前,和店里的客人絮絮闲聊。 见她走进来,老板笑着招呼道:“随便坐,想吃什么墙上都有。” 李言喻点了点头,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可走了没两步,又生生慢下来。 因为和老板交谈的那个人,突然偏过视线向她看来,那道视线从平静一下过渡到深邃,立马就让她紧张起来。 是周意。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姑娘,随便坐。”老板见她不动,以为是拘谨。 李言喻点头,打算就近坐下,还没放下包,就听不远处一道沉沉的声音响起来:“坐过来。” “和你认识呀?”老板看向周意。 “对。”周意扫了李言喻一眼。 “女朋友?”老板笑了笑,见人没答,又问,“吃点什么?” 李言喻只好过去,在他对面坐下,然后抬眼看贴在墙上的菜单,讪笑:“挺巧的,吃什么?” “吃什么你还不知道?”周意讽刺。 李言喻只好收回视线,转头对老板说:“两份中辣牛肉面,一份多加香菜,另外一份不要香菜。” “好嘞。” 老板看了二人一眼,暗忖这姑娘似乎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是谁了。再次望了过去,见气氛不是很好的样子,也不多说了。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枯坐着,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氛围。 很快,老板端着两份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上桌了,并熟练地将多放香菜的那份,放在了周意面前,另一份没有香菜的放在了李言喻面前。 “谢谢。” 李言喻看了一眼,自己动手将两碗牛肉面换了过来。然后也不说话,拿了筷子就开始吃。周意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动了筷。 三个人在一个空间里,没人说话就显得太安静了、太诡异了。 于是老板边擦桌子边注意小情侣的动向,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说:“周同学,你这回怎么不吃香菜了?” 李言喻抬眸看了周意一眼,怎么是这回?明明他以前从来不吃。 周意说:“吃不惯。” 老板奇怪地摇了摇头,那往常每回过来还让多加香菜,敢情根本不喜欢。那吃个什么劲儿? 李言喻心想,这大概就是时间的魔力吧,人是流动的,口味、习惯、偏好都会改变。 “什么时候回去?”周意眼皮也没抬。 “明天晚上。”李言喻说。 周意吃到一半拿起手机,扫了码结账。李言喻心里有点烦,“这顿不如让我请。” 她还记着那晚的车费。 “回去请我吃饭。”周意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嗯?” 他语气恶劣,“还有车费,你不会想赖账吧?” 李言喻将纸巾握成团,扔进垃圾桶,“那你加我微信,我直接转给你不是更好。” “哦,原来在这等着呢,”周意倏然笑了,往后一靠,“说来说去,就是想加我微信。” 李言喻不说话了,感觉他像是失了智,不论说什么,就算完全不讲逻辑,也要明里暗里刺她、挤兑她。 他就这么恨她。 李言喻埋头吃面,一句话不想跟他多说。 在记忆里,这家面馆的味道很好。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吃起来却觉得太咸太辣,嘴唇辣得都没了知觉,胃里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不到五分钟,李言喻就开始用全部的知觉,去感受胃里那种翻腾的灼烧感,和脊背上一颗颗滚落的汗珠。 “老板,要一碗面汤。”周意高声说。 李言喻当然不会以为他是给自己叫的,于是也跟了一句,“两碗。” 面汤上桌,她就着涮了涮再吃,还挺合适。 过了一会儿,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逼近,几个举着手机的学生走了进来。口里念念有词,似乎在直播。 几个人在邻座坐下,其中一个黄头发女孩在念直播间的留言:“请主播把手机转过去点儿,后面那桌好像有个帅哥啊,看看帅哥。” 念完之后,女孩迅速把镜头对准了周意,几道视线齐齐钉在了他身上。 “嘿,真的是帅哥!”短发女孩画着大浓妆,笑嘻嘻地嚼着口香糖。 黄头发女孩见状,高声说:“家人们,想要帅哥的联系方式请在直播间扣1,快,让我看到你们的热情。” 李言喻回过头,瞥见了屏幕左下角整齐的一排排1111111,又留意了一下周意的表情,哦,他面无表情。 黄头发女孩敞着嗓子说:“家人们,捧场刷个火箭,小姚立马就给大家伙儿整活。” 几个学生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女孩就开始不停地说“谢谢老铁的火箭炮”。 没一会儿,黄头发的小姚就朝周意过去了,她举着自拍杆,镜头对准了他,故作娇羞地问:“帅哥帅哥,请问你是西科大的吗?” “不是。”周意面无表情。 他有点不耐烦,李言喻看出来了。也是,谁被陌生人这样不打招呼直接往镜头里怼,都会烦。 太没边界感了。 小姚一听这冷淡的语气,不由有些尴尬,立马又说,“啊,没事儿,那个,能不能把你的微信给我一下呀?” 李言喻静静地看着,发现他那碗面汤根本没动,然后就见周意淡定地望向了自己。 这一眼叫做祸水东引,直接把麻烦招给了李言喻。他自己不想拒绝,就非要推给她,让她来做坏人。 果不其然,小姚立马看向李言喻,问道:“小姐姐,这是你男朋友吗?不是的话能不能问他加个微信?” “不是,”李言喻对着转向自己的镜头笑了笑,“但他不太方便,所以还是别加了。” 小姚立马好奇地问:“什么不方便?可以跟我们的粉丝说一说吗?” “就不方便……”李言喻为难道。 “哪里不方便?”小姚紧追不舍。 “有隐疾。” 然后,整个空间就安静了。 小姚讷讷地张大了嘴巴,已经自动脑补了一场大戏,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见外,啥话都说,直接给她整不会了。 她坐了回去,有些踟蹰地重复了李言喻的话,“家人们,不好意思哈,帅哥有难言之隐,咱们就别戳人家的痛点了哈。” 话音刚落,便见周意伸出漂亮的手指,在李言喻近前的桌面点了点,问:“什么隐疾?” 李言喻也不回答,将碗推开,拿起包,起身就往外走。 路过店老板的时候,她大方笑了笑,换来老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有病好好治,别让他耽误。 什么隐疾? 当然是小气爱记仇了。 第五章 李言喻走在前面,便听见身后人锲而不舍地追问:“什么隐疾?” 李言喻没有回头,边走边说:“你要是想大家都知道,不如拿着喇叭挨家挨户通知,行不行?” 周意气笑了,“你刚刚在两万人的直播间,说我有隐疾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别人会知道?” 李言喻特别坦然,“我没想过,是因为我不是你,所以我根本不在乎。” 这话说完,却没听见身后的动静了,李言喻走了几步,又奇怪地回头去望。 手腕上一紧,她被人拽了一下,她这才看见,昏暗的灯光透过树枝漏在他脸上,光影斑驳,只能看清下半张脸。 李言喻心里蓦地颤了一下。 因为他脸上的其他情绪都消失了,只能看见唇线紧抿,唇角的弧度微微向下,显得隐忍而落寞。 “真有你的,李言喻。” “我是开玩笑的。”李言喻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有点小心翼翼了,于是又加了一句,“你生气了?” “没有。”身边人别过脸。 “你生气了。”她说。 周意不说话了,等着她的下文。 “反正也不认识他们,”李言喻绞尽脑汁,“他们都是学生,误会了什么对你也没影响。” “而且马上你就回南市了,也不会跟这些人有交集,我也不会到处说。”李言喻莫名有些紧张,用脚尖碾着地面。 周意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个表情,李言喻确定他没被那番说辞安慰到。 她不太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怎么把一个刚刚得知自己有隐疾的人哄好,所以只好闭嘴。 一阵漫长而磨人的沉默过后,出租车来了,她看见他径直钻进了后座,终于松了口气,也往远方望了望,退到一边等着下一辆。 “你做什么?”车里的人挪到了最里面,冷淡地望着她,没有关车门的意思。 李言喻躬身看他,“什么?” “帮我关门。”他没好气。 李言喻“哦”了一声,上前几步,“砰”地一声,替他关上了车门。 “我让你上车关门!”他陡然发号施令。 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催促道:“这里不能停车姑娘。” 李言喻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一路上,本来她盯着司机的计价器,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先付钱,没想到周意还是快人一步,直接按住了她的手,付了款。 欠人人情真让人惶恐。 欠这种人情更让人惶恐。 回到酒店洗漱完毕之后,她打开听书软件,一边听专业书,一边划拉回聊天页面,仍旧没有好友通过申请的消息。 他还是没有加她。 很神奇,她也不怎么失落了。毕竟,按照他俩现在这个相处氛围,别说破镜重圆了,就算能好好说话做个朋友,那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或许是日有所思,晚上她又梦到了周意。 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高二开学那天,李言喻起得晚了,眼看要迟到,于是她抄了近道从学校后门进去。 没想到,那个连接着小巷子的后门停了特别多的自行车,几乎把路都堵死了。她抱着一大摞书在里面像个穿花蝴蝶,侧着身,走得十分艰难。 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可还是被一辆自行车勾到了校服裤兜,整个人直接摔了出去,还带倒了一大片自行车。 课本摔在地上,雪白的卷子像蝴蝶一样飞旋,然后翩跹落地。 她连忙爬起来去捡卷子,这时候头顶上方却响起了一道略带嘶哑的声音,“你没事吧?” 李言喻之所以记得很清楚,就是因为那个声音真是不同凡响,嘶哑、低沉、短促,又莫名有点尖锐。就像擦黑板时指甲不小心刮到了黑板,那种令人脚趾蜷缩的感觉。 那是男生的变声期。 于是她抬头望过去,心里顿时吃惊起来,因为和这把难听的嗓子不同的是,面前这个男同学真是长了一张俊美不可逼视的脸。 肤白高鼻深目,下颌线流畅清晰,那双好看的眼睛湛然簇新,过分夺目了。他穿着蓝白色校服,外面还罩着一件棒球服外套,竟有种温柔不羁的意气风发感。 见她直直地看着自己,男同学有些不自然地错开了视线。 “没事。”李言喻说。 但话一说完,她就发现膝盖和手掌有一阵阵的刺痛感传来,低头一看,血肉模糊。 很疼,她当时想。 “得先清理一下创口,不然感染了就难办了。”男同学继续说。 那声音剐擦着耳膜,像一股电流直通心室,令李言喻不由得蜷紧了脚趾,五感都变得敏锐起来。 别说了同学,我害怕。 这是她当时的第一感受。 “快上课了,我下课再去医务室。”李言喻敷衍。 男同学飞快把地上的书捡起来,一边说,“我有红药水,要不你先将就一下?” 说完他也没等人同意,就从书包里找出一瓶矿泉水,一瓶红药水,看着李言喻说,“不痛,忍一忍。” 李言喻终究没有拗过执着好心的男同学,于是任他替自己冲洗了伤口,涂了红药水,快速收拾完,这才一瘸一拐地往教学楼走。 上课铃适时地响起来,李言喻不由加快了脚步,但身边的人却依然步履从容,仿佛一点也不急。 她忍不住停下来看他。 他在阳光下眯着眼,黑发被朝阳镀了一圈溶溶的金,日光粼粼跃动在他眼底。见她看过来,他冲她弯了弯唇,眼角浮起一道笑纹,唇边凹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是有些羞赧的,温柔的笑。 其实,那个年纪的男生,已经进入了快速发育的阶段。他们张扬、野性、中二,没有完全社会化,多数不懂收敛自己的攻击性。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和异性相处,多得是把没教养当真性情的。 有些男同学还喜欢欺负女生,用打压、捉弄女生的方式,来防御自己内心喜欢女生喜欢得要命的事实。 李言喻见过很多粗鲁的、装痞没教养的,但第一次见到这么温柔和煦的,不由得留起神来。 “谢谢。” “你不疼吗?” 她偏过头,“什么?” “走慢一点,也不差这点时间。”他显得不疾不徐。 李言喻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也没有特别难听了。她从他怀里接过自己的书,说:“我得走了。” “你在几班?”他问。 “高二一班。” “高二一班?”男生重复,尾音上扬显得有些喜悦。 李言喻点头。 “我也是。”男生忽然又把她手里的书拿走了,“我转学过来的,以后就是同学了。” 两个人竟然就这么一起回了教室,老师当然也没责难,学习好总是有这点优势。 李言喻随后才知道,他叫周意。 他父母在南市做生意,家里在学校附近就有房子,是班上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之一。 不过很快,这点小插曲就被繁重的学习任务带过了,直到一周之后,李言喻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学校后门被巡逻老师贴上了罚款的告示。 告示的内容说是接到了同学的建议,由校委会一致决定,为了保证师生通行顺畅,学校后门以后一律不许停车,违者罚款5元,并由班主任全班通报。 她在午间休息时间溜去后门看了一眼,果然一辆车都没有了。 虽然有预感,但一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确切地从他口中得知,那个去提建议的同学就是他。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饶是后来李言喻真的发自内心地讨厌周意,但也不得不说,初遇的时候,她对他倒是挺有好感的。 ** 翌日。 李言喻之所以定了晚上的航班,是因为上午要做一件大事。 工作几年,她用存下来的工资与副业收入,在西科大附近付了个首付。房子是现房,精装修,因为她暂时不住,所以就交给中介挂出去出租。这样还能以租养贷。 她对房子挺有执念的,毕竟那是自己的、且永远不会被赶出去的家。 而今天,她要和租客面签合同。 租客是个年轻小姑娘,有稳定的工作,还表示自己不会弄脏墙面,会好好爱护家具,挺让人放心。 签完合同、录完视频之后,李言喻去赵晓家吃了个饭,就不紧不慢地赶往了机场。 想起饭桌上罗青说的话,“我哥也是晚上的飞机,不如我让他过来,然后一起送你们去机场。” 李言喻还是婉拒了,毕竟真的挺麻烦人的。 正想着这事儿,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是李琦。 李言喻提了口气。 “妈妈。”她接起来。 “言言,妈妈听说你回西市了,怎么不回家看看?”李琦的语调温柔,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李言喻简单解释:“我没时间,工作忙,就不去麻烦了。” “哦,”李琦默了一下,又问,“那你过年回来吗?” “不确定。”李言喻沉吟道。 李琦一股脑说:“好,若是单位上有同龄的男青年,你也应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妈妈就担心这个。你注意身体健康,保持心情愉悦,工作不用太拼命。” “好的,谢谢你。”李言喻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良久李琦才说:“言言,别跟妈妈那么见外。” 她的语气变得期期艾艾起来,似乎有许许多多的话想说。 她又说,“对了,你那个房子要是需要照看的话,妈妈可以隔三差五过去帮你除除尘、通通风,定期让家电通通电,这样你回来住也是干净的。” 李言喻忍不住打断:“我马上到机场了,得去拿行李了。” 李琦忙不迭地说:“好好好,那我给你发微信。你空了再回。” 电话挂断后,李言喻打开了和李琦的对话框,其实没什么有效沟通。 无非是对方发来一堆迟来的、没用的关心,只图自己爽快地朝她倾泻一通过期的母爱,而她就负责把收藏的中老年表情包都发一遍,尽可能地敷衍过去。 李言喻有时候是真心感谢李琦。 如果不是她当年做出那些事情,倒逼着她努力参与社会竞争,她大概率不会有今天。 工作之后的李言喻没有像学生时代那样孤僻尖锐,一部分的原因是职场会磨灭人的杀气,社会会将人缴械;另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工作带来了经济自主权,让人拥有了对人生的笃定控制感,就变得从容和善了。 人有了诸多选择空间,才会收起戾气。 工作之后的李言喻,将锋芒收进了刀鞘里,性格更随和,也是因为可以自主的选择人际关系,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 现在能客客气气地跟李琦相处,主要还是在于,她再也不用跟她相处了。 第六章 回到南市的家里,已经晚上十点了。 开门之后,罗勇就喵喵喵地扑上来,翻出肚皮敞开四肢,任人揉捏,又亲又抱。 地板上仍旧很干净,猫砂盆的排泄物也不多,自动喂食机的粮也还有,说明这三天铲屎官照顾的还不错。李言喻给铲屎官转完尾款之后,就拿逗猫棒逗了一会儿罗勇。 听着罗勇震天响的呼噜声,她打心眼里认同,猫真是充满神性的动物。 猫永远忠于自我,高兴了就和人亲近,不高兴了谁也不理。它们总能问心无愧地接受任何生物的爱,从来不自贬自己不值得,从来不追问自己凭什么。 可人不一样,人总是不停地试探、怀疑,即便得到了爱也不敢大方接受,反而战战兢兢总是试图证明,要去权衡。 所以人才会大方的爱猫,因为在猫面前,人没有顾虑。猫的反应都是真实的反馈,不会故意试探,不会口是心非。 和猫待在一起的体验实在太好了,就连它突然不高兴蹬你脸也觉得十分美好。 李言喻不由得想起,她发现自己喜欢上周意之后的那段时间。 那真是一段惊惶酸涩,又充满恐惧感的青春时光啊。 那会儿已经是高三了。 在此之前,她已经从正式和不正式的各种消息渠道得知,周意喜欢她。 真的很奇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把他当成劲敌,每天都想看他翻车出丑、学习滑坡、早恋记过。 但周意从来不和她作对,完全不接招,甚至还总是对她笑,纯良又无害,莫名就让人感到一丝无从恨起的茫然。 以致于李言喻对他的讨厌就变得很微妙—— 既想讨厌,又讨厌不起来,就开始咬牙切齿讨厌自己,并讨厌自己讨厌他的这个行为。 她当时已经有点分裂了,是不是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还是他其实知道,但根本不屑于被她讨厌? 但总之,她那时候真的非常在意他。 后来转折点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意总是每天给她带炸鸡。 最开始那段时间,她当然是拒不接受的,贫者不受嗟来之食,这点骨气还是有的。 但后来,她发现他总是能源源不断地变出炸鸡,惠及前后三排同学,大家每天吃得满嘴流油。 按她的理解,他家里应该是开了个炸鸡厂,每天都有许多炸鸡卖不出去被浪费,而如果她不吃的话就会扔进垃圾桶,日复一日地浪费社会资源。 李言喻别别扭扭地接受了。 于是周意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地坚持给她带炸鸡,并频繁出现在她眼前,跟她一起学习,看一样的课外书,有事儿没事儿都要喊一下她。 他那时候可真黏人。 他经常笑,一笑就露出一个梨涡,浅浅地挂在唇边,引人忍不住去戳。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为什么笑,怎么就那么高兴呢? 于是经常有这样的对话: “你笑什么?” “不知道。” “笑总得有理由吧?” “嗯,因为开心。” 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写数学卷子的时候会开心,又或者背英语作文范文的时候会开心,难道有人天生爱学习? 李言喻心想,原来如此! 难怪他总分有时候会超过自己,可能这就是人和人最大的不同吧,有人就是天生热爱学习。因此,她看他的眼神,不由得又警惕了几分。 ……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概是很久吧,李言喻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仅不讨厌他,还对他生出了莫名的……情愫。 想见他,又觉得不安。 感觉像发了一场持续不断的低烧,脸颊发烫,心神不宁,自此开始陷入无穷无尽的精神内耗。 反正一看见他就下意识想躲远点,但他走了又想追上去。 她琢磨了很久,认为自己肯定是疯了。明明她的目标是全年级第一,现在竟然跟自己的竞争对手搞暧昧?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难道几个炸鸡就腐蚀了她钢铁般的意志?就瓦解了她要走向人生巅峰的宏大志愿?李言喻害怕又慌张,于是只下意识地遵从本能—— 看见他就远远地避开。 一连两周,她拒绝了炸鸡,跟他说话也是冰冰冷冷的,反正铁了心要跟这个迷惑人的狐狸精保持距离。 就当自己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心比刀锋还要冷。就当自己在凌云峰砍了十年柴,五感比刀锋还要钝。她想。 那时候,班上有个家世好、学习好的女生叫薛琪,她喜欢周意。李言喻和周意不说话的那段时间,薛琪就特别殷勤。 经常看见薛琪穿花蝴蝶似的跑到周意座位上,两人叽叽咕咕,大多数时候是讲题,有时候会闲聊几句,存在感特别强。 看见他们两个进进出出,李言喻的思路彻底被搅乱了,完全学不下去,英语单词在试卷上扭曲成团,脑子里都是他朝着她笑的样子。 她当然明白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所以更惊恐了。 因此,她就无可避免地更加不想和他说话了。甚至明显到看见他就掉头走。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只好控制自己的行为。 但那两个人经常成对出现,就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谈天说笑。仿佛除了她面前,他们就没有别的去处了似的。 直到有一天,学校举行校庆,节目还没表演完,李言喻就摸黑回了宿舍。学校一片欢声笑语,鼓乐震天,但她就是莫名孤独。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就接到了周意的电话,可两人还没说几句就挂断了。 随后,就收到运营商发来的短信,手机欠费停机了。 李言喻感觉糟糕透顶,一时心里烦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几分钟,手机收到缴费成功的消息,周意的电话跟着就来了。他的语气十分不善,李言喻也没个好脸色,两人在电话里继续互喷了近十分钟,都没分出个胜负。 最后,周意气急败坏地让她立刻下楼,意思大概是见面继续喷,李言喻还没答应或者拒绝,他就挂了电话,然后关机。 下楼前,她下意识想好好收拾一下,又觉得这样很刻意,于是故意披头散发下楼了。 楼下的灯光很暗,但还是将他贵重的礼服照得闪闪发光,俊拔夺目。只不过他的表情却很难看。 可见面之后,意料之内的吵架没有发生,两人竟然都没有了电话里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蔫吧了。 “为什么不看节目就走了?”周意压低了声音,是单刀直入的逼问。 李言喻心里很烦。“不想看。” 看什么呢? 看他和薛琪四手联弹,表演默契十足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她看不下去,真的,一秒也不行。 早在一周前,薛琪就有意无意地在班上说起,他们俩要四手联弹《小夜曲》,而且老师都说他们可以拿奖。 索然无味。 乏味至极。 她对自己挺失望的,这种乱七八糟的不安心烦,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她也不想这样,有没有什么疫苗可以抑制一下这种症状? “你之前不是很期待校庆?”他不可置信。 李言喻沉默。 “你不是说你很喜欢《c大调前奏曲》吗?”他咬着后槽牙又问。 怎么是这首? 难道不是小夜曲? “你不是要和人四手联弹吗?”她自己也没觉察到说这句话时那种掩饰不住的醋意。 “我是独奏。”他咬牙切齿。 薛琪是提议了四手联弹,但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前些天一直早早回家,就是在练她偶然提过一嘴的《c大调前奏曲》。 所以那会儿薛琪一逮着机会就过来劝他重新报曲目,但他完全没动摇过。不只是因为这首曲子练得很顺手,还因为他有自己的私心。 他希望她听见之后能开心点,不要生他的气,不要不理人,不管是什么原因。 结果他上台之后一直没找到她的身影,演奏结束一问,才发现她竟然早就走了。 他气得够呛。 李言喻有些诧异,但还是赌气似的别开脸,“那、那又怎么样!” 周意不说话了。 从前就是这样的,她对他总有莫名的敌意,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向她示好、讨她欢心,她终于肯把善意的目光降临到他身上片刻。 但这会儿又回到了从前,她甚至嫌恶到不肯直视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是不是让你感到很丢脸,很恶心?” 他猝然开口,刚才所有的虚张声势都瓦解了,视线落在地上,恨恨看她一眼后又迅速移开。像是既不敢看她,又期待她的反应。 平时那么受欢迎的、永远阳光体面的人,这会儿看起来却那么落拓可怜。 李言喻感觉喉咙里都哽住了,心里有个声音在急促地提醒她快点否认,于是她说:“不是。” 然后她这才看见,周意缓缓抬眸,眼睛是红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弧度微微向下,可怜兮兮地凝视着她。 “你讨厌我?”他继续问,所有气焰都委顿下来,显得有点脆弱。 “没有。”她也低下头,感觉像是做错了什么,指甲狠狠往手心里掐。 他突然向她走了一步,“那为什么不理我了?” 离得特别近,安全距离陡然消除,她甚至能闻到他衣服上那股淡淡的味道,随着体温熏蒸出一股极诱人的香味,令人忍不住绮思翩翩。 李言喻手握成拳,脸一下就红透了。 “我我、我害怕。”她瓮声瓮气道,像是站不稳,脑子也是烘热的。 疏远和冷漠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因为喜欢。在青春期喜欢过别人的人,一定能明白她那种隐秘又卑微的心态。 她故意冷落他、不理他,以为是在惩罚他,但没想到惩罚的是她自己。 她当然害怕了。 害怕他不喜欢自己,害怕他没那么喜欢自己,害怕他只是随便喜欢一下,很快又会把目光投向别人。 也害怕自己太喜欢他,害怕自己太卑微,害怕自己因为喜欢他而变得敏感反常、不讨人喜欢…… 甚至害怕他知道自己喜欢他,但又害怕他不知道。 喜欢对她来说太可怕了,不像考试,不像学习,有老师的方法与技巧可以学习总结。 在喜欢这件事上,她完全不熟悉,也没有天赋,一切都只能自己摸索。所以只能反复确认,反复求证。 她脸红到了脖子根,手也不知道怎么放,长长的睫毛一直无措地闪动着,凝着一点点昏黄的光。像是被人欺负了,特别委屈。 周意只看一眼,整颗心软得化成了水,淌了一地。本来积蓄的满肚子怒火顷刻间消了大半,刚刚还在生她的气,这下又不舍得了。 于是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将她稳住,轻声哄着:“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害怕我。你不喜欢的事情,我都不会做。” 他仿佛哀求:“你别不理我。” “嗯。”李言喻红着脸,感觉胸口里挤压着千万只蝴蝶,要破胸而出。 “那你还和我一起学习吗?”他问。 “嗯。”她点头。 “下次我表演的时候,你要来看。”周意趁机要求。 “嗯。” “别和俞子义走太近。” “嗯?” “他这个人心思重,反正挺坏。” “嗯。” 李言喻又点头,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相撞,发现他白皙的脸也腾地一下染上了红云。 一下子,气氛就莫名变了。 两个人都面红耳赤地傻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生气吗?”她紧盯着自己的脚尖问。 “生气。”他故意加重语气。 李言喻愣了一下,又攥紧了拳头,问:“那怎么才能不生气?” “你每天给我回一条消息。”周意说。 “好。”李言喻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心跳得特别快,但又根本没办法拒绝,“从今天开始吗?” “嗯。”周意松开手,想和她这样待久一点,再久一点,但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以后我给你带的炸鸡,你要吃光,不能分给别人。” “好。”她说。 那时候,她的聊天昵称叫“欺负猫猫”,当晚,周意就把昵称改成了“猫猫”。 她回到宿舍打开消息界面—— 【猫猫:别欺负猫猫。】 【欺负猫猫:嗯。】 李言喻觉得真幼稚啊! 但发现自己的脸又烫了起来,于是扑进被子里大力捶起了床。 次日,周意带了一份炸鸡两瓶牛奶去学校,心里有点兴奋又很紧张,这是他们和好的第一天。 然后他把炸鸡放在她面前,咬着牛奶的吸管,看着她鼓起松鼠腮有些紧张地全部吃完,感觉所有的郁结都荡然无存,终于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她怎么会这么可爱啊要人命了,他想。 其实李言喻到现在也不明白,他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执着地请她吃炸鸡,不是汉堡,不是其他任何食物,就是炸鸡。 而他也从来没有答复过。 第七章 李言喻一早起来就发现,厨房的天花板在滴水。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她有些烦躁。 于是她噼里啪啦地给房东发了消息,让房东赶紧和楼上的业主交涉一下。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南市的地段不错,房子是次新房,装修简约,租金也不算太高。半年前李言喻就搬了进来,住到现在都挺满意的。 只是楼上那家住户有点烦,经常弄出动静,还有隔壁装修两三个月了,噪音污染特别严重,经常吵得人心神不宁。 不过一切都还在忍耐阈值范围内,暂时还没打算搬家。 除了这些外部环境的问题,其他一切都好,够大,光照也足。 之前朋友来家里玩儿问她,“你一个人住两室一厅,不觉得有点浪费吗?毕竟这个价格确实不便宜呀。” 李言喻忘了当时怎么回答的了。 但她一直以来就是想着,等挣了钱之后一定要搬进两居室,一间住现在的自己,另一间,留给十五岁的李言喻。 十五岁的李言喻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她住在不到五平米的储藏室,没有窗户,门都推不开,因为被床挡住了。 屋子里堆放着许多杂物,婴儿车、没用的书、一些钓具……就算是老鼠钻进去,没有地图都走不出来。 门上连把锁都没有,房间里的灯却特别亮,惨白刺眼的灯光把屋子照得像个审讯室,让人无处可藏。 她住在里面,任何人可以在任何时候随手推开门,入侵她的私人空间,跑到杂物里面一通翻找。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而她现在租的这套房子,隐私性很好,次卧的房间很敞亮,很大,经常开着窗,什么杂物也不放,就空着。 用来补偿她匮乏的少年时代。 房子的租金确实不便宜,但她迫切地不想省这个钱,于是费心钻研了几项副业,到现在靠副业租两套都绰绰有余。 房东很快就回复了消息,答应了再去交涉一下。 正好是周六,闻海在三人群里发了消息。 【你们谁回来了?下午还缺一个人报名,谁跟我去打球?】 闻海和罗勇的主人崔缘都是她的前客户,三人关系不错,有个小群,经常一起吃饭聊天泡吧什么的。 闻海很喜欢运动,有段时间经常打羽毛球,李言喻自然也被拖着去过几次。 于是李言喻马上举手,表示自己可以。 运动可以分泌多巴胺,能让人快乐,常常运动是好事。 打球的时间是下午2点到4点,李言喻提前一个小时吃了牛肉粿条,喝了咖啡才紧赶慢赶去球场。 闻海在球馆门口等她,两人边走边随口闲聊起来。 “今天这个组织我也是第一次来,四个场,据说有几个女高、几个男高,整体水平不错。” “那我不会拖后腿吧?”李言喻连业余入门级都算不上,毕竟只看过一些教学视频,只能定点打高远球。 “找个最厉害的男高或女高带你不就行了。”闻海喝了口水,“这样输了的话,说明是对方菜,都带不动你。” “你带带我吧。” “我要找女高带我。” “……” 两人一路过去,发现许多生面孔已经开始扎堆热身了。 李言喻抬腕看表,时间到了,球场上已经有人开始陆续拉球。那几个人的挥拍动作,握拍姿势都挺标准。 “你好。” 一个穿蓝色球衣的男人上前来打招呼,“我是组织者南丰,你们是报名来打球的吗?怎么称呼?” 三人互通姓名之后,球场上忽然掀起了一阵骚动,男男女女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怎么了?”闻海问。 “肯定是那个谁来了。”南丰头也不抬,笑着说。 李言喻不太关心,活动着手腕和腰,只希望自己不要发挥太差让队友尴尬。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近,闻海递了一瓶水过来,两人站成一条直线热身。 “丰哥。” 一道熟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李言喻吓得倏地直起了腰,不是周意还是谁? 但因为她的动作过于剧烈,收手的时候打到了闻海的腰,闻海吸了口气站直,拧了李言喻一把,骂骂咧咧道:“知不知道男人的腰很重要?坏了你赔?” 她没空分给他一个眼神,因为周意看了过来,用的正是前两天那种阴沉不悦的眼神。 李言喻刚想打个招呼,他就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就他。”南丰说了一句,有点酸溜溜的,“长得帅,球打得好,就是受妹子欢迎。” 像是为了验证这句话似的,周意一路过去,几个女生都热情地和他打招呼,邀请他一起拉球。几个男的也很快围上去,缠着他打男双。 “走吧,先带你打一局,后面你就自己找男人带。”闻海边说边拿眼瞟球场上的女孩子,“找个女人也行,但是我看上了那个短头发,你别抢。” 李言喻心不在焉地跟上去,跟对面的一男一女组成了混双局。 她全力迎战。 输得毫无悬念。 对面的男女不论是配合,还是球路都非常稳,显然经常做搭档。但出汗出得爽,实力悬殊又太大,输赢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而隔壁场,周意正在打男双,跳杀的动作又狠又快,角度特别刁钻。他跳起来滞空那一瞬间,场下一堆男男女女都不由心花怒放地叫起来。 “周意今天状态不错。”连南丰也忍不住夸。 闻海一边喝水一边指着周意,小声说,“妈的,都让他帅完了。” 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啧啧说:“他这张脸帅归帅,但还有个很大的缺点。” “什么缺点?”李言喻回过神。 “没长我身上。”闻海叹息。 李言喻面无表情,没说话。 闻海扭头看着她,表情捉摸不透。 “咋了?”李言喻问。 “你对他兴趣不大,是不是说明他也没那么帅,也就一般吧。” “收一收你的习惯性嫉妒行不行啊。” 过了一会儿,周意打完这一局也下了场。南丰拿着球拍指了指闻海,安排起来,“你俩过去跟周意打个混双吧。” 第八章 过了一会儿,周意打完这一局也下了场。南丰拿着球拍指了指闻海,安排起来,“你俩过去跟周意打个混双吧。” 李言喻下意识想拒绝,但南丰已经招手把人叫了过来。 跟周意一起过来的还有个女生,笑得很开心,膝盖绑了护膝,肌肉紧实,看那着装实力就很不俗。 李言喻望向周意,他也正冷冷地看过来,然后转头对闻海说:“那直接开球吧。” 那是一个面带睥睨又隐隐透露出杀意的表情。 闻海似有所觉,低声问:“他认识我?怎么对我露出那种旧情难忘的样子?” “不知道。”李言喻舔了舔唇。 开完球之后,李言喻才骤然悔恨为什么要上场。怎么形容这一局,血腥到就像单方面屠杀,根本不顾及他俩只是个入门级水平。 周意的动作看起来写意而从容,但实际上根本不留一点余地,把球抽得梆梆作响。闻海满场救球但于事无补,表情十分凝重,气喘吁吁。 李言喻站在前场望着对面冷静的女高,额头上冷汗直冒,转头看向闻海又觉得十分心酸。 很快就打完了,李言喻这一方只靠发球得了三分。 周意从她面前过的时候,像是故意刺激他们,球鞋重重碾过地胶,意气风发。 算了算了。 李言喻心想。 后面的时间里,她远远地避开了周意,意外地发现大家都愿意带着她玩,特别热心。和人熟了起来也就有了参与感,李言喻还挺开心的。 结束之后,她去球场前台买水,又和周意狭路相逢了。 “挺巧。” 因为避无可避,李言喻只好打个招呼。 周意几乎是从鼻尖里冷笑出声,“是啊。” 两个人排着队等买单。 闻海远远地走了过来,周意看了一眼,勾了勾唇,说:“怎么,他也能给你介绍又高又帅的学霸?” “他是我朋友。”李言喻忽略了他话里的机锋。 “哦。”周意转过脸,上下打量,很是刻薄,“看样子也不像又高又帅的学霸。” “你不阴阳怪气就不会说话了是吧?”李言喻终于有点被惹毛了。 “还护上了。”周意的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你说话非要这样夹枪带棒吗?”李言喻后悔跟他说话了。 周意冷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面对你比较合适?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对我做过什么。” 李言喻一下就被噎住了。 那厢,闻海终于走了过来。 一见二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他福至心灵、茅塞顿开,一下就明白了自己刚刚为什么那么被针对。 “言言。”他故意换了个叫法,不嫌事大地凑近。 果然不出所料,周意板着一张脸,阴恻恻地盯着他,活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李言喻对他突然的亲昵,也有点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做什么?” “你们认识啊?”闻海笑眯眯地问。 “算吧。” 闻海嬉皮笑脸地看起了热闹。“是同学还是?” 周意挂着讳莫如深的笑,神情却森冷,看向了李言喻,“她偷过我东西。” 与其内耗折磨自己,不如发疯消耗别人。 闻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张口结舌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李言喻,却见她正不可思议地质问道:“我偷你什么东西了?” 周意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结账,直接走回了球场。 李言喻气炸了,想来想去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污蔑人。 闻海立马转动脑子,说:“恕我直言哈,他说的偷东西,该不会是说你偷了他的心吧?” “……你以为这是演电视剧吗?这么土。”李言喻没好气。 “要么就是他故意在这给你放了个心锚呗。”闻海一脸看透了的表情。 “什么意思?” “你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那不得去找他问清楚呀。你一找他,那故事不就有了新开端,他的目的不就达到了?”闻海摸了摸下巴,“呵,男人。” 正说话间,南丰忽然走了过来,向二人招手:“快过来一起拍个合照就散了。” 二人一起快步过去,走进了热度惊人的人堆里。 李言喻个子高,直接和闻海一起站在了最后一排。拍照的是球馆的工作人员,对此类业务十分熟稔,高声地指挥着:“凑近一点,再凑近一点。” 众人立马动起来。 “好,跟我一起喊,茄子。”工作人员说。 众人立刻齐声高喊“茄子”,“咔嚓”一声过后,工作人员看了手机一眼,再抬起眼来,意味不明地冲周意笑了笑。 有女生敏锐地嗅到了什么气息,扬声问:“你为什么冲周意这样笑?” 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你看看照片不就知道了。” 然后他直接把手机锁屏,递回给了周意。几个女生好奇追问,周意一句话就堵了回去:“我回去发群里。” 当晚。 李言喻抓心挠腮地想知道她偷了他什么东西,但又觉得再去问显得很没骨气,只好忍着。 后面实在忍不住,切换小号看了周意的朋友圈,正巧,他发了白天拍的合照,但找来找去,照片里却没有他自己。 他把自己裁掉了。 为什么? 第九章 晚上,闻海转发了群里那张合照,李言喻看了一眼,跟周意发在朋友圈的一模一样。 闻海在三人小群里不依不饶。 【闻海:李言喻你老实交代,你和周意究竟有什么渊源?现在进展到哪儿了?】 【崔缘:啥情况?】 【闻海:崔子,你这趟出差催过了大事,李言喻瞒着我们有了野男人!哈哈哈哈】 李言喻直接开了群视频,把两个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闻海和崔缘都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为什么没和他谈恋爱呢?”闻海问。 李言喻喉咙发涩,沉默了。 崔缘打断:“不想说就算了,想点开心的事儿吧,医生不是跟你说了保持心情愉悦。” 闻海摸了摸鼻子,“对对,算了,没在一起肯定说明没那个缘分。顺其自然吧。” “嗯。”李言喻说,“那崔子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污蔑我偷了他的东西?” “不知道。”崔缘摇头,“会不会是你真的拿了他什么东西,但你确实是忘了,他这才翻旧账。” “不会。”李言喻摇头,“关于他的事情我都记得。” 房东终于发来消息,说楼上的业主跟租户协商了,以后保证不再犯。这次的天花板渗水就等年终两个业主自行评估之后,再商议赔偿事宜。 李言喻去厨房看了看,发现没滴水了也就算了。 躺回床上,遮光的窗帘漏进几绺光柱,打在被子上。里头盛满跃动的尘砾,像个微型世界。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一直回旋着一句话: “所以你为什么没和他谈恋爱呢?” ** 周意回家之后,把羽毛球群的群成员浏览了一遍,发现群里确实没有李言喻。 但都在讨论她。 夸她漂亮、夸她腿长手长、夸她反应速度快……他快速划了过去,又点进了新的朋友,翻开她的资料页发了一会儿呆。 有新消息进来,是薛琪,高中同学。 【周意,好久不见,我建了个高中同学群,毕业这么多年了,有空叙叙旧吧】 周意想了想,点进了群链接,把手机放下去洗澡了。 十五分钟后,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高中同学群里已经刷了几百条消息。 他一边喝水一边飞速浏览着,过了一会儿,动作陡然慢了下来,因为聊天内容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黎帅:李言喻啊,没人拉她进群?】 【李潇:没必要拉啊,她又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人家学霸美女清高着呢,不和咱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起玩。】 【赵天建:是哦,说起来真的有点服气,当年毕业了她连谢师宴都不参加,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同学呢。】 【李潇:何止谢师宴,反正有啥活动她都要开溜,人家立的就是这种不合群的清高大小姐人设,懂?】 【黎帅:听说她现在在南市,混得很好吗?】 【李潇:混得好不好不知道,但她当年就特别装、特别假,典型的撒谎精。可能这个社会就是更容易接纳那些人品不行的。谁不要脸谁混得好。】 【俞子义:她没你们说得那么不堪吧?而且没去谢师宴的,也不止她一个人】 【赵天建:嚯,腿毛来了,这就护上了。也不看看人家有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人家眼界可高着呢。】 【黎帅:典型的奴才心疼主子哈哈哈。】 【李潇:说到装,反正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年国庆放假,宿管阿姨清宿舍,她竟然偷偷藏在厕所躲避检查,也就是说她国庆根本没回家,直接藏在宿舍里了。结果这还不算什么,开学之后,我假装问她国庆去哪玩了,她说她去了奶奶家。我问她好不好玩,她说特别好玩,就是时间过得太快了。】 【黎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天哈哈哈】 【赵天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易:所以为啥要藏在宿舍不回家?编的吧。】 【李潇:我要是编的我今天出门就被撞死,你们是不了解,她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可穷酸了。结果还要装,唉,跟她一个宿舍真的受不了。】 【黎帅:这我信,不过这事儿你当年咋不直接打她脸呢,让她装。】 …… 周意猛地灌了一大口啤酒,心忖这帮人真像宫门下翘脚嗑瓜子的碎嘴太监。 同学群就是这样,因为各自的生活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变,大家基本不会有深刻交流的可能。 聊天内容要么是追忆往昔,要么是互相捧臭脚,要么就是树个靶子找个共同的发泄对象,大家同仇敌忾一起攻击,这样就能找到一些廉价的共情和归属感。 但没想到,他们可以恶毒到这个地步。 周意直接点击群语音,率先邀请了黎帅、李潇、赵天建加入,确认这三人都进来了,他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第十章 三人都有些不明所以,纷纷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这时,群语音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加入。 周意说:“黎帅、李潇、赵天建,说点好话会不会让你们的日子没那么难过?” 没等几人开口,他继续发难:“上次有同学跟我说过一些关于你们的私事,我本来没有当真,断定你们不是那种人,不可能做出那种事,但现在看来这些话都是真的。” “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黎帅懵了一瞬。 加入群语音的人多了起来。 “有些话呢,你们还是别听比较好,听了自己肯定会难受。不过放心吧,我不会到处编排。我只能说,别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你们,这么看你们,真的有一定的道理。” “究竟是什么话?”黎帅隐隐含着怒意。 李潇不甘示弱:“有种让他们出来对质啊?” “到底是什么事?别说的神神叨叨的。”赵天建说。 周意苦口婆心地说:“别问了,我是为你们好。这会儿人这么多,你们又都是公.职.人.员,有头有脸的,传出去还怎么在单位混下去?何况再怎么样,家里还有孩子,也得谨慎点。” 听起来真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后排观众都不由得齐齐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以后做事呢,多想想自己的家人,不要留下话柄,影响真的不好。幸好这回是我听见,大家同学一场,都是自己人,我肯定不会让事情传出去。这万一要是其他人听见,那怎么办?” 话里话外满含威胁和敲打,众人都支着耳朵,看热闹不嫌事大。 空气静默了三秒。 突然间,就有人开始主动打圆场:“既然咱班长都这么说了,那还是别问了,散了散了。” “对对,既然班长都这么说了,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事情都过去就算了,也别提了,退了退了。” 看热闹的众人纷纷虚伪应和,但没一个人退出群语音,反而越来越多人进来观战。 黎帅急了,“不是,到底是谁在背后编排,有种出来对质?别说的这么模棱两可的,这不是故意泼脏水吗?” “那我真说了?” 周意压低了声音,沉沉的语气带着蓄势待发的压迫感,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李潇盯了一眼屏幕上陡然增多的人数,赶紧圆了一句,“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跟那些嘴碎的计较,造谣一张嘴,久了就不攻自破了。算了,不要给眼神。” 说真的,如果逼周意说出那些“秘密”,不论秘密是真是假,对他们几个来说都没好处。别说把屎盆子扣在头上,现在光是端在面前,就已经够人受的了。 现在工作这么忙,谁又有时间去追究造谣的人?何况人只会相信那些猎奇的东西,就算是假的,这些人也不会信。 所以她才立马制止。 屏息看戏的众人见她这反应,几乎立马就坐实了这几人心虚有鬼。 周意笑了笑,说:“也对。不过替你们瞒了这么久,又不能说出来,真是挺憋的。算了,还是不说了,免得我好心办坏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黎帅、赵天建都不由得心里发憷,一边怀疑他是在演,一边又无法克制地想到了自己某些腌臜往事,禁不住冷汗直冒。 人活在这世上,谁没点阴暗面,谁能经得起凝视呢? 难道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知道了,那又知道了多少? 周意退出了群语音,列表里已经多了许多私聊消息,都是高中同学发的,且都是八卦那几个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看吧。 方才还在附和他们攻击李言喻,这会儿就换了一张面孔,看起了他们的笑话。 人在流言蜚语面前,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周意飞快地打下一行字,分别粘贴给了几人:“别问,是真的不能说,说了对他们不好。再怎么样都是同学一场,还是得为对方着想,也不能看着人家妻离子散是不是?” 在流言蜚语面前,一条一条地解释是最没用的,最有用的,就是迅速制造一条新的流言去掩盖旧的那一条。 至于黎帅这几个人,就算是躺进了棺材,他们也会在最后一刻想着,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周意将易拉罐直接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然后退了群。 除了他自己,李言喻没对不起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他当然不能看着他们欺负她,谁都不行。 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他定了定心绪,走回卧室,看到薛琪发来了消息。 【抱歉啊,刚刚去吃饭了,这会儿才看到群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马上也要来南市工作了,下次单独请你吃饭行不行?】 这句话的重点当然在后半句。 周意顺手回了个,【不必这么客气,也不是你的错。】 薛琪很快又发来一大串,【怎么说也是我建的群,一定要的。对了,黎帅他们几个上学就是那样,嘴碎,但是人没恶意的。你也别放在心上哈】 她趁机打圆场,卖了两边一个人情。 周意也懒得说一些不痛不痒的社交辞令了,直接回了个,【早点休息,晚安】 这一拳打空,薛琪有些尴尬,于是立马换了个策略,【下次我再单独跟李言喻当面道个歉】 她当然是为了试探,看他的反应。 周意看着消息界面,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专门告诉人家,早点休息】 薛琪看着手机屏幕,说不萧瑟是假的。 她当然知道周意对黎帅们说的那番话不过是瞎扯,以她对他的了解,别说什么八卦了,就算是他自己的很多事,他都不怎么关心。 既然如此,那又怎么会刚好在这个时机,就突然听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还刚巧拿到那么多人面前来说? 他只是在替李言喻反击。 薛琪不明白,上学的时候他是那样就罢了,但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他还这样? 李言喻到底凭什么? 对于李言喻,薛琪有一种很微妙、很复杂的心情。 薛琪从小就是被娇养的小公主,学习好、会弹钢琴、人缘好,长得还漂亮。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考试总是拿第一。 但高中之后,班上突然多了个李言喻,她抢了她的第一就算了,结果还比她漂亮。但幸好,李言喻为人孤僻,还很穷酸,在班上并不受欢迎。 这样,薛琪失衡的心态总算有了点平衡。 本来两个人也算相安无事,但高二的时候转来个周意。周意帅、学习好,温柔受欢迎,还会弹钢琴,简直和她天生一对。 薛琪主动抛了几次橄榄枝给周意,没想到他也不领情,还天天跟在李言喻屁股后头打转,那时候她真是有些自尊心受挫。 她从来没有输人至此。 学习、长相输给李言喻就罢了,这本来就是天生的,但是怎么能把喜欢的人也输给李言喻呢? 明明自己那么受欢迎,各方面都无可挑剔,李言喻孤僻穷酸不合群,他怎么能选她呢? 那时候,她一直密切注视着两个人的动向,直到后来有天听到俩人闹掰,并没有在一起,她简直爽得像中了大乐透。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不合适的两个人注定强求不得,是谁的东西,就该是谁的。 对于周意,薛琪是真的挺不甘心的。 她知道他在南市多年,在大厂搞it,而且没有女朋友。她也通过朋友圈见过他参加公司活动的照片,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英俊逼人,那张自带柔光高亮的脸甚至因为岁月的雕琢更灼人眼了。 而这一回,她拿到了南市一个头部投行的offer,两个人都在一个城市,她当然有些蠢蠢欲动。 当年没有成功的事情,如果现在做成了,也算对少年时代的一种补偿了。 何况,她年纪轻轻税前年薪已经逼近七位数,漂亮高知家境好,周意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所以,她这才联系了高中同学,表示拉个群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准备曲线救国。当然,她没有拉李言喻,一是没有她微信,二是也根本没必要。 加上许多同学都心知肚明她们当年不和,于是,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漏掉了这个人。更何况李言喻孤僻不好相处,大家更没必要为了笼络她得罪薛琪。 黎帅他们在群里说那些话的时候,薛琪就盯着手机屏幕,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他们说的每句话她都赞同,都让她感到莫大的快意。 当时她还想,要是周意看到了这些话,会不会也有所认同?继而后悔自己有眼无珠? 结果没想到,他还是护着她,甚至不惜和老同学撕破脸皮,直接在群里就怼上了。 又是李言喻。 为什么总是李言喻? 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却夺走了所有荣耀,羞辱了她的对手。 薛琪不服气地嗤了一声,在群里问了一嘴,【谁有李言喻的微信,推给我一下呗】 -- 呜呜,怎么没人留言!能聊聊天吗? 第十一章 睡醒后,手机上忽然弹出一个新的对话框,李言喻精神一震,看到对话框里赫然出现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砸得她晕头转向: 【你当时为什么要亲我?】 这句话很熟悉,头像和昵称更熟悉,她盯着看过千千万万次。 是周意。 他竟然赶在好友请求消息过期的最后期限,加了她。真神奇。 李言喻翻身坐起来,耳朵里嗡鸣了三秒,跑过去把罗勇搂在怀里,对着它郑重问了数十遍怎么回答比较好。 但罗勇都没什么表示。 直到罗勇飞起一脚踹在她脖子上,一条细细的血痕顿时蜿蜒下来,没入衣领,她顿时明白了罗勇的意思。简直醍醐灌顶。 可临到真正去沟通,又有些滞塞。她在对话框里输入了好几次,又逐字逐句全部删掉,心里惶惶不安。 过了一会儿,她走到落地衣柜前,取出里面一个12寸的行李箱,盯着行李箱开始发呆。 这个行李箱很小,橙黄色的,有些旧了,但没什么使用痕迹。这么多年,她不论搬了多少次家,扔了多少东西,始终都带着它。 里头装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有毕业照、手套、校服、同学录、校园卡……等等,都是与周意相关的过去。其实她很少打开,但关于这些事物的所有细节,她都记得。它不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 而是她一生中所有的好时光。 她重新拿起手机,莹润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跳跃,敲下了简单几个字,点击了发送。然后重重倒在床上,拉高被子罩住头。 ** 虽然是周末,但周意还是到了公司打卡加班。可显然,他没什么加班的心情。也对,任谁隔三十秒点开看一下微信,也很难进入加班状态。 他喝了一口咖啡。一晃眼的功夫,微信上突然多出一个小红点,他立马坐直身体,快速打开看过去。 是关涛。 他从鼻尖哼出一声粗重的气,很带情绪地回了句,【没事别给我发这些废话】 明明办公室装了新风系统,他却觉得闷得喘不过气来。 对面的关涛正在刷牙,有些懵,咋了,叫他一起看电影他还拽上了?于是直接恶狠狠地戳下几个字:【滚,下次别想让我陪你看电影】 周意没有回复,直接把他改成了消息免打扰,再调出各种工作文档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微信app忽然又多出一个小红点来,他已经完全不想看了,决定今天都不打开微信了。 …… 至少,得看完眼前这份文档再打开。 视线重新回到文档上,上面的字符竟然全部都是扭曲的,一个字母也不认识,在乱晃。他终于认命了,点开微信,李言喻回复的短消息就这样撞进了视野里。 【我偷了你什么东西?】 他看了一眼,叉掉了聊天页面,然后又调出来看了一眼,再叉掉,冷笑了一声。 李言喻就是这样一个人。她对自己犯下的过错,对自己做过的坏事,从来没有任何交代,永远理所当然毫不心虚。 我们重新来回忆一下她干了什么好事。 罗青婚礼前一天晚上,他们在ktv玩真心话大冒险,李言喻突然走过来,在未经他允许、也不提前告知、让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他。 然后她做了什么?她跑了。 发生了这种事,他第一反应当然是想问清楚,于是也下意识地追了出去,但任他在后面喊了几声,她都头也不回地直接跳上出租车,跑了。 导致他一宿都没睡。 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他知道她就是故意的。他问了罗青惩罚卡牌上写的是什么,罗青亲口说是唱《好运来》。 她早有预谋,为什么世上会有这么坏的女人?于是他辗转反侧下了决定,他也要惩罚她。怎么惩罚比较好? 当然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所以他没有通过她的好友请求。除非她再发一次,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解释清楚。但她没有。 最让人生气的是,她不仅对这件事没有交代、没有解释,还在他主动问起的时候,让他不要当回事。 什么叫不要当回事? 故意逾矩、骚扰了别人,然后轻飘飘地说一句不要当回事,那最开始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人弄成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坏? 他就应该直接把她扭送去派出所。 所以他才会说她在吊他,事实上,她一直以来都把他拿捏在手里,搓圆捏扁。想起来就撩拨一下,然后随时准备舍弃,随时准备抛下。 他就不该再和她有任何牵连,她不会以为他还对她旧情难忘吧? 为什么要出现在同一个婚礼现场? 为什么要住在同一个酒店? 为什么要一起来打球? 为什么要亲他? 为什么? 周意看着电脑屏幕,对话框里又弹出了新的消息。她说,【上次让我请你吃饭,还吃吗?】 他想也没想,手就动了,【你觉得我吃得下吗?】 而另一端,李言喻握着手机有些不知所措,所以这是拒绝了? —— 今天浅更一章,和公众号同步(公众号:公子南辛),朋友们,你们觉得哪个更新时间更方便你们阅读呀?第一次发文没有经验,想多听听你们的意见嗷,不论是剧情和人物情节啥的,都可以和我聊聊 第十二章 李言喻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就退了出去,然后打开微博心不在焉地刷了一会儿。 刚好看见一个博主发了个帖子,说一说为什么错过了你最爱的那个人? 评论里有个最显眼的回答:因为穷。 李言喻立刻就被击中了,半晌都动弹不得。脑子里盘旋着两个问题,为什么错过周意?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 因为穷。 也是因为穷,当然是因为穷。 回忆千头万绪,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贫穷是一件特别琐碎、具体的事情。 对学生来说,贫穷就是在校三年只穿校服,也只有校服可以穿。贫穷就是路过打菜的窗口,只要素菜,如果阿姨问起那就说自己在减肥,实际上是因为素菜便宜。 李言喻高中三年都是寄宿生活,生活费只是其他同学的二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一。这意味着,无论怎么精打细算,都只能是硬撑着过完了一天又一天。 只要有多出计划外的花销,就要挨饿。那时候她真是不大受欢迎的,为了减少花销,她几乎不和同学社交,也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 贫穷带来的副作用是自卑和寡言少语,同学们都觉得她孤僻清高,不屑和人打交道,不好相处。 加上她学习始终名列前茅,被老师们偏爱,就无端端显得有些傲慢、目空一切。在学生时代里,男生的傲慢或可原谅,但女生的傲慢只会成为靶子。 可谁能想到,就连毕业的谢师宴她也没能参加,因为每人要交100元。 那时候她最害怕的就是放假,因为放假意味着要回家。 高三国庆放了七天假,她偷偷藏在了宿舍,白天看书学习,天黑就睡觉,靠着饼干和泡面就这么过了七天。 为什么要待在宿舍呢?因为她无处可去。 爸爸妈妈在她初二的时候离异了,爸爸傍上有钱人去了温哥华,妈妈改嫁生了弟弟有了新生活。她唯一能去的就是奶奶家。 但奶奶家很远要转两次车,来回车费就要25块,家里还有两个堂弟。妈妈家就更不必说了,又发生了那件事,她绝对不会去。 自父母离异之后,她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叫寄人篱下,什么叫战战兢兢。说实在的,就算是一条狗,也会在没人在意它的环境里,学会观察眼色。 父母健在,但她是没有家的。所以相对来说,宿舍挺好,那是独属于她的空间,不必战战兢兢看人脸色。 关于穷这件事,她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课间休息时间,一个男同学面露忧愁,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家里是什么经济状况,到底有没有钱?有多少钱? 父母从来不跟他说这些,而他也不敢问。 李言喻听完这番话,是真羡慕。因为感受不到贫穷那就意味着不穷,或者至少没那么穷。 一个家庭要是贫穷,家庭里的成员无论如何都是有切肤之感的。拥有一切的人总是更容易显得天真,而缺漏很明显的家庭,那种匮乏甚至会直接写在脸上。 什么都不缺,所以不会有这种洞察,简直有种清澈的愚蠢气质在身上。 贫穷是一种剥夺,没带给李言喻任何好处,只是让她变得更敏感、更卑微,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可怜的自尊心。 特别是在喜欢的人面前。 国庆藏在宿舍这件事,她的舍友李潇是知道的。所以当李潇故意在周意面前问起,她在国庆去了哪里玩,她只能撒谎说去了奶奶家。 谎言当然是不对的,但不自欺欺人的话,她都没办法咬牙走下去。 更重要的是,穷还让人自我鄙薄,认为自己不配被爱。所以总是用逃避来掩饰自己的惶恐,总是矫饰、伪装。 她那时候常常有种饥饿感,一方面是生理上单纯的饿; 另一方面是精神上的匮乏感,又因为没有开阔的信息来补充,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总是显得茫然而愚蠢。 …… 手机又亮了起来,李言喻回过神来,是闻海发来消息说拉她进羽毛球群,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她。 进群之后,她发了几个红包,群友们热情而友好,纷纷表示让她多来打球。 李言喻观察了一下,周意始终没说话。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她仍然像上班那样早起,然后工作,按时吃饭、看看书。她最近待业,一下闲了下来,所以才有空帮崔缘照顾猫。 时间很快又到了周五,羽毛球群的报名帖一出来,她就跟帖报名了。到晚上的时候,跟帖名单上赫然出现了周意的名字。 球场上两个人仍旧没什么交流,打球他从来不让她,下手又狠又粗暴,见面甚至不会多分给她一个眼神。 不过李言喻还挺受球友欢迎的,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偶尔还交流交流养猫、打球的经验。 打完球还带着她一起去聚餐,她这才发现,他们除了固定约时间打球,还经常约着出去旅游。 据南丰说,上次他们去的是北海,这次定的是三亚。 李言喻表示自己如果有时间也会去,南丰翻出上一次出游的照片,一张张地划过去,果然看到了周意。 有一张照片是他跟一个长发女孩的合影,他长身玉立,双手交握,十分规矩地看着镜头。女孩笑容甜美,戴着大大的遮阳帽,竟然意外地般配。 李言喻不由得想起周意说的那个“180”,心里猛地一跳,不会是她吧?于是旁敲侧击地说了一句:“看起来挺般配的。” 南丰眯眼笑了笑,“是啊,我一直挺看好他俩的,俊男美女般配啊。” 李言喻的笑容顿时收敛。 南丰没注意,只“嘶”了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道,“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成湉有段时间没来打球了。” “哦,这样。” “怎么这个语气?”南丰突然问了一句。 “大家都是单身吗?”李言喻显得意兴阑珊。 另一个叫张新的男人突然凑过来,笑着说,“你要是问我的话,那我今天单身。” 李言喻笑了笑,没再接话。 —— 马上要去度假了! 第十三章 周意最近有点不对劲。 见他正聚精会神写代码,关涛滑动座椅到他身后,挑眉问:“你最近什么情况?” 周意头也不回,低颈拿过水杯,问:“什么?” 关涛点亮手机屏幕,大拇指滑动着他的朋友圈,说,“你以前朋友圈都是几个月发一条,最近一周发了三条,你这不是有鬼?” 然后他点开其中一张照片,“嚯,还发了张个人照,你这是背着我去哪偷人了?” 周意转过来,垂眼朝他的手机屏幕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问:“这照片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关涛明知故问。 周意顿了顿,皱眉:“帅……不帅?” 关涛看了一眼,照片里的男人西装革履,宽肩窄腰,戴着眼镜,有股子斯文败类的气质……英俊是挺英俊的,但适合求职,不适合求偶。不过长成他这样,什么类型的照片也不影响结果。 关涛摸了摸自己略显稀疏的头顶,煞有介事地点评:“虽然和我比是差一点,但也还勉强吧。” 周意不置可否,又滑动座椅转了回去。 “不是,”关涛踹了周意的椅子一脚,“你别给我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是有情况了?” “没有。”周意面无表情。 关涛“哦”了一声,正慢吞吞要挪回自己的工位,周意忽然扭过头,叫住了他,“问你个事儿。” “说。” 周意打开了李言喻的朋友圈,浏览了一眼,然后把手机扣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覆在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有些迟疑。 “有个朋友……”话没说完,他就注意到关涛露出了那种贼贼的表情。 周意索性一口气说完:“有个朋友,以前也不怎么发朋友圈,可最近总是频繁发猫的照片,说明什么?” 关涛嘻嘻一笑,“说明你对人家有意思。” “……滚,你懂个屁。”周意说。 关涛滚回去之后,周意翻回自己的朋友圈,打开在球场拍的那张合照,放大。二十多个人挤挤挨挨地站着,他却能一眼就揪出她的位置,她真是一眼钻心的殊色,玫瑰色的脸庞,连面无表情地直视镜头也明艳动人。 不过这张合照不是原图,因为他裁掉了自己。 周意飞快在手机相册翻出原图,照片里,他站在最左侧,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向了她。 说不清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转了过去,好像成了一种习惯,从前他也是这样的,大概是有点儿镜头恐惧症,如果有熟悉的、信任的人在身边,他就会下意识看过去,觉得安全。 可实际上,她早就不是值得信任的人了。 ** 李言喻收到了一个新的好友请求,打招呼的内容赫然显示着几个字“我是薛琪”。 薛琪,真是个遥远的名字。 她点了同意,薛琪没两秒就打了招呼过来:“好久不见啊老同学,听说你也在南市,我最近也要来南市工作了,所以特意先来打个招呼。” “还好,你怎么样?”李言喻随口问。 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了? 薛琪不经意地说:“我也还行,一直在投行,过几天就要入职x金了,所以也挺忙的。你呢,工作怎么样?” 哦,x金,好厉害的公司。 “我待业。”李言喻如实说。 薛琪看到这句话顿了一下,然后点开李言喻的朋友圈看了一眼,心里真是喜忧参半。 说高兴吧也高兴,毕竟李言喻在南市混得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但说不高兴也确实不高兴,一个连稳定工作都没捞到的女人,竟然还是能轻而易举地抢走她看上的男人。 所以周意到底图她什么啊?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一副好皮囊罢了。 她点开一张照片,放大了细看,半晌得出结论,好看确实是好看,但也没比自己好看到哪里去。 薛琪说:“等我过来定下了,有空一起出来吃个下午茶,毕竟我人生地不熟的,还得多仰仗老同学照顾。” 李言喻顺手回了一句:“好的。” 没摸准对方的意图,但还是顺口应下了。 ** 时间眨眼间过了一个月,李言喻日常就是工作完打打球、喝喝茶,转眼就到了五月下旬,天气陡然热了起来。 南丰开始组织去三亚的旅行活动,李言喻直接报了名。 之所以这么积极,一方面确实是想出去透透气,另一方面是隔壁那一户每天的装修噪音实在太扰民了,她迫不及待要出去避一避。她把报名帖转发到三人小群,闻海和崔缘表示都忙,就算了。 旅行时间敲定在一周后,一共6个人过去,南丰在亚龙湾租了一套带无边泳池的别墅,看照片环境还挺不错的。 这次的活动行程主要就是冲浪潜水,吃吃逛逛,一共五天。旅行小群里的几个人,李言喻都见过。没有周意。 出发这一天,天气特别好,火伞高张,晴空万里。 为了凑几个人的时间,航班时间定的是下午,一行人到达三亚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 夜风徐徐,夹杂着一点濡湿腥味,沉甸甸地往衣服和头发里钻。 六个人一起说说笑笑去机场取了车,是提前租好的一辆七座suv,然后放上行李就驱车往别墅赶。 天已经黑了,路旁站着一排排暗沉沉、缄默不语的棕榈树,在夜风的呼啸声中飞快向后逝去。李言喻望着窗外,瓮然地放空着。 “看什么呢?”身旁的赵寻桥忽然问。 “看星星。”李言喻一张嘴,就吃了一大口风,然后闷闷地笑了一声。 赵寻桥探头凑近,隔着车窗望向天际,一粒粒的星子亮而大,离得特别近,仿佛马上就要跌落在车顶,触手可摘。 而最妙的还不是这个,最妙的是身旁人身上散发的那种若有似无的隐香。赵寻桥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有些心猿意马。 李言喻看了他一眼,赶紧往后让了让。 赵寻桥意识到不妥,连忙撤了回去。这短短的几秒里,他一直用余光打量着她。 她不止漂亮,还比他想象中的更丰富,热烈复杂,却又封闭。远观只能看见她的冷僻与无生气,凑近了才能窥见那种落寞又瑰丽的氛围感。像冬日结冰的河水,只有顺着冰面的裂纹摸进去,才能发现里头窖藏着一汪热突突的春水,还在冒白气丝儿。 这种隐秘的美更让男人欲罢不能,他承认自己对她有点儿好感。 第十四章 回到别墅之后,众人都有些疲惫,吃了外卖后就分了房间各自洗漱去了。 翌日,六个人都睡到中午才醒,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南丰当众宣布周意晚上会过来。众人都不由得诧异。 成湉眼睛都亮了,雀跃地追问:“真的吗?周意会冲浪,可以教我们耶!” 南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自己说的,这还能有假?刚好明天的行程就是冲浪,有个熟手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赵寻桥问:“他之前不是说要发新版本,没空来么?” “可能加班加点搞完了呗,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出来玩,他也不想错过。”南丰说完笑眯眯地打量了成湉一眼,成湉立马娇哼了一声,众人哄笑。 “那他几点到?”张新问。 南丰有问必答:“下午六点能到咱们这儿。” 李言喻端着盘子回了房间。 因为太晒,下午大家四点钟才去沙滩逛了逛。今天的浪很大很整齐,冲浪的人不少,游泳的也多。 天边的霞光瑰丽锦簇,落在海水上,海面像绽开了大团团的鸡冠花,泛着妖冶的花浪。众人一边心中惊叹,一边拿出手机拍照,都没人说话。 晚饭吃的椰子鸡,还点了一些海鲜,南丰笑眯眯地嘱咐大家不必吃太饱,因为晚上要开泳衣派对。 饭吃到一半,南丰就匆匆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个人,是周意。 众人都热情地招呼着,成湉立马拨开南丰腾出地方,加了张椅子,让周意坐在自己身边。 李言喻闷头吃饭,充当背景板。 张新的女朋友王玉琦笑着打趣:“湉湉真的太偏心了。” “可不是吗,都是球友,怎么就对周意一个人好啊。”赵寻桥说。 南丰叹了口气,拍了拍赵寻桥的肩膀,“跟你是球友,跟周意那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意直截了当地打断,“我来晚了,吃饭吧。” 声音有点喑哑。 李言喻闻声抬头望过去,这才发现他很憔悴,衬衫是皱的,头发凌乱,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而他带来的行李还放在一边,风尘仆仆的。 成湉一边替他拆碗筷上的塑料薄膜,一边关切地问:“你是熬大夜了吗?” 周意淡淡地“嗯”了一声,说:“谢谢,我自己来。” 张新眼见这一池浑水,哪有不上去搅和一通的道理,笑得贱兮兮的,“这是为了谁这么拼啊?还以为你不来了。” 成湉娇羞,偷摸望向周意,可周意却没接话。 王玉琦也抿唇笑,以为当事人沉默着是害羞了,于是另起话头问,“湉湉前段时间怎么没来打球?” 成湉脸色立马就有些不自然了,王玉琦见状赶紧打了个哈哈,把场面圆了过去。 而此时,南丰出来救场,高声道:“对了,我让房东准备了烧烤和香槟,游完泳吃,大家这会儿可以少吃点。” “有水果吗?”李言喻问。 “没有,”南丰微微张嘴,想起这一路过来也没看见水果店,有些遗憾,“那明天再买?” “好。”李言喻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赵寻桥问:“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都行吧。”李言喻说。 周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正说话间,服务员又要上菜了,但满桌都是盘子,已经摆不下。 南丰赶紧腾地方,对众人道:“谁把最后这只生蚝夹走,咱把这个盘子撤了。” 然而良久无人响应,李言喻环顾一圈,确信没人夹才伸出筷子,同一时间,周意也伸出了筷子,两人隔着老远望向了对方。 对视了一秒,李言喻赶紧缩了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周意的动作却没停顿,利落地夹起那只手掌大的生蚝,放进了李言喻的碗里,然后左手撤了盘子,递给了服务员。 李言喻抬眼本想说个“谢谢”,但他没看过来,索性算了。 吃完饭,众人走出餐厅,一辆拉着绿皮西瓜的小货车从面前开过去,李言喻快步上前,但终究没来得及喊住老板,西瓜车就从眼前扬长而去。 其实,烧烤就该配冰西瓜,或者说夏天就该吃冰西瓜,不然多燥啊。 一行人吃完就驱车回到别墅,准备起了晚上的泳衣派对。 女生们都穿了漂亮的比基尼,约着在天台上一起拍照,聊起了一些有的没的。 成湉握着手机,笑容淡了下来,“玉琦姐,晚饭的时候你问我为什么没来打球,我当时有点不方便说。” “嗯?”王玉琦应了一声,准备洗耳恭听。 “就是周意,”成湉停顿了一下,“上次去北海的时候,我问他要不要跟我谈恋爱,他说他要努力工作还房贷,暂时没心思谈恋爱就不耽误我了。所以我那段时间有些消沉,也有点尴尬,就没去……” 李言喻松了口气。 “现在呢?”王玉琦顺着问。 成湉舒了口气:“现在他不是一起来三亚了,所以我想再试试。” “你感觉他对你有意思吗?”王玉琦切中要害。 李言喻竖起了耳朵。 “那,他本来特别忙,但还挤出时间赶来三亚,算不算呢?”成湉有些茫然,“但就怕,是我自己会错了意。” “如果是为了你赶来三亚,那肯定是算的。”王玉琦没说后半句。 成湉忽然看向李言喻:“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李言喻诚实道。 “也对,你刚进群不久,应该还不熟。”成湉心事重重地笑了笑。 李言喻心里琢磨着,想了想好像也没必要说他们是同学,如果说了,那还得解释好大一堆吧?而且他们看起来也没有普通同学那么熟,更不好解释了。 没隔一会儿,张新在楼下扯着嗓子召唤三人,三人拍了几张照片就往楼下走。 第十五章 男人们站在无边泳池畔,都赤着胸膛,一边闲聊,一边吃西瓜。 南丰朝女孩们招了招手,“快来,烧烤、香槟和西瓜,都不要错过了。” “你们拍照怎么不带我呀?”赵寻桥笑着问众人,目光却只看向了李言喻。 李言喻赶紧装作没看见,低颈去拿西瓜。 “一会儿一起拍呗。”成湉到处张望了一下,“周意去哪里了?” “他去换泳裤了。”南丰说。 “都这么久了,还没换好呀?”王玉琦奇道。 南丰啃着西瓜解释,“哪里那么久?他没带泳裤,所以去买了。” 成湉盯着他手里的西瓜,问:“不是说没有水果么?怎么现在有西瓜了。” 南丰不说话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李言喻一眼,又招呼起来:“张新,看看香槟的数量对不对?” 周意却在此时走了出来,李言喻用余光打量了他一眼,不由有些讶然。 知道他身材好,没想到脱了衣服会这么好。皮肤白皙不说,胸腹上的肌群明显,即便没有充血也有那种鼓胀的纹理感。但又不是那种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的类型。 还有凹陷的锁骨,劲瘦的腰,以及分量不轻的……再往下看,一双长腿结实笔直。 “砰”地一声—— 李言喻回过神来,就见张新双手握着香槟,瓶身放直,瓶口的软木塞已经爆弹出去,旋即,瓶内的酒液喷射而出,破空划出一道圆弧。 他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身体一转,将瓶口对准了周意,下一秒,那些刺激性的液体就浇灌在了周意胸腹之上。 周意抬手挡了一下,被冰得倒吸了一口气,喉结快速滚动了一轮。透明的酒液顺着胸腹下滑流淌,浸透他的泳裤,于是身前的凹与凸立刻被强调,被勾勒。 乍一眼看过去,那隆起的一团真是分量十足,李言喻立刻撇开脸,下一瞬就听身边人叫了起来。 “啊啊啊——” “张新你干嘛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操!” 张新笑得特别得意,他再次旋转瓶口,对着众人无差别攻击。刚开始还不好意思用瓶口对准女生,现在直接追着几个女生到处跑。 众人被喷射得又惊又叫、又逃又笑,于是纷纷不甘示弱地拿起冰桶里的香槟,开始反击混战。 冰冷的酒液喷溅在身上,令薄薄的泳衣熨帖在肉上,一时间,所有的美好曲线都无所遁形,刺激得众人越加兴奋高叫。 男男女女都在叫或笑,又接二连三地噗通落入泳池里,打起了幼稚的水仗。李言喻一直往里钻,头发上都滴着酒渍,奈何大家铁了心不放过她。 她会游泳,但猝不及防被人拽进泳池里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乱了阵脚。又没戴泳镜,在水下不敢睁眼,心里恐慌加剧,猛喝了一大口水,手舞足蹈地挣扎了起来。 慌乱地扑腾了几下之后,正想往下踩水稳住身形,腰上忽然一紧,她被人强势地拦腰一抱,整个人猛地从水里抽离出来,她下意识地搂紧对方的脖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接着才开始剧烈呛咳,脸都涨红了。 “你不会游泳吗?” 周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很近又很远。蓝悠悠的泳池反射出莹冷的光,令他的五官显得格外冷峻,唇色润红潋滟。 李言喻点了点头,想了一下不对,又摇了摇头。 一滴水悬在他好看的眉骨上,然后滑落鼻尖,滚落在唇峰上,又隐没在其中。宛如一笔勾勒,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水光诱惑,像是在邀她品尝。 他的气息强烈、灼热,贴着皮肤传过来,简直烤得人无法思考。大概是刚刚落水的慌乱劲儿还没缓过来,她心跳得有点快,连忙移开视线。 “还要抱到什么时候?”周意微微侧过脸,眼睛像被池水洗过一样湛然,唇有意无意地扫过李言喻的小臂,带来一阵奇异的麻痒。 李言喻终于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赶紧跳下来站稳,瓮声瓮气道:“谢谢。” 其实她会游泳,其实还真不用他捞。她几乎是逃也似地往岸边游去。 周意看着她灵活地穿梭在水里,方才温软的触感还留有余温,只觉怀里有点难以言喻的……空虚。 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一幕,大家都玩得很开心,只顾着被人按进水里,又挣扎着翻起来将人按进水里。十分快活。 ** 打打闹闹玩了许久,众人都有些累了,扎堆躺在了躺椅上。 赵寻桥放眼望了对岸的女生们一眼,问:“你们说,这里面谁的身材最好?” 张新一脸羞涩:“那当然是我们家琦琦了。” 南丰吸着椰汁,看向赵寻桥,笑得了然,“你根本不是想问我们吧?” 赵寻桥这才粲然一笑:“言喻胸是胸,腰是腰,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张新明白了,坏笑一声,拔高了声音说:“她好像没对象啊,你有机会的。” 赵寻桥盯得几乎有些失神:“她都没对象啊,那倒是有些稀奇……” “砰——”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几人都被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见周意把一个铁皮垃圾桶踢到了另一边,他盯着垃圾桶的表情嫌恶,语气却温和,说:“房间里有干净毛巾。” 张新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起身去拿毛巾了,赵寻桥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敌意,没说话。 而泳池对岸,成湉贼兮兮地说:“你们发现没有?” “什么?”王玉琦问。 成湉的目光落到了李言喻身上,点到即止,“赵寻桥一直在看你。” 王玉琦有些一言难尽,“他身材还挺不错的。但我就是不明白一点,他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李言喻用手梳理着头发,望向了赵寻桥。说真的,他那一身站在人群里,真是令人想不注意都难—— 似乎是刻意为了凸显什么,他是所有男人里,唯一一个穿了三角泳裤的,且泳裤还是鲜红色。特别扎眼。 一眼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一包鼓鼓囊囊的鲜红色。但也没有特别鼓鼓囊囊吧,至少跟周意不能比,李言喻心里暗暗比较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她看了过去,赵寻桥就像孔雀开屏一样,立刻精神抖擞了起来,像是亟需做点什么留住她的注意力。 于是,李言喻就看见赵寻桥忽然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又挺动着腰与臀,激起了大片水花。然后轻巧地浮在了水面上,一下又一下,用力蹬着水,鲜红色的两瓣翘臀在水里若隐若现,牵引着人的视线。 骚。 是真的骚。 “怎么样?”耳畔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还挺翘。”李言喻下意识随口回答。 “李言喻!!” 李言喻登时被这劈头盖脸的呼喝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回过头,突然眼前一黑,脑袋上一重,她伸手一摸,原来是被一条浴巾罩在了头上。 “做什么?”她瓮声瓮气地扯下浴巾。 周意目光锐利,“你应该会冷吧?” “这是三亚,会冷吗?”她假装没听懂他的讽刺。 “周意周意,”成湉身上搭着毛巾,雀跃地奔了过来,“有椰汁吗?” 周意面色一下缓和下来,扭头微笑说:“有。” “能帮我用刀开一下吗?”成湉问。 “冰箱里都是开好的……” 周意边走边说,成湉立马就跟了过去。李言喻盯着二人的背影,思绪却一下飘得老远,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因为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个少年跟她说过相似的话—— “你应该会冷吧。” 第十六章 “你应该会冷吧。” 明明是句稀松平常的话,可却像穿越了时空一般,来到她面前。 真是久远的记忆啊,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哦,是高三的某个晚自习课间。 写了一晚上的数学题,李言喻整张脸都有点缺氧发烫。于是她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俯瞰着操场,在徐徐夜风里散热。 正神游着,肩膀被人点了点,她回头望去,就看到了周意,静等着他的下文。 “你要不要衣服?”他说。 “不用。” “你应该会冷吧?” 李言喻摇头,有点不明所以,“不冷啊。” 周意却坚持脱下校服外套,“你等会儿肯定会冷的,晚上降温了。” “为什么一定会冷?”李言喻莫名,“但体感温度还好吧。” 周意执意把校服递了过来,“你先提前预防着,拿着吧。” 李言喻接过外套,上面还留有少年的体温,劝道:“虽然是晚自习,但是你不穿校服也会挨骂的。” 周意欲言又止,低声道:“没所谓,挨骂就挨骂。” 然后他转身就回教室了。李言喻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把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继续趴着,俯瞰着夜色下岑寂的操场,等着上课铃打响。 没一会儿铃声就响了。 她走回教室,坐下的一瞬间,感觉到屁股上一阵凉凉的湿意,李言喻脑子嗡鸣了一声,立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正想去厕所,就见数学老师低头慢慢踱了进来。 李言喻犹豫着,直觉自己错过了溜去厕所的最好时机。数学老师走上讲台,就抖开卷子讲大题,并扫视了一圈众人,目光停在了李言喻身上。 而后他和蔼地说:“李言喻,你上来写一下最后一题的答题步骤。大家仔细看,看看人家的解题思路是怎么样的。” 李言喻登时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感觉裤子上洇开的那团濡湿的红,已经爬满了整张脸,手和脚都麻了。 她屁股黏在凳子上,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响,所有人都循声望了过去。 却见周意像小学生举手捣乱一样,正襟危坐,手举得笔直,并用胳膊肘浮夸地撞击着桌面,郑重道:“老师老师,这题我想上来写。” 数学老师透过老花镜看了他一眼,又见李言喻还没动,才说:“行,你上来吧。” 周意立马弹起来,走上了讲台,拿着粉笔开始写答题步骤,吸引了所有视线。写着写着,老师盯着他问:“周意,你怎么没穿校服?” 周意停住,回头说:“老师,我的校服洗了没干。” 下方李潇嘀咕了一句,“你明明刚刚还穿着的。” 周意镇定转身,用粉笔指了指李潇,高声道:“老师,李潇说这题她也会。” 李潇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数学老师笑了一声,没再说话,李言喻心里松了一口气。 因着这番动静,同桌悄悄凑过来,支起卷子挡着头,低声说:“那个,你来月经了你知道吗?” 李言喻羞愧地点了点头。 “刚刚,”同桌抬眼瞧了数学老师一眼,才又道,“周意把你凳子上的擦掉了。” “哦。”李言喻脸烧得红了。 后面的话再也没听下去了,她一心焦灼地等着下课,又满心感激着腿上这件雪中送炭的校服。 时间真是一分一秒地捱着,特别缓慢特别磨人。 久到李言喻觉得自己都要流干了,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来,她像风一样地刮出教室,去了厕所。 其实离放学还有一节课,但她只用厚厚的卫生纸折起来垫着,没去小卖部买卫生巾。因为小卖部贵,而宿舍里她已经备了更实惠的散装卫生巾。 最后一节课的时候,李言喻一直捱着所有人都走光了,才把周意的校服系在腰上,往宿舍走。而在此之间,周意一直在教室赶人,赶那些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教室的人。 回到宿舍,手机响了一声,是周意发来了消息。 【猫猫:校服我拿回家用洗衣机洗,你别碰冷水,小心肚子痛。】 【欺负猫猫:嗯。】 【猫猫:没其他人知道,而且我明天睡醒就忘了。】 【欺负猫猫:嗯。】 那个时候,他真是有种超越年龄的敏锐与温柔。无论如何,真是感激那件校服,它挡住了她的羞耻,保全了她年少脆弱的自尊心。 夜风很凉爽,泳池泛着莹莹絮絮的蓝光,思绪陡然回笼。 成湉和周意还在说说笑笑,远处的张新和王玉琦打闹在一起,李言喻裹着浴巾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晚洗漱的时候,李言喻看了一些冲浪视频,还做了一些笔记,希望第二天能用得上。 第十七章 翌日一早,南丰就把看浪软件播报的风浪情况,截图在了群里,并总结:“今天浪不错,适合新手,赶紧准备去海滩。” 李言喻此前有过几次冲浪经验,提前买了连体泳衣,甚至带了沙滩袜,涂好了防晒才出了房间。 一行人直奔冲浪店租了泡沫板,南丰抱着浪板有些犹疑:“除了周意,剩下的都是新手,那待会儿怎么弄?” 周意指挥若定:“我一会儿统一讲解一下关键知识,然后帮大家看浪,你们再自己找抓浪的感觉。实在不行,那就请个教练吧。” 成湉看了看远处白花花的浪头,扬睫盯着周意的脸,小声说:“可是我不会游泳欸,有点害怕。” 张新笑了笑,“那就让周意多照顾照顾。” 周意沉吟了一会儿:“不会游泳其实也没问题,但是你要克服恐惧,别离岸边太远……” 成湉立马站去他身边,仰着脸,笑靥如花地说:“那我就一直跟着你吧。” 众人都看着成湉笑,周意不经意瞥了李言喻一眼,有些心不在焉。 阳光热辣,风声很大,空气的味道濡湿而腥咸。 南丰问:“言喻会游泳吗?” 李言喻戴着大大的墨镜,回过头来笑了笑。“会。” 赵寻桥说:“你怎么穿得这么严实,连脚也裹住了?” “怕晒。”她言简意赅。 其实不止是怕晒,泡沫板为了防滑增加摩擦力,上面会有很多颗粒状的东西,如果没有衣服包裹很容易磨破皮。 李言喻扫了一眼穿着红色叁角泳裤的赵寻桥,嗫嚅了一会儿,才说:“那个,浪很大,容易走光哦。” 赵寻桥不知为什么脑子一抽,说:“走光被你看到也没关系。” 李言喻尬笑一声,哽住了。 周意不耐烦地高声催促:“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然后他直接从赵寻桥身前穿过,挡住了李言喻看过去的目光,停了好几秒,才招呼着众人往前走。他边走边快速地讲解知识点,又带着大家一起热了身,把所有动作流畅地示范了几遍,这才带着似懂非懂的众人下了水。 早上的海水还有点凉,六个人趴在浪板上,周意站在海水里,迎着朝阳替所有人看浪。 李言喻虽然也没冲过几次,但她的平衡性很好,而且之前已经可以完整地读浪、抓浪,所以上手特别快。 加上周意选点的经验特别精准,她在第一个浪头打过来的时候,就飞速划水启动,然后身姿利落地冲到了近岸。 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盯着她飒然地冲到了岸边,又干净利落地转了个向,坐在浪板上熟练地往回划水。 “原来她会啊,完全看不出来。真帅。”赵寻桥说。 南丰在浪板上欢呼了一声,然后咕咚一声滚进了水里。 李言喻划着水往回走,阳光已经很刺眼,她眯了眯眼,恍惚间看见周意朝她看了过来,唇边还噙着笑,梨涡里盛着星星点点的光。 成湉有些羡慕,问周意:“我也可以学会吗?” 周意漫不经心道:“可以。” “可是我的平衡性很差,学不会怎么办?”她这话有些撒娇的意味。 周意侧首,平静地建议:“要不找个教练吧,教练经验丰富,肯定学的更快。” 成湉不情愿了,“但是面对陌生人我很容易紧张,只怕更学不会。” 周意不吭声了,余光里注意到李言喻已经回到了同一水平线,正和南丰说着话,于是转身观察了一下浪,指挥道:“准备划水了,注意起乘的动作,手臂发力,双脚与肩同宽,后背挺直……” 其实这话其他人都听不懂,但李言喻听懂了,因为刚刚她在做起乘动作的时候,跃到浪板上晃了一下,正是因为动作不够标准,导致浪板有点失衡。 接下来她就按照他刚刚说的做,果然得心应手地抓住了几个好浪。 挺开心的。 偷偷看了他好几眼,他正垂头认真地教着南丰和成湉划水要领,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垂下来,滴着水,一轮金色的太阳从他身后冉冉升起,给他镀上了金身。 李言喻收回了视线。 六个人不停地划水、落水,熟悉抓浪……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烈日毒辣,李言喻晒得双颊通红。 她拽着脚绳回到岸上,恹恹的,王玉琦走过来,递给了她一盒防晒泥:“涂一涂吧,周意说普通防晒没用,水一冲就没了,防晒泥才扛得住。” 难怪。 李言喻赶紧挖出一大坨,在脸上厚厚地涂了一层,见王玉琦已经走远,便把防晒泥揣进了兜里。 第十八章 到下午的时候,其他人也都能颤颤巍巍地站在浪板上,偶尔能抓住一个小浪,十分雀跃。不过大家都累得够呛,到下午一点的时候,全都瘫坐在沙滩上发呆。 周意这时候才得了自己的时间。 恰好风浪大了起来,他侧身屈膝站在比人高的白浪里,宛如一叶扁舟,一会儿冲上浪峰,一会儿滑入浪谷,像海里最自由骁勇的大鱼。 188的身形颀长健硕,宽肩翘臀,身上紧裹的冲浪服勾勒出块状分明的腹肌。盆骨上方的v形线条描摹出性.感的人鱼线,因为剧烈运动,胸腹剧烈起伏着,只是看一眼,似乎都能隐隐听到他在耳边野性粗重的喘。 在大浪盖下来的一瞬间,李言喻忍不住屏住呼吸,却见他控着浪板又滑上浪尖,引来一大片群众围观叫好。 “我靠我靠!这个越浪动作也太帅了吧!” “啊啊啊啊他的tailslide好有力量感啊。” “这是真的男菩萨啊哈哈!” 等跃出浪头,周意微扯唇角,短削的头发滴着水,他懒怠地甩了甩,无数晶莹的水滴散射着阳光,烘出一副极养眼的色泽。 他压低目光,黑熠熠的眼眸扫向岸边的人群,目光一错,对上李言喻的视线,盯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因为他投来的视线,海岸上一片骚动,不认识的女孩们和同伴窃窃私语,目光不住地瞄他。 等他拖着浪板回到岸上,几个不认识的女孩蠢蠢欲动,似乎想来搭讪,互相打着气,但怯怯的有点害羞。 周意走到男人堆里,浑身沁着水,脸上浮着运动后的薄红,浓浓的剑眉微微一挑,就显得十分有攻击性。 女孩们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怂恿着其中一个去要联系方式。那个女孩笑着掠一掠头发,在同伴的注视下走向了周意。 周意正打算坐下来休息,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帅哥,你好。” 他回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下落到来人的脸上,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等着下文。 “你是教练吗?刚刚真的很帅。”女孩露齿一笑,“可以问你要个联系方式吗?” 南丰和赵寻桥几人都听到了,纷纷开始打趣起哄,但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周意没听进耳朵里,只下意识回头,不知瞥向了何处。 李言喻自然也将这一幕收进了眼里,看到周意投过来的目光,愣愣的没什么反应。 却见周意把脚绳一扔,拔高了声音,慢条斯理地含笑问:“联系方式?” 女孩点头,“对!” 周意抓了抓头发,侧身站着,用余光瞥了一眼某处,看见那人换了个方向,背对他坐着,丝毫没再关注,脸上的笑意瞬间就收敛了。 “我不是教练。”他声音低了下去,不留余地地拒绝,“不太方便,抱歉。” 女孩讪讪的,有点不明白他态度前后变化得为啥这么快,一步叁回头地走了。 一直到下午五六点才吃上午饭,几个人虽然累得够呛,但也尝到了冲浪的甜头,很爽很酷,明天还玩。 周意发了一堆视频到群里,是每个人歪歪扭扭抓浪的出丑瞬间,众人回到别墅之后才开始反复看,简直酸爽。 成湉先还有点高兴,毕竟周意拒绝了问他要联系方式的陌生女孩。 但后面也不免失落,因为周意待她也跟其他人没区别,就连拍她的视频也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十秒钟左右,全是落水、被浪打的镜头,丑态百出。 看得出来,没用什么心。他一直就是这样,温和有分寸,但疏离有余。尽管她已经无数次把事情往好的那方面想了,可他也实在没给她什么幻想空间。 赵寻桥挨个点开视频看,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自己走光的瞬间,心里尴尬又复杂,因为实在称不上帅。于是赶紧刷了一排表情包,想盖过去。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问:“怎么没有言喻的视频呢?” 李言喻挨个点开看了,确实没有,不免有点失落。 周意却没有回复。 ** 晚上点了一家评分特别高的海鲜外卖,众人都交口称赞,确实很新鲜很好吃。 李言喻洗完澡顺手洗了一下泳衣,这才发现泳衣专门缝制的口袋里,装着一盒防晒泥。是周意的。 她给他发了个消息:“你的防晒泥在我这里,明天一起带出去。” 没过多久,周意就回复了一条:“拿过来。” “现在?”李言喻有些迟疑,现在又不用? “我在房间。” 李言喻犹豫了片刻,穿好衣服,就往楼上走。 第十九章 因为周意是最后到的,一楼和二楼早就住满了,所以他房间的位置在三楼,比较僻静。 走到他门前,李言喻也不知为什么有点紧张,吸了口气才轻轻叩了叩门,过了好几秒,才听见里头脚步声渐近。 门开了,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只有床头亮着一盏灯。他插兜倚在门框处,头稍侧,看不清表情。 “给。”李言喻摊开手,掌心里托着那盒防晒泥。 周意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返身往里走:“拿进来。” 李言喻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进去,习惯性地带上门,把防晒泥放在了电视柜上。 “放这儿了,我走了。”她说。 没人回答。 周意坐在床边,微微垂着头,一只手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撑在被子上突然间抓握成拳,指节都泛白,将雪白的床单抓出大团皱纹。 空气里响起一声极短促的抽气声,似乎很痛的样子。 “怎么了?”李言喻快步走近。 周意这才微微抬头,背也垮了下去,下颚绷得很紧,一张脸煞白,鬓间挑着一滴晶莹的汗水,砸落在手背上。 “哪里不舒服?” 李言喻蹲下来,难道是晚上的海鲜有问题? “胃痛。”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李言喻赶紧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周意没接。她讪讪收回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不存在的汗,问:“吃药了吗?” “刚吃完。” 李言喻又返身走过去,倒了半杯开水,发现很烫,又加了半杯矿泉水,这才递给他,“多喝热水。” 李言喻没有胃痛的经验,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但周意没说什么,接过杯子小口啜饮起来。 她问:“现在去医院?” 周意抬眸看着她,问:“你送我?” “嗯。”她点头,这算什么问题? 半晌他才有反应,“不去。” 李言喻一时语塞,没必要连这个也介意吧?他以为她很闲是吗? 周意解释了一句,“吃完药一会儿就好了。” 李言喻沉吟了一下,礼貌问:“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本以为他肯定会说没有,她就刚好回去了,没想到周意从胸臆里长长抽出一口气来,大剌剌地吩咐:“开一下电视。” 李言喻找出遥控器,打开电视,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周意拧眉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指挥若定:“换个台。” 李言喻换了,又转头看他。 周意盯着电视,看了好一会儿,半阖着眼又说:“再换个台。” “这是网络电视,你想看什么我给你搜?”李言喻忍不住提醒。 “不知道,先换。” 李言喻好脾气地又换了个台,然后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他两眼。 “我得躺着。”他的声音虚弱。 但说完也没动。 李言喻明白了,好脾气地走过去将被子掀开,把枕头放平,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将他搀扶着坐到了床上。 他是不是有点误会了她说的“帮忙”是什么意思?不是在这伺候他好吗? “你感觉怎么样?要吃点什么东西,还是?”她问。 周意说,“让我缓缓。” 李言喻颔首,又将杯子里的水添满,站在一边出神。想了想觉得这场面似乎有点莫名其妙,他这是把她当什么使唤呢? “再换个台。”周意盯着电视屏幕,似乎对她的不专心有点儿不满。 李言喻只好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继续莫名其妙地站着,有点茫然。“好点了吗?” 周意没好气地反问,“有那么快吗?” 吼人倒是挺大声的。 “那再多喝点热水。”她声音小了下去,把杯子递过来,看着他。 “不喝。”他拒绝,“把窗帘关一下。” 李言喻走过去,按了窗帘遥控器,屋子里顿时更加昏暗了,又看了看空调的温度,还算合适。 “别直直地杵在那儿,会影响我。”他幽幽吐出一口气。 李言喻只好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等着他下一步的指示。 “枕头好像不够高。”周意叹了口气。 李言喻会意地走过去,把另一个枕头也拿来垫在他腰后,将被子拉高,“这样行了吧?” “嗯。” 等她马上走开了,周意又说:“不太舒服。” “哪里不舒服?”李言喻起身问,语调微微上扬,垂眼看他,似乎有点忍不住了。 周意挑刺:“枕头要竖起来,横着硌人。” 李言喻只好帮他重新调整了一下,等他确认好了,才舒出一口气。 “还有什么事情吗?”没事的话她就要回去了,不然接下来十分钟她可能会忍不住要打他好几回。 “我还在想。”他说。 ? 在李言喻刚想说“有什么事情你再叫我,我先回去了”的时候,忽然就有人敲门。 “咚咚咚——” 周意微微坐直了身体,扬声问:“谁?” “周意,是我。”赵寻桥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显得闷闷的,“我有点事儿想问问你。” ——— 一点点修罗场,今天更几章好呢? 第二十章 听见门外的动静,周意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淡淡睨了李言喻一眼,而后高声对赵寻桥说:“你稍等。” 说完,他就掀开被子下了床,要去开门。李言喻瞠目结舌,立马指了指自己,压低声问:“我在这里,你不怕被看见?” “这是我房间,我怕什么?”周意不慌不忙,笑意更深,“你要是怕就藏起来。” 他妈的。 李言喻心惊肉跳,飞快在屋子里扫视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可供容身的遮蔽物——既没有封闭式衣柜,也没有卫生间,连张桌子也没有。 她灵机一动,看向了那个拱起的被窝,再也顾不得什么,直接爬上去把自己兜头盖住了。总比直接撞见强。 周意去而复返,拍了拍她的背,神情愉悦:“你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在我床上是不是?” 李言喻立马探出一颗脑袋,焦急地问:“那怎么办?” “办法也不是没有。”周意卖起了关子。 “你别开门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都答应了。” “那还有什么办法?”李言喻睁大眼,忍不住掀开被子呼了口气,被窝里好闷。 “等下你就知道了。”也没说清到底是什么办法,周意含笑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身就去开门了。 李言喻咬牙切齿,心如死灰,扯过被子罩住自己。简直是农夫与蛇。正当她忐忑不已的时候,门开了,然后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刺过来,床的半边倏地沉下去一大块。 有人上来了。 她还没回味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被窝里多出了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那双手精准地捞住了她的腰,将她往上一提,然后她整个人直接匍匐到了一双腿上,头顶挨到了他的腹部。 电视的声音很大,将一切窸窸窣窣的动静都吞掉了,包括李言喻从鼻尖发出的闷哼。她也不敢大力挣扎,只连忙避开了他的重要部位,霎时满脸通红。 救命! 谁来救救她啊,好尬啊! 随后房间里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关门声,赵寻桥走了进来,隔得老远问:“你这么早就睡了?” “今天比较累。”周意说。 赵寻桥点点头,“确实,今天你真的辛苦了,教了我们很多。” “都是朋友,别客气。”周意很谦虚。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问问,”赵寻桥开门见山,语气稍显迟疑,“你觉得,李言喻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周意明知故问。 赵寻桥打量着他的表情,“就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怎么样?” 自从察觉到周意对自己有些微妙的敌意之后,赵寻桥就进一步发现,周意对李言喻有点不同寻常。说不好是亲近还是不亲近,他似乎超乎寻常地关注她。 比如就像群里他发的视频,他给每个人都拍了,而且都拍的差不多,但就是没有李言喻的。 是到底没有拍? 还是拍了没有发?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怎么想都很反常对不对。 周意素来是个很温和、知分寸的人,但他对李言喻总有点说不清的不耐。就怕这种一反常态的急躁,才是真心在意的表现。又或者,那俩人表面上是针尖对麦芒,实则根本就是蜜里调油,在调情呢。 赵寻桥怕他们俩真有点什么,结果他又扎进来,三个人肯定很难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胜算似乎不大。所以他才来试探试探,看看周意的反应,再做定夺。 “哦,一个女人。”周意说。 “只是这样?” “嗯。” 赵寻桥又说:“我想追她,你能不能帮忙做一下僚机?” “可以啊。” 李言喻听见周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有点漫不经心,心里烦。 “但你想追她,也不该先来问我。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你该去问问她的意见。”周意补了一句。 然后,李言喻敏锐地发现被子里有了什么动静,是一只大手探了过来,在她腰上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即便她已经足够克制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还是小幅度地颤了颤。心里一边尖叫,一边伸手过去捉住那只手,一把攥紧,紧紧压在床单上,不让他动。 那只手果然就顺从地安静了下来,任她攥着、压着,再也没有使坏。 腰上后知后觉地窜起一股热烈的麻痒,说不清还有什么别的感觉,被窝里的热度烫得惊人,烫得她心里一团乱麻。 赵寻桥将一切动静尽收眼底,心里迷惑,问:“现在还不到十点,你这么早就睡了?” “嗯,今天很累。”周意语带笑意,对对面的男人有什么发现,表现得满不在乎。 “是有点。”赵寻桥一脸狐疑,盯着床上那不同寻常的一团,斟酌道:“空调的温度也不低,你盖那么厚的被子不热吗?” 李言喻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动,被子里的温度节节攀升,几乎要将她融化。 “我没穿裤子,总不能直接露给你看吧。”周意说。 这话一出,李言喻就下意识将视线上移,他腹部的被子盖得写意,透出晦暗的光亮,正好能让她看清那条灰色睡裤底下的形状。 分量不小,穿了也像没穿。李言喻立刻闭上眼睛,心里尖叫起来,无语了,她在想什么啊! 赵寻桥闻言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憋出一句:“不过你说得对,我是该去问问她本人的想法。” “嗯。” “那就不打扰你了。”赵寻桥起身。 周意客套:“早点休息。” 俄顷,门开了,然后又重重地关上了。 第二十一章 等赵寻桥的脚步声走远,李言喻终于松了口气,一把掀开了被子,满脸怒火地瞪着周意。 其实她全然没发现,两个人现在的姿势有多暧昧。她跨坐在他大腿上,满脸潮红,两个人面对面挨得很近,马上就能干点儿什么似的。 她忍不住质问:“你是人吗?我刚刚还帮你做这做那,你就这么对我!” “难道我不是在帮你?”周意一边反问,一边恶劣地笑,“那不然让赵寻桥来评评理好了。” “你……”李言喻想起了什么,满脸通红。 周意动了动被她压住的腿,问:“还要占我便宜到什么时候?” 李言喻这才意识到有多不妥,连忙恨恨起身,结果因为太着急,导致动作过大,她一个没踩稳,直接就栽倒葱似的往床下翻。幸好周意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住,又抱回了床上。 正惊魂未定之际,头皮一痛,她皱眉“嘶”了一声,原来是他的手指不小心勾到了她的发丝。 周意连忙停住不动,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才垂眼将那一绺勾缠的发丝解开。弄完了就见李言喻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怎么?” “你摸、摸我头干什么?”李言喻张口结舌,他今天真的不太正常。 “那你之前亲我干什么?”周意反唇相讥。 李言喻忍不住辩解,“那时候是玩游戏,气氛到了。” 周意哂笑,“现在也一样,你少自作多情。” 不知道为什么,李言喻心里猛地窜出一股压制不住的邪火,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陡然生出了一个非常恶劣的想法。 心随意动,她眼疾手快地扯过那团被子,重重扔到了他身上,压着被子扑过去蒙他的脸。 周意躲闪不及,直接被扑倒,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马上就迎来了李言喻更激烈的压制,他在被子里发出几声闷笑,对自己的处境丝毫不以为意。 李言喻对他这个气定神闲的做派感到深恶痛绝,于是抽过枕头重压他的脸,已经全然忘了他刚刚还在胃痛。 这一番大动作显然费了她不少力气,又因为对方不怎么反抗,她也有些意兴阑珊。 刚准备撤走歇口气,手腕上一紧,一股强势到不容反抗的力道,猛地将她往下拽,她猝不及防栽倒下去,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臂抄过她的腰,猛地将她拖进了被子里。 “啊——” 她用力推他,发现他简直就像铜墙铁壁,丝毫撼动不了分毫。于是她改用脚踹,踹完一下就被他的双腿紧紧箍住,力道虽然不重,可却叫她动弹不得。 他的体温明显比她高,跟烙铁似的,又夹得紧,让人无法集中注意力。 “你……” 李言喻立马改换策略,伸手去挠他的痒痒,周意反应极大,背对着她往床的边缘滚,像一只被抛上岸的虾,弹成了一团,笑得整个人都在抖动。 她越战越勇,一双手几乎环抱过去挠他痒痒。周意被她这样从背后贴抱着,动作幅度却变小了,只缓慢地往边缘拱,闷笑,李言喻追过去钳制住,继续挠他。 她双臂抄过他的肋下,手掌在他腰腹上逡巡,一下下找他身上的痒痒肉,渐渐发觉有点不对劲,手上的触感真是妙极了,柔韧,紧实,块状分明。 而周意的反应也有点不对,他弹动的幅度明显变小了,也没用力挣脱,只是不停去捉摸索在他身上的那双手。然而要捉不捉的,半天才覆住她的手背,也没有将她反制的意思,更像是带着她的手在……摸自己? 李言喻有点不确定,反握住他的手腕,往床单上摁。她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背上,拱起脑袋想看他的表情,动作间,胸却撞到了他的胳膊肘,些微有点钝痛,“嘶”了一声,周意也僵住不动了。 “你……”真的无语了。 李言喻更恼怒了,伸手去掐他的腰,准备辖住他的手狠狠教训他一顿。 这一来一回,周意像是终于恢复本性,扯过被子飞快将她裹住,然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翻身就压了上来。 身上很沉,她立马就感到缺氧喘不过气,嘟囔了一句:“……我呼吸不过来。” 话一说完,脸上的被子就被大力揭开,李言喻整张脸都泛着诱人的闷红,急促地喘着,乌浓的长发在雪白的被褥上铺陈开来,像一匹流光织锦的华缎。 黛色的细眉微微蹙着,一双美眸泛着迷离水光,乍一眼看过去竟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冶之美。 周意停住了。 李言喻手脚并用往外挣扎,却发现被子像海藻,绞缠着她的四肢,拽着她往他身下沉。她越用力,身上薄薄的t恤就越往胸前堆高,露出一截白皙的纤腰,在空气里微微起伏、脉动。 “别动。”周意哑着嗓子按住她的手腕。 “嗯?” 两个人迭在一起,她的鼻息喷在他的唇上,温热的,带着她无处不在的气息。 李言喻下意识往外挪了挪,腰上最柔软的地方忽然被他的膝盖顶住,两个人都敏锐地一愣,立刻意识到了不对。 第二十二章 李言喻这才注意到周意的反应,那双藏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特别幽深,伴随着起伏的胸膛,和紧抿的唇线,他就像一头蛰伏在月光下的野兽。 他的喘息沉在她耳畔,粗重、短促,让她想起某种潮湿阴暗的电影画面,光亮处一切正常,而一切暗潮都在光亮之下缓缓汹涌、激荡着。 李言喻手脚发软,不能动弹。 “我来。”周意低声说。 他解开绞在她腿上的床单,伸出双臂搂着她的腰,将她从被芯里抱了出来。原来刚刚挣扎间她竟然钻到了被芯里,难怪怎么挣扎也出不来。 然而李言喻却浑身僵硬,呼吸都轻了下来。因为在这短短的两秒钟里,她光裸的大腿擦到了他挺起的某个部位,那玩意儿还在裤子里弹跳了一下。 灰色的短裤,真的挺明显的。她脑子轰然一声,脸烧红了。 周意却出奇镇定,没看她,目光转而落在了她手掌上,说,“消个毒。” 李言喻看过去,哦,冲浪的时候手掌没有什么遮挡,被泡沫板磨破了皮,现在还泛着红,有点刺痛。 他起反应了。 周意很快就拿来碘伏,替她均匀涂在了患处,两个人沉默不言地坐在床沿上,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至极。 李言喻觉得实在有必要说点什么,于是看着自己被海水浸泡得起皱的手掌,问:“你知道手泡在水里为什么会快速起皱吗?” “为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 “是因为手指里的小神经收缩引起的,这是一种神经条件反射,目的是为了人在水里进行活动的时候,能增大摩擦,抓紧猎物。这其实是人体的一种适应性小功能……” 李言喻说话的语气平淡,但目光总是忍不住往他裤裆顶起的帐篷处看,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团,勃然翘立,像是直直要把短裤戳破,冲出樊笼,吓人一跳。 而最难以理解的是,他竟然完全不遮起来,也不避着她,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任它就那么翘着,突兀地翘着,翘在空气里,戳在她眼睛里,然后表情平静,继续做他的事情。 越是这样,她就越忍不住留意起来,研究起他的心态。他在想什么呢?他没发现自己起反应了? 不可能吧,刚刚还戳到她了呢。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空气都变得浑浊起来,有点燥热。 “这是其中的一种。”周意拧着瓶盖,很配合地继续说,“第二种是因为皮肤的角质层吸水膨胀引起的,所以起皱的持续时间会长一些。” “嗯,我是第二种。”也不管这对话有多奇怪,她点了点头。 周意看了她一眼,见她用手背笨拙地将长发拨到脑后去,露出一段修长的雪颈,而雪颈上赫然有一道红痕,像指印,也像吻痕,妖冶地开在皮肤上。 他连忙移开目光,但心里却有一个画面在不受控地延伸着—— 是他自己,他的唇,在那段雪颈之上不疾不徐地勾勒、描摹。她仰高脖子,鼻尖溢出一点点低吟,与他十指紧扣。她很白,被他撞得剧烈摇晃,泛起白花花的乳浪,妖娆地扭在灰色的床单上……血都沸了。 有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 一切变得更难捱起来,他后悔了,无比后悔,不该让她进来的。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两个人都同时望了过去。 “咚咚咚——” 门外的人又敲了一遍,周意平息了一下,提高声音问:“谁?” “周意,是我。”赵寻桥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不用开门,我问个问题就走。” 周意说了个“好”字,眼里浓郁的情状立刻尽数褪去。 赵寻桥酝酿了一下,问:“我现在当面去问她的话,会不会显得有点唐突?” 周意没说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李言喻。那个表情,确定是要作弄她的意思。 李言喻脑子短路了。 或许是因为心虚,她几乎立刻默认了如果赵寻桥发现自己不在房间里,就肯定会明白是在周意的床上。她还想继续混下去,那现在唯一能阻止事态变坏的方法,就是阻止赵寻桥去找自己。 也就是说,必须得让周意阻止赵寻桥,自己才不会穿帮。但周意刚刚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明显是要拿捏她的意思。 “别让他去。”她放低姿态。 周意好整以暇,拿乔作态道:“那你求我。” 李言喻咬紧了后槽牙。 “其实,我个人认为……”周意挑了挑眉,刻意提高了声音,目光仿佛穿过那道门,看向了赵寻桥。 “求你。” “方法不对。”他摇头。 ? “拒绝他,”周意看向她,恶劣地重复了一遍,“我要你拒绝他。” “好。”李言喻忍气吞声。 周意笑了笑,对门外的人正色道:“我觉得发微信旁敲侧击一下就够了,毕竟你也不清楚她现在是怎么想的,以免弄得两个人都尴尬。” 赵寻桥似乎沉思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有道理。“那倒是,还是你有经验。我先回去了。” 周意应了一声,门外的脚步声就逐渐远去了。 过了一会儿。 “他发消息了吗?”周意问。 “发没发跟你有什么关系?”李言喻见人已经走远,也不装了。 “我还是把他叫回来,有些事还是当面说穿比较好,你正好也在这里……”周意立即起身,要开门出去。 李言喻立马缴械投降:“好好好,刚刚是我不对!” “那你编辑消息,现在。”周意靠在门上低笑,双手插兜十分闲适的样子,语气却不容置喙。 第二十三章 “人家都没给我发,我编辑什么?”李言喻气笑了。 一抬头,就对上了周意隐含威胁的眼神,李言喻只好打开对话框,有一句没一句地敲着,很快,就感知到一道温热的气息逼近,是他的呼吸落在了头顶上方。 “直接一点。”他指点江山。 李言喻只好逐字删掉,重新敲敲打打。 “也不必说那么多。”他摸着下巴继续点评。 李言喻只好又删了两句。 “这语气不对。”他“啧”了一声,指指点点。 李言喻崩溃了,把手机往他手臂上使劲儿戳,咬牙切齿道:“你来,有本事你来。”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高见,周意显得很愉悦,立马接过手机。 这时候,对话框里适时地跳出了一条消息,赵寻桥说:“言喻,认识你也有段时间了,其实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挺喜欢你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更确定了这份心意,不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就想问问,我能追你吗?” 李言喻心里其实毫不动容,对赵寻桥的印象都停留在那条红色三角泳裤上,所以盯着消息框里的话有点奇怪,原来他说话的风格,跟做人的风格还挺有点反差的。 甫一回过神,就见周意探究的目光严肃地审视着自己,于是她只好催促了一句:“快点,我困了。” 周意这才飞快地动作起来,三两下就点击了发送。 李言喻伸出手,“消息也发了,还给我吧。” 却见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揣进自己裤兜里,慢吞吞地说,“你不会撤回吧?” 听见这话,李言喻终于有点奇怪了,于是问:“为什么要我拒绝他?” “见不得你过得好。”他语气轻飘飘的。 李言喻登时气结,一下又想到上次他污蔑自己的话,不由得脱口而出:“所以你才在我朋友面前,污蔑我偷了你东西?” 周意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又抬起头来,讥诮道:“你忘了,我就有义务帮你回忆起来么?” “什么?”李言喻更迷惑了。 他的语气冷凝下来,“忘了也不打紧,以前我有眼无珠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全部找来还给我,我就原谅你。” 李言喻的思绪一下就回到了橙色的行李箱上。他要把那些东西都要回去,她瞬间就不受控地难过起来,是一种近乎疼痛的难过。 手上一沉,是他把她的手机塞了回来,开始下逐客令:“你还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还想赖着一起睡?” 李言喻立马起身,机械地往外走,蓦地又停下来,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胃还疼吗?” 问完她又觉得自己实在太犯贱了,简直是被人践踏了还关心他的脚底脏不脏,立刻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 留下周意垮在了原地。如果她能回头看他一眼,或许只是一眼,他可能就招架不住要拉住她,收回所有故作尖刻的话和嘴脸。 但她没有,一直以来都没有。 他恨就恨在,她不是一点心都没有,可距离他要的却又那么遥远。所以他总是忍不住期盼、侥幸,结果还没得到他想要的,就被她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回到房间之后,李言喻打开手机看到了周意的那条回复,其实根本没说什么不妥的话。 大意就是,她已经有了正在接触观察的对象,并要和对方发展持续稳定的排他关系,所以没办法回应他的好意,但还是很感激他的喜欢。 赵寻桥之后也回复了两条消息,还挺落落大方。 躺回床上之后,她一直在想那句话“你什么都忘了,我就有义务帮你回忆起来吗”,难道她真的忘了什么吗?但她怎么可能忘了自己会偷他什么东西啊? 然后她又习惯性地切换小号,逐字逐句地对他的朋友圈做阅读理解,看了一会儿才陡然想起,自己的大号不是已经加了他微信么? 但很快她又忘了这茬儿,因为周意发了一条新的朋友圈。 内容只有一张照片,是浪花整齐而汹涌的海面,海面上横着几块五颜六色的冲浪板,水胭脂似的落日镶嵌在海平线上,壮阔而美丽。构图特别好。 看了一会儿,她就切换回大号,看到上门的铲屎官发来消息,说罗勇在家发脾气打翻了自动喂食机,应该是心情不好。 李言喻只好有些抱歉地拜托铲屎官陪罗勇多玩一会。 其实崔缘之所以把猫带过来让她照顾,主要是因为崔缘是空中飞人老是出差,没办法天天陪猫,李言喻最近刚好待业,才把猫带来让她照顾。但最近她也经常不在家,所以猫有情绪了。 于是她赶紧给崔缘说了这件事,没想到崔缘说自己接下来会休假,要把罗勇接回去照顾。 好吧。 李言喻有点舍不得了。 第二十四章 而另一边,周意点开朋友圈,发现那张图多了一百多个赞,评论都在夸他拍得不错。其实也还好,这张图只是从视频里随便截的。 原视频时长三分钟,海浪徐徐,一轮水胭脂似的落日缓缓下降,将海水都熔成了金色。海滩上坐着一排排休息看落日的人,一个穿黑色连体泳衣的高挑女人站在冲浪板上,像箭矢一样从整齐的浪头里射出来,表情松弛而喜悦。 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拧着头发上的水,在嘈杂的声音里,牵引着脚绳走上沙滩。 其实拍得挺清晰的,他甚至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睛也湿漉漉的、黑熠熠 的。 她认真的时候总是很有魅力。 ** 翌日,还是冲浪一整天,但大家明显体力跟不上了。 一是因为昨天用力过猛,露在外面的皮肤都被泡沫板磨得发红,晒得发痒,一下水就被海水蜇得特别痛;二是因为回去之后都没有进行拉伸,今天立竿见影地浑身酸痛。 到下午的时候,众人就一致决定回去一起去逛逛街。 有了闲暇时光,这就不可避免地要闲聊起来。 成湉拉着王玉琦和李言喻走在商场里,一边逛着美妆区,一边剖析起了自己曲折的暗恋过程。 王玉琦问:“昨天周意一直在你身旁教你,对你挺照顾的,还是有戏。” 成湉的面色逐渐复杂:“但他对谁都这样啊,我现在感觉都有点凌乱了。” “哦?”王玉琦静待下文。 “你们说,周意有没有可能是gay?”她拿起一只睫毛膏,心神不宁地看了起来。 李言喻立刻竖起了耳朵。 “啊?”王玉琦惊了。 先一想好像不可能,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能排除,毕竟周意确实没有和哪个女性特别亲密。 “为什么?”李言喻终于忍不住了。 “昨晚我见到有男人进他房间了。”成湉叹气,“而且很久之后才出来,出来之后还舍不得走,在门口杵了好久。具体是谁我不能说,但就在我们这些人里头。” 说完这话,成湉刻意避开了李言喻震惊的眼神。 “那有没有可能是真的有事儿才去的啊?”王玉琦有点莫名。 成湉说:“什么事儿不能在微信里说?一个男人大半夜偷偷跑去另一个男人的房间里,待了好久不说,还舍不得走。而且其中一个还常年不近女色,你说怪不怪我乱想?” 李言喻舔了舔唇,“不可能吧。” 成湉摇摇头,心想李言喻真是天真,又说:“这年头什么人都有,男女通吃的一大把,有些有女朋友的男人在外面参加带颜色的夜跑,直接在外头野.合,被拍到的还不少。” 这倒也没错。 王玉琦有些迟疑:“人家没亲口承认,也不好下定论。不过我真的好奇,到底是谁去了他房间啊?而且你又是咋知道的?” 成湉说着说着都有些气愤了,“我本来想去找周意说说话呗,结果那个男的一直待在里面不出来,两个人还把电视的声音开得特别大。我单纯好奇,如果真的啥也没做,能这么欲盖弥彰吗?” 李言喻哽住了。 “也倒是。”王玉琦也有点迷惑,“那你打算怎么办?” 成湉说:“算了,彻底放弃了。再帅也不能是gay啊,当同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昨晚仔细一想,真的很下头。” 见二人都目光炯炯地看过来,成湉继续说:“你们想想周意是不是真的很gay?对谁都很客气,也从来不发脾气,但是你永远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和人特别有距离感。他是挺好的,但他的好根本不会独属于任何女人。” “也是,”王玉琦摸了摸下巴,“他这些特质确实是有点端倪。” “你怎么看?”成湉忽然看向李言喻。 “我觉得不是。”李言喻一脸肯定。 成湉有些怒其不争,“别对英俊优秀还常年单身的男人有太多滤镜,他们为什么不找对象,你想过吗?如果昨晚是你看到那一幕,你就明白我心里的感受了。” “……好吧。”李言喻只好说。 她能解释什么,难道说自己就藏在里面? “而且,赵寻桥吧,”成湉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我凭感觉哈,他真的不适合你。” 王玉琦被这个暗示震惊到了,“可他不是喜欢言喻么?” 成湉表情沧桑:“呵,谁知道呢。” 自此开始,王玉琦开始偷偷地观察赵寻桥,发现他剩下的几天压根没再怎么注意李言喻了,却总是对周意投去那种复杂、怨恨的眼神,像是在观察、揣摩什么。 王玉琦心里简直像茶壶煮汤圆,道不出来。 第二十五章 最后一天,众人去找潜店开着船,带他们去潜水了。 最开始大家都不抱什么希望,但到了目的地还是有点惊讶,没想到三亚也有玻璃海。澄净、剔透,像玻璃一样透明的海水。 只不过还是晒得人几乎晕厥,直到潜入水下二十米才感觉一切燥热都褪去,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在群鱼之间搅出动静。 为了保护环境,用的还是那一盒快要见底的防晒泥,在水下拍出来的照片就显得脸部特别暗沉。 周意总是觉察到赵寻桥向自己投来那种别有深意的眼神,心情自然很舒畅,但每到这个时候,成湉和王玉琦看向自己的神色也特别一言难尽。 怎么了? 只有李言喻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被打扰。 于是周意就走过去,弹了弾她戴着的潜水头套上的狐狸耳朵,但看她回过头来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又有点一拳打空的气闷。 晚饭过后,李言喻吃饱了就一个人踱去海滩上消食,海风徐徐,一轮落日缓缓沉进海里,白花花的浪吻过她的脚,又羞怯似的很快退远。 有小孩提着桶在捡螃蟹,铲出一个个小沙坑又很快被浪花抚平。 众人累了一天,窝在客厅看电视不想动,南丰忽然问:“咦,怎么不见言喻啊?” 王玉琦说:“她去海滩了,在散步赶海。” 南丰担心她的安全,说:“去了挺久,怎么没个消息?” 周意从门外走进来,淡淡地说:“已经漂走了,估计过几天能浮起来。” 众人:“……” 赵寻桥低声嘀咕:“你怎么知道?” 但无人听见。 在海滩上吹风的李言喻,也一无所觉。 旅行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时间一晃,大家就赶往机场纷纷开始准备投入工作了。 回到南市的那天,上天怜爱众人下起了小雨,终于没有那么热了。 李言喻还是发现自己被晒黑了两个度,手臂和身上的皮肤已经有了很大的色差。不过看到前排南丰递过来的冒白气丝儿的冰西瓜,心里又高兴了起来。 “周意买的。”南丰意味深长地说。 “谢谢。” 她叉走两块,又递给了后面的张新和王玉琦,也说:“周意买的。”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谢谢。” ** 回到家打开门之后,李言喻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得重新找个房子。 她发现,隔壁邻居的装修噪音依然震天响,而自己家的厨房和厕所已经水漫金山,淹到了客厅和卧室,天花板还在滴滴答答的下暴雨。 罗勇太可怜了,看到李言喻回家都不敢蹦过来,只在餐桌上喵喵喵地打转,因为地上全是积水,它害怕。 而家里除了积水,还弥漫着一股腥膻味儿,闻久了简直有点儿恶臭。 李言喻不由回味起一个新的小知识—— 据说,现在有一类刑事案件的破案变得简单起来,因为大数据实在太靠谱了,什么都能查到。 举个例子,大数据可以查到哪些家庭突然用水量激增。 比如某个碎尸案就是这样,有几户人家忽然在一个时间段用了大量的生活用水,于是相关人员逐个排查,一下就锁定了嫌疑人。 那么问题来了,楼上为什么会突然大量用水,还漏了下来?而且这些水用来干什么了,为什么还有腥膻味儿? 一想到这里,她连忙给房东打了电话,把照片视频一股脑拍了过去,房东立马给出了解决方案:免除房租一个月,让她把东西收一收,赶紧去临时短租个房子,这里要重新装修。 李言喻在三人小群里说了这件事,崔缘立刻就火急火燎地赶来接猫了。 “你今晚先跟我住,明天再说。”崔缘抱着吱哇乱叫的罗勇,对李言喻说。 “行。” 两个人很快就收拾好,扛了一袋猫粮,去了崔缘家。 崔缘家挺大的,但因为是合租,李言喻看见她两个室友的眼神有点探究和不悦。她完全理解,毕竟合租是三个人共享一切、分摊一切,突然有一方多带个人回来,另外两个人利益受损,自然会不高兴。 当晚她赶紧买了一些水果,给她两个室友送过去。毕竟在这借住已经很打扰了,可不能让崔缘难做。 两个室友推拒一番之后笑纳了,但李言喻还是明白,明天就得赶紧离开。 而崔缘还是坚持认为,多一个人住在自己家里没有问题,大不了水电费全包,垃圾自己处理,两个室友那边自己会去周旋,让她不要担心。 李言喻还是表示一定要走,如果房子找不到合适的,就先去住酒店,坚决不便再打扰。 第二十六章 崔缘有点犯难了。 李言喻和她相识多年,素来是个不会麻烦人的。但自己却经常麻烦她,从养罗勇开始,李言喻就经常买猫粮、买罐头、买零食不说,还经常上门照顾铲屎,后来更是直接长时间帮她养猫。 而且照顾得真是没话说。 崔缘就这样当了个便宜主人,有时候猫平常吃什么进口猫粮,对什么豆类过敏,疫苗什么时候要打加强针,啥时候体检,她都得去问李言喻。 这当然也是从来没有算过钱的。 罗勇一年光是猫粮罐头和玩具,少说也要花三千块,还别提偶尔生病、体检、洁牙这些大开销等等。 这些李言喻从来没有提过。 这会儿李言喻突然没地方住,怎么能让她去住酒店呢?帮不上忙,崔缘心里多少是有点愧疚。 正僵持着,崔缘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自己有个同事因为结婚了要退租,也正在找人转租房子。 于是她赶紧给同事打了个电话,了解了一下房子的位置、家私情况、价格,没想到,一切都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但同事特别说明,那边的租房合同还剩一个半月,是两人合租,第一人选是找爱干净的男性,但因为是短租,室友在合同结束之后也会搬走,所以暂时还没找到人。 李言喻一听不太愿意,毕竟人家第一人选是找男性室友,对方肯定也是男的,多少有些不方便。 同事在电话里听到了李言喻的顾虑,于是又说,虽然自己的室友是男的,但是有个非常大的优点,就是几乎不见人。 他存在感非常低,工作稳定、自己有房,而且没有不良嗜好,人温和好相处,也几乎不用相处,还很爱干净。 李言喻一听,有些心动了。 崔缘一见她眉目舒展的样子,于是立马就挂了同事的电话,大手一挥直接转了定金,把房子定下来了。 李言喻登时气得捶了她一顿,觉得太过冲动,毕竟还有好多事情没了解清楚。 但崔缘就是笃信,她必须得做点什么,必须得帮李言喻找到房子,必须得迅速定下来,不然没办法睡好觉。 所以显得有些风风火火。 次日,李言喻就自己去看了房子,崔缘的同事已经搬走了,客厅里空空荡荡的,干净得一尘不染,环境内设十分不错。 她又联系了崔缘的同事,表示想约他室友见一面,双方确认没问题之后,再定下来会比较合适。 同事有些为难,说室友平时就不见人,何况最近工作非常忙,几乎是住在公司里,连觉都没时间睡,哪有空专门回来见新室友。 李言喻迟疑着,崔缘的同事就表示,如果为难就不租了,定金会退,自己再找人就是了。 崔缘看到这里,就怕真的错过,心里一激动,大手一挥,付了一个半月的房租。 李言喻:“……” 崔缘:“合适,万一你犹豫着错过了,你知道住一个月酒店有多贵吗?我知道你血厚,但现在不是没工作嘛,省着点花行不行?何况反正不见人,房子干净,只住一个月,人还算熟悉,这上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 “但是毕竟人都没见过,还是太仓促了。” “你要是不租这里,那就来住我家,我室友要是逼逼,我睡公司去。” 李言喻一听,这还有什么选择? 房子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她又赶紧把房租转给了崔缘,但崔缘死活不收。李言喻有些无奈,于是承诺对方,只要有空,以后随时无条件帮忙照顾罗勇。 崔缘也终于舒出一口气,以前那么麻烦她,现在也终于还了一点人情,以后就又可以心安理得地把猫扔给她了。 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总要你来我往,互相渗透,方能长久。 崔缘的同事发了房东的租房合同过来,李言喻看了看,没有什么意见。 当天,她就收拾了一个大行李箱,直接住进了这个临时新家。 这个小区虽然各方面条件都远远比不上自己那儿,客厅也没空调,但胜在闹中取静。 没有装修噪音,没有满屋子的积水,她一下就感觉神经都松弛了下来。 当天她就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卫生,点了个外卖,就着电视的声音吃了起来。 而一切正如那个同事所言,她的室友早晚都见不到人。 因为她留意了一下,阳台上晾的男士白衬衫很久没收了,鞋柜里那双男士拖鞋的位置,也从来没变过。 一直到她住进来的第四天晚上,她才发现,那双拖鞋终于换了个朝向。 她有些紧张,留心观察着,但很快发现是白紧张,因为人已经走了。 只有阳台上挂了一批新洗的衣服,家里的垃圾桶换上了新的垃圾袋,一些生活垃圾都不见了……这些在提示她,她的室友回来过。 这是真正的好室友。 那几天,她白天工作,偶尔有空就去打球,回家路过菜市场的时候,看到有人卖一盆盆的姜花,就买了两盆摆放在阳台上。 再过一个月,就到了姜花的花季,开了花一定满室盈香。 而从三亚回家之后,李言喻再也没见过周意,他仿佛一夜之间就人间蒸发了,朋友圈没有更新,微信群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来打球。 不知道在忙什么。 李言喻还抽空给奶奶打了个电话,老人家精神矍铄,十分健谈。照例,她给她转了一千块钱,嘱咐她买点好吃的。 第二十七章 是日,夏日炎炎,火伞高张。 李言喻改完一个方案,走出房间准备去冰箱拿瓶可乐,靠近料理台的时候,她忽然收住了脚步。 因为冰箱前站了个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正将一堆什么东西往冷冻室里码,似乎挺沉,一股股的白雾缭绕在周围,平添了几分诡谲。 很快,那人放完东西就直起了身,关上了冷冻室的门,李言喻这才看清,那人一头花白的卷发利落地拢在脑后,是个中年女人。 “你好……”李言喻靠在玻璃门上没有过去,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 中年女人转过身来,神色惊诧,过了好半天才张口回应:“你好……” 女人穿着短袖长裤,眼角有几道折痕,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很知性很温柔。 李言喻冲她点头笑了笑,眼前这张面孔似乎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关键在于,难道她是自己的室友?不然为什么在这里? 但不对,室友不是个男的么? “你是……言言同学?”中年女人低声呢喃了一句,似乎在小心求证。 李言喻一下怔住,许许多多的回忆蓦地涌了上来,眼前这张略显瘦削的脸立刻和其中一张熟悉的面孔对上了号。 是周意的妈妈。 她们自然是见过的,而且不止一次。也只有她才一直温柔亲切地喊她“言言同学”,难怪那么眼熟。 “是,阿姨,好多年不见了。”李言喻脑子嗡鸣了一声,一下站直了,“您和叔叔一切都好吧?” “还真是啊,”周妈妈眉眼倏地舒展起来,笑成了一条缝,“哎呀,我都不敢认了,怎么这么高,这么好看啊。我和你叔叔都挺好的,你怎么样?” “我也挺好的。”李言喻点点头。 周妈妈脸上浮动着歉意:“不知道今天你在家,我还以为薛洋搬走家里就没人了。早知道就敲一下门了,实在是有点抱歉,没吓到你吧?” “没关系,没事的。”李言喻摇头,往冰箱处看了一眼。“您需要帮忙吗?” 周妈妈摇摇头,连忙握住李言喻的手,“我就是来给小周送点速食,他不是老顾着工作不吃饭,胃老不舒服。这不,老周就弄了些马鲛鱼鱼丸、虾仁馄饨,等他有空自己煮一煮。结果,我问他哪天在家好送过来,他都说没空,可能是被我和老周烦的没法子了,他就给了我密码,让我放了东西就走。” 李言喻说:“您和叔叔有心了。” 周妈妈又握了握李言喻的手,“刚巧了,老周弄的特别多,你有空也帮阿姨消化一下,小周一个人肯定吃不完的,不然坏了可惜了。” 李言喻从善如流,“好的,谢谢阿姨。您要不,坐下来喝杯茶?” “好啊。”周妈妈笑眯眯地应下,“那就麻烦你了。” 李言喻去泡茶的间隙,给崔缘同事发了个消息:“那个,我忘了问,室友他叫什么名字?” 对方的消息几乎是秒回,“哎呀这你都不知道吗?你室友叫周意,现在在大汛做架构师,是西大毕业的高材生。你搬进去有这么久了,还没打过照面吗?” 没等李言喻回话,对方就把周意的名片推了过来。 她彻底有些懵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回到客厅,周妈妈仍旧笑吟吟地看着她。 “对了,你住这儿都还习惯吧?” 李言喻将茶递了过去,“嗯,还挺好的。” 周妈妈抿了一口茶,斟酌着问:“小周怎么样?他要是对你不好,你一定要跟阿姨说。” 李言喻直觉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于是强调道:“都是室友,挺好的,我们相处还挺融洽。” 周妈妈笑着说:“听他说,他前段时间休了几天假,回来之后工作堆一块儿了,现在特别忙,就没啥时间在家。等项目收尾就闲下来了。” 李言喻没有推敲她话里的深意,只点了点头敷衍了过去。 周妈妈滔滔不绝:“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来南市这么久,肯定也会馋西市的小吃。刚巧你叔叔都会做,你跟阿姨说说,下次就顺道做了带上。” “不用了阿姨,我没啥特别喜欢的,您和叔叔千万别受累了。我实在不好意思。”李言喻忙不迭地拒绝。 周妈妈笑眯眯的,“你别客气,阿姨就当你跟上学的时候那样,看着你就高兴,你别有压力,都是顺道的事儿。”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阵,周妈妈才告辞离开。 李言喻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往事倏忽而过,只教人觉得伤怀。 她见过周意爸妈好几次,每一次都让她越发认同,他们真是好,夫妻伉俪情深,对孩子也充满爱。 周妈妈和周爸爸好像永远笑吟吟的,体面而从容。生活似乎没有对他们露出尖刻的一面,以致于他们待人接物总是极尽温柔与热情。 好到让人自惭形秽,令她不断对比起自己的父母,简直是一种残忍。 其实平心而论,她的父母在离婚前也特别好,只是后来破碎的婚姻把他们逼到了悬崖边,剥蚀了一切温情,只能你死我活。 李言喻就成了夹心饼干,她最快被抛弃,成了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活在时间的夹缝中,是死是活都没人在乎。 第二十八章 周妈妈边走边给儿子发微信,“小周小周,呼叫小周。” 不等对方回应,她又飞快打下一串,“这大周末的,你就把人家一个姑娘晾在家里,你好意思吗?再忙也偶尔回去陪人家说说话呀。” 过了一会儿,周意回复了一句:“什么?” “别装了,你妈都看见了。” “那是新来的室友。”周意额上青筋直跳,转头盯着盯着电脑,没空闲聊。 周妈妈“啧啧”两声:“手机里还留着人家的毕业照呢,这会儿又假装是室友了,你可骗不了你妈。” 周意一顿,迟滞了半天,回复了一句:“妈,你说谁?” “不是言言同学吗,还能有谁?你继续装。” 周意给前室友薛洋打了个电话,没隔多久,对方就把李言喻的微信推了过来。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出了一会儿神。 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疲惫感像山头一样压在肩上,明明往常不分昼夜地加班都是家常便饭,但现在就到了忍耐的临界点,一切都变得无法忍受起来。 关涛看着周意开始关电脑、收拾东西,奇怪地问了一句:“咋了,这是去哪?” “回家。”周意头也不抬。 “回家干啥?”关涛不解,“家里有人等你啊?” 周意没说话,顿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下巴,有点扎手。他翻出剃须刀,去公司的洗漱间捯饬了一番,顺带洗了个澡,涂上了止汗剂。 十五分钟之后,关涛看见他清爽俊拔地走出来,忍不住酸道:“回去相亲啊?” “加班就认真加班。”周意扔下一句话,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而另一边,李言喻把情况在三人小群里说了一遍,另外两个人纷纷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李言喻:【唉,我都想离开地球了,我猜他肯定要以为是我蓄谋已久、所图甚大】 闻海:【这还不好?你就直接把这罪名坐实了,今晚就去上了他,不要辜负这天赐的缘分】 崔缘:【我同意,勇敢言言不要胆怯!赶紧搞,搞得他下不来床,别磨磨蹭蹭了】 李言喻:【……】 崔缘:【赶紧开点儿花吧啊,这都多少岁了,再不搞人家估计都要不行了】 闻海:【对啊,男人三十是个坎儿,除了我】 李言喻:【?】 …… 李言喻刷了一会儿帖子,看到一条:悲惨的我和即将分手的男友被迫同居,痛,太痛了! 内容赫然写着:“……因为是临时被迫住在一起,我根本没有带换洗的内裤。于是问了前男友,然后前男友把他的平角裤借给了我。但很可怕的点在于,我很瘦,内裤根本挂不住腰,我经常得提着。而且每天换洗完,都得努力分辨阳台上那排一模一样的内裤里,哪一条是我的。明明恨他恨得要死,但却成了穿一条内裤的关系……” 她笑了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去阳台,把自己的内衣全部收回了房间。 又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个人物品,忽然间,她鬼使神差般地开始留意起来,他用的什么剃须泡沫、沐浴露、洗发水…… 一个个看过去,感觉自己有点像变态。她又打开了鞋柜,一眼扫过去,里头除了她的,没有其他女式拖鞋。 那扇房间门依旧紧闭着,但这会儿看过去的心情已经倏然变了,让人既畏惧又好奇。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 房间里是怎么样的? “看什么呢?”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言喻回过身,就见周意已经轻轻关上门,正在玄关低头换鞋。轻声说:“你妈妈上午来过了。” 周意“嗯”了一声,直接朝她走来,她赶紧往旁边让了让,边让边说:“之前不知道你住在这儿……” 周意停住脚步,低头看着她,被冲浪板磨破皮的手掌看起来还没好,一片嫩红,遍布手掌边缘,十分碍眼。酝酿了良久,他说:“李言喻,你多久没洗头了?” 李言喻摸了摸头发,也就三天吧。 “阳台的姜花是你买的?”他问。 她“嗯”了一声。 “我等会儿会改电子锁密码,合租期间带人回家要取得对方的同意,以后我们俩都一样。”周意又补充了一句,“不准带异性回家。” “行。”李言喻没意见,等了一会儿,“没别的了?” “暂时没有,想起来会再跟你说。” “那我先进去了。” “好。”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李言喻回到房间关上门,一颗心才落下来,这就成了室友了? 第二十九章 太热了。 因为客厅没有空调,一连两天,李言喻除了拿外卖、去卫生间,基本很少出房间。 但她经常听见外面传来一些动静,有时候是电视里传出的说话声,有时候是冰箱的开关门声,有时候是拖鞋碾地的脚步声,有时候是拉开易拉罐的声音…… 总之,那些声音虽然一点儿也不聒噪,但十分有存在感。 外面超级热,她一打开房间门就感觉热浪袭人,不知道他怎么能坚持在外面自如活动。根据那些动静的频率来看,他好像还挺闲。 “咚咚咚——” 有人敲门。 “怎么了?”李言喻边问边飞快脱下短袖,套上内衣,再穿上短袖去开门。 周意站在门外,见她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盯了一秒又移开视线,说:“你的两盆花好像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李言喻边问边往阳台走,这会儿正值晌午,日光泼地而入,两盆姜花枝叶繁茂,显得很是生机盎然。她打量了一眼,没发现什么问题。 “该浇水了。”周意站在身后,慢条斯理地啜着冰饮。 “哦。”她连忙掂量了一下盆土的重量,明显变轻了,确实该浇水了。李言喻拿了喷壶去盛水,将两盆花全部浇透。 一抬头,见周意正无所事事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在三亚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好像还挺喜欢看电视的。 李言喻路过的时候问:“你不热吗?” “不热。”周意依旧看着电视,忽然漫声道,“上次欠我的饭什么时候还?” 李言喻停住脚步。“之前问你,你不是不去吗?” “那是之前,就今天吧。”周意漫不经心地说。 李言喻拎湃魉剩拔叶哉飧浇皇欤阆氤允裁矗俊� “太热了不想出门,就在家里做好了。”周意头稍侧,眸心落在她脸上,像是有点怀疑,“你会做饭吗?” “会煮面、煮饺子。” “冰箱里刚好有馄饨。”他起身往厨房走。 两个人将冰箱里的时蔬和鸡蛋都翻了出来,把冻馄饨和鱼丸冷水下锅。 李言喻准备再切一点葱姜香菜当调料,弄到一半,没有扎稳的头发忽然垂下来一绺,有点挡住视线了。 整个厨房都是蒸热的,锅热火旺,像个火象地狱,抽油烟机的声音有点大,一滴滴汗水已经将她的额发粘贴在了脑门上,痒且热。 她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并用上了全部知觉去感受胸前和背心冒出的汗珠,往下滚。这个天气没有空调,还在逐渐升温的厨房里劳动,真是一种酷刑。 水沸了,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溢出了一阵阵香气,她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 李言喻抬起手背,把额前垂落的那一绺发丝往耳后别,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腮边还不小心沾到了姜末。 “为什么突然来找短租?” 周意靠近,伸手将那缕发丝替她掠到了耳后,指尖却还没离开,又将那一粒姜末也小心搓掉了。动作自然迅速,没有一点旖旎的气氛。 本来不该多想,可那若有似无的触感撩起了更多细小的痒,李言喻握紧了手里的刀,说:“房子漏水了。” 身后响起一声促狭的笑。 李言喻回过头,就对上了那双略带戏谑的眼睛,她忍不住强调:“是真的!” “是吗?”周意故意拖腔带调。 “你今天不上班吗?”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今天不是周末吗?”他反问。 “我住一个月就会走,房东已经在跟楼上交涉了。”李言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 周意没什么反应,过了半天才问:“你好像没带什么东西过来。” 其实他想问,朋友圈那只猫去哪了? 李言喻有点摸不着头脑,将两个切成片的番茄扔进了锅里,又把洗好的菠菜沥干水备用,煮了一会儿,就见周意自觉地拿了碗筷出来清洗。 热气腾腾的一大锅,很快就端上了桌。 不知他从哪里挪出一个风扇,插上电飞快地转着,一股股的风拂动她的长发,皮肤表面的热都被带走了。 李言喻在风扇前蹲了好一会儿,回过头就见他已经盛了两碗,调料全部都摆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太热,其实她不太饿,不怎么有胃口。 从冰箱里拿了冰可乐出来,她小口地喝着,仍旧没有动筷。 风扇的风速很快,她迎面站过去,薄薄的短袖就被吹得全部吸裹在身上,熨帖出姣好的曲线。周意只看了一眼,就飞速挪开目光,紧盯着自己的碗。 “你不爱吃?”周意眼皮都没抬。 李言喻边喝边摇头。“不是,看着挺好吃的。” “那怎么还不过来?”周意这才看了她一眼。“已经不烫了,这是我爸妈亲手弄的,一点都不能浪费。” “没啥胃口,”李言喻吸溜着可乐说。“美味必须不劳而获。” 周意明显停顿了一下,继续默默吃着馄饨。 其实他教养极好,吃东西没什么声音,坐得很直,有如琼树一枝,看起来实在赏心悦目。这会儿穿着松散的家居服,那份挺拔里,又多了一丝随性。 李言喻留意了一下,调料小碗里的香菜他没动过,看得出来确实是不吃香菜的。 真的很神奇。 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再也不会有什么牵扯,但竟然又相安无事地住在一个屋檐下,一起吃着饭。他在想什么呢? 她突然住进来,他有没有觉得讨厌? 说起这个,周意高二转学过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李言喻其实很讨厌他。 明明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她对他印象挺好的,那后来为什么就讨厌他了呢? 因为学习。 李言喻从小到大学习都很好,全班第一是平常水准,年级前五是小目标,稳居年级第一才是她不懈追求的大方向。 在周意到来之前,她自然是全班第一,甚至能毫无压力地甩全班第二薛琪三十分以上。但周意到来之后,稳定的局面被打破了。 高二一模的成绩出来的很快,周意第一,李言喻第二,总分相差12分。 她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在老师们的各种分析之下,内心隐隐有坍塌的感觉。从小到大,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学习,她唯一能争取的就是学习。 这是她最强势的部分,也是她建立话语权的方式,但现在竟然因为周意出现了裂痕,变得脆弱起来。 她心里煎熬,特别挫败,又有些难以置信,于是便仔细观察起了周意。 这才发现,他虽然学习也认真,但并不像她那么努力,课间经常和同学们去小卖部,有时候连作业都不交。但却学得游刃有余,考试每次都很争气,各科老师都宠着。 而且还长得很好看,他一定是知道自己很出挑,所以收敛起了自己的锋芒,让每个人都能恰到好处地感受到他的善意。 这似乎是他的生存法则,不让每个人嫉妒,也就不至于被人排挤。所以,他的人缘毋庸置疑的好,几乎是人见人爱。 转学过来不到三个月,他就被推举为班长。喜欢他的女生很多,但神奇的是,男生们也并不嫉妒他。 但李言喻嫉妒。 她发现,旁人总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她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 说不心理失衡是假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只是表面上装作平静,内心深处却在雄竞失败的失意里怒火中烧,自我怀疑。 说真的,他已经拥有很多了,为什么连学习也这么好?从那之后李言喻更加刻苦地学习,下定了决心要超过他。 一次晚自习,李言喻正在做英语卷子,突然有人点了点她的肩膀,一回头,就看见了那张略带紧张的俊脸。 “干嘛?”她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了声。 “这几道完形填空我有点拿不……” 或许是见她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周意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时候他的变声期渐渐过了,声音变得低沉又不失少年气。 挺好听的。 说真的,那个时候的李言喻有点不懂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抱着刺探敌情的心态,在装不懂。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扯过卷子,飞快地说了几个真假参半的答案,而后静静看着他。没想到他豁然开朗,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显得特别高兴。 “还以为你不会理我呢。”在她转过身的时候,他突然低声说。 李言喻有些莫名,又转过去,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心想,你装什么萌?扮小白兔故意麻痹我是吧? 之后,她依然不和他说话,甚至连眼神也不分给他,在所有人都乐意亲近他的时候,她对他总是不假辞色。 那时候,学校食堂后面藏了好几只大肥猫,肥猫们被食堂阿姨喂得膘肥体壮,天天瘫着晒太阳,特别亲人。 李言喻经常溜到肥猫的据点跟它们玩,但是突然有一天,几只猫都不见了,只剩下怀孕的大橘警惕地躲在树上。 她一连去了好几天,都不见猫的踪迹,问了食堂阿姨才知道,原来学校有人虐猫、杀猫。 有只大灰猫被他们弄得浑身是血,肠子都拖在体外,但还是跑了出来,被阿姨捡到用棉布包扎,但是没几天就去了。 她听完浑身发冷,心神不宁了好几天,下课就往食堂后面跑,因为那只橘猫要生了。 第三十章 或许是因为怀孕,又或许是橘猫意识到了危险,她除了吃饭,其他时候都躲得远远的。李言喻试了几次都没办法抓到她。 有天晚自习下课,她刚走到食堂附近,就听见有猫凄厉大叫,因为是晚上,食堂早就关门熄灯,根本没有人。 她害怕极了,但还是拽着拖把就飞奔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牛高马大的男生正往树上爬,树下一个眼镜男正举着手电筒晃大橘猫。 大橘很害怕,凄厉地高叫着,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而它身后,多了两只湿漉漉的小猫崽。 李言喻把拖把扛在肩上,陡然厉声恫吓:“你们是哪个班的?为什么要虐猫?” 两个男生被吓了一跳,眼镜男立刻把手电筒射了过来,李言喻被强光晃得心里发虚,又大叫了一声:“巡逻老师马上就会过来。” 眼镜男看清来人,恢复了镇定,猥琐一笑,说:“高二的是吧?老子在学校的公告栏上好像见过你。你家里是不是卖水管的,管真多。” 树上的男生也跳了下来,啐了一口:“真他妈晦气,你们学习好的是不是要草天草地?” 李言喻手心都是汗,还是高声道:“按照学校规定,你们这是违反校规,要记大过。” “嘿,给你脸了是不是,臭娘们。”眼镜男猛地将地上的石子踢了老远,骂骂咧咧朝李言喻走近。 李言喻握紧了手里的拖把,大声喊道:“老师!老师!这里有人虐猫。” 眼镜男用手电筒晃着她,加快了脚步,“你闭嘴!” 李言喻正准备引着他们转身就跑,陡然听见一阵尖锐短脆的警笛声响起。那警笛声高亢嘹亮、掷地有声,仿佛天降正义,响彻整个食堂。 难道是来学校出警了? 李言喻立马镇定了下来,冷笑一声,大吼道:“既然你们连学校记过都不怕,那应该也不怕被拘留吧?” 两个高三男生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肝胆俱裂”四个字,哪还有胆子继续作恶,立马心虚得转身溃逃,一溜烟就不见了。 李言喻这才循声望去,却见周意从光亮中疾步跑来,手里拿着高音喇叭,对准了自己的手机,扩放着这催人的声响。 周意喘着大气问:“你没事吧?” “没事。”李言喻忍不住捂住了耳朵,提高了声音,“他们走了,关了吧。” 周意这才赶紧把手机里的音乐播放器关掉,世界重回宁静。 “你不该一个人来,他们这种人很危险,很多杀人犯都虐猫。” “不来猫怎么办。”李言喻转头望向黑黝黝的树杈,诧异地问,“不过你怎么会知道?” 周意眼神闪躲了一下,但还算镇定,气喘吁吁道:“老师让我收卷子,你人不在,你同桌说你应该在这。” “高音喇叭哪来的?”李言喻问。 周意说,“我交卷子过去,在武老师办公室借的。” 李言喻心里有点别扭,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说:“谢谢。” “什么?”周意大声问。 “没什么。”李言喻转身去看猫。 “我听见了。”他故意说,“你是不是说了‘谢谢’?” “不是。”她恼羞成怒。 “不用谢。” 他笑了,笑得温柔,还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找了个大纸箱,戴着手套把三只猫放了进去,带回了教室。 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武老师知道了,虽然口头上责怪了他们几句,但还是把三只猫领养了,并叮嘱二人好好学习,不准分心。 可这件事情到这里,依旧还没完。那两个高三生是体育生,到处跟人打听李言喻,终于有天直接找到教室来了。 他们堵在门口大骂:“你他妈有种出来啊,你敢报警不敢出来和我们说话是不是?!” “装什么逼,别以为学习好,你他妈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边骂边踹桌椅板凳,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引得其他同学频频打量李言喻。 李言喻坐在座位上,气得脸色铁青。 这时,周意抱着篮球走了进来,停在了两人面前,笑问:“欺负人是吧?” “欺负她怎么了?”大个子下巴一扬,“难道你想说就只有你能欺负她?” “那自然不是了。”周意的笑容缓缓收敛,“是只有她能欺负我。” “什么玩意儿?”眼镜男愣了一下,恶声恶气地说,“操!你他妈还搁这儿调情是不是?” “你他……”大个子话没说完,就被周意用篮球直接砸中了脸,“砰”地一声,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带倒了几张课桌。 第三十一章 周意乘胜追击,揪着他的头发,一拳砸过去。“这是教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三个人刚扭打成一团,上课铃声忽然打响,却见身兼教导主任的武老师拿着教棍,缓缓踱了进来。 三个人立马停止厮打,低着头,站成了一排。 “要造反?”武老师用教棍戳着两个体育生的头。 体育生们立刻怂了,连连摇头。在教导主任愠怒的眼神下,他们巨细靡遗地交代了自己虐猫的全部经过,以及骚扰李言喻的后续。 武老师对周意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慢吞吞地拿出两套高二的化学卷子,走到了体育生们的面前。 “你们都高三了,还有时间跑来高二寻衅滋事,想必一定是学得很好了。那把这个卷子做一做,满分一百,及格了,就不用请家长,也不用全校通报挨处分。” 这话说得温和,语气却不容置疑。 于是,两个高三体育生,就趴在高二班上的讲桌上,自闭地做起了化学试卷。 武老师偶尔踱过去看他们一眼,再痛心疾首地羞辱一句:“你们如果不好好努力,以后就会跟他们一样,天天拿鸭蛋,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知道了吧?” 全班哄笑。 “他们这一届是我教过最猪的一届,这两个就是脑沟最浅的猪头。”武老师巡视全场。 全班再次哄笑,只有李言喻笑不出来。 她在心里挣扎了良久,终于忍不住,转头问周意:“你的手没事吧?” 她刚刚数了数,他砸了高个子三拳,挺重的。 周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李言喻迟疑着转了回去。又过了一会儿,她再次转头问:“真的没事吗?” 周意搔了搔头,说:“没事。” 李言喻抿了抿唇,垂下眼道:“那给我看看。” “怎么看?”周意紧张了。 “你把手伸过来。”她用眼神示意,“从课桌底下。” 于是,周意飞快在校服上擦了擦手,就从课桌底下伸出去,让她检查。 说实在的,他感觉那几分钟简直有几个世纪那么长,心跳得特别快,耳根一直发烫,却还故作镇定地盯着试卷,但又用所有的余光去看她。 她用手轻轻托住了他的手,然后用纸巾擦掉了手背尺骨上的血污。她的手柔软温热,动作轻而缓,浓而密的睫毛垂下来,轻轻皱了皱眉,似乎是……心疼他? 真是玄而又玄的一天。 这是第一次,她把这么专注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以前她看花看猫,看试卷看天空,无论是忙碌还是悠闲,从来也不会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但在这一瞬间,她竟然在心疼自己。他觉得,她应该是不讨厌自己了。 应该是吧? 不然他这么心动,显得真像个不要钱的。 他又想拜托她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他,否则他只想变得更惨。 武老师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同学们的哄笑声持续不断,但他和她仿佛不在这个空间里,他们去了另外的地方,拥有了一个共同秘密。 李言喻正想建议后桌的人,去医务室用酒精消消毒,或许是因为侧身的动作太引人注目,忽然,武老师探究的目光扫视了过来,落在了两人所在的区域。 “来,我们把这两个人的卷子拿出来讲评一下,看看他们错在哪里了。” 武老师一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看。一些同学也跟着老师的目光,好奇地看了过来。 李言喻立刻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垂眼看着试卷,但右手还垂在课桌下,托着那只受了伤的手,一动不动。 两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做出多余的动作,怕被老师发现。 在那十几秒钟里,李言喻用上了全部的知觉去感受那只手的触感,干燥温热,手掌宽大、指骨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他突然反手握住了她,微微用着力,仿佛在宽慰什么。李言喻睁大了眼睛,心中一动,没来由地多了几分安全感,还夹杂着些刺激,也鬼使神差地握住了他。 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藏在课桌底下。或许老师只要稍微走近一点,就能发现这不寻常的一幕。 饶是再迟钝、再回避,李言喻也觉察到了气氛里的微妙与荒唐,那就不得不去追问,这引人遐想的暧昧感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端倪。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其实她说不好,但他总是在她面前晃,总是偷偷看她。 而且她发现,不论是交哪一科的作业,只要是他去收的,两个人的作业总是迭在一起,从无例外。 只要找到她的作业,就能立马看到他的。 还有一次,她路过篮球场,看到他和另外一个班的男生打球,双方比分一直相持不下,目光就多停留了几秒。 接着,她明显感觉到,他看过来的眼神喜悦而炽热,一直跟着她走远,简直无法忽视。 球场上很多男生都在笑,笑得别有深意,弄得她不得不赶快离开。 …… 李言喻回过神来,莫名觉得有点心慌,有点欣喜,还有点排斥。她没有过这种感受,心生烦躁。 武老师已经开始专注地嘲笑两个体育生的试卷,但课桌底下那双手还握在一起,不想分开,似乎不舍。 但她知道,不应该这样。 于是她动了动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握着她的那只大手终于松了松力道,转而轻轻巧巧地退了回去。 她已经忘了他手上的伤,只记得掌心那段温热的触感,还有他握住她的那股惊人力道,脑子里一团浆糊。 在那之后,体育生当然再也不敢来骚扰了,毕竟脸都在这儿丢尽了,还记了过。 而李言喻和周意之间,一下变得微妙起来。有点亲密、有点尴尬、有点别扭,有点想靠近,但是又有点害怕。 他开始执着地给她带炸鸡,不论是骗是哄还是装可怜,都要让她吃掉。那时候她简直怀疑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喂食癖?还是他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秘密? 然而一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李言喻也没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给她带炸鸡。 不是别的食物,总是炸鸡。 但无论怎么说,她再也没办法讨厌他了,有时候甚至会留意起他某些别有深意的小举动,默默揣摩那些举动背后的含义。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忽然明白了,她的人生多出了新的欢喜,新的顾虑,新的烦恼。其实她也知道这些甜蜜的欢喜与烦恼,不该在这个年纪发生,可光是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完全就是不可抗拒的、清醒地滑向了自己的命运。 无论如何回想,李言喻都明白,喜欢周意是她人生的必然之路。无论她起初如何抗拒,后来如何想忘怀,她都得承认,他就是那么吸引她。 第三十二章 两人吃完馄饨,周意主动去洗了碗,李言喻擦着桌子,抬头问:“晚上我想点炸鸡,你要不要一起吃?” 她放缓了动作,仔细注意着里头的动静,厨房里很久才传出声音来,是一个简单的“嗯”字。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但她的心跳快了起来,为了炸鸡。 为了久违的炸鸡。 然而,天不遂人愿,当天晚上两人一起吃完炸鸡,周意就出现状况了。 不知道是鸡不新鲜,还是薯条不干净,抑或是因为食物太油腻,总之,他吃完几乎立竿见影地直不起腰了,额上都是密布的汗水,一张脸苍白如纸。 又是胃痛。 周意躺在床上,李言喻按照指示找出药来,倒了水让他吃下去。 她把空调调到26度,又将空掉的水杯倒满水,扯来空调毯将他盖好。然后才站在他床边问:“你感觉怎么样?” “痛。”他有气无力。 李言喻说:“那要不要煮点馄饨或是面食,好消化一些。” “等会儿再说。”周意艰难地拒绝,又补了一句,“你别直直站着。” 李言喻只好坐在地毯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我就那么好看?”周意还有力气挑眉。 “也还好吧。”李言喻对他这个自我陶醉的行为有点抵触,于是反击了一句,“离又高又帅还差点意思。” 她明显看见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心情一下舒坦了很多。既然不能看他,她就只好随便看看。 房间里特别整洁,到处都是书,但都分门别类码得很整齐,他似乎不像其他程序员爱穿格子衫,反而黑白灰偏多,也有一些撞色类的潮牌。 李言喻特别留意了一下,房间里似乎没有什么女性私人物品。也或许是藏起来了,又不免想起他其实有喜欢的人,一下就低落了下来。她说:“你睡会儿吧,有什么事再叫我。” “对了,”周意慢慢坐了起来,嘴唇苍白,“还有件事。” “嗯?”李言喻等着他的下文。 “我和以前的室友都会将对方设置成紧急联系人。” 李言喻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周意解释道:“比如像现在这样,如果换成其他突发疾病的话,没有紧急联系人会很危险。” 李言喻明白了,于是拿出手机,坐下来问:“怎么设置?” 周意直接拿走她的手机,找到设置,飞快地输入了自己的信息。又把自己的手机设置好,让她输入了自己的联系电话。 弄完之后,周意看着她,叮嘱道:“如果有什么危险的突发情况,连按5次关机键,系统就会自动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老实说,李言喻以前还真没注意过手机里有这个功能,更遑论使用了。毕竟她都是自己一个人住,于是盯着看了半天,有点新奇。 “知道了。”李言喻颔首,一抬眸就见他又滑进了毯子里,面色仍旧惨白,心里多少有点愧疚。毕竟那份炸鸡可是她心血来潮点的。 “我们还是去医院吧?你痛得有点频繁。”她提议。 “不用。”周意眼皮也不掀。 去医院挂了号依然是开那些药,依然是相同的医嘱,浪费时间,确实没啥必要。 “那我给你煮西葫芦面片汤怎么样?”她问。 “好不好吃?”周意拧着眉。 “我自己挺喜欢的。” “那过会儿再煮。” “过多久。”她问。 “我想一下。” 李言喻就坐在他的房间里,等着他发号施令,再去煮东西。但等着等着,她渐渐就困了,硬撑着玩了一会儿手机,靠在床边打了个盹儿。 醒来之后已经晚上九点了,室内漆黑一片,李言喻不知怎么竟然躺在了周意的床上,还裹着他的空调毯,而他早就不见人影了。 难道是自己在迷迷糊糊之际爬上了他的床? 真是离谱了。 她赶紧开了手机的电筒,刚蹑手蹑脚地开门走出去,就迎面撞上了正从卫生间出来的周意。 他一边擦手,一边扯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李言喻,你这企图心会不会有点太不遮掩了?” “什么?”李言喻假装不明白。 周意向她走了一步,“我还病着,你就忍不住趁人之危是吧?” “你这话说得多少有点过了啊。”她心虚地退了一步。 “那你看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先对我上下其手,然后又扒我的衣服,”周意垂首凑近,“要不是我殊死反抗,差点就被你霸王硬上……” “停!够了。”李言喻一脑门虚汗,靠着门边往外挪,“你拉链没拉好。” 趁周意低头检查,她连忙闪进屋内,手忙脚乱关上了门。说实在的,她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刚刚有爬上他的床,更遑论对他霸王硬上弓。 而且,就算再怎么急色,她怎么可能对他霸王硬上弓? 离谱! 离大谱! 第三十三章 过了一会,房东发来了消息,李言喻点开来看。 房东说楼上的业主不愿意重新装修,两个人协议失败,她已经委托了律师准备去起诉,所以房子暂时还没开始装修,入住时间预计会超过一个月。 还挺复杂的。 随后就是工作日,李言喻依旧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家里,偶尔和闻海崔缘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去看看罗勇。 而周意则每天早上九点出门,晚上七点准时到家。他似乎没那么忙,但又有点忙,回家就经常在沙发上开着电视加班。 李言喻有时候去楼下买水果,回来总发现冰箱没位置放,因为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他的牛奶鸡蛋、咖啡浓缩液、可乐啤酒、西瓜、时蔬…… 连冷冻室都放着他的冻牛排羊排、鱼丸、馄饨。 她的东西实在是没位置放了,一般这个时候,周意就会头也不抬地说:“那你把西瓜切一切消耗掉,再往里面放。” 两个人通常会在这之后,吃得几乎要呕吐,特别撑。 吃人嘴短,李言喻也没办法跟他算这算那、分得很开,要是做饭就一定会叫上他,要是买水果、买生活用品也一定买他的份儿。 两人莫名和谐又莫名诡异。 ** 时间一晃又到了周六,李言喻报了名去打球,随后又看见周意也跟了帖。 打球的时间是下午六点,她三点就准备煮一锅饺子,两人一块饱餐一顿补充热量。 周意跟着一起进了厨房,洗锅盛水、开火下饺子,动作熟练利索。 李言喻洗了一把上海青,料理台上的水溅出来打湿了身上的白色短袖,她把水关小了一点,思考着要不要去拿围裙系上,但一下又想到,她并没有带围裙过来。 “要不要围裙?”周意忽然看过来问。 “哦,好啊。”李言喻点点头。 于是他便抬手打开吊柜,过了一会儿,就翻出一个折迭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围裙,似乎没人用过。 李言喻本想擦干手去接,却见他抖开围裙,径直绕到了她身后。她一下就僵住了,直直站着任他摆弄。 他就站在身后,仿佛一块巨大的热源,那热度似乎能隔着空气直接传导过来,熨帖在后背。 然后,他将围裙套在了她脖子上,双手环着她的腰线慢吞吞摸索到了后腰,缓缓收紧。其实他并没有直接碰到她,但正是那种若有似无的触感,才教人难以忍耐。 李言喻觉得难捱起来,催促道:“快点。” 腰后微微一紧,她能感觉到已经系好了,于是忍不住想离远点,空出安全距离。结果刚迈出一步,就感到一阵巨大的阻力。 她甫一回头才看见,是他拽着围裙的那个结,轻轻将她往回拖。 李言喻诧异,一抬眸,就对上了他略带笑意的目光,他像是得了什么乐趣一般,说:“急什么?” 其实她完全没发现,因为他扯着身后的带子,围裙一下就吸裹在身上,身体倏忽间就被勒出了极曼妙的曲线。从胸到下凹的腰线,仿佛一笔勾勒,任谁看一眼都要想入非非。 李言喻耳根发热,正想说点什么,身上的紧绷感倏地消失,围裙的带子松开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脖颈上,像一件没穿好、或者欲脱不脱的衣服,可怜伶仃地挂在身上。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突然从那种紧绷感里解放出来,但也不知怎么,李言喻竟然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过来,重新系上。”周意说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凑了上来,继续在她身后打结。 但这回似乎又有所不同,像是离得更近了,他的吐息就落在脖颈上,像一个个炽热濡湿的吻。 李言喻心猿意马,想起了闻海说的那几个不堪入目的字眼—— 上了他。 思路倏忽乱七八糟起来,她一边自责,一边忍不住想入非非。这人怎么这样啊?他干嘛这样啊? 周意低笑了一声,胸膛微微震动,因为离得近,她听得一清二楚。 后脑一轻,是他把她的长发从围裙里拔了出来,接着就走开了。那些触感终于消停了,但她心里却还紧绷着,莫名感到一阵空落落。 “还要回味到什么时候?”点火的人恶劣发问。 她回过神来,锅里沸滚,香气扑鼻,应该下蔬菜了。没一会儿,香气扑鼻的饺子就上桌了,两人相对而坐,周意面色如常,似乎没有一丝不自在。 李言喻咬着饺子,有点儿烫,明明应该很好吃的,但吃在嘴里怎么尝不出味道? 他刚刚是故意的吧? 故意勾引她的吧?-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