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龙》 分卷(1) 《钓龙》作者:薇我无酒 文案 虞长乐下山本为千里寻师,谁料误闯鬼市和一条龙结契锁死了。 于是,历险伴随着互怼的日常就此开启。 * 此去红尘多苦,望你虽行万里,而心不蒙尘。 虞长乐(受)x敖宴(攻) 又美又皮单纯无畏受x怼天怼地表面恶人攻 ▼ ①瞎扯淡玄幻,剧情流; ②主受1v1HE; ③收藏作者吧!不亏!不是大猪蹄子! ▼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长乐(受),敖宴(攻) ┃ 配角:好多 ┃ 其它:有互怼有苏甜 第1章 龙隐海市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在人间交到朋友呢?一个少年的声音问道。 那白衣的少年生得极秀美,身形纤长。长发松散地斜扎在脑后,袖子半卷到手肘。 他正在坐在茶棚,一手支着头,一手翻着话本,不知在同谁说话。暮色时分,远处渝水被夕阳映成了澄澄的橘色,碎金荡漾,船只静静泊在港口。 少年身边放着一个蔑篓似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个路过的外地客。一匹雪白骏马站在他身侧。 听到这句话,白马鼻子里喷了下气,好似在表达不屑。它毛色连一丝污渍都没有,一双眼睛竟是奇异的碧蓝色。 虞长乐自言自语:总能找到的。我运气一向好,说不定就在今天。嗯这些人间的话本怎么都这样说妖怪?吃人害人,我就没见过。 他飞快翻完一本书,白马这次更懒得搭理他了。 虞长乐背包里有许多话本,有些边边角角还有焦黑的、像被火烧过的痕迹。 这是他在碧落山就保存着的话本,还有一些已经付诸火海。虞长乐在碧落山修炼了十九载,可一月之前,他师父白怀谷一把火烧了碧落山的澄月谷,结界破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师门。 尽管他师门总共也就三个人,但因为此举,澄月谷寸草不生,许多年都再难恢复了。 他辞别了师祖,一个人下山去找白怀谷。白怀谷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虞长乐又听说豫州的映鹭书院能知天下消息,便想去映鹭书院。 此刻快接近豫北,即将去往豫北上宛。 此次下山,虞长乐兴奋有之,恐慌有之。前途未卜,师父不知去向,师祖的态度诡异不清。 这些虞长乐都能感觉到,他虽是没真正与人交游过,但却对这些暗流汹涌的情绪很是敏感。就像天生地长的幼兽,总能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可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他来人间一个月,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能交到一个朋友就好了。他还从没有过朋友呢。 小郎君,你这样说莫非你见过妖怪?店家搭话。他给虞长乐倒了一杯茶,虞长乐接过就饮了一大口,这是什么?真好喝。 是大麦茶。店家道。他在猜测这少年的身份,相貌气质如此出挑,与市井迥然不同,说不定是哪家的小公子。 那当然!我从小就和妖怪在一道玩了。虞长乐哈哈一笑,也不见外。他心知这些话店家也未必会信,但说说也无妨。 店家权当这小公子在玩笑,逗他:你家在哪儿能见到妖怪? 我家在蜀中,碧落山的一个门派他话音未落,那匹蓝睛白马就用头撞了下他,于是虞长乐闭了嘴,默默喝茶。 算了。哪还有门派,早就被火烧干净了。 家在蜀中,行到豫北,这可不近哪。店家摇摇头,心里发笑,他可真敢说。看少年喝得欢喜,他莫名也觉得开心,便又返身取了一个小包来,茶就是这个,客人所不嫌弃就收下吧。 反正这茶也不贵。 那怎么行?虞长乐道。他有一双桃花眼,一挑眉,我想想我也没什么钱,总得还一些东西。 不必 铛就在此时,暮色中远处港口传来锣声。 我的船到了。虞长乐一口饮尽茶水,翻身上马,匆匆丢了个亮闪闪的小玩意儿在桌上。 走了!我叫虞长乐,以后有机会再见! 话音未落,那匹白马便嘶鸣一声。未等店家看清,白马几步窜出茶棚,一跃而起,背上唰地生出一对雪白羽翼,冲进了漫天云霞之中! 店家张大嘴巴,震惊道:那匹白马,是个妖怪吗? 他回头,定睛一看桌上的小玩意儿竟是一块灿灿的金子。 半晌,店家才喃喃自语:他刚才是不是说,他没钱? * 深夜。 不知何时,天上下起了雨。乌云蔽月,星子稀疏。水面上渐渐起了夜雾。 水面阔大,夜色中一只客船缓缓行进,被衬得愈发渺小,如一只漂在水上的灯。暖黄的灯火照在水上,映出了圈圈涟漪。 船舱内,烛盏稳稳地立在小案上,摇曳明暗的橘黄被拢作一个柔和的茧。 虞长乐靠在窗边睡得正沉。白马不翼而飞,却有一只雪白的长毛大猫趴在他膝盖上打着瞌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几缕黑发垂落在少年人脸侧,灯光下,线条明晰,美玉无瑕。即便是睡着时,他眉眼也透出飞扬不羁之气。 深深浅浅的灯影落在他的白衣里,朦胧地延伸到宽松的衣领之下。 小船轻轻摇晃,他摆在身侧的蔑篓和一根青竹竿也微微晃动。 长竿是青碧,铺开的衣摆是雪白,被灯光一衬,被摩挲得温润的竿身透出如玉的色泽来。 长竿的尾端镌刻着两个小字:非夷。 水面的雾越来越大了。小船像被凝固了似的,前进得越来越慢,浩渺烟波,万顷江面,只余这一搜孤船。 白猫忽然惊醒,蓬松的毛炸了一瞬,瞪着一双蓝瞳,跳起来一爪子拍到虞长乐脸上。 阿蓝?!虞长乐头磕在窗上,顿时醒了。他看到窗外浓稠的夜雾,睁大了眼睛,是妖雾? 径由渝水向豫北的途中,怎会有妖雾? 阿蓝甩了甩毛蓬蓬的尾巴,蓝瞳幽幽闪烁。它不能人言,却能以意念直接与人对话。 虞长乐脑海中,它平淡而微沙哑的男音道:把你的非夷带上。 不用它说,虞长乐便已一手紧握非夷竿,一手从篾篓里拎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银铃抓在手心,跟着阿蓝跑出船舱: 阿蓝你猜这妖雾是什么?蜃楼现、海市开我猜是鬼市! 他没有半点紧张,眼中是兴奋和跃跃欲试。阿蓝不理他,径自从竹帘缝中穿过跑向船头。 虞长乐却一停,返身往船尾跑:这船上还有人呢。差点忘了。 从船尾望去,水面已黑雾弥漫,郁郁沉沉,三尺之内便已不可见物。 船夫和鱼人吸入妖雾,已经昏睡过去。虞长乐把他们拖进船舱。 你怎么还带了堪舆铃?阿蓝蹲在船头,瞥了一眼。 从船头远望,却能看见远处似有楼影幢幢,蓝雾中有血色红光闪动。 那些话本里灵师出马,不都是要带好灵器的嘛!我的灵器只有它和非夷。虞长乐笑嘻嘻。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看来我们是真的误入鬼市了。我猜对了!阿蓝没猜,算错。 阿蓝道,无聊。 水面之上,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涌来,那是鬼市的喧闹。鬼市依水而生,开设在江河湖海中。常人所见海市蜃楼、有时还能听见闹市喧嚣声,都是其虚影。 凡人的船只无法进入,但因着虞长乐这艘船上本就有非人之物,误打误撞地被今夜开设在渝水的鬼市接纳了。 浓郁的雾气渐渐开始流动,愈来愈烈,水汽翻涌,潮湿的风扑面而来。说不清是船在破水而行还是雾气在往后走,虞长乐眯起眼睛,风裹挟了发绳坠入水中,青丝尽散。 他手中的银铃铃舌疯狂抖动,击出一串清脆的鸣声。 四围幽暗漩涡宛若鬼面诡笑,蓦然,渔船撕裂了浓雾,明月兜头罩下 风停了。虞长乐睁开眼睛,入目赫然是一片群魔乱舞的鬼蜮景象。 鬼火粼粼,漫天飞舞,水道两旁船只接踵,诡异的红灯笼漂浮在空中。船中坐的当然不会是人,相貌简直是千奇百态。 小哥哥,可要买奴家的心呀?半是骷髅半是美人的妖怪幽幽道,阿蓝低吼一声,把自己的气场强硬地铺开。 水中哗啦钻出一个狰狞头颅,买不买?我的肉须泡的酒,喝了保你长寿无疆! 虞长乐看看那混黄的液体,道:不了吧? 好鲜嫩的人呀 那是人?人怎么进来了?船里面好浓的人味儿 咦船头那白色的,是个大妖 好强的妖气,嘻嘻嘻 小郎君,你看看我,美不美? 别搭话。阿蓝以灵力驱使着船往前走,鬼市里的妖怪和你以前接触过的不一样,惯会蛊惑人心、敲诈蒙骗。使的都是下三滥的手段。 他身为大妖,自是看不上这些末流的小杂鱼,语气可称得上厌恶。 虞长乐拎起银铃,那铃铛已从疯狂的响动里平息下来,此时只偶尔晃几下。 阿蓝瞥一眼,嗤笑:堪舆铃可懒得测这森森鬼气。 不管是人还是妖,亦或是鬼,修炼之道修的都是灵力。此银铃名堪舆铃,正是用来探测灵气的。虞长乐手中这个是他亲手做的,能覆盖方圆五里。 然而它在这片量大、却十分不精纯的灵气包围里,实在懒得动弹。 船已行了长长一段,连入口的浓雾都瞧不大见了。两旁也不再全是小船,而是出现了更大、更华丽的商船,青青红红的灯火倒映在水中,绣着妖怪名号的鬼幡在空中飘动。 我们误闯此地,平稳通过即可。有我在,没东西敢造次。你就待在船上,不要看不要听不要乱跑阿蓝说了一长串,却半天不见回应,一转头,登时怒道,虞长乐! 只见虞长乐高高站在船舱顶上,显眼得像一面白帆。他不知在凝思什么,见阿蓝面色不善,回过神来,露出手中的铃铛,无辜道:它响了。 岂止是响了,简直是疯了。 堪舆铃晃动得比入鬼市时还要厉害,几乎成了一团残影,铃声交织成了狂风骤雨。阿蓝面色一僵,还没等开口,堪舆铃竟向着某个方向猛地一挣! 虞长乐一个没拉住,银铃就挣脱了红线,直直地冲了出去。他诧异了一瞬,想也不想,跟着就跳下了船! 水道遍布船只,虞长乐身轻如燕,在其间跳跃、奔跑,激起一串各有特色的惊呼。 你干什么!! 别踩我的船 对不住了,十分抱歉!虞长乐百忙中不忘道,我回头给你们赔! 虞长乐!给我滚回来!!阿蓝险些被气死,喉咙里的猫叫也变成了猛兽的嘶吼,整个身体跟着拉长膨大,在一众尖叫声里化作一人多高的巨型白狼! 救命啊啊啊杀妖啦! 我草草草好浓的杀气! 白狼本已追出去,却突然回头,脸色更黑地把原本的小船往背上一甩,才接着飞跑起来。渔船在空中变小,打着旋儿钻进了毛里。 它形体巨大,却能踏水而过,但虞长乐窜得老远,已经连身形都看不见了。 黑暗雾气中,虞长乐在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船只里如泥牛入海。识海中的声音也遥远微小:你在这等我,不用跟来! 阿蓝心里只欲把虞长乐一掌拍进土里抠也抠不出来,它一跃而起,背生双翼,雪色的长毛迎风飞扬。雪兽抽动着鼻子,蓝眸中寒芒点点,仔细地从鱼龙混杂的气味里分辨出虞长乐,循着气味冲过去。 忽地,它幽蓝的瞳孔一缩。 因为,风中混杂了一丝极特殊的气味。仅仅是一缕,且有些单薄,略显青涩。却十分张扬,隐约透出磅礴如海的气势。 那是一条年轻的龙。 ※※※※※※※※※※※※※※※※※※※※ 完结古耽《嫁给反派之后[穿书]》 接档古耽求预收《嫁给仙界暴君之后[重生]》 【攻受双重生,狗血苏爽甜】 前世的雪无霁少年成名,一剑霜寒十四州,被赞为世间无人不羡雪。 下场却是堕仙成魔、死无全尸。 重生后,雪无霁不想重蹈覆辙。 然而他没想到自己遇到的第一个变故是: 他被人强娶做道侣了? 这个人,还是他前世的死对头陆宸燃!此人一统仙界,手段血腥,喜怒无常,乃是个恶名昭彰的神经病。 而他面前的少年才只有十六岁,没有仙界暴君的模样。 少年轻轻地扯住雪无霁的袖子,小声道:哥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 雪无霁有两件事不知道。 一是陆宸燃暗恋了他一辈子;二是他死时,陆宸燃拼着一条命,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疯魔,为他成活。 最终雪无霁知道了一切,陆宸燃轻笑着在他耳边道:我终于又能见到哥哥了。现在,你再也没法丢下我了。 * 知君仙骨无寒暑, 千载相逢犹旦暮。 上穷碧落下黄泉,终又见君。 雪无霁(受)x陆宸燃(攻) 高岭之花清冷受vs年下狼狗病娇攻 第2章 金链锁双 虞长乐追着铃铛到了一艘船上,银色一闪不见了。 分卷(2) 这船极为高大,隐没在黑暗的雾气里。船上挂着两排红灯笼,在雾里透出血色。 嘎吱 他踩上去时,木甲板的声音穿出去很远。 整条船上空无一人,飘动着黑幡。饶是虞长乐胆大,也不由背后寒毛立起。 堪舆铃在哪里? 这艘船上有什么? 叮铃 前方黑暗里忽然传来铃声,虞长乐立即前去,拨开了厚重的黑幡,眼前骤然出现了三只眼睛! 他心脏猛地一跳,才发现这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一面黑色鬼幡上的绣纹: 三只排成三角形的眼睛,眼瞳不是眼瞳,而是三枚金灿灿的铜钱。 巨大的眼睛从俯视着他,视线宛若实质。 叮叮! 银铃忽然出现在虞长乐眼前,摇来摆去,十分急躁的样子。他忙抓住铃铛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嗯,你是想让我看什么吗? 虞长乐试探性地松开了手,这一次铃铛老老实实地开始带路了。 它引着虞长乐绕过重重黑幕,忽而,他脚步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只血色灯笼下,有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数道黑色宽布将他牢牢捆住。 两道黑布缠过他的脸,高挺的鼻梁下只露出一线鼻息。 布条交纵间能看出他身着深蓝色衣裳,十分华贵。衣服上海浪与鳞纹微微闪光,手部护腕处镶着一圈海蓝的宝石。 堪舆铃躺倒在青年胸口,动也不动,十分满足的样子,纯正的灵气和妖气从青年身上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 虞长乐心中疑窦丛生,踏上前一步,突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客来? 这声音出现得极其突兀,虞长乐差点把钓竿甩出去。定睛一看,才发觉青年后头坐着一只妖怪! 这妖怪包得像个黑粽子,黑袍下面目也是一片黑暗,露出三只铜钱眼。与鬼幡一模一样。 铜钱眼,三角开。拐钱婆,入屋来。 电光火石间,这句话闪过虞长乐的脑海。他想起来了,这是一艘拐钱婆的船! 阿蓝不可能让这种妖怪出现在碧落山,因此虞长乐只在书上看见过拐钱婆,现实也是第一次遇到。 这是一种小妖,没什么大本事,灵力低微,常依附于别的妖怪。它们唯一的本领就是拐。 它们那三只金黄铜钱眼能使人昏迷。如若失主想赎,有时钱财就能让它满意,但有时一条命也换不来它的点头。 被它看上的人只能自认倒霉,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或妖被拐钱婆这种小妖怪坑蒙得倾家荡产、走投无路。 此刻,这只拐钱婆正幽幽地注视着他,道:客可买? 这是把他认做买主了。 堪舆铃立刻欢快地摇动了几下,恨不能立即让虞长乐点头答应。 虞长乐一把把这丢脸东西握进手里,有点迟疑地:我先看看。 话语间,虞长乐目光打量着这个摊子。 除了青年之外,它身前还有块碧玉牌闪着莹润的光。虞长乐从小喜欢在碧落山捡石头玩,一下子就觉得这块绿玉十分漂亮。 它的主人应该也很珍爱它,我等等一起赎下来,再问问阿蓝有没有办法 虞长乐心道,定了主意,上前一步仔细地看着这个陌生青年。 近距离地看更觉青年通身贵气逼人。他一动不动,灯光照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苍白如玉。 若不是他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几乎叫人以为他是个冰冷精美的艺术品。 他是谁?虞长乐轻声问。 拐钱婆慢慢道:吾不知。 虞长乐心中生出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在看到那些强大而又美丽的妖物时,灵魂深处的共鸣和战栗。 可分明这蓝衣青年的灵力十分混乱,狂躁中透着孱弱。 不管如何,既然虞长乐看到青年受制于拐钱婆,就没有不救的道理。 虞长乐先点了点那块碧玉牌,道:这些,够赎吗? 他摊开手,露出几枚晶石与一块沉甸甸的黄金。 三只幽幽金瞳盯着他看,虞长乐心提了起来,手背过去护住非夷竿:这个不可以! 他把蔑篓整个倒过来,道:我只有这么多了。他把篾篓里所有的黄金珠玉和自己的收藏都翻了出来。 财宝放着异彩,拐钱婆盯着他的手,道:不 虞长乐等着她说完。 不值。拐钱婆颤悠悠道,捡来的。不值。 拐钱婆伸出手,在虞长乐的注视下,取走了一块彩色的卵石。 哈?虞长乐有一瞬的语塞。 捡来的,不值钱。 这青年要是听到不知会作何感想 虞长乐轻轻扶起青年,青年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黑布松了些,露出了没什么血色的唇。 他不知道青年是不是被迷晕的,体内灵力混乱不堪,被托起来也不见醒。 虞长乐看了眼拐钱婆,不管青年是怎么到了船上的,都一定不是自愿的。拐钱婆收了钱,它与青年间的契约便解除了,等下虞长乐也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揍它一顿了。 虞长乐手并成掌注入灵力,想切断这些绳子。 然而,灵气靠近青年的那一瞬间,他眼部黑布底下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虞长乐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生气。仿佛某处传来了一声长吟 紧接着,风暴四起,仿佛以虞长乐为中心形成了一个漩涡!灵力潮水般向手章奔流而去,狂风卷起了千丈浪,整条船都战栗起来。 什!虞长乐没来得及说话,一股强劲的气流便环住了他的手腕。 桅杆轰然倒塌。 船只上方,乌云汇聚,电闪雷鸣。 这时,空气似乎一滞,紧接着,虞长乐袖中的堪舆铃疯狂震动起来。 他手上一轻,似乎摩挲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眼前一片蓝雾,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面前游了过去。 定睛一看,游过眼前的是深蓝色的鳞片。 哗啦啦锁链的声音响彻天际,虞长乐手腕一痛,还没搞清楚状况便整个人双脚离地! 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虞长乐脚下悬空,离地千尺。他仰起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条蓝鳞长龙。 而虞长乐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扣上了一条金色的手环,锁链另一端赫然连在龙爪上! 雷鸣轰隆,漫天黑色碎片如飞舞的蝴蝶,闪电照亮了龙的全貌 虞长乐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见一条龙。美丽,且强大。他怔怔地、目不转睛地仰头看着半空中庞大的蓝鳞长龙。 那青年居然是龙妖!? 龙游于黑灰色的天幕下,每一片鳞片都闪着光彩,龙角威风凛凛。龙吟阵阵,水面上海浪堆雪。 咦?那是什么妈呀!! 其他船上的妖怪们疑惑抬头,看见这陡生的变故,惊呼四起。 啊啊啊!杀妖啦! 我的老天呀!这里怎么有龙!? 快跑啊啊啊!! 灵力如翻涌咆哮的巨浪,刀锋般释放开去。 蓝鳞龙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他咆哮一声,返身前爪一把抓住拐钱婆,腾空而起。 别在腰上的非夷竿快要往下滑,虞长乐赶紧把钓竿咬在嘴里,双手抓住锁链,顺着细细的金链惊险万分地往上攀爬。 蓝龙长啸着,转眼间扶摇直上,冲入云霄,虞长乐额头汗被风吹冷,肌肉紧绷到极致,最后使力一翻抓住了龙爪。 但在欲图攀上龙背时,脚腕被攥住了。虞长乐低头,看见拐钱婆罩住头的黑袍掉了,露出骷髅似的脸。而它的手还死死抓着虞长乐的脚腕。 蓝龙越飞越高,虞长乐狠狠踩到了拐钱婆脸上。 枭!趁拐钱婆吃痛,虞长乐眨眼间像条灵活的银鱼似的翻上了龙脊背。 他还顺手摸走了他的雨花石。 虞长乐死死抱住龙背,龙在空中一个俯冲,似乎想把碍事的东西甩下去,虞长乐呼吸里皆是云雾。 翻腾间,他对上了龙蓝紫色的眼睛,一人一龙视线相交,蓝龙动作一停。虞长乐刚想松口气,龙却脱力般直坠下去! 虞长乐:呃唔 这条龙似乎并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状态有异,灵力才骤然凝滞! 蓝龙砸向了拐钱婆的船,在接近船的时候,砰地起了一阵蓝雾。 嘶 稀里哗啦,虞长乐感到甲板被砸穿,又乒乒乓乓地往下坠去。 木屑飞溅,尘土飞扬。虞长乐跟着一路翻滚,摔得七荤八素,非夷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痛苦地:我今天实在是有点倒霉 他揉了揉头,手在黑暗里摸索着非夷竿,钓竿没有摸到,却摸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虞长乐一惊。那只手却闪电般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一片沉默,幽暗的光线里,只余两个心跳声。 虞长乐试着收回手,却被死死扣住,喂?你 没说两个字,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 黑暗中,他被一股力道按住,动弹不得。 青年微凉的发丝垂到了他颊边,与他自己的长发纠缠到了一起。 压迫性的气息全然笼罩了虞长乐。 似乎有一盏灯笼掉下来,轻柔地点亮了这小小的一隅。 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绷起细长的金链抵住了虞长乐的喉咙,你是谁?他眯起眼睛,盯着连住二人手腕的金链,为什么与我结缔了灵契? 虞长乐怔怔地看着他,眼中倒映出了青年紫蓝色的眼瞳,幽幽如炬,宛若上好的宝石。 他脱口而出了一句: 你真好看 第3章 相许何如 好看是真好看。 青年有一双极深邃的蓝眸,闪着微微的紫色。轮廓俊美英气,剑眉,鼻梁高挺。 哪怕头发乱糟糟的披散下来,嘴唇没什么血色,都没让他失色半分。那股逼人的狂傲和凛然写在眼角眉梢,眼中杀意未散。 虞长乐这句你真好看一出,他冷漠的神情顿时凝固。 说这句话的人浑然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虞长乐愣了一下:灵契 他抬手,锁链也跟着哗哗响,原来和拐钱婆交易之后,灵契会转移? 青年一怔,逆着光,从他的角度,虞长乐的睫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桃花眼也许代表着轻佻风流,但这少年的黑眸却干净得好似初融的冰泉,艳丽与天真不可思议地共存着。 金链抵着虞长乐的脖颈,印出了一条红痕。小小的灯源把肌肤照得像新雪,纯白色的衣领半散开了,锁骨凹下去一片阴影。 那怎么办?岂不是分不开了,虞长乐还在说话,我还真不知道呃你能先放开我吗?我叫虞长乐,你叫什么? 少年的嘴角是微微勾起的,似乎天生就是这样,和他的眼睛一样是会笑的。吐息间,气流近得吓人。 在听吗? 他抬手在青年面前晃了一晃。 放肆! 青年喉头动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就像一笔朱砂湮入水中,他的眼尾迅速地爬上了红晕。 但由于锁链连着二人,他没能退多远。 抱歉!你知道这链子怎么解吗?虞长乐诚恳道,心想,他怎么脸红了? 虞长乐没见过多少外人,凭猜测觉得这青年可能是讨厌他,便规规矩矩地坐好了。 不许过来!青年条件反射地把手挡在身前,意识到不对后又放下。脸色红红白白,最后黑如锅底,我好得很,没病。 他看一眼灵契,脸色极差:这种灵契,除非二人一方身死或灵力全失,否则解不了。且作为灵契的两方,我不能杀了你。 虞长乐默然。身死或灵力消失,哪种都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他以后要一直与青年连在一起? 不过,敖宴又开口,只要双方真心愿意相连,锁链会消失,但约束效力还在。而且超过对方十里远或者再度心生不愿,锁链会再次出现。 那还好。虞长乐松了口气,这可比被这根不算长的链子强制绑在一起好多了!总会有方法的,我觉得。我们都不要放弃哈哈哈 青年道:那是自然。我难道要一辈子和你绑在一起? 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气氛里弥漫着荒诞和尴尬。 虞长乐受不了这样的沉默,道:那什么既然如此,我们认识一下?我叫虞长乐,你叫什么?你还没回答呢。 年轻的龙冷冷道:敖宴。 敖,龙族皇姓。 敖宴,敖宴。虞长乐念了两遍,眼睛亮晶晶的,你是我在人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真没想到第一个朋友是龙,我还没有交过人的朋友呢。 敖宴脸色很差:谁和你是朋友了?我 吼 话音未落,二人头顶便传来了巨兽的长啸,敖宴脸色顿时一变,戒备地抬起头。那头巨兽靠近了窟窿,木屑细细碎碎地落下。 虞长乐跳起来。是阿蓝来了!阿蓝我在这,快拉我上去 雪白的狼头从窟窿里露出了半边,碧蓝的双眼在看到敖宴的一瞬间瞳孔竖起,吼!!更大的嘶吼声,震耳欲聋。虞长乐捂住耳朵:别!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分卷(3) 朋友?阿蓝看到二人腕间的灵契,气得冷笑,虞长乐,这才多久你就又给我闯祸! 虞长乐讪讪道:我只是想救他。擅自跑走,还差点把自己作死,阿蓝会开心才怪。他总是忘记这里是人间,不是那个能让他四处乱跑的碧落山。 阿蓝也把声音传给了敖宴,后者站了起来,打量着阿蓝,矜持地颔了颔首: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世上唯二的染苍之一,幸会了。 阿蓝姿态依旧未放松,说出了他的身份:东海龙宫二太子,泽流君。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敖宴冷下脸,这个问题似乎让他很不快。两相对峙,剑拔弩张。 虞长乐插了一句:阿蓝你不也出现在这了?敖宴说不定也是误入呢。见面即缘,多交个朋友。 雪兽审视地盯着敖宴看了一会儿,终于转向虞长乐:还不滚上来! 阿蓝,你又凶我!虞长乐甩开鱼线,让阿蓝叼住拉着他上去了,晃着手上的金环,敖宴呢?要不要拉他一把? 不用。敖宴道,一跃便回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红灯笼已经有半数被扫落在地,里头的鬼火飘了出来。拐钱婆们都已跳下船泅水而逃。 敖宴修长的手拍去了肩头的灰屑。 虞长乐自己并不矮,但待敖宴站在甲板上,他才直观地看出敖宴有多高,足足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宽肩窄腰,能看出华衣之下含蓄却不失爆发力的肌肉。 你要不,先愿意一下?虞长乐建议。 敖宴:这还能先愿意一下?? 但肉眼可见的,金链居然真的延长了。 船上有只拐钱婆原本还在拾掇东西,看到二人一兽,立刻以一种与它说话不符的速度往栏杆逃。敖宴几步上前一脚把它踹进水里,怒道:滚! 听闻东海龙宫二太子脾性暴戾,传言果真不假。阿蓝道。 暴戾?这就叫暴戾了。敖宴冷笑,接下来你又要怎么评价? 虞长乐心有所觉:你是要杀了它们?可是书上说,几乎没有东西能杀灭拐钱婆。 是了。拐钱婆这种妖怪,麻烦就麻烦在它极其顽强的生命力,可以说是生生不灭、蓬勃旺盛,打不死、烧不坏、溺不毙,堪比妖界小强。它偷走的东西直接与它结缔成契约,只要它不死,契约就断不了。 所以虞长乐才只是想揍它一顿。 几乎而已,杀不了是你无能。敖宴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阿蓝,很不巧,这世上能杀它的事物之一就是龙炎。 他眼尾额角迅速地蔓延上龙鳞,两只龙角自额头生出,身形转眼间便又化为了蓝鳞巨龙。但由于锁链,只能很拮据地半个龙身趴在船上。 等一下!虞长乐出声。敖宴瞪了他一眼,后者把那块碧玉牌捡了起来,好了,你继续。 水面上,其余不相干的妖怪早都全逃走了,此刻这条船周围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水域。水中的拐钱婆们看见敖宴,更疯了一般四散逃去。蓝龙张开巨口,喷吐出炽热的蓝色火焰! 虞长乐站在甲板上都能感觉到那冲天的热浪。原来敖宴把拐钱婆踹进水里不是要放它们一条生路,而是要向煮饺子一样把所有拐钱婆一锅端! 霎时间,水面上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夜色被染得犹如白昼。河水甚至被龙炎蒸发成了滚烫暴烈的水蒸气,无数拐钱婆在热浪与火焰之中尖叫扭曲,化为黑色的焦骨。一方水面已成岩浆炼狱。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水面上便已没了声音。虞长乐手中的玉牌上金光一闪,因为契约者身死,所以灵契也消失了。他能把这块玉牌还给失主。 蓝龙长啸一声,化为俊美的青年落回甲板上。余烟未散,冒着热气的水面上漂着焦黑灰烬。敖宴冷冷地注视着,看来是把一腔怒火全部撒出去了。 虞长乐相信,整个鬼市的妖怪都已经被吓跑了。 阿蓝冷眼旁观,简短地评价道:轻狂。 世上妖怪分三等,在这三等之上却还有一类,被称作天灵妖。龙族就在此类。 寻常精怪,灵力都需后天修炼,体内灵桥少有先天就通的。而天灵妖却是生来灵桥畅通,体内灵力充溢。 它们的妖气甚至天生就可以隐藏,只要它们想,就能与人类无异。 作为血脉纯正的龙,敖宴天生就有傲然的资本,就有凌驾于大部分妖之上的强大实力。为了图一个高兴就化龙吐炎,在阿蓝看来就是轻狂二字。 虞长乐默然不语,心里盘算着假如是自己,能不能从龙口逃生。 仿佛觉得这番举动已经抹除了他之前的狼狈相,敖宴走到虞长乐面前板着一张脸,憋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垂目,飞快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虞长乐一开始还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敖宴是在因为他救了自己而道谢,顿时:噗。 敖宴道:你笑什么!? 说完这分外艰难的两个字,这位敖二公子的语气又傲了起来:堂堂东海龙族,岂会因这点小意外救分不清恩怨。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东海龙族最重义,不管是要荣华富贵还是威震一方,只要我能帮的,绝无二话。 敖宴绷着脸注视着虞长乐。灵契这件事,确实并非虞长乐的错,和虞长乐绑在一起总比和拐钱婆绑在一起好。 哈哈哈哈哈!虞长乐乐不可支,这位二殿下看来也是个真性情的人,不,龙,不用帮忙,不用谢!要谢你就嗯,以身相许!是这个词。 阿蓝: 敖宴: 他眉心忍耐地跳了下,你说什么? 嗯?虞长乐其实也是前些天才在戏本里听过以身相许,也不明白它的具体含义,小声地,不是今后一直在一起的意思吗? 他看了下灵契,不过好像,确实要一直在一起 敖宴一时凝噎,想了想竟然没有哪里不对,根本无从解释! 这个人知不知道,东海龙族的谢意有多珍贵? 任他想要荣华富贵还是延长寿命,全都不在话下。 虞长乐却不管他心里的小九九。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啊了一声,问阿蓝,我们来的渔船呢?不会也被烧了吧! 你还想得起渔船。阿蓝嗤笑,抖了抖雪白的毛,不断缩小、变幻,又成了那只长毛大猫。渔船从它的毛里飘出来,打着旋儿落回水面,成了正常的船只大小。 染苍染黄,瞬息万变。敖宴冷着脸看完全程,忽然道,能亲眼见染苍变幻之态,我之幸。① 虽然他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我之幸的意思。 阿蓝毫不受用,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小屁孩,好好说话。赶紧上船。 敖宴拉下脸,冷哼一声进了船舱。 他知道染苍这种大妖怪,骄傲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既然它愿意护着这个少年,那代表它也认可这个少年。 却不知这虞长乐是什么来历,能让染苍相护? 虞长乐这边拆台:没事,阿蓝天天都会变,能看的机会多了。它什么都会变,最喜欢变成猫让我梳毛哇! 他被毛蓬蓬的大尾巴打了下脸,阿蓝高贵冷艳地在他腿上蜷起身打起了呼噜。 虞长乐抬头,刚好与敖宴视线对上,笑了笑,敖宴看到他的笑颜,不知怎的,心里一松。 叮。金链的颜色,淡去了一点。 ※※※※※※※※※※※※※※※※※※※※ ①《墨子所染》 第4章 二识红尘 虞长乐眉眼弯弯,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颊上两个浅浅的梨涡。 敖宴不由也微微弯了下唇角,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这一刻,他的傲气和暴戾都褪去了,完全只是个性子有些冷的青年人。 虞长乐不禁有些怔住了,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痒感。他从小长在碧落山,师祖师父都是妖怪,能出入结界的妖物也大都是和阿蓝一样的老家伙。是以,虞长乐几乎从未见过同龄人,更不用提这样和同龄人冒险之后,相视一笑的经历了。 敖宴,是他下山以来遇到的第一个。 你今后要去哪?虞长乐问道。毕竟因为灵契,二人根本分不开,若是目的地不同又该怎么办? 敖宴抱手闭目,道:我没有目的地。 虞长乐心情复杂,若是说太好了又不太对。毕竟这说明,原本自由自在的龙因为这个变故,只能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边了。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鬼市啊?虞长乐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还给拐钱婆 意外罢了。敖宴打断他。虞长乐本以为他还是不愿说,但过了一会儿,敖宴道,我晕倒了,才被拐钱婆施法缚住。 至于为什么堂堂龙宫二殿下会晕倒、以至于着了拐钱婆这等小妖的道,他并没有说。虞长乐也没有问。 出鬼市的水道上,几人没看到一艘船。虞长乐有些心虚,说好的赔偿不了了之,他就往水里丢了几根金条。 东海很有钱吗? 千年珍珠,万年珊瑚,金银财宝数不胜数。 我没有钱,我只有很多黄金。 这是没有钱? 妖雾快散尽了,水面宽阔,烟波浩渺,天际已经露了鱼肚白。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虞长乐睫毛上,和他心里一样微痒。 虞长乐道:我要去映鹭书院。你和我一起吗? 敖宴瞥了眼锁链,冷哼道:我还能去哪里? 虞长乐道:也是 映鹭书院,天下第一书院,位于豫州登封的岑山之上。 传闻一云游散修乘仙鹭飞至岑山,观山悟道,便在此处建立了映鹭书院,那散修被称作白鹭先生。 原则上,映鹭书院不隶属于世家、不偏袒任何一方势力。它收平民也收世家子,甚至也收过妖怪。哪怕在秀荣钟氏最鼎盛的时期,映鹭书院的学生数还是超过了在钟氏修学的学生数。 后钟氏没落,琅琊沈氏成了第一世家,但这第一书院的名头还是未曾改变。 虞长乐挤到敖宴身边,安慰道:映鹭书院也不错。若不是书院招生就快到了,他会先和这条龙一起去找破解契约之法。 敖宴被他一靠,僵硬了一瞬,缓缓放松下来。他道:你没来过人界? 嗯。我以前住在碧落山,是蜀州的一座山。十九岁之前我一直待在山上,和师祖师父待在一起。我只见过两次人。 敖宴敏感地:你师祖和师父不是人? 这话听着像骂人,但问和答的两人都毫无自觉。虞长乐点点头:他们都是妖,我是他们捡来的,师祖说我是被山民丢弃的婴儿。他是在溪边捡到我的,溪水里有鱼有虾,所以叫我虞夏。 这名字真够敷衍的,敖宴心道。你的门派叫什么? 虞长乐道:无名派。 敖宴:真是如出一辙的敷衍。 仿佛看到敖宴心中所想,虞长乐哈哈道:我师祖说,名字这种东西只是代称,不必用功。我给你说说碧落山吧。碧落这个名字,是碧叶之落 阿蓝耳朵抖了抖,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制止虞长乐往下说。他本来就是个话特别多的小孩,奈何碧落山没什么东西能听他说话。这些不能透露给普通人,给龙二太子说说,却是没什么问题的。 敖宴听虞长乐说碧落山,说画符学阵,修灵打坐,玩水玩泥巴,摸鱼摸虾,满山疯跑,坐在树梢上吹叶子,躺在屋顶上看着漫天星河胡思乱想,和来做客的妖怪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有时候听我一个问题就会笑半天。虞长乐道。 敖宴良心毫无负担地:那是它们有傻。好险把有病两个字吞进去了。 哈哈!什么所见略同。虞长乐道,所以那个山羊妖再笑我的时候,我把它的胡子和眉毛打了个蝴蝶结。 我师祖喜欢喝酒,小时候有次我往他酒里掺水,被他发现了。虞长乐笑嘻嘻的,后来他告诉我那是百年才出一缸的名家酿,他拿着钓竿追了我三座山。 敖宴道:敖战揍我打断的海蓟条都有一箱了。 两个劣迹斑斑的人默契地对视一眼。敖宴翘起二郎腿,转过头继续听虞长乐讲述。他注意到,虞长乐提的都是师祖,却不提他的师父,教授他的人也是师祖。 外头和阿蓝一样的妖怪朋友们不常来,年这种时间单位对于它们来说,实在是太短了。碧落山的妖怪大都也有自己的事。和他住的师祖平时是笑呵呵的小老头,喝完酒之后唉声叹气,会给小虞夏讲一些听不懂的话。 他教我认字念诗,什么被褐怀玉,什么侠义,肝胆相照、两肋插刀、人面兽心,比翼双飞、神仙眷侣,情深不寿、木秀于林 虽然听不懂,但是虞长乐还是全记在心里了。 山中事虽乐趣无穷,但做得多了也十分无聊不如说,是孤独。 师祖有次喝醉酒说漏嘴,提到山脚下小镇的一种酒很好喝。我才知道碧落山下还有小镇。但是因为师父和师祖设了结界,所以我从未下过碧落山。 虞长乐铁了心要偷溜下山,可绞尽脑汁,也只误打误撞地闯出去过两次。 我试了一年,终于突破了一次结界。 分卷(4) 十三岁的小虞夏第一次站到碧落山之外,看到了人类的小镇。夜色正浓,所有家户都熄了灯,星光照亮了小镇的名字:碎棠。 虞夏走进碎棠镇,路过一户人家,院子里的狗站起来对他摇尾巴。 你好。虞夏和它打招呼,你是妖怪吗? 自小所有的动物都对他没有敌意,这条黄狗也不例外而且过分亲热了。狗汪汪汪!地扑过来,不停地摇着尾巴让虞夏摸它。 犬吠响彻夜空,屋子里灯亮了,吓得虞夏赶紧跑了。 虞夏没再敢乱说话,逛了一圈碧落镇,和所有的狗和牛羊打了个照面。这趟的唯一收获,是他闻着味儿抱走了一缸他没见过的吃食:咸菜。临走时想了想,留了一根金条。 第二次呢?敖宴听的有趣。他回想了一下,发觉自己也不知道咸菜,暗自决定要打听打听。不过他觉得,这东西应该不值一根金条。 虞长乐道:第二次是隔了半年。 这一回,虞夏准备充分,装备齐全,在白天进了碧落镇。他背了一蔑篓的金子。 结果,小虞夏一下去就给吓了一跳。他赶上庙会了,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但虞夏胆子最大,只犹豫了不到一刻就开开心心地混入人群中了。他目不暇接,看山民们迎山神、谷神,在台上做戏,觉得有意思极了。 有小孩儿在一个摊子前买吃食,虞夏听到那叫糖葫芦。那红艳艳裹着冰糖的果子看得他十分眼馋,虞夏站在旁边观察了一下别人是怎么付账的。都是铜板或者碎银,没有一个人用金条。 他有些忐忑,心想怕不是金条不值钱?食欲战胜了忐忑,然而,他人都已站到了摊子前,想买的时候却发现金条不知什么时候给人顺走了。 小儿郎,钱没带够吗?小贩看他。小小的少年,庙会时节还是一身单薄得可怜的白衣,长得倒是不像其他小乞丐,十分玉雪可爱。 小贩叹了口气,喏,白送你一根吧。 谢谢!虞夏高兴得跳起来。 这根糖葫芦,虞夏很珍惜地吃完了它。他庙会逛得太兴奋,以至于忘了时间,回到碧落山时发现师祖正抱着手等他。 理所当然地,结界被加固了。之后一直到十九岁这次下山,虞长乐再没和人接触过。十九岁之前,他和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那句谢谢。 阿蓝总是说人很坏,但我想也不是很坏。虞长乐道。但说完他又不确定了,他曾经也觉得师父很好,可师父不还是一把火烧了澄月谷。 敖宴失笑:幼稚。 虞长乐锤他:你也就比我大一点儿! 如果你自己很强,人是好是坏都奈何不了你。敖宴对这个不是很关心。他很在意虞长乐对于金条的看法,谁告诉你金条不值钱的?是因为太值钱了所以没人用。 虞长乐道:是这样吗?哈哈哈哈 敖宴看他没心没肺的样子,无言以对。虞长乐也下山一个月了,却还是不知道金子值钱这个事实,说明他买东西时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都想着坑他呢。 但对着虞长乐那双清澈无比的桃花眼,敖宴没有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他。 他微闭上眼,好像看到了一个还是小少年的虞长乐,踩着溪水中的石头蹦蹦跳跳地向他奔来,背后是碧落山壮美的绚丽云霞。 敖宴睁开眼,把这个不知从哪来的画面赶出脑海。 船一路穿行,虞长乐一张嘴根本停不下来。而敖宴竟也十分配合。 你是东海的龙二太子,那你见过南西北海的龙吗? 见过。 也和你一样好看吗? 鳞片的颜色不相同。东海龙相貌最优。 答了泽流君是什么称呼? 杂他们不敢称我名讳,只称泽流殿下。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 在凡间话本里,龙是近于神灵的物种。但事实上,神仙佛祖只是凡人杜撰出来的,龙妖也只是妖的一种,虽然纯血的龙生而为天灵妖,但到底也是众生的一员。 而时常被称作仙人的灵门世家,说到底也只是人。 这些虞长乐都知道,所以看敖宴并不敬畏,只有好奇。 他有听过一些小妖八卦,这一任东海龙王名为敖战,生有二子,二太子就是敖宴。 东海二殿下在妖界不说特别出名,但提到也都是知晓有这么个年轻人的。 叛逆,桀骜,虞长乐在碧落山时,对东海二太子的印象便只有如此了。据说他年轻俊美,身手也了得,应当是不少女妖爱慕的对象。 你名声很坏吗?虞长乐问。 敖宴说:不知道。我总被关在龙宫,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听来的,戏水淹城也往我头上加。我可没干过。 阿蓝戏谑:龙二太子最出名的难道不是脾气差?据说十岁时闯出龙宫,就把一个拦路的妖怪打得半死不活。 你见过事实?敖宴反问。 虞长乐嘴上没把,差不多已经把自己透了个底朝天。敖宴却是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乏善可陈。龙宫最没意思,我出来后也就四海漂游,也很无趣。 叮。二人同时低头,发现金链已经消失了,只余下手腕上各有一只金环。 暂时而已。敖宴立即道,我不可能一辈子被束缚着的。 船早已行出鬼市,天光大亮,两岸可听到晨鸟啾鸣。被鬼雾迷晕的船夫和渔人终于醒来,船夫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忽然大惊:我怎么睡着了?! 虞长乐体贴道: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船夫奔到船舱外:怎么都开了这么远了!! 钱会按数给的。别吵。阿蓝被闹醒了。 船夫惊恐地左右看看:谁在说话?! 没人解答他的疑问。 虞长乐低头,看到蔑篓里的玉佩,终于想起来这回事儿了。他碰碰阿蓝:阿蓝,你看看这玉是哪里的谁的? 我怎么知道是谁的?阿蓝不耐烦地闻了一下,气味是上宛的。 宛那好像我们会经过的地方?虞长乐半个身子都斜出窗外。远远地,一道城门映入眼帘,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好长的城墙!那是什么? 那就是上宛。我们到豫州了。敖宴道。他把翘着的腿放下来,走到了船头。 虞长乐不安分地爬到了船篷顶上坐下,迎着天光,从袖子里取出了一节竹制口琴。只要能接触到,他什么小玩意儿都会一点,连叶子都能吹出花来。 悠扬欢快的曲子在河面上飘起。虞长乐踢掉鞋子,晃着腿,长发扬成了一面乌黑的帆,白衣猎猎而动,恍若蝶翼。 两岸青山妩媚,碧水动人,他的面孔却生生把这浓丽都压了下去。美,而不自知。 敖宴一回头就看见少年晃动的白生生的脚,脚趾圆润粉红,脚踝纤细有棱角,小腿白皙优美。 把鞋穿起来!他捡起鞋丢虞长乐。 虞长乐来了劲,丢了口琴扑下去和他闹起来。小船一路洒下畅快清越的笑声。 * 船及岸。 晨雾岚岚,笼罩了城门,烟青色的城门上刻着一个宛字。清晨行人稀少,几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带牛出城门吃草。 虞长乐奔向城门,蔑篓里哐哐直响。敖宴远远地吊在后头。 阿蓝看不过眼,追上他斥道:你慢点! 哐! 哎哟!啪嗒。 虞长乐还没来得及答应阿蓝,就看见一个小少年直直地撞向他。少年扑了个大跟头,而他则被不知何时过来的敖宴眼疾手快地揪住领子往后提了一步。 只原本攥在手里的玉佩掉了出去。 玉佩掉在那少年眼前,虞长乐道:抱歉抱歉弯腰去取。 谁知,那少年愣了一会儿,忽然跳起来大喊道:小偷!! 第5章 桃花看邪 这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生得俊俏漂亮。白衣上以丝线绣着墨绿的竹,精美异常,腰悬灵剑,脖子上挂着一只碧玉长命锁,颜色与玉牌如出一辙。 他连衣服上的灰都来不及拍便一把夺过玉牌:我说怎么找遍芥子城都找不见,正要去城外找,原来是你偷了去! 虞长乐看着少年,微微一怔后才道:是误会,我 这少年身上有些不对劲,他心想。阿蓝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虞长乐飞快回道。 误会什么误会!少年打断了虞长乐。他年纪小,气势却不小,你可知这玉牌有多贵重?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玉牌?! 虞长乐在船里时仔细看过玉牌,上头镌刻着苍劲青竹,圈成一个家纹似的图案。背面左下角有一个四字印,但并不是通用文,他认不出。 于是他诚实地:不知道。 你!少年气极。 少年盛气凌人,但身边一个护卫仆役都无,不像个贵公子。 敖宴皱眉,把虞长乐拨到身后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少年在他的视线里逐渐气势弱下去,他才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好好听别人说。 你告诉他。他转头对虞长乐道。 一炷香后。茶棚内。 我还正想着怎么物归原主呢,结果你自己过来了。虞长乐一边吃一边道,他依旧笑眯眯的,确实为此高兴。唔上宛板面果然好吃! 敖宴不愿意屈尊坐茶棚的凳子,抱手站在一旁,心中想,这个人就没有会生气的时候吗? 少年脸涨得比撒气时还要红,面碗也没有动几口。虞长乐的话听在耳里觉得分外刺耳。谢谢虞公子。他闷闷不乐道,我叫阿苓,刚刚我冒犯了,请别在意。 虞长乐笑道:没事。 敖宴冷哼了一声。 他注意到虞长乐从见面起就一直盯着阿苓看,虞长乐不会掩饰视线,好在也没被发现。 年轻人啊,有什么说开了就完事儿了。可不能憋在心里。茶棚主人插话。这是个老妇人,虞长乐他们是清早的第一批客人。她看着虞长乐狼吞虎咽,心里也欢喜。 阿苓吸了一口面,颇为郁闷的样子。他道:你们是外地来的?是来豫州做什么的? 我想进映鹭书院,他是陪我的。虞长乐拍拍敖宴的肩。 你也是去映鹭书院?我也很想去!阿苓眼睛一亮。 虞长乐没想到遇到个同路人,笑道:这么巧!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对了,你刚刚说你的玉牌是什么? 阿苓心虚地摆摆手,干巴巴道:噢,那玉牌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你不用在意。他明显身份不俗,却不愿多说的样子。虞长乐挑眉,道:那先吃面吧,我都饿死啦。 一般人吃得快了总不大雅观,但虞长乐却不。他吃相让人很有食欲,又快又香,也不做出文雅样,像什么小动物在进食一般。敖宴都给看饿了。 虞长乐把碗一放,道:再来一碗! 敖宴犹豫了一会儿,问:很好吃吗?龙族进食周期长,但若是想像人一样一日三餐也并无不可。 很好吃呀。虞长乐挑了一筷子,端碗凑到敖宴面前,你尝尝,啊 敖宴从小用的筷子是金银玉石,龙宫每人都有自己偏爱的专筷,从不像街边小吃这样混用。更别提和人吃一副筷子了。 敖宴还在迟疑,虞长乐就拉着他坐下了,来嘛来嘛!坐在我身边。 敖宴直板板地挨着虞长乐坐着,低头叼过了面,咽下去后才道:还行。好像没有虞长乐吃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好吃。 虞长乐不等敖宴阻止,便道:再再来一碗! 虞长乐吃饱喝足,摸摸肚皮满足地叹了口气。敖宴看了眼摞起的两个大海碗,心想他人身量纤细,没想到这么能吃。 对面的阿苓,碗里只浅下去一个尖,食量小得像猫食。 阿苓,虞长乐终于道,你之前在哪里?为什么身上有邪气? 他觉出的古怪,就是这个。 邪气? 敖宴顿时抬起头,却不是去看阿苓,而是去看虞长乐。他心中缓缓腾升起讶异来。 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气息,同一属类的事物,气息也相似。就如同妖气、鬼气、人味,一探便知。 若是细分诸如龙妖、花妖、狐妖等等,它们之间也会有细微差别,而同一地域出生的事物,气息也会略有相同。 但有两种气不同,一是灵气,万物皆可修炼获得;二是邪气,万物若是心生恶念,就会带出邪气,叫它戾气也好、煞气也好,总之不是善类,是泯灭心智之物。 灵气与邪气就像阴阳的两极,不管是人是妖是鬼,万物都可拥有,却势不两立。 可问题就出在,灵气与邪气都不是肉眼能察觉出来的,否则要堪舆铃与风邪铃何用? 阿蓝却并不奇怪的样子,他淡淡地对敖宴道:长乐天生如此。虞长乐手制的堪舆铃也格外不同些,甚至有像小动物一样的灵性。 是阴阳眼。敖宴想道。 世有阴阳眼,能窥阴阳,能察灵邪。 传闻只有至纯至善的人才有阴阳眼,坊间也有说婴儿能见鬼神的,正因为那是最干净的眼睛。 阴阳眼极度稀少,敖宴没想到他会遇见。他看着虞长乐的双眼,少年此时睫毛低垂,显得瞳仁格外漆黑,黑白分明。这样一双眼睛,能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天地乾坤、万象万物。 你愿意告诉我吗?阿苓。虞长乐觉得阿苓虽然跋扈了些,却不像坏人。 分卷(5) 两双眼睛连同一双猫眼,同时盯着阿苓。 没想到,阿苓一愣,道:你看出来了? 这么明显吗?他只以为虞长乐暗中用了风邪铃,别提了!真晦气。还不是那个芥子城城主! 虞长乐道:其实也没有很明显只有淡淡的一缕,像棉絮一样缠在他身上。 阿苓往自己身上拍了张净灵符,打开了话匣子愤愤地抱怨起来:你们可能不知道芥子城,是上宛的一个小城。我奉呃,奉家主之命来到芥子城,就是来调查这件事的:有人报告芥子城城主家闹鬼,我家暂时抽不出人手,只派了我一个。 没想到那城主听也不听就把我赶出来了,还扣了我的风邪铃。我出来在客栈住了一晚,就发现玉佩丢了。真是祸不单行。 阿苓气来了,狠狠嚼了一口面,一个芥子城,小如芥子,城主还敢给我脸色! 敖宴对富家子弟脾性再了解不过东海龙族的龙,少年时几乎都是一等一的纨绔。这阿苓一身少爷脾气,听他叙述却仿佛在家中不是什么重要地位。 现今,灵门多占据一方,守护一方平安。世家有大有小,但多受尊敬,只因灵师解决的都是常人处理不了的问题,其中许多都十分凶险。 城主是普通人的官职,按理说,他没有不尊重本地灵门世家的道理。灵门亦不参与凡人之争,除了除邪祟外少与凡人交集,因此愈发显得缥缈出尘。 敖宴简短地给虞长乐讲解了一番。虞长乐点点头,为这误打误撞牵扯到的异事暗暗兴奋起来:那,城主家里果然有邪祟吗? 怎么没有!阿苓道,风邪铃响个不停,但他非说自己能解决,派人把我给请出去了。风邪铃都没还给我! 虞长乐奇道:那位伊城主也是灵师吗?否则怎会说自己能解决? 伊栋梁。阿苓毫不顾忌地直呼其名,这人据说早年曾到我家修过学,也去拜访过映鹭书院。可惜,大约是天资不行,在外面游历了好几年,还是回去做他的凡人官了。 茶棚老妇在一旁听了许久,道:仙客们,你们说的是伊城主?上宛繁华,普通百姓也对灵门多些了解,老妇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改称仙客了。 阿苓支吾道:呃其实芥子城还真不能算小如芥子,他随口骂骂,就被听到了,顿时有些尴尬。 老妇我家住在芥子城,儿子媳妇打理的这个茶棚。近日儿媳生了个胖娃娃,老妇我才代为打理茶棚。老妇笑呵呵的。 伊城主是个好人啊,我孙儿诞生,城主府的官还送了鸡蛋来。老身觉得,大约是城主古板了些,才惹得小仙客不快。 我想想伊城主最近得了高升的令,明年就要搬出芥子城了。近日城主府准备翻新了,可能是因此才不愿意见小仙客的。老妇继续道。 在别人因喜事府邸翻新时去说人家里闹鬼,有邪气,谁都不会高兴的。无怪乎伊栋梁不给阿苓好脸色。 且阿苓瞧着才不过半大少年,身边一个仆从都没有,说服力确实很低。 翻新这是一个阿苓没有提到的关键词。 翻新?难怪!阿苓脱口而出,但很快想起在非涉事凡人前不语怪力乱神的共识,便打住了话头。我去时他还没开始翻新,也没告诉我。我要再去一趟! 我也想去,虞长乐道,搞不好这是我下山来第一次除邪祟呢!好不好,阿蓝? 阿蓝道:耽搁。多事。却也没反对。 虞长乐满足地去结账。回来之后点头向敖宴道:果然是金子值钱,婆婆也是这么说的。 敖宴不置可否。 敖宴,宴宴。你之前是不是在关心我呀?走在路上,虞长乐靠着敖宴低声问,笑意好似在说我知道了你的一个秘密。 敖宴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微微皱眉:谁是宴宴了?? 虞长乐比划道:一把就把我提起来了,要不然我就摔倒了。还在阿苓面前护住我。 龙二太子嗤了一声,以示否认。 我师祖说,这叫嘴硬心软,就和阿蓝一样。虞长乐觉得他的反应很好玩,心里一高兴,话就变得特别多,是不是?这个词应当是这么用的吧。 敖宴苍白地沉默了一会儿,哼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怀璞老人养大虞长乐,可以说是放养大的。虞长乐记得自己三岁时,膝盖上不知怎的摔了个大淤青。 那是记事以来的第一个大灾难,也是他第一次深刻地知晓疼是什么滋味。 但怀璞老人拎着哇哇大哭的小虞夏,忧愁道:这么细皮嫩肉的,可怎么办呢? 最后也没怎么办,只哄他不要哭了。哄了几句就放在一边,虞夏哭得天昏地暗,最后哭不动了,只好打几个哭嗝自己爬起来。 怀璞本体是个皮糙肉厚的千年乌龟,大概是不知道人的躯体是很脆弱的,尤其是人的幼崽。 那之后虞夏摔还是照摔,哭还是自己哭。整个幼时,虞夏身上就没有不带青紫的时候。碧落山那么大,一块石头就能要短手短脚的小孩儿一条命,虞长乐觉得他没有把自己作死真是天道保佑。 反正摔摔又不会怎么样。 可是,会疼啊。 跌倒前被拉起来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虞长乐为这件小事心里美滋滋了半天。他转过头,道:谢谢你,我很开心。认识你真好。 好半晌,虞长乐才听到他应了一声:嗯。 ※※※※※※※※※※※※※※※※※※※※ 宴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然后:真香。 第6章 宅中之妖 芥子城离这里不远。 晨雾散去之后,天气并不很好,一副恹恹欲雨的样子。 虞长乐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只见矮矮的城墙下,城门一左一右站着两只笑眼弯弯的玉石狸猫。 不知道。阿蓝懒懒散散地蹲在虞长乐肩头。它对人界新奇事物没有兴趣,大约是什么灵器。花里胡哨的。 是狸猫太子。敖宴道,能识别出入城的人是否有灵力或邪气,及其等级。 虞长乐道:这你也知道?真厉害。 敖宴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我在人界待过不少时间。 阿苓道:我觉得古怪。狸猫太子可不便宜,伊栋梁为什么要设置这东西? 他说,狸猫太子是琅琊沈氏新研制出的灵器,是家主沈渊渟召集的名匠和东瀛人一起做出来的。 沈渊渟广招天下名士,胸怀开阔,东瀛人也慕名而来。能想象,若是此物能推广,那些穷凶极恶的逃亡之人便处境艰难了,百姓平民也能更安全。尽管沈渊渟想在每一个州县都设立,但因狸猫太子造价高昂,迄今未尝如愿。 客来了!来客了!玉狸猫们竟能发出人声,音如孩童,十分可爱。它们围聚过来,虞长乐看到其质地是清透的玉白色。 胖胖的造型憨态可掬,一对儿狸猫,大小一般,有半人高,仿佛孩童的玩具被不小心造得太大了。脖子上挂着银铃,鼻子也是灿灿的银色。雕琢颇为精致,一副弯弯眼的笑脸,连胡子都用银丝拉了出来。 虞长乐手痒地伸手,揪了一下狸猫太子的胡子。 狸猫太子打了个喷嚏。 这是秘银打造的,拉不断。敖宴道,我也拉过。 阿蓝、阿苓: 被扯了胡子的那只狸猫太子抬起爪子,把胡子理了理。两只狸猫绕着几人转了三圈,终于说话了。脆生生的童音再次响起: 客名号为何? 三人一一报上名号。 白玉猫爪拍了拍阿苓腰上的佩剑,阿苓直皱眉,一下子退开:不准碰我的移花!不是之前看过了吗?怎么还要看! 本命灵器对于灵师十分重要,甚少有灵师愿意这样让人随意检查的。这柄名叫移花的灵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秀气修长,与它的主人一样华贵非常。 敖宴并未携带武器,狸猫太子便绕过他,伸出爪子去摸虞长乐别在腰上的非夷竿,道了声:好竿! 阿苓不服:它怎么不夸我好剑?说完又发觉不对,自己气得皱眉。 忘忧竹,蛛王线。好,好!狸猫太子高兴得拍起手来。 虞长乐悄悄对蹲在他肩上的阿蓝道:这破竹竿来头这么大吗?我以为就是师祖随手做的。忘忧竹是什么?非夷不用时只是一截竹竿的模样,用时,线便从竿头的机关里露出来,既能当棍子也能当钓竿。 蛛王线他知道,最初师祖赠给他时,上面的线没几天就被虞长乐弄断了。后来妖蛛王才送给了他现在的线。细如毛发,亮如银丝,柔韧无比,轻易不断。 忘忧竹就是你屋子后的那片竹子。阿蓝懒散地甩了甩尾巴。 虞长乐道:果然是随手做的。 这根竿来历就很随意。 虞夏十一岁的时候,偷了师祖的话本来看,看到那江湖侠士都是仗剑走天涯,便缠着师祖要一把剑。 师祖被缠得烦了,为了防止虞夏第八百次用木剑暗中偷袭他的胡子,他给了虞夏这根非夷竿。 竹竿籊籊,河水浟浟。相忘为乐,贪饵吞钩。当时师祖摇头晃脑,咂着嘴道,非夷非惠,聊以忘忧。这非夷竿就送给你了,阿夏,你要好好珍惜。① 虞夏听不懂。他还是不满意,哪个大侠会用鱼竿做武器啊!师祖,给我做一把剑嘛。 师祖道:我和你一样也用鱼竿,怎么不是大侠了? 师祖喜欢钓鱼,自称怀璞渔夫。钓鱼最需耐心,虞夏猜师祖是让他学着静心静气。奈何非夷跟了他八年,他还是随时能上天的样子。 请客人们收好,出入芥子城都需此令牌。 虞长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狸猫太子从口中取出四块木头令牌阿蓝也有一块,银色的纹路绕出了几人的姓名,以及入城的年月日。阿蓝的那块写着灵宠。 把牌交给几人后,玉石狸猫便又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城门两旁。 这边狸猫太子拦住我们,那头伊栋梁也就知道了。阿苓很是烦躁,妈的连这都要管,这男人怎么如此龟毛。 阿蓝道:不止如此。 哇?!这大猫还会说话?阿苓惊道。 雪色大猫从虞长乐肩上站起来,湛蓝的眼睛盯着狸猫太子。 白玉狸猫依旧笑意盈盈、精致可爱,但出入芥子城的一切人等都会经由它,而递到那位到现在还未曾露面的伊城主案上。 一个茶棚老妇的儿媳生产这种事,城主府都能知晓。他对城内的掌控也极为严密。阿蓝继续道。 敖宴道:掌控欲很强。 虞长乐沉思道:嗯 这也代表不了什么。阿蓝打个哈欠,又爬了下来,说不定他只是想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官罢了。 虞长乐怎么听都觉得是讽刺。 阿蓝催促:走了,还看什么看。 几人就此进入芥子城。 城主府,主客厅。 炉烟袅袅,在空中画出图像。下仆将茶盏搁在红木桌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 婢女躬身道:请客人稍等片刻,我等通报城主。 这里?敖宴道。 会客厅里没有邪气。虞长乐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们觉得,可能是什么在作祟? 敖宴吐出两个字:宅妖。 阿苓道:我觉得是宅妖。 在听茶棚老妇讲到翻新时,虞长乐几人便有了宅妖的猜测。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主客厅 哟、呵!哟、呵!不时有赤膊的工匠抬着木梁穿过主客厅,地板上落了一层灰尘,还有凌乱的脚印。婢女道:今日是头一天开工,凌乱了些,还请客人不要介意。 她好像不太乐意与几人说话,语气硬邦邦的。 不介意。虞长乐对着她笑道。 宅妖,顾名思义就是宅中之妖。它是最常见的妖怪之一。普通人总以为妖怪和灵门一样,离自己的生活很远,殊不知很有可能自己家中就潜藏着一只妖怪。 宅妖多见于人丁兴旺的老宅、大宅之中,因人气聚集而生,以人精气为食。伊城主府邸自然是兴旺之宅。旺宅,这是第一个符合的点。 因人口多,每个人被吸走的气几可忽略不计,从这个角度来说,宅妖大体是无害的。它们偏爱零碎的小玩意儿,所以家中不见的袜子、针线,有可能便是被宅妖偷了去。 有些民间故事认为宅妖能旺宅,有一定道理。因为本身只有旺宅里才能兴宅妖,而宅妖也会反过来保护自己的居所和居所里的食物来源:人。是以甚少听到宅妖作乱的传闻。 虞长乐向婢女问道:伊城主是否身体健康?气运可好? 他生得好看,桃花眼望向谁都是专注而含情的样子。婢女红了脸,语气也不那么冷硬了:是。气运我不好妄言,但据说城主官运亨通,出门在外也能逢凶化吉。 气运好,护主,这就是第二个符合的点了。 官运亨通,会不懂待客之道?敖宴只呷了一口茶,便把它泼进了桌上的花盆里。难喝至极。 婢女面露尴尬。 宅妖对住宅有极高的要求和依恋,所以它们少有的作祟的时候就是在住宅损坏或翻新改造的时候。原本的格局被改变,居住之地被破坏,自然会心生不满,因而作祟。 分卷(6) 这是第三个符合的点,闹鬼。 姐姐,我听说城主家闹鬼,虞长乐凑过去,笑着悄悄问婢女,能不能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他手暗中一拂,挥去了婢女身上的邪气。 婢女迟疑了一下,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小郎君,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总有花瓶半夜莫名其妙地碎掉、门窗无风时也会哗啦啦地乱动。这种,怎么会是闹鬼呢?我们城主可烦这样瞎说的了。 宅妖到底是亲人的妖怪,它们就算心生恶念也不会出重手,多半以警告为主。 无害,是其四符合的点。至此,几乎全部吻合。 虞长乐想了想,忽然道:姐姐,伊城主很讨厌灵师吗? 看婢女神色,他就明白了。虞长乐没见过多少人,却对别人的情绪非常敏感。婢女起先的冷淡不像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对他们本身便抱有不喜,虞长乐便猜这是城主的意思。 城主早年也想过当灵师。婢女隐晦地道。 虞长乐笑着说:伊城主有些小气。他只评价,并未带情绪,婢女却脸一红。 阿苓哼了一声:还觊觎我的风邪铃! 城主并不是这样的婢女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城主府有许多老仆役,都可证明伊城主从前脾气是很好的。 虞长乐道:从前? 但自从三年前小姐,也就是城主的亲妹去世后,城主脾气便改变了许多。 这是别人的家事了,虞长乐虽好奇心重,但也不愿让别人说不想说的事,姐姐 没关系,这并不是什么密辛,只是提起来有些伤心罢了。婢女摇摇头,这小郎君有一种莫名的、让人信任的气质,让她愿意亲近。 小姐是城主同父同母的亲妹,与城主十分亲近,二人关系极好。小姐爱花,那时城主就算在外求学,也每隔一日就要派人将鲜花送到小姐案头。 城主身体强健,小姐却是柔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终于在三年前去了。自那以后,城主就性情大变了。婢女道。 三人俱是沉默了一瞬。婢女神色怅然,虞长乐道:原来如此。姐姐,不要难过啦。 婢女脸颊微红:谢谢公子宽慰。 正说着话,脚步声响起,婢女忙转过身行礼道: 城主好! ※※※※※※※※※※※※※※※※※※※※ ①竹竿籊籊(t),河水浟浟(yu)。出自《答孙缅歌》,传闻是一个隐逸的渔夫所唱的歌。 * 感谢 一碗糊糊扔了1个地雷 笙施呀扔了1个地雷 第7章 燃灯照夜 虞长乐抬起头,看到一三十多岁的男子缓步走来。他高大俊朗,腰悬佩剑。虽然十分年轻,身上已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但虞长乐观其眉目,觉得有股逼仄阴郁之气。 体内灵气却并不像阿苓说的那样只是平平无奇。 虞长乐眉心轻轻一跳,觉得这伊城主说不出的违和他身上连一丝邪气都未沾染上。 阿苓只是来城主府走了一趟,便已沾上了一缕邪气;婢女身上也沾染了邪气。伊栋梁身为家主,怎会身上干干净净? 客人不必多礼。伊栋梁道。 然而只有虞长乐道了声城主好,三个人一个都未起身行礼。敖宴放下手中把玩的茶盏,向伊栋梁点了点头权当是打招呼。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伊栋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快,但还是爽朗地笑了笑,道:不知仙客为何而来? 他声音醇厚温和,有先前亲妹的故事在,虞长乐觉得他似乎不像阿苓说的那么无礼狂妄。 什么为何。阿苓道,我三日前来时就告诉过你,你宅子里有邪气,我们是来帮你的。你还把我的风邪铃给扣下了,快呃,还请还给我。他收束了点语气,硬生生转成了请。 伊栋梁挑起眉,诧异道:小仙客何出此言?小仙客此前将风邪铃遗忘在此,我一直好好收着,何曾有扣下之说。 什么?阿苓见虞长乐看他,不由抬高了语调,你是在装傻还是怎么?就在一天前,我进了你的城主府。风邪铃在你府邸的厢房响了,我便将风邪铃留在那处,和婢女说要去正房再看看。 谁知到了门口就被拦下不让进,说城主不许,请回。我前脚被一路送出正门,后脚门砰地就关上了。更别提还风邪铃了!阿苓越说越气,显然难以忍受被冤枉。 虞长乐听阿蓝说过,世家弟子的风邪铃上多绘或贴有清心、镇邪符,阿苓将风邪铃留在厢房也无可厚非。这种风邪铃十分珍贵,成本高昂,与一般的风邪铃不可同日而语。 伊某以人格担保,并无此事!伊栋梁的笑也淡了,下人从未向我禀告过。这当中应是有什么误会,我会处罚下人的。 阿苓道:是误会便好了! 把风邪铃还给小公子。伊栋梁道,面色缓和,伊某坦坦荡荡,从不会做取而不问的事。 一婢女呈上托盘,漆盒中,银铃静静地躺在锦缎上。阿苓咬着下唇接过风邪铃,仔细端详后却面色一变,狠狠地将风邪铃掷回了漆盒中: 我的镇邪符呢?伊栋梁,取而不问是为偷,我的符还会自己长脚跑了不成!?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那一瞬间,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虞长乐看伊栋梁的神情,几乎觉得他就要当场发作。但他静了片刻,缓缓道:某自发现这风邪铃时上头就没有符纸,是否是它自行消失了? 阿苓气笑了:你当我的符纸是那种三流玩意儿,用几次就会消失?我家的镇邪符,除非绘制者死了或者解除符咒,否则一直起效。我是死了还是解除符咒了?? 他像个炮仗,说话间全无世家公子的风度。伊栋梁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恕我直言,小公子是不是自己解除了符咒也未曾可知。 我有毛病这样做??阿苓反唇相讥。 眼看都要打起来了,敖宴和阿蓝还在看戏。虞长乐道:停!他把阿苓拉到身后去,这样,我们先解决闹鬼一事,再查镇邪符的去向。好不好? 先是闹鬼,后是镇邪符不翼而飞,虞长乐总觉得事情不止是宅妖这么简单。不管是什么妖怪,心里都不会喜欢灵师的用具。宅妖只是一种中低等妖怪,更不可能把符纸偷走了。 伊栋梁沉声道:某没有意见,愿意让仙客借住寒舍,以证清白。 行啊!阿苓一抬下巴,我们现在就查! 这一查就查到了傍晚。 夕阳西下,伊府被渲染成了金橘色。已经开始动工的地方已经全部停止,就怕再惹得宅妖不满。 伊府占地不小,虞长乐边走边布现形符。敖宴坐在房梁高处,一手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房梁上的脊兽雕像。 那边还要在贴一道。 这边。 宅妖胆小,这几日动过工它应该都不会再出现,现形符暂时还派不上用场。 左,往左。 对。 虞长乐抬头看敖宴疏懒的样子,心中不忿,起了坏心。他笑嘻嘻地,一下子跳上房顶从后面扑到敖宴身上:接招! 敖宴差点被他扑得跌下去,怒道:虞夏! 他脱口而出直接称了虞长乐的名。敖宴不由一顿,他才认识虞长乐多久?但却仿佛已经很相熟了一般,连这样被他揽着都不排斥。 虞长乐倒是并不在意,他可是个头天就能叫宴宴的主儿。他在敖宴旁边坐下,道:我走遍了伊府,觉得这邪气分布有些奇怪。 邪气主要并不分布在那几处动工的地方,而以厢房为主。正房倒是比较干净,伊栋梁的卧房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一毫的邪气也无。 阿苓眼睛都酸了,也没看见他的符纸,郁闷道,真是奇了怪了。他看见二人坐在屋顶上偷懒,气道,算了,我也不找了。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先前在主客厅的名叫小茗的婢女依旧服侍他们,跟着几人。她解围道:已经很晚了,不如几位仙客明日再继续查吧。 早晚给查出来。阿苓靠在廊柱上呲了下牙,我腿都酸了 敖宴和虞长乐都轻盈跃下,敖宴向阿苓道:还不如个闺阁小姐。 阿苓立即站直:你偷懒了半天的还管我! 城主吩咐收拾了客房。小茗引着几人往客房走,穿过走廊,途径了一间偏屋,虞长乐忽然停住了脚步,这是你们小姐住过的屋子吗? 是的,虞公子怎么知道? 虞长乐看着紧闭的房门,眸色映着斜阳,十分温和。没什么。他颊上一个个小小的梨涡,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们小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小茗疑惑地望着他,怎么一扇门,就看出小姐是个好人了? 不告诉你!这个发现让虞长乐心情很好,白衣的少年已经蹦蹦跳跳地走远了,他转过头笑道,敖宴!你走快点,今晚我要和你睡一间。 有这么多屋子,为什么要挤一间?敖宴对他的自来熟已经习惯了,话虽如此,却也向他走过去了。 阿苓搓搓胳膊上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斜眼看敖宴:我怎么觉得你们俩怪怪的。 随他们去。阿蓝踱着猫步,我自己睡一间。 * 当夜。 虞长乐强行把敖宴拖入了枕头大战,最后结果以他把枕头捂在敖宴头上告终。 不玩了,快滚!敖宴的声音从枕头底下闷闷地穿来,虞长乐吃饱了之后不仅闲得慌,力气还大得吓人。 你求饶。虞长乐得寸进尺。 敖宴困得不行,嘴硬不起来,只得道:饶。 我让龙二太子对我求饶,是不是很荣耀?虞长乐大笑三声,欢快地滚了。他也累了,抱着枕头在被窝里找了个合适的姿势闭上眼。 虞长乐心中还从没有过能让他烦恼超过一天的事,没过多久,便沉入了黑暗。 灯火熄灭,屋子里渐渐除了呼吸声便一片静谧。只是,虞长乐今天却不像以往一样安安稳稳一觉到天明 黑色。 浓郁的黑色。 虞长乐在黑暗中睁开眼,只觉得黑色如同沼泽里的湿泥,缠手缠脚、哀怨无限地拥抱了上来。 什 他刚一张口,就感觉到喉头像是淤着一口气,剩下的词句湮没在黑暗里。纯然的黑色,像被关进了一个潮闷的黑笼子。 意识朦朦胧胧,困倦无比。虞长乐强撑着眼皮回忆了一会儿,只记得自己与敖宴玩闹之后就睡着了。 睡着了。那这里是梦境? 他看着一望无际的黑暗,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想迈出脚步,却发觉自己的手被缚住了。那是无数冰凉的锁链。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虞长乐用力挣扎起来,但身体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迫着,躯壳动弹不得,像被禁锢在铁盒子里。 清清心咒他费力地回忆起咒语的内容,奈何脑子里却是一片蒙昧,仿佛有人抹去了他的记忆似的。 他暗觉不妙,自己噩梦都少做,更别提这样古怪的场景了。莫非是邪气的影响? 忽然,一股怨气猛地从心底腾升而起,虞长乐头皮一炸这不是他的情绪。 如同分裂成了两个人,属于虞长乐的那部分情绪像漂在激流中的浮木,保留着极不稳定的一丝清明,不时被浪头打个跟头。 而另一部分充斥着越来越多的狂躁、愤怒、怨恨,如笼中困兽挣扎着要摆脱束缚。 两相角逐,撕扯着他的神经。滔天的愤怒和悲伤如浪潮般将虞长乐淹没。 客房中,原本仰面躺着的少年忽然眉头紧锁,额头已见虚汗。他原本抱着枕头的手浮出青筋,把枕头的针脚都扯歪了。 月已至中天,皎洁的月华从窗里倾泻进来,在他颤动的睫毛上镀了一层银霜。 梦中虞长乐苦中作乐地想,还好这梦魇的邪气暂时没想伤他,否则自己还不知会怎样 他还没想完,就听得黑暗里极沉重的一声响。 虞长乐混沌中感觉到了钝痛,似乎来自脊背上。蚁噬般的疼痛扩散开来,说不清是灼烧还是寒冰,痛得让人忍不住尖叫,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 他没有叫出来,这个梦魇自己却发出了尖锐的鸣啸。哀戚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整个梦境都在颤抖! 这情绪是如此的强烈,连梦魇自己都陷入了混乱,无边无际的黑暗出现了裂缝。 虞长乐顾不得缘由,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全力一挣,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着气,背心一片冰凉,已然被冷汗浸透。呼虞长乐冷静了一会儿,把额前的长发别到耳后,握住了床头的非夷竿。 触手冰凉,冷淡的温度沿着掌心直抵天灵,虞长乐的心绪这才真正恢复了宁静。 他想了想,忽然冒出了一个点子。虞长乐没吵醒敖宴,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在碧落山时,他就经常不爱穿鞋在溪中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因此熟练无比,提着鞋子飞快地走出了房门,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经过这个梦,反正也是睡不着了,不如去问问这间房子里的非人之物,有没有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虞长乐套上鞋子,穿过花廊,直奔白天看见过的伊小姐的屋子。 夜晚的伊府格外空旷阴森,月光照在灰白的石砖上是淡蓝色,院子里树影婆娑,不时有风吹花木的沙沙声。 分卷(7) 木门紧闭,上着锁。虞长乐试探性地推了推,默默松手,念道:对不住了,明早我用复原符给你修好。说完,便上手一发力,生生地把锁从门上剥了下来! 若是有旁人在,怕是要目瞪口呆。 他轻轻把锁放在一旁,垫着脚从门缝里溜了进去,从腰间摸了张燃灯符来,以灵力点燃。 晃动的白焰照亮了一角,虞长乐轻手轻脚地转了一圈,看清了房间的全貌。这里意外的干净,除了有些家具蒙着白布,和一间常住人的屋子几乎没有区别,可见打扫的细致。 他走到屏风后的梳妆镜前,翻找出一盒胭脂。 咔哒 忽然,房门动了一下。虞长乐头皮一炸,迅速熄灭了燃灯符。四围静得可怕,落针可闻,他背后全是冷汗。 面前斜放的梳妆镜反射着窗外的月光,朦朦胧胧地照出了一道人影。 第8章 阵成幻出 虞长乐屏住呼吸,向阴影里迈了一步。几乎是同一瞬间,那人也说话了。 谁?! 虞长乐因这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道:阿苓? 黑暗中,矮些的影子开口道,虞公子? 阿苓点燃了燃灯符,白焰照出了他的面容。他有些无语,走上前确认了确实是虞长乐,才道:怎么是你?你怎么也来了。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虞长乐反问道。他观察了一下,只见阿苓换了一套夜行衣,但那暗纹彰显着它的昂贵。难为他大半夜溜出来还记得换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阿苓没来得及答,就又听到了一道凉凉的声音:这里倒是很热闹。 是敖宴的声音。 虞长乐、阿苓:好了,这下全都凑齐了。 敖宴并未束发,随意地披着深蓝外袍,敞开的中衣领口露出了锁骨与形状优美的肌肉。只是他脸色并不好,紫蓝的眸子里尽是不耐烦。 你发现我走啦?哈哈哈虞长乐虚弱道,怎么发现的? 还能怎么发现?当然是听到的。敖宴黑着脸道。 我错了!虞长乐晃他的手臂,敖宴?宴宴?泽流殿下?二殿下他至今干了那么多坏事还没被师祖和阿蓝打死,就在及时服软和撒娇卖痴。 敖宴脸色缓和,揉了揉额角把黏在他手臂上的虞长乐推出去:卖乖!算了。是我近来本就睡眠差,与你无关。他呢?又是来干什么的? 我是想看看,闹鬼是不是这伊小姐阿苓说到一半看到虞长乐眼中的讶色,提高了语调,这么惊讶做什么?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 人死前若心有不甘,就有可能化为厉鬼。怨气越大,邪气越重。伊小姐是缠绵病榻、不治而亡,猜她死前心有戾气是正常的推论。 而鬼阴气最重,伊小姐又是女子,若真化作了鬼,只要稍施加以符咒便很有可能有月的深夜显形。显形的地点当然也就是她死去的这间屋子。 虞长乐却笑了下,道:伊小姐不会化为厉鬼的。 他又放了几张燃灯符,符纸漂浮到空中,幻化成了几盏小小的灯笼,散到了房间各处。如同飞舞的蝴蝶,洒下如星的细碎光点。 因为她是个很好的人。虞长乐轻声重复了一遍白天的话。 敖宴闻言,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眼中的这间屋子,是什么样? 燃灯符栖在虞长乐身旁,点亮了他的眼瞳。霜冷的月华汇聚在他眼中,倒映出了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镜前的胭脂盒里躺着一个半透明的小人儿,睡的正香,身上盖着一片柔软的红色花瓣;床帘下的银香薰球呼吸般散着浅浅的灵气;以及这扇屏风,都让虞长乐觉得亲切。 这里有伊小姐的器灵。他看向手中的胭脂盒。 这间屋子里充斥着的,是不能看见、却能感知到的东西,玄奥而无声地在虞长乐脑海中交织出了伊小姐的气息。 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虽是夸张的写法,却也体现出灵师对周围事物的影响。尤其是灵师的贴身武器和灵器,是最易生出懵懂的灵智的,就如同虞长乐手制的堪舆铃。 伊栋梁身体康健却天资平平,没想到他的亲妹妹身体孱弱却天资奇绝,真是造化弄人。伊小姐不是灵师,可她的温柔和天生的灵气却也将这间她待了二十几年的屋子影响了,将这些本就精工细作打造出的器物化出了器灵。 甚至死后三年灵气都未曾完全散绝。 这么神奇?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阿苓举着胭脂盒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特别来。 虞长乐道: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但我觉得伊小姐是不会化为厉鬼的。身有灵气的人很难化为鬼。 那我的移花有剑灵吗?阿苓期待道。 没有。虞长乐很是干脆。 好吧阿苓遗憾地放下了胭脂盒,有器灵,所以呢?既然与我不同,那你是想来干什么? 有一种冷门的法术能问器灵。敖宴也走上前,掂了掂那胭脂盒,可惜,看样子是失败了。 虞长乐不好意思地:是啊,这器灵还未生全灵智呢。毕竟伊小姐是个未经过开蒙的普通人,纵然天赋卓绝,影响也始终有限。 这间屋子里的三个有器灵之资的器物,只有这一个胭脂盒灵智较全,但也在沉睡之中,十分虚弱,看样子再过几年,就彻底会回归为一个普通器物了。 夜凉如水,一阵夜风从门缝里溜了进来,虞长乐只穿了一身单薄的中衣,感觉出寒意来。他不由得搓了搓胳膊,阿嚏! 敖宴乜他一眼道:怎么不给你冻死。说着却把外袍脱了下来,丢到了虞长乐身上。 你一直都这么口是心非吗?虞长乐笑道,从蓝衣里钻出头来。他缩手缩脚地套上了敖宴的外袍,叹了一口气,你好暖和呀。 屁。我是怕你冻出病来影响我。敖宴道。 阿苓道:器灵没用,所以就没办法了吗? 或许还能再试试召唤阵,看能不能把这周围的非人之物找过来问问。虞长乐甩甩袖子,转了个圈。他比敖宴矮,衣服肩膀松松垮垮的,下摆像裙子。 阿苓道,为什么就非要和非人之物杠上 虞长乐哈哈道:习惯了。我直觉这件事情就要问非人之物才能弄清楚。 目前宅妖的显形阵要等几天才能有效果,而伊栋梁那里又问不出什么来。正好三人都在半夜聚在一起,可谓十分凑巧,不如就借此机会试一试召唤阵。 阿苓打了个寒噤,嘀咕道:你行不行啊?谁知道召唤阵会召唤出什么东西,是妖是鬼。 召唤阵并非特定召唤某样东西,用虞长乐的理解来看,这个阵就是问问方圆几里的非人之物:在吗?有没有空?能不能过来帮我个忙啊? 普通灵师召多半是落空的,要是倒了大霉也可能召唤出个难缠的恶鬼来。只有虞长乐才会没事的时候用这个来玩儿。 我画阵了啊。虞长乐退开几步,空出一块地面来。 等等等等!阿苓连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好了,你可以画了。 虞长乐: 他就着月光,指尖凝出灵力,在地上开始龙飞凤舞。阵在他指尖逐渐完成,如星河汇入了阵法之中,又如平地生花。 敖宴的视线却从阵法移到了虞长乐身上,光芒在他眼中,嘴角带笑,衣袂翩飞,说不出的潇洒肆意,比这阵法还要耀眼。 方寸之地,迅速地出现了一个繁复的图腾。虞长乐站起来,最后一划落在空中:唤! 阿苓心里怕得要死,严阵以待,感觉到背后一阵风,露出指缝看到灵光大盛,忙道:好了没?召唤出来没?是什么?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沉默。虞长乐目光一凝。 半晌,敖宴才轻轻地哼了一声,语气略显古怪:成功了。 草。阿苓低声骂了句娘,不许吓我!到底是什么? 虞长乐斟酌了下用词,道:是个年轻姑娘。 阿苓松了口气,放松地转过身 啊啊啊!!! 确实是个年轻姑娘没错。 只是这姑娘面容委实有些惨不忍睹。她双眼处被什么锐利的东西粗暴地挖出,皮肉外翻,可见眉骨,空洞洞的眼窝处两行黑血流下,乌紫的嘴唇里也淌出一行血。脖颈也横着一道伤口,几乎把少女纤细的脖颈折断了。 血迹把少女的白衣都沾湿了,尤为可怖。更诡异的是,她脚上还套着沉重的镣铐。 阿苓吓得魂不附体,汗毛倒竖,总算想起来现在是在偷偷作案。他捂住嘴低声而抓狂地道:这他妈用年轻姑娘来形容??!你你你你莫不是有什么诡异的嗜好?! 平心而论,这位少女活着时应当无论如何都说不上丑陋,腰肢纤细,皮肤白皙,五官秀美。但这些都被她狰狞的伤口破坏了。 月光下,白衣的少女鬼魂静静地悬立在召唤阵中,黏稠的血迹从她赤/裸的脚踝缓慢滴下,又消失在空气中。 这场景当真诡异至极。 但看着少女已经被破坏的面容,虞长乐却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这少女的鬼魂极度虚弱,月光甚至能透过她的形体,身上也没有半点邪气。 她穿着寝衣,头发也未梳起。虞长乐道:看样子,她是在睡觉时被杀死的。 接下来干什么?问话吗?阿苓好容易恢复过来,伸长脖子别过脸道,呃问她伊府闹鬼是什么原因?你好? 少女安安静静的,阿苓听不到回应:她是傻了吗? 不太像虞长乐皱眉,觉得有些违和,忽然走入了阵法中站到了那少女面前,轻轻抬起了少女的下巴。 阿苓余光瞟到,险些噎死:你!? 却见虞长乐微一用力,使少女张开口。露出的口腔里,舌根是一个断面,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利落地斩断了。血从伤口处涌出。 呕阿苓再也忍不住了,弯腰冲到门外去吐了个天昏地暗。 虞长乐蹲下来,看到那副脚铐上绘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镇魂咒。 杀死她的人让她断舌瞎眼还不够,还要让她的魂魄永远沉沦,神智尽失,不得作祟,连厉鬼都化不了,怪不得被如此对待也不生戾气! 这残忍度不亚于酷刑,这少女到底是谁?谁与她有这么大的仇? 阿苓半死不活地扶着墙进来,气息奄奄地骂:妈妈的,我就说那个伊伊栋梁有问题!他治下出了这种案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亏他还在我家修过学! 镇魂咒不管在哪个世家都有严厉的规定,只允许用于穷凶极恶、杀害过无辜之人的厉鬼,私自使用镇魂咒是绝对不允许的。 这是什么?敖宴没有被吓到,他观察着少女的穿着打扮,伸手指了指她白衣里露出的一截项链。 抱歉了。虞长乐低低地道了一声,把那项链轻轻抽了出来。 那是只金灿灿的长命锁,链子以宝石穿起,一看便知造价不菲。这金锁是少女身上唯一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翻过金锁,只见后头刻着三个字。 唔看到这三个字的阿苓胃里一酸,又冲出去吐了。 一股寒气猛地从虞长乐背后窜起,他喉咙像被什么人扼住了一般,只觉冰凉彻骨。 银华镀在那三个字上,清晰无比: 伊兰舟。 ※※※※※※※※※※※※※※※※※※※※ 换了个新封面0v0宴宴的颜色~ 感谢换个季节扔了3个地雷w 第9章 点魂寻迹 这应当就是伊栋梁之妹的名字了。敖宴道。 虞长乐喃喃道:可是,这怎么可能?她不是病死的吗?他看着这死相凄惨的少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他没有因惧怕惨状而后退,却因伊兰舟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性悚然了。 如果这真的是伊栋梁的妹妹,那么而杀了她的,是谁? 是,她的亲哥哥吗? 敖宴手捏了下虞长乐的肩膀,轻声道:伊栋梁与之脱不了干系。 被他一撑,虞长乐竟奇异地冷静下来了。他裹紧外袍,脑中的混乱散去,道:这少女养灵匣,对,将她安放到养灵匣中去。 人死后还有一段灵气留着,也许休养之后,能恢复一定的清明。 虞长乐咽了下口水,喉咙却依旧干涩无比。他对门口的阿苓道:你有养灵匣吗? 谁谁出门还带那东西!阿苓腿肚子都软了,他扒着门框,恨不得随时溜走,我真是他妈的他妈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宅妖案,牵扯出了这么一桩密辛; 尽管如此,却也难以解释闹鬼是什么原因这终归只是一段幻象。亦是不能开口告诉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看似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可关键处还是在重重迷雾之中。令人头痛。 虞长乐目光触及那只胭脂盒。没办法,只能用这个代替了。他说着,蹲下|身,又道,有刀吗? 阿苓摸出一把小刀颤巍巍地递给他:你要干嘛? 敖宴蹙了下眉,看到虞长乐伸出手腕,干脆地一刀割开了小臂。白皙的皮肤犹如裂帛,出现了一线细细的血口,接着慢慢扩大,滴落在胭脂盒里。 以血养灵,你也太猛了阿苓不由咂舌。灵师血液中都含有灵气,养人魂用人血最适宜,在场只有阿苓和虞长乐是人。 分卷(8) 血染红了他的手指,胭脂浸了他的血,更显出湿润殷红的色泽来。疼痛后知后觉地漫上来,虞长乐眨了下眼,好似还对自己毫不犹豫的行为有些茫然,心中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又要被阿蓝骂了。 小小的胭脂盒,却盛下了与它大小不相符的血。红色凝聚成块,胭脂盒仿佛新添了胭脂一般。它本就是半个灵器,添了灵师血后便可暂时充作养灵匣。 虞长乐托住胭脂盒,单膝跪地,对那少女低柔地道:请。 伊兰舟的幻象晃了一下,木木地一步一步向胭脂盒走来,每一步都缩小一圈,最后变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光圈,被收入了胭脂盒中。地上的召唤阵也逐渐消失了。 虞长乐把那胭脂盒贴着胸口收好,本想随便用布条扎一扎伤口,却有一只手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敖宴拎起他的手腕,在虞长乐疑惑的视线里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的伤口。 虞长乐:!他条件反射就想抽手,却被紧紧握住。 龙涎宜于治伤。敖宴抬眼看他,仿佛在说你是白痴吗?。又垂下睫毛,往下吻过那道细长的伤口,它便快速愈合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我第一次知道,长见识了哈哈哈虞长乐感觉自己脸颊逐渐升温,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脸红,胡乱道,有点痒 阿苓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是吗,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呵呵。 伤口不深,皮肤很快就光洁如初。 虞长乐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自在是因为从前从未这样与人亲密接触过。话本里还说人间的好友之间会抵足而眠呢,何况只是治伤。 朋友原来朋友是这样的啊。虞长乐原本颓冷的心底忽然像开了朵小花,嘴角翘了起来:谢谢你呀。 敖宴道:你救了我,万一伤口染了怨气死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们二殿下最冷酷无情了。虞长乐道,我们走吧,明天在伊栋梁面前还是找宅妖,暗中再调查线索。你们觉得如何? 他偷眼看敖宴,本以为按他的性格会反对,说这么墨迹做什么?抓住伊栋梁直接逼问出来就行了。这样虽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虞长乐觉得未必能知道真相。他虽不谙世事,却也不傻,知道这种事不是证据无可辩驳地摆在眼前,没人会承认的。 但敖宴却只打了个哈欠,一副十分困倦的样子,并不表态。月光下,他神情恹恹,肤色冷白。 行。阿苓道,最好明天就查出来,这伊府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多待了! 门外,月亮已经落到天际,天光初蒙。虞长乐回到房间之后又拿了复原符把门锁恢复如初,这才躺回了床上。 在碧落山时,虞长乐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从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但刚刚,阵中血迹斑斑的女孩多少还是影响了他,他罕见的失眠了。 躺了好一会儿,他问:伊栋梁和伊兰舟,不是兄妹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盯着暗淡光线里飞舞的尘埃。 虞长乐从来孤身一人,没有兄弟姐妹。可他有妖怪朋友,师祖怀璞老人教过他,很好很好的朋友就可以叫情同手足那,手足不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么?怎么还会互相残杀呢? 半晌,屋子里响起敖宴的声音:人,是很复杂的。妖怪也一样。快睡吧。 好。虞长乐翻了个身,朝着敖宴的方向闭上了眼。 迷蒙中,他摸了摸胸口的胭脂盒,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总有妖怪说人是很坏的东西了。这一月以来他看见的温和人间,好似被一柄薄而利的刀挑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血腥尖锐的刀尖。 * 仙客住得可还习惯? 正午,主客厅。 伊栋梁坐在上首,向底下的虞长乐和阿苓客气道。 一片沉默。小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阿蓝看不下去,爪子拍了下虞长乐,对他道:你昨晚和那混世魔王的龙二太子干什么了? 嗯嗯?没干什么!虞长乐猛一抬头。他困得要死,在这儿点了半天的头了。可伊栋梁要尽待客之道,特意等到了午饭后才提出了要在宅妖现形前的这几日带他们游览上宛风光。 可惜几人并不领情,虞长乐想,要不是被喊出来他现在还四仰八叉睡的正香呢。 小茗小声道:城主在问 阿苓哼道:勉勉强强。他只想说游览个屁的风光,但若不答应,未免伊栋梁会起疑心。 倒是敖宴,虞长乐今早拉了半天,他直接烦了,装听不到。 气氛有些凝滞。伊栋梁似乎也觉得自己问的不是时候,转而道:仙客觉得,引仙客游览的人选他身为城主,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 虞长乐这句听清了,道:茗姐姐可以吗? 伊栋梁抚了抚下巴,你是说小茗?他左右看看少年和少女,眼中露出些许暧昧之色,若小仙客想,就让她跟着你吧,也算结了一段仙缘。 阿苓道:哈?他和敖公子起了个头又觉得不对,虞长乐和敖宴能有什么?他默默想,自己为何思维变得如此古怪? 是,城主。小茗耳根都红了,低低应了一声。 虞长乐:?他听得出不对,却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茗姐姐,那就拜托你今天带着我了。虞长乐只暗自庆幸能避免和伊栋梁见面他做不到在胸口还藏着伊兰舟的胭脂盒的情况下,对伊栋梁神色如常。 他用不着。 忽然,门外一道声音淡淡道。 你起来了!虞长乐转过头,一下子高兴起来,却见敖宴有些不太对劲。 青年面容依旧俊美无双,脊背笔直,站在那儿就是一股浑然天成的矜骄。但他的嘴唇却有些苍白,只一抹血色浅淡地横在唇间。 一瞬间,虞长乐竟不知怎的想起昨夜那个轻吻落在手臂上时,柔软的触感。 敖宴走进来时,虞长乐又觉得那好像是错觉。他脸色是不太好,充斥着一种扰我睡觉者死的烦躁感,但总体并无大碍的样子。 她只需要做好向导就行,其他用不着你操心。敖宴毫不客气地对伊栋梁道。 伊栋梁被刺了一下,只得道:某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小茗,客人就交给你了。 * 虞公子,这里就是芥子城的邦墓了。 正午已过,城外郊区的这一片坟地荒凉无人烟,新新旧旧的墓碑凌乱地排列着,有些还能照见人影,有些已残破不堪了。天光不明,隐约可见墓地里漂浮着森森的磷火。 灵修世家不讲究风光大葬,灵师死后以灵焰焚烧,骨灰归于家宅祠堂。妖物死后便身形凋散,更谈不上墓葬了。 而普通人的墓,虞长乐是第一次看见。阿蓝在路上已经听他用传音说过昨晚的事,此时也跟着他们出来了。 小茗一身男装出行,容色俏丽。她在几人后面不敢上前,面对这么多坟墓脸色有些发白。虽不明白为何虞长乐只提出要去坟地,却也还是带着几人来了。 谢谢姐姐。虞长乐安慰地对她笑笑。小茗的耳朵又红了。 墓地阴气最重,对于灵体最适宜安养。虞长乐正想着,胸口的胭脂盒忽然颤动起来,好似挣扎着想要跳出来。他一怔,看了敖宴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茗姐姐!虞长乐唤了一声,小茗含笑望向他,什却突然身形软了下来。 敖宴把手从她的脖子后移开,将她平放到地上。阿苓唏嘘地: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么熟练? 阿蓝道:他们两个臭味相投,当然默契。 虞长乐歉然地对昏睡过去的小茗道:抱歉了,姐姐。 胭脂盒蹦了出来,打了几个转,仿佛在进食一般开开合合。终于,它停止了颤动,盒子一开,伊兰舟的光圈跳了出来,一呼一吸般地变大。 然而她张开口,却只有断舌,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气音。 阿苓有些不忍落了,道:她是想做什么? 也许是在想告诉我们,她的尸体所在。虞长乐道。 少女脚铐上的镇邪咒闪动了几下,她便又虚弱了下去,缩小了一圈。虞长乐心中震动,被镇邪咒镇压的神识,每恢复一分清明都是痛苦万分、如入岩浆地狱,这少女却依旧没有放弃。 她的双眼中流出两行血泪来,忽然颤抖着伸手一指 ※※※※※※※※※※※※※※※※※※※※ 夏夏:我寻思这真是伟大的友谊。 * 糯米最近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在我电脑后面伏击我的手,以及窝在后面睡觉,睡醒了再次伏击我的手。(夜光卑.jpg) 第10章 废宅囚槐 你问城主的过往?小茗一怔,好似还有点摸不清自己为何会忽然间到了荒屋之中。 虞长乐点头道:是。 此前,伊兰舟的鬼魂指了一个方向后,便又缩回了胭脂盒里。那是西南方向,芥子城的城郊。而那里几乎都已荒芜了,人早已迁向城中,城郊全是残屋败瓦。 莫非这里便是抛尸处? 几人面面相觑。但荒地甚广,一时无法排查,虞长乐便央求阿蓝变成白马,把小茗背到了这里的一间荒屋里,再将她唤醒。 看见小茗转醒后茫然的目光,虞长乐不由得心虚,脱口而出问了这么个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还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位伊城主。 我在伊府并未待许多年,算起来还是五年内的事。小茗见三人都注视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正襟危坐起来。 我初来伊府时,伊城主已经是芥子城的城主了,住的也已经是城主府。在此之前,他是前一任老城主的副手,老城主告老还乡,伊城主便接任了。更早之前的事我就并未听人说过了。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那伊栋梁远游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敖宴道:他远游一事你具体知道多少? 听人说,那是伊栋梁做副官的时候。小茗不确定道。 那这副官也干得没多好,长期不在本职都能接任城主。敖宴语含讽刺。 虞长乐道:这样想想,伊栋梁气运确实很好。在副官期间一心二用地远游问灵,回来就当了城主;城主当了五年,就又要升官了,可不是官运亨通。 若不是他们召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伊兰舟的鬼魂,伊栋梁可说是个毫无污点的传奇人物。 那更早之前呢?在他还不是副官之前。虞长乐问道,那时候他在哪里? 小茗有些为难,思量片刻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 阿苓道:就没人知道吗?老仆役呢?老城主呢? 小茗还是摇头:有人说,城主是平民出身,也有人说他曾是个小官,或是说城主家族便是官宦世家的,还有说是别处调任来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都是些传言罢了。 阿苓听得咂咂嘴,插话道:总不能是雁过无痕、死无对证了吧。总有些仆役知道的吧。你之前不是还说有老仆役能证明伊城主从前脾气很好吗? 小茗有些生气,道:再老,那也只是做副官时的老人了。当世雇佣下属仆役,至多也只留二十年罢。城主更要以身作则了。 伊栋梁的身份溯源断在了这里,虞长乐心目中伊栋梁的形象依旧不甚清晰。这让他想起了那些敏锐而警觉的妖兽,迁徙时都会把过往的气味与痕迹毁得干干净净、半点不留,再毫无异样地融入新的环境。 小茗道:对了,虞公子,我还没问呢。我怎么晕倒了?她指指阿蓝,我记得原来有只白猫,现在怎么成了一匹白马?我是在做梦吗?还有,这是哪里 这里的荒宅全都年岁久远,说不清被风吹日晒了几十年。虞长乐刚刚听得专注,此时也是第一次细细打量此处。他几人刚刚随便选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完好的荒宅进去了,在后花园旁的走廊下听小茗说了半天。 目力所及,墙角梁柱,皆是蛛网。所有东西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瓦片破损了许多,朱红的漆也都褪色剥落了,只依稀可见曾经雕梁画栋的盛景。虞长乐几人从后花园往前头望,竟觉得它占地应该不小。 看来这宅子在很久以前是座气派的大宅院,或许也曾是人丁兴旺的。 敖宴和阿苓各自站在一边,完全没有要接话的意思。虞长乐只好道:晕倒可能是因为墓地阴气过重哈哈哈我们是在寻宝。对,寻宝! 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朵有些升温,不知有没有红。撒这样的谎,虞长乐还是生平第一次,也不知自己乱说了什么。 寻宝?小茗犹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打量了一下荒宅,忽惊道,哎呀!白马怎么又不见,变成猫了?我果然是睡糊涂了? 虞长乐:是啊我们在寻宝哈哈哈。敖宴你说是不是? 敖宴皮面不改色地:嗯。 呃,我这就去了。虞长乐尴尬地哈哈哈抱着阿蓝冲进了院子里,还差点被石头绊住。敖宴啧了一句,拉了他一把。 你还是先回吧。阿苓叹了口气,扶住额,对小茗道,我们仙人的事,凡人不懂。你就不要打扰了。 小茗: 快快快。阿苓催促着她离开。 花园里杂草丛生,野草长了半人高。虞长乐踏上台阶,门锁早已腐朽,他轻轻一推便推开了。里头要比外面保存得更完好些,敖宴打量了几眼道:还不错。 能让东海龙子夸一声不错的宅子,想来真的是很不错了。虞长乐看不出为什么,问道:为什么? 分卷(9) 至少祖上曾经阔过。敖宴道,不知道是不是讽刺。 虞长乐: 阿蓝道:这些木头已有百年了。 虞长乐在后宅转了一圈,原本只是觉得院子里树木丛杂,看清之后发现院子中央居然还栽了一棵槐树,不由评价道:不太吉利。槐树乃鬼木,更有能囚禁鬼魂的传言,一般并没有人会在家中栽种此树。 这棵槐树一看就已长了许多年了,在荒废的宅子里枝杈给人群魔乱舞的感觉。 虞公子! 虞长乐正要去看看那槐树,忽听得身后门被推开,阿苓抱怨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把你的好茗姐姐请走了!不知道她会不会告诉伊 伊啊啊啊啊妈啊鬼啊!!! 虞长乐给他吓了一跳,回过头。 只见那伊兰舟的鬼魂不知什么时候脱了出来,满面鲜血地四处乱转,看起来十分狂乱。见虞长乐回头,她立刻发出了一声尖叫,口中呜哩呜喇地冒出一串音节。 你想说什么?虞长乐立即上前。 阿苓贴到墙上:他妈的!他妈的!!她怎么又出来了?! 伊兰舟在胭脂盒里被一个灵师的血滋养了这么久,已经看不出什么透明了。通常来说,执念越大,鬼魂的形体也就越接近实体。她急切地抓住虞长乐的胳膊,又被灼热的阳气烫了一下,改扯住他的袖子。 敖宴皱起眉,伸手好像想将她扯开,却被虞长乐摇摇头制止了:先等等。 鬼魂少女又是比划,又是发出啊啊的声音,见虞长乐怀中的白猫对她龇牙咆哮,便急了,扯住他不断地示意。 你是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想不到一个鬼魂的力气也这么大,虞长乐被拉得踉跄了一下,跟着她走了几步。 伊兰舟用力点头。 她好像对这个宅子十分熟悉,哪怕失了明也未有一丝停顿,好似已在此徘徊多年。三人跟着她,除了开门或踢门,几乎是一刻不停地直奔到正门。 阿苓探出头:嗯?怎么出来了? 啊啊!伊兰舟拉着虞长乐的袖子,却拉了个空这一番消耗,她又变得透明了。她焦急地虚拍虞长乐的肩,一手指向地面上的一个长方形的东西。 敖宴道:这是个匾额。 这匾额好似是被人刻意反扣的,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几乎与地面融为一色。被反扣,似乎是不愿让人知道它写了什么;可却又保留了匾额没有干脆毁掉或者带走,透着一种矛盾的尊重。 虞长乐上前把它翻过来,露出了四个字,阿苓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怎么是这个?!。 伊氏光宅。 与伊府大门的匾额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伊宅??虞长乐不可置信道,这宅子是伊府? 一瞬间,小茗说过的传言滑入脑海:平民出身官宦世家别处调任的 敖宴缓缓道:传言恐怕不全是假。 虞长乐道:等等让我理理。 伊栋梁祖上确实是个官宦世家,伊氏也曾风光过。但后来,伊氏没落了,到了伊栋梁这一辈已经与平民无异了。当年的伊府门庭冷落,渐渐连这块地都已不是繁华处了。到后来彻底荒废成城郊,不知有没有伊栋梁刻意的结果。 他可能曾在别地做过小官,才有了传言。后来又成了芥子城的副官,再后来,当了城主,重振门庭。 还是那句,如果没有少女的鬼魂,这依旧是个风光无限的励志故事。 阿苓道:也就是说,这是伊栋梁的祖宅??鬼呃,伊小姐指的也是这里吧?哪里来的这么巧合的事,我们随便一选就成功了 说着他也卡了壳。还真不是随便一选,这一大片荒宅,最能入眼的就是这栋旧伊府。 可是这位伊小姐又是怎么回事?阿苓道。 伊兰舟的眼里又淌出一行血泪。她转过身,示意虞长乐跟她走。少女的鬼魂轻飘飘地向内飘去。 虞长乐再次回到了那方栽着槐树的院落,他心下有些凉。看伊兰舟的反应,她的尸体恐怕就在槐树下了。阿蓝哼道:民间传言,槐树下的尸体魂魄会被树所吸收、困住,在牢笼中不得轮回转世。 虽然知道这只是民间怪谈,算不得真,但若是埋葬她的人确是这样期望的,委实恶毒到了极点。 草丛里居然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铁铲,虞长乐不太愿意去想这是做什么用途留下来的。随着土层被铲开,少女一丝也没腐烂的、苍白沾血的面庞渐渐露了出来。 阿苓条件反射想干呕,又因诡秘的气氛生生憋住了。 叮 铲子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钉在少女胸口处的纯黑色的镇魂钉。虞长乐俯身攥住钉子,随即便感觉到一股阴冷之气席卷而来。伊兰舟在一旁静静地悬立着。 敖宴似乎知道阻止也没用,只看了他一眼。 钉子凉得彻骨,虞长乐牙关打战,一寸寸地把它拔了出来。 镇魂钉脱体的那一刹那间,少女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还未等虞长乐反应过来,少女尸体的手便一把攥住了虞长乐的手腕。虞长乐撞见她带血的眼睛,刹那间好似所有的光线都被吸收了进去,汹涌而冷冰冰的回忆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灌入脑海。 周围阿苓的惊呼和敖宴的声音都渺远得听不清。他向下坠去,热气化作寒冰,夜色被白日撕裂,呼啸的风劈头吹来 虞长乐再睁眼时,面前是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行人如织。他口鼻里呼出白气,正所谓呵气成冰。 这是个冬日?喧闹传入鼓膜,虞长乐很快发觉,许多视线都似有似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好俊俏的小娘 买回去做童养媳?哈哈 别胡说 啧,可怜可怜 这是伊兰舟的回忆?现在是什么情况? 虞长乐的视线很矮,且低着头,能看到自己的一双手。小小的、稚嫩的,却已经布满了茧和细小的伤口。正值冬日,这小姑娘的手上还生着许多冻疮。 他迷惑了。 伊兰舟是伊府大小姐,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 今天要上榜啦,求垂爱3 第11章 惊鸿一面 这小姑娘心中充斥着愤怒,像一把锋利的小剪子,仿佛随时准备着要给谁捅一个窟窿似的。 虞长乐逐渐感知到了更丰富的细节:回忆里一闪而过的饥饿的童年,漫长的路途,跪在冬日冰冷地面上的钝痛而僵硬的膝盖,身上单薄得无法御寒的衣裳,脖子后面刺痒的细长棍,身旁站着的、时不时盯她一眼的中年女人。 可是这和伊兰舟有什么关系?虞长乐曾听有妖怪提过一嘴人间的人贩子,莫非这个妇人就是人贩子? 这是回忆,过去既定的事情,虞长乐只能默默地观察。 她要多少钱?有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走到二人面前。她衣着华贵,面相却有些刻薄,薄唇细长眼。 小姑娘身旁的妇人道:七两银子。 七两银子是多少,虞长乐并没有概念。但他直觉七这个数字太磕碜了。 没想到贵妇人蹙起精致描摹的眉:这么贵?我儿一件衣裳也才七两。 虞长乐心道,噢,不过一件衣裳的钱。他心中有些不舒服,这贵妇人穿金戴银,却是一副斤斤计较的嘴脸。可是一个人,只值这么多钱吗? 这不算贵!虞长乐感觉到妇人一把把他拉了起来,紧接着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捏住她的脸,强迫她对着贵妇人,您看看,她生得多俊俏哪! 贵妇人依然皱着眉,伸出三根葱白的指头掰着小姑娘的下巴:张开嘴巴我看看。评价牲口一般的口吻。 一瞬间,虞长乐感觉到这小姑娘怨毒地瞪了贵妇一眼。她原本只麻木地任人摆布,此时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住了贵妇人的手指! 啊!!贵妇人尖叫一声,惊怒交加地道,你松开!小贱蹄子! 然而这小姑娘年龄虽小,力气却不小。她被贵妇人狠狠地打了好几下都分毫不松口,女人手上的金戒指在她脸上划出了几道生疼的口子。 人贩子也大惊失色地来拉她,然而,她只用一双几欲喷出怒火的眼睛死死盯着贵妇人,活像个狼崽。 贵妇人甚至一瞬间,为这怨毒的眼神瑟缩了一下。 我的手!啊!!贵妇人终于把手指抽了出来,但食指已鲜血淋漓,几乎要被咬断了。 小婊/子!贱人,小娼|妇!你可知被贵人买了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人贩子揪住她的的头发,把她往身后的墙上撞了好几下,快给客人道歉!道歉啊! 呸!小姑娘啐掉口中的血,也开始用市井俚语谩骂起来,声音稚嫩而嘶哑。虞长乐感觉到额头上热乎乎的,是血。暗红色模糊了视线。 贵妇人颤着声道:简直、简直她好像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道怎么办了。 虞长乐余光瞄到围观人群,皆是一脸看热闹的事不关己的兴奋,做着点评。 我不道歉!你让我死好了!!小姑娘吼道,与人贩子扭作一团,我去你妈的荣华富贵! 正僵持不下,虞长乐忽然听到了一阵喧哗。 准确说,不是喧哗。而是围观人群惊呼了一瞬,又很快安静下来了,连那揍她的人贩子也停了下来。 小姐好! 他听到这样的声音。 小姑娘望过去,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了,因此只能看见一片雪白的衣角。 一个软糯而清冽的声音道:谁允许你们买卖人丁的? 这声线里还带着几分奶气,也是个半大的女孩子。但她一问,人贩子和贵妇人却都立刻慌了。 不是她是我自己的孩子,不是买卖人丁! 自己的孩子却还如此对待,岂非更加罪加一等!那女孩子的声音抬高了。她故作威严的语气有几分滑稽,围观人等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用说,她的身份一定很尊贵。 人贩子讪讪地,这都是玩笑,玩笑罢了。没有人在真正买卖人丁的! 贵妇人捧着自己的手,面色青了又白,终于低声道:代我向副城主问好。 女孩子道:钱夫人。她轻轻地看了那钱夫人一眼,才继续道,我会代你向哥哥问好的。 钱夫人面露羞愤,匆匆颔了颔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虞长乐为这话中的含义震惊了。 哥哥、副城主那岂非这才是那位伊小姐?! 那这个小姑娘又是谁? 小姑娘终于被放开了。她一骨碌爬了起来,看清了那个女孩子的模样。 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比这位小姑娘大些,身后站着三四位仆役。却不似寻常小姑娘那般穿红戴绿,而是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外头罩着浅粉的比甲。面容玉雪可爱,领口处一圈雪白的毛簇拥着她的脸颊,鼻尖和耳尖冻得粉粉的。 小姑娘不由得看呆了。 虞长乐听到她心里想:就像一个小小的仙女。 你有家吗?我派人送你回去,好不好?女孩子俯下身来,柔声问小姑娘。她吩咐身后的仆役给她递来热水敷过的布巾,虞长乐这才发现,这个小仙女,并不是站着的。 她坐在一张轮椅上,膝上还放着一个暖手炉。 没有。被她用布巾轻轻擦拭着额角,小姑娘似乎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我家在蜀州。父母都死了。她没有说,但是虞长乐能看到她心里想着的是,她的父母待她也不好。 和这烂婊|子的拐子一个样她心中这样说。 小仙女的眉头皱了起来。虞长乐感觉到这具身体一下子慌了,好像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没想到,小仙女道:那,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小姑娘顿时愣住了。她点点头,高声道:愿意! 女孩子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牵着她的那只手,柔嫩而白皙,手心是微热的,指尖是凉的。小姑娘第一反应有些自惭形秽,但很快就紧紧地反握住了那只手,急切而又贪婪,心怦怦直跳。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人贩子,又昂起头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 那我叫你梦舟怎么样?女孩子的话印证了虞长乐的猜想,微笑着道,我叫伊兰舟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姐姐了。 伊兰舟牵着小小的梦舟,来到了城主府。看来至少在伊兰舟七八岁的时候,他们兄妹就搬出祖宅了。 我带你去见哥哥。他正在里头与城主议事。 虞长乐看到了年轻的伊栋梁,可称赞一句丰神俊朗,眉目间也还没有煞气。他是与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起出来的,看样子那就是老城主了。二人相谈甚欢,老城主不时被青年逗得笑逐颜开。 可看到梦舟,青年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他与老城主说了几句,便快步走到伊兰舟身边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我今日出门,在人牙子那里遇到了她。说明妹妹与我有缘。伊兰舟并不提其他,只用了一个有缘的说法。她笑道,这孩子叫梦舟。 梦舟不敢置信地听着这位仙女一样的姐姐,竟说自己与她有缘。 伊栋梁沉默片刻,道:你愿意就好。 伊兰舟问:哥哥,为什么城里会有人牙子?你与老城主 分卷(10) 伊栋梁匆匆打断她:你不用管这些。人牙子也有他存在的道理。 兄长。伊兰舟微微皱眉,拉紧了梦舟的手,怎能这样说? 我还有事,这就走了。伊栋梁无意与她争辩,向老城主走去。转身时,他瞥了梦舟一眼。 里头是不加掩饰的嫌恶,梦舟不由得往伊兰舟背后躲了躲。 这不就搭上富贵了么。 这句话尾音消散在空气中。场景渐渐黑暗下去,又再次明亮起来。 这一次的地方还是伊府。 小姑娘现在应该叫梦舟了,她正在伊府的花园里。 这时的伊府花园,还并不像虞长乐看到的那样只栽了满院的树。这时是六月,院里花团锦簇,满目芳菲。花香充溢在鼻端。 梦舟采了几枝茉莉花,用一个青瓷的小瓶插了,又采了一篮子各色的鲜花向伊兰舟的屋子里走去,小姐!你看看这茉莉开得好不好! 她情绪高昂,满是欢乐,一手提着裙摆一手端着花瓶,花篮套在手上,口里还不间断地:小姐,我给你簪起来吧!白色的花,与小姐最搭。 房间里,伊兰舟正手持一卷书。这时的伊兰舟大约十五六岁,比幼时生得更漂亮了,但衣着依旧素净。 她闻言,放下书浅笑道:我不簪花。不如我给你簪起来吧。 好啊好啊!梦舟很开心地坐到了化妆镜前。 伊兰舟失笑:你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是不是? 虞长乐看到铜镜中梦舟的面容。她有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睛,眉尾向上挑起,一副十分机灵的模样。额角有淡淡的疤痕,笑起来时有种鲜活的泼辣和刺劲儿。 伊兰舟将花别到她鬓角,衬得人比花娇。 小姐的手艺真好!梦舟嘻嘻笑道。 其实梦舟并不适合这样素白的花,但既然伊兰舟喜欢,她也就喜欢。 伊兰舟现在是站着,虽然看起来孱弱了些,可脸上却是有血色的。虞长乐也注意到她的屋子里并没有轮椅。 二人站着的是虞长乐来过的那件屋子,还有一扇小门通向另一个房间。这是虞长乐那天夜里没有注意到的,看来那是梦舟的屋子。 哥哥又送了花种子回来,你喜欢什么样的?我种着。伊兰舟道。她的口气很自然,与梦舟之间全无主仆的分别。 虞长乐猜得出,现在是伊栋梁求学问灵的那段时间。伊栋梁和老城主的关系真的很好,几乎像父子一般,伊氏兄妹甚至住在城主府中。 十几岁的女孩子,像两枝花一样依靠在一起说着话,胭脂水粉都要用一样儿的。梦舟懒懒地倚在伊兰舟身上,道:看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咯。 伊兰舟被她懒散的样子逗笑了,问:你还是不喜欢哥哥吗?为什么? 梦舟心里说,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虚伪的老鬼。废物一个还去学什么灵师,老城主还大力支持。结果现在病得那么重,看见这个狗东西会带得人倒霉。 口上却道:没有。我只喜欢小姐,对城主没什么看法。 这倒是真的,虞长乐知道梦舟普天下谁都不在乎,只在乎一个冰雪天把她带回家的伊兰舟。其余人在她眼里不是烂人就是废物,只有她家小姐是顶顶的仙女。 你呀。伊兰舟笑叹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六月已经有些热意,闷在闺阁中的正午更是躁得慌。 伊兰舟侍弄了一会儿花,便又去看书。梦舟贪凉,毫无形象地赖在地上,枕着伊兰舟的腿,手上给她轻轻地打着扇子。 花的幽香在房间里流动,闻着似有凉意。但许是天气闷热,伊兰舟看了没几页就放下书,按着额头道:梦舟,给我拿些药丸 她没说完,声音便低了下去,倒在了梦舟身上。梦舟一下子慌了,连声道:小姐?!小姐!! 少女晕倒在她怀里。梦舟颤抖着握住她的手,只觉一片冰凉。 快叫医师,快点!! ※※※※※※※※※※※※※※※※※※※※ 回忆杀今明两章。 有没有新来的小天使?举手手让我看到~ 第12章 生死一别 场景又是一转。 映入虞长乐眼帘的,是二十多岁的伊兰舟。 重重幔帐,药味弥漫。伊兰舟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脖子上挂着那只长命锁,虞长乐知道这是梦舟在佛殿里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只求她的小姐平平安安。 伊兰舟的睫毛颤抖了下,睁开眼睛,绽开一个笑:梦舟,我不是叫你不要守着我的吗? 小姐已经说过一万次啦。梦舟轻哼了一声。 伊兰舟笑道:一万次你也不听,医师说什么你倒是都听。你与我情同姐妹,本不必如此。 她心情不错的样子,掰着指头数:什么不能受惊悸、不能受寒、不能受热、不能吹风我哪里这么娇弱了? 是我自己愿意的!再说,就算调换过来,你也一定会为我做这些的。梦舟道,扶着伊兰舟坐起身。 虞长乐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些片段。自此十五岁那一天之后,伊兰舟就一病不起,病情反反复复,几乎终日还能躺在病榻上。 而梦舟一直陪着她,事事亲力亲为。她总疑心有人要害伊兰舟,服侍伊兰舟的只有几个婢女,其中就有小茗;而能近伊兰舟身的,只有梦舟一个人。 今日是不是哥哥会回来?伊兰舟道。她今日气色好些,说话间,嘴唇渐渐有了血色。 他还知道回来。虞长乐听到梦舟心里呸了一句虚伪。 伊兰舟下床,梦舟为她穿好衣,裹得密不透风。 我想去花园里转转,就不要带侍女了。梦舟刚要说那怎么行?,便听伊兰舟道,只有我和你,就像十五岁时候那样。她不比梦舟大多少,却总是把她当孩子。 于是梦舟便息声了,只咕哝道:小姐呀。 院子里还是开着很多花。在四年里,梦舟把所有的花都照顾得很好,时时将鲜花给小姐看。在她看来,伊栋梁唯一的用处就是会提供这些花儿,让小姐开心。 呀,忘带花篮了。 梦舟懊丧地跺跺脚。伊兰舟道:我在这儿等,你去取吧。 那怎么行!梦舟看看凉亭,这石凳子这么冷。 伊兰舟笑着打了她一下:真把我当什么娇贵的花了!正午暖暖和和的,哪里要紧? 好吧。梦舟不情不愿地应下,还千叮咛万嘱咐了一通。 最精致漂亮的那个花篮是特意给小姐准备的,梦舟一时想不起来放在了哪里,便在几处屋子都找了一遍。 提着花篮出来,她心情松快地沿途看看都有哪些好看的花,待会儿准备告诉小姐来采。 溪水边的桃花不知有没有开了,梦舟想了想,便绕过花木从去。这里十分幽禁,她很少来,草长得很高了,因此走得有些一深一浅。 没想到,她却忽然听到了人声。 张兄 梦舟皱起眉,谁会在这里说话?还是个男声。 一同经历这些的虞长乐心跳开始加速。梦舟蹲在草丛里,探头看过去,花树掩映下隐约可见两个男人的身影。 尽管隔得很远,梦舟还是认出来了:是伊栋梁和他的一个灵师朋友。 伊栋梁怎么提前回来了?梦舟疑心更重,悄悄地更往前去了。 张兄,虫粉毒已起效了。和她一样,都病在床上呢。伊栋梁的声音。 虞长乐看到那位灵师身上邪气缭绕,一看便知走的不是正途。那张兄道:听说前城主已经写了交接文书?明明还未交接,他就已称前城主。 梦舟呼吸一滞。这是什么意思?虫粉?毒?伊栋梁给老城主下了毒?! 和她一样这个她,是谁?!梦舟心里惊涛骇浪,一个恐怖的猜想渐渐升起。 真的不会被看出来吗?伊栋梁似有疑虑。 张兄笑道:老城主久病不愈,告老还乡。再完美不过。伊兄,你以花掩毒的手段,我可真是佩服啊。 张兄,蛊虫何时能采摘?伊栋梁向张兄说,二十年已到了。我怕再不采摘,她就要被虫粉毒死了。 张兄思量片刻,道:今晚。 巨大的惊骇摄住了梦舟的喉咙,她死死捂住嘴,一时大脑竟一片空白。 伊兄。张姓的邪修以开玩笑的口吻道,你连亲妹妹都能作蛊母,我可是有些不信你呀。 伊栋梁哈哈笑了几声,亲昵地揽住邪修的肩:怎么会呢?张兄你可是帮我成大业的人。将来蛊虫炼成,镇于祖宅,保我更上青云,兄弟我可不会忘了照拂你。 张兄道:我二人将来同分权柄,情同手足,伊兄你可别忘了。哈哈哈 梦舟和虞长乐都从对话里推出一切是怎么回事了。梦舟看向手中的花篮,想起那四时鲜花,只觉寸寸都是淬了毒的刀剑! 伊栋梁想平步青云,便结交邪修,弄到了那虫毒。在伊兰舟十五岁不,在更早就将虫毒藏在了花里,使伊兰舟身体衰弱,病重不起。老城主的病重而退仕,也是他的手笔。 他未必不知道伊兰舟的天资,而是本就知道,才要炼其为蛊虫,助他自己的气运!伊栋梁身上灵气,也多半因为此! 那边二人说笑着,位置移动,虞长乐终于看清了邪修的脸。在伊府里并无这号人,看来伊栋梁并未遵守承诺。 那句情同手足,简直就是最大的讽刺! 梦舟如坠冰窖,她心中的寒意直直地传达到了虞长乐心里。她往后退去,却因发软的手脚跌坐在地,带得树丛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气氛顿时一凝,虞长乐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伊栋梁向这边看了过来。 怎么了?邪修谈得正兴,没有注意到这里。梦舟全身紧绷,恰巧此时有一阵风吹过,穿过树丛发出了沙沙声。 无事。伊栋梁摇摇头,目光还看着这里,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大约是什么小老鼠吧。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道:反正结界已经布下,它也插翅难逃。 二人走出了视线。 梦舟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仿佛在做梦似的无声地道:小姐小姐对,要赶紧告诉小姐。要快点告诉小姐!! 踉跄地跑出去十几步,梦舟又猛地站住了。 不,不能告诉小姐。 小姐心肺虚弱,怎么受得这种刺激? 她渐渐绝望起来,紧握着花篮的柄,手用力得发抖,上头的螺纹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而且,就算告诉了小姐,又能怎样?结界已经布下,别说还有一个小姐,哪怕是梦舟一个人都不一定逃得出去。她们二人插翅难逃!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关注到伊栋梁!为什么她早不想到那些该死的花!为什么她救不了她的小姐!? 梦舟一颗心一会儿像浸泡在岩浆里,一会儿又掉进冰天雪地。她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抖得厉害。她忽然一把握成拳,竭力遏制住了颤抖。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虞长乐口不能言,只有双眼与双耳默默地看着、听着这三年前的一幕。他恨不能回到过去,亲手改变这一切! 可是,不行。 再回到花园的小凉亭的时候,梦舟已经恢复了笑意,神色如常。只有虞长乐知道她的手心全是汗,腿肚子绷得厉害。而她心中,已经酝酿有一个计划。 对不住啦,小姐,我记错了。花篮不在那儿。梦舟脚一软,干脆就势坐到了伊兰舟脚边,拉着伊兰舟的手撒娇,小姐 伊兰舟摸摸她的头,笑:好了好了,多大的人啦,不要卖痴了,像什么样子。我也不会怪你。 小姐,他们说我土!梦舟忽地带上了哭音,抱着伊兰舟的腿把脸埋在她膝上,他们说我是贱籍,是被人贩子拐来的贱民,进了伊府是鸡想变凤凰!! 伊兰舟愣住了:谁?你离开时去哪了?告诉我是谁。 就是他们嘛!就是那群下贱坯子、小浪蹄子!!梦舟越哭越像真的,不肯抬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裳,小姐,我这辈子就只能穿丫鬟衣裳了,是不是?呜 梦舟性格向来强势,从未在伊兰舟面前哭过,更别提这样闹小孩子脾气了。 你不是丫鬟,你是我的妹妹呀。伊兰舟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握住她的手,细声细语地安慰,任他们如何说,你都不要放在心上。从你进伊府的那一刻起,你我就是姐妹了。 梦舟闻言鼻子一酸,心中大恸,真的掉下泪来。可她不能说为什么,只能抽抽搭搭地道:真的吗?那我能不能,能不能和小姐换一天身份?我穿小姐的衣服,小姐穿我的衣服。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伊兰舟,心中紧张无比,生怕小姐看出不对来。 幸好,伊兰舟点了点她的额头,哭笑不得:原来你是想着这个。早说不就行了? 那快走快走,现在就换!梦舟装作破涕为笑了,拉着伊兰舟回房间。 她二人身形相似,换上之后几乎不辨你我。再加上对彼此神态熟悉,若是在屋子里待一天,不露出脸,其他丫鬟定然也分辨不出来。梦舟对着镜子转了一圈,道:小姐的衣服真好看! 镜子里映出她的脸,鲜妍得像花。梦舟道:还得更像些。她往脸上扑了些粉,生生白了一层,又把自己那对上挑的眉毛尾巴藏了起来。 伊兰舟的脸就在她脑海里,闭上眼都不会忘,她垂眸的那一瞬间,虞长乐几乎就以为她是伊兰舟了。 分卷(11) 你这是取笑我呢。伊兰舟看小孩子似的看着她,任由她胡闹。梦舟把她拉到化妆镜前坐下,嘻嘻笑道:小姐,我给你化成我。 看着那盒胭脂,伊兰舟无奈道:我还从未用过这样的颜色。 这是梦舟这辈子描画最认真的一次。 罗黛将伊兰舟的眉毛勾得飞扬起来,眼尾如顾盼神飞的小钩子。胭脂画出健康的红晕,唇色红润,嫣然含笑。 一个冰雪雕成的美人,转眼间就成了会在花丛中扑蝶笑闹的少女。虞长乐心中酸涩得难受。 梦舟后退一步,心中叹道:小姐啊。 她微微闭了闭眼,把那滴不听话的眼泪眨掉。 梦舟随时把金钗攥在手中,藏在袖子里,一直到了晚上。 说好的一天还没有过去呢。我当然要睡小姐的床,小姐睡我的床。她故作蛮不讲理的模样,伊兰舟也看得新奇,放任她这难得的胡闹:那就这样啦。晚安。 梦舟躺在床上,道了句:晚安! 灯火熄灭了。梦舟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她攥着手中的金钗,等着命运的降临。这就是她想到的办法:不是办法的办法,放手一搏、鱼死网破的办法! 虞长乐静静地等着伊栋梁的到来。 月亮一点一点地升到中天,夜色浓郁,明月皎洁,花木的倒影印在窗上。这本是多么好的一个夜晚。 哒。 哒。 哒。 走廊外传来了脚步声,在寂寂的黑暗中回响。踩出这脚步的人好像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虞长乐甚至从中听出了愉悦之意。 临近门的时候,来人甚至哼起了小调,声音低哑。 梦舟手指冰凉,闭上了眼睛,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只锋利的金钗上。 小老鼠,偷灯油。挖出眼,剜掉头来人越走越近,虞长乐生出不祥的预感。 黑影站到了窗前,伊栋梁轻轻地笑了一下,伸出了手 梦舟金钗出手,直刺向伊栋梁腹部! 哧 金钗尖端划破了一大片衣料,刺入了血肉,梦舟心中一喜,却很快又坠入谷底。 小老鼠?伊栋梁笑着,抓住了梦舟的手腕。燃灯符飞到空中,映出了他俊朗阴郁的面容,沾着几滴他自己的血,好像有些诧异,你居然想出了这个方法。 可惜。他道,还是被我抓住了。 梦舟拼命挣扎,高声大骂:下贱坯子!!小姐快却感到口中一凉。鲜血狂喷,涌进了喉咙,她整个口腔都剧痛难耐,又被死死攥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 这一刀,是告诫你,不该说的不要乱说,不该喊的,就藏进喉咙里。 伊栋梁的声音低柔而冰冷,撕去了城主的面具,他话语间的恶意和带着血腥气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不过你这点做的倒是不错,没有告诉兰舟我的事。 梦舟忍着疼痛,极为冷静地以指去戳刺伊栋梁的眼睛,却被半路截住。 夜色中寒光闪过,梦舟左眼一痛,惨叫就要爆发出喉咙,却痛到极致痛得发不出声音。更何况她已经没有了舌头,喉间被血堵住,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这一刀,是告诫你,不该看的不要看。伊栋梁的声音冷漠而优雅,他捏住梦舟的脖子,把她提了起来,仔细端详后笑道,你长得比兰舟好看,又何苦把自己画成这样。 梦舟张口吐出一大口血。 胡说放屁! 伊栋梁继续道:你是个忠仆,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右眼也是一痛,梦舟的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眼前的视线彻底黑暗下来。虞长乐心一揪一揪地痛。 眩晕的感觉泛上来,而梦舟居然笑了起来。她的口张张合合,心里在说: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你分明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少女的血已经流了满床,显然已经不能活。 再见了,漂亮的小老鼠。伊栋梁的语调中居然有些可惜,脚步轻快地往偏房走去。 不行!! 听到他离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梦舟撞下了床,竭尽全力地向偏房的方向爬过去。 浓稠的血在地上留下了骇人的印记,仿佛厉鬼爬行留下的痕迹。 她没有了眼睛,说不出话,却还是记得伊兰舟的位置,向着无边的黑暗爬去。头顶似乎有嘲笑声。每挪动一寸,便失去一分力气。 我不怕死,她想。她只怕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生命像冒着光的泡泡一般从梦舟的伤口里流逝出去,身体很轻,意识逐渐消散。 而伊兰舟还沉睡着,一无所知恶魔的靠近。 小姐,快跑啊快跑 梦舟好像看到十岁的伊兰舟在对她笑了,温温柔柔,那么好看。那惊鸿一面,烙在她心头,让她甘愿用这一条命来相报。 小姐。梦舟无声地喊着。 快跑小姐,小姐快跑啊快跑 快跑、快跑 她呢喃着,直至彻底沉入黑暗。 ※※※※※※※※※※※※※※※※※※※※ 双舟我在设定时没想设定成CP,不过既然写出来了,感情有多种理解方式嘛_(:з」)_ 感谢凉姬呀 的地雷x3 养猫少女扔了1个地雷 第13章 何人为恶 醒醒 虞公子 虞长乐感到有双爪子在拍自己的头,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晦暗的苍穹,他眼眶一酸,视线再度模糊。 胸中怒火像是要把心肺都烧个干净,他捂住剧痛的头,现实与回忆扭曲成一团,嘶哑道:我要杀了伊栋梁!我要杀了他 属于梦舟的和属于他自己的愤怒让虞长乐几欲疯狂,眼前很快又变成了那个血腥缭绕的夜晚,伊栋梁的声音如恶魔低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分不清自己是谁。 虞夏!! 如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虞长乐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眼前渐渐清晰,深蓝色的鳞纹锦布映入眼帘。再向上,是一双带着焦急的紫蓝色双眸。 阿蓝抓了一下他的头发,道:还不醒!这种低级的梦魇都能被困住!虞长乐嘶了一声,才发现自己死死地抓着敖宴的胳膊,整个人几乎被圈在了他的怀里。 他忙推开,梦游似的道:我看到了梦舟的回忆 敖宴皱起眉,抬起袖子胡乱地在虞长乐脸上擦了几下,板着脸道:你哭什么?把脸擦擦! 虞长乐被擦得脸痛,忙道:停!我自己来!皮要破了! 梦舟是谁??到底怎么回事?阿苓见虞长乐总算恢复了正常,松了口气,你快说你看到了什么。突然晕过去,然后晕到一半开始哭,吓死人了! 梦舟,就是这个少女的鬼魂。虞长乐眼圈还是红的,深吸一口气。他见二人一猫还防备地把梦舟的鬼魂拦在身后,便道,她不是要害我。 阿苓糊涂了:怎么回事?这不是伊小姐吗? 虞长乐摇摇头,开始讲述。 夕阳已经沉下去,暮色四合。 这个故事并不是很长,可到最后阿苓还是哭了。 原来是这样他连矜骄气都顾不得装了,抽抽搭搭、涕泗横流地道,怎么会这样!梦舟!怎么会有人这么这么 他会的脏话毕竟也只有那几句他妈的,憋了半天大怒道:人渣!不配做人!畜生不如!我们今天就要把他千刀万剐了! 敖宴微微闭了下眼。 在讲述过程中,梦舟的鬼魂一直悬立在他们身旁,双眼终于闭上了,不再露出那两个血洞,只是眼皮有些塌陷,血泪也还在,看起来还是诡异。 但现在连阿苓也不会觉得她吓人了。 三年前,梦舟被杀葬于槐树下,伊兰舟被炼制成邪蛊,以庇佑伊栋梁的气运。他身上没有沾染到伊府中的邪气,那就说明邪蛊还在起作用。 那么她现在在哪儿? 而伊栋梁偷走阿苓的镇邪符,应当是他以为伊府闹鬼的这个鬼是伊兰舟,因为梦舟被镇魂钉克制住无法作乱。那么,只要找到这枚镇邪符,就能找到伊兰舟了。 伊姐姐是不是也在这祖宅里?虞长乐向梦舟道,脚点了点地。 梦舟迟疑了一下,点头。 阿苓跳起来道:那快点带我们去找! 但梦舟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虞长乐一愣,轻声问:你不想带我们去吗?为什么? 没想到梦舟眉头紧皱地左右乱飘,好像极为为难、痛苦纠结的样子。她捡了一根树枝,歪歪扭扭地写道:不能。危险。 敖宴道:伊栋梁我们还不至于收拾不了。 梦舟摇头,继续写道:不是。 不是,那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梦舟飞快写道,脸上流露出一种恐惧来。 虞长乐皱起眉,回忆了一遍整件事,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有一个疑点。 伊宅里的邪气,既不是伊小姐,又不是梦舟,那是哪里来的? 阿苓咽了下口水,道:邪气会不会是虞公子看错了? 不可能。阿蓝道,何况还有你的风邪铃。 越来越黑的天色中,风吹过杂草树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把破旧的木门吹得拍在墙上。整栋废旧的伊宅,显露出一种诡谲的气氛。 就在此时,通向前院的门被打开了。 仙客何故到伊某的祖宅来?一道冷厉的声音。 伊栋梁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阿苓道:他怎么发现了?! 敖宴倒是不惊讶,他道:不发现才怪。本来我们也就没多谨慎。 虞长乐觉得这个男人简直敏锐、邪门到了极致,说不定早就在暗中关注他们,今早说批公文消失只是个借口。 梦舟在他踏进来的一瞬间,就狂怒地尖叫起来。她双手指甲暴长,双目怒睁、血泪流溢,口中牙齿尖锐,俨然已经是一副厉鬼模样! 她直直冲上前去,想要将伊栋梁扼死,其余人紧随其后竟追不上她的速度。 伊栋梁阴恻恻地笑了一声,手中捏碎了什么东西 虞长乐心道:不好! 伊栋梁闪身消失在门后,与此同时,地面震动起来,灵光冲天,花园中土墙拔地而起!虞长乐踉跄了一下,土墙瞬间超过了屋顶,将二人一猫隔在了这一头,只有梦舟追着伊栋梁去了,阿苓不知被冲到了哪里,只听见他吐灰尘的声音:呸呸呸! 这座祖宅地下都是阵法。阿蓝眯起眼睛,他可真是下了血本。 土墙也只是抵挡一时,这里三个都不会被区区土墙拦住,可行动到底是被推慢,而灵阵可不会等人! 阿蓝身躯变大,化作似狼非狼的巨兽,咆哮着向土墙撞去。 轰隆! 土石掉落了一地,尘土飞扬。又是一撞。 轰隆! 两撞之下,土墙彻底崩塌,灵光从中飞溅出去。虞长乐手掌按地,试图找出阵眼。 但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虞长乐抬头,瞳孔缩紧:什么声音? 吼 一声低鸣不知从何处传来,带着阴郁的戾气与寒意,让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地底的灵阵也忽然波动,把虞长乐手臂震得发麻,不得不收手。 敖宴脸色苍白,按住额头,身形竟晃了下。 邪气弥漫了整个空间,仿佛有什么邪兽要破地而出!阿蓝受到的冲击似乎格外大,它神色极冷,甚至还有点不可置信:这个气味是 吼! 虞长乐眼前一黑,耳边全是铁链晃动的声音。这声音和气味都极其熟悉,他模糊地想,是在哪里感觉到过? 又是一阵撼天动地的摇晃,虞长乐借势一滚,本能地避开了什么东西。他握紧非夷,看到原来他待的地方杂草已经被什么黏稠发臭的液体腐蚀了。 再往上看,他瞬间睁大了眼睛。 一条四头的、长相狰狞的怪蛇凭空出现在了院子中,占据了整个视线。 它的颜色极其绚丽,艳红如枫,仿佛被烈火焚烧的铁水一般。 蛇头仰天长啸。它身上还有残留的黑色锁链,那些锁链足有儿臂粗,在蛇身上留下灼烧般的痕迹。蛇痛得不住抽动,口中吐出酸液,四散飞溅,落到瓦片、土石、草木上,皆是滋滋作响。 虞长乐震惊了:这是什么?这是哪来的??它长得好像 他不确定道:育蛇?育蛇有这么大吗!?还有四个头!! 怪蛇刚刚醒来,还有些不清楚状况。敖宴满脸冷肃,额角眼尾冒出龙鳞,一跃而起化为蓝龙,蓝色的鳞片上月华流转。他狠狠地将伸过来的蛇头撞开! 空间霎时就小了,被两个庞然大物挤占。夜色下,一龙一蛇对比,蓝龙竟小了一号。 鲜艳的蛇头神志不清地乱舞着,将一片屋子压塌了,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啦声。蓝龙释放出龙压,蛇头晕头转向,被逼得向阿苓和虞长乐的方向逃去。 阿苓大叫着逃避,狂舞着移花剑:别过来!别过来!!我他妈!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冒出个怪物?? 四头怪蛇瞳孔逐渐缩紧,发现了新的对象,三只头冲向了敖宴、虞长乐、阿苓三人,一只头去追发动了惊扰它的阵法的伊栋梁。 虞长乐死亡奔跑,一面跑还不忘大喊道:阿蓝!你去帮梦舟姐姐!! 你们弄出了什么东西!?伊栋梁因这变故,也狼狈地逃命。梦舟紧紧跟在他后头,他拔剑与之缠斗,剑上灵光大涨,把梦舟狠狠地反弹了回去。 分卷(12) 他的震惊不似作伪,虞长乐道:什么意思!?这不是你的阵法? 那这怪蛇是哪里冒出来的? 怪蛇身上带着极强的凶煞之气,整个祖宅里的灵阵停滞住了,地面不再震动,虞长乐按地一探,地底的灵气四散奔流,灵阵几乎碎了个干净! 他惊疑地望着怪蛇,不知是敌是友。 伊栋梁脸色阴沉如水,毫不恋战,向院门奔去。他将手章划破,灵阵再次暴涨,祖宅的四面墙壁都在往上增长,灵光炫目,竟是要把这里化作囚笼。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阿蓝闪身拦到了门前,怒目圆睁,咬向伊栋梁。伊栋梁灵活得像个虫豸,滚倒在地逃出兽口,梦舟再一次与他扭打到一起。蛇头冲来,阿蓝变出双翼,伺机攻击。 贱人!是不是你坏我好事!?本来他们都要死在这里!!伊栋梁终于失去了风度,脸上带着被抓出来的血痕,你怎么还不死?你给我去死! 要死的是你! 这一声不是从梦舟口中喊出的,而是那戾气投射到所有人脑海里的声音。梦中死死地掐住伊栋梁的脖子,张口咬在了他的左眼上。 啊啊!!!伊栋梁惨叫出声,传来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阿苓不由也毛骨悚然道:这就是厉鬼?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积压了三年之久的怨恨,一朝爆发,便是无可阻挡之势。虞长乐心怦怦直跳,这场面委实血腥,怨气也委实深重,处处在提醒他,这不是个小姑娘,而是厉鬼。 少女抬起头,口中滴出鲜血,仿佛地狱的罗刹。伊栋梁拼命地爬行,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是厉鬼在杀人啊!快救我!!救我啊! 这邪气太过骇人,就算阿苓没有阴阳眼,他也感知到了,周身起了鸡皮疙瘩。厉鬼尝到人血,只会更疯狂,阿苓手提起剑。却又放下,大声道:比起她,你才是恶鬼! ※※※※※※※※※※※※※※※※※※※※ 原来写的有点问题,修了一下。 第14章 与蛇共舞 阿苓吼完这句,却又有些忐忑地看向虞长乐。 世有灵师,意在除魔卫道、捍卫清正,保卫不能御灵的普通人不受侵害。 而现在有个厉鬼在虞长乐眼前杀人,手段还如此残忍,可他心中却觉得杀得好、杀的是罪有应得,这样死还便宜他了! 虞长乐想起幼时在碧落山,第一次引气入体、问灵天地时,问怀璞老人什么是灵师,师祖起初回答的便是书本上的这一句:除魔卫道、捍卫清正。 但小虞夏听不懂。他记得自己追着怀璞问:师祖师祖,说明白点啊!到底什么是该除的? 师祖道:就是坏的东西。哎,鱼都被你惊跑了,就不能安静一点。 邪妖?邪修?我能看到邪气,有邪气的就是坏的对吗?虞夏追着不放。 师祖沉吟片刻,道:也不一定。 虞夏道:那可怎么判断呀。 鱼咬了饵,跑了。师祖道:哎哟喂,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到时候你自己就会判断了。不管是什么人、什么妖,不管是灵是邪,不管他本人是好是坏总之,做坏事就要被惩罚。 虞夏脑子转的很快,抓住了这句话里的漏洞:不对啊,师祖你的意思是,坏事不一定是坏人做的?那做好事呢,也不一定有好报吗? 师祖看着再一次空掉的饵,气哼哼地道:对对对!别问了,再问我们今天晚上就吃不到鱼了!反正人间规矩,看到厉鬼凶煞,除了便是。 那时的虞夏,被关在碧落山里养得天真不谙世事,书本和话本里的故事都离他太远,所有的道理都是师祖教给他的。 虞长乐平常性情并不激烈,可此刻心里却无端生出一股叛逆来。厉鬼一定该除?谁定的规矩? 师祖叫他自己判断,那他又何必管什么人间规矩! 虞长乐对阿苓道:其他恶鬼我不知道。但是梦舟,不应该!就算要除,也是等她报仇之后。 阿苓道:嗯!我也觉得这样!他险些被怪蛇扫到,却露出了一个松了口气的笑。 伊栋梁也有些实力,五感比常人灵敏得多,听到了他们的话破口骂道:平日里装什么正义之士,现在却如此虚伪!看着平民被邪鬼毒害,竟见死不救,如此无动于衷! 他拼命地抬起头,只剩一只的眼睛怨毒地盯着二人,梦舟的鬼魂趴在他背上,从他头皮上生生撕下一块皮肉来,啊啊啊!!! 阿苓刚好看见这一幕,脸色立竿见影地青了,看来又是想吐,扭头骂道:滚你爷爷的!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这是你欠的孽债! 虞长乐很快发现,这不知立场的怪蛇似乎并未开灵智。阿蓝沉声道:这是被人改造过的蛇妖,现在是凶兽。小心。 虞长乐点头,有去气伊栋梁:不仅不要除,我还要超度梦舟姐姐。 伊栋梁口中怪叫,衣裳沾满了尘土,像是两个恶鬼在缠斗,他道:超度?超度!?哈哈哈!痴人说梦,你们别想! 他双眼都已变为了血洞,仿佛已经神志不清了,语调让人毛骨悚然。 世家规定,只有不杀人、不作恶的鬼魂才能被超度。厉鬼恶鬼就算报仇前能有理智,但一旦沾了人命,大部分都会异化成没有心智的怪物,只有很少还能保持神志。 所以世家不会冒这个风险,而是趁它还没杀人直接超度。 甩着钓竿,吸引着蛇头的注意力。看这!他趁其不备,鱼线绕了几圈缠到了蛇脖子上,切断了几片鳞甲。 蛇头痛得嘶嘶怪叫,甩着头想摆脱,把虞长乐吊了起来。就是这挣扎间,虞长乐吊在半空,看到蛇尾处一个贴匣子滚了出来,上面刻着许多封印的痕迹。 黑暗、铁链、沉重的压迫、焚烧般的疼痛无数残象一一闪过虞长乐的脑海。 为什么这么熟悉?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梦! 电光火石间,虞长乐喃喃道:我梦见的,不是梦舟或者伊兰舟,而是这条蛇? 他大喊:我明白了!伊府里的邪气是这条蛇妖的,它被什么人困在了这里,想要出去报复!闹鬼却不是蛇妖做的,它被伊兰舟压制住了! 伊栋梁以为是伊兰舟在闹鬼,可伊兰舟分明不由自主,甚至还在庇佑于他;而梦舟更不可能。 不管是什么,都肯定是十分危险的东西。它就在这栋祖宅里,而且很可能是被什么人困在这里、所以才将满腔邪气投射到了祖宅的现主人家宅中。而这连伊栋梁都不知道! 那些什么掉花瓶门无风自动,是伊兰舟做的她是想要提醒伊府里的人快跑,而不是作恶!!她知道伊栋梁杀了她,可还是想护住伊府的无辜者!! 这一句清亮又透彻,所有人都听到了。 伊栋梁道:这怎么可能?你在骗我!闹鬼的难道不是她?! 死死掐住伊栋梁脖子的梦舟顿了一下,眼中血泪滴到了男人的脸上。她张口,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鸣。 虞长乐知道自己猜中了。 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人?!伊栋梁脸上显出疯狂来,这三年来我天天都在做梦她会回来复仇!这些天更是夜夜噩梦,梦到她和这个贱人满脸是血地来找我报复!现在你跟我说她要救伊府?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用了这种邪术的人,自己也会受到反噬,灵魂在死后就会立即破碎,连转生都不能。伊栋梁的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少女拔下发间的金钗,乌发散落。 时隔三年,金钗终于落下,刺入了伊栋梁的喉咙。他睁大眼睛,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败落了。 天空下,他的面容渐渐僵硬。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了黑洞洞的眼中。而梦舟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 虞长乐凌空抛出一样东西,少女便缩小成光圈,被吸入了飞过来的胭脂盒中。 这一边,蛇头嘶鸣,非夷竿的鱼线切断了蛇鳞,卡进了它的血肉中。虞长乐看着倾落下来的黑血,头脑中第一个反应是:完了,我要秃了。 接着!说时迟那时快,阿蓝吹了一根长毛过来,雪白的毛发瞬间变成了一把白伞,将将遮在了虞长乐头上。 谢谢阿蓝!虞长乐惊魂未定地握紧伞柄,庆幸自己保住了一头乌黑长发。 因为疼痛,巨蛇完全清醒过来,一只蛇头狂怒地向虞长乐咬去。虞长乐心起起落落,心中哀嚎才保住头发又要丢了命,就见蓝龙躲开了另一个蛇口,飞身撞来。 巨蛇鳞片极其粗糙,还带着倒刺,这狠狠一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虞长乐感觉到什么东西掉落到了地上,低头一看,竟是几片蓝盈盈的鳞片! 敖宴!?虞长乐自己受伤都不见得这么紧张,奈何他吊在非夷竿上,近不了敖宴的身,你别乱来!撑不下去就逃,没事的!! 龙鳞没了本体的灵气护着,落地不消片刻,就被腐蚀了个干净。 我无事。敖宴传音给他。可他分明不是没事的样子,蓝龙身上出现了斑驳的痕迹,露出了底下淡蓝色的皮肤。 虞长乐心中焦急,一挺腰翻折了上去双脚夹住非夷竿。 巨蛇翻滚,阿苓的落脚点被挤占到避无可避,道:你注意一点啊啊啊 少年衣摆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紧绷的腰肢。这一用力,鱼线再次往下切了一段,怪蛇痛得直甩头,却再一次助长了锋利的蛛王丝,如热刀切蜡一般将整个蛇头斩下! 蛇血喷涌而出。 他举着伞翻身轻盈落地,青丝飞舞,白袖翻飞,手往前一倾将伞遮在了阿苓上方。血啪啦啪啦砸在伞面上,像黑色的雨。纯白伞面上如同泼墨。 虞长乐把伞塞到阿苓手里,拿着!阿苓接过伞看着他:我虞长乐却直奔向敖宴。 阿苓:行吧。他贴着建筑不动,以免帮不上忙还添乱,却有些不甘心,握了握拳。 那头,敖宴险险避开了蛇牙,却又被刮蹭得掉下几片龙鳞。虞长乐心急如焚,他早该看出不对的! 天灵妖对上一只变异的蛇妖,会战成这样吗?敖宴明显是状态出了问题,在他二人刚见面时问题就已经存在了!那时他不受控制跌落下去,还有在伊府时睡眠状况不佳,还有许多微小的异样。 现在竟然开始掉龙鳞了!对于任何妖物,保护自身的鳞甲、毛发都是不会轻易脱落的。 虞长乐钓竿一甩钩住了蛇头,他的发丝被汗水黏在了脸上,手臂也有些酸痛。单单手臂的力量对于巨蛇简直是一叶草芥。眼看蛇头就要袭向敖宴,虞长乐瞳孔一缩。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浓烈的妖气刹那间,他脑海里空白了一瞬,骨髓中仿佛融进了一把烈火。 灵脉仿佛要炸裂开来,少年身形纤细,与巨蛇形成了鲜明对比,但他却把蛇头扯了下来,一拳砸出,灵气波动悍然传遍了宅邸! 虞长乐! 阿蓝的吼声直抵耳畔,虞长乐再回过神时,整个蛇头竟生生被狂暴的灵力炸了开来,而他灵海已经平息了下来,仿佛刚刚的爆发只是错觉。 白色的伞第一时间就围聚成一团,防止了飞溅的黑血腐蚀周遭。 虞长乐砸出的右拳当时整条胳膊都覆盖了灵力,毫发无损。他也被自己的爆发吓了一跳。 怪蛇暂时安静了下来。蓝龙巨大的眼瞳中倒映出虞长乐的身影,他微闭上眼,化作了蓝衣青年。敖宴往前走了几步,面色白如金纸,虞长乐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敖宴再一次道:我无事。 那边阿蓝解决了一个蛇头,怪蛇只剩最后一个头,艳丽危险的鳞甲亦是斑斑驳驳,却还是未退缩。而它断掉的那几个断掉的上半身还是舞动着,血肉发出菇滋菇滋的声音,似乎在愈合。 虞长乐现在右臂极酸,有种灵力亏空的感觉。阿蓝跳到二人身前,狠狠盯了他一眼,转头对怪蛇低声咆哮,虞长乐带着敖宴后退一步,握紧了非夷竿。 就在此时,阿苓从废墟里钻了出来,高声道:看这里!! 他挥舞着双手,怪蛇被吸引,却忽然一阵灵光从阿苓手中冒出。阿苓高举手上的东西,虞长乐看清了:是那个封印的贴匣子!贴匣子已经破损,关不住怪蛇了,但它冒出的灵光却让怪蛇嘶鸣起来。 沐浴在灵光之中,多余的蛇头失去了生机,像布条一样软趴趴地垂着,怪异无比,接着化为灰烬,戾气的黑烟也脱体而出。 它身躯逐渐缩小,最后变得只有一臂长,可怜兮兮地缩在一地狼藉里。 成功了?阿苓腿软得不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猛擦头上的汗,我猜这个可能有用,呼幸好!! ※※※※※※※※※※※※※※※※※※※※ 但是,人类的毛发会轻易脱落。 大家好,这里是59,发顶日益稀疏的花季少女。【写文么,轻松是轻松,就是头冷.jpg】 第15章 渡魂止息 夜空下乱爆的灵光终于止息下来,放眼望去,大半个伊府已成废墟。 虞长乐才发现这晚的月亮也很圆。夜风吹过,他感觉到一丝凉意,脱力地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 阿苓搓搓脸,该为蹲姿用树枝戳戳育蛇:就是这么个小东西?育蛇被树枝戳来弄去,想跑又跑不了。 虞长乐问敖宴道:我们?这条蛇身上已经没有邪气了。 他想起那个梦,觉得这条育蛇毕竟也是被人捉了去、改造成这样的,还封印在匣子里这么多年,若是杀了好像也不太好。 算了。敖宴沙哑道,也蹲坐下来。 阿苓松了树枝,巴蛇立刻逃了。 虞长乐弯起嘴角,心想这位二殿下也不是那么暴戾的。敖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只是心情好,放他一马罢了。 虞长乐自己坐得随意,看敖宴矜贵的坐姿挑了挑眉,左手一揽,敖宴头撞到了他肩上,你没事了吧?到底怎么回事? 分卷(13) 敖宴打开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 虞长乐道:好吧,我等到你愿意对我说的时候。 有事的是你!阿蓝变为比白狼小一号的猫,跳到虞长乐头上,你它顾忌着什么的样子,改口,接下来你都给我待着,不许乱闯! 哎!虞长乐被扑了满脸,把猫从脸上扯下来,我能有什么事,哈哈哈他笑得有点心虚。 突然爆发力量,确实很奇怪,就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要苏醒一般。虞长乐的右手几乎不能动弹了。 不过,这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坏处,虞长乐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忽略了阿蓝的脸色,爬起来做个鬼脸,阿蓝,你现在特别像个吹胡子瞪眼的老顽固。 敖宴望了虞长乐一眼。 阿蓝阿蓝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它盘成一团,冷冷道:随意你。我只是受故人之托,保你安全而已。其余的别来烦我。 虞长乐知道,阿蓝和师祖是不一样的。碧落山时,最常陪伴虞长乐的并不是阿蓝,它只是偶尔来做客而已。做客也和别的妖怪不一样,回答他的问题时从来不笑,语气冷森,看他的眼神也很挑剔。 师祖介绍说,这是世上唯二的染苍。染苍染黄,一雄一雌,集天地之灵气而生,活的年岁漫长到虞长乐难以想象。不管是活物还是物件,变化皆不在话下;唯一不能变的,只有人。 这么厉害的大妖怪,却在他下山时说要护他周全。虞长乐问它,它也只说是受故人之托。他猜这故人可能是师祖怀璞老人。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啦,阿蓝蓝!虞长乐扑过去使劲用脸蹭阿蓝的肚皮,在它黑脸之前跳起来跑了。 他笑嘻嘻地跑了一段,弯腰把胭脂盒捡了起来。里头梦舟的魂魄蜷缩着,似在安睡。他像捡破烂一样把铁匣子也丢到背篓里,准备回去研究一下。 敖宴走过来,踢了脚伊栋梁面相狰狞的尸体,道:烧了? 虞长乐道:送给当地世家? 啊!还有这东西。阿苓捂住头,痛苦道,要写好长的文书才能向我向镇守世家说清楚这件事吧。死了还麻烦我,真烦! 他嫌恶地丢出一个乾坤袋,把尸体收了进去。虞长乐猜他也不愿意拿,捡起乾坤袋又丢进了蔑篓。 战斗没花多长时间,清理被他们破坏的战场却花了很久。虞长乐在祖宅正屋、对应着现伊府伊兰舟屋子的地方找到了邪蛊。 他从蛊上揭下了镇魂符,还给阿苓。蛊中那魂魄比梦舟还虚弱。伊兰舟的身体早已因邪术消散,灵魂没有居所,却又不愿入轮回,大部分时间也不得自主。作为全阵的阵眼,被囚禁于此三年,又飘出去警示伊府的人,几乎快消散了。 阿苓小声道:这什么人啊,换我早就变厉鬼去杀人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制止了又欲划开手臂的虞长乐。 这次换我来。他把血滴入胭脂盒中,强调道,我不需要龙涎治伤。 敖宴道:本来也没想给你。 阿苓:这什么人啊! 天空已经破晓,一缕阳光从云层里漏了出来,黎明初现。虞长乐抬眼,笑道:天亮了。 * 第二日,黄昏。 古语说,日夜相交,逢魔时刻。日落夜升之时,其实也最适合超度亡灵。 一个白天,虞长乐睡了个天昏地暗。芥子城和临近地区的上级应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事件中心的几人却已经离开了城主府,阿苓是这样说的:趁他们不注意,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虞长乐几人带着胭脂盒回到了伊氏祖宅,阿蓝犯懒留在了客栈里。 废墟中还有许多血迹,昭示着夜晚的一场恶战。胭脂盒中,伊兰舟的魂魄飘了出来。 她与虞长乐在记忆中看到的相差无几,眉目还是温柔安静的,只是魂体是半透明的。阿苓道:伊小姐好。 我都看到了,多谢各位,多谢小公子的血,我才能显形。伊兰舟微笑,神色有几分悲伤和怅惘,我在胭脂盒中与梦舟见过一面,她就沉睡过去了。不知黄泉路上,能不能再见。 虞长乐轻声道:一定能的。 善恶有报,人世无常。只是苦了这孩子,如果我来生能还就好了。伊兰舟擦擦眼角,微笑道,虞公子可有事要问我?兰舟必知无不言。 伊小姐。虞长乐取出铁匣子道,你可知这是谁丢在这里的? 育蛇是一种很罕见的蛇妖,在一些古籍中有记载。 这种妖怪比较特殊,和染苍染黄一般是天地孕育的,并不是像其余鸟兽一样修炼成妖;但是又与龙族这类天灵妖不太一样,也不如阿蓝这样占据妖怪三等中的顶尖地位。 它其实是低等的妖怪,灵力较微弱,且很难生出神智来。人类的某些记载里会说它是凶兽,其实不然。 虞长乐五感和直觉都比常人灵敏得多,能接受到这条育蛇的邪气而做梦,说明这条育蛇已经有些许灵智了,或许这才是炼制者选择它的原因。 这样一种邪法,整个世间从未出现过,离奇而凶戾。制作这个封印铁匣的人必然实力高强。 伊兰舟道:我看见那是个跛脚、瞎了一只眼的道人。 她说话轻声细语,并没有多少害怕,那位道长似乎也只是匆匆路过此处,却看到了我,也看到了祖宅底下的阵法。 能看出伊兰舟和这座阵法,这位道人实力深不可测。 他笑了几声,道,我这里恰好有一物可助你。到时候整个伊府都会翻了天,你也能挣脱出来。然后就把这个贴匣子抛到了院子里。 虞长乐道:也太随意了道人有说这是他制作的吗? 伊兰舟回忆了一下,肯定道:并未。他只说是偶然得到。 并不一定是偶然,只是不愿意说罢了。虞长乐问:还有什么线索吗? 伊兰舟歉然道:没有了。 晚风吹拂,敖宴看了眼天际道:开始吧。 阿苓道:超度只有我只有我家族中几个长老会,虞公子可以吗?之前试过吗? 虞长乐沉吟,然后道:师祖教过我,虽然没试过,但我觉得可以。 阿苓: 魂栖归息,淡然止意,明镜之水,无尘之风 虞长乐一字一句地念着往生咒,少年清澈的低吟在黄昏中飘荡。他垂眸,张开手,白袖如蝶翼。无数发着光的尘埃从土地中冒出,血迹变成了荧荧的花朵,开在废墟上。阿苓不由睁大了眼睛,心中怀疑顿消。 这幅画面,真如神迹一般。 伊兰舟抱着胭脂盒,身形渐渐透明,露出金色的斑斑点点的痕迹,如同一张在火中渐渐消散的宣纸。那些金色的光点漏出来,如同萤火飞向的天空。 敖宴坐在未坍圮的屋顶上,沉默地注视着,想,这少年是个天才,不知道这一点的只有他自己。 惶惶不让,苍苍彷徨,茫茫不慌,冥冥悠康号黄泉之奈何诸魂寂静。① 最后一点星尘消散在空中,伊兰舟的声音自天空中传来:公子,再见了。 安魂往生咒是最清正的咒语之一,人修和妖修听了都会感觉十分平和。敖宴感到自己如同徜徉在温暖的洋流中,柔和的水流摩挲过片片鳞甲,脚下是无丈渊薮,头顶是洒满阳光的粼粼海面。 睡过去吧,好好养伤。你已经很累了。 想象中的声音十分温和,像是像谁? 他来不及想,便顺从了这声音的召唤。喧嚣蝴蝶般离他而去。 虞长乐念完咒,睁开眼睛,就看见敖宴倒在了屋顶上,夕阳把他的脸颊映成了暖色。敖宴?!他脱口喊道。 蓝衣青年身上缭绕着蓝光,阿苓惊吓不小:他妈的?你不会也把他的魂魄给念转生了吧!? 生魂不会受往生咒影响,阿苓是纯粹胡言乱语,但虞长乐也心生紧张:不会吧! 二人赶忙奔过去,蓝光骤然刺目,虞长乐不由用手挡住了眼睛。 蓝光消散,二人睁开眼睛。 虞长乐: 阿苓崩溃道:什么玩意儿怎么回事! 原本二十来岁的蓝衣青年消失不见了,虞长乐眼前的小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的蓝衣也一同变小了。变小后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仔细看,脸颊上还覆着一层被落日染得毛茸茸的小绒毛。 他睡得很沉,偏偏还是一脸冷肃的表情。 更瞩目的是,小少年额头上生着两只蓝盈盈的龙角,又短又圆,顶端开着两个小杈。 第16章 澄月冰火 第二日清晨,客栈。晨光尚朦胧,屋子里传来嘀嘀咕咕的交谈声。 忽而,有道声音高了起来:原来如此!所以你是到了化炼期才被拐钱 敖宴已经穿戴整齐,靠在床上,黑着脸道:不许说! 虞长乐左右看看,道:怕什么,这屋子里只有我跟你呀。 敖宴道:对。那时候我就晕过去一次了。虞长乐坐在床边,撑着下巴看他,忽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颊,还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捏了捏,笑道:手感不错。 敖宴抄起枕头砸在他背上。 虞长乐第一次知道,原来龙族有化炼期。敖宴解释说,这是龙长大所必经的过程,每过一次化炼期,全身的鳞甲就会换一次,期间也会虚弱上几分。蜕下的龙鳞化作灵气,被吸收。整个化炼期时间不定,至多一年。 凤凰涅槃,神龙化炼。每一次之后都犹如新生。 我已经渡过最难熬的时期了,多谢你的往生咒。敖宴道。 只是化炼期本不该动用这么多灵力,他灵力使用过度了,需要保持现在的体型而已 虞长乐道:你离开龙宫前知道自己要渡过化炼期吗? 知道。敖宴淡淡道,若是我还在龙宫,此时应该和其他所有的未成年龙一样,躺在白玉床上睡一个长觉来渡过这时期。但这很无聊。 虞长乐笑道:那你现在只能躺客栈的床了。我选的房间,怎么样?他张开手,挑眉。 客栈收拾得很整洁,两张床并排,桌椅干净,墙角花瓶中还有几枝花,散发着淡淡清香。推开窗,就能俯瞰到街头巷尾炊烟初起。 唯一不太美观的,就是虞长乐床上扭成麻花的被子。当然,敖宴自然也不会叠被子,但没他夸张。 尚可。敖宴端详了一会儿自己的被褥,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是怎么过来的? 虞长乐坐在床边晃着腿,闻言理所当然道:我抱你来的呀! 敖宴: 敖宴木着一张脸,道:哦。我的一世英名!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虞长乐哈哈笑起来,我刚认识的时候就抱过你呀。你变小了就格外害羞吗! 敖宴险些黑了脸,深吸一口气,再问:有没有人看到? 虞长乐手点点下巴,道:阿苓、阿蓝,然后就没了。 敖宴劫后余生般躺下去,舒了口气:还好。 只静默了一小会儿,虞长乐又开始说话了。 敖宴,我问你一个问题。虞长乐凑过去,小声地道。 敖宴斜眼看他。这可奇了怪了,虞长乐还会露出这种表情?他以为此人从不会为该说什么话而烦恼。 虞长乐咳了一声,小声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角吗?他还伸手在额上比了一下。 敖宴:滚。 好不好呀?它们看起来很可爱。虞长乐双手托下巴,对着他眨了下眼。 以他的经验来看,他每次对师祖做出这种表情,师祖都会忍不住妥协。 他眼尾长,半睁时微微上挑,双目睁圆了时却平添一丝无辜,像猫的眼睛,澄澈无暇,黑白分明。 好不好呀? 敖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板着脸,道:就摸一下。 两下好不好?虞长乐讨价还价。 敖宴哼了一声。 虞长乐得寸进尺:四下呢?一边两下! 敖宴终于怒了,喉头动了几下,说出口的却是:随便你! 他怒气冲冲,心里唾弃龙族,化炼期时身体变小,龙角怎么也跟着变小了。而且自己行为模式好像也被这个傻子带得幼稚了,该死! 若是龙族祖宗在天有灵必会下来揍他。身体变小,战斗力也会缩水,当然要回归一些幼崽特征来保护自己,博得同情,以免一不留神就因为嘴太毒被人抽死。 只是敖宴遇到的虞长乐 敖宴道:你今年满三岁了吗?? 我十九岁了!都取字了。虞长乐反驳。 他一提,敖宴才觉得奇怪。人类似乎是二十岁才加冠取字,虞长乐怎么就有字了?他道:你的字,也是你师祖取的? 虞长乐手顿了顿,道:嗯。敖宴看他,那眼中一瞬间似乎黯了一下。敖宴便也不再开口,任由他摸自己的龙角。 蓝龙的角也是深蓝色,表面如同细腻的丝绒,其实却坚固无比,是龙骨最坚硬的部分之一。幼龙的角尖端颜色浅些,有种鹿茸的质感。 虞长乐也只轻轻地以指尖摩挲,感觉触手冰凉。敖宴感觉龙角被摸得痒痒的,连带着心里某处好像也痒了起来,又像有一小团火在烧,不自觉地避了一下。 虞长乐摸够了龙角,手指动了一下,施了一个隐藏符将敖宴的龙角藏了起来。好啦,这样你上街就不会被当成妖怪了。 分卷(14) 敖宴侧目看他,这虽是一个小法术,但在不画符的前提下只凭就做出,对灵力的操纵有着极高的要求。 或许是气氛过于安谧,虞长乐想起了一些离开碧落山前的事情。 其实我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去映鹭书院。我去书院,是因为听说那里的消息是天下第一多、全。我要找一个人。虞长乐不再在龙头上动土,改在敖宴身边趴了下来。从敖宴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垂下的长长的睫毛。 敖宴问:谁? 虞长乐道:我师父,白怀谷。 这是他第一次在敖宴面前提他的师父,告诉他师父的名字。说完这句,他便不再说话,很难得地沉默下来。 他下山其实是个意外。虞长乐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见碧落山澄月谷的那一场大火,眼皮上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 张开双眼,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林鸟飞出火海,哀鸣遍山野。野兽四散,仓皇逃命。而火海之后,是白怀谷如雪的白衣,和比雪更冷的眼神。他生得就如山巅冰雪,连火都不能让他的神情暖上半分。 而白怀谷的身后,是崩裂的结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 直到那一天他才知道,结界要困住的不是他虞夏。 师祖摇摇头,神色复杂:随他去吧。虞夏看到师祖抬手,弹出一滴清露,化作漫天的雨,浇灭了大火。只是澄月谷要许多年才能恢复生机盎然了。 怀璞老人转向虞夏,道:结界没了。你下山去吧。人界行走要有名字,我早就想好你的字啦。长乐,虞长乐。 别睡了,醒醒。 虞长乐睁开眼,正对上敖宴的眼睛。他翻了个身笑道:我没睡,这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敖宴道:你找到之后,想做什么? 虞长乐道:我只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唔。敖宴双手交叠在脑后,腿翘起来一晃一晃的,其实我出来,是离家出走。 哈哈哈哈哈哈!虞长乐笑起来,离家出走?你这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叛逆?宴宴,你好叛逆。 他眼中的怅然终于一扫而空了。敖宴弯起嘴角,不屑道:其他龙也想逃,可惜太废物了,逃不出。这是我小时候就玩的把戏了,我第一次化炼期时就不在龙宫。 虞长乐道:居然还是个传统,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东海的龙怎么回事,未成年都想着往外跑。龙宫这么无趣吗? 只有我哥那个古董会觉得龙宫有意思,正好让他敖宸接任龙王去。我不趁机多在人间待几天,岂不是亏了?他语带了点幸灾乐祸,敖宸找不到我,肯定气疯了。 他虽然用词颇为不敬,但虞长乐听得出他与哥哥敖宸还是很亲近的。虞长乐出了会儿神,心想,原来这才是手足啊。而不是像伊栋梁那样。 真好。我都没有兄弟姐妹。虞长乐笑道,对了,龙宫是什么样的? 敖宴道:有空带你去龙宫转转,敖宸反正一年到头都在龙宫里,你能看见他。你一定没见那么年少老成的人,我看敖宸就是个英年早秃的命。 虞长乐差点笑得滚到地上:你就这么说你哥的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把敖宴的被子也弄得一团乱。最后二人不得不下床来铺被子。虞长乐坐在床中央,看着一旁的敖宴,忽然发现了新的点,道:敖宴!你现在,是不是比我矮? 敖宴现在比虞长乐矮了小半个手掌,面庞棱角也柔和了许多。少了几分飞扬跋扈,多了点少年人的叛逆和虞长乐思考了片刻,可爱? 敖宴语塞。 虞长乐道:不如你叫我一声哥哥 敖宴装作没听到。 笃笃笃。 阿苓在屋外敲门,道:虞长乐!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了!你们起来没? 虞长乐跳下床去开门:来了! 还要我来叫你们,你们比我白长了这么多岁了!阿苓叉着腰,我一套基础剑法都练完了。 他大约是自觉在打怪蛇的过程中没做出什么贡献,居然开始早起练剑了。 虞长乐道:我太累了,浑身都酸。 阿苓呵呵道:你不累也是睡到这时候。 虞长乐振振有词:我师祖说的,睡觉有助于修行。至于他师祖是个大王八精这种事就不必告诉阿苓了。 敖公子怎么样?和虞长乐斗了几句嘴,阿苓才转问敖宴。 敖宴道:无碍。 那就好。阿苓点点头,道,我饿死了,你们去不去吃早饭? * 敖宴和阿苓对虞长乐的食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从城隍庙这头到那条,虞长乐就没停过。 阿苓恍惚道:他吃的都哪儿去了?? 你们快来,这个灵草丸子很好吃!!虞长乐远远地招手,穿街走巷,如鱼得水。 敖宴道:就来。 人渐渐多了起来,上层的变动没有影响到百姓安居乐业,接近中午,人流如织。虞长乐捧着盒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上宛的繁华风光。 忽然,他注意到一间首饰铺子前站着一个浅青衣裳的男人。 男人面若冠玉,斯文秀气,手执一把金折扇,腰悬碧玉佩剑。实在是在一众百姓里十分出众,虞长乐不由多看了几眼,看着看着竟觉得莫名眼熟。究竟是哪里眼熟,却又说不上来。 喂,你们看他回头,却只看见了敖宴,阿苓呢? 那一抹青衣的背影已经迅速混进人群中了,阿苓脚步之快,仿佛在躲避什么瘟神似的。 虞长乐莫名其妙:跑什么,前面在送吃的吗? 他也情不自禁地跟着跑起来,这一跑,他就看见那名男子也移动起来了,就是盯着阿苓的方向! 走这么急赶着投胎啊! 哎哟我的篮子! 别踩我脚、别踩我脚! 虞长乐发觉不太妙,加快了速度奋力挤开人群。前面阿苓速度更快了,几乎是在横冲直撞,惊起一片抱怨声。 但那男人更快,直接飞身从人群中脱了出来。 哇!妈妈你看这个人会飞耶! 男子落地处,人群迅速地退开一个圆。阿苓还想钻进人群,被男人一把拎起了后领子,放开我! 欧阳苓!男子的声音大得最后面的敖宴都听见了,你瞎跑什么,我会吃了你吗!? 对不起、让一让!虞长乐挤进了包围圈,抬头就看见阿苓被提溜着,虽还是满脸不服气,但不得已讨饶道:哥我错了!快放我下来,太丢人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还跑!男子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虞长乐微微张开嘴。这居然是阿苓的哥哥?!怪不得他看着眼熟! 原来阿苓全名叫欧阳苓啊 你还知道丢人!周围人指指点点,欧阳苓满脸通红,遮住了脸。男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欧阳苓,你穿的这是什么??好好的小姑娘,怎么打扮成这幅丑模样? 虞长乐: 终于靠近的敖宴: ※※※※※※※※※※※※※※※※※※※※ 想不到吧.jpg * 断更的这一天我改了一下前四章,加了一个小设定,就是目前新文案上的设定。这个设定是我大纲的第一版,考虑了一下还是重新启用了更加有戏剧性。 就是【因为在拐钱婆那儿赎买,宴宴和夏夏间形成了灵契】这个设定。之前的小天使知道就可,基本不影响后面阅读。 至此设定不会再动了,追过我上一本的应该知道我并不是反反复复举棋不定的性格实在是我和这本磨合期有点长,磕磕绊绊走了些弯路,现在也差不多写顺手了0w0感恩天使,多谢包涵~ 第17章 陶土雕龙 欧阳苓立刻炸了:什么丑?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她哥: 快放我下来!!欧阳苓并没有意识到她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奋力挣扎,欧阳若!你欺负小孩,要不要脸! 被称为欧阳若的男人嘴角抽了抽,拎着欧阳苓往包围圈外走。欧阳苓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兄妹啊? 围观众: 几人拐到了较为安静的角落,欧阳苓见虞长乐和敖宴仍凝住的表情,抬下巴:怎么?我是女的又如何? 奈何她现在被提溜着,没有一点气势。 虞长乐咳了一声。欧阳若把她放下,向虞长乐和敖宴拱手道:在下为上宛欧阳氏的家主,字白术。家妹顽皮,这些天麻烦二位了,实在抱歉。 欧阳苓喊出的欧阳若是他的名。欧阳白术腰间也悬着一块的碧玉牌,虞长乐这才知道,上面那四个古体字是上宛欧阳。看样子,这就是镇守上宛的灵门世家了。 敖宴扬眉道:不麻烦。只是你妹妹好像有话要说? 在下这就带她回家。欧阳白术头痛不已。 欧阳苓不依:我们是朋友,虞公子救过我!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说? 欧阳白术折扇打开三分之一抵住额头,似乎是冷静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那好吧。阿苓,你就不打算解释解释? 你和我约定的,若我能解决一个案子就同意我去映鹭书院!欧阳苓毫不服软,你当我是傻呀?穿着你买的裙子,让你派出的护卫好知道我是欧阳家的大小姐? 欧阳白术微微皱眉:我是为了你的安全才派出护卫。再者,我说的是我来挑选案子。他说着说着,有些生气:芥子城的厉鬼案太凶险了,你简直是胡来! 欧阳苓道:若是你挑的,必然都是些没意思透了的案子。当灵师就要有觉悟,这是欧阳家训之一!我看你懂的还没有虞公子这个散师多,虞公子不仅救了我,还愿意教我! 二人你来我往,虞长乐站在一旁莫名被提,他道:停一停,我也是有师门的,不是散师。 在下失礼了。欧阳白术从争吵中脱身,尴尬地行了个礼,不知这位小兄弟出自哪个门派? 虞长乐道:我师出无名派。 欧阳白术静了一瞬,这个名字,很独特。 他只和虞长乐说了这几句话,就又和欧阳苓争辩起来。 什么哥哥,你就是不盼着我好,就是看我是个女孩子所以不让我当灵师。我讨厌你!最后欧阳苓眼圈一红,竟是要哭的模样。 我只是盼望你平安喜乐,父母临走前也是这样托付我的。欧阳白术神色复杂,蹲下来轻声道,我错了,我给你赔罪好不好?凌波阁最新的裙子,我带你去试试,好吗? 欧阳苓吸吸鼻子:我不要裙子,我要买护腕和靴子。 欧阳白术道:那也好。 他抱起欧阳苓,后者反过身扯他的脸皮。 虞长乐笑: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御灵者能驻颜,欧阳白术外貌虽是青年模样,但虞长乐能感觉到他体内深厚的灵力。这对兄妹年龄差应该不小,长兄如父,欧阳白术就像欧阳苓的父亲一样。 高修为的灵师可以收敛自己的修为,因此虞长乐也看不出他实力究竟有多强。 虞公子,你去不去凌波阁?欧阳苓顿了顿,道,那边有很多好看的衣裳。若是若是那可以让我哥给你买。 她含混过去,颇小心地看了下虞长乐的白衣。欧阳白术立即道:公子救了舍妹,这是某应当的。 好啊。虞长乐笑道,看向敖宴,敖宴,你给我挑一挑吧。你的眼光一定很好。 敖宴的衣服是东海鲛丝所制,水火不侵,华美精贵。与他一对比,虞长乐的衣服是寒碜了些。虽然虞长乐次次都洗干净了用清净符烘干,但边缘已然磨出了毛边。 你这衣服,再穿都要烂了。敖宴道,确实该买。 欧阳苓直皱眉:你怎好这样说? 敖宴嗤道:他有钱,别被他样子骗了。 欧阳白术看着三人拌嘴,觉得头又隐隐作痛起来。现在敖宴还是少年模样,于是在他看来自然就是十三岁、十六岁和十九岁的三个小屁孩,不由心生沧桑。 他叹道:你们跟着我,不要走丢了。 * 夜色降临,街道灯火通明。当今并非乱世,上宛更是富庶安逸之乡。虽天色已晚,但游人不减。 今日街道上来了一个捏陶的艺人,周围摆了一地的摆件。艺人悠悠地踩着转轮,吸引了十几个围观的人。 快过来快过来!是个少年人的声音。他一身颜色极正的红色圆领袍,足蹬黑靴,身材高挑,窄腰长腿。待他转过脸,灯火将少年俊俏的面容照了出来。 这一身红衣,衬得少年艳如春花,桃花眼顾盼飞扬。 他问的是个蓝衣的少年,看起来是他的弟弟,生得也是极好,俊美冷肃。一蓝一红,一冷一热,惹眼至极,不少小娘都偷眼望他们。 正是虞长乐和敖宴。虞长乐原本没想买靴子,但凌波阁的抽福袋,他一抽便抽中了头奖,被店主大赞好运气。 这是什么?泥巴?好厉害。虞长乐道。 是捏陶的。你看他动作。敖宴回道。 分卷(15) 虞长乐蹲下身,白胡子艺人神态自若,手中很快就出现了动物的雏形,虞长乐看得目不转睛,赞道:神乎其技!我是做不出了。 这话别人听了会发笑,他一个少年人,怎比得上这老者一辈子的谋生手艺?但敖宴没有笑,而是道:你试试。 白胡子艺人笑道:小郎君,十文钱一次,你试试? 虞长乐摇摇头,道:我再看看。 见他真的认认真真开始看了,一副专注学习的样子,老者笑笑,继续做手中的十二生肖。虞长乐忽然道:龙留着我来做,好吗? 敖宴不由看了他一眼,咳了一声道:别做的太丑。 十一个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做好了,摆成一排。虞长乐挽起袖子,开始捏陶土。白胡子艺人站在一旁看,起初只是看看样子,逐渐却面露惊讶之色。 说实在的,这种小公子好奇来尝试的,不把龙做成蛇就已经很好了。这少年却更出乎他意料。 虞长乐的手指纤长而灵活,龙身龙头现了雏形。他抄着柄细细的小刀,刀走游龙,飞快地雕出了龙鳞和龙头的细节。 虽然还有些粗陋,但那一片片龙鳞肉眼看大小竟一般无二致,龙的神态亦是活灵活现。他抿着唇,狡黠地笑了下:还差一点。 只见虞长乐又修饰一番,雕出了两个圆圆钝钝的龙角,让原本威风的龙平添一丝稚趣。 ※※※※※※※※※※※※※※※※※※※※ 自古红蓝 忙,今天字数比较少。 感谢凉姬呀扔了2个地雷、1个手榴弹~ 第18章 催剑刺花 小郎君这一手,可把老夫惊艳到了。白胡子艺人道。 虞长乐不好意思道:我不及你。 白胡子艺人哈哈笑了几声。他好歹是以陶为生的,常人岂能及?这小公子真不知是说他谦逊好,还是自大好了。 送给你啦。虞长乐站起来,拍拍敖宴的肩,在水火不侵的鲛丝上留下一层泥壳。敖宴拍落泥壳,对着这条蠢龙评价道:太丑。你不怕我扔了? 你不会!虞长乐哈哈笑道。 敖宴哼了一声,却还是把陶土龙收进了乾坤戒。 你们在玩泥巴?幼不幼稚啊。吃完饭的欧阳苓拉着欧阳白术走过来了。她还是作男孩打扮,抱怨道,真是他妈的难吃。 你还学会说脏话了?欧阳白术给了她一个爆栗。 白胡子艺人收了虞长乐的十文钱,道:你可以再选一个小玩意儿带走。 谢谢阿爷!虞长乐俯下身,仔细看着红布上的小陶摆件。十二生肖他都认识,还有一些笑弥勒和小葫芦。一排排看过去,突然一只长相奇怪的兔子映入了他的眼帘。兔子像个圆墩墩的老爷爷,额心一个红点。 他指指那只兔子:这是什么? 白胡子艺人看了眼,道:这是兔儿爷。 兔儿爷是什么?虞长乐好奇道。 白胡子艺人哈哈笑了几声,揶揄:小郎君,这你就不必知道了。 敖宴抬手掩了一下一下唇角,道:这是一种神。 虞长乐更好奇了:神?是做什么的神? 欧阳苓翻了个白眼,你别管这么多了,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这陶艺人的手艺确实精湛,欧阳苓也不由得看了几眼。看到两个一起摘花的小女孩儿,她一愣,看了良久,抬头对欧阳白术道:我想要那个。 欧阳白术一看妹妹的神色,就知道她有话想说。他掏出钱袋,买下了。 几人离开摊子,一边逛一边聊天,虞长乐注意到欧阳苓却一直一言不发。他也猜到原因了,一时话也变少了。 欧阳白术扇了几下扇子,道:几位不如说说你们携手办的芥子城一案吧。 看欧阳苓的表情,他又加上一句:说得好的话,公文不必写了。 啊?噢。欧阳苓兴致不是很高,但终于开口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世上有些哥哥,真不是个东西。 欧阳若额上爆出一根青筋,我怎么不是个东西了?? 不是说你。欧阳苓出了一会儿神,开始讲述。 几人走到灯火阑珊处,故事也讲完了。欧阳苓道:我原本以为灵师能做很多事,但现在却发现还有很多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事,还有很多。没想到欧阳白术开口会是这样一句,连敖宴都不由得侧目。 你只能去做,做你能做的事。在这个过程里,很多人迷失,很多人变得和他最初讨厌的人一样。你渺小如芥子。欧阳白术的语气极为严肃,他看向欧阳苓,也看向虞长乐和敖宴。 阿苓,既然你要做灵师,你就要明白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折扇点了点心口,是不要忘了你的本心。 虞长乐心口一跳,脑中闪过他下山时师祖说的话。 怀璞老人坐在溪边,钓线垂入水中。他道:此去红尘千里。长乐,我最后只与你说一句话:虽行万里,而心不蒙尘。 * 第二日晚,客栈。 你在这里吹风? 敖宴跳上屋顶,看到仰躺着的虞长乐。 我在看星星,顺便研究一下这块贴匣子。虞长乐道。他想起自己在碧落山时,也时常洗完头顶着一头湿发坐在树梢上看星星,满天星河触手可及。 敖宴掀起衣摆坐下,虞长乐转动着手中的铁盒子,仔细观察着细节。 忽然,嘎达一声,铁盒子的底部发出轻响。虞长乐坐起身,见切面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图案。 或许是锻造时的标识。敖宴道。 虞长乐皱起眉,越看那图案越觉得眼熟,道:这个图案我好像见过! 这个图案是一朵花,带着许多尖锐的刺,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刺团。只有指头大,透着股诡异的气息。虞长乐自信自己只要见过这图案,他就一定不会忘记。 可是是在哪里见过的? 不是在来到人间的这段时间,那就是曾经在碧落山时? 我想起来了虞长乐语气凝重,我曾在师父书房里的纸堆里见过这朵刺花。 敖宴看着他,示意他往下说。 那是虞长乐十一岁时候的事情了,经过十分凑巧。 小虞夏那时候刚刚知道世上还有剑客、侠士,对仗剑走天涯十分向往。他拿着师祖给他削的小破木剑,装作自己是剑侠,追着一只小胖鸟妖口中喊着哪里逃!,一路追到了师父的院子里。 小胖鸟飞到了屋顶上,叽叽喳喳对虞夏一阵嘲笑,似乎知道他不敢上来。师父冷如冰霜,虞夏平时见了他的屋子都是绕着走。 你以为我不敢上去吗?虞夏举着剑,笑嘻嘻地威胁。 叽喳!小胖鸟屁股对着他,跳进了窗子里。虞长乐跟着钻了进去,一落地,只见满屋书卷,案头香烟袅袅,一派静谧。 这是白怀谷的书房,他从没有进来过。胖鸟一顿嘲讽,在书房里飞了一圈。虞夏心中生出一种闯禁地的忐忑感,但少年心大,他咽了咽口水,走到了案边。 就在此时,一道锐利的光映入他的眼帘,虞夏猛一转头,见帘子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小胖鸟在耳边吵闹,虞夏却不由自主地往帘子走去,那道光仿佛一个神秘的引诱,他停下脚步,拨开帘子 是一柄长剑。 剑身修长,镂空的刀鞘掩不住白刃的锋芒,折射着日光。像一只收拢了翅膀的猛禽,静静地待在阳光与纸堆里。 一时间,话本里所有的赞美剑客长剑的词都跳进了虞夏的脑海里,可这样一把剑,却只是躺在一堆泛黄的故纸里。 真美他喃喃道,若说剑也如生灵一样,那这把剑绝对算得上江湖几大美人之一。 铮!见他靠近,剑身竟然激起了一阵嗡鸣,锐利无匹的剑光抖落了尘埃。虞夏受蛊惑般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铮! 更激烈的嗡鸣声,虞夏睁大了眼睛,胸腔仿佛都在共鸣,眼中倒映着雪刃。莫名地,他觉得这把剑很喜欢他。 剑柄上刻着两个字,尽管虞夏看不懂书法的好坏,却觉得这一笔一捺里都是狂放的酒意。 摧花。 虞夏胸腔一热,剑身又是一次铮鸣。他一惊,发觉自己竟着了迷一般想拔出这把剑,触手冰凉。虞夏提起长剑还有些吃力,只让它一头点在纸堆上,带这一带,带出了一张泛黄的纸片。 纸片上有四四方方的折痕,也许是信纸。 他弯腰捡起纸片,在上面看到了墨绘的刺花图案。与铁匣子上的一模一样。 第19章 相许不悔 后来呢?敖宴问。 虞长乐吐吐舌头:后来,师父就来了。 他没来得及再仔细看那个图案,就感受到了庞大的灵压,压得他差点儿抬不起头。激烈的气流把满屋的纸都吹了起来,虞夏抬眼,看到了白怀谷暴怒的神情。 也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仿佛有一场冰冷的风暴,把他动得生生在艳阳天打了个寒战。白怀谷虽然性情冷漠,但虞夏却是那一次,头回见到他真正发怒的样子。 白怀谷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虞夏被他的眼神吓住了,跑出去几十步脑子才从空白里回过来。但他实在耐不住好奇,又折回去,却只看到白怀谷低着头看那把剑,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就走了。也是从那之后,虞夏再也没有踏入过白怀谷的院子里一步。 这段记忆里,他记得最清楚的只有那把惊鸿一瞥的摧花剑,要不是看到这个图案,虞长乐也不会想起他曾经还见过那张信纸。 既然是信,一是他写了而未发,二是别人寄给他的。敖宴道,顿了顿,但上面有折痕,则大可能是别人寄给他的。 虞长乐心情复杂:我知道。但这刺花一定与师父有关。 他活了十九年,才发现他的师父可能并不是他以为的样子。他记忆里,白怀谷永远都一身白衣胜雪,神情冷淡,终年闭关修炼。他敬仰师父,虞夏犯懒而怀璞老人管束不住的时候,只要师父看上一眼,他就会立即爬起来。 虞长乐没有父亲,在他心里,白怀谷就是他不善言表的父亲。虽然他提师父提得很少,但他还记得许多次,他都感觉到白怀谷也是在用看后辈的眼光温柔地看他的。 可他现在先是知道,碧落山的结界是为了困住白怀谷;后又发现了这个邪术锻造的铁匣可能与白怀谷有关。 虞长乐垂下眼,心生一丝迷茫。 你别想太多。敖宴转过头,与他对视,就算有关系,那也不是你的错。 虞长乐心情稍好,道:宴宴啊,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特别不会安慰人? 我没有安慰过人。敖宴道。半晌,他又开口,你是第一个。我会跟你一起查下去的。毕竟 他摇摇手上的金环,示意灵契。 我想走也走不了。敖宴说话间扬眉,神情放松。 虞长乐心中一暖,言谢却又不能表达心中之意,只能重重点头:嗯! 我原本从没想过我会去上学。敖宴道。 他心想,他也从不知道和一个人在一块儿这样聊天会很有意思。敖宴露出了一个笑,说好的以身相许,堂堂东海龙族可不会中途反悔。 若是敖宴此时还是青年体型,这一笑可谓肆意狂傲到了极致。奈何他现在外貌只有十六岁 哈哈哈哈哈哈!虞长乐不快顿消,大笑着往后倒翻下屋顶,宴宴,你好像个故作深沉的小屁孩! 夜色里洒下一串没心没肺的笑声,敖宴: * 晚间,虞长乐洗漱完准备缩紧床铺,折腾枕头时忽然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他提出来,见是个深蓝的锦囊。 敖宴,对了。你忘了个东西。虞长乐想起来了,这是他把敖宴抱回来的时候,从他的襟口掉出来的。 敖宴转头接过香囊,怔了怔,道:谢谢。 虞长乐回忆起触感,好像香囊里是个沉甸甸、冷冰冰的东西,并非香料,便问:这是什么? 敖宴把香囊重新贴身收好,我也不太记得了。但这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不记得,却又说很重要。虞长乐抱着被子笑:怕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吧?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敖宴把枕头按到他脸上:别胡说。 哇!你打我!虞长乐不依,抄起枕头也战了起来,看招! 一片鸡飞狗跳,枕头被子乱飞,笑闹声不断。花瓶可怜兮兮缩在墙角,以防被殃及池鱼。 忽而,窗外传来一声鹤鸣,划破九霄。 不玩了,不玩了!看看外面怎么了?虞长乐被敖宴压着双手,笑得喘不过气。他暗暗使力,奈何敖宴手臂如铁铸,明明现在还比他矮一点,虞长乐却根本挣不开。他心想,之前叫敖宴求饶时,果然敖宴是状态不好才没使上力被他压着打的。 敖宴一挑眉:你不求饶? 你怎么这么记仇呀?虞长乐蹬腿踹他,想挠他腰上的痒痒肉,又被压住,立刻见风使舵,我求饶,求饶!好哥哥,饶了我吧! 他笑出了眼泪,眼尾泛着点红,艳如桃花。 敖宴被蛰了一般瞬间松开手,黑着脸道,你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 分卷(16) 虞长乐揉揉眼角坐起来,道:你怎么知道?就是没怎么看懂。 敖宴欲言又止,只道:没什么。这种话以后不许说。 虞长乐嗯嗯点头,心说你叫我不说那我就不说吗?他推开窗,见底下许多人在看热闹,而人群视线集中在他的隔壁房间。 那不是欧阳白术的房间吗? 虞长乐和敖宴出了房间,正好欧阳苓也从隔壁出来,狂敲她哥的门: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 欧阳白术打开门,同时探出头的还有一只丹顶鹤的头。仙鹤嘎地叫了一声,去蹭欧阳苓的脸。欧阳苓摸着它的毛:小红怎么来了? 阿蓝慢悠悠地走过来,跳进虞长乐怀里:扁毛畜生。 嘎!小红愤怒了。 欧阳白术把仙鹤赶回去,觉得又多带了一个孩子,叹气道:来能干什么?送映鹭书院的请帖啊。 什么!?你同意我去啦?欧阳苓跳起来把欧阳白术扑得一个踉跄,太好了,太好了! 仙鹤送来的是三张请帖,烫金的纹样勾勒出一只垂头弯颈的白鹭。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时间也不打听,就说要去映鹭书院?幸而三天后就是入院测试了。欧阳白术将请帖递给虞长乐,听阿苓说你们也要去,我就多求了两张。这张贴可包揽你们进入书院后的学杂费用,不过测试却还要你们自己通过。 我不需要。敖宴皱眉,但还是接下了。 虞长乐道:原来如此!谢谢了。可我他只是听说书院能打听消息,但却还并没有打定主意在书院进学。 欧阳白术打断他,温和地注视着虞长乐:你是个可塑之才,不管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书院对你都大有好处。再者,映鹭书院并非谁人去都会告知消息的。成为其学生是最好的选择。 确实,虞长乐会的太泛太杂,若是想立足于人间,还远远不够。于是虞长乐思考片刻,点点头。 以后,你们就是同生了。欧阳白术温文尔雅地摇了摇折扇。 欧阳苓挺胸哼道:我就说我家很厉害的!这请帖可是很难求的,一般人 阿苓。欧阳白术摇着折扇,笑着止住了欧阳苓的话头。他又从仙鹤嘴里接过一只篮子,这里有些灵草,是我门中所植,还望二位不要嫌弃。 听说欧阳家是医药世家。阿蓝道,它看了眼篮子中的灵草,有不少是千金难求的。 欧阳苓道:医药世家,就是比较穷。 虞长乐: ※※※※※※※※※※※※※※※※※※※※ 感谢养猫少女扔了1个手榴弹 一川烟草扔了1个手榴弹 一点涵扔了1个地雷 一碗糊糊扔了1个地雷 (这三个一xxxID233) 第20章 初见映鹭 这封请帖,每年映鹭书院只会派出一千份,有发给学生的,也有发给他们想要招揽的老师的。映鹭书院是中立,不依附于世家,上宛欧阳氏因为专为映鹭书院的武学堂提供基础草药,所以才有了较亲的关系。 有许多知道这一层关系的人会来求欧阳白术,但他一概拒绝。 这些欧阳白术并未说。他观虞长乐心思纯净,对欧阳苓会是个好朋友,二人又救了她的命,所以他本人对其很有好感。 这个孩子,倒是很有点一剑清天下的心性。现在还不成气候,但假以时日不知会成如何模样,所以他才荐了虞长乐去书院。 只是武器是把钓竿,实在有点不像话。 * 旱路水路共行了三天,虞长乐、敖宴和欧阳苓到达了岑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小镇名为星盘镇,也许是生在岑山仙山下的缘故,星盘镇上方汇聚着一股灵云,在虞长乐眼中,阳光下是七彩色。 沿途可见许多车马,虞长乐探出车窗,问道:这些都是学生吗? 有着灰白衣裳的平民子弟,也有乘着华丽车马来的世家子,汇聚一处,有种奇异的和谐。 闭目养神的敖宴睁开双眼,把头不安分地左看右望的虞长乐拉回来:坐好。 欧阳苓看看腕上的灵盘,道:午时一到,测试就会准时开始。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但他们也都知道映鹭书院的规矩,并没有像话本里那样发生摩擦争吵。 若是被书院录取了,那就是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灵门。这是一个与凡尘不相同的圈子,虽然也有交集,但最上面那一部分是普通人永远隔绝的。 立于俗世,却又高于俗世。这就是灵门。 虞长乐早在碧落山就已经过了叩灵期了,对于他、敖宴、欧阳苓来说,他们已算是灵门众人,或许是无法理解普通人家的考生对此一步的紧张和看重了。 灵师对灵力的运用,一共分三等,叩灵、问灵、运灵。 普通人与修者,差得就是一个叩灵,叩字如叩门,能不能推来这扇门,代表一个人能不能成为灵师。 虞长乐五岁便已过了叩灵,过程也十分顺畅。如今他已是问灵境。 不过,这与书院的招生没什么关系。就算是还没开窍的普通人,书院也不是不收的。入院后,他们会有不同的分配。 穿过星盘镇,三人和其余考生一样汇聚到了山脚下。马车都停在了别处,现在所有人都是站着的,有个别席地而坐。 阿蓝。虞长乐摸摸马车,那马车就在围观人等惊异的目光中冒出一阵蓝光,化作一只白猫跳到了他怀中打瞌睡。 我有点紧张。欧阳苓焦虑地到处走动,而她对面敖宴和虞长乐都是一副寻常的样子,顿感泄气,虞公子,你不怕你不被录取吗? 她依旧未着裙子,但也没刻意掩饰性别,英气与少女的娇俏并济。三人都是容貌出众,吸引了不少目光。 敖宴道:有什么好怕的。 虞长乐道:不怕。不是说,映鹭书院收学生不看资质吗? 欧阳苓有些噎住,道:可毕竟还要测试 你们是第一次来测试吧? 忽而有个声音道。虞长乐循声望去,只见是一个容色俊秀的青年。他着白衣,上头绣着不少金线纹饰,为苍松云海。头冠上还嵌着一枚璀璨宝石,贵气不凡。而且他一说话,他身后一堆侍卫都看了过来。 是啊。虞长乐点点头,心想莫非这就是话本里说的会挑事的纨绔?不过,观之体内的灵力,想挑他们怕是有点难度。 欧阳苓翻个白眼,道:哪来的暴发户? 实在是这青年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有钱两个字,欧阳氏作为医药世家,对比其他世家可谓穷得叮当响,是以欧阳苓格外看不惯这种做派。 青年脾气却很好的样子,挥退了一堆侍卫主动凑过来搭话:我已经来参加过三年测试了。常言说事不过三,我这都已经第四次了,不知能不能过,哎。 虞长乐唔了一声,道:那可真不容易,希望你这次能通过,我们也好交个朋友。 敖宴早习惯了他这见谁都想交朋友的脾性,冷不丁道:前三次你也次次都这样和考生搭话?真有闲心。 呃青年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他身后的侍卫立时瞪向敖宴。 青年忙转过身道:祖宗们,我求求你们别给我惹事了!虞长乐心生好奇,他态度哪里像对下属,简直像对着一尊大佛,请又请不走,只能好言相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青年甩了下折扇,维持他那并不存在的风度,对二人温和笑道,毕竟要是过了,入书院后也能有个照应。 他们挤在一处,早已吸引了不少打量的目光,还有许多窃窃私语。虞长乐耳力不错,但不如说是这些人根本没想掩饰,嘲笑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啊哟,我瞧瞧那是谁?不是沈家主的独子嘛。 沈氏?那个琅琊沈氏的未来少主沈华明? 还能有哪个沈氏。不过我看沈家是要后继无人了,嘿。未来少主参加三次都不过,还与这些人结交,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他干什么结交这些人哪? 你没听他说吗?他专挑新人,为的就是有个照应,哈哈哈哈 沈明华站在议论中心,肩膀塌下去了一些,复又挺直,但还透着一股子虚气。他摸着头笑道:哈哈哈,对啊,我还没介绍我自己呢。在下姓沈名钰,字明华。 周围嗤嗤的嘲笑声更多,欧阳苓皱起眉,敖宴则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一群废物。 你别跟他们计较,没事没事,都怪我连累了你们。沈明华还有心思自嘲,你看看我爹给我取的名字,钰,又是金又是玉的,其实不过是个草包哈哈哈 他没哈几声,就见三人中那白衣的、最年长的少年把怀中白猫往蓝衣少年怀中一塞,径直走到了人群中去,站到了刚刚说话的两个人身前,笑声卡壳,公子!? 虞长乐早注意到,声音最大的就是中间这个坐在地上的灰衣考生。他弯腰笑眯眯道:我看你也很清楚嘛,你又来参加了多少次测试了? 他笑容过于真诚,目含认真,好似真的只是在发问似的。灰衣考生张口,愣愣道:两次 噢,两次啊。虞长乐点点头,认真道,原来如此,那确实是比他少。不过我是头一回,那我能嘲笑你吗? 这句明显就是在讽刺了,灰衣考生恼羞道:你!你一次就能过? 过不过,不劳您费心。虞长乐笑嘻嘻地,果然是废物。 敖宴一时间也愣了,他从未听过虞长乐用这种口吻说话。他长得就是一副爱笑的漂亮面孔,骂一句废物杀伤力自然更大。 灰衣考生半天回不过神来,虞长乐已经悠然地走了回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沈华明道:沈公子好。我叫虞长乐,这位是敖宴,这位是欧阳苓。 我是废物,那他岂不是更废物!?灰衣考生终于骂了回来。 虞长乐立即道:谁接了这称号谁就是废物,与沈公子何干? 灰衣考生脸都气红了,看周围人的目光,坐也坐不住了,灰溜溜地跑了。 ※※※※※※※※※※※※※※※※※※※※ 我x,我把沈少主名字打错了,是沈明华。 感谢 风莫言扔了1个地雷 交流障碍扔了1个地雷 19681664扔了1个地雷 第21章 无念长阶(入v通知) 虞长乐只是性格好,不代表他就没脾气。他顶着一众意味不明的视线,继续若无其事地含笑望着沈明华。 虞,虞公子好沈明华都震惊了,看虞长乐的眼神都宛若在放光,噢,对!你们是头一次,我给你们讲讲入院的测试吧。 白日高悬,还有半个时辰,测试就要开始了。 入院的测试只有一个,就是走过无念长阶。沈明华折扇往山麓一点。 随着沈明华话音落下,岑山之上传来一声钟响。原本只有葱郁草木的山脚下,忽然彩云缭绕,云霞散尽后一道白玉拱门出现在众人眼前。 拱门上刀劈斧凿的两个古体字:无念。 而白玉拱门之后,一条白练般的长阶扶摇直上,仿若要通向天庭。 无念长阶是考验人的心性的,映鹭书院不看资质,却是会考虑到考生的心性。沈明华继续道。 虞长乐问道:这长阶上有什么? 这个嘛沈明华露出不忍卒视的表情,似乎不太想说,打个哈哈过去了,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欧阳苓道:你三次都没走过?那岂不是说明这很难,真的不危险吗? 沈明华吸了一口气。确实不危险。好吧,在下没通过的原因,有点丢脸。 我第一次走,走到三分之一腿酸,就下来了。这次被我爹揍了一顿,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修者不同于普通人,半个月下不了床,这得被揍得多惨?虞长乐莫名觉得全身很痛。 第二次,中途忽然肚子疼,再回来测试都已经结束了。我爹没说什么,逼着我喝了一个月的药。 虞长乐:这比上次还要惨。 第三次我爹觉得得先历练我一下,开始的两个月前把我丢进丢进密境,我前脚才险险地逃出来,后脚就来参加测试。结果因为太累,在无念长阶上睡着了。 虞长乐三人: 这位沈公子可真是够倒霉的。他那位天下第一人的爹沈渊渟,也挺倒霉的。 几人聊了会儿天,阿蓝耳朵动了动,睁开眼道:测试开始了。它并未传音给沈明华,所以在周围人眼中它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灵兽。 当当当三声钟响,白玉拱门雾气弥漫,沈明华道:我们走吧。 雾气连成长道,将所有人笼罩在内,虞长乐抱着阿蓝在雾气里穿行,渐渐地,雾气越来越浓,变成了浓郁的奶白色,虞长乐除了脚下一线白玉,连敖宴的蓝衣都看不清了。 他原本还能听到考生们嘈杂的脚步声,等到了拱门之下,连一点别人的声音都没有了。 当 这一声钟音格外近,仿佛就在他前方。虞长乐跨过拱门石阶,只觉得身子一轻,湿润的气流让他闭上了眼睛。 分卷(17) 虞长乐睁开眼,忽然怔住了。宽阔的玉石大道上空无一人,怀中亦是空空如也,再无阿蓝的身影。而他身后的白玉拱门成了一面圆圆的水镜,模糊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道路两边原先还是苍翠的树木,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竹林。风穿过竹海,漫山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有人虞长乐迈出去一步,忽然顿住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 他的阴阳眼,不起作用了。这个无念长阶的幻境,封闭了他看到邪气与灵气的能力。不止如此,还有他的非夷竿也不见了。 他看着那竹林,愈看愈眼熟,不由走上前仔细看了一番。只见这些竹子,竹叶背面仿佛涂了一层金粉,当风吹过时,整片竹林里好像有金色的蝴蝶在翻飞。 这是忘忧竹。 虞长乐皱起眉,碧落山上有漫山遍野的忘忧竹,但既然狸猫太子称赞他的非夷竿、他在人间这些天也没有见过忘忧竹,那想来这种竹子是很罕见的。 怎么会这样成片地出现在幻境里? 不过既然沈明华说没有危险,那虞长乐也不是很担心。他沿着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的玉石长阶往上走,落下空寂的足音。风平浪静,他提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走着走着,虞长乐看到前方的玉石长阶竟然断裂了。整个道路被拦腰斩断,竹海横在前方,像个翠色的死胡同一般。 这也是幻境?虞长乐摸了摸竹子,触手有实感,他分辨不出,只得往竹林中走。 他走在长阶上时,竹林是安静的,现在却有了鸟鸣。阳光漏下来,地上厚厚一层腐叶,阴暗角落里还有几从蘑菇,恍惚间,虞长乐竟觉得自己回到了碧落山。 才这么一想,他竟然真的看到了一个矮矮的小孩儿往小溪里一扑,浑身湿透地抱了条鱼爬起来大喊:抓到了!今晚有烤鱼吃了! 虞长乐: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好傻气。虞长乐不堪入目地匆匆往前走,路过了抓鱼的小屁孩。从竹林里穿过的时候,虞长乐看到了许多自己。他就像个旁观者,看着这个小孩儿渐渐长大成人。 春华秋实,岁月流逝。每个场景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没什么特别的,都是碧落山里的日常。 虞长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走完了全程,穿过竹林,又踏上了白玉石阶。 最后在终点之处,有一面镜子。这面镜子与入口处的水镜一模一样,但画面却是一片空白,照不出人影。 怎么回事?虞长乐左右看看,道路最终断绝,只有这面水镜。他抬起手,轻轻触摸了一下镜面 叮 一声玉石撞击般的清鸣,虞长乐忙收回手,见水镜从他手指触碰的地方开始,一圈一圈扩散出波纹。 整面镜子犹如沸腾的水面,清鸣阵阵,虞长乐从中看到了破碎的倒影。 叮 水面逐渐平静,而在它完全显示清楚的那一瞬间,虞长乐背后一寒,头皮发麻,几乎当场喊出一句:这是什么!? ※※※※※※※※※※※※※※※※※※※※ 本文将于明天(213)中午12点正式入v,请大家多多支持~ _(:з」)_码字不易,还希望小天使们支持正版,么么叽3 **感谢祈君扔了2个地雷~ 接档古耽求预收《嫁给仙界暴君之后[重生]》 【攻受双重生,狗血苏爽甜】 前世的雪无霁十九岁拜入仙门,三载出师,一剑霜寒十四州,惊艳天下。 往后百年,他的名字传遍修真界,有言世上无人不羡雪。 这样一个人,却偏偏堕仙成魔,落得个全界清剿、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世人谈及,叹息惋惜,美名皆成恶名。 * 雪无霁没想到自己会重生,变回了十八岁还未入仙门的自己。 然而这剧情怎么不太对劲?? 上辈子自己有被强娶做通房公子吗? 他的小夫君还是前世的死对头陆宸燃,此人在腥风血雨中统御了仙界,之后追杀了他整十年,乃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这未来的仙界暴君,此刻还是个刚满十六的少年。族中庶子,吃不饱穿不暖,十足的小可怜。 小少年拉着雪无霁的袖子,小声道:哥哥,我只有你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 我的一切都可以舍弃,只要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雪无霁(受)x陆宸燃(攻) 仙子颜叛逆骨秒天秒地受vs正派身反派心病娇年下攻 *【食用说明】* ①主受1v1HE,日更; ②攻前世今生都是雏(。不渣超深情,误会慢慢解开。 第22章 酒中赠鳞(三合一) 只见, 镜中是一位浑身赤/裸的少年。 他生得秀美妖异, 黑发如墨, 艳如桃花,却是一双血色瞳孔,额心、眼角、脸颊, 乃至全身, 皆有金色的纹路。额头上,生着两只尖尖的角。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张和虞长乐一模一样的脸! 叮咚!虞长乐吓了一跳, 反手一掌劈向镜子,镜面碎成千万块,发出激越的锵鸣, 宛若乐器齐鸣。 他对着模糊城一团的镜面冷汗直下。却见镜子渐渐恢复了平滑,那双宛若宝石的血色双瞳里,也是与他一样的惊疑不定。你他开口, 那少年也开口。可这分明是一副妖物的模样,除了五官相同, 气质迥然不同。 虞长乐心怦怦直跳, 如果他是一只猫, 那现在已经平折起耳朵、浑身炸毛了。 这是什么试炼吗? 虞长乐不敢掉以轻心,可他的非夷竿在一入幻境的时候就没有了,只能摆出了一个防御姿势。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收回了手, 算了, 怪蠢的。 整面镜子就是一块镜面,没有任何装饰。虞长乐想找破绽都照不出,只得想:我是不是要穿过这面镜子? 可他想象一下那个场面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好像他要与镜子里的这只妖,融为一体似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会呈现出这个模样? 虞长乐此前的十九年,绝对没有见过这样的妖怪。赤目金角,肤生金纹。 他侧过身,顿时呼吸一滞。镜中的自己,脊柱后还连着一条金鳞的尾巴,像鱼不像鱼,像龙不像龙。 一种不详的预感席卷了全身,像有一只森冷的手摄住了他的心脏。 不不会的。一定是幻境! 他后退一步,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直直跨进了水镜之中。与来时一样,像穿过了一阵雾气,脚再次踩上地面时,虞长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非夷还好端端地别在他腰上。 他条件反射地低头,手上没了那妖异金纹。回过头,只见茫茫山道,虽然同样是白玉石铺就,却比幻境中窄了不少,也没那么虚幻缥缈。 恭喜这位公子通过无念长阶。 一道彬彬有礼的声音。虞长乐循声望去,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正对他和蔼微笑。这老头生得富态,胡子一大把,笑时向两边翘起,头发却十分稀疏,脑门铮亮。 先生好。虞长乐回了一个四不像的礼,我这就通过测试了? 可他四处望望,怎么一个考生都不见? 白胡子老头背后还坐了一排人,皆是身着青袍,看来就是他们的先生们了。周身都有灵气,虞长乐却看不出先生们的修为。 听到他的问话,一个中年相貌的男子面色僵了一下,看着颇为不快地把手中茶盏搁到了一旁的小桌上,发出磕一声。虞长乐心里也咯噔一下,不妙的感觉愈深。 小公子是第一个,也就是拔得头筹了。一位面相沉稳的女子笑道。 白胡子老头捋一捋胡子,道:这么多年来,你是老夫见过用时最短通过无念长阶的。 虞长乐不知道该说什么,勉强笑道:嗯谢谢?他通过得确实非常容易,何来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那名中年男人胡子抖了一下。 哈哈哈。白胡子老头笑了出来,摇摇头,小友真可爱。你随我来一观便是。 他一甩拂尘,虞长乐才看到每个青袍人面前都有一面悬浮的水镜,里头倒映着许多场景。白胡子老头面前的水镜里,映出的正是那片忘忧竹海。 虞长乐上去一看,水镜里什么都有,有一片深蓝的、有一片火岩浆的,有怪兽横行的、有满目白花花的□□的。 他甚至在看到了一面水镜中,沈明华正在狂奔,身后追着一个与他衣服差不多的男人。 这么看来,别人这么长时间还没通过是有道理的。虞长乐自己的镜子对着白胡子老头,他心下忐忑不安,这岂不是也说明,他最后镜子里的画面这些先生都看到了? 除了那名中年男子,其余先生面上都没什么异样。虞长乐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些水镜上来。 虞长乐一面面地看过去,看到敖宴也快到达水镜了,十分闲庭信步;欧阳苓还剩大约三分之一的路途;沈明华镜子里,那个追着他的男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琅琊沈氏家主,沈渊渟 再看过去一面,里面却一片白茫茫的混沌,可他却觉得画面是在动的。 他盯着这面镜子看,里面终于出现了参照物:终点的水镜。水镜上也是一片混乱,宛若沸腾的水面。 虞长乐猜,这是照出阿蓝的镜子。 最终的这面镜子,名为菩提镜。白胡子老头适时地解释道,本心不改,我自菩提。此镜,照出的是人的本来面目。 虞长乐垂眸。 染苍染黄,除却人之外万象万物都可以变幻。可它们的本相,便是无。无形无相,看不见,摸不到,却可身化千机。 本相。如果镜子里照映出的是他的本相,最后那个妖异的年轻人是他的本来面目? 虞长乐几乎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砸地的声音。他仿佛站在一条细细的绳索上,上下左右皆是黑暗,恐慌快要把他吞噬。 阿蓝的镜子正对着中年男子,也就是说,现在虞长乐站在了他眼前。中年男子盯着他,突然皱起眉,眼中闪过异色,那一瞬间虞长乐几乎以为他要站起来了。 小公子心性甚好。笑容和煦的白胡子老头对他道,你家住何处? 虞长乐心不在焉道:蜀州碧落山。 蜀州?那可挺远的。那位女先生搭话道。若在平时,虞长乐已经顺着说了好几句了,此刻却没了心情,简单地嗯了一声。 他还等着几人来问他最后在菩提镜中的模样,可他自己都不知道,又从何说起?那白胡子老头却只说:老夫很欢迎小友进我映鹭书院。 虞长乐点点头,生不出什么高兴的心思。 中年男子把茶盏磕到桌上,沉声道:我不同意。他身负一半不知是什么的妖族血脉,来历不明,如何能收? 寂寂的山巅,这句话掷地有声。虞长乐心中一松,却又像看到了空落落的一片雪花白。 他刚刚安慰自己的话全都落空了。 他果真是个半妖。 自华。女先生蹙眉道,你怎也与凡人一般歧视妖类? 非我如此。半妖心性不稳,假如他控制不住自己呢?三百年前,不就有半妖修炼不当,灵丹破碎,最后整个城镇灰飞烟灭,他自己也身毁道消? 这句话一出,虞长乐嘴唇血色全无。 这不就是在明指暗指他会害人害己、不得好死么? 女先生道:这只是极端个例。小友心性如何,你刚才不都看到了吗?而且,他的妖力已经被封印住了。 接下来,几位先生的争论虞长乐全都没听进去。不能说在争论,除了那位中年男子以外,其余先生的口气都很温和,但虞长乐愣愣地站着,脑海中全是镜中那双血玉般的眼瞳。 他并不是因他是妖怪与人类的孩子而迷茫,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妖怪那么多,仔细再想想,没什么好看不开的。而是,而是 这个问题就像一个陷阱,一脚踏下去,便是万丈深渊。 他在想,怀璞老人和白怀谷,当真不知道这件事? 虞夏刚有一点儿理解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人,而师祖是大乌龟、师父是白荷花。他们都是妖怪,与自己是不同的。 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他是村民丢弃在溪水边的孩子,被师祖捡回家养。 可现在这些先生却告诉他,他不是。 眼前仿佛一片空茫。虞长乐忽然想起,小时候他还不懂事的时候,问过师祖:山里的兔子都要公母兔子一起才能生出小兔子,狐狸也是,所有动物都是。那我是怎么来的?他那时甚至还不知道父亲母亲这两个词。 师祖道:当然也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能生出的你。 那他们去哪里了呢?为什么把我一个人留在溪边了? 他问出这句之后,师祖很久很久都没有回答。溪水里的鱼咬了饵跑了,师祖也没有动一下。虞夏都快睡着了,被雨滴惊醒,而怀璞老人到最后都没有回答他,而是抬起头自言自语道:下雨了。 然后拎着鱼篓一言不发地走了。 虞长乐原本以为,师祖是怕他伤心才没有说。可现在想来,这根本就很矛盾,因为师祖在说你是我从溪边捡回来的时候一点避讳都没有,为什么这个问题却让他沉默了这么久? 这些先生长老都能看出来,那师祖养了他十九年,却一点都看不出来他的血脉吗? 他的师祖,是不是,其实知道他的父母是谁? 怀璞老人和白怀谷,到底隐瞒了他多少东西? 虞长乐捂住脸,觉得自己宛若一叶在大海中沉浮的小舟,找不到方向,一个浪头就能轻易把他吞噬。 先生们还在说话。 分卷(18) 不要说了。 不要说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有什么存在了十九年的东西在崩塌,有一双眼睛在讥讽的看着他。笑话! 虞长乐捂住脸的手慢慢颤抖起来,耳边鸣声一片,就在此时 虞长乐。 他回过神来,一片深蓝色的衣角映入眼帘。敖宴皱着眉看他:你怎么了?这些人在吵什么。 世界重新清晰起来。 没什么。虞长乐疲惫地摇摇头,勉强笑道,你通过了? 嗯。我是第二个,阿蓝是第三个。敖宴眉头皱得更深,你是不是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东西?你是不是白痴?那都是假的。 不那是真的。虞长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喃喃道,那都是真的! 怎样都好,我不想收他!中年男子拂袖站起。 女先生也抬高了声音:自华!学生面前怎能如此失态?当今人间因人族无知,而对妖类多有歧视。难道我映鹭书院也要犯这等错误? 白胡子老头道:这一届学生里,有无相染苍,有东海龙族,半妖又如何? 谁说我要做学生?阿蓝嗤笑,传音到每个人,你们人类有话说陪太子读书,我不过是来陪他的。你们有什么资格教我?再者,映鹭书院不是包容并济么?你们是要打自己的脸? 白胡子老头被啐,也不动怒,依然笑呵呵。 其余先生也在劝阻:是啊,自华,你今天是怎么了? 不要动怒。 自华先生被几方质疑,几度欲言又止,最后才道:好!退一万步说,这些都能接受。但你们难道还看不出,他长得像谁? 这句话不啻一道惊雷,一下子把虞长乐炸醒了。他猛然抬头道:什么意思?你你知道我的父母? 几道视线都落到了虞长乐身上,可他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推开敖宴冲到那位自华先生面前,我父母到底是谁? 章自华!上一辈的情绪,你何必又带到孩子身上?更何况当年那位女先生站起来。 章自华与虞长乐的眼睛对上,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满是急切,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这让他愣怔了一下,却掰开虞长乐的手,不再透露一个字,而是转身道:收一个学生,要我们全部通过才行。我自愿弃权,退出表态。 这就是退让一步的意思了。又有一个先生弃权了,女先生则是蹙起了眉,低声却激烈地和旁边的先生争执着什么,一时私语声一片。 敖宴面色冷了下来。 虞长乐心中混乱无比,心渐渐沉下去,却又无比焦灼地想知道,他的身世究竟代表了什么。他看向一旁蹲坐的阿蓝,阿蓝知道吗? 是不是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被隐瞒着? 我过去的十九年究竟算什么? 我进不成映鹭书院了? 那,师父怎么办? 他在梦舟的记忆里,曾经有过这样的情绪。而现在,他又感受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忽然,虞长乐感觉到有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敖宴的手心很热,把虞长乐带到了自己身后。虞长乐听到他说:映鹭书院欠我东海龙族一个人情。 此语一出,满堂皆静。 中年男子脸色难看,女先生率先笑道:当年确有这一回事。 泽流君请讲。白胡子老头甩了甩拂尘,道。 龙族比起其他天灵妖,更为亲近人类,所有的天灵妖中也甚少有龙族这样以一整个家族为单位、常与人类交游的; 普通百姓亦是将龙族奉为祥瑞,东海龙族更是地位超然。 当年欠下人情,映鹭书院曾答应会满足龙族嫡系子弟提出的一个要求。 敖宴开口,便是要用这个人情了? 虞长乐看着敖宴的侧影,听到他淡声道:现在我要你们还我这个人情。 他是我的朋友,我要他与我在一起。 虞长乐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蓝衣少年不容拒绝的侧脸。他又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的朋友。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虞长乐根本没仔细听。 这是敖宴第一次说,他们是朋友。他们是因意外才相识,不得不一起同行,虞长乐虽然嘴上总去调侃敖宴,但他一直以为,敖宴心里是不把他当朋友的。 尽管敖宴没说过,但虞长乐看得出,这位东海二太子是独来独往惯了的,自由自在行走天地。只因一场意外,二人才不得不同行。 那么他是不是敖宴的第一个朋友? 就如定海神针,虞长乐翻涌的心浪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有挥之不去的焦灼,但却也涌上了些许暖流。 其余考生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山巅。几位先生带着敖宴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再谈,敖宴回过头,口型道:没事。等我。 虞长乐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怎么了怎么了?先生呢?阿苓终于跑出了无念长阶,怎么人都走了!虞公子,你脸色好差啊。是在无念长阶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吗? 虞长乐道:算是吧。 山顶上人越来越多,考生们围作一团窃窃私语,剩下来的先生维持着秩序。沈明华还没有到,不知是不是最后一个。 那位女先生拉住虞长乐的手,笑道:好孩子,随我来吧。叫我浣纱先生就好。 去哪儿?虞长乐见只拉了他一个人,不由问。 浣纱先生面容沉静端庄,看起来三十多岁,我见你便心生爱惜,所以便带你提前离开。 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眼中露出与气质不符的狡黠:待会其他人还要再听六桃先生说一大段呢。浣纱先生看向白胡子老头。 先生 不要问我。浣纱先生打断了虞长乐,该知道的,到了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虞长乐看到她目光中的柔和和慈爱,默默点了点头。 她引着虞长乐来到一间小室,和门童打过招呼,取了一块白色玉牌和一本书给虞长乐:这玉牌代表你在书院的身份,凭着这块牌能进一些秘境,但也不可乱跑,当心危险。这本册子你拿去看着,了解些情况。 小室里燃着袅袅香烟,与浣纱先生十分相符。虞长乐坐着,二人都不说话,浣纱先生则闲饮着茶水。 浣纱先生看看天色,道:六桃也快结束了。我这便回去了。 虞长乐问:敖泽流君,什么时候回来? 别担心。很快的。浣纱先生笑了笑,出了小室。 一小童领着虞长乐走上了山道。 这座峰云雾缭绕,山体里嵌着许多玲珑的房舍,竹制的走廊和阶梯连接其间,凸出许多石头或竹子的平台,犬牙交错,别有趣味。 一道涓涓细流九曲八弯地自上流下,淌过竹筒与石道。 虞长乐待按照玉牌上的编号走入最上方几间小舍之一,打开房门看到床铺才知道,这便是住宿之处了。 他在柔软的床铺上躺下,令牌搁在一边,仰着翻看小书册。里面介绍了一些映鹭书院的情况,还有先生的简短身世来历。 创立映鹭书院的白鹭先生在第一页,写的却不甚详细,只说他乘白鹭来此、定居此处,建造书院。往后翻,他看到了浣纱先生和其余几位先生。 这位女先生原本是浣纱女,上面说,她某日观流水而悟道,从而达到了问灵之境。后又云游四方,被映鹭书院邀请。 这位先生会认识我的父母吗?虞长乐摇摇头,不再想它。 阿蓝? 他把书放下望着天花板发呆的时候,阿蓝也从门外跟了过来,跳到了他的枕边。 不等阿蓝开口,虞长乐便道:没关系。你不便插手,不愿告诉我也没事。 这本是你的家事,与我何干?阿蓝一愣,接着迅速闭上眼睛,冷声道。我睡了。 虞长乐把脸埋进它雪白的毛里,阿蓝睁开了眼睛,没动。 你说,敖宴会在哪住下呢?他名次只在我之后,会分到一起吗?这间屋子里有两张床。虞长乐喃喃问。 虞公子!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虞长乐听得出那是沈明华的,是我!好巧,我是最后一名哈哈哈哈借你吉言,终于通过了!四年了!真不容易!阿苓姑娘在另一座峰上,和浣纱先生住在一起。我在你隔壁,我们真有缘,哈哈哈 阿蓝哼笑:看起来好像不是按照名次分的。 虞长乐睫毛垂下,道:我困了。 现在天色还没黑,虞长乐十九年来都精力旺盛,从没有在这个时间就睡下的。 模糊中,虞长乐仿佛看见了火光。 白怀谷站在漫天大火里,身后结界如蛛网一寸寸破碎,他手中提着一柄晶莹长剑,白刃如雪,那是他的本命灵剑,芙蕖。 随他去吧。怀璞老人叹了口气,将露滴洒入火海。 白怀谷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表情,将手中芙蕖收剑入鞘,转身踏入了崩裂的结界。 刹那间,灵光震动,蓝色的碎片如流星坠入火海。 其实虞长乐那天告诉敖宴时,省略了一部分 。他并没有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白怀谷走。 灵露入火,漫山遍野的火势减弱。虞夏跑进了焦土,大喊道:师父! 师父! 虞夏踏过细弱的火苗,心里像有什么东西也随着结界一同摇摇欲坠、最终化为灰烬其实所有的预兆,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黑烟遍布,虞夏被熏得满目泪水,脸上也是滚烫。他看不清前方,只知道往外冲。 白衣的身影没有回头。 虞夏站在高处,白怀谷的身影已经走过去很远了,他手圈在嘴边,大喊道:师父!! 这一回,白怀谷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虞夏喘了口气,吼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结界要困住的是你? 为什么 白怀谷转过头,虞长乐看到了他的半个侧颜,幽黑的双眼对上了他的眼睛。隔得那么远,虞夏也看得到白怀谷眼中的讥诮比霜雪更冷,他开口,说了什么。 说完了这句话,狂风大作,吹动了白怀谷的白衣。他转过头,身形在飞舞的荷花瓣中消失不见。 虞长乐知道自己也许是在做梦,但他却有点分不清了,眉头紧皱,睡梦之中烦躁地翻了个身。 白怀谷,说了什么? 我不是你师父。 梦境与现实倒错。那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师父不认我,是不是知道我早晚会害人害己、不得好死? 宛若冰裂,虞长乐蓦地睁开了眼睛,起身时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他摸了摸额头,发觉全是冷汗。 天已经完全黑了,有淡淡星辉洒到屋子里。旁边的床铺还是空的。虞长乐发了会儿呆,才发现白天没注意到,这间小屋可以说十分温馨,若是与人住在这里,必定是一件美事。 他跳下床,推开房门,高处凉凉的夜风灌了进来。 门口正对着一方空阔平台,站在平台上一眼望去,夜色寂寥,星河倒悬,满山寒流。 石头平台角落,生着一棵奇异花树,粉色的花瓣细而迷,带着点点荧光。树下有一张石桌和两张石凳,星光和粉花儿的光在石桌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虞长乐在石凳上坐下,自言自语:阿蓝呢?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看见我旁边住的是谁。 你还想和谁住? 一道声音从上方传来。 敖宴?虞长乐先是一惊,接着是一喜,抬头望去,蓝衣的少年正倚在花树枝上,一条腿垂下来。细碎花瓣落了满身,点亮了他的面容。 原来他坐在树上,怪不得没看见。虞长乐莫名眼睛一酸,笑道:除了你,我谁也不想住。 你睡着了,我就没进门。敖宴从花树上跳下,将手中的一只黑色坛子摆在了石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喝酒么? 他分毫不提白天六桃先生说话时,再三强调不得喝酒、喝酒误事。 虞长乐眼巴巴地看着酒坛:喝!师祖不让我喝酒,我还没喝过呢。 敖宴又提出一只烤鸡:先吃点垫胃。你没吃晚饭。 敖宴将酒坛启封,醇香酒气溢了出来。他又从乾坤戒里取出两个碗。 这酒有名字吗? 没有。这是我从乾坤戒里拿出来的,龙宫的酒。敖宴顿了顿,不过你想要,它就有。长乐,怎么样? 敖宴带过来的烤鸡还是热的,乾坤戒保持了它的美味。虞长乐这才感觉饿得前心贴后背,猛吃烤鸡,笑道:你在打趣我? 敖宴勾起嘴角,语气随意:一个名字罢了。 你会喝酒吗?吃完烤鸡,虞长乐问。 敖宴道:会。 虞长乐道:我不会,你教教我?好哥哥。 这不能教。敖宴道。 虞长乐哈哈大笑。 话本里,英雄好汉都是在干完大事后才喝酒,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虞长乐饮了一口,被酒味冲了下,唔好辣。我没有干什么大事,不知还喝什么酒。咳,真的好辣。 但是也很香,酒液是淡蓝色,像是浅浅的海。 敖宴道:酒解千愁,也是话本的说法。 哈哈,我愁吗?你看出来啦。可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虞长乐一手撑着下巴,已经有点晕了。 你喝慢点。敖宴无奈。 分卷(19) 虞长乐不懂,当水一样咕嘟咕嘟喝下去大半碗,我很喜欢这个诗人的诗,仙人!对影成三人 他想,他曾真的对影成三人过。 有许多许多个夜晚,多到他已经数不清,虞夏一个人在满山苍茫中游逛,看云海翻腾,曙光初现,从黑夜一直站到白天。 虞长乐一直没有告诉敖宴,山里的那些妖怪总觉得他有点疯。漫山遍野地乱跑,对着泉水里自己的倒影吃吃而笑,对着朵野花都能念上半天的诗。 碧落山里有一只地缚灵。他是个诗人,独自来山里采风却葬身于此,灵魂在水潭边徘徊了千年。 某天,虞夏和水潭里神志未开的泥鳅怪絮叨了一下午,直到山月初上。 那诗人说:无酒也醉。你是太寂寞了。 不寂寞,怎么会这个样子呢? 独囚幽潭一千年,诗人太知道孤独是什么样子了。 来到人间后,虞长乐偶尔会想起那只地缚灵,不知他还在不在。虞长乐比在碧落山的时候正常太多了,他有了朋友,有了陪伴。真好。 可是 他先是怕自己是半妖,后是怕师门对自己隐瞒的东西,最后怕他会孤独一人。 其实源头都是一样的。 敖宴。我会害人害己吗?虞长乐低声问,梦呓似的,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吗?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他醉意朦胧地看过去:敖宴,你怎么有三个头? 我送你一样东西。敖宴忽然道。 什么东西被挂到了脖子上,虞长乐伸手一摸,一片冰凉凉的扁平的石头,月光下是深蓝色,什么?送我块石头干什么。 石头上打了个孔,黑色的皮绳穿过去,尽管十分简约,但依然掩饰不了石头本身的美。深蓝色如海又如星空,虞长乐眼前朦胧看不清,只觉得整个人都要沉了进去。 你不会。敖宴简短而肯定地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捏住这块护身符,叫我的名字。我会过来。 虞长乐低低地笑,拿自己手腕上的金环去碰敖宴的:你不是一直在我身边?怎么还需要这样叫,多麻烦。 敖宴的声音带着矜骄:因为如果我在,决不会让你失控。 好。就这么说定了。虞长乐把扁平石头塞进衣服里,冰凉的小玩意儿顺着滚烫的皮肤滑到心口。他把碗中酒液饮尽,空碗掉到石桌上,咕噜噜转了几个圈,人已经趴到了桌子上。 敖宴:他还没开始喝。 那不是石头,而是他的逆鳞。纯血的龙,颈下最柔软处生有逆鳞,触逆鳞则被视为对龙的最高冒犯。 而将逆鳞赠予外人,则是将这人纳入了龙的保护范围之内。冒犯此人,等同于触怒龙之逆鳞。 逆鳞拔下来,与普通鳞片没什么不同,不会对龙造成任何威胁。可就因如此,才显得它的格外沉重这是生死与共、两肋插刀的誓言,龙的骄傲不会允许自己背叛承诺。 据敖宴所知,龙族向来嚣张跋扈、唯我独尊,他会赠出逆鳞的也屈指可数。 敖宴做出这个决定并没有用多久,从得知虞长乐在无念长阶的幻影到此刻,还不足一天。甚至认识虞长乐,也没过多久。 他也不知自己的动机是什么,但和他在一起很有趣。所以只要他想,有何不可? 化为龙形摘下逆鳞,找了根绳子栓上,别人慎重决定的事情在他,不过是一念之间。 天生我材必有用少年人酒量不济,睡梦中还在胡乱念着诗。眼尾氤着酡红,唇珠像沁了胭脂。 敖宴侧头看了他半天,哼了一声,评价道:酒品不错。 一片淡粉花瓣落到了虞长乐长长的睫毛上,敖宴心里一动,抬手拈去了那片米粒大小的花瓣。 他将外袍披在虞长乐身上,开始自斟自酌。 夜风吹过,花树落下千朵万朵,簌簌树影,与二人成三。 * 嘶头好痛! 虞长乐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头都要炸了,太阳穴突突地跳,半天才回忆起昨晚的事。记不大清了,不过却清楚地记得敖宴送了块护身符给他。 他从领口拽出那块扁扁的石头,石头映着阳光,里头仿佛有粼粼的波光,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 想必这块石头并不简单,敖宴才会送给他。言谢似乎显得太贫瘠,惟有好好佩戴、珍藏,虞长乐握紧了石头,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他把石头重新收好,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可惜头脚不对位。身上还裹着敖宴蓝袍,大半都皱巴巴地垫在身下。 虞长乐赶紧把这珍贵的鲛丝袍抽出来,抖平了,才向另一张床看去。 这一看直接笑出声了。敖宴横在床上,头悬空,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皱。地上还有一只碎掉的酒坛。 这是喝了多少?虞长乐再一看,龙角都冒出来了。 虞长乐很会调节自己的情绪,落寞上那么一阵也就够了。阳光灿灿,他也心情大好。 等等,阳光灿灿? 现在是什么时候?? 醒醒!太阳晒屁股了!虞长乐托着敖宴的头,后者睁眼,立即也是一副头痛欲裂的表情,敖宸明明跟我说酒不烈的嘶。 敖宴撑着头坐起身,慢慢把龙角藏了起来。 现在是几时?他抬头看窗外,忽然失语。 虞长乐没夸张,现在起码是下午了!! 那老光头说,今天有测试。敖宴一字一句道。 虞长乐沉默了一下,入院第一天就醉酒错过了考试,不会被赶走吧? ※※※※※※※※※※※※※※※※※※※※ 本章留言随机掉落50红包~ 第23章 点汀秘境 明志殿。 长乐和泽流还没有到?浣纱先生踱着步, 抬头看天。她身边蹲着一只白猫, 赫然是阿蓝。 还没睡醒呢?阿蓝甩了下尾巴。 六桃老人摇了摇头, 摸着胡子好笑道:第一天就迟到的,老夫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见。 章自华哼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早说就不该收他的话。既然已经是映鹭书院的学生, 就断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这入院的第一个试炼, 内容很简单:探索岑山。既是试炼,也是在帮助学生了解书院的全貌。 整个岑山山脉占地极广,共计一百零八峰, 重峦叠嶂,绵延不绝。而这些都属于映鹭书院。先生们每隔三里便设置一灵塔,学生经过时便注入灵力, 代表已经走过此处。 阿蓝不是学生,便大摇大摆地一早就到了明志殿蹲着。可惜一晃一个上午过去了,不见虞长乐的影子。 三位先生在明志殿中, 其余先生则都在暗中跟在学生后面,以防止发生意外。 毕竟岑山中除了险峰与野兽本身, 还有数不胜数的秘境和小洞天, 就连资历最长的六桃老人, 也不能保证自己对每一个秘境都熟悉。 学生的令牌不仅起了身份标识的作用,里头的等级标识也会防止他们进入过于危险的秘境。 咦?他二人的灵标闪动了。浣纱先生忽然开口。 明志殿正中的四方桌上,铺着一张描绘详细的古朴地图, 上面闪烁着许多小灵标。而代表虞长乐和敖宴的灵标已经离开了憩泊峰, 进入了试炼区。 章自华道:竟没有先来明志殿报道?果真是不知规矩。 愚蠢, 连地图都不拿么?阿蓝恨铁不成钢。 六桃饶有兴味,哈哈一笑:随他们去吧。这么有意思的学生,可不多见。 * 虞长乐拨开挡在面前的树枝,道:我怎么觉得走错了?离上一个灵塔,不止三里了吧。 除了几座常有人来往的峰,岑山其余所有山峰都是没有道路的,只有不知是人还是灵兽踩出来的小道。二人除了刚开始误打误撞看到两座灵塔,之后就是满目苍翠,一个考生也没看到。 现已日头偏西,也未见第三个灵塔。 敖宴仰头饮了口水壶里的水,淡然道:不知道。继续走。 给我喝一口。虞长乐接过水壶,往前走了几步开口,唔走不了了。 他们是顺着被分开的草丛走的,隐约散落着人的脚印,应该是上一个考生留下的。 但痕迹断在了眼前,再往前杂草又恢复了野蛮生长的茂密状态。虞长乐蹲下来,道:这里草叶有被削断的痕迹,像是在这里匆忙御剑而飞了。 杂草被剑气吹得乱成一团,想来这位考生走得极为匆忙。 这里有什么?虞长乐仰头望去,头顶的树枝被撞断了几根,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 可除此之外,周围环境与其他地方无异,敖宴闭目感受了一下,目光一凛,道:有妖兽的气息。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阵风猛地穿林吹过,刹那间,虞长乐仿佛感觉到自己被几道窥探的视线打量着,背后一寒!他赶忙握紧了非夷竿,道:好像不止一个! 延绵不绝的窸窸窣窣声在林间响起,敖宴释放开龙压,但妖气并没能震慑住这些意味不明的眼睛,反而让潮水般的杂音更嚣张了! 光线幽暗的树林间,忽然出现了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圆溜溜的,全部注视着二人,让人悚然。 桀桀! 林间传来扑棱翅膀的声音,不绝于耳,黑影向虞长乐扑来,是好些个蝙蝠!他挥开非夷,却没有打到实物。那些蝙蝠在非夷竿接触到的一瞬间就化为了黑烟,下一刻又重新聚拢。 攻击无用! 快离开!敖宴立即道。虞长乐转身就跑,却被蝙蝠揪住头发:痛痛痛! 他再次挥竿,这一次注入了灵力,蝙蝠群像被灼伤了一样,尖叫着远离,有几只翅膀被灵力一沾,化为了黑灰落地。 灵力有用? 虞长乐扔出几个灵爆符,炸散了许多蝙蝠团,但蝙蝠太多,无异于杯水车薪!这些蝙蝠牙尖爪利,他手上被划出了好多细小的口子,还有蝙蝠在吸食他的血液! 敖宴拉着虞长乐的手,喝道:没用的,快跑! 前后左右的道路上都涌出了无数蝙蝠,整个视线里都是一片黑暗。虞长乐心想前一个考生是怎么跑的?御剑而飞。可是 我不能御竿而飞啊?!虞长乐道。 话音未落,虞长乐就感觉自己被扯进了一个怀抱里。敖宴现在比他还矮上几分,却把他圈了进去,一手按着他的头。黑影扑索扑索地撞在了深蓝鲛丝上。紧接着虞长乐耳边龙吟一啸,他整个人被抛到了龙背上! 蓝龙冲开蝙蝠群,翱翔天际,虞长乐搂着毛茸茸的龙颈,感觉风从自己脸边凛冽而过,漫天是如血的火烧云。 这种妖怪似乎是影。虞长乐大声道,据说是非常难缠 的小妖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遮天蔽日的蝙蝠就涌了上来! 蓝龙张口喷吐出龙炎,但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影蝙蝠围绕过来,攻击着蓝龙的鳞甲。比起人,他们显然更喜爱天灵妖,敖宴暴怒,在云间俯冲挣扎,却摆脱不开这群吸血虫似的小妖! 它们好像只怕灵力!虞长乐手中非夷灵光四射,击落了好几团觊觎龙血的影蝙蝠,你带着我,我来攻击! 他一根长竿能砍能刺能劈,所到之处影蝙蝠化为黑灰。但,数量太多了!虞长乐心下一横,低喝一声,以非夷为笔,凌空画出一个阵法,以自己为中心,撑开了一个防护阵。 灵光大盛,影蝙蝠尖叫着在灵光中化为残灰。虞长乐额头已见冷汗,感觉灵力在源源不断地流逝。 他转移注意力,不去管酸痛的灵脉,心想,我们果然是走错路了。正常的试炼里怎会出现这样难缠的妖怪? 虞长乐觉得自己运气实在诡异,明明在碧落山时他不管是打赌还是掷骰子,每每都运气爆棚,在上宛时也中了凌波阁的头奖。 但自从下山后,只要是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运气都十分成迷。 现在随便走个路都撞到影蝙蝠,这是个什么道理?? 太阳西沉,最后一丝金光没入天际。若是到天黑,这些影蝙蝠只怕会更猖狂!虞长乐一声不吭,竟又扩大了防护阵,将大半个龙身都笼罩了进去! 蓝龙极速前进,身后一团黑影追赶。 前面有灵气!往那边去!虞长乐眯眼,看到前方彩气缭绕,似乎是个什么秘境。他松了口气,看来这回也不例外,柳暗花明又一村! 敖宴本就在化炼期的尾巴上,又消耗了不少灵力,也撑不了太久,当下全力冲刺,往前方冲去。 那是个断崖,千尺瀑布悬挂于上,水汽弥漫,砯崖转石,万壑雷声。 往上去?敖宴问道。 不。虞长乐睫毛上都沾着水雾,往瀑布里去! 敖宴毫不犹豫地往瀑布里冲去,如果虞长乐判断错误,以这速度撞个残废都是轻的,但他却半点都没质疑。 一人一龙撞入了水雾中,虞长乐拿开挡住脸的手,眼前霍然洞开! 呼幸好幸好。虞长乐先是庆幸,后才想得起打量这是何处。 瀑布后别有洞天,这个密境里,他们身后也是断崖,却不是气势磅礴的瀑布,只有涓涓小流蜿蜒而下,柔美秀丽。而眼前目力所及之处,是个巨大如镜的湖泊。 蓝龙飞往小瀑布底端,虞长乐跳下龙脊,蓝龙化作俊逸少年。 二人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累死我了虞长乐把下巴搁在敖宴肩上,湖水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让他怔了一下。 好美 彩霞之下,澄澈的湖水显露出斑斓之色,深蓝、幽紫、酒红,层层叠叠,宛如画卷。 好像你的眼睛。虞长乐侧过头,看着少年蓝琉璃般的眼瞳,脱口而出。 他呼吸间气流吹到敖宴脸侧,后者不自在地顿了一下,捏了捏自己微烫的耳朵,是么。 分卷(20) 虞长乐坐正了,靠在山石上笑着点了点头。 秘境里外的时间是相同的。敖宴看到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火烧云像一团小小的焰火,在漆黑的眸中绽放又渐渐熄灭,最后变为星河初现的夜幕。他想说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却不知为何没说出口。 也不知这是什么秘境。 虞长乐浑身都疼,暂时起不了身,只能左右乱看,瞟到了湖边一块石头,上头有三个字。 点汀湖。 鱼翻藻鉴,鹭点烟汀。敖宴开口道,鹭?① 会不会和那位白鹭先生有关?虞长乐兴奋起来。 敖宴浇灭了他的热情:映鹭书院里的秘境,起名和鹭鸟有关,是正常的。 也是。都隔了不知多少年了。虞长乐翻了个身,嘶,痛 他感到一双手搭住自己的手腕,两只金环相碰。一股灵力游遍全身,让他舒服了不少。虞长乐便也反握回去,为敖宴调息。 两股灵力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在二人体内缠绵游走。 我们的试炼肯定吹了,哈哈哈。虞长乐道。 敖宴道:管什么试炼?无所谓。 调息结束时,夜幕已经降临,月明星稀,水天相接。周围的林子里飞出了许多萤火虫,也不怕人,像一盏盏小灯笼似的围着二人。不知名的虫在鸣叫。 敖宴往瀑布上跳了一段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汪湖水,侧耳谛听:影蝙蝠应当都走了。 虞长乐则还在底下懒得动弹。他仰头看到敖宴,少年被他背后的明月织成一个剪影。虞长乐心中忽然一动,好像有什么记忆在复苏,熟悉得仿佛伸手就能握住。 站在高处的少年,抬头微笑的自己,夜幕,游动的萤火,满地月华,啁啾的虫鸣 他是不是见过相同的一幕? 意想一一与记忆中重叠,虞长乐心跳渐渐加快,抓住了记忆里模糊的那一句话: 月亮真美啊。如果我能飞得很高,上去看一看,就好了。 清风拂过,只余虫鸣啾啾。 像过了一刻,又像过了很久,他终于听到了敖宴的回答: 想看?我带你飞上去。 和记忆里那人一模一样的回答,一模一样的轻狂,虞长乐睁大眼睛,仲夏之夜的记忆,全部复苏 ※※※※※※※※※※※※※※※※※※※※ ①出自苏轼。 前方回忆杀,接好了~哈哈! 在上一章评论,随机发50个红包~(如果没有50个评论就有多少发多少TvT) 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们!! 柒墨扔了1个地雷 凉姬呀扔了1个地雷 、1个手榴弹 一锅煮不下扔了1个地雷 养猫少女扔了1个地雷 霜词扔了1个手榴弹 一川烟草扔了1个手榴弹 第24章 红衣金鬼 月亮真美啊。如果我能飞上去看看就好了。 一个少年的声音道。 声音来自一道石坡下, 一个坐在地上的小少年。这少年面上戴着一张纯白色、没有任何纹饰的面具, 看不见脸, 乌发间垂落下红绳,黑衣衬得他露出的脖颈和手莹莹如玉。 看起来极为年少。 他仰着头看了眼月亮,感慨了一声, 复又低下头。虽然看不见表情, 但从声音里能判断出,这位小少年虽然语带着笑意,可分明语调是遗憾的。 这正是十五岁的虞夏。 幽幽萤火在他身边盘旋飞舞。虞夏瞅了眼自己肿成馒头的脚腕, 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被阿蓝知道,自己偷跑出来参加山海宴还扭了脚这件事。 此事说来话长。 山海宴是世间所有妖物的盛典。它时间不定、地点不定,有时数百年也未见得开设一次, 有时隔了一年便再次开设。 山海宴为期三天,由九位大妖九歌提前派妖鸟传递文书,操办盛典。在这三天里, 所有能赶过来的妖怪都会汇聚于此,衣着华丽, 戴着各异的面具, 共庆盛会。 妖怪的事, 本来与虞夏也没什么关系。但前些天虞夏看到碧落山的结界边上有许多鬼火,山里的小妖也都打扮得花里胡哨地往那里赶,抓住一个竹鼠精问了, 才知道山海宴这么一回事。 这一年的山海宴, 刚巧就开设在碧落山, 有一小部分侵占了结界。虞长乐才动了心思,连夜换了一身黑衣,快刀斩乱麻避过了师祖的眼睛,和竹鼠精一起混进去了。 这是妖怪们放松的盛典,自然会严格筛查,不允许人类混进去。竹鼠精和虞夏平时玩得好,把三根胡子借给了他给他沾染上妖气。 虞夏抱着竹鼠精,戴着小鬼面具的竹鼠精冲看门的牛头人打招呼,介绍虞夏:这是我表哥!比我有天分得多,你看看,都修炼成人形了! 虞夏适时地露出一个微笑。 牛头人点点头,并未起疑。也是虞夏平常就和妖怪待在一起,身上人的气息本身就很淡很淡。 你没有面具?牛头人打量虞夏,在他领口别了片叶子,皮相炼得不错。但今天不看皮相,想俘获女竹鼠的欢心,不能靠脸。 虞夏依然微笑点头:好。 你表弟也不提前给你准备?那边有卖面具的,就是朴素了点儿,你自己去买一个。牛头人给他通过了,指了指前方。 他走向山海结界内,只见灯火通明,夜色漆黑,妖月高悬。 黑夜会让妖物有安全感,因此山海宴的整个三天,是永夜。 面具摊子边还围了几个人,看起来都是比较落魄的妖怪,看到虞夏顿时露出了同是天涯沦落妖的表情。 山海宴上,面具会彰显出妖物的财力。领口别的竹叶会遮挡妖气和灵力强弱,所以唯一能判断妖物地位的只有面具和衣着。 而这两样虞夏都没有。 竹鼠精大约是觉得丢脸,挣脱虞夏的怀抱独自溜了。 面具要吗?摊主问。 虞夏上前一看,这哪里是朴素了点儿,根本是敷衍。 纯白色的石头面具,连眼睛鼻子嘴都没有,两边拴着红绳,摊主收了虞夏一块石头就卖给他了。虞夏戴上面具才发现,虽然没有刻出眼睛,但这面具材质奇特,从里往外看是透明的。 他十分满意,戴着就走了。穿过第二重结界,山海宴真正地出现在了他眼前。 虞夏睁大了眼睛,广袤无垠的夜空下,无数妖怪说有说有笑地走过。奇异的建筑高低错落,不似人间物的花花草草随处可见,笑闹之声充溢着耳膜。 比他十三岁时下山,在人界看到的那场集会还要热闹一百倍。 虞夏眼睛都要舍不得眨了,一路走一路看,目不暇接。 结果,因为看热闹看得太入迷,尤其是一个红衣黑靴、戴着黄金鬼面具的少年舞剑战狮,太过精彩,虞夏全副注意力都投入了进去,没注意脚下有坡,摔了个四仰八叉。左脚也扭了。 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虞夏疼惯了,不觉得难受,只是山海结界内不能大肆运用灵力他上不去了。 平时一跳就上去的坡,扭了腿没了灵力,虞夏只能望坡兴叹。 有萤火落到他身边,蹭着他的面具,好似在安慰。这是一种无害的小妖,名曰浮游,朝生暮死,但在山海宴的永夜里能活三天。 面具下,虞夏弯起唇角,让浮游妖栖到了他手指上。 点点萤火亲昵地蹭着他的手指,虞夏道:这坑底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快飞走吧。可浮游妖还是围绕着他转。 说来也奇怪,虞长乐虽身为人类,但自小妖怪都爱亲近他;山中的飞禽走兽,也都爱围着他玩耍。 好吧。不想走就不走吧。虞夏抬头看月亮,感慨了一句如果能飞上去看看就好了。又觉得自己无聊,浮游小妖可听不懂自己的话。 谁知,上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想看?我带你飞上去。 虞夏仰头,定睛一看愣了一下:竟是刚刚舞剑的那名黄金鬼面少年。他看着比自己大三四岁,红衣如火,语气随意,透着淡淡的傲气。 圆月在他身后,显出少年身形高挑的剪影。 行啊!虞夏笑着道,想起自己戴着面具对方看不到,又改为招手。 红衣少年一跳而下,虞夏打量他,赤红与金黄交织,格外贵气明艳。 虽然少年没说话,但虞夏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也许正因为心情不错,所以才搭理他这个坑底的人,毕竟看少年的语气,不像是会随便布施善心的样子。 我怎么称呼你?虞夏问道,山海宴中妖物不得透露姓名,但若双方有意,结束后可以交换姓名再次联系。 红衣少年道:随便。 那我叫你随便?虞夏哈哈一笑,想了想,就叫红衣吧。我是玄衣。 嗯。红衣不甚在意,伸出一只手,我带你上去。 虞夏握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只觉眼前一花,人便已到了坡上。 你是飞上来的?虞夏惊讶,刚要问你本体是鸟雀?,又自知不礼貌,住了口。 山海宴中,妖物的妖力和灵力都会受到限制,能飞,说明红衣原形就能飞。但这对于妖怪来说是很私人的问题,不便问。 红衣点点头,足尖一挑,将地上的长剑挑飞,刚刚好落到了卖剑的狮子摊主竖起的刀鞘中。这正是他刚刚舞的拿一把剑,没想到并不是自己的剑,而是随便从摊子上拿的一把,和他战的狮子就是摊主。 山海宴虽有诸多限制,但像化形不太完全的狮子妖和之前的竹鼠妖,都是能看出原形的。但这名红衣,虞夏看不出。他与人类几乎没有差别,也没有妖怪的奇异举动。 我刚刚看到你舞剑了。舞得很好、很精彩!虞夏道。 红衣顿了下,道:是吗?我平时不用剑。 那就更厉害了!虞夏赞美。 是啊,客人使剑如此厉害,不如买一把做自己的武器?狮子妖道,保准不亏,我的剑都是好剑! 虞夏看着摊子上的一排武器,心想,刚刚红衣舞剑时,自己觉得那必然是绝世名剑,刀锋如水。可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还不如自己的木剑呢。 这本是一句客套,没想到红衣的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我买不买剑与你何干?这样的剑也配给我用?笑话! 就算看不到表情,虞夏也猜得出红衣此刻面色有多恶劣。虞夏一惊,刚刚这少年态度温和,但转眼便如此,可说是喜怒无常了。 狮子妖僵立当场,恼羞地站起来:你怎么说话的!? 红衣不甘示弱,轻笑了一声。这一笑直接把狮子妖点炸了:我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小鬼!!掀了摊子就追过来。 虞夏赶紧道:我们走!便拉着红衣的手跑起来。 他一条腿跳着走,还跳得特别远、特别轻盈,把红衣都看愣了,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哪里跑!!后面传来狮子妖的怒吼,还有围观妖怪的惊呼。看热闹不嫌事大,虞夏二人在人群中穿行,各色妖怪都在叫好: 好!追啊!逃啊!!打起来,打起来!! 红衣看不过去,喝道:别跑了! 虞夏脚下一轻,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怀抱里,转眼明月便已在眼前。他低头一望,发现围观群众慢慢变小红衣少年横抱着自己飞了起来。 准确说,是一跳便跳了很高。虞夏赶紧伸手环住了红衣的脖子,红衣落下踩着树干一个飞跃,便离开了众妖的视线。 高空中夜风吹乱了虞夏的头发,红绳飘舞。他不由得伸出手,张开五指:好漂亮的月色!原来飞是这样的感觉! 月华在少年纯白的面具上镀了一层银霜,黑发飘飞,露出了微粉的耳垂。看不见表情,却能听得出少年的快乐。 无忧无虑,纯真纯粹。 红衣道:你话真多。 虞夏哈哈笑起来。 飞跃过了一片树林,红衣终于落地,虞夏一手扶着他跳了下来。红衣托着他的手:小心。 顿了顿,他道:我走了。毕竟只是心情好了,随便和一个没钱的小妖怪说了一句话,而且也实现承诺带着他飞了一次。 噢虞夏一愣,心里莫名失落。可萍水相逢,也不能再要求了,便道,那好吧,再见啦! 红衣转身走了。 虞夏看了眼自己的脚腕,似乎消肿了不少,动一下却还是钻心地疼。他便一瘸一拐地走到树林边,想找根树枝,像只歪歪扭扭、蹒跚学步的小鸡仔。 正翻捡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笨死了。 你聪明,崴了脚也能自己走?虞夏随口回了一句。说完才发现,是刚刚的红衣,立即一喜,你回来啦? 怕你摔死。红衣冷冷道,嫌弃地伸出了一只手。 虞夏握住他的手,笑道:谢谢。 红衣哼了一声:谁要你谢?你算什么?我无聊,没事做。 这红衣的脾气真算不上好,但虞夏从小到大,脾气古怪的妖怪见多了,笑嘻嘻地回了一句:无聊,你去舞剑啊。 若是多年之后,不会有这些少年意气的相争。但这时候的虞夏年岁尚小,不懂收敛,喜欢口舌之争;而这红衣也不逞多让。 红衣听到这句,脚步一停,周身气压冷了下来,似乎是想狠狠地推开他,但虞夏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隔着面具,二人无声地对视了一瞬。 针尖对麦芒。 ※※※※※※※※※※※※※※※※※※※※ 感谢3 凉姬呀扔了1个地雷 草莓芭蕉扔了1个地雷 读者柒墨,灌溉营养液 +25 读者风莫言,灌溉营养液 +1 分卷(21) 读者凉姬呀,灌溉营养液 +63 读者草莓芭蕉,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时光如尘,灌溉营养液 +1 读者一点涵,灌溉营养液 +11 读者橦酒尧,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一锅煮不下,灌溉营养液 +2 读者交流障碍,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筱筱,灌溉营养液 +10 读者笙施呀,灌溉营养液 +5 读者日叶不羞,灌溉营养液 +10 第25章 玄衣无面 各退一步, 行不行?我还要你扶我呢。虞夏先笑了起来。 红衣转过头, 灯火在他的黄金面具上流转, 瑰丽而冰冷。他沉默了片刻,牵着虞夏走了起来。 谢谢你呀。虞夏一跳一跳地,还不忘左看右看, 直引着红衣往热闹的地方去。 那边那个舞剑的, 没有你好看。他伸手一指,差得远了。 十五岁的虞夏也不太懂别人忌讳的事情不要提这个道理,看到便说。说完才想起, 以红衣那奇怪的态度,或许不愿他这样对比。 但或许是他夸奖的语气搔到痒处,红衣望了一眼, 语气骄傲:那是自然。 我师父会做剑,改天让他送你一把。虞夏心想,反正怀璞老头也只做木头剑和竹剑。 红衣道:我不用剑, 不需要。 为什么?虞夏好奇道。 红衣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龙家中算命的说, 我命里带煞, 不宜用杀伐之兵。 唔原来如此。虞夏道, 不过我相信,你就算不用,也是很厉害的。 红衣应了一声。虞夏听这少年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但并不是不善交际的样子, 虞夏总觉得他是嫌烦懒得说; 就算说了, 每一个字韵里都仿佛带着嘲讽,天上地下都没东西能让他低头似的。 一团烟火啪地在夜空中炸响,五色流金。 虞夏身旁的树梢动了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哇,今天的节目要开始了 嘻嘻,不知道今年会是哪个大力士拔得头筹 快去看快去看,要不然挤不上前排的热闹了 树叶响动的声音一停,扑啦扑啦几声,几只圆滚滚的麻雀小妖飞了出去,脸上戴着指头大小的笑脸面具,虞夏看得可爱,称赞道:你亲戚,真可爱。 他以为红衣的本体是某种鸟妖。 红衣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它们要去看什么热闹?虞夏问道,我们也去吧? 红衣道:随你。我不爱热闹。 同样的焰火连发了三道。虞夏跟着妖群到了场地才发现,原来是掰手腕。 一方金色的巨大擂台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周围有许多小了一号的擂台,也都分别放着桌子。 吃瓜子吗?真妖油炒的,纯天然。 借过借过。踩到我脚了! 一起喝茶喝茶。我自己的头发泡的。 哇!这个瓜子好吃。 围观有不少妖怪,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站了一大群。但红衣一来,妖怪们让出了一个圆。 这张黄金鬼面具一看就价值不菲,红衣少年浑身上下就写着不好惹三个字。还是退避保平安吧。不知他身边的是谁?应该也很有钱,怎么戴了个白面?啧,有钱人的着装爱好真不能理解。 小妖们交换着视线。 擂台似乎还没开始,虞长乐眺望,看到那一头有许多腰上系了红绳的妖怪,看着像是选手。 一只鸡爪子伸过来:小哥儿,吃花生吗? 谢谢,我不吃。虞夏拒绝了,好奇道,这个比赛很受欢迎吗?这么多人来看。 也不是受欢迎。公鸡妖剥着花生,最终胜出的十个名额,可以在最后一天山海祭上坐在前排。 山海宴分为三天,但最重大的内容还在最后一天的山海祭上。听说,山海祭极美极绚丽,让妖看了便终生难忘。 虞长乐立即道:我也要参加! 公鸡妖看着他的细胳膊细腿:你? 红衣淡淡道:让他去。 好吧。公鸡妖不敢和红衣说话,便退回妖群中了。 * 虞长乐在腰上扎上红绳。他本来腰就细,红绳一系在宽松的黑衣外,更显得腰线明显。在一众膀大腰圆的妖怪里,他显得格外纤弱。 你行不行啊?看门的那个牛头也来了,担心地看了眼虞夏。 虞夏轻松道:我当然行。 牛头目露不赞同,嘀咕道:你表弟也不来拉着你?他看到虞夏身后的红衣少年,这又是谁? 这是我哥。虞夏道,冲牛头摆了摆手。那边已经开始了,虞夏在一片催促声中登上了金台。 光线汇聚到虞夏身上,照亮了他的身影。台下瞬间爆发起质疑声: 这是谁啊?! 上来干嘛?找死吗! 小白脸,小心胳膊拧断咯! 你们看,他还是个跛子!! 嘘声一片。虞夏却毫不受影响,看向了他的对手。 那是一只虎妖,肌肉虬扎,足足有两个虞夏高,坐在桌边犹如一座小山。黑色面具后,一对琥珀色的眸子看了过来。 这悬殊的体型差别让台下噪声更沸腾了。虞夏坐下,冲对面笑了下,意识到戴着面具对方看不到,便开口:你好。 虎妖面具后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傲慢地:承让了。胜之不武。 还没赢呢,承让什么承让?虞夏挑眉,笑道:抱歉啦。 抱歉什么?虎妖还没问出,锣声便已打响。瞬间,虎妖便使出了全力! 底下欢呼起来:打败他!打败他!! 包括虎妖在内,都以为他一举就能把虞夏的手压倒。然而很快,他们却都惊讶地发现,这玄衣的小妖竟接住了! 虞夏玄色的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得过分,看起来像一把就能捏碎一般,却纹丝不动,稳如泰山。周围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一时静默得可怕。紧接着,众妖都为这反转山呼海啸般地起哄起来! 虎妖背毛炸起,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己的对手,却只看到一张纯白色的面具。在这个时候,台上台下所有妖怪一定都在想同一个问题: 这小妖是谁? 无脸面仿佛是对他无声的嘲笑,虎妖咬牙,再一次发力,手臂上肌肉鼓鼓囊囊,青筋毕现!可,还是没用。虞夏还是不动! 虎妖是不会流汗的,可此刻他却有了汗流浃背的感觉。他忽然明白,虞夏比赛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抱歉啦。我要赢了。 我还没使力呢。虞夏轻声道。他看到虎妖面具两边后槽牙都露出来了,也不再逗弄,手一用力,把虎妖的手按到了桌子上! 玉石桌面都震动了一下。 我的妈!我的妈!! 好厉害,我猜这就是头奖了! 虎妖呆呆地坐在桌前,像是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虞夏拖着脚踝站了起来,再次说了一句:抱歉。 他语调诚恳,虎妖面具底下的脸却骤然涨红了。 他是谁? 我打赌,今年的头奖就是他了!! 围观者的风向最不靠谱,连最后的结果都大胆下猜了。这一下,许多妖怪都看到了虞夏,争相围观起来。而虞夏第一个对上的虎妖,已成了踏脚石。 台下,红衣轻笑了一声,公鸡妖兴奋地拍他肩膀:你弟弟好厉害呀!! 我知道。他不耐烦道。早在刚刚虞夏和他争锋相对的时候,红衣就知道他的手劲儿了。 擂台上,虞夏一路往上,愈战愈勇,围观者也越来越多。主要是这么好看,还这么能打,着实是一股清流。 最激烈的一次,桌面都碎成了蛛网。但最后虞夏却是止步前十,一跳一跳地下来了。尽管如此,他也得到了撼天动地的鼓劲声。 不打了?红衣道。 虞夏点点头,拎着一块签子在红衣身边坐下,念道:上面说能带家属嗯,红衣,你去不去? 红衣不置可否,虞夏就当他同意了。 虞夏道:我饿了,而且脚扭了不太使得上力。要不然还能赢几场。 公鸡妖噗地一口把茶水喷了出来。 前十不就好了吗?虞夏不在意,转而认真道,不过,我也确实赢不了第一。 意思就是,第一当不了,第二第三还是可以的。 哎我真是服了公鸡妖大概是觉得伤耳朵,踱着步走了,你们兄友弟恭去吧。没意思,没意思。 虞夏靠在红衣身上,哈哈道:是啊,红衣哥哥! 红衣身形一僵,却也没推开他。虞夏问:待会儿我们去哪?他已经很自然地把二人划分为我们了。 金擂旁隔了一段距离是一条清澈的河。 与擂台这边的喧嚣不同,河面这边十分寂静。夜色下,有无数发光的灯盏在水中流淌,随波荡漾,水面有粼粼波光,水边泊着船。 红衣道:这边太吵了,去那边坐着。 虞夏微妙地觉察到,红衣的态度似乎软化了一些,不那么硬邦邦了。他笑眯眯地道:行啊!我的好哥哥。 船很小,没有蓬顶,十分简陋。红衣没要划船翁,只二人坐了上去。 这样粗陋的船,船头却放着一盏十分精美的引路灯,宛若水上明月,在水面洒下漂亮的金光。 虞夏躺在船上,眼中倒映着朗朗明月,不觉慢慢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 虞夏醒来时,以为红衣会走。 永夜之中,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妖月与萤火仿佛都没有分毫变化。虞夏转过头,面具却磕到了什么东西:红衣的鬼面具。 红衣居然也睡着了。二人头对头,就这么睡了过去。也许是山海宴本身就让人放松,二人不需要担心会受到攻击。 醒醒啦。我们睡了多久了?虞夏推红衣,后者第一反应去抓他的手腕,待反应过来又松开。 红衣坐起来,扶正面具,道:两个半时辰。现在是第二日了。 天还没亮。红衣人咒骂了一句。他已经醒了,却还是抱手半歪着。 噗。虞夏笑出声。这完全就是强词夺理了,永夜里怎么会天亮?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虞夏却能想象一个少年皱着眉,一脸困倦与烦躁的样子和自己想赖床的时候一模一样。 虞夏勾了勾嘴角,见船上还有划船翁的一根钓竿,便抓过来,道:清早,就该钓鱼。 这是师祖怀璞老人常说的话,可惜虞夏根本不听。对他来说,清早就是要在山里狂奔一圈才过瘾。 但现在有个少年在他身边,他居然也觉得钓鱼可能并不是那么无聊。 红衣含混地应了一声,头开始一点一点。虞夏钓着鱼,感觉背上一重,红衣居然靠着自己又睡了过去。 夜色下,看不清水面。山海宴里不知是什么构造,两岸地势愈来愈高,最后船竟驶入了一线天中。峭壁中夹着一叶小舟,逆流而上。 水流并不湍急,水声平缓。虞夏觉得有趣,一面还不忘钓鱼。鱼线摇摇晃晃,居然还有几个鱼妖咬了钩上来,和虞夏讨价还价,声音尖锐刺耳:我们给你煮一锅汤,煮完了放我们回去。可滋补了! 虞夏道:嘘。小声点。 鱼妖们看到黄金鬼面的红衣少年,声音顿时低了下去。虞夏正待把它们丢回去,忽然一阵刺耳的鸣叫传入耳中: 啊啊啊啊啊!!!救命! 鱼妖尖叫着跳进水里,虞夏差点以为自己聋了:鱼也会叫!? 红衣醒了:吵什么吵!?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一声撼天动地的虎啸,虞夏抬头,见一只斑斓猛虎顺着一侧山壁来到了他眼前! ※※※※※※※※※※※※※※※※※※※※ 回忆杀还剩一章。 第26章 山海久别 面具后猛虎的琥珀色眼瞳盯着虞夏, 虞夏看这虎妖看得眼熟, 正是昨日第一场就败给他的那只虎妖!虎妖虎视眈眈地看着昨日比赛虞夏赢来的、系在腰间的签子。 红衣出声讥讽道:垃圾。 吼!虎妖怒吼一声, 曲起腿,似乎想下来。这船本就小,让它上来必得翻船不可。虞夏甩起鱼钩往旁边的山石上卡住, 刚要拉着红衣起跳, 就感到腰被一条胳膊一揽,红衣带着他飞到了峭壁上! 虞夏忘了这鱼竿不是他的非夷,鱼线根本承受不住重量, 瞬间就绷断了。但红衣却还稳稳地立在岩石上,一手揽着虞夏,一手抓着山壁, 仿若站在平地上一样。虞夏咽了咽口水,心想鸟妖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虎妖栖在山壁上,再次发出震天怒吼, 爪子似乎在腰间掏了几下。 好像起了雾,有什么亮晶晶白花花的东西飘了过来 别呼吸。红衣低声道。虞夏屏住呼吸, 几乎是同时, 红衣再次起跳, 几个错位就穿过了白雾、落到了岸上。 这场偷袭来得快去得也快,虎妖见势不妙,想从对面的峭壁逃走, 虞夏却迅速出手, 一块石头精准地砸中了它的头。 虎妖吼声都变了调, 嗷一声掉进了江水中。 * 一炷香后,岸上。 我不过就是比赛赢了你,有必要这么小心眼吗? 分卷(22) 虞夏对着虎妖道。 虎妖化为了妖形,脸上被虞夏揍得鼻青脸肿,湿淋淋地趴在地上,十分能屈能伸:是我错了,大王饶命!!说着还磕了几个响头。 那粉末是什么?虞夏继续问。这虎妖身上没有邪气,除了食物外没沾过血腥。 可惜还是居心不良,若不是遇到的是虞夏和红衣,就给他得逞了。虞夏一手抛着石子,一面心里想着待会儿要把它交给九歌,让他们去惩戒这虎妖。 虎妖毕恭毕敬:是晕晕粉,会让人睡啊!! 一只黑色的靴子落在了虎妖背上,把它踩得爬不起身。红衣下脚极重,虎妖满面尘土,发出惨叫。一个庞然大物,在红衣脚下却如小老鼠一般。 红衣居高临下地道:偷袭很好玩?嗯? 虎妖忍痛道:不敢了,不敢了啊!! 红衣俯下身,微笑中带着恶意,胆子倒是挺大,嗯?他脚下再次用力,虎妖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我没有,我没想害他!我只是想把他的签子抢过来!没想啊啊!!! 虞夏清晰地听到了几声骨裂的声音,虎妖张口,吐出了一大口血。他心头一跳,看到红衣少年满身煞气。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签?红衣面具上的恶鬼面真正的恶鬼一般,无端透着诡谲,哈,那你知不知道,随便招惹人会死? 虎妖浑身抖得像筛子,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血染红了一片地。 黑色的靴子挪到了虎妖后脑上,踩下,便听咔地一声,虎妖的面具碎成了几片。虞夏能想象,只要他一用力,虎妖的脑袋就会像一颗脆弱的西瓜一样爆裂开来 够了!虞夏拉住了红衣,山海宴上不能杀戮。 红衣冷笑着道:我会怕这规矩?只要我想,什么不可以! 饶了我,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虎妖涕泗横流,一边呕血一边求饶。红衣冷冷地注视了它一会儿,扫了眼虞夏抓着他的手,然后对虎妖道,滚!! 黑色的靴子一扬,虎妖被踢得飞转了几个圈才停下。它强忍着肋骨断裂的痛,狼狈地爬起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我必定,去向九歌自首!谢大王饶命! 它连妖形都维持不住了,化成老虎一瘸一拐地逃进了密林中。 二人眼前还留着虎妖的血。虞夏一时静默,发觉这红衣,不是他以为的脾气不好那么简单。 幸而似乎还是有原则的,比如在被小妖和狮子摊主围追的时候,没有滥杀无辜;对着没有恶意的虞夏,也容忍度比较高。没有人教过虞夏怎么辨别善恶,这带着点邪气傲气的红衣少年,对他有种异样的吸引力。 我们回去还船吧。虞夏率先转移话题。他还是第一次和同龄人相处,虽然对方是个妖怪,还不知身份,但虞夏却对他很有好感。至少这三天山海宴,和对方在一起很不错。 红衣拍掉了衣摆沾的尘土,颔了颔首。 * 最后一天,便是山海祭了。 远处飞起了许多孔明灯,升上了天际,虞夏带着签子,和红衣一起来到了场地。 那是一朵巨大的花。 夜幕下,晶莹雪白的花瓣重重叠叠地打开,露出了银色的花蕊。形似莲蓬,便是舞台;而花瓣上则错落着透明的椅子。 虞夏万分新奇,目不转睛地看着银台。 银台忽然旋转起来,水雾弥漫。山海祭开始了。 一声鸟唳,彩羽的凤凰落到了台中。百鸟回旋,交织成极度绚烂的画卷。虞夏一时呼吸都忘了,他总算明白,为何说山海祭看过便终生难忘了。 凤舞九天,百鸟朝凤。 虞夏坐得近,一片金色的羽毛飘到了他眼前。伸手去触碰,羽毛便碎成了万千闪烁光点,仿佛一个转瞬即逝的美梦。 他身边的红衣很煞风景地说了一句:想要一样的,可以用黄金打一个。 虞夏摇摇头,不一样的。只有这样才美。 譬如晨间草上清霜,美便美在它转瞬即逝。 接下来还有许多别的妖怪依次上台,巨大花瓣发出的光也渐渐暗了下来,柔和地笼罩着众人。天际有一些朦胧,似乎是要天亮了。 虞夏好容易把眼睛从银台上移开,忽地道:咦?他们怎么都不看。 有许多妖怪两个两个地搂到了一起,大多是一只男妖一只女妖,还有少数男男和女女的。他们低声说着话,不时隔着面具相视笑出声。 虞夏听力好,听到后面一只妖怪道:亲爱的,你真好 你也很好,我爱你 他好奇地一回头,两个妖怪顿时分开了。 虞夏:总觉得自己破坏了什么气氛。还是转过来吧。 红衣淡淡道:他们在寻找伴侣。 噢这个我知道。虞夏也小声地道,话本里说,确定爱侣之前会谈情说爱。他们是在谈情说爱吗? 嗯。红衣应了一声,沉默片刻道,你难道不知道,这就是山海祭的目的之一? 虞夏道:不知道情爱,是什么? 我也不知。红衣迟疑了一下。幸而现在是在小声说话,否则虞夏估计,这种承认自己不知道的话,红衣恐怕不会说出口。 他们正进行着无知的讨论,突然喧哗四起。有妖怪激动地站起来:是月老!! 月老也来了??天哪,今年的山海祭是什么日子 青鸟!青鸟姑娘看看我! 红娘姐姐!我喜欢你!! 银台中央,出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红衣老头儿,长胡子,笑面,圆脸。 月老和红娘?不是天上的神仙吗?我在人间的话本里看见过。虞夏道。 是妖怪。红衣答道,少数能得到人族供奉的妖怪之一。因而,也因信仰成了半神。 原来,月老是因世上众生情爱而生的妖怪,青鸟则是他座下童子。世上第一对爱侣诞生时,月老也就随之诞生了,虞夏心想,那他的年纪可比阿蓝还要长。 红娘则比月老小很多岁,据说是人族写的一本话本幻化而成的妖。 这两只妖能看到人或者非人之物的姻缘和爱情,能帮忙指点或牵线,因此在山海祭上很受欢迎。他们并不是次次都出现的,因为光是平日的工作就够他们忙了。 虞夏道:那这样算来,我运气很好。 月老哥哥!!快点我!我今年能不孤身一妖吗!? 点我!点我!!我才是要脱离单妖的! 呼声愈发高涨,虞夏道:这是在做什么? 红衣沉吟片刻,道:传闻这几位,若是出现在山海祭上,且在座有两位命中注定会结成姻缘的话,就会点出。 台上月老晃着一个签筒,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签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兴奋的气息。 这很准吗?虞夏忍不住问。 红衣道:据说都很准。不过也有不准的。 虞夏点头:那不知今年 话音未落,台上嗑一声,木签从桶中掉出。青鸟姑娘捡起来一看,念出声:金鬼与无面,姻缘一线牵。久别重相逢,白首不分离 虞夏话卡在喉头,心里咯噔一下。 签上的预言一般都很通俗易懂,众妖很快议论起来。 什么?金,那应该是很有钱的妖吧。怎么配了个无面? 无面都是代指入口处的那些无脸面具吧 这两个应该很显眼,快找找快找找 虞夏和红衣竟一时都僵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虞夏道:呃?? 红衣喷道:胡说什么!? 在那! 无数双视线,齐齐望向虞夏和红衣。虞夏懵了:等等?? 这是两个男的呀! 男的怎么啊?歧视男男恋吗? 快点快点,让我去沾点喜气! 红衣立刻站起身,我们走! 众妖围聚过来,二人落荒而逃,身后声势浩大,虞夏大喊:带我飞!! 呼啦一声,夜风灌入袖中,红衣已带着虞夏飞入了夜色里,几个跳跃便不见了。 虞夏听到身后一声爆吼:好啊!!神仙眷侣啊!!比翼双飞! 红衣脚下一个踉跄,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次飞得很迅速,虞夏落地之后,又觉得荒诞,又觉得好笑。天际已经蒙蒙亮,妖月落下。山海宴快结束了。 喂,你叫什么 虞夏笑着转过头,却发觉红衣少年已经不见了。初升的朝阳中,独属于妖怪的山海宴仿佛是个随着露珠蒸发的美梦。 ※※※※※※※※※※※※※※※※※※※※ 大型假面舞会(?)的回忆杀结束啦w 感谢 凉姬呀扔了1个地雷 日叶不羞扔了1个地雷 柒墨扔了1个地雷 江边晚风吟扔了5个地雷、1个手榴弹 眠梦晚船扔了1个地雷 第27章 仙人白鹭 原来那是你!虞长乐道。 从山海宴回去后, 虞夏又被关回了碧落山。他也向出入碧落山的妖怪打听了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红衣的、很厉害的鸟妖, 却都没有消息。 没想到记忆里的红衣少年, 竟就是敖宴。他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会飞的少年不是鸟儿,而是一条龙。 因为声音着装都有不同, 二人竟都没有认出对方。一瞬间, 虞夏心中高兴却又失落,如果他和敖宴早早认识、做了朋友,那该有多好? 他是山里来的半妖, 敖宴却是来去自由的龙,见过的世面和人要比他精彩得多了。虞长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敖宴贴身收着的那枚锦囊。 里面装着的是什么?是他的亲人、朋友, 还是什么别的人送的东西? 我也很惊讶。敖宴看着仰头的虞长乐,月华下,他的面孔与那张面具重合了起来。那个玄衣的小妖原本只是记忆里一个影像, 现在却陡然生动了起来。 他没有说,其实那也是他少有的与外人相安无事的时候, 还一起度过了三天。也许是因为那玄衣少年身上有种温和的气质, 让他也不自觉平静了下来。 敖宴的心口好似忽然被点燃了一支烟花。他随意道:这签子虽然胡说八道了点, 但它说久别重相逢,倒也不错。 虞长乐道:哈哈哈,你还记得月老的签?上面还说我们会姻缘一线牵呢, 这肯定就不准了。 敖宴道:你不也记得? 就算少时没有遇到, 兜兜转转, 二人还是碰到一起了。今后二人的人生,都会有交集。 虞长乐这样一想,又开心起来,道,你那时候脾气可真坏。对了,你那年怎会出现在山海宴上? 年轻不懂事。不过你竟也没被吓跑。敖宴道,那年我代表东海龙族。 妖怪盛典,东海龙族自然会参加。那一年敖宴二十岁,便得到了这个机会。他换了鲛丝的红色礼服,挑了张金鬼面具,便算作准备充分。 敖宴本身对山海宴并无兴趣,只是想出龙宫罢了。 谁知,红衣金鬼,玄衣无面。山海一宴,种下缘结。 好缘分呀!虞长乐听完了,大笑起来,我们现在做了朋友,是不是也算应了月老的签?毕竟朋友也会一直在一起嘛。 这一次,他头顶上的少年没有了面具的遮挡,虞长乐能看到他勾起嘴角:嗯。 虞长乐伸出手,笑眯眯道:那么,现在你愿意带我飞吗? * 无边无际的夜幕下,蓝色的龙自水面上空游过,虞长乐紧紧抱着他的脖颈,飞过星空与烟汀。 蓝龙在点汀湖上盘旋了一周,飞向小瀑布,却忽然道:这里不是出口。 虞长乐一噎,眯眼仔细一看,果然,这里没有外面大瀑布那样的彩气! 许多秘境,出入口并非同一个,他们是遇到这种秘境了。 飞高点,让我看看出口在哪。虞长乐大喊,忽然带着促狭的笑,红衣哥哥! 蓝龙转向直上云霄,云气吹乱了虞长乐的长发。龙颈的毛发搔到他脸颊上,痒痒的。 是蓝衣。敖宴道。 高处,月亮仿若近在眼前,虞长乐沐浴在月华之中,黄灿灿的明月仿佛能将他整个人装进去。他把头埋进毛茸茸里,开怀大笑起来。 那边有灵云。虞长乐抬头,俯观天地,伸手一指。 这个密境十分巨大,点汀湖广浩如海,被山壁和无垠的森林环拥着。虞长乐看到山壁某处似有彩气缭绕,蓝龙便载着他往那处飞去。 拨开树枝,山壁上露出一个洞口,敖宴化为人形,和虞长乐一起落到了洞口。他半搭着虞长乐的手,道:请。 虞长乐笑:你现在可比那时候有礼貌多了。 敖宴道:你话还是很多。 二人相视,眼中都露出了笑意。 虞长乐蹲下来,在手上敷上一层灵力触摸岩石,道:有结界。 但彩气只有这一处有,二人还是踏进了洞中。本以为会出现什么枪林箭雨,虞长乐都已经屏息凝神了,但突然,他腰上挂的令牌一阵闪动。 敖宴的令牌也闪动了起来。虞长乐一怔,赶快解下令牌,白玉的令牌上流转着彩光,飞到了半空中。结界也闪动着同样的光,仿佛在呼吸共鸣一般。 分卷(23) 最后,虞长乐感觉空气一松,结界对他们敞开了怀抱。 岩壁上的晶体微微发着白光,照亮了长长的洞口。虞长乐想起浣纱先生说令牌可作为身份凭证,出入一些禁地,道:也许这个秘境的主人也是映鹭书院的前人。就是不知道,先生们知不知道这一处秘境。 敖宴道:此秘境并无什么奇险,想来并不出名。整个岑山的秘境成千上万,若是哪个从前的学生或老师预备闭关修行,炼制出一个秘境,太正常不过了。 整个岩洞都透露出人工的痕迹,越往里走,走道越呈现出四方形,表面也越光滑。甚至还出现了壁画。 壁画的保存十分完好,仿佛还在呼吸一般。光线幽暗,粗略一看,图中人物的衣物服饰似乎与当代并不相同。 虞长乐停下脚步,道:会不会是那位白鹭先生留下的? 再往前许久与映鹭书院有关的,他只知道一个白鹭先生。敖宴嗤道:怎么可能?随便进一个秘境,就是白鹭真人。 历史上,那位白鹭先生非常有神秘色彩。年代久远加上其本人并不张扬,他的生平都难以考证。何许人也、为何选择岑山、之后又去了哪儿,全都无从得知。 有人说他早就死在岑山的某个秘境里了,也有人说他到现在都还活着。也有人说他最后走火入魔,想研究出悖逆天常的法术。 我有预感。我运气这么好,说不定误打误撞就进到白鹭先生的秘境里了。虞长乐坚持道。 他低下头,点燃一只燃灯符,仔细端详起壁画来。 这些壁画,似乎讲述了一个故事。 第一幅是个玄衣的道长,面目线条简单,但能看出是个俊秀相貌。他站在一片血色火海之中。这应该是抽象的画法,因为虞长乐看到了许多挣扎的小人儿,火海代表的是战场。 玄衣道长在凝望着一个朦胧的白影。 第二幅,火海已成焦土,应该是战争结束了。玄衣道长俯身在为一个灾民医治伤口,而他身侧站着一位白衣的姑娘。这位姑娘面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与道长的一笔带过完全不同。即便是多年以后虞长乐看,也是个摄人心魄的美人。 尽管壁画里没说,但虞长乐猜得出,这就是第一幅里道长凝望的背影。 敖宴道:俗套的话本故事。 战场上一见倾心,二人志同道合,一起救治伤民。虞长乐道。 第三幅,是姑娘与道长云游四方。不知是不是写意的手法,姑娘白衣飘飞,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画中人眉目温和,带着笑意,姑娘的一笔一划尽是精心,虞长乐不由动容。 他不懂情爱,却能看出绘画者对姑娘的珍爱。也许画下这些壁画的人就是画中那位玄衣道长。 但第四幅却急转直下了。玄衣道长神情哀伤,绘画者功力十分了得,那悲伤仿佛透过笔画传到了虞长乐心中。而道长怀中抱着那位白衣姑娘,姑娘脸上还带着笑,半搂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边,像在同他说悄悄话一般。 那只素白的手,指了一个方向。 虞长乐和敖宴都被吸引住了,燃灯符移到了第五幅壁画面前。 第五幅壁画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彩气缭绕,祥云丛生。玄衣道长怀抱着姑娘,落到了山中。 第六幅与第五幅是同一个地点,两幅山连在一起,像是时间并没有过多久。他们在这里建了小屋,一起生活,还在湖水中养了许多鹭鸟。 这似乎是刚刚的点汀湖。虞长乐道。 第七幅壁画中,白衣姑娘在湖心跳了一支舞。尽管壁画都是静止的线条,但虞长乐眼前却像是出现了姑娘的舞姿一般,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整汪碧蓝的湖水,都成了她的陪衬。 玄衣的道长坐在湖边,深深地凝望着白衣姑娘。 虞长乐默然,一种无力袭上了心头。 第八幅是最后一幅壁画。道长玄衣已成素缟,怀中是一只垂颈的鹭鸟。白鹭已经闭上了眼睛,它的羽毛化作了晶莹的光点,散入了浩茫天地中。 妖物死后,没有尸体,不留痕迹,归于天地。 二人一时无言,敖宴开口道:居然真的是白鹭先生。你的运气果然好。 他是想调节气氛,但显然,两个人的心情都还没有从画中恢复过来。 壁画结束,是白鹭先生刻的一首诗。笔笔遒劲,字字有泪。 虞长乐轻声念出来: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① 这一人一妖,生同衾,死不能同穴。 白鹭先生定居于岑山,魂归于岑山,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直到现在,人与妖物的相恋还是禁忌,几百年前就更是如此了。传说里留下来的,也只是先生乘白鹭栖居于此。 敖宴道:或许,他也希望百年之后有后人能发现这个密境。 虞长乐指尖摩挲着诗句,点了点头。 石廊壁画的尽头是一个洞窟,虞长乐走上前,洞窟中摆着一方冰冷的石棺。除此之外,洞窟里分了许多层,散落着满地纸页。 不对。虞长乐皱起眉,快步走上前,这里有人来过!? 满地书简与纸页,像有人匆忙翻找着什么东西一般。石棺被打开,棺口露出遗骸。地上还有散落或是断裂的箭簇,虞长乐抬起头,见白玉被什么人击碎了。 这白玉与他们的令牌是同个质地,看来闯入的并非映鹭书院的人,才会触动了机关! 那他是如何进来的? 虞长乐环视一圈未见不对劲处,便一把掀开了棺盖。就算是得到真人,死后也照样黄土白骨。虞长乐并不怕这些。 果真,只见棺底有一个黑幽幽的洞口,不用想,也知道这洞口是绕过了入口结界钻进来的! 秘境在岑山之内,映鹭书院的结界不可能覆盖整个岑山,过于偏门的荒山野岭是没有结界的。加之这个秘境又从未被人发现过,若不是虞长乐和敖宴这番误闯,不知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必须告诉先生。敖宴道。他捡起一方书简,快速浏览后,深深皱起了眉,把书页递给了虞长乐。 虞长乐接过来,心头一跳。 传言中说白鹭先生最后想炼制禁术,是真的。这些手稿上,写的便是他力图找出把妖变成人、人变成妖的方法! 他是想要永远与白鹭姑娘在一起,但想偷取这些手稿的人呢?! 虞长乐定了定神,又翻出一堆手稿,半松了口气。所幸,手稿最后白鹭先生也很苦恼,术法并没成功。他没能在白鹭姑娘死前找出方法,直到他死,这术法也是个半成品。 事态紧急,若非我们勿闯,不知要多久才能发现。虞长乐走了几步,忽然目光被一把短剑吸引。 虞长乐用力拔出了剑柄,才发现这不是短剑,而是长剑被机关箭打断了,一半断剑连同剑柄被嵌在石壁里,像被机关的大风卷了扎进去的,闯入者没来得及把它拔出来。 虞长乐目光一凝。 在那剑柄上,有一个图案。 与他那只铁匣子上一模一样的刺花。 ※※※※※※※※※※※※※※※※※※※※ ①出自《诗经葛生》。我爱的人啊,就葬在这里。百年之后,我将归于此处。 这是我很想写的一个片段。 第28章 无恙长剑 你们是怎么搞的!?章自华把书凌空砸向虞长乐的头, 被敖宴半道截住。书啪啦啪啦掉在地上。 章自华继续痛骂:迟到!愚蠢!不拿地图, 不知变通!乱闯禁地!你们知不知道规矩?!知不知道惜命!? 之后秘境便没什么可赘述的了, 几乎是一条路直接通到出口,刚出来就被等了一晚上的章自华逮住了。 此刻,二人正被关在小室里接受训斥。 剑柄连同秘境的事, 顾忌到师父, 虞长乐没有把铁匣子也拿出来;目前,此事只有浣纱、六桃、章自华三位先生知道。 让虞长乐有点失望的是,先生们也没有见过这枚图案。 这次试炼的结果是, 虞长乐和敖宴并列倒数第一,沈明华荣升倒数第二。因为乱闯秘境,二人被拎到小室一通训, 被章自华的怒火浇了个劈头盖脸。 虞长乐认真倾听,敖宴神游天外。 见章自华终于骂完了,虞长乐想了想, 露出一个自认态度十分端正的笑:先生,要不要喝点茶? !章自华气个倒仰, 手都在抖, 滚!!滚出去!罚站一整天, 再滚到万字塔抄书一百遍!! 好的好的,先生你别生气!虞长乐连忙拉着敖宴滚了,也没问究竟是什么书、万字塔又在哪儿。 * 学舍之外, 阳光明媚。石台中央, 虞长乐和敖宴并排站立。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 太阳照在皮肤上,引起灼热的感觉。虞长乐一夜没睡,精神又持续紧绷了一晚上,此刻站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 章自华的讲课声从学社内传来。嘎吱,窗户开了一个小缝儿,沈明华露出一双眼睛。 一个纸团包着一支笔被抛了出来,砸到虞长乐手臂上。虞长乐略清醒,展开一看:你们去干什么了? 字迹倒是很漂亮,很有一股绣花枕头的味道。 虞长乐咬着笔杆,随后龙飞凤舞地落笔:好好听课,不要传纸条。把纸团扔了回去。 沈明华: 走不走?敖宴低声道。 虞长乐道:不是罚站吗? 敖宴哼道:你真就想这么站一天? 虞长乐诚实道,我们走吧。我想睡觉。 二人说走就走,很快就在沈明华震惊万分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春鸟啾鸣,看着一蓝一白两个身影快速远离学舍。 * 这里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逃开学舍很远,虞长乐不再压低声音,快活道。 敖宴道:一般。 眼前是一片竹林,阳光碎金般洒在凉亭和大石头上。空气里弥漫着虞长乐熟悉的、竹子的清香,格外幽静。 一阵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声。 虞长乐正要往石头边走,敖宴忽然拦住了他:不对。 什么?虞长乐愣了一下。 敖宴轻声道:声音不对。 虞长乐皱眉,因困倦而混沌的大脑登时清醒了。刚刚来的路上,处处都有鸟鸣声,这竹林里却清幽无比,好似一个生物都没有。 是没有还是跑了? 或许,有人在这里。虞长乐也轻声回道,手握住腰后的非夷竿,因为昨夜发现的秘境入侵者,他不由紧张起来。但却有一股直觉告诉他,竹林中的人并无恶意。 突然,一声利器破空之声。敖宴瞳孔一缩,一个后跳躲过,只见原本他站立的地面上,一枚竹叶深深插|进了泥土中。 嗖嗖嗖,连续几片竹叶射出,呈弧形向二人飞来。敖宴毋一落地便又飞速跳开,虞长乐一边躲一边以非夷竿头扫到三片,那竹叶如碎冰一般裂成粉末。 敢问是谁,非要躲在暗处?虞长乐大声道。 来人并不出声,又飞出了十几片竹叶。虞长乐发现,待二人一分开,这些竹叶便全都冲敖宴飞过去了。 你 没事。敖宴微微皱眉,我知道是谁了。 这话一出,竹叶飞来得更凶猛了,如一团绿色的风汹涌向敖宴,飞沙走石,虞长乐眯眼,依稀看到绿云后一道暗紫色的身影。 敖宴却干脆站定了,手中不知何时持了一把黑色的折扇,折扇蓦然冒出蓝光,将绿云凌空定住! 虞长乐勉强睁眼,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敖宴的武器。 砰!地一声,绿云炸裂开来,千万竹叶被折扇反弹回去,绿幕中迸出一道雪光!尽管只是简单的招式,但爆起的灵光却将地面的枯叶扫得干干净净。 烟尘散尽,一个紫衣男人与敖宴面对站立,他体内浩瀚如海的灵力让虞长乐暗自心惊。敖宴的折扇横在了紫衣人的颈上,而他肩上也被架了一柄雪亮长剑。 敖宸。你无不无聊?敖宴冷着脸道。 紫衣男人微微一笑,道:只是和我离家出走的弟弟打个招呼而已。 虞长乐:?? 敖宸转过脸,虞长乐看到他的相貌与敖宴并不很相似,气质更为柔和。他有一双凤眼,左眼上架着一片琉璃镜,细细的金链垂在颊边。 他从露面开始就一直在笑,虞长乐对人的微表情感知很强,却没有从这个敖宸脸上读出半分外露的情绪。若不是敖宴说了这是他哥哥,虞长乐会以为这是一只男狐狸妖。 看来你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敖宸笑眯眯地收回长剑。他的长剑也像他的人一般,轻灵修长,温和内敛。他看向虞长乐,这是你新认识的朋友?阿宴也会交朋友了,真好。 敖宴面无表情,语带讥讽:你来干什么?站在这挡着我的路了。 虞长乐挑了下眉。敖宴在同他说起敖宸时,并未用这种语气,与他哥哥一见面却是这样势同水火。 敖宸不理敖宴的挑衅,冲虞长乐行了个礼,虞长乐几乎怀疑他的规范是不是精确到头发丝,与敖宴完全是两个极端。 阿宴的朋友,你好。在下为东海景清君,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虞长乐回以微笑道:我名虞夏,字长乐。景清君你好。 他笑完有一瞬间的心虚,要是被别人哥哥知道,自家弟弟和别人以灵契绑在了一块儿,自己会不会被揍?灵契双方不能动手,但外人可以啊。 还有,敖宴现在变为了少年体态,多少也有他的原因。 敖宸却并未对敖宴此时状况和二人手上的金环表露出惊讶,仿佛早已得知。敖宴冷哼道:什么景清君?就叫他敖宸。敖宸,你到底来做什么? 敖宸微笑不变,彬彬有礼道:听闻阿宴要入映鹭书院,哥哥很是惊讶。毕竟你当年可是说,龙宫和天下所有的学校你都看不上的。 分卷(24) 虞长乐看向敖宴,还有这一出? 敖宴脸黑了:你说完没有?说完还不快滚! 敖宸完全无视敖宴的嘲讽,阿宴愿意上学,本君自然十分欣慰,所以特来送弟弟一份礼物。 他手一摊,袖中剑鸣嗡嗡,一柄长剑飞到了他手中,光华璀璨,仿佛阳光全都汇入了剑芒之中。 虞长乐眼睛一亮:是把好剑! 这把长剑,剑柄为镶金的墨蓝色玉,剑心沁着一道鎏金,贵气且锋芒毕露。只露了一个面,敖宸便将它收入了,剑鞘,递给敖宴:此剑名为无恙。 敖宴怔了一下,才接过了无恙剑,神色复杂:那老海龟不是说我不能用刀剑? 老丞相也说,遇到了机缘便可。敖宸转而对虞长乐道,我思考一番,觉得阿宴愿意去书院还是虞公子的功劳 我其实没做什么。虞长乐不知敖宸是何意,简单道。 他本以为敖宸会说留你一个人情或是送你一样礼物之类的话,没想到这位景清君话锋一转,所以,阿宴就交给你了。他是做牛做马,都看虞公子的意愿。 虞长乐:景清君?什么叫交给他了!敖宸的神色太过自然,以至于虞长乐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敖宴: 老丞相算出,阿宴的机缘是一位灵师公子。想来就是你了。敖宸嘴角的弧度终于增加了一点,敖宴抽出剑就毫不客气地劈过去:说完了吗?快滚! 敖宸从容躲过剑锋,扶了扶琉璃镜,后退几步对敖宴道:既然决定上学就好好上,不要偷懒。先生都看着呢。 敖宴敏感地:什么意思??回来! 本君事务繁忙,就不叨扰了。虞公子,再会!敖宸留下一句尾音,暗紫身影一跃消失在了竹林上空,空余一片落叶打着旋儿掉下来。 虞长乐无言了一阵,你们东海的龙,真是各有特色。 敖宴讥笑道:算了吧。他那琉璃镜,我次次看都牙酸。 虞长乐问:你哥说的机缘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老海龟丞相在我出生时推演的,说我命里带杀,要等一个机缘。敖宴随意道,他说话不靠谱的时候多了去了,我也没当回事。不用剑就不用剑了。 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那么你现在可以用剑了!虞长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此惊艳的剑术,不用便可惜了。 四年前红衣少年金剑斩锋芒的风姿,虞长乐只一眼便忘不了了。 嗯。敖宴道。他虽然没什么表示,虞长乐却是看得出他很满意这把剑的。 他道:我可以看看它吗? 敖宴手顿了顿,把剑尖朝自己,剑柄递给了虞长乐。 虞长乐越看越喜欢,赞叹道:如果我也有一把剑就好了。说这句话时,他脑海中划过了在白怀谷书房里看到的那把摧花剑。也不知它还在不在碧落山,有没有被白怀谷带走。 敖宴想都没想:你要就拿去。 那怎么可以?虞长乐哈哈笑起来,把无恙剑还给了敖宴,求剑,也要讲求机缘。师祖说命里有时终须有,我这几年练好剑术,说不定哪天就能有一把自己的剑了。退一步讲,非夷也不是不好。 他们说着话,虞长乐揉揉眼睛,困意又涌上来了。 敖宴道:别睡。换个地 话还没说完,一阵爽朗大笑便自上空飘下。 敖宴拉下脸,抬头便见一个圆鼓鼓的白胡子老头儿轻盈地悬在竹林上空。 虞长乐傻了:六桃先生! 是敖宸通知的?! 自华说你们在罚站,现在老夫见到的又是谁呢?六桃和蔼地笑道。 走!敖宴立即往竹林外跑去,虞长乐道:这样我们真的不会被赶出书院吗!一边说着,一边脚下却也很诚实地开始跑了。 让老夫来会会小友。 一道拂尘飘飘落到了虞长乐眼前。 虞长乐: 刚刚见了敖宴和他哥交手,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他被长辈教训了。 拂尘看似轻柔,却带着浑厚的气势。虞长乐不敢轻敌,非夷竿连绕带刺,抽开了接近自己的软须。拂尘缠住了翠玉长竿,虞长乐情急之下,势手腕一挑,想把拂尘挑出去。 非夷竿能够长短伸缩自如,骤然抽短时,或许可以摆脱拂尘。 谁知,一股千钧重的力量顺着竿柄传了过来,一个瞬间,非夷脱手,便反被挑了出去,在空中转了几圈一个倒栽葱扎进了地面。 那一边,拂尘缠住了敖宴的无恙剑,拎着敖宴带到了虞长乐身边。 敖宴似乎想骂什么,忍住了。 虞长乐手腕酥麻,冷汗涔涔,刚刚六桃的灵力,在那一刹那间让他有窒息的错觉。 还差得远呢。六桃抚着自己的胡子。 我错了。我不该逃罚。虞长乐立即道。他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道,自己还差得远。 六桃手捏了个诀,虞长乐脸色一变,刚要就地滚倒就被定住了。 虞长乐心中流泪,实在是太倒霉了。 同样被定住的还有敖宴,他脸黑得快赶上锅底了。 放心,到了石台老夫会给你们松开。六桃先生笑容可掬,不过会给你们身上设下法术,不站完就离不开石台。 虞长乐心说,噢,那可真是太贴心了。 ※※※※※※※※※※※※※※※※※※※※ 敖宸是直男,否则东海龙族要绝后了(。 不过我也没给他安排CP,大家请自由脑补233 第29章 万字话情 六桃一手提一个, 往石台走。那边学舍正好一节课放课, 虞长乐和敖宴迎着所有人的注目礼。 哇那不是第一第二吗? 之前好像被罚了站。怎么又被六桃先生 虞长乐不觉脸上有点发烧。他心想,刚刚敖宸先他们一步到了竹林, 六桃先生又看了多久?二人的灵力, 都不是他们能探到底的。 他慢慢回过味来:也许并不是敖宸告诉的六桃先生。 还是他们太弱了。 小友。六桃先生的声音穿来,平静安定,你的母亲,十九岁已有凤雏之态,二十一岁便有一剑清天下之姿。 虞长乐一惊,顿住了,想抬头, 僵硬的脖子却动弹不得。 你的资质,并不输当年的花怀离。六桃先生说完这一句,便笑着踱步离开了石台。 花怀离 虞长乐愣愣地坐在石台上。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站起来。敖宴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嫌弃里透着淡淡的关切, 要罚就好好罚,坐着像什么样子? 好!虞长乐振作道,敖宴拉着他站起来。这一次, 虞长乐没有急切地追过去问先生。 石台边生着花树。花瓣悄然翩飞, 落在罚站的两个少年身上。 * 站了一整天,虞长乐感觉自己浑身筋骨都被碾了一遍似的, 和敖宴两个人在屋舍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次日, 他们还要去万字塔, 整理抄写书卷。 虞长乐和敖宴可以说是一战成名。无念长阶的第一第二名,试炼第一天便双双倒数第一; 入学第一天便触怒章自华,荣获罚站和罚抄; 逃跑被抓,被六桃真人提着领子拎回来; 前脚站完,后脚就被踢去万字塔,课余时间一律关在塔内。 现在怕是所有人都认识我们了。虞长乐皱着眉,端详着手中书卷,这是什么?看不懂。 敖宴道:抄就行了。看懂做什么? 话虽如此,他也没怎么动笔。 万字塔说是塔,其实还是一个嵌入山体的石窟。以地面为分界线,向上是一个塔的形状,向下也是一个倒扣的高塔,宛若镜面倒影。 螺旋状的阶梯自上而下,嵌着无数充作光源的灵石;阶梯围绕着中心的长柱,每层都有平台和桌椅,供人研读。 对了,宴宴。虞长乐搁下笔,手撑着下巴开始聊天,你说书院欠龙族一个人情,是什么? 敖宴往下瞥了一眼:就是那块歇龙石。 顺着他的视线,虞长乐看到在上下两尊塔的交界处,悬着一枚巨大的石头。石头是深灰色,乍一看十分普通,里头闪烁着细小的彩光。 似乎有幽幽冷气从石头上散发出来,看久了,虞长乐仿佛躁动的神思也平静了下来。 歇龙石,能保温度不变,干湿适宜。定人心性,恢复体力。敖宴言简意赅。 虞长乐点头:那确实很适合万字塔。书籍保存对这些条件要求极高,这样一来,这千万本书籍既不怕火灾,也不怕受潮发霉了。 歇龙石一共有两块,皆出于东海。敖宴看字看得头痛,随手一丢也开始聊起天来。 虞长乐道:还有一块留在龙宫了吗? 不。敖宴看了他一眼,还有一块在秀荣钟氏。 钟家?虞长乐怔了怔,不是已经 并州的秀荣钟氏,坐落于仙府山上。曾经的天下第一世家。钟鸣鼎食,实力雄厚。 在钟氏最鼎盛的时期,仙府山收的门生数量一度超过映鹭书院。 但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按照虞长乐粗略的认知,百年前,原本如日中天的钟氏就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几十年前便彻底覆灭,被现在的琅琊沈氏取而代之。 大约是两百年前,钟氏当时的家主来求借歇龙石。敖宴语含嘲讽,说是借,谁都知道他没打算还,后来钟氏覆灭,东海也不屑趁人之危。歇龙石就留在仙府山了,现在也不知在哪。 虞长乐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一出。 钟氏走向末路之前,家族子弟行事不端,嚣张跋扈,强抢歇龙石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那么映鹭书院的这块歇龙石,就是唯一一块了。 说完闲话,虞长乐又开始抄书。奋笔疾书了一个时辰,他伸个懒腰,俯瞰了一眼密密麻麻、深不见底地延伸过去的书籍,倒吸了口冷气。 不抄了,不抄了。五百本得抄到猴年马月去?虞长乐抄完大半本,手都要抽筋了。章自华没有规定书目,却要求选书厚度不得低于一指,拿在手上都掂得出分量。 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帮上忙的?虞长乐问。 敖宴抄几个字转一会儿笔,勉强抄完半本。他抬头看了眼入口,道:法术没有。不过,可能会有人来帮忙。 谁会来帮这种忙!虞长乐想了想,莫非是沈明华?不会吧 算算时间,他们是提前来到万字塔的。今天下午没有授课,现在是刚刚午休结束。 你看。敖宴抬了抬下巴。 虞公子!敖公子!我来了!只见入口处冒出两个脑袋,沈明华笑得喜气洋洋,欧阳苓则是一脸郁卒。 虞长乐振奋起精神:你们真的来了! 欧阳苓翻个白眼:不是他拖着我,我才不想来。 沈明华顺着阶梯咚咚咚往下跑,一边挥着手:抄书这种事情,找我啊!!我被我爹罚抄的书还少吗?放心,我避开了章自华的视线,其他先生都不会管这种事的。 虞长乐诚恳地,我们就需要这种老手。 * 四个人抄五百本书,工程量也是十分浩大。 沈明华和欧阳苓不是次次都来,前者来的次数较多。屋舍、学舍、练武堂、万字塔,几点线的时间仿佛过的很快,转眼天气已经炎热起来。 虞长乐春时下山,这是他在人间渡过的第一个夏天。也是他十九年来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碧落山的结界之内,是没有冬夏的。满山绿树,花鸟明艳,四季如春,这便是碧落山。碧落山之所以被怀璞老人命名为碧叶之落,是因结界内即便树叶落下之时,也是青碧欲滴的。 虞长乐只在话本里见过四季变换,还有十三岁那次溜到碎棠镇,见识过人界的冬季。 终于凉快了!欧阳苓冲进万字塔,顿时大喊一声。接着长舒一口气,贴在了凉爽的木质阶梯上。 她像个泥鳅一样,几乎是流下来的,啪叽一下坐到了常坐的位子上。虞长乐、敖宴、沈明华三人已经在抄书了。沈明华旁边摞的纸页最多。 我又被罚了。虞长乐郁闷道,再加十本。 敖宴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活该。 我感觉章自华是不是在针对你?沈明华龇了龇牙,做出一个嘶的表情,别人睡觉都是罚站,只有你是罚站又抄书。 章自华不教武学,只传授基础知识,什么草药辨识、世家历史等等等,全都归他管。因此他的课也是最不受欢迎的那一个,加之最近天气炎热,他的课上常常睡倒一大片。 虞长乐更郁闷了:不是。我是画小人儿被他发现了,我说,我都会背了,不听也没事。他就生气了,加了十本要求至少两指厚。 不过他本来也就是被章自华点名的常客,章自华喜欢针对他也不是错觉。但这牵扯到虞长乐母亲的事,他也不好多说。 虞兄,你不知道,你们俩是特别受人崇拜的!沈明华见他神情,便转移话题,呃当然,还有敖公子也是。 分卷(25) 敖宴反应冷淡,应了一声。 欧阳苓道:我看受欢迎的只有虞公子吧。 敖宴是东海龙族这件事,并未张扬,知道的也只限于先生和他们四个。但敖宴做派矜骄,开口便是恶声恶气,没人愿意和他说话。 要沈明华说,整个映鹭书院,能受得了敖宴脾气、还和他成天待在一起的只有虞长乐; 而敖宴也只会在虞长乐面前,收敛一下那纨绔脾气。沈明华深知若不是有虞长乐坐在这,这位二殿下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 虞长乐则是人缘极好,每次被点名,底下便哄笑不止,下课后也是调侃四起。甚至他被罚抄书,都有人抢着要来帮忙。 这样两个人,真不知道怎么才会凑到一起的,沈明华腹诽道。 敖宴睨了他一眼,沈明华立刻坐定,装作一心投入书本的样子。 虞长乐抱着一摞古书回来,坐着翻看。他其实并不排斥看书,在碧落山时没有书看,话本都被他翻得烂了边角,现在书籍琳琅满目,他却拿着《灵草纲要》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咦?翻着翻着,虞长乐忽然动作一停。 欧阳苓道:怎么,书里有花? 沈明华伸长脖子:给我看看,嘛玩意? 没什么。虞长乐这样说着,嘴角却带了笑,把那本书放到了敖宴眼前。 敖宴拿起来一看,见书角作者提名是葛生。纸页极其古老,泛了黄,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翻过来一页,上头画着一只鹭鸟。 笔法与秘境石窟里的一模一样。 里头全是诗,但虞长乐觉得,这些诗应该都是唱出来的。有写一男一女一对情人相处日常的,也有风花雪月山盟海誓的。有自创的,也有摘录的。 语句算不得多精妙,却胜在字字有情。 虞长乐未尝情爱滋味,只能猜想,白鹭先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这些词句的呢?以至于隔着脉脉时光的洪流,依旧刻骨铭心。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虞长乐轻声念出来,指尖点着桌面,渐渐带上了唱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敖宴知道虞长乐会唱歌吹小调,却不知他随意编一段曲,也能唱得这么好听。沈明华和欧阳苓全都停了动作。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虞长乐桃花眼形状极美,不管注视着谁,都仿佛深情又温柔的样子。眸子清如山巅初融的泉水,敖宴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但他分明又是目光澄净,没有半分杂念。 敖宴翻完一本白鹭先生的诗本,道:别唱了。这本太薄,你别想偷懒。 我抄给自己看。虞长乐哈哈笑道,凑过去看敖宴,你好像挺喜欢,那我回去后唱给你一个人听? 沈明华、欧阳苓:他是从哪里看出敖宴很喜欢的样子的? 敖宴道:随便你,爱唱就唱。 夏日的阳光照耀着岑山,暑热蒸腾,万字塔里清凉如水,不时传来笑声闹声,还有歌声。无忧无虑,年少不识愁滋味。 章自华站在塔外,听了半天,叹口气离开了。而世间的风云变幻,仿佛也与这小小的一隅无关。 ※※※※※※※※※※※※※※※※※※※※ 下章开始切卷啦。 第30章 青竹映雪 两年半后, 冬。映鹭书院。 天上还飘着雪花, 岑山连绵山峰都染上了白色。房舍上覆盖着皑皑白雪。武学堂外的练武场已被积雪淹没, 一个浅青衣裳的年轻人正在扫积雪。 年轻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身高腿长,浅青色衬得他宛如拔节的竹。只是黑发松松地歪在脑后, 有几缕头发掉在颊边, 沾着细碎雪粒,显出少年的调皮劲儿来。 他脚蹬皮靴,腰系蹀躞带, 小臂上一道皮护腕,干练简约。积雪很快就被他清扫出了一大片出来,而他拄着扫把, 开始偷起了懒,足尖在雪地上画了一只王八。 小鱼师哥!有个声音喊道,在积雪里蹬蹬蹬踩出一行脚印, 我来找你切磋! 虞长乐眉毛一扬:别踩坏我的画儿! 抬眼间,便见他貌美风流, 如三月桃花灼灼地开在了冰天雪地里。小师弟即便见惯了虞长乐的好相貌, 也不觉暗自不忿, 怎么天赋和外貌全都点在了一个人身上呢? 这样想着,那一只脚便凌空踏来,把王八壳儿踩花了。 哇, 郑一凡小师弟, 你没大没小!虞长乐嘴上语气夸张, 手上动作却极为轻松写意,就着扫把拐就站了起来。 郑一凡使的是一把长棍,木质漆黑油亮,虞长乐的扫把显得格外寒酸。 他一边用扫把拆小师弟的招,嘴上还不带停:早说了,想赢我再过五年。你这木头挺好啊,你爹新给你买的吗?要我说,练武堂的棍子就可以了,学的又不是绝世秘籍 郑师弟恼羞道:闭嘴! 俗话说,枪似游龙,棍若雨。郑一凡气势汹汹,棍如疾风骤雨,但不管是抡、劈、戳、撩,每一下却都被那不像话的长柄扫把挡下。 虞长乐两年来主学的是棍术,武器别具一格一把钓竿。但此人从来名列前茅,时常第一,偶尔第二第三。郑一凡知他那非夷竿不是凡品,乃忘忧竹所制,柔韧非常,且长短变化应对自如,却不知他随手抄个扫把也能打,不由暗暗心惊。 不打了,不打了。没意思。虞长乐笑嘻嘻道,手腕一绕一挑,郑一凡的长棍就被挑飞了出去,栽进了雪地里。郑一凡也被带倒,一屁股坐进了雪堆里。 郑一凡跳起来道:师兄你认真一点好吗!! 虞长乐道:我很认真啊。你脚下虚浮,底盘不稳,手劲不足 听虞长乐分析了一小段,郑一凡再是不满,也只能点头:好吧。什么时候再和我切磋? 虞长乐笑眯眯:看心情。你要是喊你们学剑的师弟来啊,我保证奉陪。不对,最好是师妹,小师妹有意思。 郑一凡睨他:欧阳苓? 虞长乐道,还是算了。 你一个偷偷学剑的,就别和人家正经子弟打了。输了多丢我们棍派的脸啊。郑一凡认真道。 滚滚滚。你师兄我天才不凡,玉树临风,是那种会丢脸的人吗?虞长乐道。所有人都知虞长乐热爱剑术,常溜到剑派学堂去听课,但郑一凡对此持保留态度。 谁知道虞长乐是为剑术,还是为欧阳小师妹,还是为那位敖公子呢? 虞长乐和敖泽流,同吃同住、同进同出,两位还都是一等一的美男子。映鹭书院风气开放,不少人都偷偷押注猜这两人会不会其实是一对儿。 不过郑一凡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泽流君是没人敢惹的杀神,虽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有不少传言。有说他是凡人家的贵公子的,也有离谱的说他是妖怪的。但总之,没听过他有什么桃色消息; 虞长乐却是不少女弟子倾慕的对象。小鱼师哥的出身并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他原本是某个山中的小门派出来的。 不过,小鱼师哥轻狂少年、天才不凡、玉树临风,还与女弟子们关系极好。好像看艳情话本被章自华抓到过。与他关系铁的,沈少主沈明华算一个,欧阳苓算一个 他站在这表情变幻莫测,虞长乐边扫雪边问:你表情变来变去的在想什么?找人切磋给人报酬,快,去拿个扫把帮我扫雪。 郑一凡摇摇头,扮个鬼脸:没想什么!便转身去拿扫把。 嘎吱、嘎吱。 有人踏雪而来,虞长乐立即丢了这个话头,转头喜道:敖宴!你来啦? 雪中蓝衣青年长身玉立,腰悬佩剑,身披玄色狐裘,狐毛上沾着细细雪粒。他面容俊美,带着狂傲杀伐之气,开口就是一句嘲讽:又被罚了? 哈哈哈在章自华的讲桌上画了只乌龟,被发现了。所以就来扫雪了。虞长乐哈哈笑着,等我把雪扫完,就和你一起去用午膳。 敖宴道:快点。说完,便静静站在一旁。 郑一凡一来便看见这一幕,心想这位敖公子也不像传言里那么难相处啊? 刚这么一想,就见敖宴弯下腰。 敖宴锦衣狐裘,通身贵气,郑一凡一时没想出他要干什么。却见敖宴攥了个雪球,精准地往虞长乐丢过去。 郑一凡: 你偷袭我!虞长乐背后长眼一般,一侧便躲过了雪球。 敖宴没诚意地:可惜没中。 郑一凡喷了:你们认真的吗!? 场面很快便混乱起来,郑一凡也被乱飞雪球砸了几下,气得立刻团了几个雪球拿在手里。但看向敖宴,一双凌厉的蓝眸便扫了过来,郑一凡背后一寒,赶紧转向虞长乐;但刚一瞄准虞长乐,敖宴就直接飞来一个雪球砸中他的头。 虞长乐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活该! 靠!! 砸谁都不行,我砸我自己吗?!郑一凡捂着脑袋,只好往校场边缘退去,愤而扫雪。 这两个人之间,绝对有问题! 好不容易扫完了雪,虞长乐已经热出了汗。 我们走啦!你去不去跟我们一起吃午饭?虞长乐冲小师弟招手。 郑一凡远远地:不去!! 好吧。虞长乐耸耸肩,宴宴,我们走。一阵冷风卷着雪花吹来,他打了个喷嚏。 灵修之人一定程度上来说是不畏寒暑的,但依旧会生病。敖宴把狐裘拎到他头上,虞长乐被挡了视线:好啊,宴宴!你欺负我比你矮! 敖宴哼笑:本来就矮,谈何欺负? 他体形早已恢复,过了两年还又长高了些。戳在人群里是最醒目的那一个。 两年光阴,虞长乐身高却是没怎么长。虽然并不矮,但与敖宴站在一起还是显得小只了一些。 他把自己裹成一个毛茸茸的球,黑色的狐毛簇拥着他的脸,更显得白净。他鼻尖还有点被冻出来的红,张口皆是白雾。 敖宴莫名想到了热气腾腾的汤圆,上头点着淡粉的桃花酱。 哎。上天是公平的,给了我天才和美貌,所以身高矮一点也无妨。虞长乐摇头晃脑,头头是道。 哦?敖宴道,你知道一个美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美吗? 虞长乐道:宴宴,你不能这样子说。美人,无论什么年纪都是美的。 不是。敖宴淡淡道,是从她开始明白自己美开始,就不美了。 什么东西,哈哈哈哈!强词夺理!虞长乐听懂了敖宴在拐着弯笑他,笑着撞了他一下,我有自知之明,我还差得远呢。 虞长乐回想起自己两年前下山时,不知美丑,善恶朦胧,一招一式全靠直觉,却有一腔少年的孤勇,只身就敢闯入红尘。 好在遇到了个靠谱的敖宴,否则不知被骗成什么样子呢。 他那时候还不懂,只隐约觉得师祖对他太过放养。后来在映鹭书院才慢慢觉出,怀璞老人教他的只是些基础的、保命的功夫,而其他的却闭口不言。 这两年,虞长乐也侧敲旁击地打探到,他的母亲花怀离,也是十九岁下山,也说自己师出无名门,可那是的花怀离已经是天才出挑了。 怀字,与白怀谷的怀是否同出一辈? 若是,那教导她的,是否就是师祖怀璞老人? 如此看来,白怀谷确实不是他的师父,而是师叔才对。 怀璞老人的灵修绝不止是一个渔夫那么普通。据传言推测,当年的花怀离年少便一身锋芒,比之他,师祖对花怀离是倾囊相授。 没有人告诉他,当年一剑清天下的天才花怀离去了哪。她当年的生平,也没人告诉过虞长乐, 虞长乐不是人事不知的少年了,他猜,自己的母亲多半是已故了。 他并不责怪师祖。师祖对他的态度,是不是与当年发生的一些事有关? 这些疑问埋在心底,虞长乐心知,自己总有一天要把真相弄清楚的。 他不敢说自己是书院最用功的,但却敢说自己是最用功的一批人。只为了至少,能企及母亲一剑之风采。 想什么?小心路滑。敖宴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在想虞长乐转了转眼睛,笑,今天膳房是不是有鸭腿! 说着,他跑了起来,远远看过去像个毛球在雪地里滚动。敖宴微微笑着,摇头:幼稚。刚刚虞长乐面露忧色,敖宴知他有心事。不过他不说,敖宴也不会乱猜。 * 午膳后。 今年冬天好冷啊。虞长乐伸出一只手,让雪花落到掌心。 敖宴应道:是冷。 这是虞长乐在人界度过的第三个冬天。 前两年雪下得没这么大,今年却是大雪封山。如此银装素裹的景象,让虞长乐分外着迷。 虞长乐问:下午是不是有章自华的课? 怎么,你又想逃课?敖宴斜看他。万字塔是虞长乐和敖宴的常驻地,一半是总被罚抄,一半是爱那里的环境。 知我者,宴宴也!虞长乐嘻嘻道,我们去万字塔。啧啧,这样冬暖夏凉的好去处,最适合逃课了!走,我们去找明华和阿苓。 谁知还没走到憩泊峰,就见沈明华慌里慌张地冲了过来,他看到虞长乐和敖宴仿佛看到亲人一样:终于找到你们了!! 沈明华满脸惊慌失措。他语气向来温和软糯,甚少用这种口吻说话,虞长乐走过去道:怎么了,明华? 出出出大事了!沈明华甩扇子的手直抖,他一紧张就有手抖和结巴的毛病,我爹来了!! 分卷(26) 虞长乐微微扬眉。 沈渊渟?他怎么会来映鹭书院? ※※※※※※※※※※※※※※※※※※※※ 身高上来说宴宴是192cm,夏夏是179cm(含恨的一厘米哈哈哈! 从下一章开始,更新时间改成每晚9点啦。 第31章 火泽论武 敖宴道:沈厌会来书院?沈家主姓沈名厌, 字渊渟。 我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来了好几个!!我刚刚在憩泊峰老远就看见了, 现在他们就在那边明志殿呢!沈明华道。 说来也是窝囊, 沈明华对他爹沈渊渟不止是敬畏,简直是怕到了骨子里。二十多岁的人了,用他的话说, 每年过年回家见沈渊渟都跟去了半条命似的。 虞长乐道:冷静, 冷静!你是只看到了你师门同辈,没看到你爹? 沈明华完全听不进去,兀自像追着自己尾巴的猫似的绕圈:怎么办?是不是我上课睡觉传纸条画王八被他知道了?还是我倒数第一名被他知道了?靠, 完了!章自华会不会告诉我爹?我现在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别转了!沈家主怎么会因为这些事就来找你。要找,两年里哪次不能来?虞长乐按着沈明华的肩,强行停止他的原地打转, 应该是别的原因,而且沈家主应该没有来。 敖宴问道:那都是沈家嫡系子弟吧? 呃沈明华好像被说服了,略冷静下来, 点头承认,是的, 我倒确实没看见我爹。 虞长乐带着两人七拐八拐走了段山路, 找了个角度, 躲在积雪树丛里往下看明志殿。 只见殿门口停着马车,车厢的八宝琉璃顶闪着奢华的光彩,拉车的是两匹名贵的雪白飞天兽。虞长乐暗道一句有钱。 沈明华说的还是夸张了些, 殿内只有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女, 看来就是沈明华的师兄和师妹了。那名青年正在与浣纱先生交流着什么, 书案上隔着几卷文书。 今天先不逃课了。虞长乐莫名兴奋,我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 到了晚间,浣纱先生的课上,他们才知道沈家为何而来。 琅琊沈氏向天下大小世家和学院发出邀请,来青州琅琊进行论武大会。地点便是琅琊岱山。 浣纱先生在讲台上说完,底下便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她也不制止,只等着学生们说完话。 年轻人,谁不想惊艳天下?故这一番话,引起了不少兴奋的声音。 虞长乐用胳膊肘捅敖宴:一般这种论武,不都是知名灵修才会参加的吗?和我们这种小辈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敖宴冷哼,沈家才当了几年第一世家,就爱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大会。 他们后排的沈明华小声咬牙切齿:你们议论我家也不顾忌我这个少主还在的吗!? 浣纱先生平日并不给学生上课,因此学生们对她不是很熟悉,议论声持续了一小会儿就渐止。浣纱才道:沈家主意在给天下青年才俊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故有此次论武大会。 郑一凡小声道:噢。是尖子生大集会小鱼师兄,你去不去? 不等虞长乐回答,台上浣纱先生便道:书院的论武人选,我与其他先生会拟定,有意者也可同先生说。虞长乐,敖泽流,过来。 说完,数十双眼睛看向了虞长乐和敖宴的方向。郑一凡道:哇,小鱼师哥,这是钦点啊。 虞长乐笑骂:去你的。 二人便站起来,跟着浣纱先生往门外走。浣纱先生脚步一顿,道:沈明华,你也来。沈明华一脸晦气,不情不愿地跟上。 夜色下,雪花弥漫,寒风阵阵。 三人跟着浣纱先生,又到玉女峰叫来了欧阳苓。 欧阳苓开门见是浣纱先生,一愣,行礼道:先生好。 两年过去,欧阳苓也不是那个遇事只能观战的小姑娘了。风雪中,十五岁的少女初俱婷婷之姿,眉目明艳中带着英气。 她不明所以,跟入三人的小队,和他们咬耳朵道:发生什么了? 先生喊女侠参与论武大会呢。女侠在女弟子里排名第一,不叫你叫谁?沈明华小声道。欧阳苓瞪了他一眼。 四人沿小径走到了明志殿,六桃早已在殿中等候。 你们自己看看吧,看完之后再说参不参加。浣纱先生随意丢了一卷书简给虞长乐,正是白天沈氏嫡系子弟交给书院的。 虞长乐笑眯眯道:先生钦点,我怎会不参加? 浣纱先生严肃的神情顿褪,无奈笑道:惯会贫嘴。 六桃先生笑呵呵地:坐下吧,我泡了热茶。 虞长乐坐下,和敖宴欧阳苓凑在一起浏览文书。 书简大意是说,为了本次论武大会,沈氏会开放岱山自家的秘境火泽。这次大会也以此冠名为火泽论武。 论武最终排名分出三甲,一甲只有魁首一人,二甲三人,三甲五人。 只有九人能够拥有姓名,很紧俏嘛咦,还有奖励。虞长乐道。 一甲得超品灵剑一把,二甲得天地长寿丹,三甲每人得三枚灵玉。 上品灵剑,整个映鹭书院也不过只有五名先生拥有,超品的虞长乐也只见过一把敖宴的无恙剑。小时看过的摧花剑他看不出是什么,姑且不计; 天地长寿丹则是一炉几千枚丹药,成品只得其一。更别提它炼制的工序和炉器要求就已经筛掉了好些不够有底蕴的世家; 灵玉不如前两者珍贵,但一个人得三枚也十分稀罕了。 简而言之,令人垂涎。 虞长乐拍了拍沈明华的背:你们家可真有钱啊,我要参加。 暴发户。欧阳苓十分敏感地,两年了,她对有钱世家还是天然排斥,这么多钱就为了做一个面子功夫?别人家的青年才俊,关他沈渊渟什么事。 沈明华原本逃避似的躲得远远的,听了奖品也不由上前:排名是怎么算的? 小字标出,排名以采获火明石的数量为准。而且还特意注明,火明石不需上交,可自行带走。 虞长乐无话可说了,真有钱。 一般般。不过沈厌好面子倒是真的。敖宴嗤道。他自小在东海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这些最多也只令他惊诧一眼罢了。 虞长乐回过神,笑道:书院想让我们参加,主要是为了火明石吧? 一件比较让人惊异的事情是,映鹭书院作为天下第一大书院,其实囊中十分羞涩。不依附于世家,意味着无法大量接受世家的钱财;包容并济,意味着即便是贫穷的农家子甚至流浪儿也全不拒绝,每年的请帖大都给了这些学生,以免除学杂费。 当然,接受世家子如沈明华的同时,也会得到一部分世家的金钱支持;东海景清君敖宸,也给了不少珍宝。 但这依旧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映鹭书院很穷。 而这火明石,是当世可作为货币流通的宝石之一,可与金银交换。 最吸引世家青年才俊的或许是那前三甲的奖励,但对于以映鹭书院为首的穷酸书院、和少数如欧阳医药世家一样的小世家来说,火明石才是最具吸引力的。 其他奇珍异宝说是价值千金,但越是珍奇交易起来越是麻烦,哪里比得上真金白银? 浣纱先生正喝着茶,闻言一呛,咳嗽道:这个,你们自行领会就好了。 书院的财务状况,敖宴淡然道,我们能领会。 浣纱先生咳嗽得更厉害了。六桃和蔼地摇摇头,露出些许无奈笑意:今年大雪,星盘镇有不少房屋受损。书院的屋舍和岑山的一些秘境,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虞长乐收起书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义不容辞了。宴宴,你说是不是? 敖宴冷淡地应了一声。沈明华道:那我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也要参加 那肯定是你爹钦点的了呗。欧阳苓幸灾乐祸道。 沈明华哀叹:啊 * 火泽论武在十五天后开始,愿意参加的,都已从各地陆陆续续赶往青州了。 这还是虞长乐两年来第一次出星盘镇的范围。 自打他入了映鹭书院后,阿蓝便不常陪在他身边了,总是神出鬼没。这次论武,它只表示了一句我知道了,便走开了。 行程中,刚开始虞长乐还兴致勃勃地从马车车窗里看街景,后来直接整个人赖在敖宴身上。 这才第二天!好无聊十多天的路,我要怎么过?虞长乐头枕在敖宴腿上,半死不活道。 哦?敖宴哼笑,虽然他也无聊,但显然虞长乐的样子很能逗乐他,那你去坐普通马车。 修者的马车,行路时平稳而快速。若是坐普通马车,虞长乐现在怕是被颠得只顾着不要五脏移位了。 虞长乐道:我不管。我好无聊! 敖宴嘴角抽了抽:你毛病?让你去跟欧阳苓沈明华一起找客栈,你非要赖在车上。 找客栈更无聊啊!而且阿苓嫌我碍事。留在车上好歹能跟你说说话呀。 虞长乐带来的话本被他翻得只剩一本,精神食粮岌岌可危,宴宴,你给我读吧?读起来慢一点,剩下这本或许还能撑到青州。 敖宴呵呵:滚。 宴宴?虞长乐试图撒娇,眨眼看着敖宴。 滚!敖宴不客气地把话本拍到他脸上,敢问你今年几岁,三岁还是五岁?你没骨头吗? 不嘛不嘛。虞长乐刚看完一本大剑客和小花妖的话本,故意学着那甜腻腻的小花妖说话,好哥哥,你给我念一念 他头在敖宴大腿上滚动着,声音拖得老长,好哥哥,蓝衣哥哥 你敖宴压低声音像是要骂他,却忽然停住了。 虞长乐一句哥哥怎么啦?没问出口,顿时也僵住了。他,好像,感觉到了脑后大腿主人,某种不妙的身体反应。 虞长乐: 敖宴: 空气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 这文里玄学常识90%都是杜撰,别信2333 地名一半是编一半是真,大家看个热闹哈哈哈。大的地名一般都是真的,小到村镇城这种都是编的,山名也是杜撰。 也可能有不同朝代的叫法混在一起,我都选好听的用_(:з」)_ 第32章 火中取明 虞长乐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僵直着背, 故作镇定道:那什么, 这是正常的。正常的反应。 敖宴怒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正常的男人!! 虞长乐尴尬笑道:哈哈哈 你出去!敖宴声音暗哑,极为克制,又自觉话说太重, 让我冷静一下。 虞长乐不敢看他, 立即应道:好好好,你别生气!说着,便逃命般地溜出了马车。 外头冷风一吹, 他贴着车厢长舒了一口气。 里面似乎传来细微的响动。灵修者五感极好,虞长乐一口气没舒完,感觉那声音仿佛近在耳边一般。然而这么一想, 他又心说自己莫不是疯了,偷听这个干吗? 他跳下马车,准备去逛一圈。 都怪你啊, 小花妖。虞长乐小声对着手中话本说了一句,想了半天, 还是没把这话本扔掉。 不过敖宴大概是不会同意给自己念话本了, 虞长乐想正好再淘几本回来。 客人想要什么样的话本?宫廷秘史江湖游记艳情佳话, 应有尽有!店小二见虞长乐衣着不凡,喜笑颜开道。 我自己看看。虞长乐心不在焉道。 他心神游天外,胡思乱想。 虞长乐不是小孩子了, 该知道的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像映鹭书院和碧落山这种地方, 都布置有专门的清心结界, 所以虞长乐长到二十一岁也没产生过什么旖念,这种反应更是屈指可数了 他和敖宴同吃同住了两年,这种尴尬的局面还是第一次发生。 店小二见他盯着一处地方沉默了半天,便道:客人想要这本吗? 嗯?虞长乐回过神一看:《龙阳秘史》。 虞长乐: 他道:不要! 这个,这个和那个。虞长乐随手指了几本武侠话本,看着店小二包装,一本正经道,什么情情爱爱的本子少卖一点,影响多不好。 店小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敷衍道:知道了,客人。 回到马车内,敖宴已经恢复了正常。虞长乐坐在一旁,自己翻起了话本。 我就说那家好你还不信! 选都选了还能怎么办 欧阳苓和沈明华争论着走近,欧阳苓掀开帘子,看虞长乐和敖宴并排坐着,比刚上学的小孩儿都规矩,不由惊异道:你们吵架了? 不会吧?沈明华脱口道,他们俩,一天吵个八百回,还会冷战? 虞长乐拿书丢他,嘻嘻道:瞎说什么呢!我躺着不舒服,看话本呢。 沈明华哪壶不开提哪壶:之前你不还躺在你家宴宴腿上看呢。 敖宴睨他一眼,把沈明华看得闭上了嘴。他下了马车对虞长乐道:快点,别墨迹。 来了来了。虞长乐跟着下去,搭着敖宴的肩,让我选房间! 分卷(27) 沈明华摸摸下巴:唔,这俩感情好着呢。 * 接下来的十几天,虞长乐都规规矩矩,没去招惹敖宴乱学什么话本了。 好像快到青州了。虞长乐抬头看一眼窗外。 沈明华道:我一想到我马上就要看见我爹了,就想跳车一了百了。 虞长乐已经翻完了剩下的书。好巧不巧,他买的这几本游记和话本里,正有一本提到了火泽秘境。他才知这是个小有名气的秘境。 秘境评级,乙等。欧阳苓接过书,意外道,才乙等吗?怪不得论武时间只有两天。 秘境评级共四等,为超等、甲等、乙等、丙等。一般天下知名的秘境,都至少是甲等。 沈明华回忆了一会儿,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这个秘境了。火泽秘境,出名就在两点。我一是产火明石、金刚石等宝石,二是其中有火温泉。我小时候还去泡过呢,说是有助于灵力运转。 虞长乐转过头望敖宴,二人视线刚好碰上,又立即错开了。好似有细微的电流席卷而过,他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一路聊着闲话。马车停在了岱山脚下,已能看到一群群一簇簇白金衣裳的沈氏子弟。先生们的马车先行开向主峰。 沈明华揪着衣领,磨磨蹭蹭地下车道:我呼吸困难了三位老大,小的愿做牛做马,只求让我跟着划水! 虞长乐道:组队是随机的,万一你流落一人呢? 呀,这不是小师兄吗!一个娇俏的女声窜出。 虞长乐抬眼望去,见一身着沈氏家服的少女。少女约莫双八年华,头梳两个小髻,圆圆杏眼,笑容甜美,声如银铃,好久不见了,钰哥哥。 这少女就是那天来明志殿的沈明华的师妹了。 真真师妹。沈明华问了声好,对虞长乐三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小师妹,徐真真。 虞长乐道了声你好,欧阳苓微微皱眉,只点了点头。 钰哥哥,这两位哥哥是谁?徐真真话是对沈明华说,眼睛却是望向虞长乐和敖宴。 他二人容姿出众,一柔一刚,一笑一冷,分外引人注目,徐真真似乎对一直没开口的敖宴更有兴趣,笑道:这位哥哥好冷肃,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虞长乐: 他瞬间就想到了自己乱叫的好哥哥,赶紧替敖宴回答:这位是泽流君,我叫虞长乐。 徐真真眼波一转,甜甜道:原来是泽流哥哥和长乐哥哥。 虞长乐听到身后欧阳苓小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咯咯咯,她是个什么? 徐真真听到了,娇声笑了下,轻慢地嘀咕了一句:男人婆! 欧阳苓脸色一变,沈明华赶紧拉着她小声道:女侠,你注意点形象。 哥哥生得这么漂亮,不如叫你美人哥哥吧?徐真真想过来拉虞长乐的袖子,一直旁观的敖宴却忽然有了动作。 他拦住了徐真真的手,冷冷地盯着徐真真:别动他。 敖宴虽是俊美,但却生了一副凶相,若是语气再恶劣一点,活脱脱是个山匪。他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带笑意:滚开。 徐真真话堵在后头,见了鬼一般,吓得打了个嗝,被青年的视线冻得浑身冰冷。我我要去告诉杰哥哥,你带过来的人欺负我!她对沈明华虚张声势道,后退几步飞快跑开了。 沈明华都看呆了,好半天才道:我靠。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治得住她。 虞长乐揶揄敖宴:你对不认识的女孩子都这么凶的吗? 怎么?你很希望她对你蹬鼻子上脸?敖宴道。 那倒没有。虞长乐哈哈笑起来,他也不大喜欢徐真真,小女孩儿不懂事,早点让她见识见识你这样的恶人也好。 敖宴哼笑一声。他平时不至于如此刻薄,但看到徐真真抓着虞长乐,他便莫名心头火起。 小师妹就是被宠得太厉害了。沈明华唉声叹气,师兄妹五个人,其余四个都比我更像亲生的。 欧阳苓道:沈夫人也是这样对你们吗? 沈明华沉默了一瞬,道:我五岁时就没有母亲了。 虞长乐略惊诧地看了他一眼。 政治联姻,我娘不喜欢我爹,我爹也不喜欢我娘。沈明华扇着扇子,我娘去了,就留了我这么一个孩子。我爹对我够可以了。我劝他说,大的废了就再养一个小的呗,结果被我爹怒斥了一通。 灵门世家,道侣多数是一对一的,但在最上层并不绝对,许多政治联姻,有时也会出现如凡人般纳妾的情况。沈渊渟的亡妻并不出名,虞长乐没怎么听说过。想来在他风头大盛之前就已故去。 像沈家主这般不续弦的,也挺少有的。虞长乐心生一丝好感。 沈明华自嘲地笑笑,撇开话题道:快开始了。 岱山素有天下第一山的美誉,云蒸雾绕,直入穹顶。各色家服的子弟汇聚一处,火泽论武即将开始。 由本家子弟指引着,一群人穿过一片五彩灵云,从传送阵直接到达秘境入口。迷雾散尽,眼前景象渐渐清晰。 哎!刚才那阵灵云把我的寒甲衣带走了有人惊呼,发觉左右都在看他又闭上了嘴。 虞长乐眼前赫然通明,发现他们一群人站在了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上。而他胸前多了一枚灵石别针,看来就是身份标识了。 好热。虞长乐眯起眼睛,热风吹乱了他的头发。 结界之内与外头岱山仙境般的景象完全不同。黑色岩石四围寸草不生,地面上有鲜红的岩浆流溢,不时迸发出火星。黑色的铁链纵横交错,把人群站立的岩石包围起来。 火泽秘境,传闻它被发现时便是由岩浆冲开,才露出了一个洞口。 而在不远处,地上有一鲜红灼目的洞窟,向下不知有多深。 沈明华道:那下面才是火泽秘境我好紧张啊啊啊! 要从那里跳下去?徐真真道,好吓人呀。 一架铁链编织的索桥直从岩石通向洞窟,大胆的已经走了上去。虞长乐对敖宴笑道:我们走。 为确保公平公正,进入秘境后现有的队伍也会被重新打散,降落地点随即。 敖宴的声音传来:拉着我。 虞长乐抬头望去,青年伸出了一只手,一脸爱拉不拉:说不定还能传送到一起。 他微微一笑,握住了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虞长乐微微闭眼,二人同时跳进了明红色的洞窟中 高空极速下坠,灼热的气流擦过耳边。虞长乐骤然感觉手中一松,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却抓了个空。待落地之后,身边已经没了蓝衣的青年。 他心说:看来这次运气不太好。但灵契锁链没有显露出来,看来距离不是太远。 紧接着,虞长乐的感觉就是:这里温度太高了! 他才站了一会儿,就已出了一层汗。 这是一个黑色的岩石甬道。地面龟裂,冒着火光。甬道四通八达,他正处在其中的一个节点上,而在这个空腔的顶端,一块金色的石头正闪着光。 石头极小,不过儿拳大,但它所在处热浪已将视线扭曲了。 这便是异常高温的由来了火明石。 运气一半一半吧,第一块火明石不用找就来了。虞长乐感慨了一句,擦了把汗,在心底回忆了一遍怎么取火明石。 要靠近火明石,必须以灵力覆盖全身,再将它采摘下来。脱离了母体的火明石温度才会降下来,之后作宝石还是换钱币都不在话下了。 最难的就是运灵这一环节,对操作的精确度要求极高,若不小心就会被高温烧伤。对体力和灵力的消耗也极大。固然有可以抵御高温的法宝,比如寒甲衣,但在之前穿过灵云时时就被没收走了。 因此,其实采到多少火明石不是看你遇到了多少火明石,而是自身有多少灵力。 虞长乐轻呼一口气,壁虎般攀上了岩壁,手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灵力向火明石探去。 就在此时,一个女声惊呼道:美人哥哥?! ※※※※※※※※※※※※※※※※※※※※ 感谢=3= 凉姬呀扔了2个地雷 眠梦晚船扔了1个地雷 第33章 杀戮与吻 虞长乐正屏息凝神,闻言差点手抖伤到自己。 徐真真?他低头回忆了一下, 不确定道。 是你!你还记得我呀。白金家服的小姑娘正仰头惊喜地看着他, 而她身后跟着一位同色衣裳的青年。虽相貌较为平庸,却身形挺拔, 正是那天和徐真真一起在明志殿的那位青年。 这大约就是那位杰哥哥了。他应该天资尚可, 灵力比虞长乐差了一截。 徐真真完全不像是来论武的,反倒像是来游玩的。她挎着一个精致的小花篮, 里头已有两块火明石,不知是她二人中谁采的。就这么招招摇摇地晃着, 也没有收进乾坤戒里。 在下杨杰, 仙友好。杨杰礼貌道。 虞长乐也笑着报了名号,但却没什么谈兴。 在这种论武中,遇到不熟悉的人不是件好事。毕竟是竞争关系,采火明石会让灵力损耗极快,也就是会出现破绽。若是不安好心, 被半道截胡了怎么办? 好在杨杰也知道避嫌, 只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小师妹走了, 还特意让虞长乐看了他走的方向。 待二人走远, 虞长乐采下火明石,往与二人相反的地方走了几里,又采到了两枚火明石,都比第一块大。 火泽秘境中不止有火明石, 还有许多红色的炎晶, 呈簇状大片大片地生长在甬道中。虞长乐一路走来, 没看到火温泉,火温泉大都处于秘境的出入口处,所以他推测,自己是被传送到秘境深处了。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走走停停,估摸着时间又睡了几个时辰。中间也遇到过别的子弟,有发生争执的,虞长乐没兴趣当和事佬,绕过去了。 我运气好,采到的都是大石头。虞长乐对着腕上金环自言自语,看来我们二人遇不上,是宴宴太倒霉。灵契亦没有异动,也没碰上敖宴。二人就一直这样不远不近地遇不上。 枯燥中,火明石已经收集了一小袋。 他开始感觉有点不对了。 虞长乐对时间的感知还算比较准确的,虽然四周景象没有白天黑夜,全是一样的黑岩火浆,但怎么也该过了一天多了。 可是按理讲,两天的采集时间,每隔六个时辰就应该有报时才对。要不然,这灵石别针有什么用? 他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从乾坤戒里翻出一个沙漏。此沙漏翻过一轮两次的时间,大约就是一天一夜,本以为两天而已无需沙漏,但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对了。 虞长乐不敢像第一天那样只顾采火明石了,灵力克制着用。 沙漏机械地运转,转眼,一天又过去了。也就是说,两天的时限早已过去,现在离初入时至少是两天半后了!原本所有人带的干粮都是两天份,但现在全都捉襟见肘。 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不对,也有其他灵修开始自己计时。虞长乐撞上好几个小队,气氛都非常浮躁。期间还撞上过一次大的冲突,一个小队逐出了一个子弟出去。 这些小队多是以家服结队,彼此很熟悉,但却也耐不住火气,甚至开始内讧。再这样下去,必然会爆发更大的冲突! 在所有人的心神不宁中,又过去了一天半。距离进入时,已经整整四天过去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火泽秘境出了什么问题,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多久能出去? 四天还行,但会不会更久?五天、十天,二十天后会怎样? 他们会死吗? 人心惶惶。虞长乐心知不能再等了,这种压抑的环境会把人逼疯!他不敢找陌生人组队,便想找至少知晓身份的两个沈家子弟,至少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而纵使道理如此,又该怎么找到二人?这些天来,满目都是黑红金三色,若是方向感不好的人,几乎可能产生自己是在原地打转的错觉。甬道弯弯绕绕,也确实可能自以为一路向前,其实却是绕了个大圈。 虞长乐脑中有一张自己走出的地图,他思索片刻,若是徐真真和杨杰也想找他的话,那应该会回到他们之前相遇的地方。 当机立断,试也要试一试。虞长乐在甬道中飞奔,压抑着烦躁的心绪。走着走着,他忽然闻到了奇异的味道。 是血腥味! 虞长乐呼吸一滞,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渐渐加快。前方寂静无声,他的非夷竿在这狭小的空间里难以施展,便握了把短匕在手上。 之前在映鹭书院时,棍派的子弟都统一要辅修一门利器,大都是短匕,不求花式,只求近身一招杀敌。虞长乐从前觉得没太多必要,但现在他仿佛明白了这其中的冷意。 滴答、滴答。 有什么黏稠液体滴落的声音,虞长乐低下头,看到一道蜿蜒血迹,从他来时的空腔处一路蔓延而来。 他快步走上前,一张灰白僵硬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 白金衣摆已被鲜血浸透,小巧的花篮歪在一旁,已被人踩了个稀巴烂,里面的火明石也沾了血。徐真真死不瞑目,惊愕不敢置信的表情永远凝固在了她脸上。 她上半身靠在石壁上,胸口处有一个血洞,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液体滴落的声音,那是大量的血从岩壁滴到地上的声音。 尽管虞长乐之前才说,他不是很喜欢徐真真,但是、但是 刚刚还鲜活的少女转眼间便已成尸体,如此强烈的反差让虞长乐胃中一阵翻江倒海,扶着墙壁干呕了几声。 他稳定了心神,与徐真真已经扩散的瞳孔对视了几秒,颤着手轻轻将她的眼睛合上了。 徐真真胸口的伤口应是剑上,但杀她的人动作并不利落,血液溅了满墙还拖出了一条痕迹,墙上、地上、甚至顶端都有血迹。 分卷(28) 虞长乐半蹲下来,指尖已经不抖了。他冷静地、仔细地看着这幕惨剧的细节。 花篮里的火明石没有被人拿走,说明来人不是为了争夺火明石。现在的情况下,火明石还有什么用?动作惊慌,来者应该也是某个年轻子弟,甚至这可能是他第一次杀人。 这更像是失手杀人。 虞长乐首先想到了杨杰,他和徐真真发生口角争执,进而动手杀人。但转念一想,一个更恶意的念头涌上来:他更倾向于觉得,杀人者是抱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来找沈氏子弟的。 但,他或她却没从两个沈家子弟口中问出什么,起了争端,最后演变为拳脚,进而失手杀人! 杨杰也许是逃了,修为更低的徐真真就成了剑下冤魂。如果是这样,那白金衣裳简直成了活靶子!虞长乐想到沈明华,顿时背上发毛,简直一刻都不能多待。 忽然,空腔外传来一个声音: 我求求你了,不要回去了!你怎么,你怎么变得这么陌生? 这是个陌生的女声,带着战栗,像在祈求。虞长乐一惊,声音已经很近了,他赶忙躲在了一条石柱后。 回应的男声带着凶戾和决绝:反正,杀都杀了!为什么不干脆把她的火明石抢过来?她那师兄重伤而逃,留着火明石不是便宜了我们? 他猜对了。是别的子弟杀了徐真真!而他们现在一不做二不休,竟还想把徐真真的火明石抢走。 脚步声进了石窟空腔,一停。那女声陡然尖叫道:她?她怎么活了?!她的眼睛怎么闭上了?! 不好,他失误了!虞长乐脑中轰然炸开。他们居然是看着她死的,而不是惊慌逃走的! 那男修愕然慌张道:怎么可能?是有别人在! 几乎是同一时间,虞长乐飞身而出,纤薄如发丝的匕首刀刃划过了女子的脖颈。鲜血迟了一刻才喷涌而出,女子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瞪着眼睛倒下了。 这两个人是持剑的修士,身穿黑衣,看不出是哪个世家。 几滴血减到了虞长乐脸颊上,一阵温热。鲜红的血花,衬得他眉眼惊心动魄地艳丽。 这是虞长乐第一次杀人,但他的手却很稳。来不及多想,男子怒喝一声,剑破空而来。虞长乐矮身躲过,一把抽出女修的佩剑,格过了男修的剑光! 剑身铮然而鸣,两剑相击,女修的剑竟然断了! 虞长乐脱口一句:你妈的!不再恋战,夺路而逃。 灭我同门,我要杀了你!!男修已经杀红了眼,狂追过来。虞长乐回头啐道:你杀人同门的时候倒没想过报应不爽? 铮地一声,虞长乐的雪白衣摆被割断了。二人一追一逃,剑光抖落如流星。 这男修也是个聪明的,四天来似乎消耗灵力,虞长乐猜他根本就没收集几颗火明石。不仅如此,他还有亡命之徒的戾气,和一把好剑。 虞长乐这天跑的路比前几天加起来都多,他脑子飞快运转,走过的密密麻麻的甬道在脑海中织成了一张网,而他如一只蝴蝶,以直线向着网外飞去! 生死赛跑,窄小的通道让男修的剑也不太施展得开,反倒是虞长乐的断剑反刺了他好几下。 二人跑了很长一段距离,虞长乐眼前骤然开阔,一跃跃出了岩窟! 只见整个岩窟外是汹涌的河水,热浪拍击着几乎垂直的岩壁。岩窟所在如孤岛,不远处还有矗立的山峰,下端全部没在水中。 外头空间宽敞得多,虞长乐持着断剑和男修转眼过了十几招,断剑碎了换短匕,格斗擒拿全部用上。 他出其不意,非夷竿狠狠撞到男修的手腕,让后者的剑砰然落地。虞长乐反手一刺,短匕劈过了男修的肩颈。 啊!!水汽蒸腾,血喷涌而出。 匕首本是冲着男修喉咙去的,虞长乐动作不停,一脚注入灵力,把长剑踩了个粉碎。男修眼中终于露出惧色,但已经晚了,这一匕首就是不能即刻要了他的命,失血量也会让他死。 男修后退几步,站到了断岸前,身后是河水。 虞长乐微微喘着气,动了动用力到发僵的手指,紧握的匕首柄和他手上满是腥甜的血液。 有什么东西猝然被触动了。虞长乐瞳孔缩紧,一瞬间,血的颜色气味触感全部涌入了脑海,争先恐后地叫嚣着。 受蛊惑一般,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唇角沾到的血,全身的感知都战栗了起来。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像是也落进了红色,颊上金纹如泪一般一现而过。 这感觉像入定,却又像眩晕,血仿佛鲜艳的花,满山满谷地开着,引诱他去采摘 要死就一起死!! 一声吼声惊断了虞长乐的出神,红瞳金纹褪去。但那男修扑上来死死地抱着他,二人一同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咳!虞长乐呛了口水,男修不知被冲到了哪里,他却庆幸不起来。这水底似乎有漩涡,他只冒了个头就被卷入了水中。 水流是温热的,虞长乐屏住呼吸拼命往上游,却还是被水流裹挟着,不时撞到暗礁。可能擦破了,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这么个死法,也太倒霉了! 不对还有办法! 虞长乐放松身体,如鱼一般顺流而去,一边祈祷着十里赶紧到。一股热流擦过,一旁像是有高温水流卷过,虞长乐胸肺被水压挤得快晕过去了,手腕上终于传来叮的一声。 一条细细长长的金链,由他的手腕延伸至远处,在水波中摇曳。 虞长乐马上就要撑不下去了,眼前已经开始模糊。 远处,似有粼粼的蓝色闪过。 越来越近了。 美丽的蓝龙映入眼底,势不可挡地游来,化作蓝衣的青年。虞长乐牵起嘴角,刚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来,就落入了敖宴的怀抱里。 敖宴捏住他的下巴,虞长乐睁大眼睛,撞进了那双宝石般的紫蓝瞳里。后脑被扣住,唇上一软,空气带着青年的气息渡入口中。 这几乎像一个吻。一个重若千钧,轻如蝶翼的吻。 在这一半是光、一半是暗,一半是清晰、一半是模糊的世界里。 ※※※※※※※※※※※※※※※※※※※※ 灵契规定的十里是5000米哟。 人工呼吸了解一下233 第34章 不知其意 敖宴是龙族,体温要比常人低一点, 尤其是在一片酷热里更是救命稻草一般。虞长乐依着求生本能, 整个人都贴到了敖宴身上,急促地索取着空气。 一口气渡过来, 之后的事, 虞长乐就记不清了。 敖宴重新化为龙形,虞长乐紧紧地抱着蓝龙的脖颈,意识已经不甚清晰。他怀疑这水可能有什么问题,他血液里都像点燃了一把火。整个世界都是热的,只有身下的鳞片是微冷的, 蓝龙载着他一往无前地冲破黑暗。 虞夏?没死就敲下我的龙角。 敖宴唤着背上的人, 却没有得来一星半点的回应。虞长乐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好在还知道抱着他。 水流湍急迅猛,二人离初上岸处已经不知道有多远了, 四周一片黑暗,不知何处。黑暗中,前方幽幽射下一道光,敖宴便直向着那束光冲去。 哗啦! 蓝鳞巨龙一跃出水面, 化作人形,横抱起落下来的年轻人。 敖宴打量一圈, 见这里是一个简陋的石室, 石室中央是四四方方的水面, 他们正是从这里上来的。 石室里没有装饰, 却有簇状的炎晶和火明石。刚刚水底看到的光, 就是这些宝石发出的。石室连着长长的走廊,越往深处晶簇越多,看不见尽头,因为已经被晶丛堵住了。 同样的,这地方温度也不低,水汽蒸腾湿热,压抑而沉闷。 火泽秘境里,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咳咳咳!怀中的虞长乐猛地呛出几口水,揪住了敖宴的领子,醒了,却还不甚清明。虞夏!敖宴道,虞长乐漆黑的睫毛沾到一起,带着水珠,颤抖着,热 虞长乐难受地呢喃了一声,更加用力地抱着敖宴。 仅仅是这样抱着,敖宴都能感觉到他体温高得不正常。敖宴眉头紧锁,把虞长乐轻轻放到地上,看到他左肩上衣料已经撕裂了,一道鲜红的伤痕印在白皙的皮肤上。 伤口不仅像擦伤,还更像是烫伤,周围一圈都沾着粼粼金粉。敖宴脸色冷了下来,这是被火明石灼伤的,虞长乐中了火毒。 火明石的母体是一种焦红色的石头,传说是妖火凝聚而成。被未脱离母体的火明石伤到,火毒就会进入血液。 好在虞长乐的伤口不大,火毒还不严重,以自身的灵力应该能够化解。只是,过程会很难受。 我好热难受死了!虞长乐烦躁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奈何这里的岩石也是燥热的,他便又一头撞进敖宴的怀里,把人扑倒了,好凉快 敖宴: 他手肘撑地,全身都僵硬了。按理说,趴在他身上是他的好友,还是个男的,不该产生任何旖念。但敖宴看着虞长乐湿淋淋贴在身上的衣服,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在之前给他渡气的时候,敖宴心思完全是清明的,现在一回忆,却是暧昧至极,他不由得按了按自己的唇,回忆起那柔软温暖的触感,仿佛也被虞长乐的体温传染了似的,脸颊蓦地烫起来。 起开,坐好。敖宴沙哑道,推开了虞长乐的肩膀。 虞长乐脸在他胸膛上滚了一遍就在装死了,闻言抬眼看他,道,可是我热。 语调茫然,还隐约带着三分委屈。火毒比醉酒还要烈,中毒之人血里都仿佛带了烧红的刀子。如果虞长乐是清醒的,他绝不可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敖宴本该推开他的手鬼使神差地一错,指尖扫过了虞长乐薄红的眼角。从他的角度,能看到虞长乐半垂的睫毛,和如用罗黛描过一般、长而上挑的眼尾。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蒙着一层水雾,瞳孔都聚焦不清了。 你坐好,我帮你运灵。敖宴的语气前所未有地柔和,耐心和虞长乐讲道理。 虞长乐似乎是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但一时半会想不清,坚决道:不要! 敖宴扶额道:行。 他黑着脸思量一番,把扒在他身上的八爪鱼撕下来,自己变成了龙形。 成年东海龙族,正常的龙形威风霸气,能把这间石室整个撑塌了。于是敖宴刻意缩小了体型,把虞长乐整个圈到了怀里,尾巴卷着他的腰。 凉快了吗?敖宴恶声恶气地问道。 没有回应,虞长乐又陷入了昏迷,面露痛苦,看来火毒正与他的灵力发生激烈的冲撞。 敖宴仗着他听不见,又骂:麻烦精。蓝龙身上的鳞片闪烁起微光,帮助调息,引着火毒往外走。 虞长乐意识时明时暗,只觉得自己像一片快烧起来的叶子,被清冽的凉水包裹着才没有燃火自焚。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反复复。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虞长乐才完全恢复过来,但已经累得睡着了。 谢谢宴宴他困得不行,嘀咕了一句就闭上了眼睛。 敖宴恢复人形,脱下衣服把虞长乐打包起来,免得才解了火毒又受凉。他盘腿坐在一旁,忽然伸手捏住虞长乐的鼻子,被睡梦中感应到呼吸不顺的麻烦精一巴掌拍开。 * 虞长乐睁开眼睛,火明石柔和的金光照耀在眼前。 他撑起身子,艰难地把敖宴的鲛丝衣从自己身上剥下来。这袖子被打了个死结,敖宴对自己的衣服可真不够客气的。 终于醒了?敖宴一身雪白里衣,抬眼看他。 虞长乐昏迷过去的记忆都模糊不清,隐约记得好像在水下时,敖宴嘴对嘴渡了口气给自己。随着他回想,记忆里的唇齿纠缠好像愈发清晰起来,自己意识模糊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醒过来,立刻觉得脸上发烧。 他强自镇定,道:真的,麻烦你了。 敖宴别开视线,道:你也知道。他接过衣服站起来,重新披上。 沉默。他们两个人好像都想谈一谈这古怪的氛围,却又都不约而同地不开口。 虞长乐静了半天,才问:这是哪儿? 空气一松,虞长乐总感觉敖宴也松了口气,回到了当前最重要的话题上来,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间石室一看就是人工开凿出来的,长廊的形状也不是很工整,斧凿粗陋,看起来像个临时的落脚处。 虞长乐想了想,回:会不会是沈家开采火明石留下的? 火泽秘境是沈家的,沈家的火明石自然会从这里开采,而开采中会留下通道。但虞长乐很快又否认了猜想,道:不对,不是沈家。 的确,这里开凿的痕迹很新,就像近几十年才出现的。但最说不过去的就是,如果是为了开采,那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晶簇? 长廊里的火明石比之前在岩窟里看见的任何一块都大,散发着华美夺目的光彩。晶簇也全是自然生长的形状,一看就知是无人问津的。 而且 虞长乐道:看样子,是先有了这石室,后才生长出的晶簇。 那可就太诡异了。这间石室是谁修筑的?走廊尽头又会有什么?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敖宴点点头,看向虞长乐,声音很轻,你猜,这几天的奇怪之处,会不会与此有关? 敖宴指的是,本该两天就结束的论武,到现在已经快五天了。要么是外面出了问题,要么是秘境本身出了问题。 虞长乐心中一动,立刻会意。 四天时已经有杀人事件发生,这帮天资过人、却心性幼稚的年轻人一起被关在密封的秘境里,会发生什么是完全不可控的。 原本似乎只有等长辈突入救援一个办法,现在却忽然多了一条路。 当然,他们还不能确定两者之间的关系,贸然探查也是个很冒险的行为。 可出去一样很危险,虞长乐已经杀了两个人了他现在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居然已经沾了两条性命。 想到这里,虞长乐猛地道:对了!阿苓和明华呢? 不用担心。敖宴道,他们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沈钰已经换了衣服和欧阳苓一起躲起来了。 分卷(29) 听到换了衣服,虞长乐顿时心情复杂。他又猜对了,白金家服已经成了活靶子,所有人都想找沈家子弟问个明白。徐真真的尸体似乎在告诉他,人要比妖魔鬼怪可怕多了。 吃点东西再动身。敖宴从乾坤戒里拿食物。 虞长乐道:要是一早遇到你,我就不用嚼干粮了。东海龙族财大气粗、热爱享受,敖宴身上一直都带着很多美食和丹药。虞长乐吃了一堆价值连城的补灵药,觉得自己每一口都在吃钱。 恢复完,二人顺着石廊往前,里面温度极高,不得不在周身覆上灵力。有晶簇拦路,便将其击碎后再通行。 好多火明石。虞长乐都快麻木了,一路他已经看到三块比他都高的火明石了。 刚开始他还往乾坤戒里丢,后来就懒得捡了。现在他乾坤戒里的火明石,估计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都要多。 敖宴道:或许这里是火明石的源头呢? 虞长乐没说话,他也隐约有这个猜想。 无恙剑劈开一堵晶墙,晶体坍塌,虞长乐一愣:到头了? 晶墙破开一个洞,热风吹来。晶体掉落,发出空阔的回音。虞长乐捅开整面墙,一个巨大的圆形地宫出现在眼前。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个锥形高台,金黄的火明石像从上而下倾泻而来、而又被凝固的水。广场四围有约十个像他们站立之地这样的小门,无数火明石潮水般涌入小门。 他微微睁大眼睛,一瞬间为这宏伟的景象震撼了。这里如同一个巨大的心脏,在向整个秘境输送火明石。 但他很快发现,那些火明石是真的在缓缓流动! 不,流动的不是火明石,而是母石!因为金黄太过夺目,以至于他第一眼忽略了底下暗红的母体。越往高台上去,焦红母石就越呈现出液体的状态,就像是,就像是 流动的血。 像什么东西的血液,在从高台上往下|流淌一样。 第35章 一剑霜火 高台需几十人环抱,最上方耀眼灿烂, 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 枭 随着石道里的空气涌向广场, 火明石仿佛熠熠燃烧起来了一般,整个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一声尖锐的鸟鸣从高台上方传来, 凄厉无比, 让人闻之色变。 敖宴脸色很不好,道:那上面是什么!? 虞长乐往上眯眼看过去, 耀眼的金光中,依稀可辨许多粗黑的锁链。在他眼中, 还有冲天的邪气。 枭!!不露面的怪鸟似乎开始挣扎起来, 带得那些锁链不住晃动,地宫顶端不住地有石块掉落下来。 轰隆! 虞长乐一把推开敖宴,躲过了身后刺来的一根炎晶晶柱。上头的怪鸟还在嚎叫,石廊里的晶体全部开始暴动起来。眼见这里不能再待下去,敖宴当机立断, 化身为蓝鳞巨龙, 驮着虞长乐飞了起来。 身后接连传来巨响, 虞长乐回头一看, 来时的石廊已经坍塌了,明红金黄的晶柱把石砖戳了个粉碎。所有的小门全都如此,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密封的宫殿。 蓝龙带着虞长乐飞到了地宫顶端,虞长乐视线与高台齐平。这一下, 他看清了高台上的东西。 一只青色巨鸟躺在石台之上, 石台四周砌成矮墙, 像一口棺材把巨鸟囚禁在了其内。无数黑色的锁链缠绕着巨鸟,巨鸟不断发出哀鸣。 这巨鸟身披青羽,双翼渐变为赤红色,身上也有红色的斑纹;金喙,头戴火冠,长长的尾羽从石台上垂落下来,根根长羽都如足金打造,美丽不可方物。 这是一只极其强大的妖物! 虞长乐定睛细看,心中立即有了猜测。这见这鸟妖只有一只脚,如红玉雕刻而成,青色,赤脚,两翼一足种种特征都表明,这是一只毕方!① 这是毕方鸟,传闻见则有讹火!虞长乐伸手挡住眼睛,我却不知,它的血可化成火明石的母石 这只毕方看起来还十分年幼,鸟喙还带着嫩黄色,弧度圆润。蓝龙带着虞长乐很快飞过了高台,虞长乐只匆匆一瞥,没看清毕方鸟的伤口在哪儿,只能看见重重铁链把它束缚在了高台上,底下汩汩鲜血不断地流下高台。 或许是被一人一龙的气息刺激到了,毕方鸟开始猛烈挣扎起来,叫声凄厉。虞长乐视线刚好对上那双赤金色的眼瞳,心中一惊,其中满是刻骨的恨意! 恨,把它囚禁于此不见天日; 恨,让它日夜流血,痛苦难耐,生不如死! 虞长乐喊道:我们只是靠近了它,它就恨成这样!那这么多学生子弟一起进入秘境,肯定早就被它感知到了! 按照宫殿的新旧程度来看,少说这毕方鸟也已经被钉在这里钉了几十年,过往秘境从未出过事,但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采集它的血长出的火明石,让毕方瞬间恨入骨髓。 所以它才封闭了秘境,要让所有人为它陪葬! 到底是谁把毕方囚禁在这里的!?虞长乐心头火起,大骂蠢材。那个人简直是疯了,他只知这只毕方尚且年幼,却不知这种级别的妖兽,在从幼年到成年的这段时期,年龄每长一次能力都会大幅度提升。 若是无人刺激便也罢了,但怨恨从来是最有力的催化品。激得它暴怒愤恨,控制一个小小的乙等秘境根本不在话下。 不过早知有毕方在,这秘境根本不会被评为乙等,而是超等才对! 不好,快逃!虞长乐见毕方鸟长啸一声,顿觉不妙。 随着一声鸟鸣,地宫中的晶簇瞬间暴涨,如利剑般刺向蓝龙。蓝龙飞得迅速,晶簇一路直追而上,想要将他也钉死在这里。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 蓝龙的龙身不小心擦到了穹顶上的铁链,被上头的灵符灼出一道暗红的伤。尽管很快就愈合了,虞长乐还是心疼道:别碰这些铁链!它好像会克制妖物。 铁链如天罗地网布满穹顶,虞长乐皱眉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和之前变异怪蛇同样的铁链吗? 来不及细想,晶刺便已追了过来。整个地宫里都插着高耸的晶刺,容身之处越来越小,还要注意不碰到火明石,很快就要避无可避了。 惊鸿之间,虞长乐看到毕方身上的铁链里有一道银色亮光闪过,眯眼细看,发觉那是一柄长剑!雪亮长剑贯穿了毕方的颈部,将它整个儿钉在了石台上,伤口处流出的血,便化为了焦红色的母石。 虞长乐道:让我试试把我放下去! 你疯了?!敖宴低吼,你下去送死吗? 反正也出不去了,让我试试!虞长乐咬牙道,死也要搏一把。 敖宴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像是要把虞长乐印在眼中,接着便侧身擦过高台,让虞长乐落在了毕方的高台上。 近看,才更直观地感受到毕方的庞大。 它的身躯如小山一样,钉着它的那把剑差不多有虞长乐人高。枭枭!!警告的鸣声尖锐刺耳,毕方动弹不得,头颈挣扎着,死死盯住他,伤口流出了更多的血。 咔嚓!一根晶柱斜刺过来,虞长乐赶忙跳开,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毕方挣动得更厉害了。虞长乐小心地踏出去一步,摊开手,示意双手都没有武器,放柔了声音道:别怕。别害怕我,好吗? 他从小动物缘就好,妖物也都乐意和他亲近。虞长乐见毕方还是十分警惕,想了想道:我也是妖,不过是半妖。那边那个是东海的龙,我们不会害你的。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毕方注视着他,虞长乐又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摸了摸它漂亮的羽毛,低声道:我帮你把剑拔/出/来,好吗? 毕方扩散如核的瞳孔渐渐聚焦,盯住了虞长乐。虞长乐在金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终于,毕方低低地鸣叫了一声,地宫中安静了下来。暴涨的晶簇停止了。 可能会有点儿疼,你忍着一点。虞长乐爬上毕方的脖子,站在长剑前,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握住了剑柄。 剑柄是青玉色,摸上去冰凉无比。不仅如此,在高温中,它的整个剑身也都覆盖着一层寒霜,与环境格格不入。 虞长乐咬牙,用力往上拔 这一瞬间,他仿佛与毕方鸟的情绪共鸣了。 被欺骗的悲伤、被背叛的愤怒,被长剑刺入时的疼痛,困于地牢暗无天日的绝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是无穷无尽的恨意,如业火般焚烧了一切。 曾经天真的幼兽,金色的双眼最终被戾气覆盖,心魔丛生。被这样对待,如何不生邪气? 破碎的记忆画面闪过脑海,虞长乐看不清楚,却也能感知到那刻入骨髓的哀恸。一行清泪,从他的眼中流出。 剑刃带着赤红的血,一寸寸往上。虞长乐眨掉泪珠,再度吸气,用尽全身力量和灵气,拔出了长剑! 铮 一声清明,薄霜散尽。虞长乐往后踉跄几步,手臂被震得发麻。那把长剑落地便缩小成正常佩剑大小,散发着潋滟光华,毕方鸟鸣叫起来,虞长乐跳下它的背,举剑向那重重锁链砍去。 这果真是把好剑,削铁如泥,锁链顷刻间断了几十根。察觉到高台上的异动,穹顶上环绕的那些锁链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哗啦啦地向虞长乐涌来。 虞长乐剑舞如飞,身形快到了极致,剑华几乎舞成了残影一一将蛇形的铁链击开。他觉得这把剑趁手极了,灵力探入,虞长乐便知这是一把无主的剑,当下那剑也在回应着他似的,光芒更盛。 两相配合间,长剑绞住铁链,虞长乐注入灵力,将其引爆! 铁索颤抖,整个穹顶都为之震颤。毕方全身冒出灵光,缚住它的铁链出现了细碎裂痕!枭!毕方鸟抖落铁链,单足站立,展翅仰天长鸣。 铁链在灵光中断裂为无数截落到了地上,碰撞出火花,而后熄灭。敖宴远远地注视着虞长乐,在这片震撼的铁水火雨中,他的黑发和白衣都飘扬了起来,而他手中的剑,散发着冷霜般的光华,将他眼中的锐意点燃。 一剑霜火。 蓝龙飞落到虞长乐身后,与毕方对峙。这一击耗尽了虞长乐灵力,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靠着敖宴龙身长舒了一口气。 毕方注视了虞长乐一会儿,随着剑被拔出,它身上的邪气已经少了大半。虞长乐喘息着笑起来,道:你先好好养几年伤,等变成了好看的大妖,再报仇不迟。 他不知道是谁将毕方困在这里,但毋庸置疑,那个人一定很强。 毕方鸣叫了两声,似在回应,然后看了虞长乐几眼,一飞冲天。 虞长乐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毕方鸟飞离了这个囚禁了它几十年的牢笼。地宫穹顶开始碎裂,羽翼所到之处,尽是崩裂之声。他擦干眼泪,顺走了剑赶忙跳回敖宴背上道:快走,这里要塌了! 毕方鸟飞离之后,露出了原本在它身下的、带着血迹的刺花图案。虞长乐眉心一跳,便听轰隆一声巨响,把那朵熟悉的刺花覆盖了。 地宫顶端破了个大洞,蓝龙飞出了洞口,紧接着地宫像被小儿推翻的积木一般,轰然倾覆。废墟之中,冲出一只单足双翼的青色巨鸟盘旋翱翔。 在蓝龙的背上,虞长乐俯视着火泽秘境。岩窟处似乎也发现了异样,最先跑出来的是穿着欧阳苓外袍的沈明华。他张大嘴:妈呀?!发生了什么? 虞长乐来不及细说,只道:现在可以走了,秘境马上要塌了 秘境要塌了??欧阳苓喷了。 我们走了!宴宴的龙形最好还是不要给人看见。虞长乐一挥手,蓝龙便载着他飞走了。 沈明华悲愤道,你们飞就飞走了,我们只能灰头土脸地找路吗!? 虞长乐的声音遥遥传来:抱歉啦 远处青色巨鸟也从天际飞来,所到之处,天空的结界都出现裂痕,一寸寸地崩塌。沈明华顾不得许多了,只好边跑边喊:秘境坏了!要塌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 ①出自《山海经》 最近59在疯狂存稿,准备参加三月15号的日晚活动=口= 泡芙叶子扔了1个地雷 眠梦晚船扔了1个地雷 第36章 停云止流 最先逃出秘境的,自然是敖宴和虞夏。 从不知道哪个缺口出来, 二人栽到了雪地里。虞长乐在雪里翻了个身, 喊道:终于凉快了!我从没看雪这么亲切过! 敖宴把他拉起来,喝道:你想先中火毒再伤寒吗?? 虞长乐哈哈大笑。 这是哪儿?虞长乐环视四顾, 我们不会乱闯进沈家的后山了吧? 这里显然不是他们入火泽秘境的地方。秘境里的天崩地裂, 丝毫没有影响到岱山的宁静。雪花静悄悄地落下,四周是银装素裹的山, 没有一座建筑,白茫茫的一片, 看不出身处何方。 虞长乐眼尖, 看到最近的山顶处有灵云,便道:去那看看。 敖宴看他一眼,揽过虞长乐的腰就要飞跃过去。虞长乐忙道:等等,我试试御剑而飞! 他拿出那把原本钉住毕方鸟的剑,带着捡漏拾荒的喜悦, 歪歪扭扭地往上飞。 敖宴: 我也有剑了!哈哈哈哈哈!虞长乐飞得七歪八扭, 最后一头栽进了雪里, 还在傻乐。这把剑与无恙剑不分上下, 且被妖火淬炼过,本身又带寒霜,是极难得的宝物。 呆子。敖宴嘲道,可嘴角也带了笑, 话别说太早, 先生同意了吗? 话虽如此, 二人也都心知肚明,不出意外,这把无主的剑就是虞长乐的了。进了趟秘境就带出来把绝世宝剑,虞长乐怎能不开心? 虞长乐糊了一头雪也不在意,心情很好地走到灵云之处,却见那是几层简洁低调的遮蔽阵法,覆盖着一个石窟,干净整洁的石道通向内里,不知里面是什么。 虞长乐好奇心虽旺盛,但也知这是沈家的地盘,不能随意乱闯,便在洞口坐下道:我们在这里躲雪,等人来救吧。累死我了。 分卷(30) 敖宴在他身边坐下,刚应了一声,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两位小友,是来参加论武的学生? 这声音清润平静,仿佛能想见其主人的气度。虞长乐回过头,见一青年男子不知何时从石窟中走出,星目剑眉,俊美不凡,黑发如墨,身着白金家服,肩披雪色狐裘。 虞长乐忙站起来行了个礼,道:是。不知阁下? 这名男子外表看不出年龄,面貌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薄唇,唇色浅淡,眼睛较为细长,清隽中又透着些刻薄。腰悬佩剑,衣着华贵。 听闻沈明华说,他们的白金家服上头的纹样是有等级说法的,这男子肩上是金银二色绣出的凤凰纹,不知品级为何。沈家家服被沈明华穿了就是一副纨绔子的样子,这男子穿了,却给人以沉静内敛之感。 男子并未接过话头,而是沉吟片刻,问:火泽秘境坍塌了? 虽是问句,语气却十分肯定。一时虞长乐也拿捏不准他的意思,点头道:出了些意外,总之,秘境碎了,我们都出来了。 男子闻言,唇畔露出了点笑意,不知是有趣还是浅嘲:那么多大能在外头想了三天都想不出办法,没想到被几个孩子从里面破开了秘境。 听他语气,似乎都不把那些大能放在眼里,可以任他随意评点。虞长乐微微拧眉,而坐在地上的敖宴好像终于看够了风景,站起来,行了个简单的礼道:沈家主好。 男子矜持颔首,简短道:在下沈渊渟。 这男子竟是沈渊渟?确实,沈明华眉眼有些像他。 虞长乐挑眉,略感诧异,也道:沈家主好。因为沈明华的描述和态度,在他心目中沈渊渟应该是个中年男子,留着把羊须胡子,宽肩阔背,不怒自威。就像他的字一样,渊渟岳峙。 但真正的沈渊渟,却是面如冠玉,风骨清丽,与沈明华描述中的严父风马牛不相及。他比敖宴矮了一点儿,气质倒是十分沉静,冷然和亲和恰到好处地体现在他身上。 虞长乐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火泽秘境里为什么会有一只毕方?是谁把它囚禁在那儿的?沈家主您知道吗? 但沈渊渟没有要解释他问题的意思,也没有告诉二人这是哪里,只道:我出来透了会儿气,就看到了你们。走,我送你们回山下。 他走出洞窟,仰头看了眼雪花,撑开了一把白玉作骨的伞。沈渊渟踏出去时,阵法闪动了一下,虞长乐瞅准机会,依稀看见了石窟里的模样。 看着像个简陋的居所,但好似有哪里不对。 其实这一瞬间,没有阴阳眼也是看不到的,敖宴就看不到,若有所思地望了虞长乐一眼。 闪动只在一瞬间,虞长乐没来得及细看,只得回头。 沈渊渟的伞面洒金描绘出流云,伞面四围垂下金珠。这把伞精致得过分,看起来有些女气,虞长乐却心中一凛。 这把伞名停云,沈渊渟有别号停云子便是由此而来。沈家主的一伞一剑,停云伞、断云剑,伞甚至比剑出名,以至于成了他的别号。 传闻曾有万千恶鬼行祸一方,沈渊渟只一人,在云端撑开了这把停云伞。不消片刻,伞下群鬼尽化作黑烟。 虞长乐总觉得传闻里那停云伞有点邪,如今一看,这把笼了无属性命的伞长得竟像是小姑娘的用物一般。 过来。沈渊渟撑着伞回头道。漫天雪花落在伞面上,金珠在风雪中相碰出叮当声。 虞长乐违和感更重,莫名听出了点催促的味道。好像沈渊渟很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这个地方似的。 劳烦停云君了。虞长乐笑着拉着敖宴迈出一步,脚下便卷起雪浪,凝聚成云,停云伞带着三人飞到半空。 而站在雪云上的虞长乐,一点儿寒风都没感觉到,果真是停云止流。 * 这次火泽论武开始得像模像样,结束得却异常潦草,不了了之。 大家本都是开开心心地来,想要搏个名头,没想到最后却闹出了人命。粗略估计,死的人有四五个,受了伤的有十几人。这种结果,没谁能真正开心得起来。 把火明石的数量一算,虞长乐得了头彩,敖宴嫌麻烦没交,当做弃权,反正火明石沈家说好了不会没收。接下来的两甲虞长乐没有过问,但没有在映鹭书院。 我把秘境搞塌了,沈家主不会记恨我吧?虞长乐真正看见沈渊渟时没有紧张,现在却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可能闯了个大祸,沈家火明石的一大来源都没了。 沈家财大气粗,会在意这个?敖宴道,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眼神扫了下四周,你该担心的不是这个。 周围其他子弟见他视线,纷纷躲避,却还时不时地瞄上一眼,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讨论。有人还在伤神哭泣,有人已经开始八卦议论起来了。 虞长乐无奈道:我也不想的。 他哪里知道自己会一战成名? 敖宴是避免了麻烦,虞长乐可就出名了。他本就对别人的情绪比较敏感,这下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 火泽秘境里发生的事,上层长辈第一时间就了解清楚了。因毕方鸟来历不明,并未向外界声张,因而这一群小辈大多是凭借只言片语猜测。总之不管如何,虞长乐是站在了风尖浪口上。 有艳羡仰慕的: 你听说了吗?秘境被封闭,是一只千年妖兽搞的鬼 不是千年,那只毕方最多也就一百岁! 是他啊,他把整个秘境都打碎了 不是他,是毕方! 也有嫉妒不服的: 这位以后就是我辈第一人了?我怎么觉得有些德不配位呢? 哼,这么年轻?我看他几时会倒 他没吹牛,是别人在乱传 还不是靠了神兵利器?像我们这样的就没条件了 他的剑可是刚刚才拿到的! 年少成名有什么好的?全是伤仲永 谢谢你关心了 还有阴谋论的: 谁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因为撞破了什么才被他杀了的呢? 虞长乐听得无奈,偏偏背后一只手猛地拍了下他肩膀,沈明华的声音传来:长乐哥!小鱼哥!你是不是真的斩杀了一只千年妖兽?! 见他出来,打量的视线更多了。那些白金家服的沈家人,看沈明华的眼神十分复杂,隐含了轻视。看来沈明华和沈渊渟不睦的父子关系,在沈家不是秘密,这回沈明华参与火泽论武也不是以沈少主的身份,而是以书院学生的身份。 沈明华对这些眼光倒是坦坦荡荡,像是早就习惯了。对他来说,他不想在沈渊渟眼皮底下学习;而对沈渊渟来讲,映鹭书院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沈家兴起并没有多久,论办学底蕴,还比不上当年的秀荣钟氏,更比不上映鹭书院。否则沈明华作为家主独子,也不会在外求学。 你从哪听来的讹传?虞长乐哭笑不得,我没 他没说完,沈明华便浮夸地吹捧道:我就知道我老大最厉害了!虞老大,请受小弟一拜! 虞长乐:算了。 欧阳苓揶揄道:新鲜出炉的第一名啊,恭喜。今后说起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就是你虞长乐了。 虞长乐拒绝无用,干脆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同辈衬托。 笑闹了半天,沈明华忽然叹了口气,道:哎。这次论武,也不知道办了个什么东西。小师妹的爹娘刚刚来了。我爹给了他们一笔安葬费,我站在旁边,总觉得不是滋味。 人死灯灭,也不过一口棺、一笔钱了。 虞长乐顿了下,道:是啊。 他不是天生冷情冷肺的人,杀了两个人,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总还是有点影响的。虽然没人来怪他,可虞长乐却更加警醒自己的心里须得有一杆秤。 大厅里正吵闹着,忽然砰地一声,门被打开了。众人骤然安静。 先生好。虞长乐几人立刻道。 只见门开了,浣纱先生直走进来,面色阴沉得可怕,六桃跟在她身后,平素和蔼的笑脸也有些淡。 虞长乐几人顿时敛了笑,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浣纱先生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撂下一句:论武已经结束,无需再待在岱山了。我们走,回书院。 ※※※※※※※※※※※※※※※※※※※※ 明天开始连续5天,每天更1万字_(:з」)_ 第37章 故人狂花【一更】 一波才刚刚平下, 一波又再起。虞长乐这才有了点真实感:火泽一事结束了, 但其他的事可还没有结束。 囚禁毕方的高台上又出现了那朵刺花,虞长乐不敢多想, 沈渊渟沉黑如潭的眼睛好似穿过风雪, 静静地注视着他。 哎,听说你们遇到了我爹?几人跟在浣纱先生后面,沈明华大概是觉得终于可以离开老家了,浑身轻松,开始议论起他爹来了。 虞长乐小声答他:对。我们好像落到了你家后山你爹从山中洞窟的一间陋室出来了。 后山?陋室?沈明华纳闷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地方?那地方长什么样? 虞长乐回忆了一下,形容道:很简陋,但密布着阵法。我好像看到了家具 说到这,他才猛然发觉当时感觉到的违和是什么: 那间石室里,是不是有铁栅栏? 我猜是不是沈家主闭关的地方?虞长乐走了会儿神, 接上道。 沈明华立刻否决:我爹那么金贵,怎么可能在后山修炼?而且听你说那里还很简陋。我爹闭关,从来都是在贵得吓人的秘境里。 敖宴垂眸看着虞长乐, 疑问地挑了下眉。 虞长乐比了个手势表示待会儿说,沉吟片刻, 待沈明华和欧阳苓拌了好几句嘴才问:你们沈家, 有没有牢房?就是私下的那种。 那不可能有!沈明华想也不想, 沈家牢房都是公开的, 而且规矩每个人都知道, 不可能滥用私刑的。 虞长乐有意落后一步, 低声对敖宴道:那石室里有铁栏杆。 他侧头时,刚好头对着敖宴胸口,声音的细微震动仿佛也直抵心房。敖宴道:他不知道你看到了吧? 虞长乐摇头。 别多想。敖宴道,有些事,不要掺和。 就算有铁栏杆,也不一定就是囚室。谁家的囚室是孤零零地一个在山后的?而且那囚室里没有任何人的气息。 虞长乐摸摸鼻子:没想掺和,就是好奇 长乐,走快点!浣纱先生的声音传来。 这就来!虞长乐拉着敖宴往前跑,追上步伐。 他回头看一眼岱山,这座天下第一山远看恍若仙宫。虞长乐错觉中,仿佛看到有什么庞大的怪物,在迷雾中露出了一双窥探的眼睛。 * 一连三日,书院上层的气氛都有些紧绷。人命的事情好像是由书院为虞长乐周旋的,没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外面都在传,映鹭书院出了个天才少年。二十一岁,一剑霜火。 而当年的花怀离,也是在二十一岁,一剑清天下。 那把剑自然给了虞长乐,他取了个名字叫初篁,已经开始正式拿着初篁剑去剑学堂上课了。几人采集到的火明石也都收进了书院的库房里,库房先生为此高兴了好几天。 虞长乐隐约打听到,那天浣纱先生生气并不是因为火泽秘境的意外,而是沈家这次召集天下青年汇聚岱山,只是个吸引人的幌子,本不是为了什么青年才俊。 而是沈渊渟把所有世家长老长辈叫到一起,开了个为期两天的会。就是这会的内容让浣纱先生生气了。 具体内容虞长乐不清楚,但似乎是个要在全天下推行的令。 外面和上层山雨欲来,他们的日子还是平平静静地过。又过了几日,到了除夕,书院休假,处处挂着红色。 这对联写的是什么?沈明华见虞长乐在贴对联,凑过来问,这么短,能说是对联吗?好奇怪。 这幅对联一边只有四个字,连横批都没有,看起来分外不伦不类。好在是房间里面小门的,外面门贴的还是正常的对联。 福泽流延,长乐未央沈明华读出来,诧异道,这是你们俩的字号? 敖宴的泽流君,虞夏的长乐,都在其中了。 虞长乐嘻嘻道:对,不错吧? 这字看起来也很不忍直视。不是不好看,而是很别扭。福泽流延是虞长乐写的,字迹飘逸潇洒,而长乐未央那一边是敖宴的手笔,刚硬狂傲。 虽说都是好字,组合在一起岂不是不伦不类? 虞长乐却很满意,沈明华只得违心夸赞道:对,不错。 敖宴在外面贴福字。几人弄完,又开始在石台上打雪仗。课早已停了,三人就这么吃吃喝喝玩玩过了白天,天色渐晚,远处城镇夜幕上已经燃起了焰火。 不打了,好冷,我要进屋。沈明华气喘吁吁,丢了雪球直往房间里奔。虞长乐一个雪球砸中他,笑骂:回来!他也意志坚定毫不动摇,到屋子里开了灵炉。 阿蓝?你回来了!虞长乐一撩门帘子,就见阿蓝蹲在他的床上。它还是猫形,见四人,便懒懒地应了一声,臭着脸道:快开灵炉,这山顶上冷得像什么似的。 他们三人的两间住宿,虞长乐和敖宴住一个屋,沈明华以金钱独自一人包了一个屋。两间屋子中间暗搓搓打了个小门,三人常常聚在一起说闲话。 分卷(31) 欧阳苓有时也会偷偷从玉女峰过来,和三个汉子混作一堆。但她回家和兄长过年去了,现在不在。 前些天敖宸来过一次,礼貌地邀请敖宴回龙宫,被一口回绝;沈明华则是不敢回,宁肯和朋友待在一起也不想看见他爹;虞长乐则是少数的无处可回的人。 虞长乐把锅往灵炉上端,问阿蓝:你也来陪我过除夕了? 阿蓝神出鬼没,常常不见。它没说话,蓝眸懒懒地盯着锅。水逐渐开始沸腾,丸子漂了上来。虞长乐笑道:放心,有你爱吃的鱼丸。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三个年了。沈明华捧着碗感慨。屋外开始有爆竹声,他探头,等会儿我们也出去放。 虽然沈明华没有回琅琊,但他爹沈渊渟却给他寄了东西过来。 是用一堆灵草补品熬成的灵药,名曰洗心引,从颜色到气味无一不诡异。沈明华的小炉子上放的就是一碗洗心引。 干什么干什么,我都吃了这么多年了你们还不习惯吗?沈明华捏着鼻子瓦声瓦气道。 虞长乐也瓦声瓦气地回他,一个箭步窜到了窗边:吃了这么多年,也不能代表它气味就不难闻了! 用沈明华的话说,如果不是为了全他爹一份望子成龙的心愿,他是绝对不会喝这东西的。沈钰小朋友童年关于过年最深的记忆,就是这种药的苦涩。 这洗心引不知是用什么熬出来的,沈渊渟也从来不告诉他。总之,刺鼻至极,口感恶心,对于一个小孩更加难以接受。但,任小时候的沈钰如何哭闹,沈渊渟都一定会逼他把药喝下去。 其实不用说,虞长乐等人也能大致猜到这药的作用。虞长乐从里面闻出了几种药材的味道,洗髓的、助长灵脉的、宜于运灵的,每样都是稀世珍品,若是从小就喝,确实能帮助提升修为。 虽然,沈明华的修为也没有提升多少就是了 一朵烟花炸起,金粉色从窗外照进来,映在了敖宴眼中。虞长乐手一顿,觉得那眸子如琉璃般好看,锅中水雾蒸腾,把青年冷峻的面庞模糊得柔和了些。 敖宴对上虞长乐的视线,警觉道:你别想再用炮仗炸雪。 哈哈哈哈,不会不会!虞长乐吐了吐舌,去年炸了雪堆,被先生知道了,我半个月没从万字窟出来。 映鹭书院的学生有南有北,所以膳房准备的食材也比较丰富,有汤圆馄饨也有饺子。圆鼓鼓的食物在沸水中沉浮,即便只有几人围在火锅前,也显出温馨来。 吃完晚饭,放了烟花爆竹,便各自歇下了。 夜色已深,整片岑山区域都安静下来。虞长乐已经快要睡着了,忽听见黑暗中阿蓝的声音道:长乐,你让我想起了阿离。你和她,做过一样的事。 虞长乐静了片刻,反应过来这是要长谈的意思,眼睛微微睁大,困意顿消。 你应该知道,阿离二十一岁时,有一剑清天下之事。但你不知道她具体做了什么吧?虞长乐看不见阿蓝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因为如此,阿蓝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温柔。 他听过阿蓝愤怒的、恨铁不成钢的、冷漠的语调,唯独没有听过它这样有些伤感和怀念的语气。它称花怀离为阿离,像是十分熟稔的样子。 阿离下山时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应该和你不大像。你太傻了。阿蓝道。 虞长乐:呃。 阿蓝不顾他,继续道:不过虽没见过,却是可以想见的。她十九岁拜入映鹭书院,满身锋芒,剑下已有邪魔厉鬼,章自华见她天资过人,破格收她为学生,连无念长阶都没有走。 原来还有这一出?虞长乐略感诧异。 花怀离曾经是章自华的学生,但为何章自华知道他是花怀离之子时如此反对? 若是阿离也走一遍无念长阶,不知最快通过的还是不是你。她在前两年,一直是无可争议的第一名,是章自华最得意的学生。 阿蓝话锋一转,但后来,她也是章自华最后悔收的学生。阿离生性张扬跳脱,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已惹来许多不满。而她后来做的事,让章自华把她逐出书院。 当时的天下背景,钟氏还没走到末路,还是风头正劲的天下第一世家。阿蓝停顿了一下,花怀离二十一岁时,某地有两大妖相斗,虽无人员伤亡,却压垮了一整座山脉,使一个修炼宝地彻底损坏。 这件事发生在钟氏辖地。当时钟氏有双子,闻名天下,其中兄长钟忆最被看好。 那两只大妖两败俱伤,钟氏双子合力将二者制服,关押在秀荣钟氏的仙府山。在讨论到怎么处置这两只大妖时,有个钟氏的门生说,杀之,魂镇于破损山河。 虞长乐忍不住道:这未免过分了吧?这两只妖怪又没有杀人,修炼宝地再过千年,也不是不能自我修复。何必要杀之取魂? 阿蓝轻笑了一声,道:花怀离也是这么说的。但那钟氏双子对他们擒获的妖物并无表态,最后,便要按着那门生所说的去做了。 那真的这样做了?虞长乐的心揪了起来。 没有。阿蓝干脆地道,花怀离一人一剑,只身闯入仙府山。连挑七七四十九阵,破开封印,将两妖放出。后一人担下责罚,请罪自辞映鹭书院。 这便是一剑清天下。 太厉害了!虞长乐说不出话来,直觉胸中震荡,热血沸腾,仿佛能看到当年母亲之风采。 阿蓝的尾音里带了无限落寞,昔年一剑成名的天才少女剑客,最后却没来得及再惊艳几回天下就没了声息。 这件往事,早已被天下遗忘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和妖还记得。 他几度想问,后来呢?我的母亲后来怎样了?为什么不说下去? 可阿蓝不说下去,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了。虞长乐与母亲素未谋面,却也感觉到了一股血脉相连的凄然。 半晌,虞长乐才回过神。 他看着屋顶,淡淡的星辉照进他的瞳孔里。虞长乐开始询问别的细节:那两个大妖,后来怎么样了?阿蓝你认识它们吗? 其实这个问题虞长乐已经有了猜测。 阿蓝反问: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黑暗中静默了半晌,虞长乐道:其中之一,是你吗?阿蓝。 ※※※※※※※※※※※※※※※※※※※※ 二更在九点w 对了,下本不开咸蛋啦。继续固氮,指路专栏《嫁给仙界暴君之后[重生]》~应该是苏爽甜轻松向。 第38章 九星灾令【二更】 阿蓝应了一声。 之前阿蓝告诉他, 它来保护虞长乐是故人所托, 原来这个故人就是花怀离。花怀离救它一命, 后来,把她的孩子托付给了阿蓝。 那次交战我损失了十之八|九的修为,至今也只恢复了半成。阿蓝语气转为告诫, 所以你不要给我惹麻烦, 小心我也护不了你。 虞长乐答应了,心里却在想,两只大妖间的对决是什么样的呢?大抵是足以让天地失色, 惊心动魄,比毕方破空还要壮美一百倍。 尽管两败俱伤,能收服它们的人也相当了不得。不管是什么立场, 那钟氏双子和连闯四十九阵的花怀离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人物。 阿蓝,你给我讲讲当年天下的格局吧。虞长乐心中越发激动,翻了个身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阿蓝道:陈年旧事, 不需耽溺。 我想知道!虞长乐试图撒娇,这些事, 万字窟的典籍都没有记载。 钟氏一辈的事, 虞长乐知道得相当模糊, 现在万字窟里记载的也不过寥寥几笔: 秀荣钟氏,位于并州,秀荣, 仙府山中。兴盛一时, 号为第一世家。 想找它覆灭的具体经过, 都无从寻觅,好似被人抹去了一般,其他世家也都闭口不提。成王败寇,也许是被沈氏消去了痕迹,毕竟比起以钟氏为首的大世家,异军突起的沈氏说是暴发户都不为过。 阿蓝活了这么久,应该知道经过的吧?虞长乐道,告诉我嘛! 阿蓝被他缠得没办法,用爪子把他的脸推开,喝道:行了行了!我告诉你。 沈家彻底确立第一世家的位置,是在三十七年前。钟家覆灭,则是五十四年前的事。钟氏覆灭后,天下有长达十年的混乱期,许多史实就是在那时湮灭的。 在混乱的第十年,沈渊渟作为沈氏家主带领沈氏步步为营,用了七年确立了琅琊沈氏如今的地位,此为大背景。 阿蓝说的这些,虞长乐只知道个大概,没有确切的年份概念。这样一说,虞长乐才反应过来,在他出生的十六年前琅琊沈氏才确立了第一世家的地位,这个第一世家确实是太新了。 钟氏原本不会这么快走上末路。阿蓝叙述这段旧事,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原本虽已在走下坡路,但毕竟底蕴还在。且当时的钟家主也有心改变,清理风气,其两个儿子也异常优秀。 虞长乐会意:就是那钟氏双子? 是。哥哥名为钟忆,弟弟名仲恺。钟忆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弟仲恺则为钟氏少主,广交豪杰。且二人从无沾染纨绔习气,被并称双璧,外界视其为振兴钟氏的希望。阿蓝顿了下。 一直到这里,故事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虞长乐不禁问道:那后来呢? 阿蓝眼中浮出一丝讥嘲和怜悯:后来,先是老钟家主忽染急病,醒来后记忆竟时好时坏,无法料理事务。仲恺尚且年轻,临时做了家主;却根基太浅,无法服众。 仅仅如此尚且有转圜余地,然而在一年后的世家盛会上,钟忆却不知为何当众走火入魔,使盛会成了屠戮之典。此事传出,天下震惊。 据说钟忆在这之前就有过一次心魔入体,屠戮一事出,便瞒不住了。后来钟忆似乎是自刎而亡了。 一个天才却传出这等丑事,落得个自杀收场。虞长乐一时失语,道:未免太倒霉了。 不知该说是前几代的报应都集中在了钟氏最末一代还是如何,钟家这一老一小当真十分倒霉,衰落速度堪比流星过空。 还有更倒霉的。阿蓝道,仲恺也许是受打击过大,在之后几月的某次除魔中失了手,连同他带的几个手下一起全军覆没。 他身为家主,除魔本不该亲自动手,但当时钟家上下一片混乱,治下请愿交递上来竟无人去领。仲恺才亲自出马,人手还没带够。他一死后,钟家直接土崩瓦解,先是分裂各自为政,后彻底覆灭。 真是倒霉得不知该如何形容了。一任家主在除魔中丧生,不说举世罕见,至少也能作为谈资新奇一阵了。 相比起来,沈家是好运过了头。阿蓝语调中的讽刺不加掩饰,你可知,当时提出要杀那两只大妖取魂的门生是谁? 虞长乐摇头。 阿蓝道:此子名为沈厌。 沈厌?!虞长乐猛然失声道,又意识到现在是晚上,只得压低了声音,心脏怦怦跳得厉害,那不就是沈家主沈渊渟吗? 当年许多世家子弟都在秀荣钟氏求学,那时候沈家还是琅琊当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青州和并州接壤,沈厌拜入钟氏做门生,再正常不过了。 虞长乐皱眉,道:这位沈家主的性子似乎有些偏激。 偏激都是很委婉的说辞了。 那是沈厌还不足二十岁。阿蓝说了一句,听起来像在为沈渊渟辩白,但语气里含着微妙的讽刺:才不足二十岁,就已经有这样的思想。 那时门生都唯钟氏双子马首是瞻,沈厌如此出挑受青眼,就是因为他对钟忆的敬仰可说到了狂热的地步。阿蓝的语调更讥讽了,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钟氏双子早已陨落,他却做了天下世家之首。 阿蓝说完了,转过身道:时候不早了,快睡。 嗯虞长乐听了这一场过往风云,却反而睡得很香甜。一夜无梦,好似冥冥之中有母亲在庇佑着他一般。 * 正月初一,云销雪霁。雪已停了,金色的阳光照着积雪,灿灿光明。 院子的雪中落满了红色的鞭炮纸,有一股喜气洋洋之态。虞长乐起个大早,把敖宴和沈明华都拖出来:走走走,我们去给先生们拜年! 章自华先生有家室,已经回家了。但六桃先生和浣纱先生还留在书院,现在应该在明志殿。 去明志殿的途中有一大片梅林。红梅映雪,晶莹可爱。 人间离别易岁时,只梅枝,勿相思。沈明华晃着折扇感慨道。他别的不会,风雅事物是一套一套的,可惜不受他爹待见。① 虞长乐道走在梅林中,地上有点点红瓣,鼻端有清香扑鼻,只是踩雪的声音格外刺耳:谁走得这么急?小声点。灵修者踩雪,若非像之前敖宴那样是刻意让他听到的,此外都很轻盈,所谓踏雪无痕。 敖宴看他,神色从容。虞长乐转向沈明华,沈明华无辜道:这梅花这么好看,我怎么舍得打扰它? 三人都停了下来,踩雪声还在继续,格外明显。 咔嚓、咔嚓。 虞长乐望向声源,目光一凛。几丛梅树遮掩之后,忽然蹿出个人影。 谁?! 敖宴无恙剑铮然出鞘,鎏金折射着日光,璀璨夺目。 虞长乐道:等等这好像不是灵修者! 只见一个褐色衣裳的男子扑通一声跪在三人面前,抬起头,露出一张冻得黑红的脸,凄然道:仙人救命啊!! 男人看起来不过中年,却已眼角布满皱纹,鬓角有风霜。褐色衣裳也显得过分单薄,跪在雪地里不住冲虞长乐几人磕头:仙人救命!仙人,救救我们云溪镇吧。求仙人救救我们!大水无情啊,我云溪镇 分卷(32) 最后竟是哽咽起来。 与男子相比,三人锦衣华服,对比分外鲜明。 这沈明华想去扶起男子,却被虞长乐拦住了。虞长乐看着男子,道,我们不是仙人。 敖宴神情冷彻,长剑不收,反抵到了男人喉咙前:你是谁?为什么能进入映鹭书院? 沈明华一愣,道:对哦! 映鹭书院四围有结界,能把普通人隔绝在外;除非他是从山林里过来的,可一个普通人,怎么能在大雪天穿过深山? 虞长乐当然也想到了这个诡异之处,才反应如此冷淡。那中年男子抖抖索索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仙人,我绝无欺瞒! 沈明华摆手道:书院从不让我们自称为仙人,被先生听到你这么叫,我们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的。 你刚刚说大水。虞长乐道,可现在是冬日,连春节都还未到,怎么会发洪水?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洪水一般都在春汛秋汛期间,冬季洪水,怎么想都太过诡异。 说话。敖宴道。 中年男子被剑锋指着,急得发抖:我,我是从并州建兴的云溪镇过来的 沈明华道:并州?那为何不找并州本地的官府。就算是灵异之事,也应该找当地世 话没说完,他就想起了什么,神情尴尬起来。 并州本地的世家,不就是秀荣钟氏吗?但钟氏已然倒台,当年钟氏一家独大,整个并州灵异之事都在它治理之下。并州境内的小世家全都不成气候,顾不全也是正常的。 取代了钟氏天下第一地位的,还正是沈明华的琅琊沈氏,无怪他会尴尬。 这位叔叔先站起来吧。你是怎么过来的?虞长乐俯身,轻轻挡开了无恙剑锋,与中年男子对视。 我、我雪水染湿了男子的衣裳,他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身子歪软,竟站不起来。 虞长乐半搀起男子,却觉得男子身量十分之轻,仿佛挂在了他手臂上一般。叔叔,映鹭书院都是灵修之人,洪水理应去找当地官府。是谁让你来找书院的? 他声音很轻柔,男子看着他,慢慢道:是 一般人说话时,眼睛都会泄露情绪。虞长乐却皱起眉,越看越觉得这中年男子十分诡异。 无他,男子的神情太过死板了。那些皱纹虽精细,却也仿佛是用笔画出来的一般;说话时眼珠僵硬转动,不似活人,倒像是倒像是画出来的一般! 是 男子声音陡然尖细,虞长乐心念电转,急退一步,与此同时,中年男子露出了一个僵硬而诡谲的笑,是鬼神!! 话音刚落,男子便整个人砰地一声变作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什么鬼东西??沈明华吓了一跳。 噌地一下,无恙剑把纸人斩成了两半。两片纸页在空中极速缩小,打着旋儿落到雪地上时,已经变成了巴掌大。 纸片沾了雪水,软趴趴的,怪不得刚刚站不起来,重量还如此轻微。虞长乐用剑尖挑起纸人儿一看,是一个笔法粗陋的小人儿,墨汁简单勾勒出神情,眉眼与刚才的中年男子略有相似。 沈明华这才凑过来,道:纸人儿? 虞长乐道:是吹纸成将。 吹纸成将,顾名思义,就是以一口灵气短暂地赋予纸人行动能力。 这男子是个纸人,能翻越雪天山岭便就说得通了。撒豆成兵、吹纸成将,都是旁门左道的法子。映鹭书院倒是也教,但这些法子毕竟鸡肋,比如这纸人,神情不类活人就不说了,更是沾了水就不能用了,只能暂时骗骗人。 是谁特意放出一个纸人来到他们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敖宴收剑入鞘,虞长乐把两片纸人儿收进乾坤戒,道:此事诡异,须得禀告先生。 * 明志殿内。 虞长乐刚刚要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争吵之声: 什么标识!这样一来,妖类岂不是更受歧视? 这是浣纱先生的声音。虞长乐一只脚踏了进来,一只脚在迟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年来,虞长乐也摸清了这几个先生的脾气,浣纱先生如此说话,便是真的不满了,听她语调,还含着几分怒气。 六桃先生笑呵呵的声音响起:浣纱,在学生面前勿要失态。 长乐来了?浣纱先生见他进门,平稳了一下表情,颔首道,新年好。 敖宴不吱声,沈明华看到先生就只顾笑。虞长乐走进殿,代他们问好道:祝先生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在说我老?浣纱先生看不出表情,但怒意已减退了。 那怎么可能?虞长乐一本正经,浣纱先生永远双十年华。 你这孩子。浣纱先生果然失笑,摆摆手道,罢了。 见三人拜完年还留在殿里,六桃先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有何事要禀告?说罢。 虞长乐拱手微笑道:弟子所来是为 他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当他说完整个经过时,浣纱先生的表情凝重了起来。虞长乐微微一扬眉,觉出不对来。 浣纱先生与六桃先生对视一眼,六桃目露深思,慢慢道:纸人将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有水灾?!沈明华张大嘴巴,扇子一时都忘了扇。 虞长乐蹙眉:这 这也太诡异了一点。 你们都坐下吧。本以为只是简单告知,三人并未落座,看浣纱先生的意思,竟是要长谈。浣纱先生道,并州的建兴确实发了水灾。最严重处便是纸人所说的云溪镇。 水灾是如何发生的?敖宴问道。 浣纱先生道:据消息说,那水,是天上来的。 虞长乐奇道:天上? 就是说,不知从何而来。浣纱先生神情肃穆,一夜之间,便发了洪水。 这句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沈明华道:还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 六桃道,原本只是水灾,但有了这纸人将他的拂尘扫过两瓣儿的纸片人,原本三分的猜测,现在笃信了六分。 虞长乐与敖宴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妖邪。 纸人说鬼神。这场水灾,怕就是非人之物做的鬼了。 只是不知道,那纸人将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六桃抚着胡子,道:世上能够引发洪水的妖皆是上古凶妖。 人间的《山海经》里记录了许多上古妖兽,不说全是对的,也有一半是准确的。但在只知一个水灾的前提下,是推测不出来的。 浣纱往六桃看了一眼,才对虞长乐几人道:刚刚我与六桃先生在争执的,是沈家的九星令。 话题转移,虞长乐怔了一下。忽然被提到沈家,沈明华懵然:什么九星令?我怎么不知道? 虞长乐却忽然明悟了。此令应当就是沈家借那次火泽论武,与世家长老长辈讨论的事!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沈少主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六桃笑得很和善,说出的话却让三人都暗暗心惊,沈家主向天下世家发起号召,所辖之地,妖物及所有非人之物皆佩戴九星标识,以示与凡人区分。此令便称为九星令。 浣纱先生冷然道:整个豫州上宛欧阳氏,连同我映鹭书院所庇护之地,坚决反对九星令。 这就是浣纱先生那天怒而离开的原因。 沈明华一下子站起来,我爹他疯话说一半,又被咽了下去,到底是不敢议论他亲爹,我爹是为什么?!他以往也不喜妖物,却并未如此,如此 敖宴冷声道:恬不知耻! 沈明华狂扇扇子,脸都白了,连冷都忘了。他素来知道沈渊渟不喜妖族,与虞长乐和敖宴交友一事回家也不提,更不会特地说明他交了妖怪朋友了。那一堆侍卫进了书院后就早被他劝回家了。 沈少主素来怕他亲爹,与虞长乐二人交好,也许是他二十多年来做过最忤逆大胆的事了。 他没想到,沈渊渟对妖物会如此不喜。天下人都说沈家主心胸宽阔,连对东瀛的修者都能礼贤下士,怎么偏偏对非人之物会是这个样子? 九星在妖物中没有别的代指,就是九歌九位大妖所对应的天上九星。妖族性格各异、差别巨大,大妖多不服规矩管教。但若要真选出一个大部分妖族都信服的代表来,必然是九星。② 但强制以此为标识、将非人之物与人族区分开来,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混入凡间的非人之物与人族庞大的数量比起来,绝对是少数。本还能相安无事的,一旦被标识出身份,可想而知会遭受排挤。 而此举一定会挑起人族与非人之物的矛盾,沈渊渟此举,简直是明摆着要贬低它们的身份了! 近百年来,人族与其他有灵识之生灵的关系多有改善,虞长乐本以为二者就要一直相安无事、趋于大同了。 那天他和敖宴与沈渊渟遇上,应该并未暴露身份。否则 虞长乐心乱如麻,强自镇定思考起浣纱先生提这件事的用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非人之物大规模扰乱人间的案件了是不是,九星令下,原本是反对多于支持的?但若是建兴水灾一事传遍天下,查出是妖邪祸乱 那么,之后的风向会是如何? 沈明华顿时色变,敖宴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龙族在妖物里有特殊待遇,民间一般奉其为祥瑞,话本里多有把龙族往神仙的方向去写;他们也是为数不多会与人间世家交游的妖族。 但说到底,还是龙妖。 虞长乐的身份则更敏感了,九星令出,他是算作人,还是妖物?天下像他这样的混血儿必不在少数,虞长乐能在映鹭书院待下去,其他人又待如何? 这次水灾,本应该由琅琊出面。六桃先生出声道。原本的秀荣钟氏没落,当地世家还未崛起,这等级别的灵异之事理所应当是由琅琊沈氏出面。 但不管是琅琊沈氏现在是还没想到可能是妖邪作乱、还是想到了却暂时派不出人手,现在水灾一事都还只是交由当地官府,当做凡人事来处理。 六桃先生笑道:不过,既然有百姓来书院求救,书院能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此事便交由长乐与泽流二人去办吧。 虞长乐看了这位和蔼的老人一眼,心中一酸。先一步,或许就能减轻它的影响;再者,由他们来处理,于身份上也有文章可作。 沈明华屁股下像有钉子板,坐不住,期期艾艾道:我我能不能也去?我觉得,我也应该去。 * 几人下山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次远行,阿蓝也化为白猫随行。 我们这一行人,倒是只有你一个是人。虞长乐拍了拍沈明华的肩,心情复杂地笑道。 沈明华心事重重,点头道:是啊哎。 建兴说远,对修者来说也没有多远。天寒夹雪,御剑而飞颇有困难,三人便雇了马车。 修者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建兴也不过几天的路程。越近建兴,水灾的痕迹便越来越重,湿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敖宴撩起帘子,看着窗外泥泞的街景道:快到了。 虞长乐迷迷糊糊地睁眼,一股寒风灌了进来。他顿时醒了,起身。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一眼望过去没有行人。这里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但也已透露出深深的灰冷之气。明明刚刚才过了新年,此地却毫无新年气象。 贵人!! 突兀地,一声干哑的喊叫打破了车内的气氛。虞长乐一愣,又掀开了帘子。 只见飞驰的马车后追着一个妇人,这是个普通农妇,显然是追不上车马速度的。 ※※※※※※※※※※※※※※※※※※※※ ①姜夔《江梅引》 ②九星对应九歌是我瞎编的,别信233 【我的天啊我出了一个大bug!!原本的年份,我竟然忘了加长乐的年龄:)】 第39章 谁明本心【一更】 虞长乐立即道:慢一点! 敖宴推了一把车内的控制灵盘。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农妇奔到了车窗前, 仰头急切道:贵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几人这才注意到, 农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看起来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因为太过瘦小,又被灰扑扑的衣裳包裹着, 几乎难注意到。 从马车上往下看, 农妇也格外矮小,面黄肌瘦,几乎已经皮包骨头, 脸上生着冻疮。 阿蓝睁开了眼睛,冷不丁开口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农妇怀中的孩子许是因为刚才颠簸,忽然哭了一声。可孩子太瘦弱了, 哭声也显得十分微弱。农妇连忙安慰起孩子来,忽见马车前帘子被打开了,一个浅色衣衫的年轻人跳了下来。 年轻人生得漂亮, 衣着也明显是价值不菲的。车内还有两个青年,一个正望着她, 一个翘腿坐着。农妇有些胆怯, 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贵人我 虞长乐扶着她的手, 微微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阿妈,你慢点说,到底怎么了? 妇人的情绪十分复杂, 眼中尴尬有之、羞愧有之、期冀有之, 豁出去的气势有之。 我苦命的小女啊!谁知, 妇人忽然跪了下来,哭着道,娘胎里带出来,有病!我夫主让我今天,把小女留在树林里,却刚巧,我一抬头,就看到了贵人的车便想,便想能不能 分卷(33) 虞长乐微微一变色。 在这样冷的天,趁着没人起了个大早,把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留在树林里,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好这样?沈明华听得满脸震惊,你这是你这是杀人啊! 农妇掩面哭泣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一场水灾,大人都活不了了,哪还管什么婴儿! 她跪地磕头,将婴儿的包袱解下来双手递出:还望贵人能够发发慈悲!还请贵人发发慈悲!! 沈明华更震惊了:道理是这样道理但是??你的孩子给我们养? 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虞长乐也愣住了,条件反射地接过了孩子。 那农妇膝行上前,目光凄凉,虞长乐被这目光逼视着,竟后退一步背撞到了马车。 贵人!农妇看看他,又抬头看向车内。虞长乐条件反射地回头望过去,阿蓝一脸早知如此,敖宴则是冷冷地盯着农妇。 农妇似乎盯准了沈明华性子最软和,求助般地看向他。 我真是,我真是!!沈明华想伸手接孩子,踌躇地甩了几下扇子,摸到扇坠的玉佩,解下来递给她,我没带钱财,这玉佩也许能值几个钱 几人都没有什么佩戴首饰的习惯,除了这个玉佩是凡间造物,其他东西都是灵修用品。 农妇看到玉佩,显露出痴迷和感激的神色,接过玉佩又哭又笑:女儿,女儿我有钱啦! 却忽地,她看着虞长乐怀中的小婴儿惊叫起来:女儿!!你、你 虞长乐低下头,脑中嗡地一声。敖宴和沈明华一时也静得可怕。 那华美的玉佩啪地一下脱手掉进了泥水里,农妇低低啜泣起来,声音也不比婴儿刚刚的啼哭大多少。 虞长乐浑身僵硬,如坠冰窟,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一样。那灰布包裹里,小婴儿的脸已经冻得灰紫,短短的胎发都已立了起来,早都没了声音。 之前那一声啼哭,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讯号。 头脑中的第一个反应,虞长乐几乎要把这具小小的尸体丢出去,心神巨震。 妇人扑在他身上,接过了小婴儿,搂着她哀哀地哭起来。 玉佩虞长乐呆了半晌,从泥水里捡起了那块玉佩,指尖攥得发白。 农妇脸上悲伤已经沉淀下来,眼中更多的是麻木。她用生满冻疮的手擦掉眼泪,接过玉佩,鞠了个躬,低声道:谢谢贵人慈悲。 说完,便抱着那具小小的婴儿的尸体,佝偻着背走了。 经此一事,马车中一路都很沉默。 建兴的水患已经这样严重了吗?虞长乐忽然喃喃道,我,我刚刚应该先用灵力给她暖暖身子的。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 他声音干涩而发抖,急急停住。 虞夏。敖宴沉沉地注视着他,虞长乐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失态了。浓重的愧疚涌上心头,虞长乐捂住脸,深吸了口气。 那女婴先天不足,是个早夭命相。若是带回去以灵草堆砌,说不定还能活个几十年,可她生在普通人家,就是她的命。给个玉佩,至少能救活两个大人。阿蓝的声音冷漠而从容。 虞长乐抬高了声音:我知道!可是我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阿蓝打断他:如果她不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就好受了?你不也杀过两个人?做出这幅样子,难道还要我们来安慰你?虚伪吗? 连连逼问,逼得虞长乐没有退路。 我不是这个意思!虞长乐吼道。 气氛冷然。沈明华出来打圆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难受,也是难免的。 虞长乐在碧落山时读过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话本,听过师祖教他除魔卫道、捍卫清正的原则,初下山时便见过为权力厮杀、残害手足的血腥,在书院里学过剑定天下、不忘本心的道义。 他最初以为只要扫除邪气,后来又发现人和妖里都有为祸作乱的邪魔。他最初觉得自己不够强大,也许变强了就能改变许多事情。 他当然也杀过人,鲜血的触感到现在还记得。 但他从来没见过人如蝼蚁的惨剧。 也从来没有那么小、那么轻的一条命,死在他怀里!在他们,坐在小院里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时,这里的人却冷冻饿死! 虞长乐微微闭眼,咽下心头苦涩。 为什么没有人救灾?关键根本不在什么妖邪作乱造成的水灾。若是这事发生在豫州,决不会出现这等惨状。 钟氏倒台,就像一头巨兽垂垂老矣后轰然倒塌,却是满身香肉金骨。虞长乐猜,它倒台得这样彻底、这样尸骨无存,里面是少不了其他世家的手笔的吧? 世家是把这头老牌巨兽的残骸瓜分完毕了,并州却无人庇护了。 又有谁会真正关心并州的人呢? 世有灵师,结为灵门。灵师本从凡人中脱出,意为保护弱者不受妖邪侵害,现在却隐隐变成了灵师高人一等、灵门世家自诩仙人,说是求仙问道,求的不还是长生、权、利这几字? 有几人愿垂怜凡人? 世家看水灾后的钟氏故地,是棋子,是沈家推行九星令的筏子,是他们观望的表态的标准,唯独不是这么多百姓的家乡。 真正的人如蝼蚁。 虞长乐从来不笨,这些事一想也就明白了。 他原本只当师祖让他不忘本心,是怕他被凡尘影响染了俗欲,现在才知道远非如此。若是发现世家也已忘了本心,其中渺小的个人很难不茫然吧?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抓住带来水患的妖邪。敖宴道,手轻轻搭在了虞长乐肩上。 虞长乐按了按额心,微微点头。 一路上,饿殍遍地,哀哀千里,水灾的影响比他们想象的大得多。 行到云溪镇时,因为到处是水泽冰雪,马车早已经根本不能走了,被收紧了乾坤戒里。镇门口也是一片泽国,虽然这里是最严重的地方,但却有了人烟。 虞长乐远远地听到镇门口似乎有争吵声,道:那边怎么了? 灾难都是你带来的!! 灾星、扫把星,活该死了! 你怎么还不死?! 这是在打架?! 沈明华也远眺,拔高了声音:这他妈是群殴啊? 只见一群汉子在用脚踢、拳打着一个瘦弱的少年。少年穿着黑衣,脏污不堪,手紧紧护着头部,在泥水里被踢得滚出了人群。其中一个汉子几步上去就要飞出一脚。 别打了!虞长乐快步上前护住了少年,抬脚一拦,生生把汉子的腿停在了半空。 我打管你什么事!?你是什么东西?汉子还在气头上,凶神恶煞地回道。他腿只觉得踢到了一块铁板似的,目光中几乎喷出火来。 沈明华奔过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污泥与尘土里的那个少年抬起头,虞长乐偏过头刚好与他照上了面,不由瞳孔一缩。 他身边的沈明华话卡壳,直接叫出来了:妈呀!? 只见这少年,半边脸孔沾着血迹和污渍,却也称得上清秀,若是打扮一番,必是一个翩翩少年郎;但他的另外半张面孔,却是完全扭曲的狰狞鬼面,像鸟、像猴、像恶鬼、像豺狼,就是不像人。 他半边身子都覆盖着黑色的羽毛和球结的毛发,双目血红。刚刚虞长乐以为的黑衣根本不是衣裳,而是他的毛发,已然沾满了泥点,脏污成了一团。 这很显然是个半妖! 呃我不是有意的。沈明华很快维持住了表情,歉意地看着少年。 你们几个就这样欺负一个孩子?敖宴冷笑,扫视了一圈镇民。 他周身环绕着凶戾之气,几个镇民即便面有愤愤,也不敢多说什么。这场单方面的围殴暂时停止了,踢人的汉子低声咒骂了一句,缩回了脚。 虞长乐微转头,见肩上的阿蓝在一见到少年的脸时,便直起了身子,眼中似乎露出了一丝饶有兴味的情绪。 第40章 一语成谶【二更】 虞长乐也是半妖, 但不知是不是如先生所说, 他的妖力被封印了的缘故, 从外表上来看他与常人完全无异;可这个少年,从外表上就已不似人族。 一个汉子带头上前拱手道:仙长好。 我们只是道人罢了。沈明华很快恢复了镇定。在外人面前他还是像模像样的,尤其是三人当中, 他看起来最仙风道骨。 地上的少年还不吱声, 虞长乐把他拉了起来。少年约莫十四五岁,胳膊捏在手里几乎一把都握得过来,身上有长久不清洗的酸腐味。但因其瘦骨伶仃, 是不是再大几岁也未可知。 若不是他神色清明,虞长乐会以为这是个痴儿。 你叫什么名字?虞长乐弯腰小声问。 少年看着他,张了张口又闭上, 沉默地转过头。 扫把星!有个汉子骂了一句。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却终是冷淡下来, 没有为自己辩驳。 沈明华道:不知发生了何事?阁下列位对一个小朋友动粗,是为何? 他神态严肃, 踢人的那个汉子却语气尖刻道:你们懂个屁?!他就是个乌鸦嘴, 咒谁谁死!他害了全村几十条人命, 诅咒我们全村都要死,才有了这场洪水!你们就是看他像个弱的,才要帮衬他! 老七!为首汉子喝道, 对仙长尊重些。 被称为老七的汉子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听到老七的话, 少年赤红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敖宴直接嗤道:不可能。他妖力如此孱弱, 若能引发洪水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少年也不知是混的什么妖血,虞长乐觉得像只黑色的鸟妖;但不管是什么,都如敖宴所说:他太弱小了。 引发山洪海啸之力,不是这样一只年幼的小半妖就能做到的。 争执两方当中,不明真相的人确实会下意识帮衬看起来弱势的那一方。但虞长乐却不是因此才觉得少年无辜的。 沾了无辜人命的人和妖,身上都会带了邪气。可这少年身上却没有。 要么是这汉子撒谎,要么是其中另有隐情。 三人一看便知是灵修之人,说出的话有天然的说服力。为首的汉子似乎是信了三分,道:这小怪这人原本半月之前就消失了,今天却突然出现在李猎户的门前,被李猎户发现了赶了出去。 少年依旧一言不发。 谁知道他是不是想给老李下咒!婊|子和妖怪生出来的小怪物老七道。敖宴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立刻打了个磕巴。 这青年的视线,太冰冷了。 这些镇民对少年的恶意十分明显,虞长乐挑眉道:你不如说说,他是怎么下咒的?你亲眼见过? 老七一哽,道:我没见过还不知道了?他只要一说谁要倒霉,那人必定会倒霉!这不是下了咒是什么? 仅靠言语下咒,闻所未闻。虞长乐很快道,怕是你误会了。 话虽如此,虞长乐心中却有了个猜测。恰巧阿蓝的声音穿来:这是一只谶鸦的后代。 谶鸦是什么?虞长乐想了半天,没想起哪本书里写过这种妖怪。 一语成谶的谶。阿蓝点评般的口吻里,带着一种看罕见事物的兴趣,谶鸦居然会喜欢上人族?哈。 嘁随便你怎么说!算老子倒霉。老七蛮横道,狠狠盯了少年一眼,我告诉你,别想再到老李家去,他脑子有病才会收你为徒呢! 为首汉子适时解释道:他今天一早就跪在李猎户门前,带着些野果和破铜烂铁按照我们这的规矩,他好像是要呃,拜猎人为师。 拜猎人为师?阿蓝好笑道。它好像暂时没有给虞长乐解释谶鸦这种妖怪的意愿,兀自看戏。人前虞长乐也不好对着一只猫说话,只好自己猜。 若是他猜得不错,水灾一事,或许这少年会知道什么。 虞长乐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名字,就叫灰孩儿。为首汉子道。 虞长乐点点头,他想单独和灰孩儿聊一聊,最好可以和他相处一段时间。灰孩儿十分矮小,虞长乐要蹲下来才能与他视线齐平,他温声笑道:小灰,你愿不愿意跟我们学打猎? 灰孩儿怔了一下,似在犹豫。 老七讥讽道:你小子,运气真好!仙长也要收你做徒弟,盛家那个千金小姐也对你另眼相 这句话一出,少年的神色才真正变了。不论是刚刚被打,还是被言语侮辱,他都没有露出过这种极度悲恸的神情。 虞长乐直觉不对,大喊:别说了! 老七汉子还在说话:我想想,哦,今天好像是那千金下葬的日子吧?我懂了,怪不得你会今天出现,怎么?想送她一程?哈哈哈 灰孩儿的神情由悲痛变得十分可怖,仿佛要上去杀了那个汉子一般! 他面目狰狞,血红的眼中,瞳孔缩成了细细一线,抱着头蹲下,发出一声嘶哑的长啸,直入寰宇!离他最近的虞长乐耳膜一震,后退一步捂住了耳朵。 这声音像鸟鸣、又像垂死的野兽在嘶吼,虞长乐看到,一滴清澈的眼泪,从那半面人的眼睛里掉了出来。他的心重重一揪,几乎也要被其中饱含的情绪击穿。 有悲伤,还有,自责。 盛家千金是谁?敖宴问道。 老七也被灰孩儿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才答道:建兴的一个小世家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和你们一样修仙的吧。他们家的大女儿一月前失踪了,没找到,说是死了。如果队伍早上出发,现在差不多也该走到云溪镇了。 分卷(34) 就是那个。这边说着话,人群几个汉子之一小心地伸手指了指。 铛! 虞长乐一回头,满目雪白映入眼帘。凄厉的锣声敲响,一支长长的送葬队伍停在了云溪镇镇门口,白幡猎猎涌动,亲者白衣素缟。 队伍中央是一方灵柩,有个白衣的妇人一直在低低哭泣。她擦擦眼泪,抬头茫然地看着云溪镇,目光游离到灰孩儿身上,忽然化作实质一般,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你还我女儿!妇人冲上来,双手抓着灰孩儿的肩膀,声音尖利,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把女儿还给我,你把我的阿如还给我 众人一时静默。这妇人保养得很好,虞长乐看出她是个有灵力的修者,眉眼温柔,想见平素也是注重涵养的。但失去女儿,她已姿态全无,灵修能驻颜,她的鬓角却已出现了和年纪完全不符的白霜。 你把阿如还给我啊!她那么善待你,你却是如何报答的!?妇人抽泣着跪下来,灰孩儿浑身僵硬,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措。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阿蓝哦?了一声,对虞长乐道:你要不要管这闲事? 妇人冲过来后,送葬队伍里又走过来几个人。一个看起来是盛家家主的男人扶住了妇人,面容也是十分苍老,眼中也尽是悲伤。 他对虞长乐三人拱手道:在下盛前观,我族家事,让三位仙友见笑了。不知仙友是? 我们是路过沈明华呆呆地回了一句,赶忙还礼,我叫沈明华。这位是虞长乐,这位是敖宴。 虞长乐也回了礼,敖宴颔首。天下姓沈的多了去了,姓敖的也不是没有,盛前观并没怎么在意,简单道:仙友好。 事态一下子变得这么迷雾不清,敖宴按住虞长乐的肩低声道:先别冲动。 盛前观扶着夫人往队伍里走,似乎是想安慰,但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一声叹息:思思,莫伤了身。 我的阿如,就这样回不来了吗?思夫人恍惚道。 没有。 就在这悲伤之际,灰孩儿忽然开口了,没有!阿如没有死! 这是虞长乐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尚显稚嫩,因不常说话而带着生涩和沙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盛前观怒道:够了!我们已经等了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阿如都没有回来! 思夫人又哭泣起来。盛家年富力强的家主好像一下子崩溃了,道,我能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你说阿如没有死,我们等了。我们等了整整一个月! 骗子!思夫人忽然扬起手,狠狠地打了灰孩儿一个耳光。这个举动仿佛也把她自己惊呆了,她抖着手,你说你要把阿如带回来,根本根本就是骗我们! 虞长乐三人立在一旁,完全没料到这出发展。沈明华还想去打圆场,但又不好说什么,只得不尴不尬地站着。 灰孩儿咬着下唇,突然往送葬队伍里跑去。思夫人失声道:你想干什么?! 少年跑得极快,他直冲到灵柩前,趁守卫没反应过来,一把推掉了棺盖! 此地风俗,棺盖要到下葬地才会钉死,灰孩儿用力一推棺盖便掉到了地上。他又猛力推倒了棺材。 这是一具无人的空棺,只有一身衣裳。棺材咕噜噜滚到了地上,沾了泥水。 放肆!!盛前观震怒,目眦欲裂,铮地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看样子要直接把灰孩儿斩杀当场。 沈明华完全傻了:我靠 我会把阿如带回来!她没有死!灰孩儿被几个侍卫架住,犹自在吼。思夫人跌坐在地,茫然地看着队伍。 盛家主冷静!盛家主别别别杀他!虞长乐和沈明华同时出声。盛前观红着眼睛狠狠一劈,灰孩儿却一缩身子,在这个当口泥鳅一般滚出了包围圈,飞速地跑了。 当啷一声,盛前观的宝剑掉到地上。他也脱力般坐到了空棺旁,发着呆。 追!虞长乐喊了一声,跑了出去。 * 灰孩儿见后头追得急,喉中发出一声粗哑的鸣叫,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连飞带跳,速度已经很快,但再快怎么能快得过三个正统灵修? 少年在往村外跑,没进了深山老林里。但很快,就被三人追上了。 灰孩儿急得满头大汗,张口就要咬虞长乐的手。虞长乐眼疾手快避开,把他双手背着拧过,灰孩儿踉跄跪地,发出吃痛的闷哼。 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虞长乐这句话说得纯熟无比,说完才感觉这好像让自己更不可信了。 他: 倒是沈明华,长了张贵公子的和善脸,他蹲下来好声好气道:小孩,我们不会把你交给盛家的。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只是想问点东西。 灰孩儿瞪着他,咬牙不说话。 虞长乐迟疑了一下,松开手退后几步,诚恳道:我们真的只是想问点东西关于这场水灾。 到底还是个孩子,尽管已经是少年身材,但显然还没学会藏自己的心事。灰孩儿脸色变了变,好像很害怕、又很愤怒的样子。他仍旧一言不发,沉默得像个哑巴。 几人傻站了半晌,灰孩儿终于动了。 他站起来松松被虞长乐拧得酸痛的胳膊,走出去十几步,拨开树林,转过头,像是在示意几人跟上。 你就住在树林里?虞长乐跟在后面,好奇地问,好厉害。 灰孩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敖宴身量太高,在树杈间穿行得十分烦躁,道: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灰孩儿脸上肌肉抽动了下。虞长乐敲了下敖宴的胳膊。 我想大约也是无奈吧。沈明华小声道。按照镇民的态度,似乎也确实没法住在云溪镇。 走到灰孩儿的住所时,已近正午。 只见树林被砍掉一片,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搭建出一个木屋,就是灰孩儿的栖身之所了。木屋夏热冬冷,不是个理想的住处,寒风一吹,更显得凄清。 灰孩儿却浑不在意,领着三人打开了门。门没有锁,只用一根金属丝拴着。 屋内摆设十分简陋,床是铺在柴堆上的兽皮。除此之外,一口铁锅、一把椅子、几个破碗就是灰孩儿的全部家当了。 虞长乐站了片刻,便道:我们帮你把屋子修缮一下吧。 灰孩儿抬头看他,红瞳微微睁大了。而那青衣如竹的年轻人对着他微笑了一下,道,我们没什么长处,就是力气特别大。 灰孩儿如被灼伤了一下,移开了视线,微微地点了点头。他想说一句谢谢,却没说出口。 阿蓝对三人道:看看,又在乱发善心了。 反正也没地方站,做点事也好。敖宴默了片刻,憋出一句。 我乾坤戒里好像还有琉璃,可以把窗子也换了。沈明华推开窗,虞长乐看到灰孩儿的院落里散着些兽骨,还有烧过的火堆,看来这就是平常灰孩儿的吃食了。 院子里还有一个简单的靶子,地上有削过的木箭,但只有几根上面有箭头。之前那几个汉子说,灰孩儿要找猎户拜师学艺,竟然是真的。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在寻找修缮材料时,沈明华忽然道,他还那么小呢就是个小孩儿。只是长得有点吓人而已。你们说,那盛家的阿如姑娘,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虞长乐道:听盛家夫妇的口吻,阿如姑娘好像并不在意灰孩儿的半妖相貌。他们二人之间关系应该还不错。 那阿如姑娘好像是盛家独女。沈明华道,没了唯一的女儿哎。 不出意外,将来这位阿如姑娘是要继承盛家、做盛家家主了,现在却失踪了,盛家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 要帮忙就别说闲话,动作快点。敖宴远远道,丢过来一根树枝。 木屋很破,四面漏风。但三个青年人手脚很快,即便一开始还不熟练,天色暗下来时也收拾好了。木屋终于到了勉强可以住人的地步。 灰孩儿给他们煮好了肉,一双眼睛透过雾气,怔怔地看着他们。他又看看琉璃镜,小心地伸手摸了下。 见虞长乐视线对过来,他又忙低下头,装作在翻搅锅中的肉。 虞长乐侧头对阿蓝轻声道:想说句谢谢,就这么难吗?对他来说。他其实并不在意灰孩儿谢还是不谢,但少年的心思简直摆在脸上,明显就是想说而不敢说。 阿蓝道:毕竟他是个谶鸦。 虞长乐挑了下眉。 肉少盐,尝起来有股腥味,沈明华和敖宴只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了,虞长乐则吃了一碗。小时候,他可没少被师祖的厨艺祸害过。 灰孩儿有点落寞的样子,左右看看,舀了一碗肉肉放到了阿蓝面前。他居然还顾及到一只猫。 阿蓝似乎是怔了一下,开口道: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 哐当一声,灰孩儿站了起来,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好像在说:猫怎么会说话?莫非这是一只妖怪!? 你是谶鸦和人类的后代。阿蓝道,继续解释了下去。虞长乐也凝神细听,这才知道谶鸦是什么。 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可以预言的妖怪。但它们的预言,从来都是不好的、有害的事情,也可称之为灾难,于是一语成谶的谶就成了它们的名字。 世人说乌鸦嘴,由来众说纷纭。但不可否认地,一定与谶鸦有关。 谶鸦的妖形态,外表与乌鸦别无二致,就是大了些,且眼睛是血红色,冲人叫三声则代表这个人会遭遇灾祸。 化为人形的谶鸦,甚至能具体地说出这个人会遭遇什么样的灾祸。 这世上还有能预知未来的妖怪虞长乐奇道。 阿蓝纠正道:不是预知,是推知。 世上万物,有因就有果。谶鸦便是对因的感知极强,进而本能地推出果。因一旦被改变,那其果也会跟着变化。 远古时,谶鸦的数量本没有这么稀少,但人族大兴后谶鸦便衰落了,甚至一度灭绝。 谁不想改变自己的未来呢? 能化出人形的妖怪,其人形都不可能太丑陋。谶鸦被抓捕囚禁、充作禁脔,可想而知。能活到现在的谶鸦大都是妖中大能了,所以阿蓝才会说,谶鸦也会喜欢上人类?。 沈明华道:长见识了!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妖怪。 灰孩儿的表情即便是沉默时,也带着股凶相,像警觉的野兽。此刻却显出点呆气来,愣愣地看着阿蓝。虞长乐想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说话就是在降灾,所以才不愿意说话? 灰孩儿身形一僵。 那你就错了,不是这样的。虞长乐温和而坚定地道,你说出口的推知,都不是因你而起。他们反倒该感谢你才是,说不定还能避开灾祸。 灰孩儿抬起头,小心地道:真的吗? 虞长乐道:当然是真的。 灰孩儿想了半天,道:你明天早上小心,会被树枝打到头。 虞长乐: 沈明华噗地一声喷笑出来,虞长乐维持微笑道:谢谢。 所以,你之前预知到了水灾?敖宴开口,看向了灰孩儿,盛家千金又是怎么回事? 灰孩儿原本才露出了一点笑意,此刻又全部淡了下去,再不开口。 虞长乐放下碗,道:你愿意说的时候,就告诉我们。 * 三人在云溪镇民宿中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来到了灰孩儿的小屋。 虞长乐果然被树枝打到了,头上顶着一个小包到了木屋。 敖宴毫不客气地哈哈嘲笑起来,虞长乐郁闷道:我怎么知道会忽然伸出一个树枝??我也算在山里过了十九年了,怎么都没被树枝打到过头! 这里的树和蜀地不同,这是其一的因。阿蓝毫不客气,语含嘲讽,其二的因,是你的性格,肯定不会注意这里树林的高矮、树形的特色,走夜路光顾着看脚底。 虞长乐无话可说。 像这种小事,因还比较明显能够看出。但越大的果,因就越杂糅,早已融合在了日常一事一物中,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来的了。 院落中灰孩儿在练箭,聚精会神,一箭射出,正中靶心,虞长乐不由抚掌道:好! 灰孩儿手一抖,盯着他瞧了半天,才不情不愿道:谢谢。 你很有天赋,愿不愿意跟我们学箭?虞长乐高兴道,虽然我技术不是特别好,但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这不是吹,他对任何兵器都有天然的手感,否则也不能一边学棍一边练剑了。 灰孩儿默不作声,虞长乐话锋一转,道:你练箭,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位阿如姑娘吗? 沈明华和敖宴都看了过来,灰孩儿无措起来,目光游移,最后落到了虞长乐身上。别怕,尽管说给我们听。虞长乐柔声道,你可以先跟我们说说阿如姑娘。 她灰孩儿艰涩地开口,她是个很好的人。她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说出这句话,灰孩儿眼眶猛地红了。他吸吸鼻子,喃喃道:可是我却害了她,她不见了她不见了,都是因为我!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灰孩儿的眼中掉下来,若说之前那一滴眼泪是强忍伤痛,那么他现在就像是要把灰暗和悲伤全部宣泄出来。灰孩儿哭得像个小孩,装出来的凶戾气全褪了个干净,哭得面容扭曲,涕泗横流。 分卷(35) 你想要找到她,是不是?虞长乐轻声问。 要拜猎户为师,说明灰孩儿是想要猎杀什么东西,再结合盛家千金的失踪,不难猜到原因。 他一定已经憋了很久了。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忍耐,住在暗无天日的树林里,孤独地打磨着那些箭镞。忍着哭泣,想要复仇。 虞长乐蹲下来抱住他,他紧紧地揪着虞长乐的衣服,哭道:如果我没有告诉她就好了,她就不会被鹿神带走了呜!啊啊啊! 没事的,没事的。不是你的错。虞长乐轻抚着他的背,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敖宴也走过来,道:你刚刚说,鹿神? 鹿。灰孩儿像被注入了勇气,愣愣巴巴道,我看到了白色的鹿神。它它向我们,降下了灾难。 ※※※※※※※※※※※※※※※※※※※※ 二更掉落w 第41章 林深见鹿【三合一】 敖宴直视着他, 道:告诉我们, 究竟发生了什么。 灰孩儿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像是还没有适应说这么多话, 慢慢地,给他们讲了一个故事。 * 暮春时节,风和日丽。 别跑!!死小子, 这么小就会偷东西, 贱不贱呐!?一道怒喝从街道掠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妇人手持锅铲,气喘吁吁地跑过长街。 被她怒斥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孩, 像个猴子一样窜了老远,眨眼就不见了。妇人追不上,只得停下, 扶着膝盖高声咒骂着方言俚语,粗鄙不堪,最后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小孩跑过一个拐角, 慢慢停下,掏出怀中的大饼, 狠狠咬了一口。他面目十分可怖, 像是乌鸦与人融合在了一起似的, 半边是人,半边是妖怪。 偷个饼而已,追得这么狠!灰孩儿冲远处啐了口唾沫, 今晚你家就被强盗抢个精光! 他诅咒完, 气顺了, 哼着歌啃着饼,活像个小无赖。 有狗冲他吠叫,垂涎地看着他手里的饼。灰孩儿露出个狰狞的表情,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声音:汪汪汪!! 野狗被他吓跑了。灰孩儿啃完饼,往身上擦一擦,继续游手好闲地在云溪镇游逛。 有行人撞到他,都如避瘟神一般急匆匆躲开。云溪镇里人人都知道他是人和妖的孩子,唯恐避之不及。 灰孩儿哈哈大笑,高声道:这个会被狗咬,这个明天房子被雷劈!那个会得病,一百两银子都治不好! 无人敢应他。灰孩儿觉得有些无聊,走了段路,一翻身爬上了墙。 这里是盛家的祖宅。别人都对灵门有敬畏,灰孩儿只有好奇,之前在这里走时他就听到里面有刀枪声,更觉得有趣。 喝!似乎是个女声,正在比招。 一树雪白的栀子花探出墙外,大朵芬芳馥郁的花朵怒放于枝头。 灰孩儿躲到栀子树后头,往院中偷窥。 绿叶后,显出一道玄衣的身影。看着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女孩儿,和他差不多大,正舞着一杆银枪。枪头折射着阳光,璀璨夺目。 这里是后院,那这女孩儿就是传说中的盛家千金了吧? 灰孩儿想看得更清楚一点,又开始扭动着找角度。 他选了个刁钻的位置,刚低下头,就看见一张脸,和一双清冷的眸子。 哇啊!!灰孩儿吓了一跳,大叫着掉了下来。 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就见尖锐的枪头指向了自己。那女孩儿神色冷清,道:你是谁? 灰孩儿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气恼,露出凶狞的神情:你会跌跌个大跟头!他本想说跌断腿,话到嘴边却突然变了。 女孩儿不为所动,枪杆亦是纹丝不动,重复道:你是谁?为何乱闯盛府? 她眼中平静无波,好似根本没有看见灰孩儿的长相似的。不,她看见了,但就只是不在意。 灰孩儿见过太多看他的眼神,恐惧的、愤怒的、憎恨的、敢怒不敢言的,但唯独没有像只是在看一个普通小贼的,毫无波澜的眼神。 灰孩儿咕哝道:你管老子是谁一面也开始打量起女孩儿来。 这位千金,不像别的大户人家的千金那样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身子弱弱的。正相反,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很亮,拿在手上的银枪估计也不会很轻。 不像那些穿裙子的小姑娘,倒像个俊俏的小男孩儿。 念你初犯,我就不计较什么。银枪小千金见问不出什么,便收回手,继续走到院子中央,你走吧。 灰孩儿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眼睛黏在女孩儿身上,道:喂,你叫什么? 女孩儿看他一眼,道:盛远如。 名字也取得像男孩子,而且大大方方地就把闺名告诉了他一个小混混。 灰孩儿咧嘴笑道:你可以叫我小灰。 从那之后,一连半月,灰孩儿都来翻过盛家的围墙,再熟门熟路地顺着栀子花树跳下去。 他没见过盛家夫妇,却知道盛远如告诉了他们他的存在,否则一次也就罢了,他怎么可能次次都这么顺利地进来? 但盛远如不说,灰孩儿也就当不知道。他能感觉到盛家夫妇对唯一女儿的宠爱。严父慈母,相敬如宾,盛家虽小,却极为温馨。后院的练武场经常会送来茶水点心,盛远如不似平常女儿那般爱吃甜口,这些小点大部分都进了灰孩儿的肚子。 他们也会聊天。通常是灰孩儿说,盛远如听,或者说盛远如根本无视了他,她一直在练她的银枪,雷打不动,早上两个半时辰,下午三个时辰。 喂,你总是练这个,不无聊吗?灰孩儿叼着草茎无聊道。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闲,跑来看人练武。大概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忘记自己的血统外貌。 盛远如一枪扫过来,挑起了一朵栀子。洁白的花朵立时纷纷扬扬飘散而下,落了灰孩儿满肩。他呆了呆,待所有花瓣落地后,他看到了盛远如的面容。 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儿,还挺好看的。 好好的小姑娘,舞刀弄枪做什么。灰孩儿别扭道。 我未来是盛家家主,如何不练好一身功夫?盛远如淡然道,过几日,我就要去除水妖了。这是我第一次除妖,必要好好表现。 水妖指的是前些天作乱的水猴子,才刚害了一个洗衣的农妇。灰孩儿皱眉,心里生出不舒服的感觉,道:你这个小孩,好无趣啊。怎么老气横秋的。 盛远如皱眉:你与我应是同岁。 哼灰孩儿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我肯定比你大! 灰孩儿坐在栀子树下,又看盛远如练了一天的武。随着暮色落下,灰孩儿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他道:喂!你小心点。 盛远如已经结束了今天的训练,闻言颔了颔首,显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我走了。灰孩儿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皱起眉,翻上了墙。 灰孩儿没有住所。他在桥洞底下,和那群身上长满虱子的流浪汉窝在一起。本来像他这么小的流浪儿,是没法和那群成年乞丐抢地盘的,但他相貌可怖,所有人都怕他。他睡的地方,别人沾都不愿意沾,生怕倒了霉运。 灰孩儿也不确信自己是不是会叫人倒霉运。 他看到一个人时,有时心里会生出点奇异的预感来,近乎于一种直觉。他好像能知道这个人会倒什么霉,说出口的,往往都成了真。 别人都说灰孩儿是灾星、扫把星,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栖息枝头的乌鸦,哪怕乌鸦没有叫,人们也会啐一声晦气,再把无辜的乌鸦赶走。 有时候灰孩儿会很感激这种能力,他会瞎想,自己越长越大,诅咒的能力是不是也越来越大?那么是不是有一天,他能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去死? 这个想法邪恶而让人快乐。 但不知为什么,这么多人里,他只在对盛远如时,不愿意自己的预感应验。 告诉、不告诉,告诉、不告诉 第二日,盛远如在练枪,灰孩儿就坐在墙角扯栀子花的花瓣。花瓣扯落了一地,里头栖居的小虫仓皇奔逃。 告诉。灰孩儿一把丢了光秃秃的花心,呐喊,怎么又是告诉! 盛远如来拿水杯喝水,蹙眉道:你在干什么?灰孩儿身边的花瓣都堆成一个小包了。 没什么。灰孩儿否认道。他笑出一口大白牙,有四个小牙尖尖的,喂,你为什么要去除水猴子?水猴子活得好好的,招你惹你了? 它招惹了我辖地的人,就是不行。盛远如道。 灰孩儿笑嘻嘻的,道:人,人,人。你们就知道人,妖怪就该死,是不是? 盛远如把水杯放到桌上,认真道:不是。世上万事万物相生相克,但没有妖怪是不害人就活不下去的。它们只是在为非作歹。我灵门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但在我看来,灵门应该保护的是所有好好生活的生灵。 在说这话时,她一直看着灰孩儿,好似将他包容到了眼中。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灰孩儿莫名感到一丝恼羞,只会说不会做,虚伪! 盛远如道:是我自己想的,没有人教过我。等我做了家主,我就会这么做。 灰孩儿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哈哈大笑:好一个善良的盛少主!妖怪只要不害人,安分守己就能讨到人的可怜,大发慈悲给个活下去的名额,是不是?那人害妖怪呢?你会站在哪一边,盛家主? 盛远如道: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 啪啪啪,灰孩儿鼓起掌来,说不清是讽刺还是真心,那我可等着你呢,盛少主。你可得快点,要不然等我先有了能力,我就诅咒镇上所有人去死。 盛远如直觉灰孩儿语气似乎不太好。她知道这灰孩儿身上有奇异之处,镇上人都说他是乌鸦嘴,见者倒霉。但相处这么多天,她并不觉得灰孩儿有传言里那么可怕。 她不爱交际,朋友很少,如果真要算起来,灰孩儿是她唯一的、世家同辈之外的朋友。盛远如想了想,道:我保证。钟氏倒台,并州没了世家庇佑,我等灵门家族必要担起责任你可知道钟家? 不知道。灰孩儿打了个呵欠,盛少主志向远大,我是听不懂。 盛远如默了一会儿,道:不知道也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会教你。你不必叫我盛少主,叫我阿如便可。 灰孩儿呆了一刹,盛远如神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甚至在他嘲笑时还有疑惑。她居然真的听不出,自己叫盛少主是在讽刺。 大爷我开心了就叫。先走了,我回去睡觉。灰孩儿不自在地别过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走了。 一别之后,灰孩儿三天没有再在盛家出现。 他说不出原因,但总觉得,如果那一声阿如叫出口,他们之间就真的是朋友关系了。这个认识让灰孩儿十分烦躁。 我想想今天去偷哪家啧,盛家的点心真好吃。大饼都吃不下了。灰孩儿在街道上游逛,无所事事,自言自语。 你听说了吗盛家主要去除水鬼了。 忽然,一道声音传入耳畔。原来是几个妇人凑在一起说闲话。这本来与他无关,他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却又退了回来,蹲在墙角听。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盛家主的女儿也去了,是不是?那么小一个姑娘,也能除妖? 应该是盛家主特意栽培吧什么时候?我们能去看看吗? 那水鬼已经吃了三个人了噢能行吗? 别瞎说!肯定行要不然我们老百姓,养一个世家做什么? 要我说啊,盛家主可以。他家千金,怕是不行。 灰孩儿心说,嘁,你们是没看过盛远如舞刀弄枪的样子。 好像就是今天吧?今天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 又一个新的声音插进来:哎!你们居然不知道?盛家主根本没去,去的只有那个小千金! 这句话引发了更多的议论,灰孩儿一怔,心像是猛地追了下去,不由脱口而出道:盛家真的放她一个人去了? 他说完立即发现自己不小心出声了,那边一群妇人先是尖叫,后又叫骂:谁在偷听墙角?! 零碎的脚步声传来,灰孩儿赶紧跑了,身后打过来一根扫把,矮壮妇人骂道:又是你这个小瘪三! 头顶上烈阳高悬,离正午不到半个时辰。灰孩儿抬头看天,万里晴空上一片乌云不知从何处飘来,遮住了阳光。他心中不安愈来愈重,埋头全速奔跑起来。 周遭景色全都抽象成碎片,小狗的叫声、人说话的声音、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乌云在水塘里的倒影、人群窃笑的视线无数片段涌入脑海,在尖叫,在嘲笑,在说话,在在预言 盛家主根本没去 她行不行啊 那么小一个姑娘 又是这种感觉。灰孩儿感到荒谬的可笑,哪怕他不想知道,他也能看见推知的预言! 他猛地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回归正常。灰孩儿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把那些细碎的喧嚣赶出脑海,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河边。 这条河是从山中逶迤而来的,曼妙如天女的舞带。它绕过云溪镇,哺育了这里的居民千万年。 分卷(36) 而灰孩儿跑到的地方已经远离了小镇,靠近山林。他大喊:盛远如! 喊声惊飞了水鸟,在山谷中回荡。 盛远如!!灰孩儿从未这样大声地说过话,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可他顾不得许多了,边走边喊。 半天没有回应。灰孩儿焦急地原地踱步,忽然灵机一动,又喊道:阿如!! 这一声叫出来,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改变了,那看不见的乌云似乎消散了一些。灰孩儿受到了鼓励,更加大声地喊叫起来:阿如!! 他在河水边飞奔起来,沿着湿润的河堤,全心全意地呼唤着一个名字,阿如,你在哪儿!?阿如 终于,灰孩儿听到了细微的哗啦一声。若平常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水声,但灰孩儿却直觉出,这就是盛远如! 只见不远处,一棵树倒塌了,树冠垂在水中。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灰孩儿却立刻跑去,就见树冠底下,有一只手正死死抓着树杈! 阿如!灰孩儿立刻抓住那只手。盛远如的手握在手里是冰凉的,力道很大,头已经完全淹没在了水里不能呼吸。水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把她往下扯一样,灰孩儿咬牙,用尽全力把她往上拉,但他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盛远如挣扎着冒了次头,却又被拉了下去。 生死一刻。灰孩儿额头青筋直跳,他眼角扫到了盛远如掉在不远处的银枪,心中一动,分出一只手往银枪摸去。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灰孩儿一把抓住了银枪,银枪在靠近盛远如的那一刹那,便灵光大盛。水底下传来一声模糊的尖叫,盛远如湿淋淋地一跃而出,接过银枪,反手狠狠地插进了水中! 一氤血红,从水底慢慢浮了出来。 盛远如脱力地坐到地上,这才开始拼命地咳嗽起来。她咳得满脸是水,眼睫毛上还挂着水滴。灰孩儿站在一旁,看到水猴子死后,几个盛家护卫的尸体浮了上来。 没有盛家主在,盛远如带着这么几个护卫,差点儿就死了。 谢谢。盛远如咳嗽完,抹了把脸上的水道,今后你有难,我必回报答 灰孩儿打断她:不必。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 盛远如漆黑的眸子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记得的。 因为刚刚才恶战一番,从水里出来,盛远如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灰孩儿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果他今天不来,盛远如会不会就死在这里? 是因为他,盛远如才没有死的吗? 原来,一个诅咒的人也可以救人吗? * 从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灰孩儿往柴堆里添了一根柴火,阿如知道了我的能力,但我不再诅咒别人了。我后来不和她说话了,她说她说,她不怕。所以,我只和她说话。 灰孩儿说话有点颠三倒四逻辑不清,他痛苦地捂住脸,低声道:但是我渐渐发现,那些事情,我不说出口,也会应验。而且随着我越长越大,预知的灾祸也越来越明确了。 少年神情有点迷惘,阿蓝道:当然。你又不能诅咒,你只是在推知罢了。随着年龄渐长,妖力增强,推知也就越精确清晰。 篝火影影绰绰地照在灰孩儿脸上,虞长乐仔细观察着,他好像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相反的情绪在那双赤红的眼中闪现。 整个云溪镇里,灰孩儿不恨的应该只有盛远如一个,勉强再带上盛家。现在知道他其实不能诅咒,没法以一己之力伤害别人,因此失望;又因自己不是诅咒之刃,不是天生的扫把星而有些庆幸。 他没受过什么教育,善与恶如此鲜明地体现在他身上。他不愿和虞长乐几人说话,怕诅咒降灾于这几个对他好的人,却也如此天真又恶意地希望全镇人一起死。 三个多月前,在梦中,我看到了白色的鹿神。灰孩儿道,我看到鹿神带来水灾,把整个云溪镇淹没,所有人都会死去。就像我就像我期待的那样。 虞长乐问:那鹿神长什么样? 灰孩儿回忆了一下,道:浑身雪白,头上有四个角。 虞长乐手指轻叩了下桌子,吐出两个字:夫诸。那不是什么鹿神,而是一种妖怪。 在灰孩儿说出鹿神两个字时,再结合水灾,虞长乐几人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妖兽。传说中,夫诸就是一头白鹿,头生四角,所到之处,洪水兴起。 在梦里,我没看见盛家怎么样。但我还是告诉了阿如,阿如很着急,她想先擒住那鹿神灰孩儿的声音低落了下来,我说,那是一场很大的灾难,不可能救下所有人,也不可能有相信听我们的说辞。我让她和家里人先搬走,她不听。她居然不相信我!我的预知从未出过差错我和她吵起来了,一拍两散,我几天没去见她 再听到她的消息,已经是她失踪不见的消息了。 这句话灰孩儿没有说出来,但所有人都猜到了。沈明华重重叹了口气。 灰孩儿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了,他道:那时候还没有水灾。我像疯了一样在镇子里跑,告诉他们要发水灾了,所有人都不可能活下来。果然,这么大的事,反倒没有人信我,都觉得我疯了。再后来就是这场水灾了。 真正发生了水灾,那告知却被看做是诅咒,来龙去脉,至此都已清晰了。敖宴露出一个略嘲讽的笑,虞长乐将整件事在心里过了一遍,道:但,事实上水灾没有你梦里那么恐怖。 虽然也造成了很多伤亡,但远没有达到灰孩儿说的所有人都死了的地步。 而阿如姑娘失踪,一定是因为夫诸。水灾与你梦境不符所以你猜,这是盛远如做了什么,起了一定作用扭转了局势。你猜测她没有死。虞长乐继续道。 其实这猜测很没有道理,诚然,很可能是盛远如阻止了更大的灾祸,但盛远如一定没有死吗?只是所有人都尽量往好的方向猜测罢了。 月上中天,透过新装的琉璃镜倾泻下月华。 灰孩儿脸色忽然一变,猛地抬起头。 远处似乎有什么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虞长乐也听见了,心里咯噔一下,道:什么声音? 沈明华脸色煞白,道:不会又要发洪水了吧? 说不准。灰孩儿脸色十分难看,为什么我没有提前看到? 阿蓝非常冷静:第一个可能,是这件事说不上什么灾祸,很可能最后化险为夷了;第二个可能,是它太过复杂庞大,以你的能力还无法窥见。 众人沉默,皆奔出了木屋。这两种可能里,会是哪一种呢? 屋外树影参差,黑暗的树林犹如万千鬼魅。一弯弦月悬在夜幕上,没有星星,光线十分暗淡。 那声音非常渺远,响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发生变化。但虞长乐等人还是全神戒备了起来,纷纷握住了佩剑:因为在森林间,逐渐起了浓浓的夜雾,像一层白纱,朦胧地笼罩了视线。 敖宴沉沉道:妖气。 雾气中有很浓郁的妖气,而且在虞长乐看来,视线里一片灵气流溢,与雾气一齐变换着形状。他拔出初篁剑,双手握剑柄,剑尖指着树林,砰地射出了一团灵光。 这灵光是霜火中的火,他用初篁剑还没有到十分熟悉的地步,这是为数不多研究出来的招数。虽然很笨,但挺有用。 那雾气被点燃了,无声地燃烧起来,迸出许多灵光火星。树木却没有被烧着。 虞长乐一口气甩出十来个灵火团,视线终于渐渐清晰了。在这个过程里,地面之下的轰隆声一直不紧不慢地响着,从未断绝,如影随形。 作怪的妖雾被驱散,风吹树梢,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几人的屏息凝神中,轻纱般的薄雾里走出了一个人影。 灰孩儿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失声道:阿如!? 虞长乐几人皆是一愣。树丛里的人影走到院落的空地上来,月华照亮了她的面容。这是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女,身材高挑,肤色健康,黑发柔顺地披散下来。她身上穿着一件造型奇特的衣服,是一件用纯白皮毛制成的皮衣,背上背着一个箩筐,里头放着一双银色的鹿角。 她伸出手,露出一个笑来,清冷的神情霎时破碎,柳叶眉弯弯,脸上有一边酒窝。她微笑着,就这样张开怀抱向灰孩儿走去:小灰。 灰孩儿怔怔地看着她,好似灵魂出窍了。 你不是盛远如。虞长乐伸出剑挡在少女面前,利刃正对着她的脖颈。 少女歪头道:我怎么不是阿如了? 违和感太过明显了,不说别的,这少女身上有浓浓的妖气。她那双黑眸倒映在初篁剑剑刃上,就变为了红玉般的色泽。 虞长乐道:你是夫诸。 少女发出了几声银铃般的笑声,道:我是吗? 敖宴道:废什么话? 他一剑劈向少女,金芒无匹,但那少女轻笑了一声,不闪不避。在无恙剑碰到她的一瞬间,她整个人破碎为千万水滴! 水滴炸裂开来,悬浮在半空,每一滴里都包含着一个少女的笑脸。它们在灰孩儿的面前重新汇聚为一个水色的人形,而后水波一闪,又变成了少女的形貌。 盛远如向他走进一步,笑道:小灰,我来实现你的愿望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无数团血色的云骤然从森林里涌出! 云团发出尖锐喧嚣的鸣叫,虞长乐一发灵火轰过去,云团轻飘飘地散开,他才发现这是无数血色的蝴蝶。敖宴立即化身为龙,咆哮着抓起虞长乐和沈明华飞至高空。 从上往下俯视,血蝶遮蔽了视线,散发着怪异的气味,蓝龙张口吐出龙炎,炽热的蓝焰冲击着血蝶阵,淹没了血红。虞长乐喊:还有小灰呢! 然而原本站着灰孩儿和夫诸的地方空空如也。沈明华在龙爪子上晃荡着喊道:喂!好歹把我也带上去啊!? 血蝶们尖叫着逃避龙炎,在半空中被灼烧成焦灰。气浪里血蝶的气味混着焦糊味席卷上来,沈明华痛苦地捂住鼻子:什么东西 这气味像血,又比血更辛辣,刺激着鼻腔。 这些蝴蝶是什么?虞长乐翻上龙背瓦声问。血蝶的粉末落到皮肤上,引起轻微的灼烧感。 阿蓝趴在虞长乐背上,道:这是夫诸的共生。夫诸此妖,本身没有多少杀伤力,与血蝶相互依存。血蝶则在水患后人畜的尸体中产卵。 为什么不早点说?!沈明华快哭了。 阿蓝镇定道:我忘了。 敖宴连吐了三道龙炎,把底下的血蝶阵冲了个干净。树林也焦没了一大片,残余的血蝶扑索扑索飞舞,零落逃散。但不知何时,树林中又起了雾。这雾气比刚刚的更加浓郁,而且虞长乐判断出,这是真正的水雾,仅凭灵焰无法驱散。 远处一直未停歇的轰隆声忽然停了。 紧接着,它又想起来,且比之前更剧烈! 这一回,他们都听清楚了,这是水声,是水在地底下轰鸣的声音。 * 另一边,森林中。 盛远如拉着灰孩儿的手,在草丛中行走。这里没有雾气,夜空干净,银月清明,淡淡的银辉洒在树叶上,美得像一幅画卷。 阿如,你要带我去哪?灰孩儿问道,乖乖地任由少女牵着。盛远如回过头,看到少年红瞳里迷恋的神色,她微微笑道:我带你去实现你的愿望。 灰孩儿想了一下,问:什么愿望?我不记得了。 少女却是不答,只牵着他向深山走去。 一条银色的小溪在树林间流淌,这是一条新生的溪流,所到之处还是与周围别无二致的草地。再向上,就会来到小溪分支的地方。 少女引着灰孩儿,沿溪水向上走。越往上,压抑的水声就越大,如在耳畔。 这是什么? 二人终于到了最上端,小溪就从这里发源。灰孩儿看着眼前的景象,呆呆地问。 一道巨大的裂缝出现在山体上,像巨人的伤口,而伤口下涌动的水,就是巨人流淌的血。那些水呼之欲出,但却被什么力量挡住了,呈现出胶状半是流动,半是凝固。 可以想见,一旦那力量消失,这些水就会淹没一切。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盛远如道,一脸的天真驯顺,让所有人死。 灰孩儿重复着,慢慢微笑起来:让所有人死? 才不是! 一道声音破空而来,灰孩儿的笑停住了。蓝龙载着虞长乐横空出现。虞长乐剑光射出,直冲向夫诸! 少女脸色一变,抛下灰孩儿向林中跑去。 树林中冲出千万只血蝶,这是夫诸的核心地区,血蝶比刚才在树林外围更加大,树林也更多,暗无天日地遮挡了月光。不仅如此,这些血蝶阵中还混杂这碧绿的藤蔓,鲜红翠绿交织在一起,有一种异样的恶心。 沈明华胡乱砍刺,叫道:这藤蔓是什么?这又是什么!? 阿蓝道:也是共生。是血蝶的巢穴。 沈明华道:你又忘了跟我们说吗!?? 藤蔓极其柔韧,敖宴不至于感到为难,但因数量太多,一时也被滞住了。龙炎暴怒地到处喷吐,但血蝶死了一波又来更多,藤蔓的再生速度也极为逆天。这只夫诸显然是一只上千岁的老妖怪了,非常懂得怎么善用长处。 那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一般的水声也停息了。虞长乐瞅到夫诸的身影已经没入了林中,很快就要消失了,暗道不行,立即跳下龙背,果断追去。 藤蔓和血蝶也来阻拦虞长乐,但毕竟他体积不如蓝龙那样大,只要够灵活速度也不会减慢多少。嘭!灵焰咬上了少女的背影。她发出一声惊叫,似乎受伤了,身形一矮。 刚刚在森林外围的,只是水凝聚的幻象,这一个才是夫诸的真身!野兽受伤后,本能就会往老巢逃去,妖物也不例外。 分卷(37) 虞长乐直追到了森林最深处,此处古木参天,蓝雾横生,看来就是夫诸在此地的巢穴了,却不见夫诸的身影。 他不敢放松,屏息凝神,注意着一切风吹草动。 草地上有暗红的血迹,虞长乐顺着血迹行进。前方白影一闪,溪水边,一只通体纯白的鹿映入眼帘。 在看到夫诸的那一刻,虞长乐恍然间真以为这是神明。它比寻常的鹿大一些,身体的线条如同最好的玉师精雕细琢出来的,根根毛尖都泛着银光,好似将月下小溪披到了身上一般。 不,月华云溪都不及夫诸皮毛的美丽。 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一眼,就忍不住为其美丽而惊叹。白鹿的一双红瞳美丽温顺,四只角像是用纯银雕出来似的,站在那里,就让人不忍心惊扰。 它半跪在水边,一条腿被刚刚虞长乐的剑伤到了,脖颈间还横着一道旧伤,已经愈合,却依然骇人。白鹿红玉般的眼瞳哀求地望着他,任何人都会为之不忍的如果没有看到它身后古木上,栖息着的数以万计的血蝶的话。 这样美丽的妖怪,却能带来邪恶至极的水灾,让生灵涂炭,遍地哀嚎。 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 夫诸虽然能带来水灾,但不是每一只都乐意看到生灵因它而涂炭的。它们亲近水,能调动水,未必不可造福一方。 但这一只显然不是。它就是以此为乐,以他人的性命做玩具。 虞长乐握紧初篁剑,但就是刚刚那一瞬间失神的功夫,夫诸已经又站了起来,化为了盛远如的样子,用盛远如唤道:小灰! 灰孩儿也来了!? 虞长乐想要立即上前制住夫诸,却见树丛晃了晃,灰孩儿钻了出来。小灰?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却见灰孩儿神情空茫,像听不见他说话似的。 少女露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转瞬即逝,换上了恳切的表情:小灰,快救我! 灰孩儿静了片刻,挡在了虞长乐面前。 让开,她不是阿如姑娘。虞长乐放软了声音,轻轻推了一把灰孩儿。 我受伤了,这都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盛远如哀切地看着灰孩儿,小灰,你忍心让他杀了我吗? 灰孩儿依旧站在虞长乐面前,闻言转过了头,轻唤了声:阿如。 盛远如听到灰孩儿的呼唤,带泪地笑起来:嗯,小灰,快救我!她身后悄无声息的蝶群,有一部分开始闪动翅膀。 灰孩儿转身,正对着夫诸,虞长乐刚想将他一个手刀劈晕,上去解决夫诸,忽然顿住了。只见灰孩儿手背在身后,拿着一张弓,一支箭。 他是什么时候拿来的弓箭? 救你?灰孩儿直视着夫诸,虞长乐看到他的手握紧了弓。 盛远如急切道:是呀,我的伤口好痛,痛得没办法发动水灾了。只有你救了我,我们才能一起去实现你的愿望。很快了,你难道不期待吗? 灰孩儿微笑起来,却是一字一句道,不,你不是阿如。阿如才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抬起手臂,拉满弓,一箭射出 ※※※※※※※※※※※※※※※※※※※※ 三合一大肥章! 第42章 甲乙分梨【一更】 那箭射出极快,盛远如错愕当场, 甚至待那箭头都到了眼前才尖叫一声, 欲图逃去。但是已经晚了,在虞长乐诧异的眼神中, 飞羽振振, 一箭穿心! 灰孩儿毕竟是半妖,力气不是常人可比, 少女的胸膛被整个洞穿,夫诸满眼的不可置信, 刚吐出一个你字,就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啊啊啊!!疼痛现在才蔓延开来, 夫诸哀叫起来, 带着那支穿透它心脏的箭跪倒在地,身形一寸寸崩裂,化为了白鹿。 灰孩儿平静地注视着它, 道:你错了。我的愿望根本不是什么诅咒所有人, 他们的生死与我何干? 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阿如开心。他很轻声地道, 之前那个仓皇的少年,在此刻显得格外成熟, 她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如果救人会让她高兴, 我就会去救。 白鹿浑身抽搐, 红瞳死死地盯着灰孩儿, 充满了怨毒,我我要它似乎想要说出诅咒,眼中的光却渐渐暗淡下去,瞳孔涣散开来。 夫诸死了。白鹿的身形逐渐透明,无数银色的光圈飞从它的身体里飞舞而出,升向高空。它背后红海般的血蝶仿佛也感应到了共生的死亡,发出尖锐的哀鸣,扑棱扑棱成片地飞出,在夫诸的尸体上空盘旋。 虞长乐道:你是什么时候清醒的? 我一直清醒着。灰孩儿道,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白鹿的老巢,阿如一定在这里,我是为了跟着它过来。 虞长乐还有些不真实感,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夫诸擅长迷惑,他一个没有接受过训练的普通半妖,能分辨出来着实不易。 灰孩儿看他一眼,摸了摸鼻子哼道:阿如那个小丑八怪,怎么可能这么白? 夫诸没了共生体,脆弱得一箭就能杀死,但假若这一箭是虞长乐射出的,夫诸定然会避开,只有灰孩儿下手,它才是全无防备的。 虞长乐想说什么,百口千言在嘴边转了一圈,他还是只摸了摸少年的发顶,道:你做得很好。 血蝶层层叠叠地散开,灰孩儿嘴角绷紧,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死死地盯住前方。 远处蓝龙长啸,似乎是也解决了麻烦,正在往这边赶来。妖物死后都不留痕迹,随着夫诸消散在天地之间,它的共生也开始飞离此处了。 古木上,血蝶如潮水一般散开,像层层剥开的茧。血潮散尽,露出了少女沉睡的面容。她失去了束缚,从半空坠落下来,灰孩儿再也忍不住,奔跑过去,紧紧抱住了昏迷的少女。 盛远如的长睫颤了颤,睁开了一双清冷的眼眸。 * 五日后,云溪镇口。 多谢几位仙友,救我爱女,此恩无以为报盛前观道,身边的思夫人抹着泪,神情却也不再哀戚。 夫诸死后,盛远如被救下。待她醒来,虞长乐几人得知了完整的来龙去脉。 三月前的那一天,她与灰孩儿吵了一架之后,在清晨独自离开了家,遭遇了夫诸。盛远如看到白鹿在布置洪水山裂,她作为灵门世家的人,立即猜到这就是灰孩儿梦中水灾的源头。 盛远如欲图与夫诸相战,却被血蝶迷惑,带到了夫诸血蝶的巢穴之中,陷入昏迷。但她也伤到了夫诸的脖颈,就是虞长乐看到的那道旧伤。 这伤口让夫诸差点儿就丧命了,预言中毁灭一切的水灾也就没有发生。 盛远如唇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三个月的昏迷,只有偶尔清醒过来的露水和草皮树皮为食,让这个健康的女孩儿一下子清减了许多。 盛家夫妇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想送的礼物全都被拒绝了,思夫人道:真的,真的太谢谢了我愿结草衔环! 结草衔环不必了。虞长乐笑道,看向盛远如,只要未来好好地镇守一方水土就行了。 经此一事,盛远如必然会成长许多,对她未来做家主大有助益。 我会的。盛远如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抱了抱拳,但任谁都能看出她眼中的认真,水灾的善后工作,我们也定会好好去做。 虞长乐道:小灰呢? 思夫人连忙道:那孩子累坏了,还在睡觉呢。 灰孩儿被盛家收为义子,取名为盛远辉。并州没了钟家,但还有无数这样的中小型世家,也会有很多像他和盛远如这样的小辈。 沈明华感慨了一句:未来可期啊。 并州水灾一事,天下已知,虞长乐和敖宴没有暴露身份,天下知道的是盛远辉这个半妖,也算扭转了一点局势。按照前日书院的回信来看,九星令总体来说并没有得到更多的支持。 寒暄之后,几人准备离开。那个虞公子。思夫人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叫住了虞长乐,小灰他,说要带个口信给你。 口信? 思夫人皱了下眉,神色有些复杂,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她很不安。她道:他说,他在虞公子身上看到了不好的东西,虞公子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别的力量。 刚刚还放松的离别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谶鸦的推知,没有人会不放在心上。 敖宴皱眉,道:他原话是什么? 这就是原话。思夫人摇头,他就是这么说的,我是直接转述。 这话说的很隐晦,应是顾忌到外人。但虞长乐几人却都隐约明白了灰孩儿的意思:别的力量,指的是虞长乐身上那一半的妖力。 那句害人害己、不得好死又划过脑海,虞长乐点头,道:你告诉他,我知道了。 和盛远如一家告别后,几人便要坐马车回映鹭书院了。 小鱼哥沈明华有些担心地开口。 虞长乐故作轻松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想它干嘛?再说,我还有宴宴呢,是不是? 那块护身符虞长乐还一直好好地挂在脖子上,敖宴凝望了他一会儿,道:你不会有事的。 都是命,受着就行了。阿蓝道,思虑过多,除了烦恼又有何用? 车内的气氛并没有松快多少,虞长乐转了下乾坤戒,道:我们现在该烦心的是正事。 他从乾坤戒中一支银灿灿的鹿角,敖宴和沈明华的视线也都落在了那鹿角上。而阿蓝对此并无兴趣,开始打盹儿了。 夫诸死后,其余身体部分全部消失,独独留下了这只角。而这鹿角的根部,刻着一朵刺花。 是的,这才是现在真正横在虞长乐等人面前的事。 我们已经是第四次看到这个图案了。虞长乐把鹿角和贴匣子、剑柄放到一起,你们有没有什么看法? 沈明华道:嗯每个事件里都有一只大妖? 点汀秘境里没有。虞长乐提醒他。 噢噢,那次我不在嘛。沈明华道,敖兄你怎么看? 敖宴道:前三次都是被动,这次是主动。 虞长乐吐了口气,道:对,说到重点了。 第一次的双舟事件、映鹭书院的点汀秘境、琅琊沈氏的火泽秘境,他们遇上完全都是凑巧。而这一次,他们是被那纸人将主动引来的,从而遇到了夫诸,看到它鹿角上的刺花。 我们来理一理,我们目前有的线索。虞长乐拿出一张纸来,咬着笔杆沉思,边沉思边写,在芥子城时,伊兰舟说过,留下这贴匣子的人是个跛脚瞎眼的道人。 他在纸上写下道士甲。 那么留在点汀秘境里的,和火泽秘境深处的刺花图案的人,是否也是他?虞长乐继续往下推。 沈明华问:哈?除了他还会有别人吗? 敖宴想了一会儿,道:是两个人。 我也是这样想的。虞长乐胳膊肘轻撞了下敖宴,笑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同一个人,现在想想,是两个人更为合理。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沈明华疑惑。他也不是很笨,照这个方向想了下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动机不一样? 留下怪蛇铁匣子的道士甲,明显是想让这个铁匣子被人发现。他和锻造这个铁匣子、刻下刺花的人,应当不是同一个。 虞长乐在纸上写下锻造者乙。 锻造者乙,才是改造了怪蛇将其封印、闯入点汀秘境寻找白鹭先生的禁术手札、囚禁毕方鸟于火泽中、放出夫诸的人。 若说之前还只有三分把握,这次夫诸事件就让虞长乐有了八分把握,两方的目的完全不同。纸人将把他们引到并州,让他们知道并解决这次水患,发现了夫诸和刺花印记。这与当年留下怪蛇铁匣的目的如出一辙。 这个人,很大可能就是那道士甲。 沈明华脸色忽然一变,小心翼翼道:如果是两个人,那嫌疑最大的岂不是 看作一个人时,动机混杂无法判断。但单拎出来一个乙,他的行为举动,后两次直接指向了同一个受益方: 琅琊沈氏。 火泽秘境是沈家的,夫诸事件助于推进的九星令是沈渊渟提出的。若有幕后黑手,不就是沈家? 沈明华能想到,虞长乐和敖宴如何想不到?还有那日沈渊渟待在疑似囚室的地方虞长乐抬起头看着沈明华,在他的目光中,沈明华越来越不安。 但虞长乐轻轻摇头,道:或许是混淆视线呢?现在先不要妄下结论。 沈明华松了口气,却还是目露复杂。 现在还是先看已知的线索。敖宴道。 我有一个疑问,之前怪蛇那次,道士甲相当于广散网,谁都可能发现;但这一次为什么是直接找到了我们?虞长乐微微蹙眉,抬眼却发现敖宴和沈明华都在用你怕不是傻?的眼神看他。 沈明华道:我的哥,你真不知道?你想想,这两次事件中你有什么变化? 虞长乐道,什么变化? 沈明华一扇扇子:你出名了呀!而且是大大的出名,直接做了我辈中第一人呢。 虞长乐:? 他仔细一想,居然真是这样。第一次偶然发现刺花,他才刚刚下山,名不见经传;而现在现在他真的已经出名了,而且经此一事后,名气怕是会更大。 等等,谁说我是第一人的?虞长乐感到脸都在烧,我有那么厉害?? 分卷(38) 没有。敖宴鼻子里哼了一声,片刻后又轻笑,但也不要妄自菲薄。 沈明华点头:就是说嘛。你长期在书院恐怕不清楚,但事实上,你真的很厉害。小鱼哥。 虞长乐捂住脸冷静了一会儿,道:也就是说,那个道士甲觉得我很有能力,很厉害,所以决定给我线索,让我追查? 敖宴道:你不是本来就要追查么。毕竟这个刺花,也在白怀谷的信件里出现过。 这不一样,虞长乐微微皱眉,这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沈明华打了个寒噤,道:确实,如果真按照这个猜想,不是很恐怖吗?这岂不是说明,那道士甲一直在默默地看着我们? 此言一出,虞长乐也感觉背后有点发毛。 继续来分析,这两方应该是对立的。敖宴手指在纸上点了下,道,我们则是贸然被卷入。 确实,如此分为两方,锻造者乙和道士甲的目的都较为明确了: 锻造者乙在暗中进行许多禁术,改造妖物,囚禁大妖,甚至研究将人与妖相互转化的方法; 而道士甲,现在看来,应该是站在其反方的。 道理我都懂,按理说这么神通广大的人,为什么要暗地里给线索?沈明华道。 虞长乐忖度片刻,道:也许是,锻造者乙的力量过于强大,而道士甲势单力薄,不能与之直接抗衡,只能借助外来的力量;还有就是 道士甲的身份也有待商榷。敖宴接上了他的话,眸光凝注在那三个字上。 若是真有这样的事发生,又有证据在手,为何不能公诸于世? 首先,这道士甲定不是世家大族之人,背后没有势力撑腰;其次,道士甲一定是身份敏感之人,这让他也无法依附于世家,或者他觉得世家也不可相信,所以才转向了映鹭书院。 虞长乐道:莫非他是一只妖怪?也不对啊,那应该直接去求助九歌。 沈明华越发觉得可怕,他本性有点怂怂的,可又向往冒险之事,要不然也不会喜欢跟着虞长乐和敖宴。他暗骂了自己一句,勉强笑道:我寻思着,万一这道士甲是个死人呢?哈哈哈 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本意是在开玩笑,还故作潇洒地笑了几声。没想到虞长乐意味不明地笑了下,道:说不定呢。 万事皆有可能。敖宴也似笑非笑,先列下来吧。 沈明华惨叫,不是吧大哥!?我只是随口说说,别当真啊! 虞长乐和敖宴同时笑起来,沈明华气得嚷嚷。几人瞎闹腾了一会儿,忽听得窗外传来争吵之声。 他们已经行到了豫州,快要接近星盘镇了。这地界在映鹭书院的照拂下,一般很和平,连混混闹事都少见,什么事闹的这么吵? 虞长乐掀开窗帘,就见街道旁围了一圈百姓,他跳下车好奇问道:小哥好,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中年男子见他长得俊俏,说话也讨喜,便分了他一把瓜子说起来龙去脉。 原来,停在路边的是一个推着一车梨的卖梨人,和他发生争吵的是个乞丐。那乞丐想讨一颗梨,卖梨人不同意。 你说说看,光讨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能讨到。中年人一边嗑瓜子一边道,偏偏他非说不是讨,是买,拿了一锭假银子说要买一颗梨。这怕不是有病? 虞长乐踮起脚往人群中心看,见那乞丐浑身脏兮兮,依稀可辨穿的是一身破道袍,头发也脏污得如鸟窝一般。 人群自觉围城一个圈,二人就像唱戏似的你来我往争吵,莫名喜感。 你卖我个梨要紧呀?我又不是不付钱。那乞丐嬉皮笑脸,围着卖梨的车转悠,看着一只脚是跛的。卖梨人烦不胜烦,道:我自己做生意,还不能想卖给谁就卖给谁了? 乞丐道:可是我给了你钱呀! 众人看向那一锭银子,都感到一阵无语。 你个老狗,谁会相信啊?卖梨人都气笑了,要你这是真的银子,买我这一车梨都嫌多!你拿个假/钱出来骗人,也得拿个像样的啊? 乞丐晃晃悠悠道:我付你一车的钱,却只要你一个梨子,算来算去不还是你赚了? 卖梨人说都不愿意说了,直接推着车准备走人,骂道:晦气! 奈何那乞丐扒着车不让走,二人又纠缠了一会儿,那卖梨人都要疯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卖梨人好似也是个脾气倔的,就算他原本还想着白送一颗梨完事儿,现在也不愿意了,和乞丐杠了起来。 虞长乐站在一边看了半天,眼看就要演变为拳脚,拨开人群走进去,道:让一让,让一让! 他拿出一斤梨的钱,拿走几颗梨递给乞丐,道:算我给他买的,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行不行? 你这小公子,就是脾气太好!卖梨人气得不行,恶狠狠道,这种无赖也愿意施舍! 那乞丐蹲下去吃梨,吃得飞快,很快一颗梨就只剩一个核儿。 拿去!我不要你的假/钱!卖梨人抓起银子,刚欲把那假银锭子狠狠掷给乞丐,目光就一呆。虞长乐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也愣了。 只见那乞丐把梨核儿丢在地上,口中道:变! 梨核儿沾了土,竟冒出了绿芽儿,开始见风就长,绿芽儿转眼就长成了一颗梨树,梨树开始开花,花儿很快就谢了,开始结果,转眼间已是满树黄澄澄的梨! 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那棵梨树长得有人高,围观人群先是鸦雀无声,而后哗然,猛力鼓起掌来。 虞长乐心说,我靠 那乞丐把梨子摘下来,分给围观人群:来,请你吃梨。 中年男子捧着梨,满脸震惊,瓜子都洒了。他盯了那梨子半晌,咬了一口道:是真的梨!妈的,是,是仙人啊! 这话简直冒着傻气,但围观人没一个嫌他傻的,纷纷激动起来。虞长乐差点都被忽悠了,仔细看那梨树,猛然瞧出不对来。这分明是法术造出的幻象! 就在此时,卖梨人大叫一声:我的梨!我的梨呢? 刚刚所有人都被乞丐变梨吸引了注意力,没人还记得卖梨人。此刻一回头,却见他原本满满的一车梨全都空了! 原来根本不是变梨,而是偷梨。那一树梨子全是卖梨人的。 卖梨人脸涨得通红,丢了车就来捉乞丐。场面登时一片混乱,虞长乐一个灵修之人,也差点被挤得找不着北。他不得不退到卖梨人的车边,顺手一摸那锭银子,怔了怔。 这银子居然是真的? 那乞丐哈哈大笑,在人群中乱闯乱撞,一群四肢健全的人竟追不上一个跛足。跛足乞丐一派癫疯之态,哪有什么仙人之姿? 忽而,虞长乐感觉手腕一痛,一股陌生的灵气注入了灵脉。他一惊,迅速抽手,那人力道却大得他都挣不开。 是那跛足乞丐! 虞长乐看到那乞丐抬起脸冲他笑了一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须臾之间,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逆流了,呆在了原地。 疯道人只片刻,就又消失不见了,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挡住了脸。只有虞长乐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那跛足乞丐的一只眼,是瞎的。 ※※※※※※※※※※※※※※※※※※※※ 取不出题目了=。=59敲黑板,甲乙分梨(? 感谢诶嘿嘿扔了1个地雷 读者风莫言,灌溉营养液 +5 读者你可爱的阿旺,灌溉营养液 +15 读者一碗毛球,灌溉营养液 +10 第43章 为止漂泊【二更】 跛足、瞎眼, 道袍。这就是他们刚刚提过的道士甲!? 还有, 他对虞长乐说的那句话。 小白叫我来看看你, 你过得还不错。 小白,是指白怀谷? 快追那个道士!虞长乐冲马车的方向大喊一声,向道士甲追去。但没走几步, 他眼前就一阵天旋地转, 脚底虚浮发软。 怎么回事? 周围的声音好像变得很远,一股灵力从刚刚道士甲摸过的手腕开始,在经脉里横冲直撞。虞长乐跌倒在地, 陷入了黑暗。 * 虞长乐迷蒙中感觉有人抱起了自己,还有人给自己把脉。他知道自己是躺着,但意识却仿佛脱离于肉体。 这种感觉很像在火泽秘境, 他杀了那两个玄衣人后体会到的。 那股陌生的灵力似乎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像是在他体内找着什么东西。 一个灵修最无法掩饰的就是他的灵力,就虞长乐的体验来看, 这灵力的主人性格应当是乐观、宽厚、积极的,性情非常坚毅果敢, 绝不会是一个疯子。他的灵力给人感觉就像阳光一样。 而且, 这是一个人, 不是妖怪。 虞长乐穷极无聊地想,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那疯道人皮囊下居然是这样一幅面孔。 那股灵力似乎找到了它要找的东西, 全盘依附了上去, 剩余的则自行游离出了体外。就像一个漆黑的蛋壳里忽然被破开了一线,虞长乐感到后腰左侧一痛,接着整个身体的知觉都恢复了过来 天光大亮。 你终于醒了?一道语气很不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虞长乐想笑一下,结果一咧嘴就发现嘴唇干疼得厉害,摸了摸已经褪了皮。敖宴的面孔映入眼帘。 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头发也有点乱,恶劣地开口:嗯?出去看个热闹也能晕倒?虞夏,你还真是个麻烦精。 虞长乐莫名觉得麻烦精三个字过分亲昵了,道:我昏迷了多久?你都没睡好吗? 三天。敖宴冷笑,想了想又补充道,三天三夜!要是我不看着点,你怕是已经烧傻了。 虞长乐摸了下额头,摸到一块凉凉的毛巾。敖宴好像还没骂够,虞长乐伸出手轻拉了下他的衣角,眨眨眼道:好哥哥,别生气了。我要怎么谢谢你? 敖宴: 他站起来恶声恶气道:我去睡觉了! 敖宴走出房间,一把带上了门。 虞长乐闭上嘴,把你的床不就在我旁边吗这句话咽了下去。 他坐起身,觉得饿得厉害,而且非常口渴,头晕脑胀。虞长乐看到敖宴床边有一只杯子,就慢腾腾地往那边挪动。 吃东西,别饿死了。 门又砰地一声被打开,敖宴黑着脸走进来,把托盘重重放在他床边上,又把虞长乐手里的杯子一把拿走,道:隔夜的水,你能喝? 敖宴把他拎回床上,又步履匆匆地去倒水。 托盘里是清粥小菜,虞长乐默默地开始吃,心想自己好像真的有点麻烦。但是这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好像也不错。 敖宴把水接回来,虞长乐捧着水杯。我睡了。敖宴躺到床上,闭眼宣布。 还有一件事。敖宴躺了没多久,又开口道。 虞长乐问:什么事? 灵契,消失了。因为那股灵力。敖宴状似随意道。 虞长乐一怔,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腕。原本套着金环的手腕空空如也,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还提醒着他这里曾经有一道灵契。 这道灵契足足把二人栓了两年多。如果没有这道灵契,虞长乐和敖宴可能在初遇后就分道扬镳了,不会一起进入映鹭书院,不会发现他们曾经年少时便相逢与山海宴上。 甚至没有这灵契,虞长乐在水下那次就会死了,等不到一条活在水中的龙给他渡气,把他救出深水。 而敖宴则依旧漂泊在天地间,见到有趣的就落脚片刻,而后便生厌离开了。他不会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小小的书院停上两年之久。 现在,灵契忽然被解开了。 最开始敖宴最想解开灵契,两年之间,虞长乐也不是没有那么一刻两刻的时候生出过如果没有灵契就好了的念头。毕竟十里的限制非常不方便,二人甚至不能一人待在山上、一人到星盘镇去晃晃。 但突然就这么解开了,虞长乐反倒有种莫名的失落。 他捧着水杯,有些没滋没味,试探着笑问:那,我们敖二公子是不是就要飞走了? 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必须要待在一起的理由了。两年里,虞长乐也交了这么多朋友,可是 可敖宴毕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最重要的朋友。重要到,都有点不像朋友了。 你傻吗?被子里传来敖宴没好气的声音。虞长乐心中微紧,道:嗯? 敖宴道:你乱想什么?我好好的飞哪去,回龙宫吗? 虞长乐微微睁大眼睛,而后弯起唇角,点头:嗯!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为什么只是晕倒敖宴就这么担心。拐钱婆的灵契,非身死不得解,敖宴是以为他要死了? 虞长乐又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冲口而出道:我没事的。 敖宴睁开眼睛看着他,偏过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谁要关心你了?我只是觉得稀奇,我睡觉了。 灵契,身为东海龙族的敖宴走没找出解开的办法,却被一个疯道人一股灵力就解开了。虞长乐不由把道士甲的身份想得更神秘了一点。 你睡吧,我也睡了。虞长乐吃饱喝足,躺下道。 敖宴道:去,别吵我。 两个人对话像幼稚的小孩子一样,虞长乐却觉得很开心,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 再醒来已经过了晚饭点,虞长乐这才跳下床恢复了闹腾。沈明华和欧阳苓都来看过他,虞长乐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自己昏迷期间一直在发高烧,连先生们都束手无策。 沈明华道:我都没想到敖公子有这么细心,啧啧。 分卷(39) 先生喊你去问话呢。欧阳苓道。 敖宴睫毛动了下,醒了。 我们吵醒你了吗?虞长乐歉然。 没有。敖宴气色已经恢复了,问话我也去。 他好像还是放心不下自己,虞长乐吐了吐舌头,道:那我们走吧。 二人来到明志殿,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幽幽光线中,锦衣紫袍的青年端坐在太师椅上。他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琉璃镜上细细的金链折射着暖色的烛光。 敖宴蹙眉:敖宸?你怎么来了? 敖宸手中端着一只瓷白的茶盏,磕了磕茶杯盖道:阿宴也来了?虞公子好。 若是只看这位景清君,虞长乐会以为这是一次老友的围炉夜话。但他对面的浣纱先生面上却没什么笑意。 虞长乐立即猜到,这是为了九星令的事。 果然,敖宸道:人间山雨欲来,本君想把本君的弟弟带回龙宫。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景清君还是当问一问泽流。浣纱先生道。 敖宸看向敖宴,笑意不减,呷了口茶水,却透露出威压。 虞长乐发现这两兄弟虽性情差别很大,但骨子里透出的强势却是一模一样,敖宸只是坐在这里,就没有任何人会忘记他是未来的东海龙王,此时的龙宫太子。 敖宴皱起眉,不悦道:我不回去。他从来不喜敖宸的做派,说话圆滑,滴水不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机锋全在柔滑的话语之下。 阿宴大可放心,敖宸笑道,本君也可让虞公子随我们一同回去。 忽然被提到,虞长乐嗯?了一声。仔细一想,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但 你想去龙宫么?敖宴看向他,浣纱先生的视线也落到了他身上。虞长乐想了想,道:现在对你和我来说,龙宫确实比人界安全。 敖宴道:你只要说你想不想去就行。 不太想。我还是喜欢人界。虞长乐摇头。 敖宴冷声道:听见了吗?我不回去。 可惜了,敖宸忽而笑了下,笑意比刚刚的笑面真实多了,虞公子不去,阿宴自然也就不回去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好强带人走。 他站起身,对浣纱先生行了个鞠躬礼,道:那阿宴就留在书院了。本君先走一步,先生再会。 浣纱先生颔首道:劳烦景清君这一趟了。 敖宸走出明志殿,虞长乐便将昏迷的始末与浣纱先生说了。 先生们并不知道自己师门的白怀谷和刺花之间可能有关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隐瞒了道士甲和自己说的那句话。 浣纱先生搭着他的手腕,探知了一下脉象,道:你体内灵相并无变化。 我自己也没觉出什么异样。虞长乐诚恳道。 浣纱先生微微蹙眉,又探知了几遍,仍无异样。好像那疯道人就是干来打个招呼似的。 这些天先注意,不要动用灵力。她最终道,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二人也早点去歇息吧。泽流,你这些天注意一下长乐。 汇报完,虞长乐和敖宴回到憩泊峰,却在门前看到了等候的敖宸。他还没有走。 金链垂在敖宸脸侧,他笑眼弯弯,好似一只狐狸,直起身,向虞长乐道:虞公子可否愿意借一步说话? 你想说什么?敖宴扬起眉,嗤笑,龙宫事情那么多,你能离开这么久? 言下之意,你怎么还不走? 本君虽然事务繁忙,但这点时间也不是抽不出。敖宸道,阿宴就不必跟来了,虞公子,请。 * 暮色千山,积雪上万重金光。敖宸站在树下,看了眼夕阳道:看来今夜不会下雪了。 大概?虞长乐回道。敖宸俯视着雪山寒流,好似就是来看风景的,他不说话,虞长乐也不好问话,目光飘到暗香盈盈的梅枝上,心想,待会儿可以折一枝放到他和敖宴的房间里。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看了许久的雪,敖宸忽然道:阿宴很重视你,虞公子。 叫我长乐就好,不必叫公子了。虞长乐摸摸鼻子,怪生疏的。我能不能也叫你敖宸? 敖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失笑道:难怪阿宴会喜欢和你在一起。 这大概是敖宸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而后表情平静下来,不再端着那礼貌又生疏的微笑。 难怪什么?虞长乐不明所以,心里莫名想起敖宴的嘲讽:敖宸这样子,不出二十年就会长出笑纹。 他连忙绷住嘴角,怕现在就笑出来。 阿宴自小就不喜龙宫,我也知他不喜我的为人处世。敖宸站姿也放松下来,抱手,指节轻敲着手臂。 我行事处处依法依理,他则不喜拘束。龙宫千年传承,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规矩,阿宴时时想的就是冲撞悖逆这些规矩。父王不知为此震怒了多少次,最后终于拿他无法了,任他在龙宫外逍遥自在。 阿宴可有同你说起他小时候?敖宸笑了下。 虞长乐也不自觉被他说话方式感染了,简洁道:并无。 阿宴出生时,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所以我们没什么共同长大的手足之情。敖宸道,但也因如此,阿宴几乎可说是我一手带大的。母后性子火爆,不耐烦带小龙;父王则是在阿宴的整个童年都没怎么露面;而我,在他八岁之前,都只接手了一小部分龙宫事务,空闲比较多。 长兄如父,敖宴的家庭模式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欧阳苓差不多。 敖宸的眼眸比敖宴色泽更浅,是银紫色。此刻这双眼眸中染了笑意,敖宸道:其实阿宴小时候不是如今这样。因为奶娘的失误,阿宴的蛋壳有点小问题,他破壳后气息微弱,当时父王只看了一眼,处死奶娘后就走了。他们都觉得这孩子活不过一晚。 虞长乐抬眼,敖宸笑:你是不是很惊讶? 那么小的一个小龙,就像个小蛇似的,体温高高又低低,怎么看都很难活。但阿宴最后却挺过来了。你可知当年海龟丞相给他的卜语是什么? 命途多舛,凶厄伴身。寻得机缘,方能解救。 阿宴一直到五岁,都是个小药罐子,胆汁似的药当水喝。但叫我这个成年龙族都惊讶的是,那些药他从来不拒绝。阿宴脾气倔,连蜜饯都不愿意吃,好像就要和自己作对似的。 不仅如此,他还爱打架。尽管体格弱,却偏偏最凶,每一个敢嘲笑他的同龄龙都会被他揍回去。当然,阿宴自己也常落的一身伤。 虞长乐默默地听着。无怪那金鬼面具的红衣少年,身上好像带着匪气,原来是从小就练出来的。 他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一个矮矮瘦瘦的小豆丁,头上生着短短的茸角,白白的小脸上带着青紫,目露凶光,与一群小孩儿对峙。 小孩身份尊贵,却是爹不疼娘不爱。他也不愿意大哥为自己出头,不愿意露出弱势,只沉默着咬牙用拳头给自己说话。 虞长乐感觉心里酸酸的,很想穿过这漫长的时空,去抱一下那个倔脾气的小龙。 五岁之后,阿宴不用喝那么多药了,但能折腾出的动静也更大了。父王终于想管教他的小儿子,却发现管教不了了。责骂无用,打也不敢打,只能让他这么长着。敖宸还是尊称父王,但虞长乐却听出了隐隐的责备。 做父亲的男人在自己出生时只看了一眼,连待一夜都不愿意;自己五岁之前,父亲从未露面,也未曾在自己受伤时关心过。这样疏远的父子关系,敖宴怎么可能对他的父王有什么尊敬? 敖宸继续道:整个龙宫,敢直呼父王名讳的,只有敖宴一个。连母后都只会在私下叫父王的名字。 确实,虞长乐回想了下,敖宴提到东海龙王时,从来只称为敖战。 在阿宴八岁时,他闯了个祸。他竟然不知怎么溜出了龙宫,在海边的渔村待了一整天才被虾兵蟹将寻回来。那次父王动了真怒,生生打断了一根海蓟条。但,阿宴一身血痕,硬是没有低头服软,又被关了一个月。 在敖宴和虞长乐提起他被龙王揍的时候,语气都很轻松随意,仿佛已经被打习惯了。虞长乐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一般东海龙族,在八到十岁的时候会有第一次化炼期。阿宴先天不足,到了十一岁也没有化炼。那时候我已经接收了很多事务,疏于照看阿宴敖宸嘴角勾起一个笑,好像很无奈地,结果,他又跑出去了。这一回,整整半年不见踪影。 虞长乐听敖宴提过一次这件事。第一次化炼期时,敖宴就是在龙宫外渡过的。 海龟丞相卜算,只说凶多吉少,叫我们做好准备。母后哀泣。等了半年,就差着手开始筹办后事了,阿宴终于回来了。 他在外面渡过了化炼期,却说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海龟丞相模糊地算了一卦,说是遇贵人相救。 父王又是暴怒,但却无可奈何。打也无用,说更无用,索性不再管他。阿宴是不是和你说他是离家出走?事实上,这已经是他家常便饭了。他这性子,东海皆知,二十多岁了也无龙女看上他。 敖宸半开玩笑道:他愿意对你低头,长乐可不能辜负了我的好弟弟。这么多年,他四海逍遥,能让他为之停留这么久的,也不过只有虞公长乐你一个。 这话说得很正常,虞长乐听在耳朵里,却多了一重意味。敖宸好像还不知道他们的灵契已经解开了,敖宴却还是留了下来。 这几乎就像在说,是你让他停止了漂泊。虞长乐压下自己奇异的目眩神迷,去看敖宸的神色,见他神色自如,并无异常,才镇定下来,咳了一嗓子道:是吗 敖宸特意留他说话,就是要说这个?怎么好像是娘家嫁女一样 敖宸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你是敖宴的有缘人。现今人界不太平,这唯一的一个弟弟,本君无法亲自照看,只能拜托他的友人多照看了。 虞长乐道:朋友不就是这样吗?要为彼此两肋插刀。 敖宸笑道:你确实是个好孩子。 时候不早,本君回去了。敖宸见敖宴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便打了个招呼,结束了这次对话,虞公子,再会! 再会!虞长乐挑眉,到最后,敖宸还是用回了这个称呼。 * 屋内。 窗外天幕挂起了小小的月牙儿。石台上,那颗粉色的花树已经开始冒芽儿,嫩叶是银色的,毛茸茸一片。 敖宸说了什么?敖宴问。 讲了点你小时候的糗事。虞长乐哈哈一笑,又道,刚刚在殿里我没说全,其实 他描述一番自己昏迷时感知到的场景。 刺痛?敖宴道,留下什么痕迹了么? 虞长乐想了想,解开了自己的衣领,扭头去看后腰。但那块地方是视线死角,他只好道:宴宴,你帮个忙。 他此刻露了半个肩头,一缕黑发搭在锁骨上。敖宴生出不祥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帮我看一下。虞长乐自然道。 等敖宴来不及转头,虞长乐便抽掉了自己的系带。白衣落地,大片雪色肌肤映入眼帘。 第44章 鲤鱼绯印【一更】 敖宴头脑中仿佛有个人嗡地一声敲了钟, 怒道:你?! 大家都是男人, 有什么好害羞的。虞长乐被敖宴的反应逗笑了, 那我喊明华来帮我看? 敖宴道:不行! 似乎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敖宴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虞长乐三下五除二, 全身只剩一件短亵裤。如水的月光照在他身上, 衬得他皮肤冷冷的白,锁骨凹陷处,仿佛盛了两汪小小的亮银。 他起来后就没有束发, 长及腰的乌发蜿蜒垂落。 这是一具非常好看的身体。 等到虞长乐这样赤|裸地站在自己面前,敖宴那快得不正常的心跳反倒停止了。 这确实是一具非常美的身体,并不孱弱, 骨肉匀停,线条流畅,小腿笔直修长。 这种美不带任何狎昵和旖旎, 就如山间明月、松间清泉,坦坦荡荡, 无需任何多余的修饰。就像神话诗篇里的山鬼, 赤身|裸|体地走在青山绿水间, 野性中几乎带了些神性。 虞长乐转过身背对着敖宴。 敖宴才刚刚换上单纯的欣赏目光,就见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拨过了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青丝流水一般挽过了脖子,露出一段极白的的后颈, 和肩胛蝶翼般的骨。阴影从微凹的脊椎线流淌下去。 敖宴喉头滚了下, 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纤毫可见的视力。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 只见虞长乐左侧后腰有一轮浅红的胎记,像一条首尾相连的鱼,连鱼鳍的形状都清清楚楚。 白瓷般的肌肤上印着红色,鲜明得惊心动魄。 是一条鱼。敖宴发觉自己声音暗哑。他换了个坐姿,翘起二郎腿。 虞长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者面色从容地看着窗外。 他对着小镜子去照:咦!果然是这里,这印记是什么鱼?鲤鱼? 这个鱼形痕迹显然不是天生的,十分清晰传神,虞长乐甚至能看出这是一条鲤鱼,仿佛吹口气就能游动起来似的。印记不疼不痒,触感也与皮肤别无二致。 梦中的刺痛就来自此处。 这是那股灵力造成的,还是原本就有的?虞长乐确信,过往二十一年,自己身上绝对没有这个印记。 他身上的妖力是被封印了的,封印之印有许多种,大都会在体表留下痕迹,虞长乐之前一直没有找到印记,以为它只是个什么不显眼小痣模样。 分卷(40) 现在看来并不是,而是被隐藏起来了,而那灵力引出了封印。 这个事实不知是好是坏,会不会促使封印被解开。 封印,会是他的父母下的吗?藏起来,是不希望他发现自己的身世? 可他还是知道了,从白怀谷烧了碧落山、他踏进俗世间起,就注定会探知到真相。 白怀谷应当是想推着他知道的,而那也许和白怀谷相识的道士甲,更是让他认清了事实。 虞长乐垂眸思考了一下,语调重新轻松上扬起来:宴宴,你觉得我是什么妖怪?我觉得是鱼。但是什么鱼会长那么奇怪?菩提镜里我还有角 他重新穿好衣服,回过头,却暗自被敖宴的眼神惊了一下。那双蓝紫色的双眸比平时更为浓艳华丽,如火,如暗流涌动,深深地注视着他。 明明是不同的颜色,却让虞长乐想起了暗夜中的狼群绿莹莹的眼瞳,像在压抑着撕咬或是什么别的冲动。 但只是一瞬间,敖宴的神色就已恢复了正常,让虞长乐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道:要不要出去转转? 虞长乐道:下山去星盘镇!我想喝酒。 不行。敖宴一口否决。他走到门口,板着脸道,你饿了三天,现在只能喝粥。 半夜溜下山就去喝粥?虞长乐拖长了声音,好哥哥 走出门,二人才发现长夜不知何时已被灯火点亮,万千明黄色的孔明灯往上升浮,山脚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一来一去,再加上零零散散的时间,竟已到了元宵节,二人全然忘记了。 虞长乐欢呼一声,顺着山道跑下去,我还要吃酒酿圆子!桂花味儿的、樱花味儿的! 敖宴跟在他后头,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可以吃圆子,不能吃酒。 虞长乐边跑边回过头,笑眼中映着灯火,满袖山风,如同在拥抱这温暖的夜色,快点,我要放孔明灯! 想放就放,别跟个小孩儿似的。敖宴自己也没有发觉,他语气里带上了笑意。 山下万家灯火,热闹美好。 * 四个月后,映鹭书院。 或许是比旁人多了些实战经验的原因,虞长乐修为飞涨,已经足足压了第二名三个月了。 那条鲤鱼印也没有什么变化,虞长乐有时候练习完耗尽体力时,会隐约感觉这鲤鱼印在帮助自己调息。可一去感知,它又恢复了平平无奇。 正是上午,章自华在抑扬顿挫地念书,底下昏了一片。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虞长乐趴在桌上,打了个呵欠,挡住刺眼的光亮怨念道,好吵,吵得我睡不着了。 窗外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好似在抗议他的抱怨。 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敖宴问道。 讲台上章自华已经在瞪着他们。五月正值春忙,映鹭书院有不少农家子都被批准回家了,学舍里空了一小片,显得交头接耳的二人极为突兀。 虞长乐困恹恹道:没怎么啊,就是春困。 敖宴嗤了一声,连沈明华都转过来,丢了个纸团过来,上书:大哥你怎么了? 这几天好似格外困。往年也没有如此。 好吧,过会儿你们就知道了。虞长乐似乎来了点精神,小声道。章自华的目光已经几欲喷出火来,山羊胡子翘了起来。虞长乐赶忙正襟危坐。 章自华见三人停止了开小差,满意了,抑扬顿挫地开始讲课:翻到月见草 药理课极为枯燥,敖宴见虞长乐听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分,低头在写着什么。 来来来,宴宴,我给你看个东西。过了一会儿,一张纸条被递过来,敖宴瞥一眼,仿佛能从那飞扬飘逸的字迹里听出那人的语气。 敖宴以十二万分的警惕乜过去一眼,看到虞长乐冲他笑出了一口小白牙。 虞夏,敖宴也笑,如果再是什么找了七天七夜才抓到的最丑的虫子,我就把你的头都拧掉。 虞长乐无所畏惧,竖起手指贴在唇边轻声道:嘘别说话。 话闭,瞬间,布讲台上章自华高亢澎湃的声音潮水般褪去。 隔音阵?敖宴挑眉,一副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来的好整以暇模样单手托腮,符阵画得不错但,就看这个? 虞长乐自从得了本命灵剑初篁后,战力灵力都增长很快,这种小法术眨眼间就能使出。 怎么可能?虞长乐手腕一翻,在桌底下亮出一块浅粉色半透明晶体来。是一块灵晶。他轻笑了一声,另一手打了个响指。 霎时,安静的空间里另一种特别的声音响起。 敖宴诧异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块灵晶里封入了声音。 懒洋洋的虫鸣、风吹草叶的沙沙声,渐渐混入桨橹划破水面的声音,细浪拍击石壁的声音,市集遥远又近在耳畔的喧嚣声,孩童的欢笑和铃铛清越的鸣声 最主体的,是一个歌女缱绻的唱段,唱的是《桃花扇》。 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听小蛮唱的曲儿?虞长乐微闭眼,指节敲着桌面和着节拍。 敖宴微挑眉:小蛮? 虞长乐道:就是那个歌女的名字。 他说的正是元宵那天晚上。二人不常下山,星盘镇一年到头也只会去几次。那天晚上虞长乐和敖宴路过酒楼,听到了一个歌女唱曲。她唱的极好,几乎整个酒楼里的客人都在仔细倾听。 虞长乐也喜欢唱歌儿,听到这样的唱腔便忍不住驻足,拉着敖宴留在了酒楼。 敖宴答了一声,不知是个嗯还是哼了一声。 花了我大半个月才弄出来,厉不厉害?虞长乐睁开眼,笑道。 敖宴冷不丁道:听曲怕不是重点,看小蛮才是吧。灵契解开,你就解脱了,是吧?话一出口,他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听着柔美的歌声,他心中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些烦躁。 那歌女的相貌敖宴不记得了,但长得应当不丑。身段也好,也有一把好嗓子,虞长乐当时还赞了一句高遏行云。① 虞长乐扬眉,道:是你说很好听的呀,还说龙宫里的歌者都不如。但当时小蛮只唱了一部分,我就寻时间把整个儿全录下来了。 他揶揄道:我们敖二公子难得夸一夸别人,本人如何能不放在心上?我对小蛮没什么意思,只对二太子有意思。 这句话是半开玩笑,但虞长乐录灵晶,多半是因为敖宴,他二人认识了这么久,敖宴送过他护身符,但想一想,自己好像没送过敖宴什么东西。 东海二太子什么都不缺,难得夸赞一下歌者,不如就乘此机会送个礼物了。也亏得没了灵契,能够晚上偷偷溜出去,给敖宴制造这个惊喜。 你这几天困就是因为这个?敖宴颔首,心里舒服了。自己好像确实这样夸过一句。他注意到虞长乐眼下一小片乌青,忽然之间,敖宴觉得心跳得有些异样,像胸腔里被关进了一条银鱼,张牙舞爪、横冲直撞。 虞长乐道:喜不喜欢? 敖二公子矜持道:尚可。赏你十张罚抄。 屁!虞长乐乐道,你什么时候又被罚抄了? 敖宴道:还不是你话音未落,忽然噤声。 两人感觉到一股寒意,齐齐转头 章自华端着书,也不知道已经俯视了他们多久,笑容狰狞,胡子飞翘。沈明华捂住额头,一脸无奈。后面围观的众人憋了许久,见他们终于发现了,立即哄堂大笑起来。 出去!罚站到放课!! 站到中场课间休息,学生们涌了出来,各自交谈着。 我说你们啊,没一天不气章自华的。沈明华摇着折扇叹气。 每个人出来,看到门口的虞长乐都要和他笑谈几句。虞长乐嘻嘻哈哈地应着,突然听到后边有几个学生议论: 诶,你听说了吗?镇上那个洛云楼 洛云楼?你去这等烟花之地,小心自华先生 不是不是!是里面那个歌女好像叫小蛮的 什么!?真的假的?还有这种事哎 虞长乐神色稍异,转过头走过去道:小蛮怎么了? 小鱼师哥?议论的人里有一个是郑一凡,是那个说小心自华先生的。闻言,他傻傻道,你也知道洛云楼,还认识小蛮? 另一个师弟面色瞬间变得暧昧起来:噢噢噢,那么多小师妹大师姐都要伤心了! 这个年龄的男孩子,憋在书院里出了修炼学习外还会想什么?这个师弟一开了头,顿时其他人都开始挤眉弄眼笑起来。 别打岔。虞长乐皱眉,你们刚刚说,小蛮怎么了? 郑一凡最认真,一板一眼道:听说,洛云楼的歌者小蛮,毒害了一个嫖毒害了一个客人,现在这事闹得很大,昨天赵师兄他们去洛云楼的时候听说的。 另一人抢答道:何必说的这么复杂呢!就是个歌妓,因爱生恨害死了她的情郎嫖客呗。 歌妓毒死嫖客,在哪里都足以让人议论上一会儿了。说话的人立刻得到了许多附和,很快就七嘴八舌地编出一大堆爱恨情仇的故事来。 吵闹。敖宴颇为看不上地评价了一句。 虞长乐的眉头仍然蹙着,他轻轻摇头道:小蛮不是这样的人。 敖宴看着他不说话。 小蛮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虞长乐道,她心肠很好,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你别这样看我,确实如此。 敖宴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你想查?我陪你。 当然,罚站什么的先放一边。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按理说还有半节课他们才能结束罚站,那边章自华已经开始摇铃把所有人都喊进去了。虞长乐趁着人群还堵在门口,立即动身,在一众惊异的视线里跑离了教室。 身后传来炸了锅一般的起哄声,郑一凡喊道:等等?我看到活的英雄救美了?! * 溜出结界,进入星盘镇,一路上虞长乐告诉了敖宴小蛮的身世背景。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在家中姐妹里排行老四,因为家里太穷,五岁就被卖到了洛云楼学艺,艺名唤作小蛮。小蛮在唱曲上颇有天赋,常驻洛云楼做歌女。 小蛮与虞长乐相识后,只要有空闲,就愿意给虞长乐唱曲。她虽生在烟花之地,心思却依旧澄净通透,与虞长乐相谈甚欢,打趣说给他唱就是不辞唱遍阳春。 洛云楼里其他的歌女艺伎也都喜欢和虞长乐往来,毕竟出手大方且不刁难她们,还愿意真心听她们说话,就算不喜欢,也能做个朋友。 敖宴斜眼看他,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就结交了这么些三教九流? 世人眼光里,这些女子是下九流,也亏得虞长乐说起她们都是以朋友相称。烟花女子朝不保夕,说不定就是看准了虞长乐的性子,要他一掷千金呢。 虞长乐笑道:《桃花扇》里李香君也是秦淮歌女。 敖宴转过头,哼了一声。虞长乐这性子,倒也确实能让人将心比心,真心换真心。谁又不是占了个人字呢? 郑一凡提到的赵师兄,虞长乐与他关系很一般。有一次他去洛云楼,就撞见赵师兄醉得满脸通红,要逼小蛮和他喝交杯酒,因这件事虞长乐还和他闹了不愉快。 白天,这些青楼楚馆、烟花柳巷人丁寥寥。有着装鲜艳的女子趁着好太阳,洗衣晒被。见虞长乐和敖宴走进来,有几个掩嘴而笑,眼波流转。 虞公子今儿这么早就来了?头顶上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一朵绒花被抛了下来。 虞长乐伸手接住,笑道:芮芮。 被称作芮芮的女人着一身桃粉色的轻衫,手托腮笑着:虞公子带来了好鲜嫩的一个小哥呀,小姐妹看着都喜欢得紧。 她身后传来女孩儿嬉闹的声音,一个少女玩笑道:我可不是看了新欢忘了旧爱之人!奴家的心呀,可还是在虞公子身上。 和烟花女子打交道,若是想知道什么消息,最好是先哄得她们开心了。虞长乐指间拈着绒花儿转了几圈,使了个坏,将它别到了敖宴鬓角。 粉团团的绒花儿配上敖宴冷肃的表情,格外违和。少女们都笑起来,虞长乐嘻嘻打趣道:可你们虞公子的心,是在这位鲜嫩的小哥身上。 ※※※※※※※※※※※※※※※※※※※※ ①这是晏殊《赠歌者》里的0v0 今晚还有二更,明天开始就恢复正常更新了。多谢捧场的小天使呀~ 下个月初我也争取一把,看看能不能日万qwq 第45章 桃花长醉【二更】 敖宴没黑脸, 生气就上当了。他淡然地盯着虞长乐, 好像在说:好玩吗, 嗯? 虞公子是来找小蛮的?最开始的芮芮又开口道,小蛮妹妹,近来可无法见客。 这话说得委婉, 虞长乐依旧微笑:就是这样, 我才来找芮姐姐呀。芮姐姐最有办法了,是不是? 娼妓杀害嫖客是重罪,鸨母也无法包庇。芮芮一时没有说话, 她不笑的时候,双眼在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脸上显得过于沧桑。 我相信小蛮不会做出这种事,也愿意为她澄清。虞长乐直视着芮芮, 两眼微弯。 小蛮是个好姑娘。芮芮叹了口气,转过身消失在二楼阳台,虞公子随我来吧。 说一个歌伎是好姑娘, 在别处怕是会惹人发笑。但芮芮说出这句话,却没有一个少女露出一点点反驳的表情。 分卷(41) 芮芮下了楼, 虞长乐和敖宴跟在她身后, 穿过几个逼仄的巷子来到了洛云楼偏僻的后院。这里是用来管教不听话的女子的地方, 比之外头的光鲜,这里破败无比,充斥着凄怨之气。 虞长乐没来过这里, 但听过有小歌女聊到过, 所有的女子都很怕被丢到这来。 芮芮将他们领到一个房间前, 便离开了。临走前,她犹豫了一番,还是对虞长乐道:虞公子的好心,我们实在无以为报。除了一声谢谢,姐姐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青楼楚馆,从来不缺想劝人从良的嫖客,大多是站在高处怜悯众生。娼妓们不见得会喜欢这些男人,却会真正感激虞长乐。 房间里正是小蛮。 虞长乐推开门时,她正坐在窗前发呆,听到门响回过头,表情顿时凝住了。惊异和欢喜慢慢地从那双明净的大眼睛里漫上来,她眼圈瞬间就红了,吸了吸鼻子:虞公子! 说到底才不过十六岁的少女,苍白的脸上满是茫然和仓皇,还有被人打出来的红痕。虞长乐皱眉,道:你嗓子怎么哑了? 歌女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嗓子,小蛮更是爱惜,每月都会买来护嗓的灵草草药。那样一把好嗓子,现在却是哑了。小蛮带着泪摇了摇头,道:大约是寒气入体了。 我记得你,你是敖公子,是不是?小蛮对着敖宴笑了下,敖宴微微点头。她看着二人,咬紧了下唇,像是不确定他们是来帮自己的,还是只来见自己最后一面。 虞长乐摸了摸她的发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讲一讲来龙去脉,没做过的事,谁也不能赖到你头上。 小蛮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她哭道:我没有杀人! 那个死了的嫖客秦少爷,来头不小,是星盘镇一个富商家的大公子。秦少爷连续五个晚上,都点了小蛮唱曲儿,在第六晚,便想要强占她的身子。 这条街上的女子,有卖身的,也有只卖艺的。像小蛮这样凭唱曲就能养活自己的歌女,很多都不会卖身。若是像赵师兄那般,只是想揩揩油,忍一忍便也罢了。 他说要吃我的胭脂,我想着,让他亲一下便也就算完了小蛮声音发着抖,但我没想到,他就那样就那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在台上 敖宴脸色也难看起来,小蛮目光发了怔,好似回忆起了什么特别恐怖的画面似的:他、他来亲我的脸,手来摸我我挣不过他谁知道,他就忽然、忽然 小蛮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捂住脸道:他就忽然倒在了我身上!就那么死了瞳仁儿都模糊了!我吓得尖叫起来,去探他的鼻息,才知道才知道、他死了! 别怕了,这里没有秦少爷,别怕了。虞长乐低声喝道,伸手将小蛮虚揽在怀中,止住了她的颤抖。 他们说,秦少爷是中毒死的。小蛮眼中有恐惧和茫然,怎么会呢?中毒死不都是七窍流血吗?他直到被家丁抬走,都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虞长乐和敖宴对视一眼。他没有纠正小蛮错误的概念,不是所有的毒都会让人七窍流血的。 毒是下在哪里的?他们查过吗?虞长乐柔声问。 小蛮摇摇头:全都没有。秦少爷喝过的酒水里、吃过的食物里,全都被验过一遍,什么都没有。在他来到洛云楼之后,就没有和别的姐妹接触过所以,他们怀疑是我偷偷给他喂了毒。可是我真的没有! 这简直是百口莫辩,虞长乐沉吟片刻,道:你没有漏了别的细节吗? 没有。小蛮笑容苦涩,这些话我对他们,已经交代过几百遍了。明天我就要死了,他们给我的白绫 她膝盖上横着一条白绫,刚刚小蛮一直紧紧地捏着它,手用力到发抖。她的声音低下去:其实不是芮姐姐,我那天就该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虞长乐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小蛮描述的过程,眉头蹙了起来。 发作时这样烈,前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人,一眨眼就死了,这种毒不可能是很久之前下的,秦少爷中毒的时间确实应该是在他来到洛云楼之后。 那无名之毒,也一定是口服的。否则气体的话,在场诸位一定都会中毒。 秦少爷会吃进去什么东西?酒水、茶点、饭菜食物这些都已经被排除了。 虞长乐目光在屋子里寻索了一圈,发现小蛮的梳妆台上有一只金灿灿的盒子。这一整间屋子都破败而荒凉,那盒子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分外显眼。 那是什么?他不由问道。 小蛮擦了擦眼泪,是胭脂,最近才刚刚兴起的,说是能保持容颜永驻。我抢了好久才买到,确实比以前用过的所有脂粉都漂亮。谁知她苦笑了下,才用了一两回呢,就用不到它了。以后去到阴曹地府,不知还能不能用到这么好看的胭脂? 年轻鲜活的小姑娘,还是爱美爱俏的年纪,不久前才欢欢喜喜地买了胭脂给自己描涂。可很快,就要香消玉殒了。两相对比,分外凄凉。 胭脂虞长乐若有所思,走到胭脂盒前,忽然一愣,是胭脂! 敖宴望过来,也是了悟:秦少爷除了吃食还吃进去过什么?不就是小蛮的胭脂吗? * 几盒同样的胭脂,静静地打开放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胭脂盒精致小巧,巴掌大,金色铜皮里面是白瓷的底,胭脂色泽艳丽,散发着花香气。浓而不腻,嗅着像是桃花香。 小蛮时隔几日,第一次被放出了后院屋子。她有些恐惧地躲在虞长乐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大厅里,芮芮、洛云楼主,以及秦家人都来了,全都面色肃穆。 这胭脂名为桃花醉,近来楼里的姑娘们都在用,怎的会有毒?芮芮脸色也有点苍白,说完,不自觉地伸手摸了下脸颊。 她身为鸨母,自然也是用的这种新晋的昂贵胭脂。用在脸上的东西被告知有剧毒,如何能不惊慌? 虞长乐道:姐姐请看。 他用筷子拈了一小坨胭脂溶在水里,拎出一个装着小鼠的笼子,把小盏放进了笼子里。桃花醉的香气很甜,小鼠被引诱上前,围在小盏边喝水。 芮芮视线紧盯着小鼠。几只小鼠喝完水,一开始还在笼子里自如地转圈,半柱香后却都忽然浑身抽搐起来,顷刻间便死在了小盏边! 哐!芮芮脸唰地就白了,腿软地瘫坐在桌边,把椅子撞到了。 洛云楼里的桃花醉都在这里了。虞长乐道,一共三十一盒,每一盒都有剧毒。 洛云楼主的脸色也异常难看,道:为什么从没有人发现过? 只要不入口,桃花醉就不会毒发这么快。虞长乐没有说不会毒发,哪怕是想一想也知道,这么剧毒的玩意儿涂在皮肤上,就算一时看不出,长年累月也会中毒。 他摆弄着胭脂盒,姑娘们涂在脸上,会像秦少爷那样做的客人也在少数,自然就这么久了,也没有人发现。 胡说八道!秦家人怒骂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家少爷是倒霉才中毒身亡的? 虞长乐挑了下眉,他其实很想说,你家少爷不是倒霉,而是因为太油腻猥琐才中了毒的。按照小鼠的剂量人口服进这种胭脂,也不是一口就死的,你家秦少爷得是吃了小蛮多少才会毒发身亡? 少爷是在你们家死的,也是因为你们家的胭脂才中毒的,就该你们担责任!秦家人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恨恨地只想把小蛮拉下水,这个小贱蹄子就该死! 可是我没有杀人!小蛮道,漂亮的眼睛里怒火欲喷出来。 虞长乐拦住了那秦家人,道:冤有头债有主,你何必如此?桃花醉我会上报书院,让先生们裁决。 搬出映鹭书院来,秦家人不吱声了,拂袖坐下。 桃花醉是哪里来的?敖宴随意地抛起一个胭脂盒,问道。 芮芮道:像这种胭脂,我们是不问产地的商人进了货,直接卖给青楼楚馆。不像旁人家用的胭脂水粉,是从有头有脸的店家来的。我只知道,桃花醉是从北面进货来的。 虞长乐低声道:恶毒。 专卖给烟花女子,在暗地里流传而不登上贵人的案头,它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低。就算出事了,像秦少爷这个案子,有几人会想到胭脂上头去? 而因毒量累积而死的娼妓,就更加不会有人在意了。烟花女子自古薄命,就算死了,也不会联想到是桃花醉害了她。 不管是谁做出的桃花醉、又为了什么目的而让它流传,心思都着实恶毒。 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么?芮芮喃喃道,拿起那只胭脂盒,咬咬牙,眼圈忽然红了,猛力将它摔到地上,到底是谁做这等下|流事! 胭脂盒砰地一声四分五裂,嫣红色染红了地面,芬芳的气味弥漫出来,任谁也想不到这会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敖宴道:你想要继续查? 虞长乐点点头,垂眸看着一地碎片粉红,道:我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 时隔三月,虞长乐和敖宴又一次离开了星盘镇。 桃花醉上报给先生们,他们便申请继续追查。春耕最忙碌的时候也快来了,书院到时也会放一个为期半月的假,先生们便批准了请求。沈明华和欧阳苓在春秋假的时候都会回家,阿蓝则是又不知游逛到哪里去了,因此,这一路上只有他们两人。 你说,制作桃花醉的人会是什么样的性格?虞长乐把玩着手中的胭脂盒,问道。 他穿着一身红衣,衬得面孔更为明艳。锦衣上有金色的吉祥钱纹,足蹬黑靴,手有护腕,腰带上悬着宝玉,打扮得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敖宴则是黑衣劲装,发间只插了一支白玉簪,作护卫打扮。 暗中调查不宜做灵门打扮,二人便换了个装束。这样的服装出入烟花柳巷也不会突兀。原本敖宴才是那个公子哥,但他长得太凶,又懒得说话,只好做凶神恶煞的贴身护卫了。 恶趣味。敖宴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桃花醉,打的名头是青春永驻。青楼女色衰而爱驰,哪怕是图个彩头都会喜欢这个说法。那秦少爷的尸体到现在还没有腐烂,面色红润如常人,甚至比生前还鲜艳了几分,可不就是青春永驻么? 虞长乐赞同地嗯了一声:确实。我觉得可能是个女子。 他手中的胭脂盒已经洗干净了,一路上他们对比过,这个盒子的纹样不似任何一个市面上的货品,应该是也胭脂的制作者自行配上的。这就说明,那个地方应该很大,至少有一座私窑。 其颇有审美,绝非粗制滥造之物,胭脂从颜色到质地都深得女子欢心。能对这些事物这么了解,制作者本身是女子的可能性大一点儿。 二人一路探访,将这胭脂流传的路线摸了个大概,现已经到了并州。 并州再往北就是草原了,虞长乐觉得不太可能在那里,桃花醉的源头应当就在并州一带。而并州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让虞长乐心里有些不安。 好在这次并不在并州外围的建兴,而是指向了腹地。 到落英城了。 前方有城门守卫把马车拦下,虞长乐交了过路费,回到车内皱眉道:越来越贵了。 越向并州腹地,大小城邦要交的税费也就越来越高。若非虞长乐和敖宴都很有钱,怕是过都过不了。 钟氏还在时绝不会如此,当世的体系里,世家与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官府在明,世家在暗,相互渗透扶持。已经成型的体系忽然塌了一边,便会陷入混乱,三十多年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形成一个新的自立体系。 这当中有没有其他世家的插手还不好说。一个混乱的并州,肯定比一个很快就纠结起旧有势力的并州好。 刚刚守卫看他的眼神,让虞长乐不太舒服。这种眼神他在洛云楼的时候看见过,统称为色欲熏心。 虞长乐长得好看,书院里也有好男风的青年对他告白过,但是这么露骨的着实没有见过。 他回到马车里还是神色如常。虞长乐敢肯定要是敖宴知道了,一定会去把守卫一脚踩死。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身份要去查,不太行。 敖宴道:那你想换个什么身份? 他们在青楼是客人,和那些女子是天然的对立身份,逢场作戏要多少有多少,想短时间内打探出内幕却根本不可能。 正说着话,马车后头便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落在灵修耳中格外明显。进入落英城后先是一大片农田村落,人丁稀少,按理不会如此。虞长乐见怪不怪:是抢劫吧?入并州腹地后,这样的事实在遇到过很多,大白天就打劫的也不是没有。 可惜,遇到他们注定要空手而归了。虞长乐撩起帘子望了一眼,却是一怔:咦? 那打头的不是刚刚那个守卫吗?这落英城好有意思,守卫和毛贼勾结。 见他发现了,守卫似乎一噎,片刻后凶狠道,给我抓住他!等卖到了红药阁,少不了你们银子!他似乎是为了威胁,加重了红药阁三个字。 虞长乐: 他扬起一边眉毛,略感无语。守卫人高马大,一群手下也个个凶神恶煞。但是虞长乐只觉得很寒酸,这守卫是多久没见过灵修者了?敢随便打劫,不怕是能以一敌千的灵修吗? 红药阁这种起名风格,二人一路见得太多了了,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红药阁是落英城最大的青楼 等等,最大的青楼? 敖宴刚要站起来,虞长乐却忽然道:等等,我有个想法。 他附耳在敖宴耳边说话,边说边憋着笑。如此这般,行不行? 敖宴望着他,像是无言以对了,道:你想就想吧。 马车剧烈摇晃起来,像有人扑到了马车上。 分卷(42) 里面的人都不许动!好似有人扑到了马车顶上,一把雪亮钢刀插进顶棚,虞长乐好整以暇地端坐着,敖宴尽忠职守地装作一个护卫,出去和毛贼们过了几招,然后相形见绌地晕倒。 他居然吓晕了了!哈哈哈! 长得也不错,都带走吧。 小美人一个人坐在车里,要不要大爷来疼你? 虞长乐替他们感到尴尬,毫无诚意地开口:啊,我好害怕。 白色烟雾从缝隙里渗进来,虞长乐屏住呼吸,十分淡然地闭上了眼睛。 * 咕噜。 虞长乐把剑从守卫的喉咙里抽出来,喉管被隔断,守卫发不出声音。剑很窄很薄,只在喉咙上留下一个小口,大量的血涌不出来,只发出细微的黏稠声。虞长乐道:抱歉啦。 守卫目眦欲裂,好像看见了恶鬼。一只美艳恶毒的鬼。 坐在房梁上的敖宴道:你还对他笑什么? 虞长乐笑道:告个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不是守卫想害人,他也不至于杀了他。 昏迷之后,他被带来了红药阁里的一间偏僻小院。院内有树丛花树,似乎是为了不打扰守卫的好事,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正好抛尸。虞长乐把血珠抖落干净,初篁剑收入了乾坤戒中,走进了屋内。 此刻屋里没有旁人,角落里有一个昏迷的少年,还有几个被打晕的侍女。少年头发偏棕色,微卷,皮肤极白,生了副可爱的相貌。 大约也是被拐来的。但却没被换上裙装,双手被缚,歪着头,长长微翘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房间里还有一面铜镜,虞长乐对着镜子摸了下脸,点评道:我真好看。 敖宴: 镜中映出的人,穿着一身红色裙装,长发披散,唇上一点殷红,面庞的棱角被修饰模糊掉了,却不显妖气,反倒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艳丽无双。 ※※※※※※※※※※※※※※※※※※※※ 哈哈哈哈我爱狗血女装梗! 第46章 暗探惊魂 虞长乐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眉笑了下, 眼尾飞红更加灼目, 一颦一笑间, 带着惊心动魄的魔力。 敖宴不得不承认,那几个侍女画妆面的技巧着实鬼斧神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侍女给虞长乐做了这样的打扮,但意外的, 他穿了裙装十分之惊艳。 进来了之后呢?他们也未必会对一个刚抓来的女子透露内幕。敖宴有些不自在地道, 别开眼不去看虞长乐。他平时也好看,进行了修饰之后面貌也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却是平添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尤其是眼妆, 红色晕染开来,让人联想到堪怜这个词。 虞长乐道:我可以自己去找啊。 到了并州中部,二人打听到的消息就开始发生变化了。这里的桃花醉有两种胭脂盒, 一种就是他们看到过的金铜色,还有一种二人只听人说过,至今没有见过。 这一种只在几间楼里有, 这些楼的楼主阁主会负责一部分倒卖的事项,楼里会有一只小坛子来装桃花醉。 这也就是虞长乐要进来红药阁的原因, 那些小坛子上说不定会有新的线索。 他们之前也想偷偷潜入, 却发现这些楼里有灵修暗中守卫。这远超了一般的规格, 几乎就像是一个完整的分舵了。 光天化日绑架凡人富家子,他们底气是有多大? 这些灵修灵力不见得很高,数量却有十人左右, 小小的一间楼外暗中守着十人, 很难潜入。养得起这么多人, 背后必然有势力。 在内部,防守则会松很多。以这样的身份潜入,更不会引人注意。 虞长乐把红衣宽大的袖子扎起来,道:我们分头去找吧。房间里还有一个少年,虞长乐想等回来之后再顺手把人给救走。 * 红药阁内弥漫着香甜的脂粉气,虞长乐刚刚待的地方应该是偏后的小院,他刚一从三楼窗口跳进来,就被香气激得打了个喷嚏。 他是去过洛云楼,但从未进入过里面,不由有些好奇。 木质的走廊两旁是一间间房间,似乎仿了东瀛的样式,是落地的门窗。米白色的窗纸透着昏昏的光线,隐约有暧昧之声传入耳中。 天花板上垂下重重红色幔帐,轻如烟雾,隐隐绰绰,随着细微的气流招摇舞动。拐角处传来脚步声,虞长乐听到女子的交谈声里有胭脂两字,脚步一顿,放缓了呼吸躲进了幔帐后。 他的衣服也是红色,不太显眼。拐角处走来两个侍女,衣物样式要比给他穿衣化妆的那两个侍女高级一些,她们端着托盘,正在小声交谈: 你那情郎,如何了? 别提了。拿着我的银子,去养别的小蹄子 哈哈那你怎么不哄他吃一点胭脂? 嘻嘻,我心还没那么歹毒 虞长乐为这对话里的内容暗自心惊:也就是说,她们知道桃花醉是有毒的? 两个侍女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两只金色的小坛。虞长乐眯眼,心想这里头大约就是桃花醉了。 她们走近了,虞长乐在幔帐后,看到年长侍女去捏小侍女的脸颊,道:我可去你的!来,你在嘴唇上抹一点,骗他来吃。 仔细洒了!小侍女躲过她的手,咯咯笑起来。 年长侍女作势要去蘸胭脂,瓶口已经打开了,熟悉的香甜缭绕到虞长乐鼻端。 虞长乐无端感到一股怜悯,这两个侍女知不知道,涂了桃花醉也会中毒?一路上,他听到过许多妓|子横死的消息,却都没有掀起太大水花。 还是说,她们其实是知道的,却根本不在乎?当下的姣美容颜和未来的惨死,她们选择了前者。 二人在长廊里嬉闹成一团,托盘险险托在手上,让她们笑得厉害。二人带起的气流卷起了轻飘飘的幔帐,虞长乐呼吸一滞。只见红纱悠悠浮起,他的脚露了出来。 一瞬间,虞长乐脑子里闪过怎么才能快速而不发出声音地把两个人敲晕,暗道遭了遭了。 眼看两个侍女就要转过来,他已暗自运力,身后屏风却忽然一开,他背后一空,整个人被拉了进去。 唰! 门被猛地关上,两个嬉闹的侍女停住了动作,小侍女低声道:都是你,这层楼的客人哪能轻易惊扰。 年长侍女脸上也有点挂不住,只道:快走吧,楼主等急了就不好了。 虞长乐神经紧绷,听到侍女离开的脚步声,松了口气,看向面前的人。 这竟是与他一起被拐过来的那个少年。 在小院时他没有注意,这少年竟是有灵力的,而且实力还不弱。屋子里原本的姑娘被他劈晕了。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面貌更是显小,皮肤是奶白色,一双眼睛黑葡萄一般,湿漉漉的,配上他微卷的棕发,让虞长乐想到了羊羔。 少年穿着一身浅粉长衫,衣料华贵,腰带护腕也都十分精致。虞长乐很少见男子穿粉色,这少年穿了不显得女气,而是更衬出一种富贵花的天真气。 见外头的人走了,少年松开了按着虞长乐的手。 谢谢。虞长乐对少年微笑,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我叫少年停住,显出几分为难来。 难道是姓氏特殊,不能透露?虞长乐便道:嗯叫你小桃花吧。 少年呆了一呆,皱眉道:小桃花? 虞长乐对起名大约是随了师祖,实在是没什么天赋,但少年反问了一遍后也没有拒绝,点头道:那好吧就小桃花吧。 你是想逃出去吧,那你要不要跟着我?虞长乐站起来,想了想,不,你还是在这里等吧,我过会儿就来。 少年灵相还有些虚弱,不知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药。虞长乐打开门,仔细地望了几眼,刚要迈出去,少年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摆,急道:等等!我和你一起。 他似乎很怕被丢下,比起虞长乐,他才更像是被救急拉进房间躲起来的那个。少年道:姐姐,我能帮上忙的。我我不喜欢这里。不要待在这里。 虞长乐: 虞长乐有扶额的冲动,道:我不是姐姐好吧,你跟着我。 粉衫少年跟在他身后,虞长乐悄无声息地沿着刚刚两个侍女走过的路线,来到了三楼最内的房间外。 这里应当是小库房。侍女已经离开了,里面没有人声,虞长乐等了一会儿,直接把整个门锁掰了下来。粉衫少年睁大眼睛,道:姐姐,你力气好大。 虞长乐伸手捂住他的嘴,我不是姐姐,别说话。 库房里漆黑一片,虞长乐捏出一张燃灯符,照亮了一小块区域。他拿起一只小坛子塞进乾坤戒里,低声道:走! 他想,好像意外的顺利,不知敖宴那里怎么样了。早知一个人就这么轻易地摸到了小库房,敖宴只需要待在小院里等汇合就好。 正在此时,房间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咯啦声。虞长乐回头,见放坛子的桌上掉下一颗小小的弹珠。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了:是利用重量制作的机关,少了一只坛子,机关立刻会启动! 来不及多想,虞长乐抓着粉衫少年冲出了库房。身后森冷的唰唰几声,一排箭簇擦着他钉在了地上,再晚一步就要变成刺猬了! 粉衫少年脸色苍白,虞长乐安慰道:没事,事态还能控制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粉衫少年忽然全身战栗起来,脚下不稳地撞在了花架上也仍无所觉,抱着头,惨白着脸蹲下来,手死死地抱住头。 怎么了?虞长乐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 我我想起来了。殷子闻我叫殷子闻。殷子闻怔怔地盯着那一排箭镞,嘴唇不住地发着抖,牙关打战,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想起来,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之前不是不愿说,而是忘记了吗? 虞长乐手试探着碰到他的肩膀,他却猛地尖叫起来。殷子闻这副模样,简直是恐惧到了极点才会有的表现。 啊啊啊!!! 这一声尖锐又凄厉,几乎像见了鬼,刺破了平静的空气。虞长乐暗道不好,下一刻,楼里就开始嘈杂起来:他们被发现了。 * 红色,花,血。沾着血的花朵。 银晃晃的刀剑,暗处飞来的箭镞,满地破碎的珠玉,脂粉的香气,涂了一地的胭脂,大滩大滩的血迹。 殷子闻感到喉头被摄住,分不清是快意还是痛苦。像有个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轻喃,时而笑着,时而满含危险。辨不出男女,辨不出年纪。 他怎么还不醒? 身体的感官逐渐回来了,那奇异的声音褪去,殷子闻听到了一道男声。年纪不大,带着烦躁,冷冷的。 殷子闻竭力想动一动手指。 另一道声音回道:估计是吓到了吧。嘴唇都没血色了。 这声音带着股活泼劲儿,轻轻快快的,像山涧在石滩上跳跃。话音落,不知什么乐器吹出的小调悠扬飘落。 他分辨出这是那个姐姐的声音,作为女子低沉了些。殷子闻莫名安心了一点,意识终于回落到了躯体里。 殷子闻睁开眼睛坐起来,发现自己在一间马车里。马车看着有点破烂,顶上还有一个刀口。两人对话是从外头传来的。 他撩开马车帘子,看到一双晃悠的小腿。黑靴笔挺,修长,袜裤雪白,再往上是红衣的下摆,像是有个年轻人坐在马车顶上,一边晃着腿,一边吹着小调。 终于醒了?前头的马匹上坐着一个黑衣的青年,闻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青年俊美锐利,目光里带着冷意和探究。殷子闻错开了视线,探出帘子往上看那个姐姐。 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秀丽青年坐在马车顶上,肩上随意地披着一件蓝色锦衣。骨节分明的手举着一片柳叶横在唇边,一边无聊地晃着腿一边吹着歌。见他出来,青年放下叶子,嘴角上翘,露出了一个笑。 三千春光,都仿佛汇聚到了那双微弯的桃花眼中。 ※※※※※※※※※※※※※※※※※※※※ APP新出了一个功能,投雷的小天使可以点开霸王票看到自己的等级啦0v0 评论区的小天使我也都眼熟,你们都是我的动力=3= 第47章 一问天机 一瞬间, 这一幕好似与记忆里某个凌乱成碎片的片段重叠了。殷子闻感到头晕了一席, 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殷子闻?虞长乐打招呼, 昏迷之前,你好像说你叫这个名字。我叫虞长乐,那位叫敖宴。 他看着敖宴眼中闪过一丝戏弄, 哈哈笑了起来:是我的侍卫。 敖宴冷哼。 殷子闻嗯了一声, 声音也似奶猫一般。他目光中露出疑惑,道:你不是姐姐吗? 敖宴毫不留情地笑了出声,虞长乐挠挠脸颊:那是情况特殊, 不得已而为之。 我看你倒是很乐在其中。敖宴斜看他,一字一句道,我的小、少、爷。 虞长乐吐了吐舌头, 转向殷子闻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你脑后有遭过击打的痕迹,大约是因此才失忆的。 他没有说,在把殷子闻背回马车检查脑后伤口时, 还在殷子闻后颈发现了一些伤痕。这些伤痕里有咬痕,还有鞭痕。不像是新伤, 最旧的已经很淡了, 错综地蔓延到衣领之下, 印在奶白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你能想得起来什么吗?虞长乐问。起初他觉得殷子闻的眼神太干净,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想来却是失忆的原因, 实际并非如此。 我只想得起来自己的名字, 醒过来就已经在那里了。殷子闻有些低落, 他摸了下自己的后脑,看着手上蹭到的枯血,有点儿疼,但是好像没有很严重。 分卷(43) 虞长乐微微皱了下眉。那伤口绝对不能说不严重,到现在还结着血痂,这只能说,殷子闻对疼痛的感知力已经十分淡薄了。 他不愿意去想殷子闻之前遭遇过什么,有些高层和有钱人,会有许多令人犯恶的爱好。而且殷子闻为什么会被丢弃在红药阁,也很让人不忍去猜测。 殷子闻对着虞长乐歉意地笑了,道:谢谢公子。我什么也下不起来,也无处可去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虞长乐笑道,你要跟着我们吗?他打定主意,不会让殷子闻回去了。 敖宴没有反对,道:多带个人也无妨。 谢谢你们!殷子闻露出了两个小酒窝,目光闪闪,我会有用的,不要抛下我就好。 这还是个少年呢,虞长乐心里微叹了口气。 我昏迷了很久吗?殷子闻道,没有耽误你们什么吧? 虞长乐道:没有。我们刚刚想研究一下桃花醉。 殷子闻点头,目露好奇,像是在期待有是有点紧张,不知这两人为何要偷一坛胭脂。 虞长乐把那只金色的小坛子在手里抛了抛,四面上下仔细看了一圈,只有花纹,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殷子闻一直看着他动作,忽然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找什么但是或许在里面呢? 嗯,坛子里头也是要看的。虞长乐看了他一眼,一般人是从外向里一层层地寻找,但殷子闻却脱口而出,好像很明确会在里面发现什么似的。 虞长乐道取出小刀,把外头的金皮剥了下来,露出雪白的瓷。同样,这一层也毫无异状。 他拧开瓶口,对着半凝固的胭脂有些犯难。敖宴道:直接用我的衣服接着。 宴宴,你可真奢侈。虞长乐打着趣儿,手上却不带停,把那珍贵的水火不侵鲛丝衣垫在腿上,将胭脂倒了上去。 芬芳馥郁的桃花香弥漫开来,殷子闻皱起眉,像是十分不适和厌恶。 一整坛倒完,虞长乐在小刀里注入灵力,把瓷坛对半切开。 这一切,待看清是什么,虞长乐目光便微沉了下去: 瓷坛的底部,刻着一个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印记。正是那多刺花! 刺花沾着胭脂,明艳艳地暴露在天光下,剧毒而危险。 敖宴也看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涛骇浪。可虞长乐心里既是惊讶,又像果然如此一般,他半晌,道:又是锻造者乙。 这个锻造者乙到底暗中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 见二人气氛诡异,殷子闻不由也悬起心来,道:我可以看吗? 虞长乐目光征询了一下敖宴的同意,将那刺花展示给了殷子闻,后者扫了一眼,目光却像被黏住了似的,竟猛地站了起来,喃喃道:我见过这朵花! 虞长乐道:什么? 殷子闻说完这句话,脸色立刻惨白起来,双手捂住自己的头蹲了下去:我不记得我不记得了!我一定见过! 殷子闻?醒一醒!虞长乐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抓住了殷子闻的双臂,阻止他掉下马车。这一次发作比看到箭簇时的反应还要强烈,他满脸痛苦,深色的眼瞳也好似失了神似的,溢满了绝望。 好痛好疼!我不记得了少年小鹿般的眼瞳里淌下一行泪水,蜷缩成了一团,像一个茧,放过我,放过我 过了好半晌,殷子闻才从这种癫疯般的状态里恢复过来,瞳孔重新聚焦,颊上是冰凉的泪痕。 马车上轻松的气息已经全然消失了,殷子闻用袖子擦了擦脸,小声道:抱歉。 这下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份不是那么简单了。 没事的。虞长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想跟着我们吗? 殷子闻竟是和这朵刺花有着联系,再查下去,他说不定还会受到更多的刺激。这样一看,红药阁抓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偶然了。 未知的前路,处处是禁忌的回忆,他会怎么选? 殷子闻吸了口气,低声却坚定地道:我要去查。 我好像想起更多的东西了,他闭上眼,濡湿的睫毛轻轻颤抖,这种感觉很奇妙,我很抵触在接近那个地方,但是我更想去亲手了结它。 虞长乐点头,道:好。 敖宴问道:你还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了一个词,殷子闻如在梦呓一般,桃花窟。一想起这个词,我的这里就很痛。 他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声音几不可闻,又恨又痛。 桃花窟,与桃花醉又是什么关系? 虞长乐记下了这个线索,道:那我们就去找这个地方。 * 循着桃花醉的线索,三人一路继续向北,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地方,秀荣。 这里曾是钟氏所在地,繁华一时。秀荣钟氏鼎盛时期,这里是全天下所有人最向往的地方,不亚于所谓的天子脚下。 而今钟氏败落,这里也成了最混乱的地方。并州其他地方或许还有其余小世家照拂,但秀荣是没有的。此地曾是钟氏的侧卧之榻,怎容他人酣睡? 秀荣关口,石门上的金漆已经剥落,街上聚集着不少乞丐流浪汉,看到三人的华贵衣裳,眼中都流露出贪婪又畏惧的光。 敖宴道:秀荣有一处天机阁,去那里问桃花窟。 虞长乐忍不住道:秀荣也有天机阁? 天机阁,是妖怪开设的机构,在天下各州都有此阁。顾名思义,这就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地方,传闻天下所有消息他们都知道。 但也有例外,天机阁有一类消息名为不可说,多涉及到世家权贵,人界纷争。这类消息天机阁是决不会泄露的,否则他们也不可能生存这么久,早被联合剿灭了。 在虞长乐的认知里,天机阁好像总是在操劳一些妖怪婚恋的事宜,谁谁和谁谁在一起了、谁谁背地里养了小情妇小面首之类的。 人界纷争与妖物没什么关系,天机阁当然还在。敖宴道,秀荣天机阁与东他话说一半,想起还有个外人在,便凑到虞长乐耳边,与东海关系一般,因此我就不出声了。 虞长乐摸了摸耳垂,那里被吐息吹得有点热。他点点头,道:行,待会儿我去说。 殷子闻见他二人举止亲密,不似普通的公子和侍卫,露出了一种怪异的表情。虞长乐道: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不是!殷子闻以为他是在质问,立刻摇头,你们这样挺好的。我、我就是有点儿恶心不是说你们恶心的意思! 虞长乐:? 敖宴阴恻恻地瞟了殷子闻一眼,后者立即噤声。 你应该不知道天机阁,虞长乐也不强求,为殷子闻解释起来,待会儿你可能会看到妖怪,别怕,大多数妖怪都很好的。 殷子闻点点头,反倒对这个一般人会害怕的事没什么感觉。 马车停在了一方六尺小巷前,这里就是秀荣天机阁所在了。 虞长乐和敖宴、殷子闻走进巷子里,随着他们的踏入,眼前忽然波动了一下,接着整个巷子的景象都改变了。高墙还在,但地上变成了黄沙地,长着许多绿色高胖的植物,虞长乐记得在书上看过,这是沙漠里的植物。 好漂亮的花。殷子闻小声呼道。这些植物顶端长着大朵艳丽的花。虞长乐小心地绕过这些带刺的绿植,巷子最深处出现了一扇门,上有天机阁三字。三人站在门前,叮地一声风铃响动,门开了。 一个小童站在了他们面前,仰头看着他们,似乎早有预料地咯咯笑起来:进来罢,客人们。 小童穿着一身米黄色的宽道袍,身高刚及虞长乐的腰,挽袖赤脚,手里拿着一支烟斗。 及肩的头发披散着,面貌唇红齿白,有一双上扬的杏仁眼。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头上生着两只很大的黄色狐耳,一抖一抖的。 虞长乐踏进店内,狐耳小童绕着他转了一圈,忽而笑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消息? ※※※※※※※※※※※※※※※※※※※※ 昂,被关小黑屋才放出来_(:з」)_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入松 1枚、子夏 1枚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8章 池鱼故渊 虞长乐一怔, 脱口道:你认识我的父亲? 在三人踏进店内的时刻, 那扇门就消失了。整个店内布置有种戈壁西域的建筑风格, 狐耳小童吐出一口烟,眯起了眼睛。他明明生了一副孩童的相貌,眼睛却有股老奸巨猾的沧桑感。 父亲, 这个词的确击中了虞长乐,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真的吗? 虞夏。敖宴垂眸瞥了狐耳小童一眼,别被骗了。 狐耳小童身后连着一根毛蓬蓬的尾巴,他甩甩尾巴道:骗?天机阁流出的, 绝无虚假消息。小后生,你是不是姓虞? 是的。虞长乐道。 那就错不了咯。老夫的眼睛还是精明的。狐耳小童吸了口烟斗,眯起眼睛笑道, 我不仅认识你父亲,还认识你的母亲呢。 这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发展,殷子闻云里雾里, 不敢贸然搭话。敖宴神情柔和了几分,却还是未放松警惕:你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长乐的父母的? 啧, 你这个小年轻, 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狐耳小童不满地敲了下烟斗, 神态老气横秋。 敖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全无恭谨,狐耳小童道:你对老人家就不能尊重一点吗?虞花夫妇云游四方,曾在老夫这里待过几天, 有过一小段缘分。 虞长乐心里燃起了希望, 盯着小童。 不过, 狐耳小童紧接着便泼了虞长乐一盆冷水,笑眯眯道,老夫多年不曾出门了,你父亲现在的消息,我可不知道。老夫知道的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消息了。 虞长乐眸光暗了暗,但立刻又重新亮了起来道:那也没有关系,你你能告诉我吗?我父亲他,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喉咙有一点干涩。 小后生,我告诉你消息,你付给我什么酬劳?狐耳小童狡黠道。 火明石可以吗?虞长乐当即就要把乾坤戒取出来。 哈哈哈哈,你这小孩怎生如此实诚!养你的人是怎么教的?小童笑起来。他自打一开始就问的是你想不想知道你父亲的消息,好似笃定了虞长乐父母不在身边。 虞长乐满腹疑问,热切地望着小童。 你父母当年的事,这算一个消息,用不着酬劳了。小童摇头晃脑,毕竟当年虞花夫妇也帮过老夫一点小忙,老夫的小店还有他们出的一份力呢。 他眼中有一点明黄色的光,扫过了三人,最后落在了殷子闻身上:但若是再问一个问题,就需要酬劳了。我的酬劳可是很贵的。来,老夫沏一壶茶,慢慢说。老夫道号符童子,你们称我道号便可。 他样貌不过七八岁,却自称老夫,看着有些好玩儿。符童子走到柜台后,拧动了一个机关,墙柜分开,露出了一间小院。小院依旧是沙漠风格,只有石桌石凳是中原式样。 涉及家事,敖宴和殷子闻停步在外,虞长乐跟着符童子进了小院,墙柜又合上了。 当年你父母也在这里与老夫畅聊饮茶。符童子在石凳上坐在,摆着手指挥茶壶自己沏茶倒水,长乐这个字起得不错,像是他二人的风格。 虞长乐道:可是师祖说,我的名字是他起的。 你说怀璞那个老乌龟?符童子砸吧了一下嘴,可算了吧,怀璞起名的巅峰就是他的两个好徒弟了,花怀离、白怀谷,也不知道老乌龟怎么想的,弟子的名字和他起的一个辈分你名什么? 符童子竟是和师祖也有交情,这让虞长乐没有想到。 虞夏。师祖说是鱼虾的意思虞长乐摸摸鼻子,略感羞赧。他的起名水平也是随了师祖。 符童子无言了一会儿,道:夏者,骄阳之美也。你父母希望你譬如盛夏之繁华,怀璞给歪曲成这样子。比起你母亲,你才像是他捡来的。 你是说,我母亲是师祖收养的吗?虞长乐道。他感觉到自己在接近母亲的生平,花怀离从一个抽象的符号,渐渐变得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符童子道:老夫记得那是一年春天,那老乌龟刚刚冬眠醒来,就看到山脚下有一个小孩儿被丢在溪水边。 他眼中显出一种怀恋的神色,吐了口烟,烟气缭绕,声音也慢了下来,他说那小孩儿就躺在一堆花里,眼睛特别圆特别亮,就这么看着他。所以,老乌龟一个冲动,就把孩子抱回家了,名字很随便,就叫小花。 这是一个幼小的人族,大概是因为是个女孩儿,所以才被遗弃的。长得很是清秀。 你长得更像你母亲,尤其是这双桃花眼。符童子观察了一会儿虞长乐,继续道,后来不知怀璞是捡孩子捡上了瘾还是怎么的,嘿,又捡到一个刚刚化形、屁事不懂的小荷花精,还是个男荷花,取名叫小白。 这是在说白怀谷了。所以,白怀谷果真不是虞长乐的师父,而是小师叔。 符童子道:老乌龟养孩子养得格外上心,到了那人族小孩十五岁,怀璞忽然跑到我这里来,说要给他们好好起个名字。他在我这里翻了半天的书,才取出怀离、怀谷这两个名字。 分卷(44) 我说么,离字寓意太不好,他非说是长离凤鸟的意思。至于怀谷老乌龟说,小白这人太薄太狭,要虚怀若谷才好。 在碧落山时,虞长乐几乎从未见过师祖和白怀谷有什么交流,根本看不出白怀谷是怀璞带大的。白怀谷常年把自己关起来修炼,不是在山洞里就是在屋子里,周身三尺严寒不可近人。 他不知道怀璞老人还对师叔有过这样的评价:薄,且狭。 大概也正因为这样的性格,白怀谷才会憋着口气攒了十九年,最后一把火烧光了结界,已经算是和怀璞恩断义绝了。 至于小花,她是个天才。自小便显露出天资不凡,老乌龟知道,这个小姑娘若是有一天出山入世,必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可惜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成为这样的人。 符童子探究似的看着虞长乐,她最大的作为,竟就只是那一次破阵。 破阵一事,不仅让她名扬于年轻子弟之中,更是让她在非人物界也知名了。符童子道,对她本人,这件事应该也非常重要。因为你的母亲因为此事,才与你父亲相识。 符童子语气淡然,虞长乐却是一惊:那两只大妖中的一个,是我父亲? 你知道这件事?符童子饶有兴致地望了他一眼,确实如此。一个是你父亲,另一个大妖我不知道,据说是个很罕见的染苍。小花一人一剑破了四十九阵,是一剑清天下,也使你父亲一剑倾心,自此便结为道侣。 虞长乐心想,无怪乎章自华会提到自己的母亲就不愿承认她是自己的学生,章自华是所有先生里最古板的一个。花怀离不仅救了犯妖,还和他结为了道侣,在章自华看来是何等大逆不道。 神仙眷侣,云游四方。符童子似叹非叹,孩童般的眼睛格外沧桑,我见他们时,便是这么个情状。一别许久,他二人都已不见了,我却看到了他们的孩子。 后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虞花夫妇陨落,师祖结成碧落结界,白怀谷十九年后火烧结界一去不复返。白怀谷离开,说明这件事至今仍未了结。 当年小花可是骑在你师祖脖子上拔他胡子,他都笑呵呵的。带这个弟子,他耗尽了心血,倾囊相授。符童子促狭地望着虞长乐,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就不嫉妒?看样子,你的灵力并不是从小就精心培养的。 嫉妒吗? 虞长乐映象中的怀璞老人,待他完全是放养。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而后认真道:我不嫉妒。 青年的双眼里带着笑,坦坦荡荡,仿佛盛着一个盛夏的小太阳。 虞长乐一点都不嫉妒。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不是乱取的,而是他的父母认真取好、而后转告了师祖的,在想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时,他们一定是满怀着希望和祝福的。 所以,他已经很幸福了。 师祖待他也并非不好,虞长乐从前不明白的一些事,他这些年也逐渐回味过来了。比如,师祖总是想教他,而又放弃的样子;比如,师祖有时会凝望着他,却好像在透过他凝望另一个人一般。 符童子愣了下,移开眼道:你可别后悔。 后悔什么?虞长乐疑惑稍纵即逝,因为符童子开始说他的父亲了。 你父亲名为虞思渊,取自池鱼思故渊。但没有人知道他的故渊是哪里,好像突然某天,他就凭空出现了一般。 虞思渊虞长乐终于第一次知道了他父亲的名字。 我看不出虞思渊是什么妖。但我猜啊符童子慢悠悠道,你父亲很可能是一只天灵妖。其丰神俊朗,风采逼人要说气质,倒是有点像你那位蓝衣朋友。嘿,那真的是你朋友嘛? 嗯? 符童子忽然提到了敖宴,虞长乐顿时有种被戳破了什么的心虚感:不是朋友还是什么?他一边质问自己,心虚什么? 哼哼哼。符童子暧昧又诡异地看着虞长乐笑,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你的性格也很像你母亲,不止是相貌,哪怕你们遮了脸站在一起老夫都能认出你们是亲母子 虞长乐强制转移话题,阻止了符童子说到一半的连口味也这么像,道,我父亲他,会是鱼妖吗?比如锦鲤什么的。 鱼妖?符童子嗤笑否认,这怎么可能,除了龙,什么水里游的东西会那么厉害?也不可能是龙,他可不姓敖。 我就知道这么多了,剩下的你自己去查吧。符童子敲了三下烟斗,墙柜打开,敖宴正站在门外。他第一时间上下看了一遍虞长乐,符童子道:干什么干什么?我可没对你道侣怎么样。 虞长乐回过神:道侣??不 你们还要问问题,是不是?符童子不听他说话,快说,我好计算酬劳。 敖宴道:桃花窟,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还有,您知道怎么才能恢复记忆吗?殷子闻道。 桃花窟三字一出,符童子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他闭眼手指掐算了一番,接着视线端端正正地落到了殷子闻身上。 这两个问题,本质上是同一个。符童子喃喃道,我才重新开张没多久,可不想惹上麻烦 他竟是皱起眉,显露出为难来,尾巴焦虑地摇着原地打起转来。 老狐狸,你要什么酬劳就直说。敖宴道。 我是沙漠狐,不是你们中原的狐狸。符童子头也不抬,你以为我是想提高酬劳吗?我是怕麻烦。我可没有九条尾巴保命! 他忽地抬头,眼瞳中显露出狐狸的竖瞳来,紧盯着殷子闻。殷子闻在这种妖异的视线里吓得后退一步。 算了看在故人的面子上,我愿意告诉你们。符童子吐出一口气,缓慢道,报酬是,你们给我扎几个皮影人。 皮影戏的纸皮人,虽然虞长乐没有用过,但这类物体大多是用作替身或操控的,必要时可充作保命符。 果然,老狐狸道:而且里头要注入你们的灵气。 第49章 搭台唱影 皮影戏是并州特色, 虞长乐来时见过一次民间艺人搭台唱皮影, 当时就觉得那纸皮人十分精巧有趣。 符童子给了他们两天的时间做出纸皮人, 还教给了他们技巧,兽皮也是他天机阁内早就有的,因灵兽皮的特性, 他们省去了许多麻烦, 只需要雕刻出形状再上色就行了。 做什么呢?虞长乐托腮看着手中的薄兽皮,我还没想好。民俗故事里的人形我都不了解,贸然做肯定会做成四不像。 随便你, 形象又不影响作用。敖宴道。他已经在剪兽皮,虞长乐上半身凑过去,下巴搁在他肩上:你想做什么人? 像他们这样修剑道的灵修, 对寻常刀剑都能上手很快,符童子给的一堆各种形状的刻刀,他们摸索摸索就能熟练使用了。 敖宴的手指很修长, 仿佛胸有成竹似的,纸皮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掉下一堆花瓣似的碎屑, 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美感, 虞长乐赖在他肩上也没有影响他动作的流畅。 纸皮小人衣服上没有很多纹饰,是件道袍,显出飘飘之态。胳膊腿全加上之后, 敖宴蘸了墨开始画小人儿的脸, 是一张很开心的笑面, 眼睛眯起来,笑得弯弯的。 这是我!虞长乐笑道,好像呀。 皮影人长得很抽象,但着小人儿神态抓得很准,一看便知是虞长乐。若是舞动起来,神气活现的劲儿就更像了。 那我也来画一个宴宴!虞长乐撸起袖子,斗志满满地抄起剪刀。不一会儿,一个表情严肃的小人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虞长乐看得很满意,做上了瘾,一连又雕了许多个出来。敖宴看着那一排有大有小的自己,嘴角抽了抽:做这么多干什么? 挑一个最像最好看的呀。虞长乐对着自己的手艺由衷地赞叹道,我觉得每一个都很好看。 敖宴:这是在夸他还是夸自己? 这一堆蓝衣小人敷了色晾干时蔚为壮观,仔细一看,有小孩儿的敖宴,有少年的敖宴,还有青年的敖宴,全部都是一张冷脸。 代表虞长乐的小人被他自己放到了一群蓝衣小人的最上面,姿态十分嚣张。 虞长乐欣赏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站着殷子闻。 他站在晾桌前,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脸庞逆着光,隐没在阴影里,一时间,虞长乐错觉他眼中是阴郁悲凉之色。 虞长乐走上前,看到了他做出的皮影人。 那是个红衣的小人儿,穿着的仿佛是嫁娘的红装。奇异的是,殷子闻没有画出小人的脸,整个脸部是一片空白,只有嘴部一线红色。 这线红色是微弯的,但却说不好这小人是开心还是嘲讽,配合着脸部其余空白的五官,诡异至极。 虞公子?殷子闻如梦初醒,神情又像一只很无害的小动物了。他挠挠鼻尖,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画这个,好像它就在记忆里似的。 不止如此,虞长乐还发现,他做的这个小人十分精致,好像已经做过了千百次一样,线条透着股熟练轻松之感。若这还能勉强用天赋异禀来解释,这红衣小人嫁衣上的纹样图案却就不是天赋了。 虞公子应该也发现了殷子闻张开五指,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失忆前应该就会做皮影了。然后我一下刀,刻出的就是这个嫁娘。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 符童子叼着烟斗过来梭巡了一圈,皱眉挑剔道:怎么这么丑? 虞长乐和敖宴毕竟不是手艺人,做出的皮影人只勉强得其形。 已经很好了,你看,多像啊。虞长乐大言不惭。 敖宴道:爱用不用。 敖宴手点在桌子上,往那一群蓝衣小人里注入了灵力。虞长乐则只需要注入一个,白衣小人鼓起来,差点被吹飞。 唯一一个好看的还没有脸。符童子很糟心,这是什么?鬼新娘? 殷子闻道:我也不知道 现在你能告诉我们桃花窟在哪了么?敖宴问道。 年轻人这么急性子,可不是好事。符童子偏是不答,望向虞长乐笑道,前天我忘了问,你的妖力是不是被封印了?封印这个东西嘿嘿,你想解吗? 虞长乐问道:解开后会怎样?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符童子答得非常理直气壮,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你真不想知道? 虞长乐怀疑道,你们天机阁回答问题不要报酬吗? 符童子道:这只代表我个人。怎么样? 敖宴道:那你就说说看。 缘也,念也,血也。符童子吐出几个字,封印最难在撬开那个口子,一旦撬开,剩下的就在一念之间了。 虞长乐想到了自己左腰已经浮现出的鲤鱼印,低声重复:一念之间 好了好了,你自己领会去。符童子从衣袖里拿出一小册书,灯影镇,到了那里要是你们运气好,自然会摸到桃花窟。这是去往灯影镇的地图。至于记忆 虞长乐也皱眉了。竟是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岂不是说,要是运气不好他们就找不到桃花窟。敖宴道他:为何不直接说桃花窟在何处? 符童子呵呵笑道:桃花窟的具体位置,连老夫都不清楚。至于记忆,方向,到了桃花窟这位小朋友自然会想起来的。 * 灯影镇坐落在仙府山的一条支线山脉山脚下。 这里方圆几里都人烟稀少,地图标出的路线更是荒僻,绕过了较大的村庄,一路上他们就没见过什么人影。 这里地图上是虞长乐抬起头,粉色? 拐过一个山壁的斜角,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大片粉红色的桃林。远处夕阳正好,风吹过桃树,落英缤纷,芳草鲜美,如梦似幻。 这里怎么会有桃花?敖宴折下一枝花,仔细端详,这应是南方才有的花。 虞长乐道:要说南北,桃花醉也很诡异了。 他们追查桃花醉,竟不是查到桃花生长的江南,而是越来越北。现在他们眼前更是出现了一大片美丽的桃林。 一条狭长的小河穿过桃林,片片粉瓣落到水中打着旋儿,水中倒映着壮丽的火烧云。 殷子闻神色怔怔地凝望了一会儿大片的粉云,低头看地图:接下来,是沿着蓝色的河流走。 三人沿着河岸行走,进入这景色中,愈发觉得美。殷子闻的粉衫与桃林交相辉映,他伸手接住一片落花,低声道:我又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我的家好像就在江南,那里也有这样美的桃花。 他脑中浮现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子,中间是一个小童,一手牵一个,笑声洒满了沿途。记忆里有桃花流水,黛瓦白墙,有严厉却不失疼爱的父亲,有笑意温和的母亲。想起这些时,胸腔都是温暖的。 可是却还有很多凌乱的尖叫恸哭,让殷子闻太阳穴阵阵疼痛,以至于他一闻到桃花浅浅的香气,都觉得胃里一阵扭曲。 一想起来,心就会像被揪住了一样。 殷子闻脸色苍白,扶着树干干呕了几声。他摇摇头,拒绝了虞长乐的搀扶,道:没关系的,我迟早会想起来。 虞长乐看着殷子闻踉跄了一下,继续走在第一个,转头对敖宴说:我们快些吧。 他发现的殷子闻身上的伤并没有瞒多久,殷子闻没多久就已经发现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惨惨地笑了一下。 分卷(45) 行到桃树林今天,一个小镇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敖宴扫了眼地图道:就是这里了。 灯影镇又穷又破,只有村口有一间民宿,愿意让他们借住。天色渐暗,夕阳如血,把民宿的墙整个儿涂成了红色,莫名阴森。 符道人是不是说,留在灯影镇会找到线索?殷子闻看着民宿,有些抗拒,一定要住下吗? 住下吧,我们家里很好的。女主人是个圆脸的中年妇人,和善地把三人领到房间住下,我去给你们烧饭。 劳烦了,谢谢。虞长乐笑道,一边打量着圆脸妇人。这个小镇的人普遍都很瘦,这妇人却是胖得连眼睛都眯得几乎看不见了,粉团团的脸上扑着一层粉,她嘴角咧开,粉扑索扑索往下掉。 虞长乐不由往后仰了一下,免得那铅粉被自己吸到鼻子里,敖宴则是眉头直接皱了起来。圆脸妇人的嘴角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热情,转头朝屋后喊道:死鬼呀!今晚把昨天的猪宰了! 屋后传来刀剁砧板的声音,接着一阵窸窸窣窣,污迹斑斑的帘子被掀了开来,一个黑壮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双吊眼,很沉闷地嗯了一声。 虞长乐心中生出些微不舒服的感觉。残阳渐渐落下,胖妇人和男主人开始进进出出地忙晚饭了,袅袅烟气升到空中,虞长乐看着烟火气息,把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大概是环境给他造成的影响 他这样想着,外头忽然嘈杂了起来,敖宴走到门口望了眼,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皮影戏? 客人说对了,我们灯影镇,最出名便是皮影。圆脸胖妇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道,你们便可去看一看。今儿刚好有一台。 皮影戏在镇中的晒谷场上,只零零散散围了几个人,见三人。黯淡的光线里,昏黄纸幕后透出皮影小人的虚像,火焰摇摇晃晃。艺人还未开始舞动小人,站在那儿喝水,火光照亮了他半张脸,莫名眼凸狰狞。 殷子闻道:我感觉不大好 开场啰!猛地一声锣响,艺人扯着嗓子喊道,也不知是什么派别的唱法,把殷子闻吓得一句话噎了回去。第一个小人的形象清晰起来。 只见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子,复杂的雕花和描画显示出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嫁衣,头上也半遮半盖着红盖头,露出一张脸。她的眼很狭长,只三笔,却颇为生动,好似在睨着台下诸人似的。 艺人开始连说带唱,大意是一个闺怨故事,新娘子独守空房,却未见过她的夫君,只天天暗自垂泪。男人的嗓子捏成一把,细细哀怨地唱着,虞长乐背上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皮影戏都是这样演的吗?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呢? 这嫁娘所待的地方也很奇怪,几个皮影摆饰不是桌椅板凳,而是山石草木,叫人怀疑她究竟住在哪儿。 戏继续演着,一个男子的形象出场了,看样子竟是作猎户打扮,长得却是风流小白脸的模样。很俗套地,他和新娘子产生了爱意,来了次合唱把衷肠诉。 虞长乐却仍是很在意:为什么是猎户?新娘子究竟住在哪儿? 什么东西,敖宴最不耐烦,有什么好看的?干脆走了。 恰在此时,戏台上正演到二人将要分别,新娘子拉住猎户的手,哀切地问道: 官人可中意奴家?官人可愿把心交给奴家? 猎户立即拥住女子,发誓道:我愿意!我怎能不愿呢?我的心是你的,你要便拿去。 红衣女子依偎在他怀里,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让人毛骨悚然:那郎君就永远与我在一起罢!这段被演得尤其传神,虞长乐目不转睛地盯紧了台上。 然而,那猎户却猛地惨叫起来! 戏台上,红衣女子一条手臂,穿过了他的胸膛 ※※※※※※※※※※※※※※※※※※※※ 今天去博物馆玩了w看到一个超精美的骨雕!围脖有照片w 第50章 歌吟诡梦 在皮影上, 只是一个错位而已, 却让虞长乐蓦地头皮一炸。猎户的皮影整个人如筛糠般颤抖起来, 就算没有血,也让人仿佛鼻端缭绕着血腥气。 疯了殷子闻有些受不了,这是个鬼!? 嗬嗬嗬嗬!!红衣女鬼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 手收回来是时, 已经托举着一颗心脏。接下来,虞长乐等人就看到这红衣女鬼慢条斯理地将这颗心吃了下去,然后把猎户的皮影一点一点拆卸成了碎片。一堆胳膊腿丢在一处, 藏在了山石草木后面,红衣女鬼又变成了那个含羞带怯的新娘子,翘首以盼着她的爱人。 敖宴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虞长乐则感觉到些许的不适。殷子闻更是已经坐立不住。 到这里他们已经都看懂了为何新娘子房中没有家具了。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美艳的恶鬼,居住在深山老林, 叫人来葬送性命做她的猎物。 皮影戏的下半场,红衣女鬼又骗了一个屠户和一个书生。只可惜这屠户没那么好运, 因相貌黝黑身材不佳, 早早便被吞吃了心脏, 连那一句虚伪的问话都没得到;书生则是答了不愿,说家中还有良人,于是他就被红衣女鬼活生生地大卸八块。 整出戏下来, 不见一丝血腥, 却又处处是血腥。答愿意是死, 答不愿也是死,撞上了还是死,女鬼简直毫无逻辑可言。 敖宴抱手,指尖敲了下自己的手臂,道: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要说讽刺偷腥的男人,那也不像。猎户和屠户根本没有家室。 我猜只是单纯猎奇罢了。虞长乐道。 演完这一出莫名其妙的皮影,戏班子艺人便收工了。天色已然整个黑了下来,没有月亮,星子也十分稀疏,将熄的篝火照出了一张圆圆的笑面,胖妇人不知何时出现了,朝他们道:客人随我回家罢,晚饭已经煮好了。 三人随妇人回到民宿中,木桌上摆了许多盘盏,有荤有素。但卖相着实不佳,像是油火过了头,所有的菜品都显出一种古怪的黑色,在烛光下油汪汪的,散发着一种略微恶心的肉香。 敖宴眉头轻轻地皱了下,放下了筷子,只喝了一口茶。虞长乐挑了一筷子青菜叶,立刻感觉到一股怪味直冲脑门,顿时吃不下去了,没滋没味地咽着白米饭。 这是猪肉吗?殷子闻修为比不上二人,饿得狠了,夹了一筷子焦黑看不出形状的肉塞进嘴里,囫囵嚼了几下,配着夹生的米饭吞了下去。 圆脸妇人笑了,献宝般地道:是猪心,油爆猪心。 虞长乐立刻想起红衣女鬼吞食心脏的场景了。 殷子闻嘴角僵硬了一下,显露出一种矛盾的神情,想吐又不敢吐。他捂住嘴,神情仓惶地疾退几步,冲到了门前扶着门框,拼了命地干呕了几声,吐到脸色苍白,才重新脚步发软地坐回椅子上。但这一回,他除了茶和白米饭什么也不肯吃了。 圆脸妇人和木讷汉子倒是自得其乐,两个人自若地吃完了一整桌的菜。三人早都已经放下了碗筷,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整个屋子里都是他们的咀嚼声。 夫人,我想问问那个皮影戏究竟讲的是什么?待圆脸妇人吃完了,虞长乐才开口问道。 你是说红官儿吧。圆脸妇人见怪不怪地道,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那是桃花山一个美艳的女鬼,传闻生前遭人强|暴而死,由怨气化形。躲在桃花山,专待男子路过挖出他们的心脏来吃。 桃花,又是桃花。虞长乐问:桃花山是什么地方? 传闻里的山,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那皮影戏里倒是说了桃花山在哪。圆脸妇人捏着嗓子唱了一段台词,显然对这出皮影非常熟悉,换成现在方位的话喏,就在那里。 圆脸妇人忽地伸手一指,虞长乐循着望过去,夜色里只有漆黑一片。 那夫人知不知道一个地方,叫桃花窟?虞长乐继续问道。 桃花窟?圆脸妇人嘿嘿地笑起来,你们难道没听唱词么?红官儿和猎户的那一场,叫桃花窟里问情郎。 殷子闻脸色都不好看了,怯怯道:那,桃花山上也有女鬼吗? 敖宴意味不明:说不定呢。 虞长乐想起殷子闻画出的那个红衣人,心想,这么巧,也太蹊跷了。 传言的话,我怎么知道呢?圆脸妇人微笑,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不过啊,关于那桃花山,我还知道一件事。若非钟氏已经倒台了,我还不敢说呢。 她语气神神秘秘的,还带上了钟氏,虞长乐被她挑起了好奇心:如何说法? 钟家没了之后,有人在仙府山上放了一把大火。十年里,山上都是焦土,但据说十年后有人误闯仙府山,发现那一片焦土里竟长出了大片的桃林,说不定是仙人遗骸所化的呢。 烛火照在圆脸妇人脸上,阴森不定,所以,桃花山就是仙府山。 虞长乐被她说得发毛,忽然想起来,刚刚妇人指的方向正是仙府山主山脉的方向。 有没有恶鬼,看看就知道了。他垂眸想了一会,敲定道。 * 吃完晚饭,熄了灯,几人都入睡了。 民宿里极其安静,落针可闻。除了风偶尔吹动树叶的声音,醇厚的黑色里一点声响都没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虞长乐睁眼看了一会儿黑暗,眼皮逐渐沉重起来。 他睡得不是很安稳,梦里也紧紧地皱着眉头。耳边像有个人在吟哦着什么歌句,凄迷糜艳,还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砸在地上又被弹起的声音。 心脏被一种不详的预感摄住,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如同被鬼压床了一般。虞长乐如入泥潭,张口呼吸,淤泥便没过头顶。莫非是有邪气入体?他心道不行,开始念起清心咒来。 第一遍时,没什么效果;第二遍时,心脏的重压减轻了不少;第三遍时,他猛力翻了个身,猝然惊醒。 虞长乐在月色里坐起身,手按在了初篁剑剑柄上。 等等,月色? 他怔怔地抬起头,只见清凉如水的月色从窗口斜照进来,照得满室银辉。虞长乐忍不住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痛感十分朦胧。这好像是个梦。 月色铺了一地,虞长乐胡乱套上鞋走到窗边,抬头,只见大如银盘的圆月临在天幕,丝绒似的夜幕里没有一颗星子。 呵 恰在此时,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在他耳边拂过,虞长乐铮地一声拔出初篁剑,喝道:谁!? 他暗自感到不妙,幻术是他最不擅长的一项,虽然在书院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可远比不了真正的幻术高手。眼下情形,他似乎是中了幻术了,却不知来者是何人,更不用提打击其弱点了。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那道声音哼起了歌,比刚刚稍微清晰了些,是个男子的声音,微微沙哑,空灵无比地在夜幕里荡开。歌声在窗外,虞长乐推开窗,跳进了院落中。 这间民宿是一个凹字形,凹口处是院落,一面白色高墙把整个民宿封住了口。满院月光,漂亮得不真实,院子很小,一眼即能望见全貌。 那首《江南好》戛然而止。院落中有一口井,井边还搁着白天用过的砧板,上头还有淋漓血迹肉沫,井口晃动着银色的水波纹。只有这里可能可疑了,虞长乐临到井边,往里头看了一眼。 井水里照出了虞长乐的脸,但下一刻,一张诡笑的女子人面忽然出现在井水中! 哗啦!初篁剑直刺入井中,冰霜剑光把整汪井水都呈爆炸状封冻了起来。那个东西落地又弹回的声音再次出现,虞长乐回过头,只见一只小小的竹编球不断地拍打、弹跳。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哒。 哒。 哒。 他目光缓缓上移,看到白墙上一双晃动的脚。那双脚白皙漂亮,踝骨玲珑,但脚掌大了些,是一双男子的脚。来人一边轻松愉快地哼着歌,一边晃着腿,手掌拍着那只竹编球。 红纱裹着男子的小腿垂落,但上头逆着光,虞长乐看不清他的长相,只能看清他一手托腮,一手拍球,身上是嫁衣般的火红。 哒、哒哒。 男子似乎是笑了下,手一松,竹编球滚落到了虞长乐脚边。一阵晕眩骤然袭上了虞长乐的脑海,他眼前模糊下去,依稀看见红衣男子跳下了墙,往这里走来。 他又哼起了歌,歌声如梦魇般缭绕在虞长乐耳边: 江南好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能不忆江南? 虞长乐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沉重的困意里,他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覆着自己的额头。那不明男子似乎站在了他面前,似笑似叹。 他的手冷得像冰,虞长乐极力想睁眼推开他的手,却动弹不得。冰凉之意仿佛深入到了他的魂魄里,让虞长乐极为不安。 男子赤脚走路的声音渐渐远去,那股凉意却逐渐开始沸腾,虞长乐浑身发起热来。后半场梦境坠入了荒诞之中,他像是在急切地苛求着什么,如同脱水的鱼,攀附着身上人的脖颈,在他耳畔急促地唤着好哥哥之类的词汇。 身上那人的脸埋在他肩窝里,虞长乐看不清,只昏昏地低声啜泣。 虞长乐一边觉得荒淫,一边克制不住地沉沦,神魂颠倒。待他终于转过头,喘着气眨掉眼里的水雾,他看清了青年的相貌。 两只蓝盈盈的龙角,生在青年的额上。 * 虞长乐眨动了一下眼睛,刺目的阳光涌入眼帘。清透的光线把房间里照得明亮,窗外有啼鸟的声音,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他呆了一刻,猛地掀开了被子: 我操!虞长乐埋住脸,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客人醒了?圆脸妇人准时出现在门前,笑呵呵地要替虞长乐把被子叠好。 分卷(46) 不用,我来!虞长乐忙制止,一把按住了被子,脸烧得通红。 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一定是离了书院,没有清心结界的原因! 虞长乐想起来只觉得想撞墙而死,自己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直视敖宴了。他瞅着隔壁似乎还没有动静,抱着被子溜到院子里的井水边,连同自己的亵裤一起洗起来,过程迅速,而后飞快地以灵力烘干。 暖烘烘的阳光晒着他,他慢慢平静了下来,望着窄窄的水井发呆。井口里倒映出了天光和他的脸,没有像昨夜一样忽然冒出个鬼面来。 后半夜是梦,那前半夜呢?那个唱着《江南好》的男子是谁? 虞长乐抱着被子返身,就在这时,他脚跟踢到了什么很轻的、球形的东西。 低头,一个竹编球,咕噜噜地滚到了墙边。它映着灿灿的日光,真实得触手可得。 ※※※※※※※※※※※※※※※※※※※※ 假车一闪而过 第51章 红衣艳客 虞长乐捡起那只竹编球, 抬头看向高墙。 墙上粉刷白得刺眼,并没有什么鬼魅的红衣客坐在上头。他低下头端详手中的竹编球,这是一个小孩子的玩具,还带着三根红色流苏,不足手掌大, 十分小巧, 虞长乐仿佛能想象出一个小女孩抛着它玩耍的样子。 可并不是小女孩,而是个红衣的男子。而且,他很强。 这灯影镇不能多留了, 处处透着诡异。虞长乐把被子放下跑到隔壁房间里,对敖宴道:我们今天就走。 嗯?敖宴正站在床边,闻声猛抬头, 卡壳了一句才道, 行,今天就走。 他连问都不问就应下了,好像也很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似的。虞长乐好似从他神色里看出了一点强作镇定。 虞长乐还想再提一提昨晚梦到的红衣客, 看到敖宴这番样子立即有了不好的联想:红衣客搞什么鬼?那个梦不会是双向的吧??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敖宴好几次,没看出端倪,放下半颗心, 另外半颗还在苦苦焦虑。 那我去和店主说了。虞长乐转身道。他几乎有些恼怒了,红衣客这样戏耍他, 是不是很好玩? 不仅如此, 他还隐约有种什么东西被戳破的慌乱羞恼。虞长乐本能地回避会做这个梦也有自己的原因这个猜想, 这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让他心烦意乱。 敖宴在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声,虞长乐则是关上了门。他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关门的响动太大了。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敖宴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是朋友,是玩伴,他们一起逃课干坏事,一起被罚站做抄写,也一起命悬一线,同生共死。 书院里也不是没有人开他们二人的玩笑,但虞长乐从不反驳,甚至还会顺杆子调侃几句。那时是问心无愧,同塌而眠抵足夜话全都是至交之情。这样就很好,但眼下这种平衡却微妙地被打破了。 而且他看不清平衡会歪向哪里。 虞长乐心里想着事,和圆脸妇人交谈时走神了好几次。 客人当真不再留宿一天了?圆脸妇人像是十分不舍,虞长乐道:不留了,我们还赶着上路呢。 胖妇人急切得过了头:是屋子不够好吗?还是饭菜不够吃? 我说,不留宿了。虞长乐礼貌地道,转身欲离开。 你们这样离开,我损失很大的!胖妇人拉住了他,冲口而出。 虞长乐偏头打量她,挑了下眉。这话说的,可就太奇怪了。 胖妇人讪讪地笑了下,上路好,上路好 她嘀咕了几句,十分不甘地松开了手。 * 三人离开时,店家夫妇并未出来相送,门关得紧紧的。从这里到仙府山都是山路,他们便选择步行。 一方面是御剑而飞太醒目,一方面是他想让殷子闻沿途看看能不能恢复记忆。 山路崎岖,虞长乐挥剑砍掉一根挡路的树枝,咳了一嗓子而后道:你们昨晚睡得好吗? 不太好,难道你也是吗?殷子闻奇道,他体质极易留疤痕,眼底的黑眼圈也格外明显,我昨晚梦见我一直在鬼打墙,怎么逃都逃不掉。 敖宴则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道:尚可。 虞长乐不太敢和他对视,一对视就想起昨晚梦境里那双欲色浓烈得快滴出来的紫蓝色眼睛,好像要把他连皮带骨地点燃一般。 他说:我昨晚梦到了一个红衣男人。 虞长乐将前半段梦境描绘了一番,期间他总觉得敖宴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好像在窥探着什么似的。 就是如此了。虞长乐镇定道,拿出那只竹编球,留意殷子闻的神色。 殷子闻盯着竹编球,脸色很难看:我好像对它很熟悉。 你有想起来什么吗?虞长乐轻声问。 殷子闻一说熟悉,敖宴也停住了脚步,露出了深思的眼神。虞长乐想到了殷子闻做出的那个皮影小人,那皮影看不出性别,说它是嫁娘也可以,说它是男子也可以。 甚至还有几条线索也在虞长乐的脑海里串联起来了:殷子闻身上的那些伤,红衣男人哼唱的《江南好》,殷子闻所言的家在江南。 我殷子闻瞳孔颤了颤,伸手接过竹编球,眼中似有风暴在酝酿。忽而,他抬起头,道,有桃花的香气。 虞长乐也闻到了那熟悉的气味,浅淡的花香丝丝缕缕地传过来。他皱眉道:小心。 前方是一个山坳,临到拐角,满目粉红映入眼帘。 这桃花开得热烈璀璨,美得妖异,无边无际。 若要步行通过,只能从桃林里穿过去。虞长乐想了会儿,道:我们御剑飞过去。 太美的东西往往也很危险,这桃林也许就是如此。两道剑华载着三人,从桃谷上空飞过,然而正飞到中间,底下传来一个声音: 仙人救命!! 桃林掩映中,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跑来,拼命地跑着,口里大喊:客人,仙客!!救命! 竟是那间民宿的老板,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木讷男人! 他出现得突兀,飞剑停在了半空,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木讷男人是追着他们的方向来的,敖宴轻轻嗅了一下气味,道:是人。 发生什么事了?虞长乐向底下高声喊道。 有鬼鬼啊!!鬼在杀人!!木讷男人又是恐惧,又是因看到了他们而狂喜,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你慢慢说,别害怕。虞长乐放低了自己的剑,但木讷男人根本静不下来,好似看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场景受了刺激,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 砰地一声,敖宴的无恙剑上爆出一道灵光,炸在木讷男人面前,他才立即噤声。 虞长乐道:是什么鬼?长什么样子? 红红衣木讷男人声音发抖,是红官儿!!一定是红官儿!她来杀人了,她来挖心了!! 只言片语透露的信息已经很多了,虞长乐轻微色变,道:是不是一个红衣的男人? 对!就是他!快那木讷男人喜极而泣,好似神经错乱。 快帮我还没说出口,虞长乐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有什么黑影当头罩下,来不及多想,他御剑躲开,木讷男子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掉下来的是那圆脸妇人。 然而,胖妇人的腹部破了个口子,肠子都流了出来,白团团的脸庞已经如金纸。伤成这样,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木讷男人目眦欲裂,浑身发抖。那胖夫人的身体竟逐渐破碎 是幻术!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四周场景一阵扭曲。虞长乐心里一紧,敖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殷子闻还站在他身边。而虞长乐很快又发现,自己的灵力消失了。 殷子闻颤声道:怎么回事?我的灵力没有了 不,不是消失,它还存在,但是他感觉不到了。对于一个修者,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虞长乐强自稳定心神下来,将剑横在身前。 尸体的碎片散成了桃花花瓣,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幻术里的东西多半也是假的,他需要害怕的是施术者用灵力攻击。而有得必有失,施术者一旦攻击就会露出破绽。 幻术强劲之人,本身多很脆弱,这是修者的精力决定的。没有人是完人。就算只有一把剑,虞长乐也未必赢不了,他这样想着,慢慢镇定了下来。 别出声。虞长乐带着那木讷男人和殷子闻,慢慢退到视线较开阔处。木讷男人抽噎着,死死盯着圆脸妇人的尸体。 一声轻笑,传入虞长乐的耳畔。 他立即看向声源,但轻笑声又改换了方向。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吹落了桃花,粉云飞散到空中,如同一个龙卷。 救命!!木讷男人惊恐大叫,他被花瓣裹起,带到半空。虞长乐立刻伸手拉住他,但这股力极大,木讷男人整个被卷到了空中。虞长乐出剑,但花瓣轻柔地躲开,毫不受影响。 木讷男人被转移到了不远处,那里桃花慢慢汇聚。 粉云汇聚成一个人形,接着如同一个茧被破开一般,花瓣堆里伸出一只手。 一只男子的手,五指上却涂着蔻丹。 手推开粉茧,一个红衣男子出现在了虞长乐和殷子闻眼前。 虞长乐见过许多貌美的男子,他自己长得也不差,可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一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叫惊艳,什么叫自成风流。 殷子闻在看到红衣男子的一刹那,表情就木住了。 闻闻。红衣男子轻笑起来,我终于找到你了。 锦官。 殷子闻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飘来的。 被称作锦官的红衣客微笑道: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锦官,官这个字像是烟花之地的艺名一样。 你救下了闻闻,是不是?锦官转向虞长乐,他也是一双桃花眼,但瞳色却是纯黑的,连天光都折射不出。 虞长乐并未作答,这个锦官的气质极为可怖,而且身上有很浓郁的血腥味。 那身红衣袖子上深深浅浅的,仿佛是血。 毫无疑义,这是幻境的施术者,也许,也是桃花醉的制作者。 锦官说完这几句话,便站在了原地,旁若无人地把玩起自己的手指来。他不动,虞长乐自也不会动,气氛一时凝滞。 救命救我!!木讷男人拼命想往前爬,他就是红官儿,他一定是的他是恶鬼!! 锦官一直低垂着睫毛,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娇艳欲滴。 听到木讷男子的话,他忽而抬起了眼。 虞长乐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动的,一声血肉响声便爆起,木讷男人被提了起来。 嗤。 点、帮我木讷男人脸上还挂着扭曲的笑,一顿,僵硬着慢慢低下了头。 他心脏处的衣裳,逐渐晕染出一朵血色。几点莹白如玉的指尖,从他胸口探出,蔻丹鲜红如血,像一朵诡艳的骷髅花。 第52章 孤渊徘徊 木讷男人嘴角溢出鲜血, 锦官神色淡淡地抽出手, 那男人失了支撑,脸上还定格着喜色和不甘, 扭曲狰狞成一团, 眼如铜铃,可怖无比。 好脏。锦官低头看着手中血肉模糊的心脏,骨节分明的手慢慢收紧,发出咕啾咕啾的黏稠声音,血肉变成烂棉絮似的东西滴落到地上。 几点鲜血如花妆般装点在锦官瓷白的脸颊上,他神色依旧淡漠恹恹, 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但这一次,虞长乐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锦官轻垂下眼,视线从木讷男人的尸体上点了一下, 便落到了殷子闻身上。他笑了起来,道:闻闻。你还不过来吗? 殷子闻耳边轻微的一声轰鸣, 像是锈住的齿轮被上了油,重新转动起来,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他想起来了。 我还有家人在江南, 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灵魂有仿佛已经脱离了身体,站在高处,漠然地俯瞰着记忆洪流里,粉衫的小公子羞愤地冲对面的红衣男人道: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放了我。 多天真, 多可笑啊。他连威胁人都不会, 喊的时候声音也是克制的, 仿佛提高一点就会自己羞愧得脸红。 而那个红衣的恶鬼,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男人轻轻啊了一声,笑起来,艳丽无双,带着点恍悟的意味:我差点忘了,是闻闻提醒我了。 你要干什么?粉衫少年面如金纸,虽然还没瞧到笼罩在他头上的阴云,却也已经嗅到了那浓重的不详意味。 红衣男人没有回答他。他一离开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后,他把他抱在怀里,脸上带着满足开心的笑,在他耳边如情人般呢喃道:现在,江南殷氏已经没有了。闻闻可以一直与我在一起了。 江南殷氏,从上到下一百六十口人连带妇孺无一存活,满门俱灭。丧心病狂的凶手在犯完这桩血腥的惨案后,哼着歌放了把火。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从此再无江南殷氏。 殷子闻嘴唇连一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他木木地站着,迎着锦官的视线,面部表情仿佛已经完全断裂了,像一尊雕塑。 闻闻,过来。红衣男人笑得非常温柔,混杂着他阴郁残暴的气质,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残忍。他向前进了一步,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殷子闻张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手指动了一下,轻轻拉住了虞长乐的手指。这好像已经是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能做出的举动了。 分卷(47) 闻闻。锦官的声音带上了一点警告的味道,表情也冷了下来。他向殷子闻伸出一只手,你想要害死这位漂亮的小公子吗? 听到这句话,殷子闻忽然重新有了表情。他偏过头看着虞长乐,那双眼睛里视线已经重新聚焦了起来,但瞳仁黑得可怕,像一潭阴沉而没有生机的水。 虞长乐抿了抿唇,反手抓住了殷子闻的手腕,冷声道:他不想过去。 不想?锦官眯起眼睛,闻闻,你自己告诉我,你真的不想回到我身边来吗? 殷子闻居然笑了一下。 虞长乐才发现,他的眼睛现在非常像锦官。然后殷子闻慢慢地抽出手,木然地向锦官走去。 别过去!虞长乐抓了个空,锦官哈哈大笑起来:他是自己愿意的,你又拦什么? 殷子闻像是一具失了灵魂的躯壳,沉默着,向锦官走去。而锦官脸上已经扬起了笑容,他张开双臂,将殷子闻揽进怀中。 而他怀中的人心如死灰,轻声道:我回来了。 静了一会儿,殷子闻踮起脚,圈住了锦官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真乖。锦官笑得像一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眼睛弯弯的,亮晶晶的。他在殷子闻额上印下一个吻,而就在这时,虞长乐动了。 初篁带着锐利无匹的剑光、裹挟着几片桃花自上而下地劈来,而虞长乐所站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只留下一张燃烧的皮影人。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虞长乐已经用纸人将替换了自己,本人则暗中伏到了锦官背后。 这一招漂亮至极,锦官瞳孔微缩,眼看就要整个人被从头劈下! 然而,在剑刃碰到他额头的那一刹那,锦官整个人化作了桃花爆炸开来,虞长乐暗叹惋惜,却也早有预料,剑上灵火爆出,成千上万的桃花霎时燃烧成了一团。 那一边,锦官重新现身,半边袖子却已残破焦黑。他眸色完全阴冷了下来,脸上却还挂着笑:是刚刚闻闻过来的时候? 也只有那时候,他视线被挡住,也因为太高兴一时放松了对幻境的掌控。 呀,被你看出来了 。虞长乐勉力笑道。他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又消失了,与此同时,头脑中传来尖锐的痛感。 他闷哼一声,脸色苍白地单膝跪下,初篁剑插进了土中,脊背仍是挺直的。虞长乐灵脉如同被人一寸一寸拧碎了一般,他动弹不得,大脑违背了他自己的意志,把灵力输送出体外。 你竟然想杀我,那么我只好如此了。锦官语气竟还有点委屈。 不攻击你也没打算放我走吧?要不然,幻境早该撤掉了。虞长乐笑问,其实幻境从我们在灯影镇时就设下了,就算我们不走进桃谷也已身置幻境,是不是?但我不明白,为什么? 虞长乐起初以为锦官只是为了掳走殷子闻才设下幻境,但若仅仅是这样,为什么要引着他们三人都过来?凭锦官的本事,有太多的方法暗中带走他。若非察觉到这一点,他刚刚也不会孤注一掷。 灯影镇他们居下的民宿,处处透着诡异,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幻境? 他越想越疑心,甚至开始怀疑符童子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到灯影镇。 不错,我没想要放你走。至于灯影镇灯影镇是属于我的。锦官微笑着开口道,语气好似在说是他的玩具一般,他们给我提供人,我饶他们不死。 他说饶他们不死,好像在说什么特别大的恩赐一般,听得人心中发寒。 什么叫提供人? 虞长乐头因为灵力流逝而有些发晕,他听到锦官悠悠道:所有住在那间民宿里的人,最后都会送到我这里来。但 他们现在竟然敢私底下做自己的买卖了,还敢暗中编排我。所以,我只好杀了他们咯。锦官说着这桩黑吃黑,语调轻快。 虞长乐已经有了猜测,艰涩地开口问:买卖? 锦官似笑非笑:你以为,你吃的是什么肉?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虞长乐几欲干呕,低声道:疯子! 大概是他们抓人的时候被看到了,所以才被天机阁知道灯影镇和桃花窟有关。锦官道,那小狐狸大概已经跑了,哈,他都告诉你们很危险,你们却还是找上门来了。 锦官走到他面前,抬起他的下巴,可惜道:你很好看,我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 虞长乐眯起眼睛,打开他的手:谬赞了。 离得近了,锦官逼人的艳色更加清楚地落到了虞长乐眼中。他肤色有种常年不见光的病态苍白,乌发披散,整张脸除了唇上点了红色之外没有任何修饰,却仍然美得雌雄莫辨。 两人都是桃花眼,对视之间不分上下。 濒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若没有陷入锦官的幻境场,虞长乐和锦官正面对决未必没有胜算。但施术者在他的场里,就是绝对的王,何况虞长乐在此处还是弱项。 虞长乐已经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心里自然是不甘遗憾,但即便如此,他心里闪过的第一想法竟是:可惜了,宴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给我收尸。 他没有感知到敖宴的气息,应当是被排除在幻境之外了。 锦官哈哈笑了几声,道:有人叫我杀了你。 虞长乐看出了锦官不想放过他,却不知道有人要杀他,心中一怔:谁? 是一个你知道的人。锦官笑眯眯的,就算你要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是谁的 他话没说完,脸色忽然一沉,抬起头。虞长乐心中一明,喊道:宴宴! 只见天际出现了几道蓝色的裂痕,紧接着暴怒的龙吟便激荡开来。 蓝鳞巨龙出现在幻境之中,结界随之开始崩裂。幻境从外部的破解之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破坏整个场结界,锦官眉头紧锁,抬手按住额头,像是极为痛苦。 幻境被破坏,施术者也会受到反噬。龙炎呼啸而来,桃花枯萎,幻境破碎! 锦官抱着殷子闻闪身跳开,避开了坠落下来的土石。幻境褪去后,虞长乐看到他们所在之地并非什么桃谷,而是一个乱石嶙峋的山坳。 蓝龙飞至虞长乐身前,道:快上来! 虞长乐站起来,晃了晃,攀上了蓝龙的背。敖宴腾飞而起,带着灵力蓝色的龙炎冲向了锦官。后者一退再退,火焰洗刷着整个山谷,把草木烧成焦黑。 敖宴显然是不把锦官杀了就不罢休了,尽管破坏幻境场已经消耗了许多灵力,但他仍是追着锦官而去,逼得锦官执剑抵抗。 那是把很漂亮的剑,但谁都不会觉得这么一把剑能杀得过一条愤怒的龙的。虞长乐伏在龙背上,望见了那个红衣的身影立在了高处,背后站着殷子闻。龙炎冲面而来,锦官却不闪不躲,甚至还放下了剑。 等等,我们先走!虞长乐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锦官抬起手,手指放在唇边吹了一声长哨 空气波动了一下,一个巨大的东西挡在了一人一龙面前! 龙炎被挡住,四散分流开去,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虞长乐挡着脸,眯眼看清楚了面前的东西。 这居然也是一条龙! 但这条龙生得极其怪异,全身上下都覆盖着骨鳞,脊梁上是一排尖锐的骨刺;而它的龙角处也不是龙角,而是两条扭曲蠕动的蝎尾。 它看起来仿佛是几个不同的物种拼接起来的一般,满身邪气,不像龙,倒像条巨大的虫子。 这是虞长乐视线定住,只见骨龙的额头上刻着一个扭曲的痕迹:一朵刺花,改造品?! 在芥子城他们遇见的被改造过的育蛇,和这骨龙同出一源! 虞长乐心下震撼,蓝龙咆哮一声,声音里充满了震怒。龙族生来孤傲,连对他人低头都不肯,更不用说被改造成助纣为虐的傀儡。这条被改造后的骨龙双目漆黑,不见一点光亮,一条细细的银丝从它的脑后一直延伸到了锦官手中。 因为突然出现的骨龙,整个战局都被改变了。先有希望而又被浇灭的感觉更让人绝望,虞长乐御剑飞出,初篁剑与锦官的长剑相击,碰出一阵清鸣。一灰一蓝两条巨龙已经缠斗了起来,龙炎狂飞,龙吟四起。 虞长乐看不出骨龙原本是什么样子,但从其浩瀚的灵力来看,这应当是一条纯血的龙。而且它体型比敖宴要大出一圈,年龄和修为都比敖宴高出一级。 殷子闻道:虞公子,没用的。 他身上灵脉被封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对虞长乐道。虞长乐咬牙,剑如长虹,但他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确实没用了,虞长乐何尝不知这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身后传来一声龙吟,虞长乐回头,骨龙将蓝龙卡在地上,龙头上的两个触角刺入了蓝鳞巨龙的鳞甲中! 敖宴!虞长乐失声道,随即脖颈处一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了皮肤中,冰凉的触觉蔓延开来,他踉跄着倒下,全身的力量和温度都开始流失。 我原本该杀你,模糊中,虞长乐听到锦官的声音,但是我改变主意了。 接着,他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 滴答。 滴答。 水滴的声音。 冰凉的水砸到脸上,虞长乐睫毛颤抖,睁开了眼,随即而来的是全身脱力的感觉。他咳嗽了几声,跪坐起来,周遭的环境映入眼帘。 这是一间黑暗的囚室,四周皆是石壁,只有一线天光从上方斜射下来。水滴从石钟乳上滴落,虞长乐抿了抿干燥的唇,看见囚室逆光的那面墙壁最上方的刺花图案。 你可知道这朵花叫什么? 一道声音从右方传来,暗淡的光线里,隐约可见森冷的铁栅栏横在两间囚室之间。那是个温润的男声,微微沙哑,像是个中年男子。 他说:它叫孤徘徊。 ※※※※※※※※※※※※※※※※※※※※ 存稿没了_(:з」)_从明天开始更新在晚上1112点,我要开始无稿裸|奔了 【高亮: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本人三观】 *** 基友开新文啦w这是她的旧文《听说你要辜负我》by不如睡,从专栏里可以看见预收新文《今天的我也不靠脸吃饭》 以下她的新文文案 叶澄将要去任务世界,替那些命运悲惨的配角完成心愿。 【请选择您的金手指。】 叶澄非常谨慎:我能先问一下,任务世界是什么类型吗? 【世界类型:玛丽杰克苏爽文。啊,那美丽的人儿,你绝世的容颜要全世界都为你让路,为你痴,为你狂,为你匡匡撞大墙。】 叶澄深思熟虑后,果决道:我想好了!我选超高颜值! 玛丽杰克苏世界,唯有颜值才是致胜关键。 【请再次确定您的选择。】 我确定。 砰的一声,虚拟的礼花绽开,系统的声音也因为正式绑定而生动起来:【欢迎宿主来到八荣八耻,艰苦奋斗系统。本系统为遏制日渐风行的颜既正义价值观而特意研制。我们的口号是,不靠脸!】 【揭秘!合欢宗大师兄为何冷若冰霜?绝代佳人疑是性冷淡!】 【疑惑!新兴电竞大神藏头遮面为哪般?】 【震惊!某花瓶明星变身乡村企业家!】 不,不谈恋爱谢谢,不包养,不嫁豪门,不双修,我的心中只有艰苦奋斗。 第53章 佛面龙鬼 虞长乐没有动弹。右方亮起了一团模糊的白色光晕, 照亮了那片黑暗。 铁栏杆后坐着一个灰白色衣裳的男人。他有一头银色长发, 未戴配饰,发丝略显干枯, 垂在苍白的脸颊两侧。虞长乐只能看到男人的左半边侧脸, 俊美似玉琢一般,唇色暗淡,连睫毛也是银色的。 他手里拿着一枝花,这花是灵力幻化而成的,散发着莹莹白光,正是这光亮照亮了黑暗。花朵生得很奇异, 雪白重叠的花瓣,花芯却是沁了血一般的红色,花枝是漆黑色, 长满了刺。 显然,这就是刻印的刺花, 也就是男子所说的孤徘徊。 虞长乐警惕道:不知阁下是何人? 他是北海的三王爷,曾经被称为涣方君涣王爷。又是一道熟悉的沙哑青年嗓音。 虞长乐听到这声音,连话里的内容都没顾得上, 立即回头道:敖宴? 囚室的一角,蓝衣的俊美青年半阖着眼睛靠在墙上,肩部血迹斑斑,幽暗的光线里面色惨白。虞长乐快步过去半跪下, 鼻子一酸:你! 我什么我, 我还没死呢。敖宴睁开了眼睛, 像是想不在乎地摆摆手,但是牵扯到了伤口,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轻轻嘶了一声。 这叫没事?虞长乐垂眼看着伤口,越看越心惊。敖宴的左半边胳膊几乎已经不能动了,鲜血模糊。 然而,最严重的不是这个。 他刚刚没有感觉到敖宴的气息。 同处一间囚室,虞长乐刚刚竟然忽略了敖宴,哪怕视觉黑暗也不该如此。妖物受如此重伤,哪怕是天灵妖都难以掩盖血液里的妖气,况且现在没有必要掩盖。但他却没有感知到敖宴的龙妖气息! 恐惧之中,虞长乐心中划过无数猜测,右边囚室中被称作涣王爷的男人开口道:这位小君是中了软息毒,妖力被压制了。并无大碍,阁下暂可放心。 软息毒? 虞长乐根本闻所未闻,哪一种毒可以达到压制妖力的效果! 是锦官公子研制出的毒。男人仿佛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转过头,对虞长乐浅浅地笑了一下,在这里。 他的手指虚点了点自己的右脸。 那右半张脸上,颊骨上生出白色的骨刺来,嘴角也扭曲地上扬,交错的尖锐犬齿几乎占据了半张脸,眼尾是银灰色的鳞片,而额角处是一条扭曲的蝎尾。 半面俊美似玉佛,半面狰狞似恶鬼。 分卷(48) 虞长乐意识到,这是他昏迷之前看到的那条骨龙。 刚刚敖宴说,他是北海龙宫的三王爷? 涣王爷,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敖宴抬眼道,语带讽刺。 我已经不是涣王爷了,也不姓敖了。叫我涣方便可。涣方君像是没听懂他的嘲讽似的,依然浅笑,看你的鳞甲颜色小君是东海的龙?这般年龄的,大约是敖战的孩子吧。小君如何称呼? 敖宴冷冷道:你不配叫敖战的名字,也不配知道我的号。 涣方君沉默了一下,语调有些自嘲:也是。 要虞长乐来说,这位涣方君有点像敖宴的哥哥敖宸。不是指他的性格气质,而是他和敖宸一样,一言一举都浸透了礼仪的味道,而且比敖宸更温和有礼。连对锦官,他都是称呼为锦官公子。 若非此情此景,这位龙君可称得上一句端方君子。 双方沉默了下来,虞长乐四肢的感官渐渐恢复,他却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这一回,灵力是真的停滞消失了,虞长乐低头,看到了自己脚腕上一道铁镣铐。 镣铐是黑色,表面刻着许多符文,他认出这其中有许多克制灵力的邪术。 阁下可否告知我们,这是哪里?虞长乐问道。 涣方君道:这里是桃花窟最内部的囚室,所有违反了禁忌的人和妖、不成功和半成品的被改造者,都关押在此处。 这里有很多被改造者?虞长乐皱起眉,读出了这句话里隐含的血腥。 涣方君笑了下:桃花窟便是为此而生。这里产出的一切器物和生灵,都以孤徘徊为标号。这是终生的烙印,无法磨灭。 他的额头上也有一朵孤徘徊。 虞长乐想到了那只育蛇和夫诸。他打量着这整个囚室的格局,他和敖宴所待的这间似乎是最内侧一间,左面是墙壁,背面是石壁,上有小窗,也封着下了禁制的铁栅栏,天光便是从那里斜射下来的。 而右侧是涣方君的囚室,前方的牢门有两道,里面一道是栅栏,外面还有一道石门,此刻是关闭的。 声音似乎也被符咒隔绝了。除了右侧的涣方君,虞长乐听不到别的牢间的声音。 叛徒。敖宴吐出两个字,盯着涣方君,嘴角露出一个讥嘲的笑,你当初叛出北海,就是来给这等小人做手下了?一口一个桃花窟、锦官公子,叫得倒是好亲热,龙族不当,非要去做一条狗? 这话说得极其辛辣,且是在迁怒了,因为涣方君明显也是身不由己。但他却没有反驳,而是静了片刻才道:兄长如今如何了? 放心,北海龙王好得很,他可不知道他的亲弟弟在人门下做走狗。敖宴一字一句道,若我是你,早已自尽了事。 几句话已是矛盾重重,气氛再度僵硬。 敖宴靠回墙上,低声对虞长乐解释渊源:四海纯血龙族都会被记载在各自的谱牒之上,出生死亡都有明确记录。除非被驱逐出本家、族谱除名的龙,才会与本家断绝一切瓜葛。 而算一算时间,近百年只有东海出了一条这样的龙。他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被驱逐出了东海,正是当今北海龙王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三王爷敖涣。这位涣方君与其兄长理念不合,争夺继承之位,却落败,被逐出了北海。 四海的龙王继承人多在嫡子出生时就已定下,为的就是避免争端。争夺龙王之位已是罕见,更不用替下场还如此惨烈,失败方直接被族谱除名。 涣方君淡淡地笑了下,道:都是往事了。 龙族的高傲是刻在骨子里的,以失败者的身份黯然离场,自然不会大肆宣扬。敖宴与涣方君差了一辈,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听过北海三王爷之后的消息。 猝然相遇,一条纯血的龙族竟被改造成了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与他们站在了对立方。 涣方君打量着手中的孤徘徊,轻轻转动起来。凭心而论,虞长乐觉得这是一种很美的花,但却透着股妖异。那黑色的枝干在瘦骨嶙峋的白皙手指间摩挲,诡艳横生。 敖宴又闭上了眼睛,虞长乐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乱。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能把衣料撕下来,勉强包扎了一下敖宴的伤口。 我叫敖宴,号泽流。敖宴道,抱歉。 他是对着涣方君说的,没有说抱歉什么是因为迁怒,他才会口出恶言。涣方君笑了下,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我在你出生时已经在这里了。 末一句,涣方君说得很轻:我与敖战当年还算交好,原本在东海的小辈出生时,我无论如何都要去贺一声喜的。 没什么好贺喜的。敖宴道,敖战没觉得我出生是件喜事。 涣方君道:他性子是比少年时更冷刻 锵 牢门外,传来一声细细悠远的铁石之音,仿佛有什么人打开了牢门,涣方君噤了声。虞长乐立刻全神戒备起来,然而他的初篁剑和敖宴的无恙剑都被收走了,牢房里根本没有可以防身的东西。 虞长乐对时间的感知不差,他从自己的饥饿程度判断来看,现在应该是昏迷后的次日清晨了。 又是一声铁石相击的声音,这次近了一些。涣方君低声道:开始了。他手微微一用力,那枝孤徘徊花的灵力虚像便碎成了星斑,消散在了空气里。囚室再次陷入了黑暗。 开始,什么开始了? 虞长乐盯着牢门,门外传来清晰的落锁声,紧接着石门一点一点地往两边分开了。骤然见到光亮,虞长乐还有些不适应。门外站着两个身影。 待看清后,他心微微放了下去。来的不是锦官,是殷子闻,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袍,额上系着一道窄窄的珍珠抹额,整个人装点得十分华丽,但脸上却死气沉沉。 殷子闻身前站着一个矮一些的少年,看样子是引路或看守的仆役一类,手里端着托盘。他十分瘦小,喉结支棱在脖子上,面貌清秀,一身深红衣裳。 殷子闻垂眼,手在门栏上划了几下,似乎在解什么术式。他抬手时,宽大的袖子滑落了下去,露出来的手肘上有几道鞭痕。意识到这一点,他抿了下唇,收回手拢进袖子里。门栏被打开了。 阿疏。涣方君浅笑着唤了一句。 那少年一愣,脸上说不准是怒气还是什么,他阴沉下脸,把放着饭菜的托盘放在了虞长乐面前。 吃吧。殷子闻漠然道,待会儿没有吃的了。没毒。 敖宴一动不动。谢谢。虞长乐道,上前欲端起托盘。走到殷子闻面前时,他看到了牢门外的景象。 这是一个高耸的塔形,塔的最上方是一个方形的口,闪动着阵法的波纹。明亮的日光从方口里倾泻而下。 而在塔的内壁,有无数个蜂巢般的囚室,虞长乐所处的这一间在中间位置,冷风吹过了他的脸颊。螺旋状的阶梯和窄道盘旋而上,就是殷子闻和阿疏上来的地方。 在密密麻麻的铁栅栏后,隐约可见别的囚犯的身影。 在塔的最下方,是一方形平台,与最上方的天口遥遥相对。方形战台上刻着一朵巨大的孤徘徊刺花图案,上面有一道呈现泼洒状的玫瑰色血迹,还有细小的骨肉碎片,像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黏稠的血液流进花朵的缝隙里,瑰丽无比,触目惊心, 接连嘎吱两声,最底下有两间囚室的门被打开了,两只妖相对着慢慢走到了战台两侧。 第54章 刀锋之舞 这两只妖全都看不出原型, 体貌上混合了不同物种的特征, 有种异样的恶心。一站到战台上,他们就开始厮杀起来, 如两支离弦的箭碰撞到了一起。 吼声和血肉碰撞的声音回荡在塔中, 很快,胜负就已见分晓。失败的那一方直接毙命,但剩下的那一个也没好到哪去,身负重伤,看样子是活不了多久了。 阿疏走到窄廊边缘,对着底下道:把它们都带走。 战胜者一下子挣扎起来, 但体力不支,还是倒了下去。两个灰衣人出现,一死一虚弱的两只妖兽带了下去。 战台上重归冰冷, 除了多了几摊血迹以外,别无二致。 别看了, 快吃吧。殷子闻蹲下来,把饭食盖子打开,又轻轻叹了口气。 饭菜入口已经没了温度, 口感称不上好。虞长乐一口一口地吃着,在这期间又有一对妖物上了战台,这次一个全身而退,另一个身死。 虞长乐发现, 这里的选人规则是依靠一支注入了灵力的铁链。战台正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圆洞, 当一批囚犯下台时, 圆洞中就会冒出铁链。 铁链通体漆黑,头部则是三角形,鲜红,仿佛一条毒蛇一般。 他看得有些倒胃口,饭菜草草填了肚子就放下了。正在这时,又两个妖物下台了,铁链从圆洞里钻了出来。 那游蛇一般的长长铁链慢慢停了下来,停止的那一刹那,虞长乐心跳漏了一拍。 只见那三角形的鲜红印记,正指向了自己! 阿疏见怪不怪:你可以先准备一下。说完,便顺着阶梯下去了。殷子闻望了虞长乐一眼,轻声道:小心。 敖宴则是脸色冷厉。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虞长乐身前。 我不会有事的。虞长乐故作轻松地笑了下。 敖宴一眨不眨地盯着虞长乐,忽而伸出没有受伤的右手,把虞长乐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 坐下,我帮你把头发扎起来。他说。 虞长乐觉得敖宴的视线仿佛掺杂了些别的情绪,这些情绪让敖宴变得有些不像他认识的那个骄纵不可一世的龙二太子了。但也只是一瞬间,敖宴就恢复了常态:要是被人拎着头发打死,太窝囊了。 去你的,虞长乐笑着嗤了一声,依言坐下,只有我干掉别人的份,好吗? 别死了,死了没人给你收尸。敖宴动作有些慢,用一根靛蓝的带子把虞长乐的头发简单束了起来。 虞长乐站起来,走到光线笼罩处,感受到无数各异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同情的、庆幸的、怜悯的、看笑话的。 殷子闻拿针尖在自己的食指上刺了一下,滴出的鲜红血液滚落到了虞长乐脚上的镣铐上,上头血色的阵法闪动起来。这是一个以特定人的血液才能驱动的阵法,虞长乐有些诧异,锦官给殷子闻的权限居然这么大? 你去吧。殷子闻低声道,不要想着离开,出了百花场,镣铐就会自动爆开,你会死的。 百花场,百花齐放,锦官给这地方居然起了一个这么好听的名字。虞长乐有些讽刺,他扯了一下嘴角,到底是没能露出一个笑来。 右方的涣方君轻笑道:祝君好运。 四肢百骸里,灵脉重新开始周转。虞长乐轻吸了口气,直接从高高的塔中层跳了下去。 他赤足落在了战台上,站直了身体,四面八方传来微弱的议论和吸气声。在这个扭曲的地方,除却黑暗,对囚犯来说唯一可称得上打发时间的就只有孤徘徊战台上的战斗了。 年轻人还没完全脱离少年的体态,面容昳丽,长发只用一根发带束起,蓝盈盈的颜色在乌发间飘摇。一袭白衣,身材纤长,仿佛连镣铐都能把那纤细的足踝勒断一般。 而他对面的妖物则是一只巨大的狼兽,对比起来,仿佛连一只爪子都能直接把赤手空拳的少年拍死一般。 四面同情的眼神更多了。很显然,他们已经在心里把结局押好了。 虞长乐冷冷地打量着这只狼兽。他认出来这只妖兽的本体应当是一只贪月狼,也许还混入了某种爬行生物的特征,站在这里,他都能感觉到狼妖暴动的灵力妖力,还有身上寒冰的气息。 他其实有一些优势,阿蓝最喜欢的化形之一就是巨狼,因此虞长乐也有一定的经验。 吼!!狼兽绿色的眼睛眯起来,悍然袭向了虞长乐。 正面遭遇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虞长乐闪身避开,顺着战台奔跑了起来。似乎是被这个开场逗笑了,四围传来嘲笑之声。 突然,少年急急停住,狼兽来不及收住自己的冲势,少年抓住机会一跃而起,实实地击中了狼兽的下颚! 这一拳力量极大,狼兽痛叫。围观者有人叫了声好。 开局的几个来回过招,虞长乐都是猝然出击或是偷袭,十分谨慎,四围的眼神越来越轻蔑,仿佛觉得没意思急了。 然而,就在这时,局面忽然发生了转变! 狼兽长啸一声,空气中忽然凝结出无数冰柱,如箭雨一般刺向少年! 虞长乐没料到这个发展,更是心中一惊。狼兽竟还懂得一些藏拙技巧,在此之前完全没有展露自己的这个能力。 他知道有些妖兽能够召唤冰雪或是火焰,比如毕方就能以火焰袭击。这狼兽体内混入了这种妖怪的血。 冰柱冒着森森寒意,虞长乐来不及多想,只能躲避。但这样一来,他的节奏就被打断了,冰刺插入战台中,在他身后一路追赶,逼得他寸步难行,也无法靠近狼兽,落脚处也越来越少。 嚓 一枚冰刺被掷出,正中狼兽的肩胛,鲜血四溢。 看客们顿时来了精神。战台上让人眼花撩乱,一片血色中,黑狼与白衣少年周旋不止。在这样的情势之下,少年竟然还做出了好几次反击,无一不是在刀锋上舞蹈,险而又险。 或许是这几次太过精彩,看客们都被牵动了心神,有不少次,他们都觉得少年要赢了。但逐渐地,少年的动作慢了下来,胸口起伏也明显起来。 他身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有他自己的,有狼兽的,也有这站台上之前的囚犯的。 形势如疾风骤雨急转直下,眨眼之间,狼兽已经将少年逼到了角落,张开了巨口,看客们也都不自觉提起了心,静待着鲜血爆出 但,想象中的一幕没有发生。 少年居然抵住了巨大的狼口!双腿卡在狼兽下吻,单手撑住上吻,背也弯成了弓形,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维持着这微妙的平衡。 而他竟然还空出了一只手,勾着一根长棍般的冰刺,不知是企图把它掰断还是如何。 四围的声音都小了下来,看客屏息凝神。这静止维持不了多久,要么是美人狼口逃生,要么是美人被狼兽咬成两截。后者的血腥场面让一部分囚犯兴奋起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躁动。 分卷(49) 虞长乐背抵在战台上,手用力到发抖。在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脊背上孤徘徊纹路的冰冷触感、狼妖口中恶臭的酸腐气,寒冰簇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鼻尖上都冒出了汗珠。 坚持、再坚持一下 虞长乐已经很久没有单纯拼过力气了,头脑中连一丝杂念都容不下。有金色的纹路在他眼尾闪烁,眼中也氤开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只有一刹那,冰刺发出咔嚓一声轻响。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讯号,周围人还没看清形势,只见白影一动,便听到了狼兽凄惨的哞叫! 冰刺自内部斜刺入狼口,洞穿了狼兽的上吻,少年偏了下头,腥臭的血泼在了他的白衣肩上。他一跃离开,巨狼痛到发狂,不由自主地合上嘴,但是尖锐的冰刺钉入了它的下吻,仿佛一根钢钉封住了它的口。 不是捡回一条命,不是狼狈逃脱,而是 绝地反击! 周围的吸气声都不自觉提高了,还有囚犯忘我地呐喊了出声。 他们仿佛都已经置身与这场精彩的角逐之中,而把自己代入了那无名的少年。无他,少年的反击实在是让人热血沸腾! 孤徘徊战台上的厮杀还在继续,狼妖大红色的血和台上原本的玫红色血迹混到一起,战台成了一幅巨大的画布。 轰隆! 少年一跃到了狼兽的后颈上,一拳击出,狼兽狼兽哀哞一声,骨裂的声音爆响,它庞大的身躯倒在了地上,竟一时爬不起来。一滴血液飞溅到了少年的脸颊上,他停顿了一下,抬手擦去了那滴血。 不知为何,少年抬起头看向了虚空中的某处,笑了一下。 这一眼,战意妆点在那仿佛画笔描绘一般的眼角眉梢,浓艳至极,飞扬至极,耀眼至极。而少年背后的白衣因为刚刚的对峙,印出了一部分清晰的血印,正是孤徘徊的花瓣部分。 试问,谁不喜欢美人呢?野兽将美人拆吃入腹是血腥残暴的美感,而美人摘下野兽的头颅则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绚丽!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美少年,却是拳拳到肉的暴力拼杀,这强烈的反差更让人心潮澎湃。 囚犯中甚至有人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贴到了铁栅栏上。而那无名少年已经又与狼妖战了起来。 说是战,已经不准确,应该是他单方面的屠杀。 空旷的战台上充斥着狼妖的叫声,凄厉无比,虞长乐也没有手下留情,最终那狼妖已经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了,小山般的身躯如一团烂絮软肉一般动弹不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哀鸣。 虞长乐骑在狼颈上,看到那双碧绿的眼眸里忽然涌出泪水来,呜咽声也柔和了许多。他心中一动,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没有再下杀手。 到了这一步,傻子都能看出局势已定。 但狼兽却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是更加凄厉地长哞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它的眼角掉下来,砸到血迹中。 一直站在阴影中的阿疏走了出来,道:你赢了。 虞长乐跳下狼背,这才感觉全身酸痛。阿疏看了一眼倒地无法动弹的狼兽,微抬下巴,道:把它带下去。 阴影中又走出三个人,看衣服品级比阿疏低一层。他们重新封住狼兽的脚铐,狼兽身躯缩小,被他们拖着离开。 它身|下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期间,呜咽响彻天际。而围观诸人诸妖也都沉默着,有一些人别开了脸。 站台上只剩下唯一的胜利者。如果说新来者的第一战决定了他在众人心中的印象,那这无名少年绝对已经被所有人在心里拔高了一个档次。以至于,有许多妖物都在暗自祈祷不要遇到他了。 等等。虞长乐本该拾级而上,但他却拉住了阿疏,它会被带去哪里? 阿疏脚步一停,转过头,问:你真想知道? 他语调有些奇怪,像是嘲笑又像怜悯。虞长乐坚定点头:我想知道。 你随我来。 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虞长乐,这一回没有任何议论声,而是一片让人不安的沉默。阿疏引着虞长乐顺着狼兽的血迹走过去,推开了高塔阴影处的门。 热浪扑面而来,迎眼是一片血红色。 这也是一座高塔,与百花场如同双子一般。但它的地步却不是战台,而是一汪沸腾的岩浆,怪异的气味在空气里爆裂翻腾,岩浆里有红红白白的东西沉浮。 虞长乐的瞳孔缩紧了,他视力很好,在第一眼他就看清了岩浆里是什么东西。但这个讯息却仿佛延迟了好一会儿才传到他的脑海里,才被他的意识接受。其余的各项反应,才如同山崩般接二连三地到来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无数断肢残臂。 这是一汪完完全全由血肉组成的岩浆池。 ※※※※※※※※※※※※※※※※※※※※ 这个副本会蛮长的,也比较关键w * 【关于这章,我第一次写这种】 我:我好险没把来吧,堵上性命而战!这句话写上去 写了就太羞耻了 基友:撒,阔以,一喏几喏塔妹你!!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基友:さ、こい、命をかけて!覚悟しよ!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哈哈哈哈或我不行了! 第55章 鲤跃成龙 回到囚室后, 虞长乐的大脑还是木木的。 那只狼妖被丢进血池的模样还历历在眼前, 他自己都佩服自己还能毫无反应。 阿疏道:失败后的妖怪,都会被丢进百花池中。 百花池, 虞长乐觉得更加讽刺了, 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嘴角挑起来:真是好名字。 你看到那血池了?殷子闻道,视线划过虞长乐和敖宴,那我也该要告诉你们这里的规则了。 他语气平平,吐出几个字:规则就是,全凭他的心情。 殷子闻没有说他是谁,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锦官。锦官也确实像会做出这种事来的人,上一秒叫你生,下一秒就叫你死。 他这次说, 可以留两个人。殷子闻睫毛抖了一下。 意思就是,偌大的百花场, 数百上千囚犯,一一对战最后只有两个人能活下来。 虞长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如何,两个要比他想象得多。他本以为以那个疯子的行径, 只留一个或是一个不留才是正常的。若是这样,他就什么念想都不留,专心想怎么才能把这里炸平了。 但这样一来,在场三人:涣方君、虞长乐、敖宴, 关系就十分敏感了。 殷子闻继续说:并且, 因这间牢房是主仆二人, 可算作一个人。 虞长乐和敖宴那胡乱伪造的小公子和守卫的身份根本就是个一戳就穿的谎言,亏得殷子闻还能面不改色地陈述。 这虞长乐迟疑。 这已经完美到超乎想象了,完美到像是陷阱。 当然,还会有很多人死。大部分人都会死,但他们能活下来就可以了。 虞长乐才这样一想,心中就是一惊。他什么时候已经默认接纳了这个规则? 跳脱出来看,若要等到映鹭书院或是东海龙宫那边发觉不对,拼杀早都已结束了,他们都不曾想到一个桃花醉会牵扯出如此危险的事,因此都未留下口信让人警觉。 接受现在的结果,把情感影响降到最低,冷血地活下去。后路全被斩断,这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但是 虞长乐有种很不好的感觉,他有感觉到了锦官那种贯穿了他所有设计的、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天真恶意: 这样活下来,这样出去后,你又要怎么再活在阳光下呢? 他还说,请敖公子先行单独出去疗伤。殷子闻道。 敖宴立刻道:我不去。 殷子闻抬眼,重复道:他是请。 气氛僵持,敖宴的脸色十分难看,涣方君道:小君请去吧。留在这里,伤口是很难恢复的。 这里空气里的灵力因阵法的存在十分稀薄,约等于无,敖宴也确实需要好好疗伤。 虞长乐故作轻松道:宴宴,信我。我能把我们两人的命都挣回来。 敖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吐出一口气,道:好。 在四人说话期间,阿疏一直站在一旁,此刻突然开口:主上,你为什么非要替几个妖怪求情? 阿疏穿着深红色衣裳,话一直不多,除了对涣方君隐约有些敌意以外,他未曾表现出什么存在感。虞长乐都没有将他放在心上。听他说主上,有些诧异于锦官对殷子闻的身份确实抬得极高。 但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说的求情。 现在锦官不在,那只能是在此之前,殷子闻向锦官求情了。 殷子闻抬手指尖碰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道新添的伤痕。他血色极淡的唇畔浮出一丝笑,但眼中全是凉薄的讥讽和阴郁:你是什么身份,也来过问我? 他眯起眼睛的神态,像极了锦官,全不似之前失忆时柔软幼兽一样的眼神。 阿疏一怔,赶紧低下了头。 下去,把药拿来。殷子闻恢复了漠然。 阿疏不敢拖沓,转身下了石阶,不消片刻就端来一个朱红的托盘。 这是什么?虞长乐看着碗里的黑色药汁问。 殷子闻道:是尝心引,此处灵力稀薄,想要恢复灵力只能靠它。 药汁的气味很古怪,入口黏稠,让人想起阴雨的天空。虞长乐几口饮下,咳嗽了几声,把碗还给了殷子闻。 敖公子可以跟我走了。殷子闻站起来道。时限一到,虞长乐脚上镣铐的禁咒便自行闪烁起来,他的灵力又一次被封住了。 敖宴抿了抿唇,起身。 你们不道个别吗?殷子闻提醒道。 虞长乐张开手,笑道:来抱一个吧? 这个拥抱很轻,让虞长乐有种敖宴在抱着什么易碎品的错觉,读出了几分珍重的味道。敖宴停了一会儿,就要松开了。虞长乐却忽然升起一种很疲惫的感觉,在战斗时他都没有过这种仿佛要把整个灵魂拉下深潭的疲惫。 再等一等。虞长乐把脸埋在青年的肩头,小声道。 敖宴僵了一瞬,接着很轻柔地揽住了虞长乐的后脑。 你把我当小孩子吗虞长乐闷闷道。 敖宴道:是,你今年五岁了,了不起极了。 你才是呢,虞长乐翘起嘴角,静了一会儿,道,我们会出去的。对吗? 当然。敖宴低声却肯定地道。 真的吗?虞长乐不放心似的,重复问道。 忽而,他感觉到脸颊下青年的胸腔微微震了几下,那是一个笑。 敖宴语调里带了笑意,还有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当然是真的。 虞长乐感觉到脑后的那只手落到了自己的手边,像是犹豫了片刻,轻轻地勾了一下他的小指。 虞五岁小朋友,敖宴故作正经,拉钩。 噗,虞长乐被逗笑了,作势要锤他,去你的吧! 但他还是勾了回去,摇晃了几下,笑意盈盈,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我们都要出去。 石门慢慢合拢,青年的身影消失在光线里。最后一点光亮被吞没,囚室重归黑暗。只剩下顶端还有一缕暗淡的光照下来。 虞长乐盯着石门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又浮现出血池里那些残肢蠕动的模样。黑暗仿佛变成了扭曲的怪兽,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耳中充斥着根本不存在的凄厉惨叫。 敖宴一走,这些负面的情绪再也无处藏身。 恍惚中,他好像身陷入了血池中,在血肉的泥沼中下沉。残缺的怪物拉扯着他的手脚,漂浮的眼珠盯着他,那只狼妖在说着是他害死了它,要把他一同拉入地狱! 不是我。我没有 别来找我、不是我 不是我! 虞长乐忽然扶着墙干呕了几声,却吐不出什么来。 公子可要在下替你疏导灵力? 眼前扭曲的场景逐渐恢复了正常,虞长乐听到涣方君的声音。他语气有些担忧,你的灵力有些混乱。 没事。虞长乐抬手捂住眼,却忽然眼角瞥到一抹金光。他一怔,抬手,看到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浮现出了金色的纹路。 受到的冲击太多,虞长乐已经有些麻木了。他盯着那金色图腾瞧了一会儿,颇冷静地问道:你能变出镜子来吗? 镜子?涣方君疑问道,在看到他时沉默了一下,好。 灵力变幻出一面水镜,散发着淡淡星光。虞长乐站在镜子对面,而镜中是同样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少年左侧脸颊上描绘着细细的金线,仿佛某种术式的图腾一般,暗流闪动,如同奔腾的金色溪流。线条顺着他的左脸延展到脖子下,绕着手腕蔓延至手背。 这些图案并不密集,勾勒恰到好处,有种诡秘的美感。 而少年的左眼已经变成了鲜血般的红色,一黑一红两只眼瞳,犹如上好的艺术品,璀璨熠熠。虞长乐静静地注视了水镜一会儿,伸出左手贴到了镜面上,看起来就像是与镜中人以掌相抵一般。 涣方君犹豫道:莫非是尝心引的作用? 有生之年第一次,虞长乐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妖力。与灵力差不多,十分奇妙。 我刚刚喝的那碗药?虞长乐皱眉,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沈明华年年都要喝的那碗洗心引。 尝心引,洗心引,仅一字之差,这两者当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涣方君道:尝心引,其作用是助长恢复妖力和灵力。而对于大多数妖物来说,灵力都是建立在妖力的基础上的,所以我猜测,它主要是对妖力起效。 虞长乐转向涣方君,问:前辈可知尝心引是谁研制的?是锦官吗? 我也不太清楚,涣方君回忆了一会儿,但看风格,应当不是锦官公子。这药锦官公子善毒,却未听说过他还会制药。 分卷(50) 不过,当然,药与毒很多时候只一线之隔,我也不敢肯定。涣方君最终道。 虞长乐迟疑片刻,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自己心里的问题:前辈能否看出,我身上那一半妖族的血脉是什么血? 涣方君颔首:请公子将妖力释放出来。 虞长乐闭上眼,妖力波动荡了开来。 这感觉十分玄奥,难以描述。非要解释的话,就仿佛多了一双翅膀,没有翅膀的生灵却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这种感觉的。 涣方君眼中闪过一抹讶色。 这样可以吗?虞长乐睁开眼,将气息收敛了回去。气息也十分随他的掌控,好似完全消失了一般,单从这一点来看,这就是天灵妖的特征。 连我也是第一次见,涣方君轻笑,冒昧问一句,你父母 虞长乐道:我的母亲是人族,父亲是妖族。 涣方君点头,笑道:你的父亲是一只上灵妖。 上灵妖?虞长乐从未听过这个词。 涣方君伸出手,灵力在黑暗中划出道道弧线,凝聚成形: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父亲是一条鲤龙。 黑暗中出现了一条龙的虚影,金鳞灿灿如烈阳,双目艳艳如赤玉,威风凛凛,除却两只龙角是尖尖的没有分叉、龙爪只有四只脚趾之外,它的形态与真正的龙没有任何区别。 天灵妖的天字,是天生之意;而上灵妖与天灵妖的唯一区别,是它们是后天才拥有了天灵妖的力量。为作区分,称其为上灵妖。 涣方君道,这种妖怪极度罕见你有没有听过鲤鱼跃龙门的故事? 虞长乐明白了过来,道:鲤鱼妖跳过龙门之后,就成了上灵妖? 是的。涣方君含笑看向虞长乐,但鲤鱼灵智低,本身便很难修炼成妖,成为大妖的已是万中无一。在鲤鱼妖修炼到一定程度时,便会迎来天劫。渡过天劫,便能成为鲤龙。 历史里能找到有记载的鲤龙,是真正的屈指可数。涣方君道,你的父亲很厉害。 金色的鲤龙绕过虞长乐身侧,流云般华美闪烁。虞长乐低声道:成为龙就很好么? 天灵妖仿佛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存在,除却寿数漫长,似乎只剩下生而类人这个点了。 但到底仍是妖,不是人。 虞长乐眼前就有一位纯血的龙族被囚渊薮,不见天日,身不由己。那邪毒软息是妖类的克星,天灵妖也逃脱不了这个妖字。 至于自己的父亲,虞长乐从未见过。如果真的那么厉害,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涣方君苦笑道:赢则生,跃进为龙;败则死,身死道消。也不过没法选择罢了。 这与虞长乐如今的境地竟有些重合,若是输,他就会像那狼妖一样,坠落岩浆火海,化为一滩腐肉。 于不管如何,妖修一道,我此前全无了解。虞长乐面向涣方君,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规整的礼,垂眸道,不知前辈可愿指点一二? 多抓住一点力量,就是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我早已失了为师为前辈的资格了。涣方君道。 虞长乐道:我不在乎。 他伏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 半晌,那片黑暗里才传来一句:残魂败魄,也只剩下这点用处了。你起来吧。 第56章 化虚为实 只是你无剑无刀, 只有一副赤手空拳, 我又能教得了你什么呢?涣方君笑了一下,我这幅样子, 也不像是擅体术的样子罢。 虞长乐没有出声,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但现在,能指点他的只有涣方君一人,虞长乐低声道:无论什么都可以,请前辈教给我。 正如涣方君所说,他其实很占劣势。书院里也有灵师是专修本体的,但虞长乐不是。 离开了称手的灵器, 他的战力可能被削弱了一半还多,甚至某些情况下完全发挥不出优势。打败那只狼妖都已经是险中求胜,更不用提接下来的对手了。 我确实有一样术法可以教给你, 此术只有龙族血脉能够习得,你父亲是鲤龙, 应该也无妨碍。只是,涣方君话锋一转,你要用什么代价来换取呢? 只要我有, 什么都可以。虞长乐毫不犹豫道。 涣方君看了他一会儿,失笑:免了,你这样说那位小君怕是会不高兴的。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虞长乐问:什么请求? 是一个很简单的请求,也不牵涉旁人。我现在不会说, 到时候你自会知道。涣方君微笑道, 我要教你的这门术法, 曰化虚印,它是北海龙族的传承之术。 末一句一出,虞长乐便怔住了,他没想到涣方君会把这种级别的灵术教给他。无论是在妖物还是人族中,家族传承都是极其稀有的存在。 至少虞长乐还没见过拥有独属传承的家族的子弟。传承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机缘巧合,如日中天、族中结构严密规整的世家难以出传承,那些小支的、不与世俗接触的世家反而会拥有独家传承。 四海龙族中,确实以北海龙族最为孤僻,东海最是兴旺。其余三海的龙族都是没有传承的,虞长乐回忆了一下,印象里敖宴好像说过北海是有传承的,但 你不必介怀。化虚印已名存实亡了。涣方君道。 是的。敖宴当时说,北海的传承有和没有全无区别,因为连他们的龙王都不会用。 涣方君微抬起下巴:当今世上,能用化虚印的只有我一人。 他气质原本是收敛而温和的,此刻却如出鞘利剑,锋芒一闪而过。 这位北海龙子,在暗无天日的囚室里过了数十年半人半鬼的日子,连龙的血脉都模糊稀释了。但在这一刻,虞长乐却从他身上依稀窥见了那份独属于龙族的傲然。 以及无尽的萧索。 不用他说,虞长乐也能想象出涣方君少年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天才过人,不由心中唏嘘。 他在族中一定也是最显眼的那个,不仅是他会传承,更是其性格。 在第一次见面时,涣方君曾说他当年与敖宴的父亲敖战交好。以虞长乐来看,同是龙族,同辈的少年交好再正常不过了,可是虞长乐有时候会听敖宴谈到南海西海的少年子弟,却从未听他提到过北海。 涣方君的做法,怕是不那么招族中待见的。 虞长乐不再想这些杂念,道:如此重大的灵术,短短几日,我能学会吗? 你很有天赋,不必妄自菲薄。涣方君轻笑,我当年也不过二十一天便学会了。 二十一天,其他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传承,涣方君只用了二十一天。 而虞长乐却知道,自己必须用更短的时间。他根本等不了。 化虚印,取自化虚为实之意。涣方君道,譬如此花。 他手腕一转,手中便又出现了那朵孤徘徊,我幻化出的鲤龙也是如此。 涣方君手一拖,那朵花便飞离了他的手掌,穿过栅栏,落到了虞长乐眼前。虞长乐伸手接过,不由道:太逼真了 花瓣如丝绒,花茎似冷铁,离得近了,甚至仿佛鼻端都能闻到若有若无的清香。 其实虞长乐在此之前就有些疑惑了。在映鹭书院时,他也见过有些先生的灵力能凝聚出实形,但那也只是一团半透明的胶状物罢了,从未有像这样,能仿出如实物一般的形体来。 虞长乐语气起伏:若是花能如此,那,剑 是的。涣方君赞许道,这就是化虚印最奥妙之处。化虚为实,任我心意。 在对阵之中,若是有这样的能力,谁不想要? 虞长乐立即道:请前辈教我。 别急。涣方君笑了,变幻出剑意,是化虚印的第十印,也是最难的一印。我用二十一天学会了化虚印,但前九印,我只学了十一天。剩下整整十天,才学会了第十印。 第一印,曰聚灵 涣方君手中出现了凝为实体的灵力,我要你在明天的对战里学会。我因脑中植有锦官的血藤,在没有被控制时也能自由使用灵力。但你不同,你有镣铐加身。你的机会,只有在场上。 * 好!杀了它 上啊!!冲上去,把它的头砍下来!! 巨大的战台上,一名白衣少年在与一只巨狐战斗。 巨狐有他四倍高,皮毛火红,额上生着一只眼睛,三只眼皆是碧绿色。白衣少年被它一衬,渺小如芥子。 站台上的孤徘徊花被上一位流血者留下了碧蓝色的血,蓝、白、红三色闪动周旋,颇为好看。 三眼狐气势汹汹,但围观者却是更看好那白衣少年,全在给他鼓劲。 自从虞长乐开始和涣方君学化虚印后,已是第十天了。 他已掌握了前九印,第十印也初步抓住了灵感,比涣方君当年还要快。在战台上,他亦是突飞猛进。 噢 只见白衣少年生生抱着三眼狐的尾巴,把它凌空甩飞,重重砸到地上。三眼狐哀鸣一声,咳出鲜血。这体型差别巨大的一幕,让围观者叫好起来,满堂喝彩。 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赢。 这是百花场里的新起之秀。 关在这里的囚犯几乎没有机会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孤徘徊上的血凝结了又被重洗,来来去去,一批批地送命,只要不轮到自己,没谁会关心上面的人是谁。所以这位少年只被他们称作无名。 从未有过像他这样引起所有人关注的,一来是因为无名少年美得惊人,而来是因为他强得可怕。 不仅是强,而且进步的速度极为恐怖。 第一战的时候,他周旋许久才打败了狼妖;但在第十天,他就已经能轻松拧断对手的脖子,连血都不会沾到身上。他所使用的术法也让人看不透,尽管没有武器傍身,但他却能以灵力变幻出许多形状,打击对手。 这是无名今天的第二场战斗了。 三眼狐欲图反咬,却被躲过,无名反手召出冰簇,如箭一般射向巨狐。 厉害!! 就是这样!! 其实他们本不该这样激动的。 今天被无名打倒的是三眼狐,明天就有可能是自己。无名这样一路赢下去,按理说所有人都应该恨他才是。十天里,囚犯的人数在急剧减少,许多囚室都空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从无名身上仿佛也得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在这里说起来很可笑的,但却如永不熄灭的火种一样存在着的东西它叫希望。 场上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三眼狐放弃了巨狐形态,化为了人形,才勉强减少了箭雨的伤害。此刻与白衣少年正面相对。 他的人形也有三只眼睛,看着十分怪异,拳脚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时战台上只有两团残影。 二人的速度快得周围看客都无法辨识了,能与无名拼到这个地步的绝无仅有,围观者都盯紧了战台,不再议论。 忽然,围观发出惊呼,台上两人忽然停住了,无名白衣手中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划过了三眼狐的脖颈! 这!围观者中爆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那是一把剑! 虽然只一刻便消失了,但那确确实实是一把剑的模样! 长剑璀璨如流星,也如流星划过天际一样转瞬即逝。可只要这么一瞬间就足够了,锐意划破了三眼狐的喉咙,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张开嘴,却喷出一口鲜血。 大量的血从他的伤口里喷射出来,染红了无名少年的白衣。 无名甚少直接置对手于死地,这一招太劲爆,更有那不知怎么出现的灵剑,有围观者忍不住尖叫起来。无论什么种族,表达兴奋的方式都大同小异,一时间,铁栏杆被拍得发出此起彼伏的声响,鼓掌声传遍了整个百花场。 虞长乐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刚刚,他差一点就使出第十印断空了,但长剑出现的时间太短,也极不稳定,算不得学会了化虚印。 你 三眼狐倒在了地上,眼睛却还在望着虞长乐。在一片山呼海啸的庆贺声里,虞长乐听到他吐出一个字,但喉咙被割断,这声音太微弱了。 那三只眼睛里都迸射出光彩来,拼命地盯着虞长乐,像是有话要说。虞长乐只犹豫了一刻,就上前半跪下去,侧耳听三尾狐说话。 能化人形的妖怪,人形都不会太丑陋。三眼狐也不例外,除了那多出来的第三只眼睛,他可称得上一个俊秀的少年。他说:你一定要,要走出去 虞长乐愣住了。三眼狐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唇边浮出一丝笑意,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死了,尸体都僵硬了。虞长乐忽然发现,他还很年轻,人形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模样。 虞长乐喉头动了一下,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朱衣看守带走了三眼狐的尸体,虞长乐驻足望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公子做得很好。 是殷子闻。他今天很罕见地没穿艳色的衣裳,而是一身暗沉如干涸的血的宽袖朱衣。几日不见,他微卷的长发不知被什么东西隔断了,现在刚刚过耳,稍显凌乱。 见虞长乐露出关切的表情,殷子闻笑了下,道:是我自己隔断的。 他摊开手,露出一把匕首来。 这枚匕首长不盈寸,通体由灵玉打造,镶嵌着芙蓉石,构成桃花的图案。精致得不像把杀器。 它叫春恨。殷子闻似笑非笑,是他亲手给我打的。他的那把是长剑,叫秋悲。 春恨秋悲,短匕长剑,听起来是颇为相配。 分卷(51) 殷子闻将短匕在手里绕了几圈,面无表情:用来自裁倒是不错。 哦,差点忘了。殷子闻把匕首拢进袖子里,他今天要来看,让我准备准备。我想了想,搭台皮影倒是不错。你那敖公子也会来。 敖宴会来,这个消息让虞长乐开心了一下,但紧接着他又想到,锦官也会过来。 说实话,他实在不太想和这个疯子对上。 这出戏我准备得很精心。殷子闻勾起嘴角,眼中一片寒意,虞长乐心一沉,总觉得他说的这出戏里有别的意味。 周围也传来议论声,因为殷子闻带来的手下很快地把战台清场了。血迹冲了个干干净净,上头搭了一个皮影戏台。 塔顶上也上去了人,方形的塔口阵法闪动了一下,像被遮了一层布似的暗下来,正午时分,这里却暗如暮色。 什么东西? 他要干什么? 虞长乐也面露惊讶,因为殷子闻走上台,站到了幕布之后,竟然是要亲自操控皮影。 啪地一声,光线全暗。囚室成了观众席,无数双眼睛都对准了唯一亮着的幕布上。 黑影晃动了一下,一只带着三根流苏的小球皮影的形象出现在幕布上,它跳动了几下,后头跟着走出来一个蹦蹦跳跳的人。 那是一个红衣的小姑娘虞长乐心头一跳。不也许,那是个红衣的小男孩。 第57章 唐氏画影 主上请你先回去。朱衣的侍卫走到虞长乐身前, 你的同伴已经在囚室中了。 虞长乐逐级而上,敖宴果然已经坐在了囚室角落里。他的伤已经都恢复了, 但脚腕上也被戴上了镣铐。 铁栅栏落下, 虞长乐问:你知不知道他的这出戏是要演什么? 他心里有几分不安,哪怕是看见敖宴都没让这份不安消失。敖宴道:我也不知, 看着就知道了。 敖宴顿了下,轻声道:殷子闻说,想要抓住机会, 就在今天。 机会?虞长乐心一跳, 敖宴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他说:看戏。 幕布上,小孩子一边哼着歌, 一边拍着竹编球。 虞长乐注意到了他周围的场景, 极尽精致, 可以看出雕刻者的手艺绝妙。飞檐屋宇重重, 上方匾额有一个字:唐。看来这家人姓唐。 唐家的柿子树上结了红彤彤的柿子果, 屋檐树梢上都有落雪, 这是个冬日。 他逐渐解读出了更多的细节,比如, 唐家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是威风凛凛,显然这家人十分富有,也许还是个世家;又比如, 这个小孩儿的衣服上连一点纹饰都没有, 款式也是春夏的款式, 他所受的待遇并不好,与这个唐家格格不入。 幕布后一个朱衣侍卫开始唱词,大意就是唐氏是个灵师世家,主修拳法,如何如何厉害;而这个小孩儿叫阿六,是个男孩儿,唐家某一房的第六个孩子。 但唐六却不是正经所出,而是这一房的男主人与妓|女厮混所生下的。他的母亲是青楼花魁,因为生下了他而被带回了唐家,但却不得见人。 唱词里对这唐六的相貌描写让虞长乐感觉怪异而违和:明眸皓齿,艳若桃李,肤若凝脂,胜过其母。 唐六是个男孩子,前三个词也勉勉强强可以说是因为他好看,但最后一个词的态度却有种轻慢和恶意了。虞长乐对拳法世家并不很了解,但想来唐六这样的相貌体型,在唐家小辈里是格格不入的。 到这里,虞长乐已经基本确定这个唐六就是后来的锦官了。他看向幕布后的殷子闻,少年仍旧没有表情,脸庞被照亮了一点儿,其余部分都隐没在黑暗阴影之中。竟有几分鬼魅。 这是个男的还是女的? 反正不管怎样,和他娘是差不多咯。 囚徒们之前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人拼杀,这出皮影讲的故事虽然有点老套和牙酸,但他们还是看得津津有味。似乎没有人看出这里头的主人公就是锦官。 黑暗掩盖了四周,情绪似乎也都变得外露起来了,他们谈论的口吻带着轻佻。 嘿嘿,真有这样的人,我倒是想看看他有多好看 就在这时,幕布上的戏出现了冲突。 体格孱弱纤细的小孩子,在一群身体康健的男孩子里会有怎样的待遇?尤其是他的出身还十分低微。 一群穿着印有唐字家服的男孩子出现在幕布上,他们嬉笑推搡着唐六,那只有着三根流苏的竹编球被点燃了。 皮影中,那并非真正的火,但虞长乐却仿佛看到了一只竹编球在一个小男孩儿面前被一点点烧干净的样子。 在之前的几幕里,唐六的喜好也与其他小辈不同。其余男孩儿喜欢摔打、斗蛐蛐、打沙包之类的野蛮活动,但唐六却只常常抛着他的小球,或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绣花刻木头。 男孩子们哈哈大笑,围着火堆拍手。而唐六唐六他没有动作。 他就那样站着,虞长乐觉得他的脸上一定也是没有表情的。 周围看客并未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毕竟单作为戏剧来看,这有些平淡了。 戏在一幕幕地演,到了年龄,这群男孩子开始学习拳法家业了。 理所当然的,唐六被拒之门外了。他被视为一个污点,因为他于体术一道完全没有天赋,在测试里是完完全全的废物。男孩子们嘲笑他打拳的样子也像在绣花,欺凌步步升级,变本加厉。 不知是不是虞长乐多想,这些欺凌仿佛在很含蓄地暗示着什么,不像是单纯的肢体冲突。 他就任由这么欺负 没办法,打不过呀。 在又一次唐六被逼着下跪之后,围观者也有一点不适了。这种不适混杂着微妙的同情和怜悯。 到了这里,虞长乐发现皮影对唐六的刻画开始转变了。他出现了许多怪异的举动,比如会把蝴蝶抓来,撕成一片一片的;抓到鸟儿,把它们钉在树杈上丢进火堆。 最严重的一次,是他点燃了一座库房。浓烟滚滚,一个下仆被烧死在了里头。 但他没有被惩罚,因为唐家的大少爷把他保下来了。 所有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欺凌关系。 这演的是什么! 我不大想看了,恶心 这他才多大? 该惊讶的是到底有几个人吧 锦官一直没有现身,虞长乐心里惊涛骇浪,而一直默不作声的涣方君也是面沉如水。 他一抬手,一道锐意打散了灯火,塔中彻底暗下来。皮影被中途打断,议论四起。虞长乐则是向台上喝道:你到底想演什么? 我不是说了么。殷子闻笑了下,重新点燃了灯火。 隔着这么远,虞长乐都能看得他双目沉如黑潭,像是两个无底深洞一般,看好戏。 虞长乐手握紧了栏杆,冰凉的触感仿佛直抵心间。殷子闻把锦官的事这样摊开在大庭广众之下,是想要激怒那个疯子么?! 殷子闻道:抱歉了,现在重新开始。 幕布上的戏重新开始上演。 唐六的举止怎么都不能算是正常了,他还是在一天天地被欺负,一天天地把鸟雀虐待而死。但所有人都无端察觉出阴鸷来,仿佛唐六总有一天要从心里放出一只怪兽来。 而且唐六好像对那些小动物有种操控的能力,鸟雀都是自行停在他手上,有很多次,他都是这样生生地把它们捏死。 这种怪异到了下一幕戏,达到了顶峰。 唐六的母亲死了。 他的母亲本就孱弱,怪病缠身,戏上又到了冬天,正是最寒冷的时节。她没能熬过这年的冬天,一命呜呼。 母亲死的时候,唐六并不在她身边。她的死讯是别人告诉唐六的,而那时候唐六正在唐家少爷房中,替他唱小曲儿。 听到这个消息,唐六的唱词戛然而止。停顿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他又开始唱起来了。 这是一首《江南好》。 唐六唱得毫无异样,这里的唱段是殷子闻来唱的。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与虞长乐在幻境中听过的锦官的唱腔几乎一模一样。 唱完了歌,唐六出了唐家少爷的房间。 场景转换,虞长乐才发现唐家的装饰里多了红色的元素,春联、福字,张灯结彩,这一天竟是春节。 噼里啪啦 爆竹的声音炸响,唐六在一片喜气洋洋中向他母亲的小房间走去。他走得很慢,甚至还在哼着歌,手中颠着他的竹编球,像在赏玩似的,看不出一点伤心。 他是没有心肺么 这他妈都是什么人,全是疯子 虞长乐却嗅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毛骨悚然的压抑。 唐六连身上的红衣都没有换,场景移动,忽然虞长乐注意到,那间小小的灵堂门口躲了几个人。 看服饰,他们是唐家的子弟,正是那群欺凌唐六的小辈里最打眼的那几个,也是出身最好的那几个。他们像是喝醉了,刚刚才从晚宴上回来,醉醺醺地靠在一起嬉笑吹牛,看到唐六来了,都起哄起来。 涣方君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脸色极其难看。他抬手直接隔空把那一整个幕布都打了下来。戏台坍塌,唱词也骤然停止。 殷子闻停下了动作,把飞落到自己发间的那只皮影揭下来,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够了。涣方君。 周围看客的嗡嗡议论声一直未停止,殷子闻根本不在乎,当即开口:够了?什么够了?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疯狂,他扫过涣方君和虞长乐,好笑道,这里全是烂人,你说什么君子呢?你又是什么立场? 为什么涣方君会这么说?虞长乐隐有预料,又不敢肯定,心生一点恐惧来。在所有囚犯中,涣方君是最年长,也是最清楚上层事情的。 涣方君低声道:此非君子之道。 啪、啪、啪。 倏尔,黑暗中传来几声拍手的声音。 一个男声轻笑道:演得好。 是锦官?! 虞长乐向声源看去,发现他竟就在战台正上方。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垂落了一个秋千下来,隐没在黑暗里之前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殷子闻神色僵了一瞬,没有抬头地道:你来了。他眼中有恐惧一闪而过,随之又被虚无取代。 闻闻在害怕什么呢?锦官的声音分辨不出情绪,缱绻暗哑,我说,你演得很好,很逼真。 头顶黑暗的阵法忽然消失了,光线重新充斥着百花场。锦官一身红衣,赤足坐在秋千上,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 全场寂静。 他的脸庞露出来的第一刻,是没有表情的。 待到殷子闻看向他,锦官才笑了起来。眼睛微弯,长长的眼睫在眸子里投下浓郁的阴影。 他像一团火一样轻盈地落了下来,把殷子闻揽到怀里,手指卷起他的一缕头发,心疼道:你怎么把头发割断了呢? 殷子闻嘴唇动了下,道:这样比较方便。 虞长乐不敢动弹,除了锦官和殷子闻还在对话以外,整个塔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其余囚犯似乎也意识到了刚刚戏里的主角是谁。 所有人都像被森冷的触手掐住了脖子似的,惊涛骇浪止于咽喉。 怎么不继续演了?锦官把殷子闻圈在怀里,带着他坐下,握着了他僵硬的手腕,来,继续。 殷子闻沉默了一下,温和笑道:好。 锦官手一抬,倾塌的幕布就恢复了原状。殷子闻低头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坐在锦官怀里,继续把皮影往下演了下去。 那群唐家子弟把唐六推到灵堂里,一群人围聚在一起。幕布后朱衣下人颤颤巍巍地开始唱词,每一个字都像在往外蹦似的。 这一幕冲击太大,虞长乐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演什么,意识到之后,他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敖宴霍然起身,骂道:疯子! 若说刚刚塔中还只是安静,现在完全就是死寂了。 锦官脸上还挂着笑,美艳则已,却像一张冰冷的面具,被最手巧的工匠雕刻出来,却没有被赋予灵魂。 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自己的过往,笑说:演得好。 灵堂的白色,新年的红色,背景里还在唱着哀乐,他们在笑。断断续续,哀哀吟吟。一切汇聚成了一幅诡艳到极点的画卷,不见血的绝望默剧。 ※※※※※※※※※※※※※※※※※※※※ 【持续高亮: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 第58章 不是春恨 在让人窒息的寂静里, 殷子闻双手还在轻灵地操控着皮影,旁若无人。 一幕过后, 已是白天。 唐六从灵堂里走出来, 脚步踉跄,略微有些一瘸一拐的。 他似乎是生病了, 场景换成了房中。接下来的几幕全都是房间里,时不时还有唐家子上门,让唐六唱曲。 但他仿佛哑了一般, 一个字也不唱。 这几幕戏只剩下皮影和场景在动, 没有一丝声音。若是中途看这段,一定会觉得很无聊,但虞长乐只觉得这像风雨将至前闷热凝滞的天空一般, 很快就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锦官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忽而微笑道:这太无趣了。闻闻, 皮影不是这么演的。 殷子闻道:快要结束了。 结束?锦官笑了几声, 不, 还早呢。 他眸光闪动, 笑着握住了殷子闻的手腕,道:接下来让我来。 这个要求所有人都没想到, 围观诸牢里稍微骚动了一会儿。唱词的朱衣下人如蒙大赦,松了口气,锦官偏过头, 笑笑地看了他一眼, 忽而剑光一闪, 朱衣下人眼神错愕。 分卷(52) 一道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他脖子上,逐渐扩散。 你唱得太难听了。一把细长的软剑出现在锦官手中,剑刃如银蛇,剑柄上有枫叶图案。显然,这就是与殷子闻的短匕春恨对应的长剑,秋悲。 剑刃上沾了血迹,也如红枫一般。 锦官清了清嗓子,开腔唱起词来。他的声音宛转悠扬,比男子清越,比女子低沉,十分好听,但没有人能用心欣赏,好像那秋悲剑也划过了他们的脖子一般,让他们发不出声音。 唐六母亲的灵柩停了七天,七天后唐六下床,站在了灵堂里。 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走到了灵柩前,把手贴在了灵柩上。 嘶!忽然有人倒吸了一口气,又卡在喉咙里。因为那灵柩忽然燃烧了起来! 这是真正的灵焰,是莲花般的赤红色,皮影被锦官的灵焰点燃,一点点烧成灰烬。 锦官的唱词愉悦而让人毛骨悚然,他唱着歌,手下操控的小唐六也在唱着歌。漫天大火烧尽了唐氏府邸,唐家子弟四散奔逃,而唐六走在飞雪和火焰里,一边抛着竹编球,一边唱着《江南好》。 虞长乐听着优美的歌吟,却好似听到了木料燃烧的声音,人们惨叫的声音,房屋倾塌的声音。 这段并没有花很长时间,锦官似乎没兴趣在这里停留。唱词里很血腥,他是把那些人一点点折磨而死的,但表现出来只是一场火。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锦官停顿了一下,掩饰住了眼中的疯狂之色,低笑了几声,对不起。这里不重要,没什么好演的。 上一刻他还在笑,下一刻他就已经表情冷郁,阴晴不定到了极点。锦官控制得很好,皮影被烧掉了,幕布却完好无损。 他这才重新开心起来,从自己的乾坤戒里重新拿出了几个皮影来。那是几个女子和房舍的皮影,女郎打扮皆是花枝招展,衣衫轻薄艳粉,虞长乐一眼就认出这是几个烟花女子的形象。 画面一转,到了一处青楼。 虞长乐有些诧异,锦官的这些皮影人珍藏得很好,而且做工十分精致,依稀能看出制作者对她们的感情。皮影是北地特色,江南是没有的,想来殷子闻的手艺还是和锦官学的。 唐氏虞长乐低声念了一句,敖宴,你还记得我们被罚抄的世家谱系吗? 记得一点。敖宴道,怎么? 拳法世家,姓唐虞长乐道,我怎么记得,这个世家是青州的? 敖宴回忆了一会,道:似乎是济阳。 锦官的这段往事时间模糊,但应该是在秀荣钟氏覆灭之后。青州是沈家的地带,上头发生这么大的事,沈氏不可能不知道。可典籍里对唐氏的记载极少。 因此时间最可能在那十年混乱里。 皮影继续上演,这带烟花巷是唐六母亲之前待的地方。 唐六无处可去,他的母亲有个之前交好的姐妹,收留了唐六。这也印证了虞长乐的猜想,一个世家被屠了个干干净净,却无人来追责,那么当时的背景只能是那动荡混乱的十年间。 唐六睡在青楼里,剩下的时间就到处游逛,偷鸡摸狗,杀人放火。妓|女们给他重新取了个名字。 无怪他能知道我们的消息虞长乐轻叩着手指,垂眸,原来渊源在这里。 那些青楼确实能算得上分舵,比如红药阁。它们都与桃花窟有联系,而锦官从这里开始将这些烟花女子发展成了自己的势力。 殷子闻被发现昏迷在红药阁里的始末也大致能猜到了。 他应该是逃脱出了桃花窟,锦官发现后下令追回,于是才被红药阁的人抓到。导致他昏迷失忆的伤应就是在反抗时留下的。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后来锦官离开青州到了并州?还占领了曾经钟氏的仙府山。 他为何要在桃花窟里的研制这些东西?锦官一人办不到这些,他毕竟没有大宗势力撑腰。而且在太平年代屠掉江南一个小世家这种事,背后定是有人给他善后的。 是谁将他纳入麾下,授意他做这些事? 虞长乐猜测,那个授意的人应当也就是锦官所说,让他来处理掉虞长乐的人。 能有这等势力,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但这如果是真的,那该是多震动和可怕的消息!虞长乐本能地、刻意避开了那个猜测。 这一段皮影里,锦官的情绪似乎在逐渐高涨起来,与之前压抑疯魔的形态截然不同。与之相反的,殷子闻的脸色逐渐不好看起来。 闻闻,你不开心吗?锦官微微笑起来,在这里,就是我遇见你的地方。 皮影戏台上,红衣的美貌少年从勾栏处往下一望,看到了骑着骏马的富贵花小公子。视线交错,惊鸿一瞥,有人一见钟情了。 如果忽略其他的一切事物,这一定是一副很诗意的画面。 围观的囚犯不知道实情,有几个大胆地鼓起掌来。从开局到现在,不是疯魔就是突破人底线的污乱,直到这里才显出一点亮色来。 但殷子闻眼中却是惊怒交加,站起来一把推翻了戏台! 推翻了犹自不够,他上前把那堆皮影狠狠地踩了个稀巴烂,拼命地跺成了碎片。 开心?殷子闻笑里带着疯狂,阴鸷的眼睛环视四周,你们鼓什么掌,喝什么彩,都他|妈给我闭嘴! 从见面起,虞长乐就没听过殷子闻骂过脏话。他眼神像刀子一样,把围观者全给吓退了。 锦官道:闻闻,最后还是你先生气了。 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把殷子闻揽进怀里,后者拼命挣扎,骂道:滚开,你给我滚! 你是想激怒我吗?锦官轻轻叹了口气,我以为你这么聪明,又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是知道我不会被这些激怒的。 他手指一勾,那些烧得残缺的皮影就落到了他手中。锦官盯着那半个唐字瞧了一会儿,微笑道:该死的早就已经死了,连灰都不剩了。我还在意什么呢? 灵火骤然从他掌中冒出,火舌舔舐着皮影,唐字小人儿开始燃烧融化,彻底化为一滩灰烬。 闻闻,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锦官小声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殷子闻忽然停止了挣扎。他微微垂着头,及耳的卷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上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 哦,殷子闻应了一声,虞长乐抓着栅栏的手骤然一紧,觉得他的语气十分地怪异,那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锦官笑道:你问。 事实上,要虞长乐来说,锦官没受到影响是不可能的。他的情绪明明已经从最开始就不太对了,连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就像将倾的大厦,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崩溃。 殷子闻露出的下半张脸,嘴角勾起,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笑容。他抬起脸,笑眼弯弯,语气甜美:在你母亲的灵堂里,那群人操|得你爽吗? 锦官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了。这一瞬间,虞长乐觉得他宛如措手不及地被人捅了一刀子,泥胎木塑般反应不过来。 殷子闻袖子掩住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看看你这是什么表情!如丧考妣!噢,我忘记了,你确实死了亲娘,亲爹也被你一刀一刀地拆成碎肉了。哈哈哈哈! 锦官站在原地,殷子闻高抬起手,似乎捏碎了什么东西。刹那间整个塔身都摇晃起来,金属碰撞声如地龙般咆哮起来,阵法的强光淹没了视线。 虞长乐道:他刚刚拿到了钥匙?! 百花场所有的阵法,都由一样钥匙掌控,而钥匙平时都在锦官身上。殷子闻才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在演的人,他算计好了锦官所有的反应! 而他让敖宴转告的机会就是这个。虞长乐不知道该说佩服还是什么了,他脚腕上的镣铐也震动发热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破碎。 敖宴道:抓紧我!虞长乐匆忙抓住了他的手腕,下一刻,所有的铁门同时洞开! 锦官却仿佛失了魂似的站在原地,素白的脸孔上没有一点血色。在天崩地裂般的声响里,他才有了一点反应,茫然地环顾了一眼,视线却没有找到落脚点。 殷子闻已经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不痛苦扭曲的表情淹没了他冶丽的容颜,锦官后退几步,虞长乐识海一痛,暗道不好。 锦官的幻术失控了! 眼前的场景狂乱地扭曲起来,灵焰扭曲了一切。这地狱之火一般的赤红火焰,与唐氏陷落时一模一样。 ※※※※※※※※※※※※※※※※※※※※ 副本还没结束。 第59章 风雨化龙 万丈的火焰冲天而起, 以锦官为中心,火如风暴一般席卷而来。 虞长乐感到热浪扑面而来, 喊道:快躲开! 未等他喊完, 敖宴便纵身化龙,驮着他向上冲去。而赤红的火蛇紧随其后, 差一点就能舔舐到蓝龙的鳞甲。 锦官一袭红衣站在火焰中央,幽黑的眼瞳重新抬了起来,无悲无喜, 只有寒冰般的怒意在眼底酝酿成风暴。 闻闻, 他脸上没有笑意,你在哪? 锦官迈步站到了战台中央,环视四顾。火势如山, 吞没了一切。 这火好像是真的?虞长乐的手臂被灼了一下, 腾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觉出不对来。 塔还是那个塔, 但已成一片火海。盘旋在塔身的长梯已经挤满了人, 被改造者们推搡、尖叫、奔跑着逃离火海, 不时有人被推落坠入火海。 还有高处等不及的,但火势已经蔓延上来的, 有人选择孤注一掷往下跳。整个百花场充斥着浓烟和绝望的气味。 这一切都在告诉虞长乐,这不是幻境,是真实发生的! 为什么会这样?虞长乐脸色难看, 他本以为锦官展示出的唐氏被灭门时的火焰只是一种模糊的手法, 再不济, 至多是灭门后再放一把火。他万万没想过一种可能,这就是灵火。 这怎么可能? 灵焰是由精纯的灵力凝聚而成,这样一场大火,要消耗的灵力该有多恐怖?! 虞长乐忽然想起,涣方君曾说过化虚印最早是北海龙族中一位修习幻术的先祖所创造出的,化虚为实,便是将虚幻的存在投射到现实里。 在这个过程里,重要的并不是灵力化形,灵力只是一个媒介。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场大火不就也是偶然得之的化虚印? 不仅火焰从地下升起,塔顶上端还有鲜红的岩浆滚滚而下,所到之处,皮肉都化作一阵水烟。宛若炼狱之景。 救命!! 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人在嘶声呐喊,抓住了龙爪和龙尾,像一串风雨飘摇的葡萄,结成了长长一串。敖宴不耐地转身嘶吼,想把他们甩脱,却无法。 这样被拖减速度定然不行,虞长乐立刻结印,释放出化虚印,一个巨大的平台浮空出现在塔中央。 上去!虞长乐喝道,那群人感激不尽,纷纷如蚂蚁般攀住了平台。 塔身上原本黑洞洞的囚室,此刻被烈火灼烧成了红色,锦官眯起眼睛,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殷子闻的身影,面色愈发暗沉,勉强放柔了声音笑道:闻闻,你真的想离开我吗? 虞长乐猜测,可能殷子闻也没有料到锦官失控后的烈火会是这样,否则他不会那样尖刻地刺激锦官。现在整个百花场都处于烈火之中,根本是骑虎难下! 底下已经没有落脚点,除却锦官所站的战台中心。敖宴冷笑道:你做了这些事,还想让他不要离开你? 闭嘴!锦官立刻拉下了嘴角,被戳到了痛处,憎恨道,我做了什么?是因为他想离开我,所以我没有办法才会那样的! 疯子。敖宴冷冷评价道。 除却疯狂二字,再没有词能够确切地形容锦官了。 他说得理所应当,逻辑让虞长乐有点瞠目。 虞长乐又觉得他可恨,又觉出一点怜悯来,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给的都是他不想要的。你从来没有考虑他的意见,他从来就不想待在你身边! 从来都不?锦官嘴角扬起,眼神锐利如刀,你又懂什么!我们二人的事情,你个外人又怎么会知道? 执迷不悟,死不悔改。虞长乐摇摇头,他未必不明白,却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 敖宴道:哪里来那么多废话!杀了他再说。 龙炎带着灵暴俯冲向战台,锦官向后一跳躲过,御剑飞起,赤色火焰在他掌控下化为火蛇,与蓝焰相撞在一起! 山崩海啸之势,虞长乐未想过锦官疯态之下能力如此之强,简直不像一个只擅长幻术的灵师,当即色变。 闻闻,你不愿意出来是么?锦官语调里蕴含着危险,他忽而笑起来,一扬手,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 虞长乐才想到涣方君一直没在他的视线里,脸色一变,只见最初他的那间囚室里爆出一阵白色灵光,一声痛苦而压抑的龙吟从中传出。 轰隆!! 烈火中爆出巨石坍塌的声响,烟尘滚滚,火星四溅。一条庞大的灰色骨龙从裂隙里扬起了头,张开黑色巨口,与敖宴正面对上! 他出现得突兀,蓝龙急急闪避,虞长乐忙偏过上身,躲过了骨龙吐出的黑色火焰,灼热的气息自身侧凶猛擦过。 啊啊啊妈呀 悬台上的妖物们鬼哭狼嚎,哭爹喊娘,虞长乐忙出手再结了一次化虚印,四条锁链从悬台的四角生出,铮铮连接在了塔身上。 妖物们惊魂未定,却也有一些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 是是魔龙! 他怎么没逃出来和我们一起?待在囚室里是疯了吗? 要是他和我们在一起才惨嘞!我们都得死! 找到闻闻。锦官微笑着,一字一句地下着命令。 骨龙却没有立即动作。他双目漆黑,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锦官微微皱眉,道:这是命令! 分卷(53) 然而,骨龙长啸一声,浑身都在颤抖,他目中瞳孔闪现,自己将头狠狠地撞到了塔身上。虞长乐微微一怔:涣方君?! 这一撞之下,碎石块轰然而下,砸到了骨龙的身上。他狼狈无比,额上流下了红黑色的血液,一只蝎尾角被砸断了,血液就自那里流出。 白色的灵光自骨龙身上闪动,他骤然缩小,化作了人形! 银发灰衣的男人从废墟和火海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似在强行克制着自己,眼中的黑色如乱墨游动,一时清明,一时混沌。 锦官脸色沉下来,银色细线从他手掌中飞出,缠住了涣方君的手脚,宛如提线木偶一般。 我不能、不能涣方君一只手握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腕,骨骼因太过用力而发出咯吱声响,脸部的肌肉抽动。 咔! 他竟然生生地把自己的手腕折断了! 疼痛似乎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涣方君用尽全身力量,用仅剩的那只手结印,灵光飞出。 化虚印! 数道银色从虞长乐四周升起,将他缠绕而起。虞长乐立即意识到涣方君做了什么,怒道:为什么?我不需要! 但已经晚了,一个银色的囚笼困住了虞长乐,上端连着银链。他整个人的位置都跟着上升,银笼砰地一声砸到了他自己化出的悬台上。 银笼宛若一只巨大的鸟笼,而虞长乐,就是那笼中之鸟。 放我出去!虞长乐气极,双手掰住两根栅栏向两边扯,那银色的金属却坚固无比,任他手背青筋爆出也无法动摇分毫,只是徒劳。 当今世上化虚印最强的掌握者,名不虚传。 不仅如此,他的灵力也被封闭了,虞长乐快要疯了,涣方君会这么做他是完全没有料到的。 制造出这个银笼后,涣方君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他猛地仰起头,双眸被黑色充塞,人形如玉山崩倾,化为骨龙! 强悍的灵力以骨龙为中心爆发开去,与此同时,百花池那一边的塔也因此开始异动。 那血池里咕嘟咕嘟地翻涌起来,从内里往外喷涌,像一条腥臭的河淹没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遍地尸山血海,无处可以安身。 闻闻,你还不出来吗?锦官道,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血池塔中灵光闪动。殷子闻终于出现了。 他果然还没来得及逃离百花场,而藏在临近的血池塔中。 一片火与血中,殷子闻的朱衣犹如以血凝结而成的,像枯萎的花。 闻闻,乖。锦官笑着张开手,听话,到我这里来。 骨龙的攻势咬上了蓝龙,虞长乐则在银笼之中。没有人可以救他了。 锦官手指一动,血海便自动向两边分开,从殷子闻脚下延伸到锦官脚下。 四围全是红色,唯一的一线路在中央。他没得选,只能选这条。 殷子闻忽然很想笑,他拼了命地不想死,一次次地逃脱,一次次地被抓回来。可到头来每次都是这样。 要么死,要么继续留在他身边。 他对锦官了如指掌,锦官又何尝不了解他呢? 殷子闻不想死,他想活着! 周遭仿佛都寂静了下去,所有的感官都消失了。他的灵魂仿佛升到了上空,隔着一层模模糊糊不真切的琉璃,看着那少年终是迈出了脚步,很慢地、一步步地沿着那一线路走过去。 最后,锦官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拥住了他,而他也驯顺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另一端,虞长乐坐在银笼里,鼻端都缭绕着那股腐蚀性的酸臭气味。 你别难受哈 这次还是逃不出去的,别想了,魔龙这样做也是为你好。 悬台上有妖物大着胆子来安慰他,大人物斗法,我们就待在一边就是了你和你那蓝龙同伴一起死难道就好了么 闭嘴!虞长乐倏尔抬起头,他的表情把周围妖物都吓住了。 他又一次感觉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他看着殷子闻,恍然只见如同看到了自己,都是一样的软弱无能,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 两条巨龙相斗,声撼天地,偌大的百花场在对比之下,都显得过分狭窄了。 蓝龙张口吐出蓝色的龙炎,骨龙亦是不甘示弱,黑色的火焰倾吐而出。 两股滚滚烈焰相互碰撞,冲击到一起,带起的热浪如同飓风。以此为中心往周围都处于高温之中,连铸成高塔的岩石都有融化的迹象,血池沸腾蒸发。 虞长乐不由握紧了手,心提了起来。然而,黑炎终是逐渐覆盖了蓝色,虞长乐逐渐绝望起来,他知道涣方君的实力远不止他所看到的那样,却不知他有这么强。 蓝龙错身躲过了黑色火焰,那团黑火炸到塔身,把栅栏融化成了铁水。蓝龙咆哮一声,游曳而下,猛然上冲,试图咬住骨龙的咽喉。 骨龙的黑炎一路追着蓝色鳞甲,几度险险擦身而过,蓝龙速度极快,骨龙来不及躲开,被他狠狠撞到了蜂窝般的塔身上。 地面都为之震颤起来,然而下一刻,骨龙便如长蛇一般绞住了蓝龙! 蓝龙仰天吟啸,尖锐的骨刺扎入了他的鳞甲,鲜血从其下溢了出来。 虞长乐手猛地收紧,失声道:敖宴! 烟尘与鲜血混到一处。 闻闻,你要让我怎么相信你不会再离开我呢?锦官赏景般看了一会儿这惊天动地的同族残杀,笑眯眯地,语调里带出了寒意。 他手指放到嘴边吹了声口哨,制住了骨龙。 殷子闻扯了扯嘴角,道:你想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又回到你的朋友身边去,让你的朋友来杀了我呢?锦官加重了朋友两个字的读音,声音温柔得能滴出蜜来,你只需要我,你不需要朋友。 殷子闻一寸寸地抬起头来,注视了锦官许久,笑道:好。 年轻的蓝龙自空中坠下,在半途化为人形。 虞长乐感觉到世界在这一瞬间都静止了,他游魂般喃喃道:敖宴? 他的视线里仿佛被刻上了那个带血的影子。 殷子闻转向了浑身浴血的蓝衣青年,袖中寒芒一闪,那把锋利的春恨匕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你不觉得可惜吗?这样杀了。殷子闻语调没有起伏。 锦官笑了:可惜?我倒是不觉得可惜。闻闻想如何? 殷子闻道:留一命,把他变成魔龙那样。如何? 谈及别人的生死,二人仿佛在谈论什么无关紧要的天气问题一般。好主意。锦官眼中有冷意,抬起头,视线轻轻掠过了骨龙涣方君,正好我也不想留他了。不听话的物件不需要留着,让他和那位小朋友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说完这句,忽然听闻一声冷笑。敖宴唇色苍白,他本就没有完全恢复,脸颊上沾着血迹,眼中狂傲和杀意未减半分。 这位二殿下竟然笑了,慢慢道:敢动他却不杀了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他,便是代指的虞长乐。 那边那位也曾经这样说过。不过你是何必呢?锦官饶有兴味,你说这句,竟然没有想到你自己么? 敖宴一字一句道:触逆鳞者死。他就是我的逆鳞! 你这样说,我倒是有点喜欢你了。锦官弯下腰,可嘴角笑意却淡了,可惜。 锦官直起身,道:动手吧。 殷子闻握紧了短匕。 不要虞长乐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碎裂、在咆哮,痛彻心扉、神魂俱裂! 他的灵魂如同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如坠冰窖,一半在烈火里蒸腾。 仇恨和愤怒没顶而来。虞长乐双目通红,金纹从他的眼尾蔓延出来,如同诅咒一样游遍了他的全身。他恨锦官,恨殷子闻。恨涣方君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里,还不如一起死了。 但更恨、最恨自己的无能! 不要!!! 刀刺入带出血珠的那一瞬间,虞长乐眼前似乎整个黑幕了。 那是犹如地狱般的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感官知觉才恢复过来。 可整个人像是被挖空了,连一点情绪都寻不见。 少年坐在笼中,宛若一只过分精致却没有灵魂的偶人。白衣胜雪,双目如渊。 虞长乐一点一点地感觉到信息灌入脑海:锦官和殷子闻走了,阿疏拖走了敖宴。百花场被封闭起来了,岩浆火海。密不透风的熔炉。 然后呢? 然后 然后,他好像要死了。 虞长乐微微昂了下头,看向了那从塔顶灌下来的岩浆。闪闪发光,犹如流动的宝石,就是这样的东西要给自己带来死亡吗? 他视线下移,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鲜红。悬台残败不堪,只剩下放他的银笼的地方,其余边角全都坍圮了,那些妖物的尸骸浸泡在最底下的血池之中。 虞长乐闭上了眼睛。 但等了半天,那流动的岩浆并没有落到他头上,虞长乐睁开眼,发觉一只半透明的钟形笼罩了一片空间,上头闪动着熟悉的白色银光。 哈。虞长乐从木木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涣散的视线凝聚到涣方君身上。他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哈哈哈,你把我保下来又有什么用? 他背靠着银笼,伸手指着那钟形之外的岩浆血池,都要死的。何必呢? 灵钟能抵御多久呢? 就算出了这里,就算从血池里活了下来。 他脚上的镣铐还在,一出了百花场上头的禁咒还是会启动,只不过多残喘苟活一会儿罢了。 不。涣方君轻声道,还有办法。 钟罩外头的岩浆瑰丽无比,浓墨重彩,虞长乐微微偏头,只当他是在垂死挣扎,冷笑道:哦? 涣方君道:百花场之前逃出去过一只妖。 他摊开手掌,掌中出现一只悬空的白色小鹿,虞长乐瞳孔微缩,认出这是那只夫诸,在并州制造水灾的那只夫诸。 那时我在桃花窟的另一处被改造,殷小公子逃出了桃花窟,锦官公子无心在意百花场。涣方君的声音很冷静,无端地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趁着这个机会,白竹逃出去了。 原来那夫诸是有名字的,叫作白竹。 虞长乐冷冷地:她已经死了。被一只小妖杀死了。 涣方君却是并不意外。他笑了下,道:她出去的时候就已经疯了,所以我估量她在外面也没有能活多久。但 她到底还是活着逃出去了,不是么?涣方君看向虞长乐,微笑着。 虞长乐没有动,但这句话却宛若一颗微弱的火星,落在灰烬里。 她杀了一只妖,故意输了一场,投入了百花血池中。 涣方君道,但她没有死。她衔着那只妖的魂,这只魂魄替她抵御了血池的腐蚀。然后,她吞噬了血池里所有残余的能量,从那里爬了上来。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虞长乐微微垂眸,衔魂得生,闻所未闻。 你看那边的血池塔。涣方君抬了抬下巴。 仔细看,百花池那一边的塔比这一头要新许多,仿佛是重建过的一般,她逃走时毁了一整座塔。血池焚身化骨,区区镣铐禁咒就又算得了什么? 火星溅落,死灰复燃。 虞长乐抬起眼,注视着银发的男人,忽然觉得十分陌生。他道:你告诉这些,想要什么?你不会不知道,这样做,你我 只能活一人。涣方君微笑着抢答,他眼中竟是在微微地闪着光,你还记得我之前问你要了一个愿望么?现在,我请求你达成我的心愿。 杀了我,把我的魂魄带走。他面上还是那种极轻的笑容,用我教给你的化虚印。 虞长乐微微睁大了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涣方君活得太清醒,他的热血早已经凉寂了。他先虞夏敖宴二人一步猜到了局势变幻,并且当即舍弃了保住敖宴的想法,强硬地给虞长乐挣得了一条命和几乎全部的灵力。 而他做这一切想要什么? 不过但求一死! 虞长乐感到一种浓浓的悲哀。 涣方君太聪明了,他早已给虞长乐找好了怒气的发泄口 来,杀了我吧。 这片景色太不好看了。涣方君轻声道。他扬起手,残败的悬台蔓延开去,无边无际的雪白花朵从地上冒出来,无垠的孤徘徊取代了血海。 他也曾意气风发,一手化虚使得出神入化,剑意能斩山海。 然而,如今呢? 他在这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自己都不属于自己,骄傲锐气被磋磨殆尽,活在人世是鬼,魂魄乌黑,即将要碎在血池里,连阴间都下不得,连轮回都入不了。 如今,他的心愿只剩下一个。 让他死。不要死在尸山血海里,而是死在花海之中。 你不是问衔魂是怎么做到的吗? 虚幻的蓝天之下,孤徘徊珠浪摇曳,香风吹拂。虞长乐站在花海中,对面的涣方君银发飞舞,灰衣映着阳光,一时恍若新雪。 化虚印其实不止有十印。涣方君双手依次将十印演示了一遍,从第一到第十,从聚灵到断空,它还有第十一印,曰之归寂。 灵力、妖力、魂力,化虚为实,此皆为虚。我教你的是灵力和妖力,你就不奇怪魂力是否也一样吗?而这第十一印归寂,便是抽出他人之魂力,化为己用。 虞长乐。涣方君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此印事关重大,那白鹿来问我的时候,我只教了她皮毛表象而已。而你不同,我为你师,必当倾囊相授。 虞长乐深呼吸一口气,低声道:弟子知道。 分卷(54) 师徒之称,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师徒相称,也是最后一次了。 时间很短,我只教你一次。涣方君宽袖飘摇,你务必这一次就要学会。 来不及伤感,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了。虞长乐压下心中所有情绪,聚精会神地看着涣方君的结印。 学会了么?你一直很聪明,胜过我。涣方君的神情柔和下来,浅笑,然后打败我,杀了我,带走我的魂魄。 这片孤徘徊是纯白的,花朵还未完全开放,没有露出中心的血色。雪白的花海里掀起了一小小的龙卷,花瓣漫天飞舞,锐意四射。 太慢了。涣方君躲过一击,脸颊上擦破了一点,淌下细细的一行血来。 二人身形都快到了极致,交织成了残影,带起了无数破碎的花瓣。只是一个游刃有余,另一个却在逐步提升到极限。 铮! 剑形从虞长乐手中一闪而过,割下了涣方君一片衣角。但他也被剑意划破了胳膊,红线飚出。 这是一场指导战,一人为师,一人学徒。但那师父却是在教自己的徒弟怎么杀了自己。 还不够快,涣方君道,这一招你本该拧断我的脖子了。 两人眼中都充斥着纯粹的战意,再无其他。 一灰一白两道身影在花海里周旋,逐渐双方身上都染上了血色。血滴落在雪白的花朵上,孤徘徊浸了血液,相继盛开,绽开花心的红色。 在过程里,涣方君能清晰地察觉到对面虞长乐的灵力逐步提升。他果真天赋卓绝,生死之战里在一次一次地突破自己的瓶颈,臻于至境!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天地都失色了。 忽然,涣方君脚步踉跄了一下。他竟然是先露出颓势的那一个。 很好,他温声道,继续。 眼前已经有一点模糊了,今天他也是拿出了全力。涣方君眯起眼睛,想打量清楚面前的少年人。 太像了。 可又一点都不像。 同样是天才超群,但这个年轻人却是浑然天成的纯善,眼神清澈,没什么骄傲,自然也少了自己的那一份锐气。可是这样也很好,让每个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忍不住对他心生好感。 自古以来,有伤仲永之说,也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说,这个少年人应当能够逃脱这些定语吧? 涣方君依稀回忆起了自己的过往。 都说人死之前回忆如走马灯,果真如此吗? 他是父王的第三子,比两个哥哥小了一轮,却比他们都惊才绝艳。父王也最喜欢他,在他启蒙后表露出了才华后更是如此;母后也更喜欢和他说体己话,下人们也都更喜欢这个温和的三殿下。 他生来就习惯了万众瞩目。 他成人后,便与兄长理念不合。兄弟阋墙。他以为一切都唾手可得,却没想到王位之争,他输了。连父王都没有站在他这一边。 意气之下,他自请出北海,将自己的名字从谱牒上划去,要做一个逍遥散修,四海遨游。从此再无北海三殿下。 龙岂池中物?数年徒守困。 年轻时的意气之争,代价竟然这样大,大到他根本承受不起。根本来不及等,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恍惚中,涣方君想起了一首诗。年轻时他曾笑自己绝不会有这等心事,思乡之情与他无缘。只要个逍遥快活。如今将死之人,那诗却浮上心头了: 旅地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① 霜鬓明朝无一年。 终是要客死他乡了。 铮! 第十印,断空! 一把完整的长剑凝聚出实形,灿灿夺目,如日之灼灼。 一剑定胜负! 对面的少年没有哭,可眼中却已盈满了哀伤。涣方君笑了一下,他想说,别伤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一死。 但他没有说出口,只吐出了一大口鲜血,胸中冰凉。那把趋近于完美的断空长剑,已然穿透了他的胸膛。 第十一印,归寂。 魂魄脱体而出。万籁俱寂,归于虚无。 * 塔身开始崩塌,业火吞噬了一切。石块落入了血池中,很快就被灼成一缕白烟。满池残肢,这里怎么看都不像还有活人的样子。 然而,一只白皙的手从血池里伸了出来,撑在了池边岩石上,青筋分明,纤细薄削。 紧接着是一条如雪堆砌的胳膊,白玉色的肩头,乌黑的青丝,浸透了血的白衣。 一股庞大的力量,从血池里爆发开来! 金色的纹路自皮肤上蔓延,犹如古老神秘的图腾。姿容无双的青年睁开了血色的双眸,金色的尾巴自尾椎延伸而下,缠绕在脚踝上,两只灿灿如金铸的角生在他的额上。 ※※※※※※※※※※※※※※※※※※※※ ①《除夜作》高适 别担心,宴宴不会有事的。 今天这章听着《Star sky》纯音乐码的,啊。 第60章 乍是秋悲 你说那塔里现在怎么样了? 桃花窟, 百花塔十五里之外。 探头探脑地打听什么呢?小心触了主上的怒。 那座百花塔现在已成为人人都不敢提的禁忌。不知里面的人触犯了什么禁忌,主上将整座塔封闭, 血池自上而下倾倒于塔中, 整座塔都化作了一座熔炼炉。 此刻距离封塔已经整整四四一十六天,百花塔静如死寂。 两个朱衣侍卫小声对话。年长的那个望了一眼窗外的雪色。峰顶常年积雪, 哪怕山下是春日,这里都仍是万里冰封。 从这里能看见那两座双生子一般的高塔,漆黑色, 仿佛两座棺材。这里是离塔最近的落脚点。 我就问问年轻的侍卫嘀咕了一句, 诶,你怎么没拿草料? 年长侍卫道:忘了。 他们面前是一只铁笼子,里头关着一只看不出人形的东西, 依稀是个人。它或者他见二人来了, 发出怪叫, 尖锐的爪子伸出笼外。 怪恶心的。那就不给了吧。年轻侍卫道。他出了会儿神, 脱口而出, 你说, 那是什么感觉? 年长侍卫踹了一脚铁笼子,让那怪物安静了。他奇异道:什么什么感觉? 浸泡在岩浆里, 是什么感觉? 从皮到骨一点一点被腐蚀,是什么感觉? 血肉化为残渣,痛得喊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年轻侍卫光是想一想, 就忍不住打个冷战, 感觉骨头缝里都在疼。 那 一连这样, 一连十六天是什么感觉? 如果有幸死不了,有人能扛过吗? 之前听说那白鹿夫诸只受了两天就疯了,再叠加八倍连神仙都得疯了吧! 年轻侍卫不敢想了。他厌恶地打量了一会儿那怪物,想随便把它的草料糊弄过去,却忽然听到了风雪里送来一点声音。 那边是什么动静? 年长侍卫抬头看了一眼,道:呷,我怎么知 他话没说完,就僵住了。 只见远处棺材似的塔,突然斜向出现了一条裂缝。那是一条金色的裂缝,宛若流金滚烫,逐渐扩大,如蛛网般蔓延开去! 怎、怎么回事?年轻侍卫嘴唇发白。 一种极恐怖的威压从百花塔的方向扩散开来,好似有一个什么怪物苏醒了过来。他脚都在打战,忍不住要跪下,但恐惧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这辈子里最不可思议的场景。 百花塔身整个爆裂了开来! 巨大的爆炸声,年轻侍卫耳边充斥着噪音,他的眼睛失明了一瞬,像有一把烈火泼到了他的眼球上,灼热而刺痛。 热浪扑面而来,隔着十五里,却依旧炙热。侍卫听到身边的前辈似乎在大声喊着什么,但声音被吞没,他一个字也听不清。心脏如同被摄住,这惊魂夺命的一刹那过后,他终于看清了面前的场景。 成千上万的流火像下雨般,密密麻麻地飞到空中而后落下来,溅落在白雪里,百花塔已经夷为平地。身边的年长侍卫被砸中,已经死了,红红白白流了一地。 啊!!年轻侍卫不可抑制地惊恐大叫起来,跌坐在地。 万千嘈杂之中,他倏尔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属音。 叮。叮。 空旷而优雅。 那声音仿佛是从地狱而来的,侍卫脖颈僵硬,风雪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形,渐渐清晰,来到了他的面前。 说是人应当并不准确。尽管这个青年有一张极漂亮的脸,哪怕世上最妙的丹青圣手,从他如画的容颜上都挑不出什么错来了。 但他眼尾却隐有流金闪过,额上两只尖角,身后连着一条鱼一样的金尾。青年身段薄削,还没脱离少年人的青涩。 这样大的风雪天,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看不出材质的白色薄衫,赤脚踩在雪地里,两片胜雪的白袖在风中舞动。 青年脖子上挂着一条绳子,下端没在了衣领里。 那双血色的眼睛冷冷地自上而下打量着他。 快逃! 快逃!! 侍卫身上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惊恐的尖叫,让他快逃、快点逃。但他却动弹不得。 这青年的脚腕上有一段镣铐,上头符文全部熄灭,已是一块废铁了。 刚刚那金属之音,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他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是从地狱归来的恶鬼! 锦官在哪? 他听到了青年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侍卫牙关打战:在、在 侍卫头脑里一片空白。青年忽而微笑了起来,艳过桃李,他说:不知道吗?那抱歉了。 我知道!!我知道殷主上在那里! 眼看青年的手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侍卫陡然爆发出求生本能,呐喊道。 说。青年微笑着道。 我告诉你!!你别杀我、别杀我侍卫一把鼻涕一把泪,抖抖索索地说了殷子闻所在之处。 在过程里,青年一直是含笑地看着他的,那双桃花眼让人有种温柔的错觉。 原来如此。青年笑意不变,谢谢了。 这是侍卫在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笼中的怪物看到朱衣侍卫的身体软倒在地,脖子被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姿态。他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儿,猛烈地撞击起铁笼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求生,还是求死?那青年道,却好像觉得自己说了句好笑的话,嘴角勾了起来,阴郁轻佻,求生别找我,死我倒是能给个痛快。 怪物磕了个头。 青年走近了,一道剑光出现在他手中,恍若神迹。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配得上这把剑。 * 虞长乐有些难以分辨自己在想什么、说什么了。 好像总有人在替他说话。 吞噬了那么多灵力,那么多魂魄,那么多命。它们变成了无数道声音和无数张脸,挤在脑海里,一会儿是涣方君,一会儿是那只三眼狐,一会儿又是什么陌生的脸。 在哭,在笑,在叫他替自己走出去,在向他索命。 他定了定神,把这些残象从脑海里压下去,回到了面前在做的事上。 往这里走。殷子闻低声道。 殷子闻脖子上横着虞长乐的化虚剑,走在他前面。十分驯顺,没有一点反抗,简直不像个被绑架带路的人。 他们所在之处是一座佛窟,处于仙府山大大小小的佛窟中的一座。 仙府山为钟氏故地,钟氏虽为灵门世家,其仙府山却是同时有道教和佛教的痕迹,道观不计其数,佛塔也不计其数。在钟氏鼎盛时,这两教并存之景让世人称赞其包容并济,能兼天下,仙府山佛门也盛极一时。 如今钟氏不复存在,香火也都冷落了下来。 长长的石道两侧,成千上百的佛陀石像自上而下望着虞长乐和殷子闻。 钟氏的佛像雕造就算不是最好的,那也一定是最好的那一批之一。因此这些佛像惟妙惟肖,神态生动,精湛的雕工营造出了无论走在石道何处、佛陀都在凝视来人的错觉。 若还是数十年之前,这些视线必然是慈悲而庄严的,但现在整个佛窟里光源只有虞长乐手中的灵光,这场景便显得无端阴森了。 走这里。殷子闻道,引着虞长乐在七弯八绕的石道里行走。 他衣着华美,又是那鲜艳的颜色了,还有许多繁复的佩饰,被打扮得像个观赏的偶人一般。 整个佛窟里没有一点杂音,静谧无比,远处有微弱的水滴声。除此之外,就是他二人的脚步声了。 其实,桃花醉是我偷渡出桃花窟的。寂静之中,殷子闻忽然开口,他笑了几声,你肯定奇怪过吧?桃花醉流传这么广,迟早会有人发现它有毒,顺藤摸瓜就会找到桃花窟。他没理由暴露自己。 但这恰好就是我的目的,让桃花醉引起别人的注意,让世人发现桃花窟。殷子闻道,他给了我我这么大的权利,我何乐而不为给他找点麻烦呢?可惜,世人愚鲁,没人注意到这种毒。我本都已经放弃,自己逃出去了,却又被发现了。 但我总也有那么一点点好运。你们发现了桃花醉。 虞长乐带笑地应了一句,却显得十分冷淡。 殷子闻继续道:只是可惜了那些妓|子的命 毋等他说完,佛窟里突兀地响起一串轻笑。 好哥哥,看看我呀 好像是女子的声音,微微沙哑,带着缱绻诱人的意味。笑声飘荡在森严的佛门禁地,勾起了十万分的邪气。 虞长乐眸光一动,抬眼看向佛像。 千百座佛像,不知何时每一个上头都攀上了一个衣不蔽体的妖女,轻软红纱拂过森冷的石像,白花花的肢体若隐若现。她们媚笑着做出各种动作,把这里变成了粉红销金窟。 分卷(55) 他来了。殷子闻唇色有点发白,这是他的幻境。 虞长乐未曾作答,但数十道利刃从他周身凭空飞出,以不可阻挡之势,切向了佛像! 每一道利刃都如流星般迅猛,削铁如泥。妖女们花容失色,利刃毫不留情地割破了她们的肌肤,莺声燕语变为鬼哭狼嚎。眨眼之间,轰然倒塌之声四起,佛像被切割成碎石,山崩般滚落而下。 好哥哥,你就这么忍心对待奴家么? 哥哥好狠的心呀 弟弟,不到姐姐这里来玩么 妖女们拖着血迹在地上爬行,想来抓住虞长乐的腿,面容鲜血淋漓,偏偏嘴里还在娇声哄骗。 好弟弟,累不累?到奴家怀里休息休息罢 铮! 虞长乐反手将长剑钉穿了一个妖女的脊柱,花白躯体如蛇一般扭动挣扎着。他嘴角挂着笑,温柔道:不必了,多谢。 妖女脸庞蓦地扭曲,化为骷髅,手掌向虞长乐抓来! 若要被她抓上一道,小腿必会留下几个血窟窿。虞长乐面不改色地跳开,却发现那骨女顺势抓住了殷子闻,将他带走了。 从一开始她想抓的就是殷子闻。 虞长乐笑了起来:好狼狈呀。 他环顾一圈,漫步行走,白衣飘在身后,悠然得好似在逛花园。倏尔,他手指一弹,悬在他身侧的刀锋便飞了出去,钉在了一个石像上! 石像上逐渐洇出一汪血色来。 好生狼狈。你还要带这个拖油瓶么?虞长乐道。 石像虚影闪过,锦官的身影出现在原地,那刀锋扎进了他的胳膊里。锦官一手护着殷子闻,冷笑:你现在很得意? 漫天桃花卷起了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虞长乐跃身而起,手持长剑,两袖振振,紧随其上! 一场战斗在佛窟里发生。 刀锋绵密如雨,刀刀都带出一条血痕来。 在真正顶尖的技法面前,幻术根本不值一提。 别跑呀。跑什么呢?虞长乐轻盈跃上佛像,微笑俯视着四下。 找到了。 一抹红衣从视线里闪过,虞长乐眼中杀意四起。 这一回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实力的提升。虞长乐感觉到一种恶意的快感,好似猫戏耗子一般,将其拨弄于股掌之间。 能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虞长乐偏不。 刀剑如雨,佛窟里处处爆着灵光。 锦官一退再退,终于无路可走了。他脚下全是血,身后还护着殷子闻。 别杀闻闻。锦官道。 虞长乐有点想笑:凭什么? 凭什么!?他笑出了声,忽而感觉到眼前一片血色,伸手捂住眼睛,感觉手掌中一片温热。摊开手,掌心有几滴鲜血。 一行血泪从他左眼中流了出来,虞长乐心底全是讽刺,到了极致却是化作大笑。他突然止住了笑声,一字一句地质问:我凭什么要遂你的意!? 锦官注视了他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好。他的低头祈求也只有这微末的一点罢了,那就让我先死,我 猝然,他的话停住了。 锦官眼中逐渐染上了不可置信,他僵硬地低下头,伸出手,只见鲜血颜色刺目。 虞长乐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点玉色的刀尖,从锦官的胸口钻了出来。玉色雪亮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稳、准、狠,一丝颤抖都无。刀背上的粉晶桃花,是他亲手雕琢的形状。 春恨。 为什么? 剜心钻骨的疼痛后一步才蔓延开来,锦官嘴角流出血,轻声道,我 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 被自己所护的人亲手杀死。 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话语淹没在咽喉,眼中光亮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红衣的身形猛地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桃花醉,你活不了的。殷子闻松了手,任那短匕插在他心窝处,垂眸看着他,面容冷肃如雕塑。 锦官似乎是极力想要回头,他眼中回光返照一般骤然亮得吓人,仿佛一生的情绪都凝聚在这一眼了。他道:我还没有,陪你去看今年的桃花。 殷子闻忽而变了脸色。 这一句话耗尽了锦官的力气,他最终还是没能看到殷子闻,沉重的躯体便已经倒了下去。因为毒|药的作用,他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了一般,脸色反而比生前还红润,唇色也十分漂亮。 桃花醉入了心脏,见血封喉,再无余地。 他已经死了,殷子闻如愿以偿。 殷子闻站在那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仿佛过了很久,虞长乐才看到他脸上挤出一丝冷笑来:桃花? 什么桃花!!殷子闻眼圈通红,发了疯一般地踢扯、推搡着已经冷却的尸体。他神经质地视线游离。春恨匕刀柄上的桃花骤然映入眼帘,他一脚踢过去,匕首带出一串血珠飞出去砸到地上,碎成了两截。 我从没有!让你带我去看什么桃花!! 你懂什么!?你从来没有、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愿!!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你好像说得很深情的样子?你杀我父母、杀我兄长,灭我殷氏满门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他尤不解恨,把头上、脖子上、手上套的钗钗环环珠玉首饰往锦官的尸体砸过去,口中疯魔地道着:我不要你的!还给你,还给你!!全都还给你!!你给我滚!!! 珍珠弹跳着落进血泊之中,像雪浪一般在锦官周身环绕着,如同装点在美人身上的殓饰。华美的玉佩碎成了无数残片,金银扭曲变了形。 最后全都砸完了,无所可砸了,殷子闻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眼中的狂态终于消失了。 但也并没有快活。 殷子闻摇晃了几下,蹲下来抱住头,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极度痛苦,毫无形象,如同垂死的野兽,在濒死时爆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殷子闻面容扭曲,眼泪潸然而下,像有什么在其中毁灭,化为飞灰,枯萎殆尽,烟消云散。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家人、朋友。扭曲的情人。 因他而起的,因自己而起的。 他终于解脱了。 不许动他!殷子闻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向虞长乐道,如同守卫宝藏的侍卫。 虞长乐道:随意你。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身后忽然传来热意。转头,虞长乐看到建筑燃起了冲天的火焰,桃花窟里精心呵护的那成千上百的桃林在火焰里消失殆尽。 是殷子闻临走前放的火,不知锦官的尸体他有没有带走。 这些都与他无关了。虞长乐走到了桃花窟中心,看到了一道朱红的身影。 桃花窟里所有人都被他屠了个干净,这是谁?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阿疏。 左右不过多杀一个罢了,虞长乐心中没有一丝波动。他找遍了桃花窟,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没找到敖宴。敖宴死了,这么多人都死了,他活着出来报了仇,自己马上也该死了。 虞长乐正欲上前,却见阿疏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伏地道: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杀了我。 这请求在虞长乐屠尽桃花窟的时候听到过无数次,求他不要杀自己的,求他了结了自己的。他笑了下,道:你又是什么理由? 因为我自己不敢。阿疏道。 这么多天来,虞长乐总算才正眼瞧一眼这个小侍卫。 他太普通了,普通得一眼都能忽略。 我出生一个普通人家,父母因妖物而死。所以我恨妖怪。葬下父母后,我被桃花窟收养,一直到了现在。阿疏声音很认真。 虞长乐道:哦。然后呢? 桃花窟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去诱骗一只妖怪。他们要我装作受伤陷入困境的样子,骗那只妖怪上当。 阿疏眼神黯了一下,只要他来救我,就会中陷阱,被抓起来。我原本以为这根本不可能,我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有妖怪来救我呢? 后来他真的上当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条龙,是北海三王爷。阿疏道,妖怪都是坏的不是吗?但他入了牢之后,我不给他好脸色,他却还是对我很好。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很笨,有些事要想很久才能想明白。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他救了我,他就是好人。是我做错了,我要偿命。 虞长乐嘴唇抖了一下,只觉得这一切荒诞至极。 他轻声笑起来,笑了很有一段时间才道:给他偿命,你配么?你不配! 你唯一说对的一点,就是你确实该死。他面色冷如冰,阿疏又道:还有一点我要告诉你那条蓝色的龙,我把他放走了。 虞长乐耳边骤然寂静,他木木地盯着阿疏看了好了一会儿,才道:嗯。 咔。 利落的一声,虞长乐拧断了他的脖子。 虞长乐眼前有些模糊。这一次不是血,是眼泪,这么多天来,他在杀死涣方君的时候没有哭,在血池里的时候没有哭,在杀掉那么多人的时候没有哭。 可现在他却哭了。 火势蔓延上来,四周全是火海,可是虞长乐已经没有力气了。桃花窟四周都布着结界,敖宴在外面,而虞长乐已经没力气去打破结界了。 他脱力地半跪在地,眼角瞥到了火海里的一面镜子,认出了那是什么: 菩提镜,桃花窟里竟然还有一面菩提镜? 上头照出了他的本相,半人半妖的怪物,浑身赤|裸,无处遁形。照出了那个害人害己、不得好死的诅咒。 菩提镜者,本心不改,我自菩提。① 本心不改,我自菩提 本心不改、我自菩提? 笑话!虞长乐一剑劈碎了那面镜子,菩提镜崩落,千万片碎片落了满地。其中一片滚到了他手边,变成了普通的镜子。 虞长乐忽然从中窥见了一样东西。 他脖子上挂着的绳子,另一端连着的是敖宴的护身符。 衣服是化虚印化出的,绳子也是。在他在血池里,痛苦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的时候,他唯一握紧的,没有让它被腐蚀的东西,只有这片护身符。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捏住这块护身符,叫我的名字。我会过来。 绝地逢生。 虞长乐不知是喜是悲,抽抽噎噎地笑了起来。 他半跪着,死死地捏着那片冰凉的石头,小声地呢喃着:敖宴,敖宴宴宴来带我走。敖宴带我回家 ※※※※※※※※※※※※※※※※※※※※ ①《西华子》 终于结束了我好累我的胳膊。 下一章开始切卷。 第61章 碧落钓龙 烈火灼烧, 连绵成海。 虞长乐神志混沌,他想保持住清醒, 艰难地环视四顾。 这里是桃花窟的最中心了, 格式有些像书房。顶被溅落的火烧穿了,但四围有水道包围。 虞长乐勉力站起来, 看到那案头上摆着一卷书。 上头落款是葛生。果然桃花窟的改造基于从点映鹭书院秘境里偷盗出的、白鹭先生的手记。 他看了几个字,就已经头痛到根本看不进去了,只能把书塞进怀里枯坐着。火焰逐渐吞没了四周, 他脸庞被热浪熏得燥热, 伏在案头上昏昏沉沉,意识仿佛要跌入黑暗。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缕水的凉气。 是错觉吗? 炙热的空气里混入了一股凉意, 青草和水汽的味道冲散了焦糊味儿, 虞长乐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 感觉到一滴冰凉的水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很快就被蒸发殆尽。 不是错觉。 越来越多的雨滴落了下来, 狂风大起, 暴雨天降。头顶闪电电光如蛛网密布,电闪雷鸣, 倾盆大雨浇灭了大火。 虞长乐感觉到一双手抱住了自己,深蓝锦衣映入眼帘。 他被紧紧地拥入了一个怀抱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听到上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他从未听过敖宴这样的声音。 有温热的液体落到了脸上,虞长乐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是苦涩的。眩晕和疲惫如山潮一样涌上来, 他半睁着眼睛, 轻声道:宴宴, 你是哭了吗?别哭呀 传闻中,纯血龙族悲恸至极时,连上天都会为之落泪,谓之龙悲天泣。 天际黑云翻涌,闪电如银蛇。狂风呜咽,如困兽哀鸣。瓢泼大雨笼罩着天地,水雾把一切模糊成了一幅水墨画。 蓝衣青年怀抱着白衣青年走在雨中,遍地焦土。 白衣的青年露出的脚踝白皙得近于透明。他湿漉漉的睫毛半阖着,如梦呓般低喃:我想回家我想回碧落山带我回家。 唰! 一道雪亮的闪电照亮了苍穹。 建筑残骸之中,一条蓝鳞巨龙凭空出现。他仰天长啸了一声,四野震颤,双瞳里倒映着铁灰色的穹顶,如泣如诉。 蓝龙乘着狂风骤雨,载着白衣青年向天际飞去。 * 蜀州,碎棠镇。 人间正值初夏,花开了一阵又落了一阵。碎棠镇距离城市不远、而又恰到好处地保持着一分距离,安逸而平淡。 嗳昨夜是不是下雨了? 分卷(56) 一间小小酒楼里,穿着蓝色碎花衣裳的老板娘打开了窗。院里有一棵高大的垂丝海棠树,花期将近,石砖湿漉漉的散落着粉红的残瓣。 叮 藏在一大从花里的铃铛被拨动了,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来客了?老板娘转脸望去,目露惊艳。 那是个穿着深蓝圆领袍的高个儿青年,相貌俊美,剑眉星目,一双眼睛是奇异的蓝紫色,像高原上大片大片的蓝雀花一样。 他怀里抱着一个白衣青年,相较之下显得纤细秀美了一些,面容明丽。白衣青年似在沉睡,但睡得并不安稳,老板娘隔得这么远,也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眉头也蹙着。 蓝衣青年抱着白衣的姿态珍之又重,小心翼翼像在抱着一件易碎的白瓷一般,与他有些凶相的外貌不大相符。 你这里有没有蓝衣青年顿了一下,像在回想,豆花?要酸辣的。 被青年的声音惊醒,白衣青年睁开了眼睛,偏头望了一眼。老板娘刚刚想作答,就被那眼神冻了一下。 那双黑眸像深潭一样,幽暗得不见天光,深不见底。而且隐约有些眼熟。 有的!这整个碎棠镇,我们家的豆花最好吃。老板娘忙不迭答道。 白衣青年从蓝衣怀中跳了下来,老板娘一晃神,心道,哎,他刚刚好像没穿鞋呀? 但一转眼,一双黑靴就出现在了他脚上,连身上的衣服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转身去后厨忙碌了。想来是什么会法术的江湖人士吧。 小院里有一张圆桌,正在垂丝海棠花树之下。虞长乐在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小花瓶打量了片刻,道:我第一次下碧落山的时候,就在这里吃过豆花。我是不是说过?你居然还记得。 他笑了一下,但是实在没有多少笑意,便敛住了。 一别近三年,物是人非。 你还说书院里做的都不合你胃口。敖宴道。 是啊。虞长乐晃了下神,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阴霾压了下去。豆花端了上来,虞长乐闻着那香气,才感觉到一种强烈的饥饿感。 他一言不发地吃起来,豆花细腻的口感在唇齿间辗转。虞长乐越吃越急,呛住了咳嗽起来。 敖宴立即上前夺了他的碗,拍着他的背气极道:慢点吃! 虞长乐咳得直掉眼泪,眼泪婆娑地看他一眼。敖宴停了一下,把碗还给他:你吃。 这一次虞长乐慢慢吃了起来。 敖宴看着他的侧颜,简直不能想象那么一个好吃的虞五岁,要怎么在饥饿和痛苦里度过十六天。整整十六天。 他的心像浸在了酸枣汁里,陌生的疼痛牵扯着他的心脏,每跳一下都扯到心魄神魂。 两碗就够了,别再多吃了。你刚刚才饿过。敖宴道。 虞长乐微笑道:皮肉骨骼都重塑了一遍,想来胃也不会因为多吃就要紧了。 敖宴的胸腔又抽痛了一下。但虞长乐还是依言放下了碗,道:我困了。 他靠在敖宴身上闭上了眼睛。 他在里面过了十六天,敖宴也在外面过了十六天。灵力尽失,身负重伤,这些敖宴都闭口不谈。 这并不是一个谁痛苦得更多的问题他知道敖宴是不想让他担心,但他的心上好像空了一块,难已感知到一分情绪的重量了。他好像失去了这个能力。 抱着我。虞长乐小声道。 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好像要把缺失的休息全都补回来。 至于什么孤徘徊印记、什么白鹭先生的手记、什么桃花窟背后的人是谁这些问题通通都让他厌烦,都顺着他胸腔里的那个空洞坠入虚空。 他只想回到碧落山,龟缩在这个小世界里再也不要出去了。 叮 小铃铛又被推动了。 老板娘道:客人慢走! 她看着那位白衣的客人又睡了过去,蓝衣青年再次抱着他离开了小院。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想为这两位客人祈福。 蜀地佛风盛行,老板娘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对着神龛和微笑的佛陀虔诚地跪下来,念念有词:愿天下众生安好,苦厄消渡 * 虞长乐指了大概的方向,在他离开的时候怀璞老人把结界的口诀告诉了他。现在虞长乐又告诉了敖宴。 敖宴念过口诀,面前的景色忽然变幻,一个巨大的山谷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应当就是虞长乐所说的,被白怀谷放火烧了的澄月谷。三年之后,乔木并未生长出来,但澄月谷里开了满谷蓝紫色的花,如星河坠地,壮丽动人。 一条亮晶晶的小河从谷底穿过,如同神女的白练。 敖宴呼吸一滞,忽然之间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望向远处,小河逶迤向上变成小溪,五彩的卵石交叠。他好像知道那里是什么!翻过澄月谷,再过一座山 敖宴难以抑制地心焦起来,脑海里有什么记忆在复苏,像是拨开了一片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乌云。他带着虞长乐几个纵跃翻过一道山,从山顶俯视着下方: 这是一小片平地,溪水穿过,水边有几座小屋。屋后是一大片竹林,鸟鸣阵阵,无忧无虑。 他瞳孔微缩,眼前场景与记忆里闪现的画面重叠了起来。 虞长乐醒了,跳下来眺望一眼,眼神温和了一些,一点都没变,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敖宴?虞长乐带笑地回望,却见敖宴神色复杂。 敖宴从贴身的衣领里拽出一样东西来。那是个小小的深蓝色锦囊,做工细致,虞长乐见过这枚锦囊,当时敖宴只一笔带过,说,我也不太记得了。但这应当是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里面装的好像是什么硬质的金属物件。 虞长乐挑眉,道:这是什么? 敖宴打开锦囊 那是一个铁质的鱼钩,反射着古拙的微光,上面圈里连着透明的细线,另一端被青年拎在手里。 虞长乐微微睁大眼睛,猛地抬头道:那是你? * 为什么不能养活?我觉得可以! 还没有人腰高的小孩儿抱着一个鸟窝,头发也似鸟窝般凌乱,他眼睛极亮,笑嘻嘻的,白衣脏成了灰色,袖子撸起,裤管一边放下一边卷起。 麻雀这东西,不吃嗟来之食回答他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老头看起来很头疼,胡子抖了下,你知道什么叫嗟来之食不? 小孩理直气壮,嬉皮笑脸:不知道。所以我可不可以养?它们的大鸟死掉了,好可怜的。喏,你看。 他短短的胳膊举起,鸟窝里几只小麻雀眼睛还没睁开,张着嫩黄的嘴叽叽喳喳乱叫。 老头: 这段话已经车轱辘似的反复上演了三四遍。老头转头,摆摆手叹气:随你吧。 太好了!小孩大喊一声,把麻雀窝往老头身边一放,哒哒跑走了,我去给它们找吃的!! 他抄走了一根钓竿,我去钓鱼了! 谁告诉他麻雀吃鱼的?白胡子老头暗中翻了个白眼,平时一刻都坐不住,现在反倒要去钓鱼了! 刚刚小孩儿一吵闹,溪水里的鱼都被惊跑了,老头慢悠悠地把鱼线提上来,在光溜溜被偷走饵的钩上重新套了蚯蚓。他的鱼竿尾端刻着两个字:怀璞。 怀璞老人一坐就是大半天。 傍晚,夕阳染橘了溪水,小虞夏终于也回来了。 怀璞老头嘴角抽了抽,指着他怀里的东西道:这是什么?这是个泥鳅怪? ※※※※※※※※※※※※※※※※※※※※ 终于写到这里了!!前方回忆杀! 这是这篇文最初诞生的灵感,是夏夏和宴宴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所以我最想给这篇文取名《钓龙》来着XD 第62章 时光初见 虞夏怀里的东西, 形似长蛇,却长着四条腿;通体灰色的鳞片, 微微泛着蓝光;头上有两个小疙瘩, 嘴边还有几条胡须。 总之是丑模丑样的。 这泥鳅怪身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口,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的, 皮肉外翻,沾着污泥,鳞片都被蹭掉了一大片, 显得它更丑了。 丑泥鳅有一双与它相貌十分不符的漂亮眼睛, 犹如紫蓝色的半透明宝石一样熠熠生辉。现在,这双眼睛正警惕地看着怀璞老人,凶相毕露。 我是在小溪里捡到它的, 它受伤了, 血把溪水都染红了。虞夏道。 他原本坐在溪水下游的一个小潭边钓鱼, 但以其脾性怎么可能坐得住?待不到片刻就不耐烦了, 收拾东西沿着溪流往上, 美其名曰不是我钓不到, 是这里没有鱼。 就这样越挪越上,一路所有的小潭都被他嫌弃了个遍。 而就在上游溪水的转弯处, 虞夏忽然发现水变成红色了。他以为是夕阳把水映照成了红色,但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血的颜色。 有什么东西受伤了。 虞夏连忙沿溪而上。这条山溪发源之地如同一个微缩的瀑布,上方怪石嶙峋, 泉水轰鸣。 他冒着水雾淌过激流, 只见乱石中困着一条长蛇似的动物, 正在激烈挣扎,血染得浪花都成了粉红色。 眼看长蛇就要被冲下去了,这条小瀑布对它的小身板来说已经很高了,若是摔下去焉有命在?虞夏忙大喊:咬着我的钩! 竹竿一甩,鱼线呈弧形落到了长蛇眼前,长蛇一口咬住鱼钩。 哇,你好重啊!虞夏使力一拖,发现这长蛇比他想象得重得多,咬牙切齿了一番总算把长蛇从那囹圄之地解救了出来。 长蛇摔到了草地上,不动弹了。虞夏有些心虚,凑近一看它的胸腔还在微弱起伏,顿时松了口气。 他这才仔细地打量这怪模怪样的小动物。 似乎不是蛇它有四条腿。凑近了看,这四脚蛇身量不小,虞夏今年七岁,四脚蛇连头带尾要比他还长一点。 因为受了很重的伤,四脚蛇昏迷过去了。 于是,就有了怀璞老人看到的这一幕。 你收留收上瘾了?先是一窝鸟,现在又多一条泥鳅。听他说完经过,怀璞哭笑不得,还是说你是准备把它炖了吃掉? 怀璞话音刚落,丑泥鳅就猛地昂起了头。 虞夏道:才不是呢!它受伤了,我要等他养伤养好之后,再放生它。 很难判断小孩子界定一种动物是朋友还是食物的标准,这泥鳅也不比鱼好看多少啊?怀璞正咂摸着,虞夏又开口了:我觉得它很聪明说不定和我一样呢。 原来是灵智。怀璞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泥鳅怪,发觉它眼神和神态都十分灵动,显然是开了灵智的妖物。 怀璞离得很近,忽然看见泥鳅怪冲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鼻子里喷了口气,仿佛一个人在冷笑似的。 怀璞: 你爱养就养吧,不要来烦我。怀璞老人道。 师祖最好了!虞夏欢呼,抱着泥鳅怪转了个圈,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前几天师祖给我说过龙的故事龙好像差不多也长这么样,就叫你小龙吧! 小龙的表情一瞬间,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我先给你包扎,虞夏把小龙抱进屋子里,拿出绷带和伤药,这是我师父做出来的药,很好用的。我跌破了皮,只要撒一点第二天就能好。就是有点疼,你忍一忍。 粉末状的伤药洒在了伤口上,被血水溶化。 疼吗?虞夏看着都疼,问道。 小龙偏过头看自己的伤口,甩了下尾巴。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这疼痛一样,只是觉得很麻烦。 虞夏用绷带把他包了一层,小龙不耐地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好蔫蔫地趴下来。他趴了一会儿,像是被厚厚的绷带硌到了,猛地干呕起来。 小龙头趴到桌边,呕出了几根沾着血的羽毛。 虞夏惊了:你吃鸟?等等泥鳅还会吃鸟吗?你们不都是躲在水下的泥里的吗! 小龙神色恹恹。 虞夏回想了一番,觉得那伤口好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钩出来的,若是鸟爪也说得通。他看小龙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这一定不是一条普通的泥鳅。 这几根羽毛璀璨华丽,隐隐沾着妖气和灵气。它们的主人定然也不弱小。 小龙龙,我先去给你做吃的嗯,你先待在哪儿呢?虞夏问,你是不是需要水? 小龙点了下头。 虞夏眼神转了一圈,落到了自己屋边的小溪里。他登登跑出屋走到溪边,用石头在溪水里垒了一个圆,小心地把小龙放了进去,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小龙在水里转了一圈,头露出水面,下巴搁在石头上看他。 我会给你修一个漂亮的小窝的!这个就先住着。虞夏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笑道,那我走啦。 只是分隔片刻,给他说得像远行一样。 夕阳西下,层林尽染。敖宴仰头看了一眼天穹,那里有一个看不见的结界,把这座山与外界阻隔了开来,就像传说里的世外桃源。 结界设置十分高明,灵力波动与刚刚那个老头一致。若是未曾被结界主人记录过、而又灵力很强的妖物试图通过,就会被阻隔在外;若欲图攻击结界,则可能有性命之忧。 若不是他尚且年幼又在和鸟妖打斗时受了伤,也不可能掉进来被小孩捡到,说不定就要死在外面了。 这里确实很适合疗伤。 那小孩不足为意,老头看起来也对他没什么兴趣。但在这座山里还有另外一道气息,如一座冰山静静伫立在某处。敖宴看向了那几间小屋,复又低下头,闭目养神。 片刻后,虞夏端着砧板放在了小龙面前。 分卷(57) 师祖说,麻雀要吃青虫的肉糜,所以鱼就我和你分啦。他道,快吃吧。 虞夏坐在溪边,垒好石头和树杈开始烤鱼。鱼肉渐渐发出鲜香味儿,他把最小的那条取下来,偏头:咦?你怎么不吃? 小龙盯着自己面前那堆血淋淋的生肉看了一会儿,眼里露出嫌弃的神色,一纵身叼走了虞夏烤好的鱼。 你不吃生的?虞夏奇道。小龙盘绕在他肩上,伸出头不紧不慢地细细咀嚼着鱼肉,莫名有几分矜贵之气。 篝火温暖,照出了一人一龙的摇晃的影子。 怀璞慢悠悠地从水边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小孩偏头和泥鳅怪说着话,弯弯的笑眼里映着橘色的火焰。两个小朋友一起分吃着烤鱼,你一口我一口。 这泥鳅怪还挺讲究,怀璞心道。 虞夏!怀璞驻足望了一会儿,把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看看师祖给你带了什么? 虞夏转过头,惊喜道:小龙!你有窝了,可以和我睡在一个屋了! 那是一大块山石雕出来的缸,盛上山泉就能让小龙住进去了。 怀璞听他叫小龙,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叫他什么? 小龙啊!虞夏答道。 怀璞差点喷了,嫌弃的目光在小龙身上溜了一圈,道:龙怎么可能长这个样子?我告诉你,龙是漂亮又威风的,当年我可是见过 他话没说完,就突兀地停住了,硬生生地转到了下一句,怏怏道,反正,它太丑了。不可能是龙,何况它连龙角都没有。 小龙似乎很火大,朝怀璞剜了一眼。虞夏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叫它小龙。 他喜滋滋地抱着石缸,认真地往里头注水,最后把小龙放进去。 小孩小小短短的身体抱着一个巨大的石缸进了屋,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自己的床前。在他床边的木桌上还有一个麻雀窝,里头几只肥肥团团的小麻雀。 月上中天,皎洁的银晖洒在窗前。 你们怎么不吃呀?是不喜欢吗?虞夏趴在桌边,担忧地看着小麻雀们。师祖准备的菜青虫,它们一动都没动。 啾!一只小麻雀叫了一声,鸣叫声已经有些沙哑了。 虞夏道:是不新鲜吗? 他立刻换上了新鲜的食物,试图喂到它们嘴边,却被一再拒绝,只好放弃。 天已经很晚了,窗外山中满是虫鸣,萤火虫在黑暗的草丛里飞舞,明月照出婆娑树影。虞夏该睡觉了。 他不放心地最后看了麻雀窝和石缸一眼,把自己裹进被子里露出一个头,笑着轻声道:晚安呀。便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小孩子的呼吸就匀称绵长起来。 哗 石缸里传来水声响动,敖宴冒出一个头,打量着屋子。这个屋子不大,与他龙宫里的房间根本不能比,既没有白玉床,也没有珊瑚桌,更没有缀在珊瑚树上成百上千的夜明珠在夜晚时发光。 但,却莫名地很温馨。连那乱糟糟的纸堆,都透着股快活调皮的气息。 啾!! 小麻雀看到忽然出现的怪物,吓得叫起来。敖宴转头看过去,内心审视着这些小东西。 幼小,脆弱,却还特别的倔强。敖宴看得出,若是它们还不吃东西,恐怕就活不过今晚了。 这本来与他没什么关系,但如果它们死了,那个小孩子可能会伤心。 敖宴还在犹豫,那小麻雀却已经被他的气息吓得惊扰不安了,一个赛一个地拼死大叫:啾啾啾!! 这声很大,床上的小孩翻了个身。敖宴立即瞪了麻雀们一眼,龙族的威压对低等生物有天然的压制,麻雀们的叫声打了个颤:啾 敖宴继续看着它们,眯起了眼睛。 啾麻雀们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开始吃准备好的肉糜了。 ※※※※※※※※※※※※※※※※※※※※ 么么叽小天使们!感谢小天使们给我投出了霸王票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江边晚风吟 1枚、眠梦晚船 1枚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江边晚风吟 1枚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63章 何所执念 山中岁月一晃而过, 转眼间,小龙已经在碧落山待了半月。虞夏发现他的恢复能力很强, 十几天后, 伤口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鳞片还没完全长齐。 好无聊啊 虞夏瘫在小溪边, 一双脚还泡在水里,踢着水花。 敖宴在水里晒太阳,闻言睁开了眼睛, 心道确实很无聊。若非养伤, 他是绝不可能在一个这样的山里一连待这么久的。 现在是六月了吗?虞夏仰天,掰着指头数数,六月啊, 山里的见夏果要结果了! 他霍然起身, 兴奋道:我们去采果子吧! 见夏果是一种灵果。于夏之初结果, 青涩时是深红色, 随着它愈发成熟, 颜色会越来越透明, 完全熟透时如透明的红水晶,十分漂亮。 未熟的见夏果, 往年怀璞有时候会采来拿它酿酒,酿出来的酒是浅红色,十分好看。 虞夏絮絮叨叨说完, 小龙无言地看着他, 虞夏道:我是不能喝酒啦但是它的气味有安神的功效, 能祝人好眠。 小龙眼睛更眯了,好像在说,你睡得还不够多吗? 好吧。虞夏终于承认了,我就是无聊。往年师祖都不准我去采,说要杜绝小孩子沾酒的一切可能性你陪我去吗? 小龙从水里跃出来,攀到了他身上,扬了扬下巴。 说来也奇怪,虞夏第一次钓起小龙时明明很重,但他落在自己身上时,却几乎感觉不到分量。 现在就走!虞夏见他答应了,瞬间坐不住了,穿上鞋子就往外跑。 见夏果生长在另一个山头上。 虞夏只偷偷跟着师祖来过一次,就那一次还被揪住了不准再来。因此他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大致方位。 嗯我记得是在虞夏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走在山路上,边走边望,怎么看不见哇!! 他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都往下掉。厚厚的树叶堆连着烟尘滚滚,虞夏猝不及防地往下坠。 吼!小龙叫了一声,一口衔住了虞夏的领子。后者险险地扒住石头,才止住了下滑。 虞夏顶着一头树叶仰起头,发现了玄机。踩空的地方根本不是路,而是一个断口。深山老林无人处常会出现这种情况,是他太大意了。 再往下有一汪幽深的水潭。水潭在断层下方,断层截面上盘结着树木的根系,树冠歪歪斜斜地挡住了水潭,若不留神根本注意不到这水潭。 如果有人像他这么冒失,怕是直接一路摔进水潭里了。 差一点就要掉进去了。虞夏心有余悸,胸口还在怦怦乱跳。再往上爬他的体力也支撑不住,不如从另一边上去,那里较平缓些。 虞夏小心地顺着岩石攀下去,走到水潭边往里望了一眼。 水潭一眼看不到底,黑洞洞的,闻不见臭气,应当是活水。虞夏盯着看了一会儿,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小龙扯了他的袖子一下,瞪着他,意思是叫他快走别看了。虞夏吐了吐舌,口里道:好了好了,知道了。 他正在仰头看哪里能爬上去,忽听得一道声音:是谁吵我? 哇啊!这声音出现得极其突兀,虞夏大叫一声,差点掉下去。 扭头一看,只见水潭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地缚灵,正背手看着他。 之所以说是地缚灵而不是人,是因为他浑身半透明,悬停在水潭上方。 他有一副中年人的相貌,穿着宽袖青袍,身形瘦削,有些落魄。生得不算丑,甚至还有几分英俊,但眼角眉梢都耷拉着,显出一种郁郁不得志的丧气,嘴角还有两撇倒霉的八字胡。 是你们扰我清梦?地缚灵仿佛刚刚被他们吵醒,气冲冲的,短短的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虞夏道:抱歉!我们不小心就走到这里了,不知道你在这里睡觉。 不小心?地缚灵皱起眉,飘近了仔细打量虞夏和小龙,怎么才是这么小的一个奶娃娃?你今年有十岁不?你肩膀上这是什么?四脚蛇? 虞夏连忙拉住了满脸怒意想咬地缚灵手指的小龙,道:这是我的呃,朋友。是一只妖怪。我今年七岁,我叫虞夏。请问你是? 问到身份,那地缚灵挺了挺胸,拈了下自己的胡子道:我是一个诗人。 诗人是什么?虞夏好奇道。 诗人一噎,道:就是写诗的人你读过诗吗?那就是诗人写的。 虞夏半懂不懂,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咦!我想起来了。松鼠好像和我说过你,说远山那里有一个奇怪的地缚灵,总是说别人听不懂的话。 诗人脸黑了,道:竖子懂什么! 不许问竖子是什么!见虞夏一脸天真,诗人立刻掐断了他的发问。他飘到树冠上,没好气地,我要继续睡觉了。 怪不得刚刚没看见他,原来诗人藏在树冠里。虞夏道:不好意思,可以先不要睡吗?可不可以告诉我们,见夏果在哪里?我记得应该在这附近,但我找不到了。 地缚灵虽然缚于一地,但这个一地的范围其实很大。基本上,这一整座山诗人都可以到处去逛。 诗人靠在树枝上,闻言斜眼看下来:你要见夏果干什么?那果子连虫蚁都不愿咬。 酿酒。虞夏认真道,它酿出来的酒很好喝的。 你个小娃娃,还懂酒?诗人笑了,是你家里人说的吧。你家里人也太不靠谱了,让你这么小的一个娃娃来采果子。 虞夏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做主的,师祖没叫我来。 诗人来了兴趣,坐正了道:有意思。你家住在哪里?在另一座山? 对虞夏见小龙眼神,便没把话全倒出来,而是又问,那你愿意告诉我见夏果在哪里吗? 诗人眼珠转了转,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帮我一个忙。 他指了指水潭,我的尸身在底下,手里抓着一只钗。你下去帮我把那只钗拿上来,我就告诉你见夏果在哪。 虞夏在话本里见过钗的样子,知道那是女子头上的发饰。他有些为难:我不会在水底呼吸,怎么帮你拿? 我在此地百年,修炼也小有所成,可以帮你渡一口气,保你一炷香的时间无虞。诗人显然是早就想好了,就等一个机会,至于那条泥鳅,它应该不用我渡气了吧? 小龙吼了一声,虞夏安抚地摸摸他的头,道:可以。不过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诗人道: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和那只钗有没有关系?虞夏道,我听说地缚灵都是有想不通的事情才会被困在一个地方,你是什么事情想不通? 地缚灵因执念而生,执念在一个小儿口里就只成了一件想不通的事情。诗人沉默了片刻,道:有一句话我在当时没有说。但当我想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虞夏穷追不舍:什么话?为什么来不及了? 你这个小孩话怎么这么多?诗人咂咂嘴,不耐烦了,去去去,快帮我把钗拿上来,拿完我就告诉你见夏果在哪。 他嘀咕道:要不是我碰不到实物,哪里还用得着让个小孩儿帮我取? 地缚灵准确来说并不是全部的魂魄,只是一些残魂因为执念而不愿入轮回。因此它们是不能像完整的鬼魂那样触摸到阳间的事物的。 就算虞夏他们取回了钗,诗人也摸不到钗,只能干看着罢了。 虞夏道:你的话也很多诶。 闭嘴!诗人瞪他一眼,开始碎碎念地念口诀,一道灵光附到了虞夏身上,他叮嘱道,这道灵光加身你可以在水下待一炷香时间。记住,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小龙,我们下去吧。虞夏跃跃欲试,小龙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还是跟随他入了水。 一人一龙跳进了水里,波纹渐渐消失。 * 水潭之下果真极深,水面上一个光圈照不亮深深的水底。诗人给的那道灵光有微弱的照明效果,虞夏手中一小团光晕,光亮只能传到方寸之远。 小龙在他身侧,替他警惕着四周的环境。但这水潭里似乎没有生物,连一条鱼都看不见,虞夏一路往下,只看到了飘舞的水藻。 有了! 水下有什么东西忽地反了下光,虞夏连忙游近了,手托着光晕往前伸,一个骷髅登时出现在他眼前。 小龙立时横在了虞夏面前,但虞夏摇摇头,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并不怕。 敖宴有些吃惊了,他能清楚地看见虞夏的表情,上头果真并无惧色。 人的恐惧大都来自周围人的灌输,只有极小一部分才来自本能。而虞夏并不是生长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的。敖宴想一想便也明白了,让开了身。 虞夏并不知道小龙在想什么,并且与他想象相悖的,他不仅不害怕,还有一点难过。 骷髅只剩一具干干净净的雪白骨架,衣裳残破辨不出颜色。他已经在幽暗的水底静静地待了百年了,一部分魂魄入了轮回,一部分魂魄却还在世间不愿离去。 而骷髅手中有一只金钗,上头镶嵌的宝石已经覆满了绿藻,惟有金色的钗体还能微微反光。雪白的手掌牢牢圈着钗,至死都未曾放手。 话本里说,外面的人很注重入土为安,死后能不能享后人祭祀。但诗人却不是叫虞夏把他的尸身带上来好好安葬,只要这只钗。 分卷(58) 虞夏游到骷髅手边,握住了金钗。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金钗放出了极强的光芒,虞夏一惊,那金钗仿佛有一股吸力,搅动了潭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整个水下世界都被搅动了,他眼前一黑 ※※※※※※※※※※※※※※※※※※※※ 熊孩子的小故事w没什么特别惊心动魄的。 第64章 碎冰当啷 错综复杂的画面如同万花筒一般从他眼前游过, 稍纵即逝。 虞夏看到了一个青衣的书生执卷而立,他对面是个粉衫的女子在伏案写诗。书生衣着简朴, 少女却是着了珍珠衫, 发间一只金蝶钗明熠。 粉衫女子指着一个字问道:先生,这个字怎么念呢? 她的指尖如同淡粉的花蕾, 轻点在纸页上。 青衣书生视线移到字上,一顿,看向粉衫女子。他并未回答。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个字念情, 是不是?粉衫女子笑了起来,眸子黑亮亮的,大胆而活泼, 眉眼间是少女独有的娇憨, 先生啊, 我对你有情。 画面又是一转, 却是青衣书生独自站立。他相貌看起来比上一幕年长了不少, 神情怔怔的。 他身边有一小厮:先生, 姑娘她不能再等了。 那青衣书生像是才回过神来,道:等?哦, 哦那,我以后不用教她了? 小厮看起来又是好笑,又是想叹气:先生, 姑娘已嫁做人妇, 按理是不可再见外男了。 好。青衣书生垂眼, 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代我向你家姑娘和那位商家少爷问好罢,祝二位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先生。那小厮叹了口气,姑娘也让我代问你一句话。先生可曾有过一星半点的后悔? 青衣书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别开眼:在下三尺青衣,出身微贱,能得姑娘赏识称一句先生已是万幸。还有什么后悔的? 好罢。小厮道,欲言又止。片刻后,他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正是那金蝶钗,这是姑娘要我交给你的。 夕阳斜下,小厮的车马已经走远了。而青衣书生还在低头看着那只金蝶钗。 场景淡去,画面来到了一片葱茏绿意中。 虞夏一看,原来青衣书生在山间搭建了一座小屋,竟是长期定居的样子。他身材看起来结实了不少,但唇边长着乱糟糟的胡茬,显得有些颓然。 青衣人似乎是刚刚回来,在门口看见了一封信。他脚步一停,拆开信。 啪地一声,信笺掉到了地上,青衣人满脸惊愕。惊愕又逐渐转为仓皇和痛色,他跌跌撞撞地退到门边,颓然坐地。 下一幅场景是青衣人在山林间行走。 他手里紧握着那只钗,好似失了魂一般只凭借意念行走。这是出山的路,虞夏心想,他是要去看那位粉衫姑娘吗? 然而,虞夏看到青衣人走到了那个缺口。他没看清脚下,一个踩空,便掉了下去。而下面就是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也是他的葬身之所。 画面就此消失。黑暗中,虞夏仿佛隐约看见了蓝色的光,绚烂而夺目,耳畔如有凶兽长吟。 虞夏醒过来的时候,心中还缭绕着淡淡的情绪。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七岁的虞夏尚不明白这种情绪,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 哗!小龙的脸放大出现在他眼前,尾巴带着水珠甩了他一下。 嗯?我在哪?虞夏顿时从梦游里回过神,坐起身,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岸,浑身湿漉漉的,手里已经没了那只钗。 虞夏歪了歪头,不知为何觉得小龙好像起了一点变化之前,他的鳞片是这个颜色吗?现在在阳光下,他通身的鳞甲仿佛褪去了那层灰蒙蒙的浅霾似的,显出宝石般的光晕。 吼!小龙咬他的袖子,虞夏跳起来,环视四顾,发觉自己并不在那个水潭边,而是在一条小溪边。 他还没想明白,又一道暴躁的声音传入耳中:你这小子,成天就知道乱跑!随随便便答应别人的请求,以后被卖了都不知道! 怀璞老人坐在树上,尤不解恨,反手丢了个果子下来:混账! 哎哟!虞夏心知不妙,口里夸张地叫了一声,却十分敏捷地躲开了果子的袭击。他笑嘻嘻地双手合十,讨好地拜了两下,师祖我错了。所以我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你被卷入水潭下的漩涡,还好那只地缚灵有点良心,给你又加了一道灵光。漩涡吸力太大,他灵力不济,只好施法让你顺流直接到了这里了。 怀璞哼了一声,你昏迷不醒,那个泥鳅怪就把我拉过来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 虞夏道:那金钗呢? 金什么钗!怀璞登时气个倒仰,你还顾得上金钗?! 骂了一通之后,怀璞没好气道,我给那地缚灵送过去了。真不知道他要这个干什么用,又摸不到。现在这么惦记早干什么去了,窝囊,呸! 虞夏得了满意的答复,开始讨饶了:我知道错了,我下回保证不这么冲动了哎!师祖你别这样拎着我! 怀璞左孩子右小龙,一手提溜一个边骂边走:回去再和你们算账! 因为这件事,虞夏连着三天没敢再触师祖的霉头到处乱走。 又平平淡淡地过了十多日,小龙身上开始长新的鳞片了。新生的鳞片是宝石蓝,质地也更硬一些。但和原本鳞片放在一起,成了个斑斑驳驳的花蛇,有些令人不忍卒视。 敖宴知道自己的化炼期快过了。 之前在水下时他被激发,过了那个最紧要的关头,剩下的已经没那么危险了。 这一天,月上中天。敖宴半夜醒来无事可做,便盯着那几只麻雀,百无聊赖。一窝小麻雀托他的福全都健康地活了下来,虞夏高兴得不行,去老头面前炫耀了好久,把老头气得跳脚。 麻雀肥肥团团,呼吸起伏,敖宴看了半天,打了个呵欠,半阖上眼睛,却忽听得怀璞的声音:你不是泥鳅。 废话! 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撇过头,看见月色中怀璞站在门前,一脸探究。 还是很丑。怀璞走近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的灵力底蕴绝不可能只是一只泥鳅,但我竟看不出你是什么。 敖宴收敛了龙气,他们这个年龄的龙族为了自保都天生会一些障眼法小技巧,怀璞看不出也是正常的。 不管你是什么,现在你的伤都快好了,应该离开这里了。怀璞平淡地叙述,你离开时,我会消去你的记忆,让你忘记你在碧落山的这段经历。 敖宴顿了顿,这意味着,他以后就不记得那个小孩子了? 有种怅然从心底一闪而过,但他却没有反驳。他能看出这碧落山的微妙之处,很明显是不希望外人打扰的。 他这样身份不明能力不明的妖物,怀璞想要消去记忆也是正常的。因此,敖宴矜持地颔了颔首。 你想什么时候走?怀璞道。 敖宴开口:就明天。 这是他第一次开口,怀璞却没有惊异于他会说话,而是点点头:好。 怀璞离开了小屋,屋子里重新沉默下来,只余屋外满山虫鸣。敖宴转过头,看向床上裹成一个春卷的虞夏。 他呼吸绵长,没有听到这场对话。 敖宴看了一会儿,一翻身落入了石缸底部。在那里,有一只小小的钓钩。 第二日,傍晚。 敖宴从水中抬起头,蓝紫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落日熔金。碧落山的每一片叶子都被涂上了橘色,倦鸟归林。 别磨蹭了,快点。怀璞催促道,微叹了口气,那个小混蛋就快回来了哼,你走了,他又要闹我了。 虞夏被支去钓鱼了,敖宴便乘着这个间隙离开。这幅落日景色与他来到碧落山时竟是重叠了。 吼 长长的龙吟在山间回荡,飞鸟惊起。敖宴浑身鳞片一时发出炫目的光,如蝶破茧,披着璀璨霞光,美丽不可方物。蓝龙衔着钓钩一跃而起,飞向天际。 没入云层的最后一眼,他看到了小小的少年,白衣如云霞,踩着溪水里的石头蹦蹦跳跳地向他奔来,背后是碧落山壮美的余晖。 * 十一岁的敖宴离开龙宫,遇到了七岁的虞夏,在碧落山渡过了他的第一个化炼期。 十五岁的虞夏溜进山海宴,遇到了十九岁的敖宴,玄衣无面与红衣金鬼渡过了三天的萍水相逢。 十九岁的虞长乐离开了碧落山,遇到了二十三岁的龙二太子。这一回他们一直没有分别。 山水有相逢,相见必有期。 小溪旁的小屋这些年一直没被打理过,刚刚二人清理收拾了一番,总算让它重新有了个模样。 期间敖宴还翻出了那个他待过的石缸,它被虞夏收在床底下,上面落了一层灰,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鸟窝。 虞长乐收拾完后又躺在床上睡过去了。 敖宴坐在床边,把玩着手中的鱼钩。鱼钩染了体温,不再冰凉,他重新把它收回锦囊里,偏头看向了熟睡的青年。 或许是回忆起了美好的事情,这一回虞长乐睡得很安稳,呼吸轻轻的,像云彩一样绵长。敖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越凑越近。 近得能数清白衣青年长长的睫毛,如同用最细的狼毫在宣纸上描绘出来的一般根根分明。两道呼吸交融,敖宴看到了虞长乐浅粉的唇瓣。 他想 他想,做什么? 敖宴睁大了眼睛,立时收住了自己逾矩的想法,然而待他起身来的时候,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如有一只盛着冰块梅子的白瓷茶盏,猝然被摇动,清脆的当啷声连肺腑都在回响。 日头渐斜,照出一格一格橘红的窗影。 敖宴如雕塑般静坐了许久,终于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想法,明白了自己的内心。他转过头,虞长乐的长睫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敖宴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定格了许久,最后还是只在白衣青年的唇上轻轻擦了一下,如蜻蜓掠水。 而后,很轻很轻地,点在了自己唇上。 ※※※※※※※※※※※※※※※※※※※※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穆玄英挂帅》 宴宴离开碧落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在第四章有提到唷ww 第65章 炽热春光 虞长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难得地没有做噩梦。 他好像回到了幼时一个人在碧落山的日子,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小孩和小龙相处的画面在脑海里闪现, 虞长乐不由微笑, 想告诉那个小孩子,那只小龙后来真的是很美很强大的龙族。 其实这段时光对他来说, 也是十分珍贵难得的,虽然只有短短一月左右。 他还梦见了自己在如海如浪的忘忧竹林里追逐蝴蝶,金色的蝴蝶忽上忽下, 忽明忽现, 而在他将花朵递给蝴蝶的时候,蝴蝶振翅落下,停在他的唇上, 柔软微痒, 像一个轻吻。 梦到这里就结束了, 虞长乐睁开了眼睛, 阳光明媚。 你醒了。敖宴的声音很快传入耳畔, 好像一直在看着他一般。 虞长乐起身, 抬手挡了下阳光,眯起了眼睛, 我睡了多久? 敖宴随意道:不是很久,一夜而已。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了,心情不错。正是清晨, 虞长乐推开窗, 露水和竹林的清香让他眯起了眼睛, 要是沈明华和欧阳苓也在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话说出一半却愣住了。 虞长乐这些天来几乎是一个完全自我封闭的状态,几乎是逃避般地将外界隔离在外。 于书院来看,他和敖宴已经失踪了一个月了,杳无音信,生死不知。 他似乎还没有准备好面对外界的风雨。 敖宴默契地没有接话,而是勾了勾嘴角,道:去采见夏果吗? 现在?虞长乐一愣,随即想到,如今是六月,见夏已经结果了。他离开碧落山之前,师祖说他要去远游四处走走,现在整个碧落山就只有他和敖宴两个人。 就现在,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通通往后排。敖宴哼笑了一声,故作幼稚的语句,眼睛却是注视着他,专注而认真。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开解他。虞长乐心中一暖,随即响应道:好呀。 那现在就走。敖宴了站起来,道。 虞长乐笑了出来:你竟然早就准备好了? 只见敖宴脚边两只果篮,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冲洗干净的,上头还挂着水珠。扁扁的竹编篮挨着他绣着龙纹的靴子,莫名接地气。 从前山间踩出来的小路已经被野草覆没,虞长乐和敖宴挨着肩,沿小溪往上。 你还认识路吗?虞长乐在一处地方犯了难。见夏果还没采到,他篮子里已经是满满磊磊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敖宴已经把外袍脱了,蓝袍扎在腰上,露出了雪白的里衣。头发随意束着,给他凌厉的眉眼添了一丝懒散狂狷。 抱手眺望了一会儿,他放弃了看路,一伸手把虞长乐的篮子捞到了手上,道:不知道。 他们行走说话间,声音细细碎碎一路传开,动作也带起了树木草叶的窸窸窣窣。虞长乐忽而抬起头,道:有东西来了。 敖宴轻轻按了下他的肩,道:没事,应该只是什么小动物。 虞长乐意识到自己本能地露出了一分杀意,甚至指端都已凝聚出剑意了。在以前他是没有这习惯的。 似乎是被他的气息惊动了,那股微小的窥探视线抖了一下,敖宴个高,他踩在一块石头上,眯起眼睛抬手从树丛里提了一团东西出来。 分卷(59) 竟是一只花毛松鼠,此刻它被两根指头揪住后颈皮,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见两双眼睛都看着它,花毛松鼠尖叫一声,两个小爪子捂住了眼睛 小栗?虞长乐从记忆里搜索出一个名字来。 花毛松鼠一顿,爪子移开,不发抖了,惊讶道:真的是你?真的是阿夏?! 大家快出来!!阿夏回来啦!!花毛松鼠激动起来,大喊了一声。敖宴挑了下眉,把它放到了虞长乐的掌心。 随着它这一嗓子,树丛里又冒出了几个毛团来。虞长乐回过头,看到身后的石头后也鬼鬼祟祟地探出了几个毛绒绒。 这些都是他在碧落山时的玩伴,小精怪小妖怪。但虞长乐却有些微微的紧张。 它们都没有变,但是他变了。 真的是阿夏吗?一只大竹鼠狐疑地闻了闻虞长乐的裤腿,怎么有一股妖气? 虞长乐并未刻意掩藏自己的妖气,现在再收敛也晚了。 发生了一些事虞长乐垂眸,牵了牵嘴角,但我还是我。 可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心虚。 但确实又是阿夏的味道。虽然有一些不同。 不会是被人掉包了吧! 他旁边那个人好凶哦好像也是一只妖怪。 虞长乐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有惊讶、有疑问,甚至还有怀疑和恐惧。他站在这里,格格不入。 你们说什么呢!小栗松鼠生气了,恼道,阿夏就是阿夏。 大竹鼠勉强道:好吧 我怎么感觉阿夏哥哥怎么变了个样子?他以前不是这样。 忽而,一道清脆的声音穿来。虞长乐看过去,是一只花帽子竹鼠,也是从前最常和他玩的小妖怪。花帽子道,他以前话很多的。不仅如此,他的他的眼神也不像阿夏。 虞长乐的笑意淡了一点。 敖宴皱眉,冷声道:他是不是虞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他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寒意,花帽子缩了下脖子。大竹鼠看出不对来,打了下花帽子的头,道:别瞎说!你懂什么,他只是长大了。 可它眼中分明也还有怀疑。敖宴抿了抿唇,心中略微下沉,他看向虞长乐。 虞长乐没有看见敖宴的眼神,他感到眼前有一种眩晕般的黑。那种纠缠不清的黑暗又拥了上来,带着暗夜森冷的潮水。 但他面上却恢复了笑容。虞长乐听到自己说:没事。 有事的。你有事的。 不要再逃避否认了! 虞长乐的笑几乎挑不出什么错来,他低下头,指尖轻轻划过小栗柔顺的皮毛,温和地问道:我太久不回来了,你能告诉我,见夏果在哪里吗? 小栗莫名打了个寒噤,指了个方向道:我记得是在那里,从水潭往西十几里你记得水潭吗? 谢谢。虞长乐轻轻把它放回了树梢上,道,敖宴,我们走吧。 阿夏?小栗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怎么了呀 * 拨开浓绿的树冠,虞长乐确认了水潭的所在地。 再往西十几里虞长乐抬眼,喃喃自语道,敖宴,是这样吗? 没有回答。 敖宴?虞长乐微微一凝,猛然回首。碧草小径空无一人。 他后退一步,强压住心中的慌乱。这又是幻觉吗?还是什么别的? 呵呵 一声熟悉的轻笑忽然传来,虞长乐呼吸一顿,反手便是一道剑意刺向了声源。 水潭中爆出哗啦巨响,那张扭曲的人面被长剑刺入眉心,水波乱晃,消失不见。 呵呵 笑声阴魂不散,锦官扭曲的幻象又从身旁一闪而过,虞长乐寒毛倒竖,一剑劈了过去。幻影分裂成两半,又变成了涣方君和那个被他杀死的三眼狐少年。 为什么杀我? 为什么!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因为和松鼠妖们的偶遇,虞长乐的心性再一次不稳了。理智上知道这是幻象,但虞长乐还是有种窒息的感觉。他心跳得厉害,死死地握住了剑柄,接连劈碎了幻象。 然而,整个绿意森然的场景都狰狞了起来。血色从叶子里,水潭里,甚至化作血雨,把整个世界浸染成了血红色。 虞长乐? 虞夏。 虞夏! 无名 无名少年!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你能活下来,凭什么只有你活着走了出去!! 无数扭曲支离破碎的脸在他周身涌动,脚下血海如潮,虞长乐头脑中剧痛无比,踉跄着跪地,耳鸣阵阵,眩晕上涌。 一张四分五裂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徒儿,你为何抢走我的魂魄,害我不能入轮回? 虞长乐瞳孔一缩,一拳击出。 逃出去,快逃出去 我不要再看到这些!! 敖宴敖宴在哪? 他仓皇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迈出了几步。尸山血海和山石野道来回交替,虞长乐跌跌撞撞地走着,脚下一崴,滚落了下去。 虞长乐勉力撑起来,背靠到树干上。树干上又浮现出人脸来,他反手把飞刃刺入树干。虞长乐捂住头,忽然感觉到一丝冷意,本能地一躲。 遭了,他不小心触动了碧落山的结界了!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各种凄惨的图形淹没,都给我滚!!虞长乐痛苦地嘶吼起来,化虚印已经全部凝结而出,数十刀刃盘旋在他周身,疯了般地开始攻击。 他好奇怪。 他不是阿夏 你为什么来碧落山? 阿夏在哪 你把阿夏还回来 虞长乐蜷缩在地,死死抱住头。 虞夏! 扭曲的光影之中,有一道声音厉声喝道。 虞长乐怔了怔,这道声音与其他的不一样。 虞长乐,你看着我!! 眼前模糊的光晕褪去了一点,虞长乐抬起头,呆呆地望着面前逐渐清晰的脸,敖宴眼中的焦急近在咫尺。 但紧接着这张脸又扭曲起来,变成了鬼面中的一张。巨大的惊恐摄住了心脏,虞长乐浑身都发起抖来。 不,别过来!! 铮 缭结着狰狞黑气的匕首出现在虞长乐手中,他攥着匕首,用力向前刺去! 虞长乐! 混乱的五感中,有一只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虞长乐的战栗止都止不住,他失焦的眼瞳里溢出泪水来,一颗一颗地顺着苍白的脸颊下落。口中神经质地道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如溺水一般,被看不见的漩涡往深渊里拉去。 忽而,虞长乐感到一只手强硬地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紫蓝色的海洋出现在了他眼前。他神识涣散,迟钝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敖宴的眼睛。海洋一般的眸子。 虞夏,看着我。敖宴低声道,声音极近,也极其强硬和肯定,我在这里。 他拉着虞长乐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胸腔上,年轻的躯体里是滚烫跳动的心脏,我在这里。我不是鬼,不是梦魇。 掌心的悸动有力而强劲,一点点地把自己从深渊拉回了现实。虞长乐如被烈火灼到了一般,想缩回手,但敖宴却没有容许他退缩。 敖宴眯起眼睛盯了他一会儿,虞长乐还没反应地过来,唇上便是一软。 虞长乐猝然睁大了眼睛。紫蓝色的海洋骤然靠近,像是要把他吸入其中一般。 当啷一声,化虚的匕首铛然落地,化为闪光的碎片。 他们在刀光中接吻。 唔!虞长乐后知后觉地挣扎起来,但敖宴力气极大,把他按在树干上动弹不得,牢牢地困在这一隅。 虞长乐心中如有狂澜万丈,他又惊又恼,不可置信,不假思索地便反咬了一口。血腥味在唇舌之间弥漫开来,但敖宴却并未放过他。 他明显也不会接吻,攻势如疾雨却没什么技巧可言,攻城略地,带着浓浓的占有欲。两方都在纠缠,血腥味如刀剑上的装饰,抵死缠绵。 掠夺着彼此的呼吸。 结界被触动后的刀光剑影如流星般下坠,而他们却在接吻,虞长乐快疯了,只觉得荒谬至极。 唔!他眼角瞥到一缕刀光,推拒的动作顿时激烈起来。敖宴也察觉到了,终于放开了他。虞长乐刚要松口气,敖宴顺势就揽过了他的腰,两人滚到了地上。 咔嚓! 那道光擦着树干飞过去,木屑四溅,二人头顶上的树叶都晃动起来。二人可以说险中逃生,敖宴却好似浑不在意,眼中那要命的狂意和慵懒欲色还未散去,一翻身又按住了他。 虞长乐气急:你疯 话还没说完,又被吞没入腹了。 这一次的吻不再激烈,如春风般绵长。虞长乐为青年眼中的情绪震了一下,挣扎的动作竟是一停。 他不识情爱,却一眼认出了其中深情。 像夏季海上的风,裹挟着烈阳和青年澎湃的爱意,呼啸着卷进极地的冰窟之中,卷进他心上的空洞里。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把封在他四周的厚厚的坚冰凿开、击碎,灌入炽热春光,把他拉回了红尘人世。 第66章 愿君悦兮 敖宴轻轻阖上了眼睛, 虞长乐也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吻着, 觉得自己怕不是也疯了。他的手轻微地发起抖来, 但很快地,又平定了下来。 撑在敖宴肩上的手, 微微放松了下来,像是半个拥抱。 他暴动的灵力收敛了,结界探测不到灵力波动, 也不再漫天释放刀光剑影。一时间, 整个山谷静谧一片。 一吻结束。 虞长乐感觉到敖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细碎的吻顺着他的脸颊,轻轻地舔去了他的眼泪。他睁开了眼睛。 虞夏, 敖宴的声音缱绻又低哑, 我心 虞长乐忽然抬起手封住了他的嘴, 沙哑道:为什么你现在就要说? 他开心吗? 被深情以待的感觉, 当然开心。这微妙的情感终于被捅破了, 但他却随之而来地有些恐惧, 这既是他救命的浮木,又是不知通向何处的舟。 他被从深渊里捞了出来, 踩到了实地,但却还没准备好开始前进。 敖宴挑了下眉,他的眉毛十分好看, 好似用修眉刀修出来的一般规整, 凌厉如剑。一挑眉就带出一种漫不经心又狂傲的气息。 有些话当时不说, 后面可是会后悔的。他拉下了虞长乐的手,道,我从不做后悔之事。 虞长乐一愣,这是那个诗人说过的话。 但他知道敖宴是故意这么说的,他现在说,是为了给他支撑、给他定心骨,嘴上却说成为了自己不后悔。 敖宴把他带着坐了起来,二人相顾了一会儿。敖宴道:你大可把它当做我一个人的事。 不回应也没事,逃避也没事。只要被我好好地喜欢着就可以了。 虞长乐听懂了这层潜台词,心中刚刚腾升起一种五味杂陈,敖宴就笑笑地看了过来:不必有什么罪恶感。我愿意等。 在一般的才子佳人话本里,这种话都是卑弱低微的,被敖宴这么一说却全是矜骄和狂气。 虞长乐感觉脸上温度噌地高了几分,强自镇定地咳了一声,把话题转了回去:我们,先去采见夏果。 他眼神越过敖宴,看到草丛里歪倒的篮子,赶紧逃也似的站起来去捡篮子。 你怎么走?敖宴啧道,起身一把提住了他的胳膊,及时阻止了他栽倒在地。 虞长乐无言以对,他怎么就忘了自己把脚给扭了呢? 他道:你搀着我不是! 敖宴把他横抱了起来:这样走着快,之前不也是这么走的。 现在和之前一样吗!?虞长乐僵硬了一瞬,慢慢才放松下来。 好在这种小伤对于修者来说,好的也快,在到了见夏果树的同时,虞长乐也差不多能下地走了。 他飞快跳了下来,两者布料相触的地方余温骤然一空。虞长乐装作认真地仰头看果子,没话找话:都结果了。 见夏树形态很美,树形似银信。树叶也是翠绿的小扇形,颗颗拇指大的见夏果就藏在叶间。初夏的阳光里,果皮深红如玛瑙。 虞长乐闻到那安神的香味,不由翘起了嘴角,跃跃欲试道:让我一个人采! 好。敖宴道。 虞长乐几步窜上树干,跨坐在树枝上,瞬间被微苦的清香包围了。他摘着摘着,突然就玩性大发,把自己藏进树叶里压低了声音,瓦声瓦气道:我是树神老爷爷,年轻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说完他就被自己幼稚小朋友一样的举动傻到了,捂着嘴闷笑。 敖宴竟然也配合地没有叫他虞三岁,而是想也不想地:不需要。你有什么愿望说不定我还能满足你。 这个二太子! 虞长乐差点笑出声,心说要是真的树神,必然要被气死。 分卷(60) 然而,敖宴停了一会儿,却又道:不过,我却还真有一个愿望。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到了虞长乐藏身的树冠,似笑非笑,抬起手指,按了下自己的嘴角。 那里被虞长乐咬了一个小破口出来。 虞长乐似有所觉,心如擂鼓,瓮声道:什么愿望呀?年轻人。 我有一个心悦之人。我希望他能一直开开心心的。他听到敖宴声音里不易察觉的温柔,傻得像个三岁小朋友,这样就很好。 不是希望心悦之人答应他,不是希望二人在一起而是希望他能好好的。 虞长乐说不出话来了。山谷里有鸟雀清脆地叫了一长串,婉转动听,不知是不是在求偶。 他捏着自己的耳朵降温,也顾不得变声了,十分纳闷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说情话? 都是真心话,爱信不信。敖宴恢复了硬邦邦的语气,好笑道,采完没?还不下来? * 虞长乐提着满满两篮见夏果和敖宴走在山径上。二人一路边走边拌嘴,路没有变,风景没有变,他却觉得心情一点一点明媚起来了。 来到了小屋前的坡上,虞长乐脚步突然顿住了。 有人。他拧眉,手握紧了篮子。 谁会出现在碧落山里? 虞长乐脑中闪过一个猜测,却有些不敢置信。 敖宴道:小心。 虞长乐点点头,剑意凝聚在掌中,飞快而无声无息地躲到了门后,抬头看去 这一看,却愣住了。 那是个瘦削的老头儿,白胡子毛蓬蓬的一大把,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衫,侧对着他们坐在桌前。他身量不高,脊背却挺得很直,看起来精神矍铄,手边一根墨玉拐杖。 老头儿坐在阳光中,光线斜照着他,给他的眉毛胡子都镀了一层金边。 就算只有一个侧影,虞长乐也绝对不会认错! 他失声道:师祖!? 老头抬起脸,眼睛很有神,看到虞长乐他的眉毛顿时立起来了:你个混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真的是你?虞长乐有点不敢置信,呆了半晌才站了出来奔过去。 怀璞老人斥道:什么你你你,叫师祖! 你怎么回来了?虞长乐充耳不闻,他一直这么没大没小。当年他下山后,怀璞老人便说要独自远游,切勿思念,他没想到居然能在碧落山再看见师祖。 一举一动,还有气息都无比熟悉,这真的是他的师祖怀璞老人! 看着师祖熟悉的脸,虞长乐鼻子蓦地有点酸:师祖 怎么,在外面受欺负了?怀璞探手,轻轻地敲了下他的额头,一点都不疼,你把他们都打回去没? 在外面受欺负了这句话一出,虞长乐的眼泪顿时就控制不住了。 怀璞道:怎么还哭上了?哎,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皱纹遍布的手抚摸着虞长乐的发顶,好像青年还是个小童一般。 虞长乐掉了几滴泪,反而不哭了,不好意思地红着眼睛。他张张口,想诉苦一番,最终却只是说:说来话长。但是,我已经把欺负我的都打倒了。 啊我差点忘了介绍!虞长乐收住了眼泪,思及此,退回去几步准备介绍。 敖宴见到生人不管是老是小,从来都是一张臭脸答应一声了事。虞长乐却见敖宴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微笑,彬彬有礼道:怀璞前辈好,晚辈敖宴。 虞长乐脚下一个踉跄:! 这个表情和姿态,怎么那么像敖宸?他们俩本来长得不是很像,敖宴把他哥的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乍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兄弟。 怀璞没察觉出异样,点点头:阿夏和你说过我?小朋友根骨不错。 敖宴道:谢谢前辈,夏夏和我关系很好。 虞长乐几年来第一次见敖宴这么有礼貌,简直外分惊悚。还有,夏夏是个什么!应该说,今天他已经数次被敖宴震的表现惊了。 敖宴睨他一眼,虞长乐猛地看到他嘴角的印子,耳朵腾地一下就热了,心中大喊:师祖千万别注意到这个! 能让阿夏带回碧落山的朋友,关系当然是不错了。怀璞审视地打量了一遍敖宴,后者分外坦然。 虞长乐重重把见夏果放到了桌上,强行转移了怀璞的视线:师祖是不是我惊动了结界被你发现了?我和敖宴去采见夏果,不小心触动了结界。你是从哪儿赶来的呀? 他本以为师祖会立刻拿拐杖敲他,怒斥他冒失。没想到,怀璞竟露出了一个微妙而尴尬的神情:算是吧我在嗯,这不重要。 一个这样含混的回答,虞长乐随口一提居然误打误撞戳到了点上。他扬起眉,道:在哪? 怀疑从心中一闪而过,虞长乐按捺住了自己过分的警觉,恢复了玩笑的表情:不会哪也没去,就待在碧落山了吧? 他的语气和小时候抓住了师祖的小把柄时一模一样,怀璞挠了挠脸,讪讪道:小鬼精。 虞长乐一噎,真的?! 师祖居然一直在碧落山?他没去远游吗? 好了好了,这么惊讶做什么。怀璞敲了敲拐杖,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这个,你也知道,龟类都是要冬眠的嘛。我虽然是大妖了,但也架不住本能,是吧。养你和 他观察了一下虞长乐神色,小心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虞长乐轻声道:是指我的母亲,花怀离吗? 怀璞沉默了一下,接上了话,是的。养你和小花、小白的时候,我一直没冬眠过嘛。人一走我就犯懒了,就哈哈哈。 他摸着自己的头笑了起来,简直像个老小孩。虞长乐好笑地:所以,你就一直美美地睡到了现在?直到被我们吵醒。 怀璞停下了笑,唇畔和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他目光仔细地描摹了一遍虞长乐,道:几年不见,阿夏长大啦。 虞长乐眼眶热了。他吸了下鼻子,发觉自己最近情绪太不稳定了,总是想哭。这样可不行。 敖宴期间一直在看着他,此刻搭住了他的肩膀。 虞长乐拉了两把椅子,和敖宴一人一张坐在师祖面前。他垂眸凝思了一会儿,抬眼道:师祖。 这一句的语调无比认真,怀璞也察觉到了。 我的父母的下落,师祖知道吗?虞长乐睫毛飞快地眨动了一下,凝视着怀璞的神色,才继续道,你知道的。他们已经死了,是不是? 怀璞沉默不语,叹息了一声。半晌,才道:究竟还是瞒不住的。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回来,问起,我就告诉你。师祖知晓的也并不多,但必定知无不言。 他站起来,道:小花的遗物,我应当交给你。 虞长乐已有心理准备,但当片刻后那件遗物摆到他面前时,他还是心中一涩。 是曾经白怀谷收在书房里,静静注视过的那把剑。那把刻着摧花二字、曾经在少女剑客手中惊艳天下的那把长剑。 他将长剑抽出剑鞘,如水剑刃激鸣阵阵。无匹的光华纤尘不染,穿过了漫长的时间长河来到他的面前。 第67章 暗潮渐生 与你阿夏不同的是, 我带小花小白早年并不是隐居于山中的。他们二人不是在碧落山长大的。怀璞的第一句话就让虞长乐稍作惊讶了一番。 虞长乐道:可是有个叫符童子的前辈说,你是冬眠后下山在山脚下捡到母亲的。 嗐, 那是你先入为主了。怀璞道。 那座山只是个无名小山, 也不像碧落这么偏远。我捡到小花之后就带着她四处游逛了,只偶尔一年半载地才回一次无名山, 胡编哄她说我们的门派就叫无名派,回去过个年上个香什么的。 所以,小花很早就混过江湖了。小白是小花捡到的, 在一个湖边。我带着两个小不点游逛江湖, 现在想想也是乐事。怀璞眼中有一些怀念的色彩。 如此看来,母亲与自己早年的经历截然不同,虞长乐心想。 到了小花十九岁, 我便允许她离开师父我, 独自一人去闯荡。我到底会的是妖修的法子, 她确实人族, 不宜总是跟着我。若是外人问她, 就说是十九出山, 出身无名派。 怀璞老人砸了下嘴道,听闻映鹭书院名头最大, 我便让她去映鹭求学了。至于小白,他化形以来就体弱,于是继续留在我身边。 说到这里, 怀璞露出了微笑的表情:小花这个小混蛋天生改不了闯祸, 两年我都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一年才回一次无名山看到她的信。结果小混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搞了个大事出来,直接得罪了钟家、被踢出映鹭书院了。 满城风雨,闹得我和小白都听闻了这件事。当时世上已经有种说法,说人族妖族本无不同,皆可和平共处。尤其是年轻的小辈,普遍都赞成天下大同之说。 所以小花的举动博得了一片喝彩,批判的也都被打作迂腐给压了下去。年轻人给她冠了个名头,一剑清天下,所谓清,就是清腐朽之气。想必,阿夏你也听说过。 虞长乐点了点头,眉头却微微拧了起来。怀璞话里的风气,和现在的几乎可说是截然相反!若在当世,花怀离再做同样的事,也许得到的就是一片骂名了。 要知道,如今天下灵门的年轻一辈,只有以映鹭书院和上宛欧阳为首的豫州,才对妖物有好感; 以琅琊沈氏为首的北方世家对妖物则是极为反感。虞长乐和沈明华玩得好,但最初告诉他和敖宴的身份时,沈明华也着实惊讶了好久才接受。 南疆虞长乐不了解,其余中原剩下各大世家则都并无表态,墙头草两边摇。要是并州洪水的事情没被控制住,指不定九星令都已经推行成功了。 虞长乐心生感慨,难道现在这些世家的家主有很多不就是花怀离那一辈吗? 六十年如云烟散去,风气和人心转眼就改变了。 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敖宴冷笑道。 那时候啊我和小白走江湖,大部分时候都不用掩盖妖气。怀璞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小花闯剑阵救大妖一事后,那一年我、小白、小花,重新在无名山聚首了。怀璞忽然不爽地哼了一声,她还带了个男人回来!就是你爹,那次事件里认识的! 敖宴的神色微妙地凝了一下,虞长乐没忍住笑了一声。 她说什么?她说,什么书院,不上也罢!我就一人一剑一壶酒一双人,云游四方,何其快活?怀璞把花怀离的神态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 我哭笑不得,也随她去了。怀璞道。 倒是小白他面上不说,还是那副从小挂脸上的冷冰冰的表情。但我是他师父,一看就知他十分反感虞思渊。小白没少冷言冷语,但虞思渊根本懒得离他。 小花是带着道侣回来过年的,自然希望一家人好好相处。她也察觉到了师弟的反感。起初还好好讲道理,但在除夕夜却起了最大的一次争执,小白和虞思渊竟打起来了。闹得极不愉快。 这都已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却还记得这个新年夜。我没想到那是我们所有人一起过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新年。 怀璞默了一下,一带而过,小白的心思,我也知晓。但他做得太过了。这孩子薄且狭,从来如此。 虞长乐一怔。 怪不得白怀谷对他的态度那么冷淡。中间还有这么一出 小花和思渊大年初一的上午就离开了。怀璞摸了下自己胡子,小白和虞思渊关系降到了冰点,且从未好转。但凡有思渊在场,怀谷就避之不见。 当时天下在小花离开书院后,就开始不太平了。没几年,就出现了震惊天下的大事:钟家倒了。此后便开启了十年混乱。 小花夫妻俩云游期间解决过各地不少问题,有妖邪作乱,也有世家腐败。无数人感激,称其不为名不为利,是少有的大侠。 怀谷听闻后,却专为此去质问虞思渊。他话说得极重,劈头就是一句你想害死我师姐吗?这样任性胡来,早晚有一天会出事。 怀璞静了一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烟袅袅。 虞长乐轻声道:师叔说对了,是吗? 是。怀璞苦笑,现在想想,我当年竟没有一个少年看得清楚。我竟也没有劝小花虽然小花和思渊都是化名,但怎么可能瞒得过世家耳目? 他们早就已经得罪不少人了。不知多少人把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天下世家势力动荡重组的时候,小花他们一直安然无恙。然而,后来却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你出生的一年之前。怀璞老人的语气沉下来,小花和思渊回到无名山,告诉我,她怀孕了。但她说,她也发现,她中|毒了。 这种毒举世未曾见,我探她的灵相,竟发现这毒在她怀孕的十六年前就埋藏在体内了!怀璞一字一句道,却在怀孕双身之时才显现出来,何其狠毒。 虞长乐心中一沉,密密匝匝的疼痛在心上蔓延开来。他干涩道:问鼎之宴。 他出生的十六年前发生过什么事? 琅琊沈氏,确立了第一世家的地位。之所以公认为这一年,是因为那年沈氏举办了一个盛宴,名为问鼎。 问鼎之宴,天下世家长老、家主、重要人物皆来参与,如花怀离和映鹭书院这样的单人或势力也会受到邀请,由他们来共同见证和承认沈氏的地位。 分卷(61) 怀璞闭了闭眼,道:我们都猜,在问鼎之宴上,有人给花怀离下了毒。 毒性蛰伏十六载,一朝被激发,便是无可阻挡之势。它要带着小花和她的孩子一起死。 怀璞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稳住了声线,你的父亲,将毒转移了大半到自己的身上来,你得以健康地出生。但小花和思渊却都死了。 怀璞到现在都记得那一天。无名山上正是夏日,烈阳似火,花怀离的手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凉如冰。 她倚在虞思渊的怀中,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子,嘴角是一朵浅淡的笑花。 我的孩子叫他阿夏好不好?就像夏天一样 虞思渊握着她纤细得几欲一折就断的手,哑声道:好。 字,就叫长乐。我希望他能永远都,开开心心的。 怀璞的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空气沉默了许久,他才振作了精神对虞长乐道:你其实不是我从溪水里捡回来的,什么小鱼小虾也是骗你的哈哈。 他勉强玩笑了一句,视线越到窗外,小花走之前叫我好好带你,千万不要再教什么灵修了,就像个普通凡人一样长大。也不许告诉你他们的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你的妖力封存了起来。 小白坚决不同意。我和小白达成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远走高飞,藏匿于碧落山,其他的以后再说。 若你资质普通也就罢了,可阿夏,你的天分甚至比小花还要高。我随意点拨你的那些,你竟然一学就会了。怀璞长叹一口气,跺了跺拐杖,有谁能看得璞玉蒙尘? 小白一直忍到了你十九岁,未曾违背小花的嘱托告诉你真相,独自寻仇去了。你十九岁下山,这也是小花当年出山的年纪。他下山,去追寻当年真相了。 怀璞的笑有些自嘲:都说乌龟懦弱,果真不假。我左思右想,竟只敢龟缩于此,做个春秋大梦。若不是被你们吵醒,真不知今夕是何夕。 * 晚上,虞长乐又一次失眠了。 他脑海里还盘旋着白天师祖说的往事。 怀璞老人只是个乌龟精,天然的寿命在妖类里数一数二,实力却多见于自保和保护阵法。他亲手养大的徒儿死于非命,却不敢寻仇,只是自我逃避。 可叹可悲。 那他自己呢? 难道也要龟缩在碧落山?父母之仇,难道要白怀谷师叔替他去报? 他的鲤鱼印已经解开了,妖力也恢复了。他就这样碌碌无为地待在碧落山? 虞长乐在脑中清理着思绪。那个暗中给他抛出线索的道士甲曾提到过小白,白怀谷与他认识。 按照虞长乐对白怀谷的了解来看,他怎么会和一个疯道人搭上了线? 除非,这两人应该是怀着同样的目的才合作到一起的。 孤徘徊花印的指向,很可能就是害死花怀离的势力的指向? 月光清冷照在窗前,虞长乐睡不住,干脆坐了起来。他一坐起来时带到了什么东西,哗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虞长乐愣了愣,低头去看,是一本书册。 他才想起来这本他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那本白鹭先生的手札。 ※※※※※※※※※※※※※※※※※※※※ 竹马打不过天降_(:з」)_ 【我的天啊我发现我前面出了一个大bug!!原本的年份,我竟然忘了加长乐的年龄:)我】 第68章 骷髅玉兰 这手札当时被虞长乐随意揣进怀里就没再管过, 他都快忘了这本书了。 书掉下去的声音惊醒了睡在另一张床上的敖宴,他睁开眼, 疑问地看向虞长乐。 虞长乐捡起那本书道:我从桃花窟里带出来的。要一起看看吗? 行。敖宴顿了下道。他起身坐到虞长乐身边, 头发还有点乱翘。 手札放在二人中间,虞长乐点了三个浮空的燃灯符。 扉页的葛生是白鹭先生的化名, 纸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虞长乐翻开第一页,上面墨迹只写了一行字: 湘西, 赤鬼城。赤鬼城三个字被用朱笔圈了起来。 他手顿了顿。赤鬼城是一座城邦吗? 能称作城的地方, 都是有政治划分的。这时候虞长乐开始念起章自华的先见之明来了,但他仔细回忆了一番,在他从前被罚抄过的天下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城邦里, 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虞长乐道: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并无。敖宴道。 湘西此地, 虞长乐不是很了解, 只知道那里文化与中原不同, 有异族栖居, 以银灵和蛊毒出名。 那个地界是没有一姓世家的, 而是以族群作为势力代表,与中原世家之间消息交互也就有些闭塞。有城邦没有被录入书本也是正常的。 白鹭先生为什么要记载这样的一个地方? 虞长乐继续往下翻, 他和第二页出现了较为大段的文字。从格式来看,这似乎是一篇游记,墨迹有些潦草, 兴许是行途中顺手就记下的。 其内容大概就是, 白鹭先生听闻湘西有人变幻为妖的传说, 便到此地勘考。来到一个名为九万山的苗寨,听当地人说,那个传说起源于赤鬼城。 游记只有寥寥几句,看结果,白鹭先生似乎没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那赤鬼城里十分危险,便未曾深入。 危险? 虞长乐挑了下眉,一个城为何会用危险来形容?是里面的族群危险么? 视线右移,第三页上一幅画映入眼帘。 白鹭先生的画工十分了得,从那些壁画就能看出来。但眼前这幅画却过于抽象,只能看得出是一棵树,树上结了一堆果子。 黑色墨字写道,这是当地人说的赤鬼城内的鬼树,也许和妖人互化有关。但无人亲眼见过这棵树,只有传说里说了这棵树的模样。 虞长乐心道原来如此,言语难通加上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描述,白鹭先生画出来的树才只是这么个模样。 然而,他再翻过一页,却发现纸页松动。仔细看才知道不是,鬼树后面被人夹进去了一页纸,纸页很新。 虞长乐拿起这页纸,目光一凝。 纸上也是画了一棵树。不同的是,这棵树被画的太详细了。 眼前这画全是用暗红的朱笔画出来的,树形优美,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树上结的果子: 那是一颗颗的骷髅。 累累的骷髅缀满了树冠,阴气森森、诡谲十分,有藤萝类的植物如蛇般扭曲盘绕其中,带来一种异样的恶心感。 幽幽燃灯符的映照之下,朱砂工笔勾勒出的那些骷髅乍一看如同鲜血绘就的一般,万分逼真。虞长乐和敖宴贴得很近,肩挨着肩,饶是这样,他还是起了一些凉意。 这些骷髅大都是动物的头骨,只有少数依稀是人头骨。虞长乐听说过有些植物能反过来吃昆虫小鼠,这些骷髅也许就是这棵树进食留下的残骸。 并且,在这一页上出现了另外一种字迹,与白鹭先生的字完全不同,是红色的批注。虞长乐翻回前面,发觉这朱砂和圈起赤鬼城三字的朱砂是一样的。 敖宴轻轻道:是偷走手札的人。 虞长乐道:幕后之人。 葛生手札之所以出现在桃花窟,是因为它被人从秘境偷走了。这些批注应当就是那幕后黑手留下的。 在鬼树的右上角,朱笔还标了这鬼树的名字:骷髅玉兰。和简单的介绍:蛊惑人心,可停魂嗜尸。世上唯此一株。 这骷髅玉兰,应当就是前文白鹭先生记载的无名神树了。 朱红字迹十分清秀工整,连蝇头小字都是一撇一捺清清楚楚。若真有字如其人一说的话,这字迹的主人性格应当比较认真克己。 此人能画出这么逼真的骷髅玉兰,必然是亲眼见过那棵树的。 骷髅玉兰的下一页,是白鹭先生记录的一些当地风土人情,着重突出了当地人与妖相处不似中原,十分和谐云云,表达了一番向往之情。 除此之外没什么关键线索。红字也未再出现。 湘西篇结束,往后都是这样短短的游记,里头有不少残页,明显是人为撕去的。 涉及到如何转换的关键性内容都被掩去了,唯一值得称道的线索也就是那骷髅玉兰了。 你想去看看么?敖宴视线从书页上移开,抱手倚在床头问道。 虞长乐微微拧眉,思虑片刻道:去。 月上中天,空阔浩朗,没有一丝阴暗,不似人间。敖宴开口道:你觉得是谁? 他没有具体代指,但虞长乐知道他说的是留下朱批之人。这个人或这个人的势力,就是迄今为止那些事件的幕后者。 桃花窟里,此人所暴露的线索是最多的,能够养得起一整个桃花窟、势力支持延伸到江南、于北地青州收锦官到麾下 除了沈氏,还有谁能做到? 这个猜想让虞长乐极不舒服,沈明华的笑脸浮上脑海,给他一种轻微的罪恶感。 如果是沈家,那为什么?虞长乐道,做这些事,他又是想得到什么? 虞长乐又道:说不定是那个道士甲误导了我们也不一定。他和幕后者都是我们看不见的、隐藏在黑暗中的。他的身份也很值得商榷,动机又是什么? 敖宴掐灭了燃灯符,道:只是猜测罢了。很晚了,明天出发去湘西。 白师叔现在又在哪里?道士甲现在应当和他有联系如果白师叔也是被他骗了呢?虞长乐往下躺,还在说话。 敖宴:嗯。 虞长乐又想起来一件事:我的见夏酒才刚刚开始酿呢。 敖宴道:把它带上船。快睡。 要十六天,我就能喝酒了。虞长乐翻了个身。 敖宴低头看他,眸子即使在黑暗中还是熠熠生辉:再不睡亲你了。 虞长乐: 虞长乐蒙住脸道:我睡了! * 碧落山,碎棠镇。 呀今天是个好天气。老板娘推开窗,呼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粉罗裙。院里的垂丝海棠已经落尽了,青砖干净如洗。 叮 花丛里的门铃被摇响了,老板娘抬眼望去,竟是之前那个蓝衣青年。 青年冲她颔首,老板娘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蓝衣青年进来后还扶着门,侧首。老板娘目露一丝惊讶,只见之前被他抱在怀中的那白衣青年走了进来。 白衣青年长发用靛蓝的带子束起,相貌没变,但精气神却完全变了个样子。身上穿了雪色笔挺的圆领袍,蓝色游龙盘绕在肩上,箭袖长靴。 那种阴沉的死气离开了他的眉眼,露出了冰雪之下的明艳桃李。 老板娘,麻烦来一碗豆花儿。青年的声音也是跳跃的,他坐到石桌边,眼中带笑。 老板娘笑答:哎! 客人是要离开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老板娘端上豆花,心中欢喜,随口道。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在过问客人的事了,看了白衣青年一眼。 白衣青年却并未觉得冒犯,笑道:要处理的事比较多,我们也不知道何时能归。想来应该会用很久。 这一刻,老板娘才真正确认了青年是活过来了,莫名有些欣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客人怎么称呼?待你回来,我请你再们吃豆花。 老板娘就叫我钓龙客吧。钓龙客停了停,偏头看向蓝衣青年,眼中闪过几分促狭,这位就叫小蓝龙。 钓龙客,小蓝龙,真是怪名字。老板娘失笑。 两位客人用完早餐道别离开,老板娘走到小院中,看着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她走回后屋,神龛中佛陀唇边的笑意淡远而宁静。 老板娘向着佛陀拜了一拜,默念:愿客一路顺风 * 江水一路送舟东行。 虞长乐靠在窗边,撑着下巴看窗外。他手边有一把长剑,便是摧花剑,脚边还有一坛见夏酒。 水是碧绿色,两岸青山相对出,虞长乐忽而看见了什么,道:我们到了?敖宴本在闭眼小憩,闻言睁开了眼睛。 船舱外的船夫答道:是嘞。 此处水流浅而缓,清澈见底,两岸山木中渐渐出现了建筑。 建筑下端没入水中,由衫木建造,上盖黑瓦。正是典型的吊脚楼。 到这里可费了虞长乐他们好一番功夫,船夫也是他们好容易才找到的当地人,是苗汉混血,叫阿成。若不是阿成,他们根本不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船靠岸,虞长乐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忌讳? 这个,你不必担心。阿成道,他皮肤黝黑,五官英俊,我们寨里近年开了汉人的书院,是汉人来教的。也了解你们的东西嘞。 还有书院?虞长乐奇道,是世家开设的吗? 阿成道:不是吧。听先生们说,是外边世家召集的民间能人。 敖宴对虞长乐道:是沈厌。 虞长乐一顿,忽然想起来这一出了。沈氏为第一世家,沈渊渟其实做了不少利民之事。 比如之前在芥子城门口的灵玉狸猫太子,几年间在不少城邦都设置了,借此抓住了不少穷凶极恶的逃犯;再比如,广泛施教这件事。 不仅是诗书礼仪,还有灵修一道,沈渊渟都愿意在民间布施。但这个举动遭到了不少世家的抗拒,就如阿成所言,被派来施教的根本不是世家子弟,而是从民间找来的散修被指使到了湘西来。 ※※※※※※※※※※※※※※※※※※※※ 新副本。 分卷(62)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风轻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绿盲之旖 阿成告诉虞长乐, 这个苗寨叫作玛瑙。他向阿成打听过九万山苗寨和赤鬼城,阿成却摇摇头说听不懂这两个名字。 这就有些麻烦了。虞长乐低声道。 敖宴道:这是译成官话后的名字, 去问寨中先生或许可解。 虞长乐点点头, 看向了他们二人的前方,笑道:这儿不就有一个? 前头走着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中原相貌。阿成送到他们后,便把他们交给了这名女子带路,说她叫素先生。 此刻, 他们正由素先生引着去往晚上住宿的地方。 不知何时, 天下起了雨,素先生撑着一把油纸伞,脚下是苍苔遍布的石阶。 客人是否也要伞?素先生轻声问道。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 而是有几分沙哑, 身上缭绕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虞长乐道:不用, 这雨也不大。 素先生便轻轻地笑了一下。 在此期间, 虞长乐一直观察着这位素先生。她外表看不出年龄, 相貌柔和, 称之为少女也可以,称为女人也可以。 即便是生活在湘西, 她也只穿着一身素白道袍,脚踏木屐,走在绿色中像一副淡淡的水墨画。 但最引人注目的, 是她眼上围的一圈素色布条, 约两指宽, 绕到脑后系了一个结。除此之外,她长长的乌发间只有一根素银的簪。 她走得很慢,但若是没看到她的眼睛,几乎不会认为她是个盲女。 敖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撑伞? 他眼神锐利,直直地落在素先生的身上。 素先生仿佛能看到敖宴的视线一般,回过头微微笑道:是声音。 声音? 细雨如雾,虞长乐侧耳听了下,即便是他,也只能听到极其微弱的雨打伞面的声音。而他看得很清楚,素先生身上灵气十分稀薄。 上天收走了你一样东西,就会给你一样别的东西。总是公平的。素先生语气平平,苍白的指尖虚点了点自己的耳朵,唇畔笑意未褪,是不是? 虞长乐哈哈一笑,道:你说得对。 他伸手一握,一把油纸伞便由化虚印凭空出现在他手中。敖宴不吭声,接过了伞替二人撑起。雨绵绵地落在伞面上。 素先生似乎并不惊讶,而是道:客人为何会来此地呢? 我们想要打听一些事。虞长乐道,先生可知道赤鬼城和九万山寨? 素先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而后摇头道:并无。 不等虞长乐失望,她又道:但,我来玛瑙寨已有十多年了,是我遗忘了也未可知。回去我可替你们查阅笔记。 你说十多年?虞长乐讶然道。 沈渊渟兴办施教是近年的事情,怎会追溯到十多年前? 我曾是中原一个小世家的医女,偶入湘西,便长居于此了。素先生解答了她的疑惑,我与后来的先生不属同批。 难怪,这个玛瑙寨对中原的风俗能接受良好,是早有人普及过了。虞长乐注意到素先生腰间悬着一只银质葫芦,药物的清苦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三人不再言语,拾级而上,逐渐到了屋舍聚集的地方。 我住在一幢小楼中,二位客人便也随我暂居那里了。素先生道,却走了与聚集地不同的方向,小楼里还有我的一位小友 她话音未落,忽而有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素素!寨子里窜出一位苗家少女来,她神情有些焦急,对着素先生说了几句当地话,好像是有什么事。素先生侧耳听了一会儿,神情渐渐凝重。 她转身对虞长乐和敖宴歉然道:抱歉,只能请二位客人自行前往了。 那位苗家少女眼中神色可称得上恐慌了,抓着素先生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原本轻松的气氛骤然被搅散。 没事。虞长乐心中生出些许不安来,但还是点头道别了。 山路上只剩下他两人,很快,一幢小楼出现在虞长乐和敖宴的眼前。小楼用了不少竹子材料,三层,独立于建筑群之外,上头依稀还提了个很中原的名字:雀绿楼。 就在这时,前方山路上飘来一阵乐声。 乐声悠扬,如凤凰清鸣。 虞长乐对乐声敏感,听出这是某种管乐的声音,不由好奇:这是芦笙的声音吗? 当地乐器最流行芦笙,虞长乐是知道的。这曲调十分悦耳开阔,让人想到月下山林。 他目光上移,落到雀绿楼的顶部。乐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小楼内部十分整洁,楼梯踩上去有轻微的响动。虞长乐临到二楼楼梯口时,那动听的芦笙声戛然而止。 细雨迷蒙,楼中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虞长乐也嗅到了妖气。 噌! 一道锐意破空而来,骤然划破了静止的空气! 敖宴伸手截住了冲向虞长乐脖子的那枚飞刃,虞长乐化虚剑顺势出现。只听叮叮叮数声,几枚飞刃撞到了剑刃上。那每一枚飞刃都精致漂亮,尾端有孔雀尾羽的眼状图案。 雀尾飞刃钉入地板,破空之音不停,虞长乐飞身而上房梁,剑光一转制住了偷袭者,翘起嘴角笑道:阁下何必如此不友好? 剑意横在那人颈边,雀尾飞刃停止了。 虞长乐却是一愣。只见被他横剑的人,是一名少女,约莫才十四五岁,怀中抱着芦笙。刚才的乐声就是她吹出的。 中原人?少女似乎也愣住了,片刻后忽然道,我我不知道! 声音极为低沉冷清,且非常标准的官话音。虞长乐听了几句,才意识到这不是少女,而是一名少年! 少年容色如画,神色有些冷清,但由于尴尬脸上漫上越来越多的红晕,我以为是我的朋友对不起! 他愣在那里抱着芦笙,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怪不得那飞刃技巧高超却没透出杀意,原来是恶作剧认错了人?虞长乐挑眉,收起了剑。少年紧张地低头看了敖宴一眼,又道了声:对不起! 无事。敖宴道,那少年松了口气,恢复了正常,跟在虞长乐后面跳下了房梁。 落到地上,虞长乐才看清少年的全身。他漂亮得雌雄莫辨,穿着当地蓝绿色系的服饰,周身佩戴着精致的银饰。头上除却银饰外还有一顶羽冠,孔雀尾羽自衣摆垂落,灵秀逼人。 这是一只孔雀妖,而且没有一点掩饰自己妖气的意思。看来白鹭先生手札里记的不假,当地妖与人相处非常融洽。 我叫绿松旖。少年道,你们是先生的客人? 若没有刚开始那一幕,绿松旖几乎有些年少老成的感觉。他好像想极力洗刷自己的形象,脸上神情认真又平静。 虞长乐微笑道:是素先生让我们先来的,她先行有事。我叫虞长乐,他叫敖宴。 虞公子,敖公子。绿松旖点点头,接着就陷入了沉默。 虞长乐: 他提醒道:先生说,让我们暂住在雀绿楼。 绿松旖如梦初醒,暂住,请随我来。他引着二人穿过小走廊,来到房间,这是一大间。二位 住一间。敖宴道。 绿松旖眼瞳是翠绿色,他眼中透露出一些好奇,道:你们是中原来的吗? 是呀,我之前就在中原的书院上学了。虞长乐道,映鹭书院,你听说过吗? 听过。李先生说,映鹭书院是天下第一书院呢。绿松旖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李先生是去年新来的先生。我的灵修就是他教的。 敖宴眼神微动:他也知道你是妖? 绿松旖道:知道呀。 他神情里没有一点不自然,看来对人和妖的界限没有很隔膜的概念。虞长乐笑了下,心想那个李先生指不定初来乍到时被怎么惊吓呢。 虞长乐又问:那素先生呢?她也是教你的吗。 我是先生收养的。绿松旖只有在提起素先生时,才亲昵地只称先生,我的官话就是先生教的。她说好好学官话,以后就能去中原了。 绿松旖眼中生出些许向往:中原是不是很繁华? 非常繁华,也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虞长乐手在空中悬停了一下,还是伸出去揉了揉这小孔雀的发顶,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先生说摸头会长不高的。绿松旖小声道,却也没拒绝。 房间外就是阳台,他坐到阑干上抱起芦笙,我给你们吹一首曲子吧,是我自己编的。先生起名《孔雀落》。 虞长乐也走过去席地而坐,率先鼓了几下掌。 绿松旖的耳朵有点红,道:我还没吹呢。 敖宴垂眸看了虞长乐一眼,眸光莫名危险。 绿松旖吹的是之前二人听到的那支曲子,这一回是从头到尾的完整版。 一曲完毕,敖宴一直没怎么说话,只象征性地抚掌。绿松旖像是有点怕他,悄声对虞长乐道:那个敖公子是不是很凶啊? 他?虞长乐睨了敖宴一眼,哈哈道,是啊,他超凶的。 他是虞公子的知己吗?绿松旖想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个词,素先生教我的词。我觉得你们很像。 虞长乐刚要答,就被打断了。 不。敖宴凉凉道,我是少爷的暖床小厮。 虞长乐: 他拼命咳嗽起来:不是!! 真的。敖宴语调毫无起伏,十分之不真诚。但绿松旖竟然信了,脸蓦地红了:是是我学过的那个意思吗?! 所以你都从先生们那里学了什么啊!?虞长乐无言以对。 雀绿楼上传来笑闹声,时不时间杂着芦笙乐曲。又过了一会儿,暮色里饭菜的香味飘了下来。 夜色渐渐降临,月亮挂上了树梢。 不许抢我的排骨 在虞长乐的笑喊里,楼下猛地传来关门的声音。 虞长乐一怔,心中生出不祥的预感。楼梯口素先生走了上来。 她唇边没了笑意,而是有一些冷肃。 屋内原本的笑声停止了。 书院的李先生死了。素先生道,尸体今天白天被送回了寨子。 ※※※※※※※※※※※※※※※※※※※※ 新人物XD 第70章 瘴气之花 第二天清晨。 光线明亮, 虫鸟啾鸣,但玛瑙寨中的氛围却不太好。苗寨书院的风格半是中原半是苗家, 此刻挂起了白幡素缟, 远远望去一片雪白。 我说什么都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谁知道会不会又有野兽来吃人! 书院中,一道男声忽然响起, 尾音有些撕裂。 院门进去是一方平地广场,一个穿着书生服的男人满脸愤懑。他脚步很急,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裹, 直直往外冲。 一个苗家服侍的少年跟在他身后跑出来了, 想拉他的袖子又不敢拉,急得说不出话来。 虞长乐和敖宴由素先生引着到达书院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先生!那少年正是绿松旖, 望见素先生来了, 顿时松了口气。 他又看到了素先生身后的虞长乐、敖宴, 眼中闪过诧异, 加紧几步走过来小声道, 公子你们怎么也来了? 我和敖宴也有一些本是, 说不定能帮着尽几分力。虞长乐道,也算是住在这里的报酬。 那钱先生急促的脚步一停, 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眼:两位公子也是中原人? 虞长乐含笑道:先生是要离开了? 钱先生方脸黑肤,脸上怒意还未褪。他重重冷哼了一声,道:是啊。我劝两位公子也早点离开, 否则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先生若要走还是等一等吧。虞长乐迈步走进书院, 或者说, 在李先生的死因没有查清之前,先生不要独自离开书院。 钱先生表情一僵,面上慢慢地露出些许恐惧。他也是书院的教书先生,在李先生横死后一惊之下便想离开此地,被这么一提醒脑子转过弯来了,不由腿有些发软。 素先生轻声道:今夜我也会同你住在书院。 在场除却绿松旖外都是中原人,有天然的亲近感。素先生的话似乎也让钱先生找到了一些安全感,他迟疑片刻,素先生又道:这两位公子,身手确实了得。 钱先生不情不愿地提着包裹回头了。 虞长乐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道:那是李先生的尸体吗? 院落一角的竹担架上,白布之下洇出血色,盖出一个人形。绿松旖眼圈还是红的,他昨晚哭了很久,点头闷声道:是的。 敖宴已经先行走了过去,掀开了白布,虞长乐紧随其后。 一看见白布下的尸体,敖宴就微微皱起了眉。 刚刚听钱先生说野兽来吃人虞长乐就有了些心理准备,但看到尸体时却还是被震了一下。 尸身几乎只是勉强保留着一个人形,内里零件都暴露了出来,保不齐捡回尸首时这些都是散落在外的。 据说当时是在河滩边发现的尸体,尸体应该是顺着溪流漂下来的,伤口都泡得泛白了。李先生最后一次离开玛瑙寨,是去溪水上游采集草药。 分卷(63) 青灰色的脸上,眼睛已经被人阖上了,但表情还凝固在惊骇上。苗家人把尸体送回书院后就没有再来,以示尊重。 李先生看起来是被什么野兽撕扯致死的,伤口有很明显的抓痕。 绿松旖看了一眼尸体,脸顿时白了,道:我从小没见过这样的死法。这会是什么野兽? 素先生看不见,只立在一旁,道:昨晚苗女说,这野兽体型应当不很大,且很可能不止一只。 敖宴淡淡道:未必是野兽。 那、那是什么?绿松旖问。 虞长乐指了一个地方,道:你看这个。 绿松旖脸色雪白,但还是凑上去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便失声道:人!? 虞长乐手指的地方是李先生的手臂,那里除了抓痕外,还有一个很不明显的齿痕。是一个端端正正的人的牙印。 方向是小臂外侧、向外撕扯的,排除了是李先生自己咬的。 绿松旖倒退几步捂住脸,虞长乐体贴道:想吐就去吐吧。 他飞奔到了花坛边。素先生嘴唇血色也有点淡:抓痕何解? 一种是人带着野兽杀死了李先生虞长乐停顿了一下,又道,一种是,两种痕迹属于同一个东西留下来的。 若一个人长着野兽般的利爪,这怪物模样想想就使人不寒而栗。 素先生双眼蒙着布条的面容转向他,虞长乐仿佛能感觉到那并不存在的沉静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问:那公子觉得是哪一种? 虞长乐道:无法判断。 他语调坦然,敖宴嘴角则露出了一个冷嘲似的笑。若李先生的死有人为的因素,他们二人其实是有一定嫌疑的。 玛瑙寨一年到头都少有外来人,更别说两个衣着光鲜、实力和身份都很莫测的中原人了。且二人一来,书院就死了人。 并非我歧视,素先生转过脸道,中原地区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比这里诡诈狡谲得多。我无法判断二位公子与竹之曾经有没有过交集。 竹之是李先生的字。她抛下这句解释般的话,消解了三人之间发生的短暂交锋。 草药课本是素先生的课,她这些天预备给学生们教导草药知识。但由于眼盲不便,就由李先生去采集了。 抱歉我失态了。素先生的侧影显得尤其单薄,虞长乐注意到她拄着竹杖的手有一些颤抖。 他才想起昨天素先生并没有拄拐杖,李竹之的事对她影响尤其大,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听音走路了。 虞长乐沉默了一下,道:不是你的错。 可他也知道这轻飘飘的一句安慰不能解忧,素先生心中仍然会觉得李竹之是代她死的。 还,还看吗?绿松旖终于平复走回来了,但脸色依旧苍白。 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清死因。这一点素先生也明白。 当然还要再看,说不定还有更多的线索呢?虞长乐在尸体边蹲下,抬头看着绿松旖,你也来一起。 啊?绿松旖紧张道,好 素先生默许了。她无法查看,绿松旖却可以。他白着脸看虞长乐的动作,不由心生敬佩。 绿松旖适应了之后,心中又生出些许悲伤来,小声道,李先生前些天才说快讲到中原的丧葬风俗了。他还教过我们,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六月初天气已经转暖,尸体放在这里一夜已经散发出腐败的气味。电光火石间,虞长乐心中忽地一动,道:为何没有虫豸? 敖宴闻言,眸光蓦地一凝。绿松旖咦了一声:好像是 腐败的尸体,难道最常伴随的不是挥之不散的虫豸吗? 湘西的虫蚁向来是很多的。素先生也是一怔,尤其是夏初。 先生,借银簪一用!虞长乐立刻道。 他接过银簪,探到尸体伤口的腐血里。一瞬间,尖尖的簪头就爬上了黑色,如浓墨一般。 虞长乐轻轻道:血中有毒。 伤口是利爪撕扯开的,利爪上却还带着毒?更有那诡异的齿痕,袭击李先生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曾听闻湘西有赶尸或蛊虫。敖宴道。 虞长乐看向素先生:是否会是这两者中之一? 素先生指节发白,沉思片刻后摇头道:这些都是当地人秘而不宣的传承,我为外人,所知甚少。 那个绿松旖小声开口,如果是这两个中的一个,我觉得不会是走尸。 我虽为先生所收养,但却是与本地同辈一起长大的。绿松旖道,所以我也有一些了解。走尸的关节是僵硬的,行动也迟缓,李先生尽管不以打斗专长,但我觉得不至于躲不过走尸。 而蛊虫蛊虫有千万种,若是其中某种能把人变成这样的怪物,也不奇怪。 绿松旖说了一长串,神情专注,说完才注意到二人都在看他,羞赧道:我也是猜测。 或许我们应当去溪水上游看一看。虞长乐道,我和敖宴尽快出发。小旖你要来么? 我?绿松旖愣了下,随即坚定道,我也去! 太阳已经出来了,透出些许夏日毒辣的意味。尸体从背搬回来开始就一直放在院子里,钱先生昨夜说什么都不许把尸首挪进屋。此时尸体暴露在了阳光下。 虞长乐看了眼天,道:我们先把先生抬到阴凉处吧。 他和敖宴抬起担架,动作平稳,但尸块实在太碎,抬起时还是有些晃动。 虞长乐本不欲看,目光一扫却嗯?了一声,道:那是什么? 李竹之的一只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露出绿色的一角。刚刚手心向里被挡住了。 担架又被放了下来。 尸体已经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手紧握,想必是生前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的。虞长乐化出一双手套,好容易才从他的手里拿出了那样东西。 是棵草?虞长乐用白丝绢托着。 那是一株矮矮的小草,叶子边缘有锯齿。已经蔫蔫的了,颜色也是不健康的灰绿色,像中了毒似的。 素先生的表情却立刻被触动了,抬高了声音道:它长什么样?! 绿松旖描述了一番,道:叶子里还有一朵小花,长得像一张脸? 说一张脸是抬举了,那白色的小花只有米粒大,由三瓣组成,花心是黑色,分明是一个骷髅模样! 骷髅草素先生脸色奇差无比,喃喃道,竹之怎么会到那里? 虞长乐问:哪里? 素先生一字一句道:上游水源的五百里之外,瘴气泽林。 第71章 雾隐黑苗 五百里外是一片水泽, 水泽那一边才是瘴气泽林。最有经验的苗人都不敢进入那片丛林,瘴气、泥沼就足够凶险了。 瘴气泽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玛瑙寨里的老人说, 他小时候那片树林还只是树林, 没有能吞噬人的沼泽。 那是一片榕树林,玛瑙寨的猎区不在那里。原本很少有人踏足丛林, 大约是四十多年前,有一个猎人追着猎物到了水泽边上,才发现那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知何时开始, 丛林里终年弥漫着黑色的雾气, 正午也如黑夜一般。 素先生的话犹在耳边缭绕,虞长乐和敖宴已经望见了那片瘴气泽林边缘。 真的天都暗下来了。绿松旖跟在后面,手中捏着雀尾飞刃, 掌心已经隐有冷汗。 他们此刻三人都站在舟上, 小舟漂浮在一片浩渺幽暗的水面上。小船以灵力驱动, 几乎破水无痕。 水面之上是浓郁湿重的雾气, 遮掩了天光, 使得视野如浸入了暮色中一般。而这样的雾气, 虞长乐一路上都处在其中,呼吸之间, 皆是湿气。 在雾气之后,已经隐约能看见树林黑幢幢的影子。 来时的路上,虞长乐三人看到了李竹之留下的痕迹, 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勿闯到有骷髅花在的地方了。 因为雾气的范围扩大了。 按照素先生所说, 这片浓雾应当只在瘴气泽林里才对, 但现在它不仅扩散到了水面上,还弥漫得更远了。若不是现在正午阳光正好,溪水上游也会是一片迷雾。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李竹之先生采草药时,浓雾悄悄蔓延了上来,使得他在迷雾中走失了。 这一切下游的苗寨都一无所觉,就像绿松旖看到雾气时说的:我上一次和同伴偷跑出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么可怕的雾! 看李竹之留下的脚印,虞长乐脑海中还原了当时的场景。 李竹之迷路后,漫无目的地打转了许久,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水泽边。那骷髅花就沿着水泽一圈生长着,在看到这花时,他应该立时就意识到不对:自己走错了。 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变故。 他遭遇了袭击。 水边,脚印的痕迹是最凌乱的,散落着斑斑血迹,血腥味都还清晰可闻。从出血量和残肢来看,李竹之应当在水泽边就已经没命了。 然而这就又带来了一个问题。 已经死了的人,为什么会回到五百里外的小溪上游、再顺着溪水被冲到河滩上? 死人不可能自己走路,是那个怪物把他带走的。 怪物把他的尸体运回去,丢在了溪水中。 沿途零星的血点也证明了这个猜测。 可是虞长乐三人一路走过来,弄出的动静也不小,却没有什么怪物出现。别说怪物了,连小动物小虫子都罕见,十足的死寂。 迟疑之下,三人便决定渡水过去看看。丛林里也并非全都是瘴气,以修者的能力,可以避开瘴气穿行林间。 我们三个人,真的行吗?绿松旖咽了下口水。 敖宴道:来再多有什么用?碍手碍脚。 并非他和虞长乐自视甚高,而是整个玛瑙寨里,不可能再挑出和他二人能力相当的人了。带上一个绿松旖带路已经足够。 虞长乐看绿松旖手脚都要僵硬了,笑了下道:小旖,我考考你李先生的尸体被送回了溪水边,这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绿松旖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冥思起来,代表了它们不是为了吃人? 说完他就把自己寒了一下,虞长乐平静地点点头:嗯。但还有呢? 敖宴淡淡开口:驱逐。 对啊!绿松旖恍悟。 去!我可没问你。虞长乐哈哈笑着胳膊肘捅了一下敖宴,被对方反手捏住了手腕,手指似乎轻轻摩挲了手背一下。 这个动作很小,几乎只是一擦而过,但却莫名显得很暧昧。敖宴眯了眯眼睛,虞长乐顿时不敢乱动了,收起了歪歪斜斜的站姿,嗯,那什么,小旖你继续说。 绿松旖没察觉,自顾自道:驱逐,也就是说那个未知生物是有一定的意识和灵智的,能够做出这类判断。这也符合了蛊毒的特性,被下蛊的人能够保持一定的清醒。 一阵凉风裹着雾袭来,他语调一卡,打了个寒噤。 船靠岸了。 虞长乐下了船,踩进了水泽边的草地里,感觉脚下松软湿润,似乎草叶交错下还有小虫窸窸窣窣爬动的声音,引得敖宴拧眉。 放眼望去,地上开着的都是骷髅花,花朵仿佛恶意的笑脸藏在草叶里窥视着他们。 这片榕树林不知存在了几千几百年了,规模比他们想象中还大,两边延展开去一眼望不到尽头。其间气根纵横交错,树干粗有近十人合抱。 为什么还不出来?虞长乐皱眉道,李先生在水泽另一边都已遭到了攻击,我们都已经走到人家门口来了。 绿松旖道:山中有些野兽,仅凭眼睛和鼻子就能判断出一个猎人好不好欺负。说不定怪物也是如此。 虞长乐挑起眉,轻轻笑了下。敖宴和他对视了一眼。 两位公子?绿松旖心中顿时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你们 下一刻,他就感觉到这两个人同时把灵力卸了下来! 尤嫌不够似的,敖宴低声地:走。 两道身影仿佛在自家花园里散步一般,绿松旖赶紧跟上,震惊地小声道:你们就这样走进去?这样很危险的! 丛林中幽静无比,浓雾和树叶仿佛吸收掉了所有声音。随着越来越深入,绿松旖的声音在丛林间起了回音,如幽灵般扩散开来。 好可怕绿松旖快哭了。 虞长乐和敖宴一前一后走着,绿松旖在最中间。不得不说,他们的轻松给了绿松旖一定的安慰。 走到了一小片空地上,虞长乐眼见,忽然瞥到了什么东西幽光一闪。他停下了脚步,蹲下捡起那样东西。 一支箭。 绿松旖瞳孔微缩,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这支箭的箭杆相当之新,没有一点腐败的迹象,箭簇上的血迹还有些湿润。沾着的毛发倒是很正常,绿松旖认出是普通的小兽。 这里有人短暂停留过,虞长乐轻轻用那支箭挑开了腐叶,露出了下面的东西:一个熄灭的篝火灰堆。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但放在这里却诡异至极。 绿松旖混乱了:等等?这里有人住?谁会住在这里! 他不敢置信,又跑开去低头查看。 这片空地上一共有三个灰堆,新旧不一,火堆里还有剩下的骨头,骨头上清晰地印着牙印。这齿痕瞬间让绿松旖联想到了尸体上的那枚,他登时胃中一酸,差点吐出来。 分卷(64) 这是什么鬼地方绿松旖面色惨白,刚想抬头,却见对面虞长乐突兀地站了起来,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敖宴的视线也看了过来。虞长乐脸上神情分毫不乱,声线很稳:小旖。 他抬起了手。 绿松旖头皮一炸,全身的关节都僵硬了,冷汗涔涔。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冰凉的气息吐在了自己脖子后! 铮! 刹那之间,化虚飞刃裹挟着强劲的灵力,贴着绿松旖的脸颊擦过! 他大叫一声,魂不附体,拼命地往前一扑。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似人非人。绿松旖脚步虚软跌倒在地,被虞长乐一把拉到了身后去。 而绿松旖也看清了那个东西 他看起来是一个男人的样貌,皮肤是灰败的颜色。但他的双眼里却没有眼白,而是纯粹的黑色,乍一看像两个空洞一般,微微地反着光。 并且,他的手不是人手,而是怪物般的爪形,十指如刀锋一般。 绿松旖骇然道:他穿的是我们的衣服?! 确实,这怪人身上的衣服是苗族样式,还戴着银饰。但是那些银饰都已经发黑了,只能看出些微的银光。 虞长乐的飞刃钉穿了他的脖子,让他脑袋都歪倒了半边,黑紫色的血喷涌而出。他口中发出惨叫,神情也非麻木,而是极度的痛苦。 怪人痛得要去捂住自己的伤口,半跪了下来。但是因为他锐利的指甲,让场面变得更加血腥了。 正常生物伤到了脖子早该死了。但紧接着,更加诡谲的景象发生了。怪人眼中的黑色扭曲闪烁,仿佛有虫子爬行的声音。而后他的脖子像被一只手强行掰正了一样,伤口竟然咯吱咯吱地开始愈合了! 这是蛊人。绿松旖神情凝重,传说有一个苗寨会这样的蛊术,能使人不死不灭、沦为傀儡。我以为是传说,没想到竟是是真的! 那蛊人伤好了之后又开始想攻击他们了。虞长乐化出五道弧形飞刃,直接将蛊人钉到了树干上,将他死死困住。 那么那传说里的苗寨也是真实存在的了?虞长乐不顾蛊人的惨叫,上前看着他。但蛊人似乎只保留了简单的思维,无法说话。 绿松旖嘴唇发白,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们从不到外面去。 敖宴转头道:或许就在瘴气泽的另一边。 三人在林中飞快前行,时不时也能看到许多人迹。显然,这些都是如之前那个男人一样的蛊人留下来的。 这一回,藏在暗处的蛊人们知道了厉害,没有一个现身。似乎就这样放任他们同行了。 虞长乐和敖宴的方向感都不差,绿松旖对地形更为熟悉。可当他们踏出丛林边缘时,却俱是一愣。 水泽平静广阔,雾气翻涌。而他们来时乘的那只小船,就静静泊在水边。 他们竟然走回来了。 第72章 竹破迷宫 之后虞长乐三人又试过了几次, 甚至还有御剑飞临高空、试图突破的,但均无解。 没用的, 虞长乐站在森林外围, 后退一步仰头看着阴沉的天空,布置出这个迷雾阵的人早就想到过会有人想从天上飞过去了。 那无处不在的浓雾里不知藏着什么玄机, 让他们始终只能在森林的外围打转。敖宴也尝试过化为龙形在高空俯瞰,但依旧会被迷雾阵送回原点。 这一整片区域,蛊人是第一重防御;而蛊人失败后, 还有这些迷雾。总之, 那个布阵者非常不想让外人看到丛林另一头的东西。 若说一开始虞长乐和敖宴还只是抱着帮忙的想法,但这样重重的遮蔽,不得不让人好奇迷雾之后究竟藏着什么了。 绿松旖原本还有些恐惧, 但来回折腾了几次之后已经不会害怕了, 只是有些不甘心:啊那岂不是就过不去了? 今天先别再尝试了。虞长乐道, 天已经快黑了。 经他一提醒, 绿松旖才发觉天色已经暗了。这里光线本就昏暗, 三人在这里滞留了一下午, 黑暗更是如怪兽一般要吞噬而下。 那还是赶紧走吧。他搓搓胳膊,回去一起想想对策。 敖宴也有些难以释怀, 但还是站上了小舟。他道:此人十分擅长阵法,水平可能在书院的先生之上。 他说的先生当然不是玛瑙寨书院的先生,而是映鹭书院的先生。 虞长乐轻轻点头。他二人虽不主修阵法, 但一般的阵花点功夫都能破开。在之前的经历中, 也不乏暴力强行开阵的先例。可这迷雾阵却完全让他们摸不到头绪。 小船破水而去, 周遭的雾气在黑暗中变换着图形,仿佛一张张扭曲的鬼面骷髅。 * 三人回到玛瑙寨,将事情经过与素先生说了。 首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雾气会扩大?虞长乐笔尖在纸上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墨迹,你们都说,在此之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布阵者的本意是掩藏,那么就不该做出这些打草惊蛇的行为。让迷雾阵局限在瘴气泽是最好的方法,事实证明,这样的做法下瘴气泽几十年都未曾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些蛊人是需要操纵者的,姑且把操纵者和布阵者认作一个人。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改变了举动? 我感觉有点冷绿松旖打了个寒颤。 第二个问题,就是迷雾背后有什么了。虞长乐放下了笔,这么大费周章的布局是为了什么? 他隐约感觉,这说不定会和他们来此地的目的有关。 敖宴看向素先生,开口:你有没有猜测? 素先生摇摇头。 现已是夜晚,天上星河明晰璀璨,凉风习习。三人坐在雀绿楼中,星光从外头洒过来,屋内烛光明亮,很好地缓解了氛围。 先不说这个。素先生站起来,走到书桌边摸索了几下,拿起一卷书来,你们离开时,我让寨中的孩童替我念了些书。我查到了你们说的赤鬼城。 虞长乐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接过了书卷。敖宴与他坐到一处,一起翻阅起来。 看了几行,虞长乐露出几分诧异的眼神来。 这书卷上的信息并不多,但总算是说清了赤鬼城是什么东西它并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溶洞的名字。 这一片溶洞曾经十分有名,并非景色出名,而是凶名在外。传闻没有人能进入了赤鬼城后还活着出来。 无怪白鹭先生说赤鬼城很危险,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一片溶洞的岩石都呈现出赤红色,像沁了鲜血一般,所以才得名赤鬼城。赤鬼城占地很广,位置偏僻,里头的岩窟千奇百怪、大大小小,光是地形就足以困死误入的人。 不仅如此,传说里面还有吃人的妖怪。虞长乐看到这里,之后的就有些浮夸了,什么一年要吃一百个人云云。 不过这赤鬼城如此凶险,怎么现在都没人知道了? 你们要去这里?绿松旖很怕听这些,但是不愿走开,里面真的有妖怪吗? 敖宴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虞长乐哈哈笑起来:你自己不就是妖怪吗? 绿松旖一愣,顿时脸红了,讪讪地道:忘记了 你是好妖怪,和那些不一样。素先生嘴角微微翘起,摸了下绿松旖的发顶。她轻叹了一声,中原的人总是忘记妖怪和人一样,都是有好坏之分的。 说起来,在场唯一一个真正的人类竟只有她。 虞长乐随口笑问:先生就是因为这个才留在玛瑙寨的吗? 若在中原,一个人族灵修收养一个孔雀妖的小孩子,是无比困难的。在这里却是极为自然的一件事。 没想到,素先生却否认了。有一部分原因,但不是主要的。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其实,我有一件事瞒着你们。 什么?虞长乐好奇道。 我的记忆有一部分是空白的。我的骨龄已过半百,但在十几岁到二十多岁期间的记忆,我全都不记得。素先生道。 年龄方面虞长乐到没有很惊讶,虽然素先生体内灵气稀薄,但到底是灵修者,想维持住年轻的容貌是很简单的。 我记得我小时是在中原长大,后来似乎离开了故乡游历天下。 虞长乐注意到了素先生用了很不确定的似乎两字,她垂着头,陷入了回忆,而后的事情就是断断续续、空白一片,再回到故乡时,已物是人非,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般。 我总觉得丢了什么东西之后我继续游历,在经过玛瑙寨时,我忽然觉得我应该留下,这里给我感觉非常熟悉。由是一留就是十几年,可仍旧没能想起来什么。 这才是我留下来的原因。她语气有一些怅然,我一定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难道素先生曾经去过玛瑙寨,或者去过类似的地方? 这只是一个插曲,一带而过便是了。 熄灯后,虞长乐心中又开始盘亘着破解迷雾阵的方法。 迷迷糊糊中,忽而一道灵光闪现,虞长乐有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 如果作为活物进不去,那么和蛊人一样的死物呢? *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太冒险了吧绿松旖的声音飘飘荡荡地响起。 整个水泽上依旧弥漫着阴森的水雾,小舟靠在岸边还未出发,三人站在水边,水边有零星的骷髅花。 绿松旖是忧虑最多的那个,语调十分不放心。事实上,不仅是不放心,他在前半个时辰已经被狠狠惊骇过一回了。 虞长乐脚边的草地被砍平了一圈,上头灵力已经绘出了一个阵法。只听一声喝,他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灵光大盛,吹得他的白袖黑发都飘飞起来。 绿松旖站得很远,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是一个召唤阵。 不会召唤出什么恶鬼来吧?绿松旖道。 敖宴道:怕什么?恶鬼又不是杀不过。 很久之前虞长乐在芥子城伊府,就是用这个阵召唤出了伊兰舟的鬼魂,而现在,他又刻意加强了鬼魂的条件。阵中的灵力渐渐凝聚成了实形,绿松旖的心也越提越高 一个浅色衣衫的男人出现在了阵中。 正是李竹之! 先生!尽管刚刚还怕得要死,但在李竹之鬼魂现身的那一刻绿松旖还是忍不住鼻子一酸。 虞长乐松了口气,成功了! 吾在何处?李竹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目露疑惑。 鬼魂的形态和死者的心态有关,比如伊兰舟戾气不散,魂魄被禁,凶戾使她变成了狰狞的恶鬼相; 但李竹之虽也心有不甘,却是受过正统灵修修习的灵师,死后就算为鬼也不会为恶鬼。他与生前并无二致,除了透明了些,身上也没有血迹伤口。 绿松旖快步跑了上来,李竹之一骇,惊道:吾不是已身死道消了吗? 这李竹之说话半文不白,竟然还带着口音,若不是场景不合适,虞长乐听着有点想笑。绿松旖吸吸鼻子道:先生这是您的魂魄啊。 魂魄?李竹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眼中一松,竟是如此么? 先生好。虞长乐行了个礼,道,是我将您召唤过来的。我需要先生帮我们一个忙。 他说了来龙去脉,李竹之不住点头,道:吾入轮回前还能竭我所能,已无遗憾了。不过穿林也,随我来吧。 虞长乐递过去一段灵气,李竹之吸纳之后身体凝实了些。他相貌周正,一把垂落到胸口的胡子显得他仙风道骨,双眼明亮,与那残破的尸体有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原来伤吾之人是蛊人么?李竹之背手飘在最前面带路,胡须扬扬,吾曾听闻黑苗之蛊毒,果真厉害。 绿松旖紧跟在他身后,李竹之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吾那肉身,没了便没了罢。李竹之摆摆手,毫不在意的模样。 他哈哈大笑,请素勿要为吾伤神,吾不惧也! 虞长乐胸中一暖,心想李竹之此人挺有意思。 三人不看周围,只盯着李竹之的背影。随着步途愈长,虞长乐心里渐渐有了底。周遭的景色开始隐约发生变化,最明显的是天色。 他们是正午来的,一路并没有用多久,但不知何时,竟有月光逐渐照在了林中,把雾气变得愈发朦胧。 这是进入了结界之中了。 有李竹之带路,他们顺利地突破了迷雾阵,恐怕那布阵者也没有想到还能有这个办法。 终于,树木渐渐稀疏,月光愈发清晰,到了丛林边界了。 终点已至,李竹之,抚着自己的胡子笑道,吾去也,勿念! 短暂的相处已经结束,他的身影渐渐化为光点,消失在了月色之中。虞长乐对着他的方向拜了一拜。 而在他身后,一个破败的苗寨呈现在了虞长乐眼前。 绿松旖眼圈还是红的。他探头望了一眼,忽然盯住了一处,道:公子你们要找到那个寨子,是不是叫九万山? 第73章 诡楼银葫 虞长乐一愣, 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那是一块匾额一样的东西,上头刻着几个文字, 歪在寨口。绿松旖道:那上面写的就是九万山。 得来全不费工夫, 原来白鹭先生来到的村寨就是这里! 从手札上来看,那时的村寨还是山清水秀的宜居之地, 但沧海桑田变幻,这九万山寨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心为上。敖宴皱了皱眉。 虞长乐点点头,化虚印凝出数十把锋利的刀刃, 在三人周身换成了一个圈, 伺机而动。他缓步而出,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九万山寨。 头顶的月亮是半圆形,银色的月光朦胧地照出了整个村寨的面貌。淡蓝的雾气缭绕其间。 分卷(65) 在虞长乐眼中, 这里笼罩的不仅有雾气, 还有阴沉的邪气。 偌大的村寨静悄悄的, 连一点虫鸣的声音都没有。寨口往里是一条土路, 两边是房舍, 路上杂草遍地, 还开着那些诡异的骷髅花。 虞长乐走在其间,看到建筑物的木质全都有腐朽的迹象, 有些干脆都已经塌了。有些门窗还开着,露出黑洞洞的内里,像眼睛无声地打量着他们。 那些蛊人是不是还住在这里?绿松旖压低了声音, 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 最后一句疑问几乎听不见, 还有操蛊人呢? 不一定。虞长乐原本以为操蛊人一定躲在迷雾之后,现在看来却很可能并非如此。 这里明显已经不能住人了,一个正常人,哪怕他是一个修者,也不可能住在这样不见阳光、阴森潮湿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别的手段在远处操控蛊人的。这样一来,似乎大雾的弥漫失控也有了解释: 因为某些原因,他的控制失误了,而他本人则还没能赶到这里,或者根本还没察觉到这一点。 他把自己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绿松旖懵了一下,问:那我们还走不走? 他们原本的目的就是追查蛊人,但操蛊人既然不在此地,还有走进去的必要吗? 走。怎么不走?敖宴目光有些冷厉,勾起嘴角,万一他还留下了什么把柄呢? 三人继续前进。一路上,看到紧闭的门三人都会去打开看看,但到最后都对此失去了兴趣,不再抱希望。因为里面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哪怕一具尸体都没有。 这座村寨的规模看起来比玛瑙寨还要大,从留下的屋舍来看,其人口也非常繁盛。何以竟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成了一个无人居住的鬼寨? 不在村子里,那他们会住在哪呢?绿松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二人。 月光下,有些二楼甚至还晒着被子,若在多年之前它们的颜色一定是花团锦簇的,现在却都褪了色,甚至泡在水汽里长了霉斑。 放眼望去,尽是死气沉沉的吊脚楼,看着分外压抑。 村寨里的水雾要比丛林里稀薄,因此看得也远一些。三人走到了外围,虞长乐视野之内却突然出现了一座突兀的楼阁。 是的,楼阁。在这一片吊脚楼里竟然有一座很明显的、中原风格的楼阁。 这里曾经住过一个中原人?素先生也是在苗寨里拥有一座中原楼阁,绿松旖自然地便联想到了。 这座楼有三层,秀气玲珑,同样是与大部分吊脚楼保持着一个疏远的距离。 它会不会是一个线索?虞长乐打量了一会儿,竟莫名觉得有些眼熟,道: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近了小楼,就能看到上头还挂着一个匾额,但字迹都已经被水汽湮得看不清了,只能认出是三个字。 虽然是中原样式,但这楼的第一层门开着,空落落的,也和吊脚楼一样没有住人。虞长乐便跃上了一座吊脚楼的二楼,从阑干上翻跳了下去。 然而,这一踩,湿润朽烂的木质面板顿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引发了一连串急促的断裂声! 还没等绿松旖叫出来,敖宴就已经飞掠了上去闪电般地一把捞住了虞长乐的腰。 哗啦一声,二楼的地板整个儿塌陷了下去,敖宴单手吊在外廊的房梁上这实木房梁倒是还很牢固另一只手还挂着个虞长乐,黑着脸斥:毛手毛脚! 虞长乐被他夹在怀里,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就算掉下去也不会有事的。 这种高度对他来说顶多是个擦伤,只是可能会有点疼罢了。 敖宴看起来还想再骂几句,虞长乐在他把自己丢下去之前,赶紧用化虚印化出了地板,拉着他站了上去。 宴宴,我错了。虞长乐凑过去,笑眼弯弯,伸手捏了下敖宴的脸,好哥哥?别生气啦。 好哥哥 二人离得很近,呼吸都能听见。敖宴看着他两汪清澈的眼睛,迎着月光里头像是落了两颗星星。他偏过头,冷漠地哼了一声:没生气。 说是生气,他心里却其实是在恼自己的反应。敖宴也知道就算他不动,虞长乐也不可能摔下去;就算摔下去,也不会有事。 但那就是一瞬间的本能反应:他不想看见虞长乐落入危险。 所以连想也不想,就冲了过去。 虞长乐吐了吐舌,隐约也明白敖宴的心意,一阵熨烫。他低头对绿松旖笑道:没事了,你也上来吧。 啊?好!绿松旖愣愣巴巴地答道。看着二人对话,神态动作亲昵,又想起了敖宴说的那句暖床小厮,脸顿时烧了起来。 三人都站到了外廊上,面前是一扇门。门上有一个铜锁,锈成了绿色,虞长乐一掰就断。 吱呀 木门只轻轻用力就被打开了,虞长乐点了个燃灯符送进去,苍白的光照亮了里面的情形。 里面非常整洁,微有一股霉味。里头有简陋的屏风,还有雪色薄纱,但都已经发霉了。三人走了进去,虞长乐看到了房间,床铺也是整整齐齐的,梳妆台上摆着铜镜。 看来这很可能是一个中原女子的居所。 只是虞长乐眉心跳了一下。 怎么感觉有种很违和的感觉呢? 这怎么这么像素先生的屋子?绿松旖蓦地开口。 是了! 经绿松旖这么一说,虞长乐才感觉到哪里不对。这座小楼的布局,几乎和雀绿楼一模一样! 绿松旖抬头看着他,脸色已经有点白了。虞长乐安慰地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中原的楼阁都是这样,像一点也没什么。 虽然他自己心里也有些起疑:真的会像到这个程度吗? 敖宴扫了一眼,道:这里很正常,没有鬼气。 确实如此,虽然外头整个村寨都环绕着郁郁戾气,这座楼却很干净。 那就好。绿松旖强自镇定地点点头,大着胆子,迈步走进了房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进去看看。 去吧。虞长乐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好笑。 这小楼占地不大,很快二楼就被看完了。虞长乐和敖宴正想往三楼走,但,忽然听到房间里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小旖!? 虞长乐变了脸色,喊道。 没有回答。敖宴眸色暗了下来,虞长乐冲向房间,却差点和绿松旖撞了个满怀。 虞长乐连忙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了? 绿松旖面色煞白,翠绿的眸子里凝满恐惧,头上的银饰似乎在刚刚摔倒的时候歪了。他声音颤抖道:是真的是素先生! 虞长乐疑问地一挑眉,手里忽地被塞进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你、你看! 他手中是一个银质的葫芦,葫嘴系着白色缎带,银子没有发黑,月华流转十分好看,显然是一件灵器。上头刻着花鸟吉祥纹样,还有代表医者的植物图案。 和素先生腰间的那只葫芦一模一样。 气氛一下子沉了下来,绿松旖深吸了口气,站稳,但手还在发抖:我是在房间的床头看见的错不了,这绝对是先生的葫芦。上面的图样都是她亲手刻的,在世上独一无二。 她说过自己有一段记忆丢失。敖宴的声音还是很沉稳。 虞长乐晃了下那葫芦,里头空空的没有东西。他轻声道:那么看来,她丢失记忆的那段时间,就住在这九万山苗寨了。 苗寨风貌都大同小异,所以素先生才会觉得玛瑙寨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当年游历天下,第一次的居住地应当就是九万山苗寨。 可是,之后她为何会失忆? 为何这个苗寨一个活口都不剩了? 究竟是谁做的? 银葫芦是好端端地放在床头的,这间楼阁包括整个九万山寨,都没有打斗的迹象。仿佛所有人都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不,不是消失,而是被变成了蛊人。 为什么素先生不是一同消失,而是失忆了? 在所有人都没落得好下场的情况下,有一个人逃出生天仿佛无事发生,绝不是个好消息。绿松旖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那么面色难看。 先别急着想,要查清楚了才知道。虞长乐低头冥思了一会儿,拍了拍绿松旖的肩,把银葫芦挂在了自己腰间的蹀躞带上。 虞长乐抬起头,一愣:起雾了? 只见眼前的窗口涌进了淡淡的雾气,如轻纱般悄然而至。 他想到窗边看看,刚到窗前,他就听到了背后的两声诡笑! 虞长乐猛地转身,却发现敖宴和绿松旖都不见了,整个二楼只剩下他一个人。 原本他们进来后,二楼那扇门就阖上了,此刻却开了一条缝。 一个孩童的身影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背后是幽幽蓝雾。他脸上挂着天真又邪恶的笑意,腐败的肉下透出白骨。 ※※※※※※※※※※※※※※※※※※※※ 我一个人在寝室晚上写着没啥感觉其实 第74章 不速之客 这笑声轻而悠远, 像是远处响起的一串银铃,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到了他耳边。 虞长乐的心脏猛然急促地跳了几下, 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他不动声色, 一圈飞刃全部变成了刀尖向外的防御姿态,如水的波纹荡出锋利的意味。 敖宴?他慢慢地环视了一圈, 小旖? 没有回应。 他们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 比起当下诡异的环境,这一点才更让人心惊。虞长乐按了下眉心,心想, 怎么样才会两个人突然消失?从他们上一次对话到消失, 根本不足以撤离。敖宴也不会不打招呼就撤离。 那么,还有什么可能? 虞长乐心里有了点数,这种情形很像是忽然陷入了幻境。操蛊人精于阵法, 想必在幻境这方面也不会差。这雾气很可能有什么古怪, 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堕入幻境。 他抬眼看向门口的小孩。 那小男孩儿明显是个蛊人, 皮肤是灰败发黑的颜色。两只眼睛黑洞洞的, 像两潭幽幽的湖水, 盯久了让人心中发寒。他虽然在笑, 但脸上的肌肉十分僵硬古怪。 嘻嘻 小孩儿又笑了一声,往身侧跨了一步。 叮铃 他脚上业已发黑的银铃响动了, 双手背在身后。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孩童,这样的姿势情态会是一派天真烂漫,但由一个蛊人来做, 就只剩下诡异。 小孩伸出半腐烂的手, 指尖已经露出了森白的骸骨, 推动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 虞长乐静默了一下,道: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小孩儿动了那两下后就不动了,如雕塑般站在那里,仰头,纯黑色的大眼睛看着虞长乐的方向。 被这样的视线注视着是很让人发毛的,因为他的眼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像在看着前方,又像在注视着虚空。 虞长乐周身的飞刃刀尖压下去了一点,他皱眉,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蛊人不会说话,这个小孩儿又没有表露出攻击的想法。 嘶、嘶 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孩儿竟然开口,发出了几个模糊的气音。不知怎的,虞长乐觉得他是想说话,便谨慎地前进了一步,轻声问:你想说什么? 小孩儿对虞长乐的靠近和问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仍在努力地想发出音节,视线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一般。 与此同时,屋里的雾气愈发浓郁了起来,淡蓝色如有实质。虞长乐正对着门,甚至连门外阑干都有些看不清了。雾气分明没有重量,却无端给人沉甸甸的压迫感。 嘶素小孩儿的口齿终于清晰了起来,素先生! 他开心地扩大了笑意,脸上紫黑色的伤口裂了开来。 这名字仿佛一盆凉水,虞长乐浑身一震,感觉眼前仿佛忽然蒙上了一层白雾,立即想也不想就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原来站的地方,有一道半透明的白色影子。与虞长乐的方位完全重合,他一退就和白影错了开来。 原来,刚刚小孩儿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这道影子。 虞长乐很擅长观察细节,哪怕他面前只是一个背影,他也立刻认了出来这是素先生。 这个素先生穿着一袭白袍,黑发柔顺地披在身后,用一根银簪半挽着。整个形态都是半透明的,月光能从她的身形里穿透。 他回过头,看到原本的窗边有一桌一椅,也是淡淡的虚影,上头摆着一堆草药。刚刚素先生应当是在分拣草药,然后听到了声音走到门前。 虞长乐挑了下眉,他好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素先生,应当是一个虚像,所以没有任何的灵气和邪气。 他回忆了一下,想起曾经在书院万字窟看过的杂书,里面提到过一种现象。某些特殊的灵力场可以像复刻一样记录某个时间段发生的场景,而触发了一定的条件,就会使情景重现。 这个素先生腰上别着的银葫芦正是现在挂在虞长乐腰上的那一只,位置和站姿都恰好一模一样。也许是这个原因,才触发了虚像,也因此只有他看见了虚像,敖宴和绿松旖都消失了。 怎么了,小旖?素先生柔柔地道。 这个小孩儿竟然也叫小旖? 虞长乐心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又觉得不很奇怪。旖在苗语里是银的意思,第一次见面时绿松旖曾经告诉过自己这一点,他的名字时素先生起的。 我想先生了,嘿嘿。小旖笑道。这时他的声音不再是蛊人的沙哑,而是清脆的童音,带着点奶气。 随着蓝雾愈来愈浓,素先生的虚影也更加凝实了。 雾气几乎浓成了固体,而又在一瞬间淡了下去,眼前的场景也为之改变,光线骤然明亮。虞长乐眨了下眼睛,才适应了明暗的变幻。 只见这间小小的楼阁焕然一新,一扫破败和暗沉,几乎和玛瑙寨的雀绿楼一模一样。窗外阳光明媚,远处绿色浓郁,衬着蓝盈盈的天空。 分卷(66) 虞长乐错开一步,看到了小旖的样貌。 这个小男孩儿也不再是蛊人的模样,而是一个鲜活生动的孩子,穿着藏蓝色苗装,银饰闪闪发亮,双目黑白分明,脸上笑意纯真。 素先生失笑,走上去轻揉了揉小旖的头发:顽皮。无事不登三宝殿,说罢,怎么了? 她的声音也和虞长乐之前听过的很不一样,没有了那种沙哑,而是带着少女的清冽。 小旖仰头道:寨里来了个中原人,先生去看看认不认识? 这是非常天真无知的话,虞长乐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小旖肯定是从小长在苗寨,且对中原认知几乎为零。 因为在民风淳朴、自成洞天的寨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 他还以为中原也是个村寨呢。 中原人?素先生怔了一下。她垂下头,语气认真了起来,带我去看看。 好!小旖牵过了素先生的手,拉着她出门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了木门。 虞长乐也跟了上去,直接从阑干上跳到了前头。他一抬头,就看到了素先生的正脸,不由得愣了愣。 这是一张素净漂亮的少女面孔,一双凤眼清冷不失秀美,顾盼神飞。这时候素先生还没有瞎! 她牵着小旖从楼梯上往下走,身后楼阁匾额上的字清晰分明:素心楼。 小旖拉着素先生蹦蹦跳跳地走,虞长乐注意到他引的方向不是寨口,而是村寨南面。在这个时候,瘴气泽林似乎还没有形成,只是一小片林子,其中有一条路通向寨口; 而南面根本没有通向外界的路,是一大片原始丛林。 虞长乐跟着他们来到了村寨南面边沿。为了防野兽,村寨用丈高的竹矛围成了一圈围栏,但他远远地就看见有一处围栏破了个洞,像是被什么东西以蛮力撕扯开的。 在这个破洞面前的平地上,围聚了很多人。 走近了,虞长乐才发觉这是一群苗家汉子,个个都是寨里精壮的小伙子。他们挤成了一个圈,虞长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看到素先生,争吵声减弱了一些,几个人看着她。看来素先生在苗寨中是有一定地位的。虚像是几十年前的事,按虞长乐的理解,那时候苗寨应该相当排外,素先生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素先生步伐加快了,走近用苗语问了一句话,虞长乐猜她是在问:怎么了? 一个苗族青年面色不善地回了一句什么,素先生秀气的眉毛也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挤挨在一起密不透风的圈散开了一个口子,虞长乐得以看见了圈里的情况 一个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人被一群苗家青年围在中间,足足有三个人压制着他。但刚刚他似乎还是挣脱了一些,才引来了惊呼。 和素先生说话的那个青年立刻黑了脸,骂了几句,铮亮的苗刀横到了那人的脖颈间。 那人却抬起了脸,冷笑了一声。 虞长乐感觉这个人是风餐露宿了许久才变成了这幅样子的。他头发脏污成一缕一缕的,胡子纠缠成一团,身上穿的疑似是里衣,但已经破烂发黑,外袍也不翼而飞。 更骇人的是,他露出的上半张脸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疤,以至于看不清是什么样貌,只依稀能辨认出是中原人。 他伤势很重。素先生蹙眉冒出一句,蹲了下去。 这是个很年轻的男人,即便被压制半跪着也能看出身高腿长,身形匀称。确实,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衣服几乎都被染成了血色,上头还有很多凝固了的旧血块。虞长乐仔细瞧了一眼那伤口,暗自震惊。 男人肩部是出血口,那里竟然好像有一种黑色的藤蔓缠绕着。无数分支刺进了他的血肉里,竟好像是长在伤口里的一般,异常可怖。 然而,男人的一双眼睛,却是亮如雪电,仿佛狼王一般怨毒幽冷。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这点疼痛,围栏上的破洞应该就是他做的。 虞长乐隔空被他盯着,都觉得背后发冷。 更让虞长乐觉得不自在的是,他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素先生在和苗族青年交涉,看样子是想医治他。但其余几人全都不同意,最后争吵了起来。 忽然有个人拔高了声音,虞长乐猛地抬起头,居然听懂了里面的一个词。 那是绿松旖特意翻成苗语对他说过的,赤鬼城!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养猫少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白玉有痕 你说他是从赤鬼城出来的?素先生一震, 看向了说话的青年。 那青年点点头,指向了男人的肩头, 说了一串话。虞长乐能猜到意思:那些植物只有赤鬼城里才有。 先生小旖拉了下素先生, 他流了好多血啊。 男人肩部的伤口是新鲜的,血汩汩地在泥土上汇聚成了一个血泊。虞长乐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煞气, 浓重到不像是人,反倒像一个妖邪。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男人一直没有动静。他只盯着为首的苗人青年, 目光里满是冷意。 苗人青年感觉到他的目光, 仿佛十分恼怒。素先生来不及阻止,就见他手中的长刀砍向了男人的脖子! 虞长乐即使是旁观者,也是蓦地一惊。 然而, 变故陡生。 只见男人肩头的黑色藤蔓猛然如蛇一样腾空而起, 冷铁在看似柔弱的藤蔓绞杀之下, 竟轻易地成了碎片! 苗人青年被骇得大叫一声, 人群潮水般散了开去。 在场诸人, 只有素先生没有退。场面一瞬间混乱了起来, 只留下圆圈中心的男人和站在他面前的素先生。 男人痛得闷哼起来,坚冷似铁的脊背都疼得弯折了下去, 藤蔓以肉眼可见的幅度蠕动着。 但虞长乐在这一刹那间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一切,而是盯着那株植物,心跳剧烈。 那藤蔓张牙舞爪, 仿佛一株以血肉为基地的树。 只见, 它在空气里逐渐伸展开躯体, 虞长乐认出了这是什么,只觉得遍体生寒。 是白鹭先生手札里的骷髅玉兰!除却下面还没有结着骷髅,它和那副血色的画里长得一模一样。 仿佛一朵来自幽冥的花,藤蔓上竟鼓起一个花苞来,眼看就要开裂、绽放 所有人都被这幅诡异的场景震撼了,一时静谧一片。素先生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就在这时,那男人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素先生的脚踝,从血污里抬起了脸。 素先生愣住了。你干什么!小旖脸都白了,腿打着战焦急地拉着素先生。 那个男人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从血污里抬起头,身上肌肉都在颤抖着,血丝蔓延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素先生,里头迸发出慑人的光亮来。他说:救我 这是一句中原官话。 人之垂死,眼中的光彩仿佛能直接打到别人的心底。素先生的嘴唇抖了一下,忽而抿紧,双眸盯住了男人肩头的骷髅玉兰。 她一步上前,手里银光一闪,灵光爆发。藤蔓被裹着灵力的刀锋割裂了下来,掉落在地! 虞长乐甚至错觉听到了这植物发出的尖叫声。藤蔓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在地上挣扎扭曲,素先生僵立原地,脸白如金纸,握紧匕首的手用力到发抖。 藤蔓挣扎了一会儿,花苞变为了灰色。而后转眼之间,从花苞到底部,整棵植物萎缩破碎成了灰烬。 当啷一声,素先生脱力,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那男人也终于松开了手,头一歪,昏迷了过去。 * 三日后,素心楼。 虞长乐不知道虚境里时间和外面是不是一样,总之这三天,他就百无聊赖地观看了男人从昏迷到苏醒的全过程。 这个虚境似乎是以小旖为中心的,他只能跟在小旖身边一段距离,不能离开太远。 三天之前,素先生力排众议把这个男人扶回了素心楼,进行救治。小旖对这件事很有意见,但还是留在了素心楼给素先生打下手。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个包子。 他怎么还不醒呀。小旖迈着短腿,把盛着温水的铜盆放到了床头,不快地盯着床上的男人。 素先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书,面色沉静,淡淡笑了一下:小旖,别闹。 小旖一昂头:哼。 素先生的手边还有一个小炉子,上边煨着药,清苦的草药气味弥漫了整个房间。 虞长乐站在一边,无所事事地抛着小石子,低头打量了一眼床上的男人。 三天里其实他清醒过来一次,只模糊地说了一个字:云就晕过去了。素先生和小旖猜这是他的名字,所以叫他阿云。 阿云的头发被剃光了,胡子被剪得只剩下一截。原本胡子也是都要剃光的,但嘴部不比脑袋,素先生在这方面手艺不是很好,怕刮伤他。这使得他整个头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他头皮露出的皮肤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有新有旧,叠加在一起,不知他经历了什么。 一个光头加上一把胡子,瘦得快要皮包骨头,这形象真算不上太好,引人发笑。可虞长乐还是能看出他五官长得不错,而且总给他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男人比虞长乐预估的好像还要年轻一些,绝不超过三十岁。 究竟是在哪里看见过? 虞长乐心神有些不宁。阿云体内不知为何,竟然一点灵力都没有,像干涸的河床。 素先生也给阿云把全身擦洗了一遍,处理完伤口换上新衣。在医者眼里没有男女之分,她没什么表情,小旖却更讨厌这个男人了。 药好了。 炉子上的药罐子发出咕嘟嘟的声音,素先生放下了书,盛了一碗药放在桌上。她看了眼屋角的燃香,道,他快要醒了。 小旖闻言,眼里也生出一点好奇来。 他们本都以为这个男人活不下来的。那棵植物被斩断,剩下的部分却钻进了血肉里看不到了。 素先生以银刀切开过伤口,却没有看见一点黑色的植物。这诡异的骷髅玉兰仿佛溶入了他的骨血之中一般。 说到这个,虞长乐其实有点奇怪,为什么这植物会被那个记录者叫作骷髅玉兰。玉兰是树种,和藤蔓有何关系? 从这两天他听到的情况来看,九万山寨叫这植物也是称骷髅藤或者赤鬼藤,总之不是玉兰。更何况此地根本没有玉兰树,那个名字无从得知。 看不到残余,素先生只得作罢。阿云的恢复能力极强,那细小的血洞都快长起来了。 说要醒,果不其然,不等屋角的香柱燃到一半,阿云就慢慢睁开了眼睛。虞长乐也停止了抛石子。 他瞳孔逐渐聚焦,意识回笼,而后猛地警醒起来,似乎想强行起身。素先生道:这里没有危险。 阿云才慢慢放松下来,偏过头看向素先生:你救了我? 他的声音很沙哑,却有种特殊的好听。一双眼睛有些狭长,没了那种野兽一般的凶悍,却依旧冷厉。 素先生注视了他片刻,道:起来喝药。 我会报答你。阿云坐起身,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小旖本想给他拿蜜饯,见他这样顿时横眉道:阿云你不会说谢谢吗? 阿云充耳不闻,反而奇怪道:阿云是谁? 你醒时说了一个云字。阁下如何称呼?素先生端起空碗,又重新倒上药。 阿云似乎愣了一下,嘴角闪过嘲讽一般的神色,道:阿云就阿云吧。 他默默喝药,这一回似乎是味觉回来了,皱眉喝不下去,伸手拿走了小旖的蜜饯。 喂!你们中原人就这样不礼貌吗?小旖气极,把盛着蜜饯的盘子拍到桌子上。 你说对了。中原人都不是好东西。阿云盯着他,讥讽之色更浓。 你小旖卡了个壳,先生救了你,先生也是中原人啊! 所以我说了,我会报答她。阿云又恢复了那种漠然的神色,眼神阴鸷。他又神经质地笑了几声,你官话说的不错,别学了。 不错,别学了,前言不搭后语。小旖没见过这种人,都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虞长乐心中却是涌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非常熟悉阿云现在的情绪。这和他从桃花窟里刚出来时那种状态一模一样。 赤鬼城内凶险异常,看阿云这副模样,从赤鬼城里活着出来应该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差不多了。可是没有灵力,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阿云闭上眼睛,喝完药就又缩回了被子里。 小旖不可思议道:你就不打算解释一下你自己? 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没有好处。阿云背对着他们道。 小旖气得不想说话,素先生熄了炉火,面色没有变化。先生不要救他了!小旖恨恨道,真不知道先生你求了别人那么久留下他是为了什么。 医者仁心,能救则救。素先生道。 阿云原本已经呼吸平稳了下去,闻言猝然转过身,一字一句道:是啊,你救我干什么? 他眸子里的怨毒几乎凝实,底色是无比的痛苦和愤恨,小旖被这双眼睛吓得打了个抖。 素先生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只轻轻道:你想要活下去,向我求救了。我只救自救之人。 阿云的眼睛睁大了一些,眼中翻涌的情绪一时间被冲散了一些,可复又寂灭。他盯着素先生看了许久,素先生道:你枕下有一样东西,是被你捏在手里的。我想它对你很重要。 虞长乐跟着小旖,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素心楼里的,听到这话心生好奇。 重要?阿云皱眉,从枕下拿出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应是系在腰间的,用黑色的绳子拴着,血污都被洗干净了。玉佩下也系着穗子,虞长乐认出那穗子是一串黑曜石。 分卷(67) 整块白玉拿在阿云满是伤痕的手里,远远看过去,通透圆润得如一块雪色羊脂。 小旖被吸引了目光,叹道:好漂亮的玉。 可阿云的手却握紧了,嘲怒之意几乎快要滴出来,看样子像是要把它捏碎。 他猛地抬手,把玉佩摔到了地上! 你干什么!小旖吓了一跳,忙拿起那玉佩,上头已经出现了三道冰裂。 虞长乐定睛一看,看到了上面的图案,一时间没法按捺住自己的惊讶之情,几步跨了过去。 这个图案,是秀荣钟氏的家纹! 第76章 曾听蛊事 素先生好像也认出来了, 只稍稍一怔,就将那玉牌拿在了手中:这是秀荣钟氏的牌子?你是钟家的人? 阿云道:是, 也不是。 玉牌中间方形的图案正中央是一朵金莲花, 金莲花上方还飞着一只金雕。金莲、金雕,都是秀荣仙府山独有的东西, 被钟氏认为是自己的家纹。 这些基本的认识,章自华都曾经教授过。虞长乐被罚抄过不下十遍,那莲花金雕纹的样子他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 仙府山还盛产曜石, 不同颜色的曜石代表了不同平级。最高等是金色的金曜石, 像钟氏双子这样的家主之子就会在佩剑上镶嵌金曜石。 虞长乐想了想,记得黑色并不是很高的品级。 钟家是什么东西?小旖穷追不舍,万分好奇, 为什么你要摔它? 那三道裂纹把莲花金雕割裂了开来, 仿佛美人脸上的伤疤, 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钟家是一个很兴旺的中原家族, 为天下第一世家。 钟家是我仇家。 两个声音几乎是在同时响起, 阿云冷冷地看向了素先生。 虞长乐则在心里确认了时间, 不由有些惊讶:这时候,钟氏居然还没倒台, 这段虚境是十年混乱之前的事情。 仇家?你不是这家人吗?小旖被搞糊涂了,你还把它保护得这么仔细。 虞长乐想到了自己在血池里时,捏的是敖宴给他的护身符。只有特别重要、有特殊意义的东西才会在生死关头还保护得这么仔细。 因为那东西是唯一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要么就是刻骨的、无法磨灭的仇恨, 他握着它, 是要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去恨。 他是一个仇恨钟家的人。虞长乐在脑内搜索了一圈, 更是一片空白,秀荣钟氏的年份对他来说太久远了,更何况恨钟家的人太多了。 好好一个人,去赤鬼城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做什么?要历练有太多的秘境可以历练了。 除非,虞长乐皱了皱眉,他是迫不得已才进去的。湘西向来与中原不通,赤鬼城地形复杂,一个人躲进这儿就如泥牛入海。 他被追杀了?被谁,钟氏吗?为什么? 短短一时间,虞长乐脑子里转过了这一堆想法。 我要它提醒我,我过去是多愚蠢。 虞长乐正在走神,忽听得阿云说话了。阿云重新拿过了玉佩,盯着那上头的裂纹,勾起嘴角冷笑了下。 这是他到现在露出的第一个笑。他一笑,虞长乐更觉得眼熟了,眼角眉梢都有一种刻薄而傲慢的气质。 可在他见过的人里,没有人有这样浓烈的气质。 小旖瘪了下嘴:搞不懂你们中原人。 阿云翻过身不再说话,像是睡去了。 素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虞长乐感觉她有一种天生的特殊气质,仿佛不管如何都不会愤怒仇恨一般。 你醒来,再喝一碗药。她只道。 * 接下来一个月,阿云都在慢慢养伤。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的身子骨恢复的慢,一个月之后他才慢慢能够下床。那截没入他血肉的藤蔓好像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这段虚境过得很快,眨眼间虞长乐就来到了下一个片段。 今天大祭司要施法,你去不去看? 这天是初夏,小旖跑到素心楼找素先生,顺便和阿云搭了句话。 阿云单独在楼里住了个房间,要么闷在房间里,要么连个影子都瞧不到。他就这样与世隔绝地住在九万山寨,既不说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说自己要到哪里去。 小旖几次想让他参与寨里的事务,都被他拒绝了。 今天这一问,估计也没报什么希望。 然而,阿云却反问道:是什么法? 他正靠在窗边,手上在懒散地整理着草药。这都是素先生的草药,一个月来阿云不知怎的就接手了分拣草药的工作,顺带学习草药的知识。 阿云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学得非常快,也不忌讳东问西问。小旖对此还表达了嫉妒,没少拌嘴。 虞长乐却觉得阿云不是有好奇心,而是对知识有种近于贪婪的渴望。 我就知道你总是不去什么?小旖话说一半,惊讶地看向阿云,你问什么? 我问,你们祭司要施什么法?阿云竟然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小旖十分震惊,说话都打磕巴了:是是,呃,是你们中原人肯定没见过的东西苗蛊赶尸! 带我去看。阿云霍地站了起来。 小旖懵懵地:好你这么凶干什么? 虞长乐心里一动,觉得可能是关键点来了,追上去跟着二人。 祭祀场地在寨子中央的广场上,大祭司穿着华丽,虞长乐一眼就看到广场上摆放的三具尸体。施法似乎已经开始了,一片肃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是外人,不能直接去的。小旖压低了声音对阿云道。 阿云只稍加思考,便一窜窜上了广场边的一棵古树。他身法很快,一看就是练过的。古树很大,在上面能直接俯视整个广场上的情景。 虞长乐跟着小旖,也从树上往下看 刹那间,他呼吸一顿。 漫天诡异的吟诵声中,那三具尸体在大祭司的操控下慢慢站了起来!它们姿势很僵硬,明显不是活人。 而在站定的那一刻,尸体的皮肤颜色开始改变,从肤色变为了灰败发紫的色泽,和虞长乐在瘴气泽林里看过的蛊人一模一样。紧接着,尸体睁开了眼睛,漆黑一片的眼中没有眼白。 虞长乐几乎就要以为这就是那种蛊人了,但很快他发现不是。 这些尸体只能做出简单的动作,行动迟缓,绝比不上丛林中的那些蛊人。 可这场景还是看得人心砰砰直跳,虞长乐不再看活尸,移开了视线。阿云的脸蓦然映入眼角,让他暗自一惊。 男人的整张脸都没在阴影里,眼睛却亮得可怕。如果要比喻,那就是看到了猎物的狼。 虞长乐立即觉得不好,刹那间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成型。 他靠近了活尸仔细观察起来。 在这样的寨子里,打猎的青年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再好的猎手都有失手的时候。这三个青年的伤痕就是野兽造成的。 但这个三个青年,正是那日制住阿云的三个人。死得最凄惨的那个,头和身子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被皮革缝住了才勉强没掉下来。而他就是那天想用刀砍阿云脖子的人。 这是巧合么?虞长乐喃喃自语,感觉背后有些冷汗。 他有些焦心,恨自己不能和虚境里的人对话,活动范围也离不开小旖。 阿云在离开素心楼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对操蛊这么感兴趣? 九万山寨破败的样子在虞长乐脑中一闪而过,他压下焦虑,仔细听。 这三个东西是用蛊操控的吗?阿云兴味盎然地问道,轻飘飘地用东西代替了三具人尸。 小旖官话虽不错,但好似没察觉到这话里的不妥,道:是啊。 哦阿云双手交叠,挺直了背虞长乐注意到这个动作,一般是一个团体里掌握话语权、做决定的人才会有的习惯继续问道,蛊母是不是在大祭司身上? 他下巴点了点大祭司。 小旖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是吧? 阿云颔了颔首,跳下树道:走吧,没意思,不看了。 诶!小旖低声叫道,愤愤,这什么人啊 一片浓雾漫了上来,打断了虞长乐的思绪。下一个场景很快又出现了。 这一回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夜晚。 小旖在路上奔跑,虞长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他的背影。小孩儿跑得很急,直冲向素心楼,连发辫散了都顾不上。 现在应该已经时候不早了,一轮弦月挂在了天上,乌云半遮半掩。不是个好天气。 周围的村寨静悄悄的,惟有静谧虫鸣。 小旖蹬蹬蹬跑上了顶楼,顶楼有一圈露天的阑干,有一个男人正坐在上边。他两腿悬空,整个人坐在寂冷的月色里。 阿、阿云。小旖跑得太急,气喘吁吁道。 阿云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叫他的名字,偏头道:什么事? 他头发刚刚开始长,虞长乐记起上一段虚境里看到此人十分讲究,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头都一直用布巾仔细围着。但不知为何,他总是不愿刮掉那更可笑的胡子。 阿云的神色过于坦然,小旖站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提着一口气质问道,素先生让我来问你,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哪些人?你说清楚。阿云眼神漠然。 小旖急了:你别给我装傻!那些人那些人都是被人拧断了脖子,除此之外一点伤口都没有。 阿云似乎是笑了下,语气难得柔和:不是被人。 不和你纠缠这些!小旖用苗语骂了一句,换回了官话继续对话,你一点都不愿意承认吗?你你哪怕想一想先生也好,她为了救人,三天三宿没合眼!现在累得病了,你就不会愧疚吗? 虞长乐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拧断脖子,死就是死了,怎么又说素先生在施救?救什么? 我不会害她。阿云眯起了眼睛。他语气松动了些,道,你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这种关头,居然还说故事!虞长乐都替小旖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故事?小旖满是讽刺,你倒是说来听听。 阿云道: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第77章 我孤月徊 虞长乐以为阿云会长篇大论地化名说他的悲惨过往, 却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花,叫作孤徘徊? 孤徘徊!? 虞长乐一愣, 为什么这个阿云会知道这种花? 孤徘徊花印在他一路走来, 指向的都是那幕后之人,此刻却忽然被这阿云提起了。虞长乐不由有些悚然, 再结合阿云的面部轮廓、和那地莲金雕玉牌,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成型,只是现在还不能肯定。 没听过。你问什么花?小旖也愣了。 那也罢。这世上灵草灵华千种万种, 何况这花并不有名。阿云自顾自说着, 这是中原的一种花。 此花黑荆白瓣,花形如木芙蓉。花心有血沁,花期四十九天, 每进一天, 则血色更浓, 直至凋零, 全花皆成血色。 阿云念的似乎是书本上的话, 小旖理解起来有些吃力, 道:这和你说故事有什么原因? 你急什么?闭嘴听好。阿云扫过去一眼,颇为冷淡。传闻孤徘徊最初始只是雪白, 不会变色。后来才有了血沁。 虞长乐一听,就知道他是真在讲故事了。世上的灵草灵药,总有人喜欢给它们编造一些来历和传闻, 什么玉姬被贬凡间化为荷花、蚩尤之血洒落成为枫树, 多半都是假的。 这只是一种隐喻和代指, 诗人喜欢用这些东西来抒发心意。当年碧落山的水潭边,那个诗人给虞夏讲过不少这些故事。 只是,他看阿云的样子,看不出竟然还有这种风雅得有点冒酸气的爱好。这个孤徘徊的象征意,大约就是背叛了。 这孤徘徊是一个人因为他的至交好友栽培的。这知己二人性情相投,都喜好园艺,一个叫做孤君,一个称为徊君。 传闻他们相识之初,是徊君栽下新育的百里香。这种香极为清淡特别,只有一个人闻到了。而且是在百里之外,不辞辛苦、穿越城邦到了花丛之下。这个人就是孤君。二人从此结为好友,无话不说。 阿云道,他们约定,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信任彼此。 虞长乐听他讲述,感觉是糅杂了无数传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透着一股子不靠谱的味道。 那徊君是个刺客,专以毒草为公孙王侯服务,杀人于无形。这门手艺,他也教给了孤君,二人亦师亦友。 这个故事不像高山流水、一个只听一个只弹了,听的那人也学了琴艺。阿云继续道,而有一天,徊君中毒了。 虞长乐挑了下眉,心道难道这就是背叛? 孤君天赋不比徊君,终究差一头。所以,所有人都说是孤君学到了毒草,反过来要杀比他高一头的师父了。 小旖已经入了神,不由问道:那是不是孤君做的? 阿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是。 孤君由是被千人唾骂,他数次敲响徊君的门,但徊君终日闭门不见。孤君无法,便培育出了一盆雪白的花,跪在了徊君门前,道,我心譬如此花,你信不信我?。 他想要救徊君。一连跪了七七四十九天,门终于开了。但等来的是一把剑,直直穿透了孤君心口。血溅到花上,雪色花瓣转眼化为鲜红,碧梗转黑,生出黑刺。 小旖一震,阿云眯了眯眼,非常恶意地道:后来徊君查清,根本不是孤君给他下的毒。是他自己误食了自己的毒草。 分卷(68) 阿云说完这句,静默了很久。小旖难以置信,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阿云漠然道,故事结束了。 原来,这个背叛指的是徊君背叛了孤君。虞长乐摸了摸下巴,走近了去看阿云的神色。 眼神很清明,他心里对这个故事很坦荡。但就算如此,虞长乐也未必信任这个故事,毕竟指代已经改变了,而且是从阿云自己嘴里讲出来的。 那么,他自己认为,他是故事里的孤君吗? 你就是孤君吗?小旖明显被打动了,你的伤就是这样来的吗? 虞长乐不动声色,站在阿云旁边。忽而,他发现阿云的视线投注在了远处夜色之中,不禁也看了下去。 月色之下,那是一道赤红色的山峦,像是在水墨画里忽然多了一笔朱砂。 赤鬼城?在这个方位,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赤鬼城。 上头也有树木,但树木的颜色明显要比周围正常的丛林颜色深,几乎成了浓黑色。 虞长乐眨了眨眼,那赤鬼城并未消失。但他在现实中并没有看到赤鬼城,它去哪了? 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再大的芥子戒也不可能把一整座山峦装进去的。要么,它就是已经沉入地下了! 他还想再看清楚,却忽地感觉眼前场景都模糊起来,阿云和小旖的声音也都模糊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虞长乐整个人坠入了黑暗之中。 * 虞公子 虞公子! 虞长乐睫毛抖动了一下,知觉在渐渐回笼。最先回来的是大脑晕乎乎的感觉,而后是舌尖的疼痛。 舌尖? 唔虞长乐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即一双紫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映入眼帘。 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轻轻咬着,疼痛就是来自于此,顿时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就是一个反咬。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敖宴没等虞长乐反应过来,上半身就远离了他,抿了抿自己的血啧了一声。 虞长乐头晕目眩,发现自己躺在地上,眼前是敖宴的脸,敖宴身后是素心楼破败的房梁顶部。他呆了半晌,才想起来一回事。 陷入幻境中,最快脱离的方法是疼痛,而最容易使人回神的是舌尖血。 醒了没?敖宴问。 虞长乐看着他唇上的一点血,结巴道:你你你 他感觉自己脸整个都烧起来了,耳朵也是滚烫的。 敖宴看着好笑:看来是没醒。 作势又要俯身。 醒了,已经醒了!虞长乐立即道,捂住了脸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却从指缝里看见敖宴并没有凑过来,只是挑了下眉。 这人究竟为什么能够耍流氓耍得这么坦然,还让他无法反驳! 咳,两位公子。 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虞长乐连忙看向声源,看到绿松旖背对着他们面壁坐着,两个耳朵尖尖都红了,十分局促道:你们好了没? 敖宴道:你可以转过来了。 绿松旖面红耳赤地转过来,看到两个人的嘴巴,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虞公子你忽然就倒下去了,被敖公子接住,看你还是不醒,才说要咬舌尖血的。 虞长乐强自镇定,转移话题,我刚刚看见了虚境。 他看了眼窗外的月亮,并没有偏移多少,房间里也没有涌入雾气,没有那个小旖的蛊人。虚境里半个月,在现实只是一瞬间。 虞长乐把腰间的银葫芦拿出来,把刚刚在虚境中看到的场景讲述了一遍。 这里真的是素先生的楼绿松旖接过那只银葫芦,抬眼,眼中情绪复杂。他问,最后结果是怎样了? 我没看到结果。虞长乐咳了一声,埋怨似的看了下敖宴,后者面不改色。 他转过头,继续道,但我大致能够猜出来。这个村寨的陷落,应该就是因为阿云,他不知通过何种方法掌握了蛊术,并且将它改进了,才产生了我们之前看到的蛊人。 瘴气泽林里的蛊人行动灵活,几乎可媲美活人,不是僵硬的赶尸可比的。 只是阿云是怎么改进蛊术的?苗家蛊术传承千年,他毕竟是个外人。会不会和那诡异的骷髅藤蔓有关? 而素先生她救了阿云,所以被放过了。但因为她见过阿云的样貌,为防万一,阿云将他的眼睛弄瞎了,记忆也因此缺失。虞长乐沉声道。他拿了个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敖宴接过了他手中的树枝,继续道:现在要搞清楚的是,他这样做目的何在? 瘴气泽林的蛊人和迷雾阵都是在驱逐外来者,避免别人误入此地。还有空无一人的鬼寨,沉入地下的赤鬼城 虞长乐皱了下眉,沉吟着,余光瞟到了什么东西。 他立刻抬头,只见一个狰狞的紫黑色鬼脸出现在了敖宴身后! 吼! 突然出现的蛊人长啸一声,顾不得多想,虞长乐单手撑着敖宴的肩整个人跳跃而起,一脚踢飞了那蛊人的脑袋。黑血飞溅。 在危急关头的第一反应是靠自己的武术,这是虞长乐在桃花窟里形成的习惯。而他低头一看,敖宴也几乎在瞬间就觉察到了,无恙剑砍掉了蛊人的脚。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目光相接,虞长乐不由得笑了笑,随即移开。那蛊人没来得及伸爪,就掉了脑袋断了腿,无比凄惨地倒在了地上,犹自在发出惨叫。 怎么回事?!绿松旖吓了一跳,闪避过了腐黑的尸液。他站起来奔到门前,只听无数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原本空无一人的鬼寨里不知何时已经充溢了蛊人,向素心楼涌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有几个已经开始攀爬素心楼的楼梯。 轰隆! 虞长乐打断了楼梯,蛊人惨叫着掉下去。还有更多的蛊人,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如同地狱里的万千恶鬼。 虞长乐脑子愈发清明,道:外面的瘴气泽是第一重防护,九万山寨的蛊人是第二重。他在隐藏什么东西重点是赤鬼城我猜,那样东西就在赤鬼城里! 阿云布下所有的障碍,都是为了隐藏赤鬼城! 但,赤鬼城又不会像县志一样注明,此处向东行五百里,赤鬼城,要怎么找? 怎么这么多!绿松旖叫道,雀尾飞刃呈半圆形甩出去三波,却依旧一退再退。 虞长乐捏了捏眉心,道:我在幻境里看到,这个九万山寨不算很大,约有五千人。 绿松旖嘴角一垮,万分崩溃道:五千人也很多了! 敖宴却是不动声色,稳稳站在那里看向虞长乐。后者也是一副悠闲的模样,拍拍绿松旖的肩膀道:你骑过龙吗? 第78章 引路之灯 啊啊 绿松旖被拎在龙爪子上, 气流冲了他个七荤八素。蓝龙从素心楼上腾空而起,他吓得大叫, 脚尖几乎擦着蛊人的头而过, 好几个还想伸过来抓他的脚腕,绿松旖只得拼命往上缩。 蓝龙眨眼间便飞过了如潮的蛊人, 绿松旖好险放下心来,惊魂未定:为什么虞公子能坐在敖公子背上。 刚问出口,他就自觉闭了嘴, 脑中闪过一个先生教过的词:自取其辱。 虞长乐有点想笑, 但还是歉然道:那什么 我家小厮,脾气不太好。他挑眉,故作叹息, 连公子我的朋友都不愿意载, 只能待在爪子上。我的朋友有一个还是第一世家的少主呢。 想到沈明华和欧阳苓, 虞长乐心中又闪过一丝凝重。 一声龙吟, 不知是在嗤笑还是在附和。 绿松旖不太想说话。他低下头, 调整了一下姿势, 视线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哎?那是什么? 虞长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动作一怔:宴宴, 停一下! 怎么?敖宴依言悬停住了。 他们离开的地方是乌泱泱一大片灰色。蛊人虽然动作灵活,也有一定智力残存,但大部分还都聚集在素心楼周围不知所措, 不知进退。 只有一个是例外。 小小的孩子站在蛊人群之外, 仰头看着蓝龙飞行的方向。看到他们停住了, 竟还上前迈了一步,摇摇晃晃,漆黑的眼眸映照着月光。 素,素小孩子张开了双手。 虞长乐认出了他的嘴型。那是小旖。 * 最后绿松旖还是没能骑到龙。他挂在一只前爪上,另一只前爪上是小小的、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蛊人小旖。 仔细看,小旖其实和其他蛊人有些许区别,比方说他的手不是利爪形状,神智也较为清明,甚至可以说出简单的词句。被小旖抱在怀里,也是安安静静的。 他说的是:带我引 虞公子,这样真的没事吗?绿松旖背上一层冷汗,僵硬着不去看小旖。 被这种视线注视着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他好像挺喜欢你。虞长乐好笑道。 确实,小旖看着绿松旖一直在笑,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素先生的银葫芦在他身上。 绿松旖郁闷道:公子不要打趣我了。 小旖没有体现出任何恶意,不知为何他会这样特别。虞长乐在虚境里看了他那么久,对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本身就有好感,想了想,就带上他了。 高空中,虞长乐坐在龙颈上,脚下是万里云霭。 飞到了一个位置,小旖轻微地挣扎起来,伸出一只手直直地指着一个方向。虞长乐道:宴宴,往那里飞。 虞长乐低头,在高空中,能更清晰地看到整个格局。 在密密匝匝的丛林之中,唯一能通向赤鬼城的人为的道路就是九万山寨,也是唯一能够看到到赤鬼城位置的地方。而那里被设置了防御,常人难以进入; 剩余的部分则是崇山峻岭,完全遮挡住了赤鬼城不说,还难以通行,就是天然的屏障。 要虞长乐说,他觉得以中原的判定方法,赤鬼城更像一个天然的秘境。 敖宴在小旖所指的地方落了下来,这是一小片斜坡,树木遮天蔽日。出奇的安静。 来 小旖落了地,便开始伸出手比划着,看样子是要三个人跟上来。 他会不会故意指错路?绿松旖有些担忧。 虞长乐摇摇头:他身上没有邪气,也没有恶意。 这里的环境极端复杂,小旖瘦小的身影在林木间穿梭,灵活得像一条鱼。敖宴道:他不止一次来了。 看他的动作,显然是对这里很熟悉。 虞长乐满眼绿色,目不暇接,三人只能跟在小旖身后。转过了几十个弯,绿松旖道:我都快认不出了 话音刚落,淙淙一段水声就流入耳畔。小旖在前头的穿梭的身影停住了。 当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七拐八绕,眼前竟就出现了洞口。 洞大半沉在水中,露出来的一部分只有半人高,水色漆黑,底下深不见底,不知道整个洞会有多大。 依稀可以看出,树木覆盖之下的岩石是鲜血般的红色。血色的岩石上爬满了缠绕的黑绿色植物,如同帘子一般遮住了溶洞,藤蔓之后是幽幽黑色。 小旖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要他们上前。 绿松旖打了个寒战:我感觉很不好。 洞里冒着寒气,还有一股怪异的气味,似臭非臭,似香非香。虞长乐走到洞前,小旖已经跑到了洞边,手伸进了那重重绿蔓之中。 他要干什么?绿松旖也跟了上来。 啪嗒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掉进水里。小旖做出一个用力拉扯的动作,敖宴皱了皱眉,顺着小旖的方向单手扯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截绳子,绳子连着的竟是一条船。 船很有些年月了,木质已经腐朽,同样也爬满了植物。 这船还能坐吗?绿松旖道,小心翼翼地摇晃了一下船头,船身立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不会到一半就散架了吧。 敖宴拍了拍手上的污渍,啧了一声:有人定期会来。 虞长乐也表示赞同地点点头。或许定期并不准确,但有船在这里,就代表有人有需求出入这个地方。 船已经被覆盖得看不出原色,看样子那个人很久没来过了。 以防万一,还是坐我的船吧。虞长乐道,正想结印,小旖却大声地喊了一个字:不! 他摇晃着头,十分拒绝,手指向了船头。 船头有个东西。虞长乐注意到了什么。 在纠缠的藤蔓之中,能明显看出船头有一盏灯一样的东西,微微泛着金属的光泽。他用绿松旖的飞刃把那层腐朽的植物全都拨开了,看到了一盏引路灯。 引路灯就是虞长乐在山海祭里,那个船头上放置的东西,能够引着船在既定的路线上前行。虞长乐看里面的烛油还剩下一半,落了厚厚一层灰。 小旖摇头的意思是,没有引路灯,他们没有办法走正确的路线。 ※※※※※※※※※※※※※※※※※※※※ 最近卡文卡得头秃,很烦躁相信大家也从我这几天更新频率里看出来了orz明天 请假2天,我要好好理剧情,追文的小天使们1过两天再重新开始看吧qwq 第79章 洞内惊魂 他们搭载着小木船没入了低矮的入口。小旖在船头, 虞长乐坐在他之后,再依次是绿松旖、敖宴。 进入了溶洞内部, 光线逐渐被吞没, 直到完全消失。 分卷(69) 清亮的黑暗扑面而来,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气味。 入目皆是黑色, 只有船头的引路灯散发着白光,明明灭灭摇摇晃晃。细浪拍击着船身,发出静谧的水声。 有点可怕绿松旖小声道。 虞长乐能感觉到敖宴的呼吸声在船尾, 明明绿松旖靠他更近, 但他却是先听到了他平稳的呼吸声。一片黑暗之中,他不由得胡思乱想到了自己和敖宴的关系,不由得偷偷侧头看了一眼。 敖宴注意的是后方的风吹草动, 背影如劲松。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敖宴投过来疑问的一瞥:怎么? 那双蓝眸即使在黑暗里也十分瑰丽。 没怎么虞长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脱口而出, 就是你真好看。 绿松旖夹在中间: 虞长乐: 自己怎么把最开始和敖宴相遇时、在拐钱婆船上说的那句你真好看说出来了?他不由得想回到过去捂住自己的嘴: 让你乱说! 敖宴定力要比初遇足了很多, 但仍是被噎住了。他忽地挪近了, 船本就很小,三个人几乎是挤在一起的。这一挪, 他抬起手,直接能碰到虞长乐的脸颊。 干什么?虞长乐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了,感觉到他把自己掉落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手指擦过皮肤, 痒痒的。 敖宴懒散道:看你。说完就转过身去, 继续注意情况去了。 要是在以前, 虞长乐肯定会哈哈笑着扑上去就和他闹起来了。但在碧落山那个惊世骇俗的吻之后,这些玩笑他不敢开了。 绿松旖闷声道:两位公子,船头方向好像变了。 是吗?虞长乐回过神。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紧接着绿松旖的话,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并不是天光的颜色,而是淡蓝色,照亮了前方拐角处的岩壁。虞长乐首先发现,赤鬼城内部的岩石不是红色,而是正常的岩石颜色。蓝光荡漾着水波纹,竟十分美丽。 绿松旖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看了眼端坐在最前方的小旖。 小旖没有什么表示。 引路灯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那个拐角处。更加绚烂的光亮落入了虞长乐眼中,他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个溶洞内部的空腔,无数白色的石钟乳从顶部贯穿到水中,有的形如瀑布,有的粗如梁柱,有的宛若翻腾的雪浪。整个溶洞宛若一个巨大的宫殿。 水色极清澈,水底、岩壁、洞顶,全部覆盖着细碎的蓝色星河,如梦似幻。 虞长乐忍不住叹了一声:好漂亮! 仔细去看,才知道那些蓝色的星星是一些藤蔓散发出的光亮。他伸手想去捞一个来看看,被敖宴制止了:乱动什么? 虞长乐吐了下舌头,敖宴敲了他一下,拿剑挑了一段丢到了虞长乐面前。 小旖似乎对这个东西表现出了惊讶和害怕的情绪,但很快又见怪不怪似的任由他们研究藤蔓。虞长乐蹙眉道:它好像已经枯死了。 这截藤蔓呈现出枯黑色,像晒干的咸菜似的,明显没有一丝活气。掰动时还有脆响。蓝色荧光浅浅覆盖在表面,犹如人死后骨头里冒出的磷火。 这应该就是虚境里,长在那个中原男人伤口里的植物。虞长乐道,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放眼望去,整个溶洞里,枯死的藤蔓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像横陈的蛇骨。没有一个是活着的。 怎么会这样?绿松旖有点呆,随即后怕,如果它们都是活的 那他们现在已经非常危险了。赤鬼城的危险,原来就指的是这个。他低下头去看水底,除了藤蔓,还能看到累累的白骨,已经和岩石融为了一体。 而小旖是知道这一点的,恐怕这一路所有遇到的藤蔓都会是这个状态,无法再威胁他们。 船继续前行。 虞长乐直观地感受到了赤鬼城大得可怕,四通八达的水道连接着大大小小的石窟,几乎让人迷失了方向的感觉。 但偌大的赤鬼城内寂静得可怕,仿佛一个巨大的坟墓。像有一个人抹杀了这里所有的杀伐和凶机。 他没有因此放松,绿松旖却有点失去了警惕,迟疑道:我们到这里来,真的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吗?外面那些蛊人还在乱跑呢。 我也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虞长乐笑了一下,自觉有点欠扁,但应该很重要,否则没有必要重重防卫。说不定,就是控制所有蛊人的蛊母。 敖宴冷哼了一声,道:也可能会发现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还是传播了很远,激起海浪一般的回音。 就在这时,小旖忽然有了动作。他从船头站了起来,神态竟有些慌乱,然后嘴里冒出了几个苗语的词句。 虞长乐立即问绿松旖:他说了什么? 绿松旖侧耳细听,道:他说的是,守卫。 守卫? 这时船正行在一个窄道里,前后都是黑暗,也没有死藤,船身几乎贴着岩壁。仿佛为了印证小旖的话似的,船头的引路灯突然熄灭了! 周遭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里。 燃灯符!虞长乐心里咯噔一下,说出口的同时也去拿自己的燃灯符,但不等他摸到乾坤戒,一道金属的折光从黑暗里破空而来! 仓促之下,虞长乐心中一惊,直觉辨认出这竟然好像是一道剑光。他动作已经先一步有了反应,一直准备着的化虚剑格挡住了那雪光。 铮!! 声浪荡开,连水面都被剑气激起了涟漪,锵鸣声嗡嗡的在溶洞里回响。 两剑相击,力道极大,虞长乐手腕都被震麻了,不由心中一凛。直接相碰,他能直观地感觉到这的确是一把长剑,对面一定是个活物,应当是个男人,而且不弱!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虞长乐和敖宴一直在注意着动静! 来不及多想,对方已经再次出招。这一剑直刺向他的咽喉,船太窄,虞长乐立刻侧过,却还是被擦破了衣襟。这时他脑海中已经有了判断,手中的剑顿时变幻为了非夷竿的模样。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暴雨般的击声已经响起了十几次,剑光几成残影,方寸之地根本容不得第三个人插足。 绿松旖差点叫出来,与此同时,燃灯符亮了起来,敖宴厉声道:谁?! 铮 鸣声还带着余韵,但在灯亮起的那一刻,黑暗中的那人已经收手了。 这是谁?想做什么? 刹那间,虞长乐凭着直觉,一把抢先把小旖拉了回来,对方似乎是一滞,被灯光照亮了一个白色的衣角,随即飞快隐没入黑暗。敖追着就蹿了出去。 虞长乐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威压褪去了,他心跳得飞快,因为这近十招他差点就招架不住,对方水平至少和他相当,但占了先机,且更为狠厉。 对方用剑比他更为熟悉老辣,逼得他换成了更顺手的棍法。 非夷竿和原本的初篁剑都被留在了桃花窟不知去向,虞长乐之前根本没有找到,怀疑早就已经被毁了。化虚印第十印就是为了剑而生的,化出来的其他武器总要比化虚剑差上一筹。 一言以蔽之,这情况相当棘手。 绿松旖惊魂未定,道:刚刚那是谁?这里面还有其他人? 虞长乐看见前方敖宴的身影闪了回来,语气很不好地道:被他逃走了。 全神戒备。虞长乐稳下心神,重新点燃了引路灯,回头看向了小旖。小孩子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如果是一个活人,那他一定已经满脸苍白。 那个未知的人,就是小旖说的守卫? 敖宴回到了船上,气氛凝重了起来。船在无声中行过了这段窄窄的水道,所到的区域又是一个空腔。 不同的是,这里不再是只有船可以行走。中间是一条水道,两岸都是凹凸不平的岩石地面,无数石钟乳和石钟墙林立,蔓延向未知的黑暗里。由近及远的蓝色荧光也通向漆黑。 这幅场景更加像一座宫殿了,可现在他们知道,这座宫殿里有一个守卫。 这一回没有得逞,他还会再次出手。虞长乐道。他屏息凝神,击中了注意力,可眼中却看不见任何的灵气或者邪气。 这让他有些不安,刚刚的偷袭太过匪夷所思,对方躲藏得未免也太好了,就好像是他就是黑暗本身一般。 能使剑法,剑气如虹,可为什么就连刚刚在过招的时候,他都没能看见灵气?剑气是要由灵力支撑的。 虞长乐看了一眼自己和敖宴、绿松旖,确认自己的阴阳眼没有失效。 绿松旖也望了一圈,忽而僵住,脸色苍白道:他来了! 三人同时望过去,只见远处石滩上走出了一个白衣的男人。他就这样出现了。 这是什么妖怪,还是鬼?绿松旖哆嗦道。 虞长乐轻声道:别吓自己,应当是人。虽然如此诡异,但这明显不是鬼,是妖是人也都差不多。 看身形,这男人甚至担得上一句长身玉立、风姿绰约。他的长发很规矩地束着,白衣飘飘。 但他的脸上戴着一只面具,不知是早就戴着的,还是刚刚才戴上的。不管是哪种,都代表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脸。 面具是白色,上头没有任何装饰,完完全全的纯白色。 灭灯,船停,两相对峙了一会儿,敖宴啧了一声,率先冲了上去,无恙剑光雪亮。虞长乐则是顾不上脏不脏了,直接紧紧抓着小旖冰凉的手臂。 白衣男人瞬息而动,两道身影战成一团。 虞长乐手指一动,几道飞刃就卷了进去,直奔着男人面具耳侧的绳结而去。但白衣人显然十分在意,宁可被无恙剑刺伤也要避免面具掉落。 后面的脸就有这么看不得? 虞长乐皱了下眉。 虞公子!绿松旖一声惊呼,虞长乐猛地被一股力道拉了一下,整个人从船踉跄了下去,踩到了石滩上。他一惊,原来是小旖不知什么时候拉着他就要跑。 这点力道他没防备还好,现在立刻就能挣脱。可小旖急得大呼一声:来! 虞长乐一看,虽然他还是一副活死人的样子,但眼睛却竟不知何时恢复了黑白分明,瞳仁漆黑地盯着他。那边的白衣男人立刻就急了,打斗声肉耳可闻地激烈起来。 他心下一思,就跟着小旖跑了起来。 第80章 雪石冷色 虞公子?!绿松旖被这一出惊到了, 一时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虞长乐转头喝道:跟我一起走! 留在原地说不定会被误伤,还会拖后腿。绿松旖煞白着脸, 立刻连滚带爬地从船上跑下来。虞长乐一手拉一个, 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带小孩的人? 啊啊!绿松旖一声尖叫。 轰隆! 身后飞来一道剑光,虞长乐眼疾手快地拉着两人躲过, 越发感觉哭笑不得,大喊:宴宴!帮我拖延着! 敖宴远远应了一声,似乎还有余力。 虞长乐皱了皱眉, 这白衣人的如果真的是他猜的那个人那实力未免也太弱了。那个级别的人物, 就算用着不称手的武器,也不是他和敖宴可以轻松应战的。 除非 绿松旖道:虞公子,别走神! 虞长乐赶紧打住, 继续飞奔。小旖人小个矮, 这时候却跑得飞快, 对地形极为熟悉, 二人跟着他有飞檐走壁的错觉, 几次低头滚过缝隙、抬脚跳上石坡。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绿松旖边喘边说, 神情凄苦,差点被一个石钟乳打到头。 虞长乐道:别问, 问就是快跑! 赤鬼城大得可怕,到现在都没看到尽头。 这里到底有多大?也太大了。虞长乐忍不住道。他怀疑这里可能真的是某种意义上的风水宝地了,很可能有天然的结界让空间折叠了。 绿松旖道:跑就是了哇啊!! 二人眼前就骤然一蓝, 却见密密的死藤占据了满眼, 这是个死路! 绿松旖立即刹住车:虞公子你是乌鸦嘴! 虞长乐也想停, 小旖却丝毫不减速,甚至拉着两人的手趁二人不注意,一个冲刺。 啊啊 在绿松旖的惊呼声中,虞长乐脚下一空,眼前天旋地转。 咔哒。 什么东西合上的声音。 虞长乐立即翻身而起,却只看到一片黑暗,反手甩出了几个燃灯符,照出了大体的环境。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一看之下就发现,他们正处在一间人工开凿的石室里。 二人刚刚跌落下来的地方是一条窄窄的台阶,十分陡峭,做工粗糙。这条楼梯缩在墙角,向上隐没入石室顶端。 绿松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道:这里是? 石室。虞长乐走到楼梯位置,却发现楼梯出入口已经被岩石封死了,刚刚那声就是石头轻碰的声音。 粗略打量,整个石室此刻就是密封的,被幽幽白火笼罩着。 这是哪里?虞长乐轻声问小旖。 小旖尽管恢复了几分清明,但也只是孩童。绿松旖用苗语问了几遍,小旖就用一双略有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口里吚吚呜呜地说了几个词。 他说,这是他住的地方。绿松旖打了个寒战,什么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恐怕指的就是那个守卫了。 虞长乐则是疑问道:他怎么住得下去? 这里一眼看过去,空空如也,没有家具没有食物。虽说到了一定境界修者不必饮食,但谁会活得这么简陋? 还一待就是几十年。 石室形状并不标准,虞长乐觉得这应该原本就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后来被简单雕琢成了石室,形制有几分像囚室。 这上面有字。绿松旖只敢缩在虞长乐身后打量,眯眼看到了墙,我我什么? 分卷(70) 在八面都留有剑痕,墙壁上好似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痕迹。虞长乐拢过一张燃灯符,凑到石壁前。 但看清了上面的痕迹之后,虞长乐却无端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上面刻的全都是字 我、我,你、你。 救救我、你去死、杀了你、我恨你! 整面墙上都是这样凌乱的字迹,大大小小的死和恨充斥着视线,有用剑劈刺出来的,也有用血涂抹出来的,线条无一不乱,无一不癫狂。 有一些已经根本辨认不出字形,像破碎混乱的呓语。 显然守卫在留下这些痕迹的时候,精神已经处于一种极端崩溃的阶段,透过这黑暗压抑的满腔血迹,虞长乐都能感觉到他的疯狂和痛苦。 除此之外,虞长乐还感觉有些痕迹应当是用头撞墙留下来的血痕,已经变成了黑色的块状斑点,拖下长长的一条痕。 所有的四面墙壁连同地面,都是这样的痕迹。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双目赤红、蓬头垢面的人在这里做着困兽之斗。 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虞长乐不由有些毛骨悚然,感觉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这里的气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绿松旖被吓得多了,终于没有脸色惨白了:太疯了吧 小旖静静站着,无机质的眸子像在打量,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他走到一面墙壁前,比划着动作口中喊道:开!开! 开这面墙?虞长乐走过去仰头望了一眼,屈指敲了敲,墙后确实是空心的。 绿松旖道:你小心一些。 本以为会有什么复杂的机关阵法,但虞长乐摸索着使了个巧劲,墙中间就裂开了一条缝向两边分开了。 看样子这面墙起不了什么防护的作用。整间石室似乎不是别人用来困住某个人的,而更像是为了控制住自己。 门向两边洞开,柔和的蓝光涌了进来。虞长乐放轻了呼吸走过门,一副令人震撼的景象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无数雪白的石钟乳从岩洞的顶端垂落,像一座冰雪铸就的宫殿里无数垂落的流苏。地上是积水,水面是雾气,整个溶洞犹如仙宫。 这些流苏散发着莹莹蓝光,石钟乳在岩洞中间汇聚得最为密集,如同一条发光的蓝色河流在中间倾倒而下。 虞长乐眯着眼睛,追寻着蓝光的走势,很快就在白色的石钟乳里看到了同样白色的骷髅。他一眼就明白了,这是手札里的那个骷髅玉兰树。 他以为是树干的东西其实不是树干,而是这些石钟乳。那树冠部分,才是植株。 这赤鬼城秘境内里是雪白的骨,外面是血红的皮。而连接着无数血管的心脏,就是这颗树了。 真有意思。虞长乐喃喃叹道。这种奇特的环境里演化出的灵草灵药都是独特的,无怪手札上会写世上仅此一株。 那么它所可能具备的效用,也就是独一无二的了。 小旖径直向中心走去,步伐不停,二人也只得跟着他。到达石钟乳底端,更能感觉到它有多大,如同通天的神柱。 凹凸不平的地面像凝固了的海浪,虞长乐注意到上头散落着什么东西。 一把剑、一件带血的外袍、一只面具。 剑钉在石钟乳上,沾着血迹。小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道:它,杀了我。 小旖的状态和其他蛊人大有不同,听他这样一说,他竟好像不是和其他人一起死的。 是发生了别的事很可能是在灭族九万山之后,阿云和小旖重新折返到了赤鬼城,在这里小旖被杀死。 带血的外袍破破烂烂,虞长乐想起虚境里看到的阿云身上只穿了里衣,那么这极有可能是他的外衣;那只面具的石材和石钟乳是一样的。 小旖指了指面具,比了一个戴上去的动作,道:你。 虞长乐静默了一下,你是说让我戴上这个面具? 咿!小旖肯定地点点头,变回了苗语解释起来。绿松旖道:这样你就能看到当年发生了什么。 虞长乐看了一眼涌动的雾气,这浅蓝的浓雾与九万山寨里的如出一辙。也许原因就在这雾气上,触发了一定的条件,就会进入虚境,从而看到过往被复刻下来的事情。 要不,还是我来吧?绿松旖也想到了,上次是虞公子,这次就换我吧。 进入虚境有一定危险。虞长乐摇了摇头,上次他是被敖宴唤醒的,如果不是借助外力,谁知道他会沉睡多久? 他想了想,又道:有了,我在书里见过一个法子。 虞长乐总被关万字窟,那里的古籍数不胜数,不乏旁门左道。他记性好,此刻想起来一种方子。 人的神魂进入虚境或幻境,若想随时唤回就需要一个与现实世界的连接。 连接有很多种,但虞长乐当时只记了最简单的一种:由一个人在肉身旁边接应,用浸了二人灵力的红线拴住两个人的手。若有意外,只需要将红线上的三个结解开即可。 他说了一遍,觉得十分可行,立即就化出了红线来,挑眉道:你拴着另一头,如何? 不想,绿松旖却倏地猛力摇头,脸都憋红了: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虞长乐一怔。 太太绿松旖在组织语言,红线,在你们中原不是一般只有爱侣才会互佩吗? 虞长乐一想好像确有这个习俗,他随即想到了敖宴胡扯的二人关系,哭笑不得:和他没关系! 绿松旖看着他。 虞长乐道: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绿松旖嘴角一抽。 虞长乐:好像越描越黑了。 只是暂时,虞长乐扶额,叹了口气,等宴宴回来,你把红线绑到他手上。 绿松旖愣了愣,道:你怎么知道他会过来? 他怎么可能放我一个人在这里?虞长乐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自己也被自己惊到了。一种奇异的暖流忽然从他的心头浇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他在笑。 他会过来的。 就像在桃花窟里从火海里找到他,在倾盆暴雨里带他离开。 就像在碧落山,从深渊里把他拉回人间。 虞长乐弯起眉眼,又重复道:他当然会过来。 你们感情真好绿松旖不知怎的竟感动起来,坚定道,好!虞公子,我会把你的红线好好地交给敖公子的! 绑好了红线,虞长乐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戴上了面具。 霎时间,一种刻骨的冰寒翻涌而上,仿佛整个人浸入了冰泉里。待寒意散去,虞长乐睁开了眼睛。 这好像和上次不一样,他用的是别人的视角。是那个守卫? 入目是一片夜色,一弯银钩。 是中原建筑,无数红灯笼在街道飘摇,彰显着某个节日。人声鼎沸,欢声笑语,烟火满天驱赶了夜色,十分热闹。 但虞长乐却很快感觉到了一种让他脊背发凉的恶寒,本能地转过身,暗处一道冷箭直冲他门面而来! 第81章 玉兰血印 虞长乐立时一惊, 就想躲开,但却忘了这具身体是守卫的, 根本不受他控制, 他看到的只是一段回忆而已。 守卫似乎相当迟钝,眼睁睁地看着冷箭刺来, 却只能勉强往旁边偏了一下。 唰啦一声,冰冷的箭头钉入了守卫的肩头。传达到虞长乐感觉里的只有细微的疼痛感,但这样的伤决不会轻声。 哪怕是神仙, 这时候也痛得厉害了。但守卫却连哼都没哼, 咬紧了牙关一动不动。 这边没有么? 没动静。 快继续追! 虞长乐在黑暗里看清了自己也就是守卫所处的地方。是两堵墙之间的窄巷尽头,堆积着周围人家乱糟糟的石料和干草,守卫就蜷缩在最里面。 外面像是在举办什么节日的集会, 这处缝隙离得较远, 人声也很远。他很快就厘清了目前的情况是有人在追杀守卫。 守卫缩在干草堆后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虞长乐看到那些追杀者穿的是白底黑饰的钟氏家服, 为首的那个配的是蓝饰。 灯火在他们胸口的地莲金雕纹上流转, 华美异常。 待到凌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逐渐远去, 守卫才放松下来。箭头完全没入了血肉,他闭了闭眼, 狠下心将箭头扯了出来。 血喷涌而出,他痛得弓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守卫手下不停, 半褪了衣服, 单手从外袍上撕了块布料下来, 飞速地包扎了伤口。 眩晕之中,守卫的身体状况和情绪都清晰地传达到了虞长乐的脑海里: 浑身上下至少有三处大伤,灵力微弱;腹内空空,精神十分虚弱。 头顶屋檐上挂着一盏残破的红灯笼,照亮了这一隅。虞长乐看到了守卫胸口处也是一个黑色的地莲金雕纹,他紧紧地握着自己的剑,剑柄上全是半干不干的血迹。 看样子,是他犯了什么错,被家族追杀了。 守卫休息了一会儿,站了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他把自己的外袍脱了,把血迹斑斑的白衣团成一团塞进怀里。 虞长乐发现他身上几乎什么灵器都没有,却有一个灰扑扑的包袱。这件钟氏家服上有他的血,就地丢下可能会被追踪到,但他却没有芥子戒,无处安放,灵力也少得不足以支撑他用灵火烧掉衣服。 可以说是相当之狼狈。 他摸索到窄巷外,心里在想:弄一件衣服,再找点吃的。 虞长乐发现此人十分冷静,就算在这种穷途末路之下,心里也没有崩溃的情绪。他非常清楚现在只有冷静才能救他的命,怨毒被他好好地压在心底。 这种心境和他后来在赤鬼城里的时候大不相同,可以说是一步一步踏入了泥潭。 窄巷外的街道也很冷清,从这里望过去,隔着两条街才是热闹所在。一只野猫从墙角窜过去,天上孤月,地上寒霜。 他慢慢地扶着墙往长街尽头走,这是那群追兵走的相反的方向。尽头是一团暖融融的灯火,喧闹不止,追兵绝不会想到他还会专往闹市走。 走百病,消灾去病咯! 走到尽头,忽地一阵喧嚣传来。虞长乐看到一只金色的花船喜气洋洋地从眼前走过,花船上坐着貌美妇人和孩童,妇人高歌,沿途撒下糖果和铜钱,孩童敲着小鼓,嘴里大声念着消灾去病的祝福词。 后面跟着许多人,去抢、接糖果铜钱。沿街挂满了各色灯笼,夜空中也是成百上千的灯。有人猜字谜,有人赏花灯。 原来是上元节,虞长乐心想。走百病是北方的习俗,他没有见过。 这里应当就是曾经并州了。 天下第一世家所镇的第一州,繁华超过了虞长乐所见过的沈氏的琅琊。只见漫天灯火,每一盏灯都彰显着并州的富丽。 哪来的乞丐在这里挡路?快走! 人群里有人伸手推了他一把,守卫被推得一个踉跄。他猛然抬眼盯着那个人,那人触上他的目光,又看到了他身上的血,一个哆嗦。 那人赶忙跑远了,临走嘀咕了一句:有病! 守卫低下头,颠了颠手,虞长乐看到他已经摸到了那人的钱袋。 走百病的花车走远了。铜钱早被人捡走,守卫上前,捡起一颗糖剥了放进嘴里。这是他这么多天来吃的第一样东西。 有不少妇人带着孩子出门,看到守卫都露出怪异的表情,像躲避什么瘟神似的赶快低头走远。守卫目不斜视,好像没看到这些视线似的,整了整衣服往成衣店走。 虞长乐很想知道守卫的脸是什么样子,是不是阿云,不由得有些焦灼,心里盼着他赶快去成衣店,说不定会照到镜子。 然而守卫拿着偷来的钱进了店,站到了镜子面前,虞长乐心里却一阵失望。 不是阿云,甚至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公子穿这件可英俊了!可要买?老板娘殷殷问道。 镜子里的脸,只能用平平无奇来形容。是个青年男子,眉眼间有股僵硬的郁气,穿着神色简袍。虞长乐本都开始质疑自己的猜测了,但仔细一瞧却发现他的表情十分木讷。 他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虞长乐又观察了一番,确定那是一张面具,不由得直欲扶额,无比佩服此人的谨慎。 面部的轮廓与阿云有几分相似,这个赤鬼城里的面具人守卫应当就是之前虚境里的阿云。而肩部受伤的位置,虞长乐猜,就是他后来被骷髅藤蔓寄生的位置。 不看脸,阿云颇有一种淡然出尘的风范,让人觉得他更适合雪白道袍而非深色简袍。 我买下了。阿云淡淡道。 他的声音不像上一个虚境里那么沙哑,更为清润低沉。 然而这声音一出,虞长乐又感觉到了那种无与伦比的熟悉。声线犹如鬼魅一般和记忆里的某个声音重合了,他心里的猜想呼之欲出。 阿云出了成衣店,一路上,虞长乐看到他在整理自己的行李。 并州的防守必然十分严密,他实在做出城的准备。虞长乐看着他翻捡自己的包袱,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原来这根本不是他的包袱,是他之前杀了一个普通人偷来的。这张人皮面具也是照着那普通人的脸仿制来的。 他做的天衣无缝,唯一的纰漏就是在毁尸灭迹的时候被追杀者发现了,但没有看到他的脸。这一路追杀,阿云逃到了窄巷,后来就是虞长乐来到时看见的回忆了。 现在阿云的所有身份都是新的,追杀的钟家尚还不能掌握他新身份的行踪。而他很快就要慢悠悠地从容出城了。 当下,阿云还在慢悠悠地走路,深色新衣遮盖了血迹,表面上根本看不出身上有重伤。他走进了一间汤圆铺里。 他道:老板,两碗芝麻馅的汤圆。 与此同时,那几个追杀他的人钟家人也走了进来。给我们各来一碗汤圆! 虞长乐只是在这段回忆里,都生出了几分紧张来。可阿云却只是微微看了他们一眼,便抬步走了过去,将将坐在几人隔壁的桌子上。 分卷(71) 这是一个极其狡猾而又大胆的犯人。 一人抱怨道:那小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我们今天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妈的,害我到现在才坐下来吃东西。 这几个子弟一定想不到,他们在追杀的人就坐在他们隔壁,言谈间也就没多少警戒心。 说不定都已经跑出城了。一人答道,这人太贼了。 又一人冷笑道:你们别忘了,他是什么人。 汤圆到啦。店小二将托盘放下,阿云面前也被摆上了汤圆。隔壁桌的谈话暂时停止了,只一片唏哩呼噜的饮食声。 什么人?虞长乐心焦地催促,你快说啊! 你可别乱说。一人轻斥道,他的身份可是机密。 冷笑的那人静了一下,嘀咕道:哼,他也不是人啊。 说完这句,他就被筷子敲了下头,只得低头苦吃。 虞长乐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没反应的过来。 什么叫,不是人? 阿云也听到了这句话,饮啜的动作停了一下。 一刹那间,虞长乐感觉到了他心里的一闪而过的恨意和阴冷。 不是人那就是妖,或者半妖。 阿云身上有明显的人修的特征,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他是个半妖! 虞长乐头皮一炸,心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恨不能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敖宴和绿松旖。他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个可能性,可若与他猜测的那个身份对上,又牵扯出了一堆矛盾来。 怎么可能?! 可除了这个猜测,还会是什么旁人? 这个猜测,委实太过骇人了。 他逃不掉的。上面准备在整个中原追查他了。一个子弟幸灾乐祸道。 也是,钟家想要杀谁,谁还能逃得过? 隔壁桌谈论了几句又岔开话题,满天胡扯。虞长乐几乎坐不住,阿云却冷静得多,慢条斯理地吃着汤圆。他一只手不便,动作就更慢、更优雅。 终于,那几个钟家子弟走了。阿云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 他成功地离开了这座城。夜色很浓,逐渐再没有孔明灯升起了,阿云已经离开城很远,满目是是黑夜和荒野。 一轮银月挂在天上,淡淡的清辉照亮了前路。虞长乐看到他抬起手臂,露出的胳膊上有一个刺青一样的图案。 刺青是红色,色泽与虞长乐之前的鲤鱼印一模一样。描画的是几朵怒放的玉兰花,栩栩如生。 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又侵袭而上,虞长乐几欲喘不过气来。阿云神经质地笑了几声,自言自语道:是你们逼我的。 他拿出腰间的佩剑,在玉兰印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第82章 金黑之曜 阿云划出的伤口也是一个复杂的阵法式, 虞长乐猜是解印的意思。血珠从刀口冒出,整片皮肤都被刻满了刀伤, 把整个刺青染成了血色。 玉兰印冒出血光, 而后虞长乐感觉到阿云体内的妖气浮了上来。他闷哼一声,在荒野枯草堆里蜷缩起来, 让妖气修复自己的伤口,额头满是冷汗。 然而阿云就算解除了封印,他也过分虚弱了。伤口没能好全, 肩头的箭伤几乎未曾愈合。 一轮完毕, 阿云撑着重新又刻了一遍印,把封印结上了。虞长乐心道:原来这封印是这么用的。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这时, 虞长乐感觉到了他心里浓郁的悲哀, 忽然也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说那句是你们逼我的了。 原来这是阿云长到这么大, 第一次解开自己的封印。他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需要用到妖力, 不会以半份妖的血统活下去。 接下来的历程, 没有什么好赘述的了。 钟家的追兵追得很紧, 相比第一个城里那些不专业的钟家子弟,后来派出的大半都是职业刺客, 逼得阿云只能一路奔逃,如过街老鼠。 他好容易逃出了并州,不带停地穿过了豫州, 形容狼狈。 虞长乐附在他身上, 也实在不好受。这番经历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 途中, 虞长乐注意到了一些微妙的问题。比如,这场追杀并不是昭示天下的通缉,而更近于一场无声的暗杀。派出的高手也多为钟家自己的人,钟家是在暗中追杀阿云,这让虞长乐有些疑问其背后原因。 是因为阿云是半妖么? 应该不全是。为这么个理由耗费了这么多人力,即便是对于钟家来说也是极不合算的;就算因此想让阿云死,何不冠上一个莫须有之罪重金通缉?多得是有人为了黄金千两来取人头。 也就是说,追杀的原因是不可宣示的。要么是不光彩,要么是宣示之后会引起局势的混乱,对钟氏十分不利。 如果不是阿云身上一穷二白,也没显示出什么盖世神功,虞长乐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偷了钟家的秘籍才被追杀了。 阿娘,你看那个乞丐叔叔好可怜啊。一个女孩儿的声音远远道,他断了一只手耶。 当啷一声,一个铜板滚到了阿云面前。 虞长乐打起精神,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他。他的状态被阿云影响着,阿云现在重伤半昏迷,虞长乐也没法活动自如。 此刻,阿云逃到了徽州。虞长乐知道他是为了找他在这里的一个朋友。阿云着黑曜石色的家服,是钟氏的外门子弟,他来找的这个朋友则是和他一起拜入钟氏做门生的。 阿云中了箭伤的那条胳膊没得到好的照料,后来又在追杀中被折断了小臂骨,整条胳膊几乎就废了,用绷带吊在脖子上。 现在他一身脏污,全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缩在街角半阖着眼睛养伤。 那枚铜板被抛到阿云面前,他立刻惊醒了。随即,羞愤漫上心头,他浑身发抖:自己竟然被认作了乞丐! 可现在他的样子,被当成乞丐也不奇怪。 虞长乐看着他慢慢平复了情绪,而后将那个铜板捏进了手心,力道大得快要印出血来。 他感觉到了阿云心里的一丝动摇,这一路走来不管多么狼狈,他都始终是冷静的。可现在这一枚铜板,却把他的自尊心凿出了一道裂缝,让他的坚持摇摇欲坠。 朋友会见我吗? 虞长乐听到他心里的疑问。同为门生的朋友,在看见阿云这幅样子,还被钟家追杀的时候,还会帮他吗? 昨夜下了雨,阿云偏过头,从水塘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头发蓬乱,衣衫脏破,深色掩盖了血迹。他顿了顿,把脸上的□□撕了下来,露出了肤色白皙的脸。 因为心中早有猜想,在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虞长乐心里没有多少惊讶,只有五味陈杂的唏嘘。 秀眉长睫划出些许锋利的弧度,鼻梁挺直,薄唇淡色。去除了那可笑的胡子和光头,面具下的脸几乎是两个人。俊美清隽,下巴上微微有些胡茬。 果真是沈渊渟的脸。渊渟岳峙的渊渟是他在后来才给自己重新改的字,或者,现在该称他为沈厌。 这时候的沈厌,比虞长乐在火泽论武那一次见过一面的沈渊渟,要更年轻一些,面庞也没那么棱角分明。沈明华的相貌也更像这个时候的沈渊渟。 沈厌对着水面把自己的长发用一根布条扎了起来,没了头发的遮挡,面貌更为清晰了。 也更加和这一身落魄不相称了。他垂眸看了一会儿水中的倒影,忽地嘴角勾起一个笑,满含冷意和讽刺。 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掌拍碎了水面,水里的倒影碎成了一团凌乱。 那疑问很快就被沈厌压了下去。现在不能想,他也不想去思考。他沉默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往朋友家走,那朋友姓商,是徽州的一个小世家。 天光将亮,街上没有多少人。楼宇飞檐渐渐密集起来,虞长乐远远地看见了一个飞扬的商字匾额。 虞长乐和沈厌同时看到了商府前停着的马车,一个白衣金纹的年轻人从马车上下来了。 客到了! 商府里有人殷殷迎上,对这人十分尊敬。 这是一个相貌二十多岁的青年,即使是隔着这么远看,也能看出他生得极好,笑容和煦,眉目俊朗,双眼里仿佛盛着小小的太阳。 更特别的是,他额心有一颗红痣。 然而猝不及防地,沈厌浑身都僵住了,冰凉发毛的感觉涌上心头。 其实虞长乐虽附着阿云的眼睛,但所思所想并非完全同步的,只有强烈到一定地步的情绪才会被他感觉到。 像这个商姓朋友的名字,虞长乐就感觉不到。然而,在看到白衣男子的那一个瞬间,灭顶的情绪就把他淹没了,一个名字如附骨之疽一般也烙在了他的心上。 钟恺。 伴着这个名字出现的情绪庞大而复杂,仇恨、愤懑、杀心,还诡异地混合着一丝嫉妒。虞长乐一震,很快意识到他的情绪异常,随即一阵剧痛刺入了脑海! 砰!沈厌后退一步,撞到了墙上。虞长乐脑中剧痛,眼前景色都开始扭曲起来,第一反应想要告诉外面的敖宴扯掉红绳,但咬咬牙还是忍住了。 撕裂般的头痛之中,沈厌还在死死盯着钟恺,虞长乐怀疑他现在眼睛里已经全都是血丝。 这个名字把虞长乐也惊到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那个人。 钟恺,钟氏双子的弟弟,虞长乐从阿蓝口中听过他们的两三生平。 虞长乐记得仲恺在钟家风雨飘摇时临危受命当了家主,下场委实不怎么好。身为家主却在一次除魔中全军覆没,他死之后,钟家也就倒了。 年轻人穿的也是地莲金雕纹的钟氏家服,金曜石色为最高品。他穿着这件衣服,果真如烈烈骄阳一般。 沈厌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 他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服饰,虞长乐感受到了他心里无比的难堪。 钟恺似乎是疑问地往这里看了一眼,滔天的恨意涌上沈厌心头。他死死咬住牙,虞长乐快要撑不住了,几欲不能思考。商府已经不能再去了,沈厌的恨意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迷蒙之中,虞长乐感觉到他返身开始跑了起来。 天地失色,虞长乐的意识像是激流中的浮木。 钟恺找到商府应该只是巧合,或者只是防止沈厌找到商府。这断了沈厌的所有退路,虞长乐看到沈厌最后无路可逃,被逼到了湘西,在追杀之中主动躲入了赤鬼城。 没有人可以在那里活下去,连追兵都折损了。所以他们权当沈厌已经被宣判死刑,他们觉得沈厌根本不可能再活下去。 那之后的记忆则更为混乱,虞长乐不想用桃花窟类比,但事实如此,甚至更为痛苦。最痛苦时,沈厌把自己关进石室,留下了那满墙血字。 再之后,就是沈厌活着出了赤鬼城,并且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驯服了骷髅藤蔓,将它种植入了血肉之中。 沈厌那一半的妖血是玉兰花妖,所以他才会给它取名骷髅玉兰。 脑中的刺痛一阵一阵的,已经到了极限,细节虞长乐无法再看更多了,他念出了清心咒 虚像和记忆猝然褪去。 虞公子你醒了! 绿松旖的声音。虞长乐拼命咳嗽着喘了会儿气。他想起身,发觉自己的手被一个人拉着,十指相扣。 一道红线圈着二人的手腕,衬得肤色如玉,说不出的暧昧。 敖宴把他扶住了,半揽在怀里,低头看他的脸色,皱眉道:你怎么样? 他伸出手,碰了下虞长乐汗湿的额头。 我看到的了一些往事,这个人是沈渊渟就是那个守卫,他的脸虞长乐言辞颠倒地说了一会儿,敖宴道:我知道。 他扬起下巴,虞长乐看过去,一怔,拍了下敖宴的肩膀笑道:你可以啊,宴宴! 只见那个白衣人的守卫已经被死死捆住,缚在石钟乳上,在一旁不知生死。虞长乐蹙眉,心道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捉住了? 我看过他的脸了。敖宴道。 虞长乐走过去,看到了和虚境里一模一样的沈厌的脸。面具碎裂在地,他紧闭着眼,如云的乌发让脸色更加苍白无生气,完全不像个活人。 这个沈厌的一条胳膊断了,脖子上也横着一道剑伤,残留着无恙剑的灵力。但伤口却没有任何血迹流出。 ※※※※※※※※※※※※※※※※※※※※ 评论区好聪明_(:з」)_ 第83章 抽丝剥茧 你们认识这个人?绿松旖看虞长乐和敖宴都沉默, 好奇问道。 敖宴道:这是琅琊沈氏家主的脸。 绿松旖看看他,又看看虞长乐, 道:家主?那这件事是不是有点严重?他对中原势力并无多少概念, 只看二人脸色心生怯怯。 岂止是有点严重。虞长乐叹了口气,感到头疼, 沈氏,是天下第一世家。他们的家主沈渊渟,是世所公认的当世第一人。 绿松旖瞪大了眼睛, 眼里有一丝惊恐:你们没认错人? 怎么可能认错?敖宴垂眸扫了一眼这具尸体, 眼神里有一缕嘲讽。他忽然俯身,把尸体手里的剑抽了出来。 他把剑柄一翻转,露出了两个小字:断云。 断云剑, 便是沈渊渟的本命灵剑。敖宴冷声道。 琅琊沈氏家主沈厌, 字渊渟。一伞一剑, 分别叫作停云、断云。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 那就是素先生误猜沈渊渟名字为阿云的由来。 那咳咳咳!!绿松旖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咳得死去活来。他失声道,那, 那这就是说,你们把他杀了?!把那个什么狼沈家主杀了?!那外边岂不是已经天下大乱? 虞长乐一把按住快要蹦起来的绿松旖:冷静冷静。这不是真正的那个沈渊渟!这把剑也并非真正的断云剑,只是仿品。 这应当是他的分身傀儡。敖宴道, 是他留在这里监视蛊人、守卫赤鬼城的。 沈渊渟以停云伞出名, 虽然他的剑被隐藏在停云伞的光辉下, 但到底至少也是超品的灵剑。此时在他们眼前的这把剑,银色剑身,绘有金纹,却只仿到了形而没有摹到神。 世上还真有这种东西,绿松旖惊叹起来,凑近了去看那具尸体,好像!和活人根本没区别,除了不会流血。 分卷(72) 尸体的伤口处空空如也,能看到内里的黑色絮状物。虞长乐道:分身傀儡我也只在传说里听到过,没想到真的有人能使出。 傀儡术最早发源于中原,使傀儡的称为偃师。但传闻这种秘术需要以活人献祭,且操作十分复杂,后来就渐渐失传了。 世上提到沈渊渟就要说他海纳百川、广招贤才,或许是在这个过程里学到了傀儡秘术也未可知。 绿松旖好奇地看了一会儿傀儡尸,就又转了过来问:虞公子,你刚刚昏过去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虞长乐蹲坐下来,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 好复杂绿松旖按了按自己的额心。对于他来说,自己只是好好待在村寨里,结果忽然就死了人。然后自己和两个外地中原人一起去追查线索,查出了蛊人;这还没完,又由蛊人牵扯出这一大堆云山雾绕的中原往事。 绿松旖年纪不大,却很聪明。他想了想,总结道:你们说的这个沈厌,很久很久以前被追杀,不得已躲到了赤鬼城。追杀他的人在这里放弃了; 本来应该死了,结果绝境逢生,发现骷髅藤蔓可以为他所用,便以此杀出一条生路。他出了赤鬼城,被九万山寨收留,觉得这件事不能为外人所知,就把全寨的人都杀了。因为先生救了他,所以他放过了先生。 九万山寨有蛊术,他就把蛊术和藤蔓结合、改良,把被自己杀掉的人做成了蛊人,维护赤鬼城。自己也留下了一个傀儡人,操控蛊人、守卫赤鬼城。是这样吗? 绿松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忐忑地看着虞长乐,仿佛在等待表扬。虞长乐忍不住笑了一下,揉揉他的头发,道: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蛊人应当是沈厌第一次尝试运用那鬼藤。不得不说他在这方面是个天才。 沈厌虽贵为家主,他少年时的生平事迹流传却不光。虞长乐以前以为是因为按部就班、乏善可陈,现在想来应当是他刻意抹去的结果。他的出身、父母,虞长乐一概不清楚。 这种诡异的骷髅藤蔓被沈厌运用后,一定成为了他的一大杀器。虞长乐有些怀疑不,应该是肯定,沈厌那把邪性的停云伞,其根源就是这骷髅藤蔓。 停云伞在过去的虚境里未曾出现,那时沈厌用的还是剑。也就是说,停云伞是在那段经历之后才出现的。 沈渊渟曾用这把伞取万鬼魂魄,其杀性和血腥不是一般武器能比拟的,这些都被停云伞过分精致洁净的外表所掩盖了。就和沈渊渟其人的外表一般。 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惊讶的样子?绿松旖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现在的场景有几分奇异。三人坐成一个圈,商讨着话题;傀儡尸被绑在一旁;小旖呆立着,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我们追查来,早知道一些消息。虞长乐有些隐晦地提了一句,对着绿松旖笑道,你到现在才觉得我们不对劲?万一我们是坏人怎么办? 绿松旖苦着脸道:我看着不像啊。你们中原人都这么会耍心眼的吗? 虞长乐一直以来就被周遭评价为没心没肺,现在得了个心机深沉的评语,一时还有几分新鲜。他撞了撞敖宴的腰,挑眉:我们是不是特别心机啊? 敖宴扫了他一眼,抓着他的手似笑非笑。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来告诉你吧。虞长乐手撑着下巴道。 引虞长乐和敖宴追查来的是白鹭先生的手札。 白鹭先生是为了人化身为妖的传闻而来,也许是因为当地人看到了被藤蔓侵入的动物和人才会有这种传说,白鹭先生后来也没有发现切实的证明。 至于手札为何会出现在桃花窟、被虞长乐捡到,则是因为后来沈渊渟对人和妖的变幻发生了兴趣,潜入映鹭书院偷出了手札。他也是后来才发现白鹭先生原来也去过湘西。 这整桩事其实和人和妖都没有关系,他们却误打误撞地得知了沈渊渟的往事。不可谓不巧合。 他又把沈渊渟打下孤徘徊印记的那些地方同绿松旖说了一遍,还提到了另一个势力道士甲。 这个沈厌,我看着也不觉得是坏人。怎么这么会耍心眼呢?绿松旖听得头疼,叹息道。 敖宴觉得有些好笑,道:你还没想到,你们苗寨设立书院,也是这姓沈的提倡的。 啊,绿松旖一愣,他这不是在做好事吗。 虞长乐不说话,只揉了下绿松旖的头,转移话题道:现在这傀儡尸要怎么处理? 他在脑海里理清了前因后果,却隐隐约约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一时半会说不上来,只能先压下。 傀儡尸与真人无异,现在这个假沈厌甚至还有浅浅的呼吸。这时,小旖忽然说话了:火。 虞长乐看向他,小旖黑白分明、却有些浑浊的眼睛也看向了虞长乐。 在后半段破碎的记忆里,虞长乐也看到了小旖的死亡。沈厌在九万山寨养伤,这让他对素先生心软了。他本也想放过小旖。 沈厌迷昏了素先生和小旖,在他们睡着时屠戮了九万山寨。他把一大一小两个人带回了赤鬼城,第一个消除的是素先生的记忆。 但在这个过程里,小旖醒过来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沈厌在用药水毒瞎素先生的眼睛,顿时就惊慌失措起来。沈厌怕他坏事,便一剑结果了其性命。那把杀死他的剑现在还钉在岩石里。 所以小旖才会和其他的蛊人不一样,说不出是出于怜悯还是心软,沈厌保留了他的一点神志。他在这里浑浑噩噩地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了可以结束这一切的虞长乐和敖宴。 他怕火。小旖道。 虞长乐看敖宴,敖宴看了看洞穴顶的高度,道:我化龙,把他烧了。 小心些,站起来。虞长乐拍了拍绿松旖的肩,自己微闭眼,接着数十道化虚飞刃环绕在了身侧。 绿松旖紧张道:为什么要这么戒备? 虞长乐拉着绿松旖和小旖后跳几步,那边敖宴已经在活动筋骨。虞长乐转身,道:哎呀,你还是苗寨人,都没想到吗?这傀儡尸操控蛊人,不应该有个蛊母在它身体里吗? 原来是这样!绿松旖恍悟,不好意思地点头,毒蛊是母子连心,蛊母一死,那些蛊人也就完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虞长乐道。他心头莫名地有些不安,可前思后想,却想不出自己遗漏了什么。 一声长啸,敖宴化身为龙,浑身深蓝耀眼的鳞甲在这冰雪般的岩洞里格外威风凛凛。无数死去的骷髅藤蔓散发着蓝色荧光,倒映在鳞甲上犹如星河坠地一般。 那具傀儡尸被缚住,好似睡着了一般柔弱。可虞长乐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重,他皱着眉,心说就算有变数那也只是蛊母的危险性,其他还有什么会让自己不安的? 蓝龙张口,吐出熊熊龙炎,直冲向傀儡尸! 蓝色的精纯火焰之中,傀儡尸还是一动不动。火焰烧穿了他的皮相,极高的温度里,一只色彩斑斓的怪虫从傀儡尸的腔隙里爬了出来,正是蛊母。 浑身盔甲被火烧得吱吱冒烟,在火焰里痛苦地扭曲。 小旖肃穆地看着这一切,随着怪虫发出一声惨叫,小旖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起来,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他的变化,也就是外头那些蛊人的变化了。 绿松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眼中闪过不忍的神色。 虞长乐的化虚飞刃一直刀尖朝前,现在才略微放松下来。看来是我想多了。他自言自语。 蛊母变成了一团焦炭,掉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刻,却忽然有一阵浓烟从那傀儡尸里冒了出来! 绿松旖道:那是什么? 浓烟是刺目的鲜红色,如一团鬼火猛然升起。虞长乐心里咯噔一下,红烟迅速攀到顶部,整个溶洞都震颤了起来。 电光火石间,虞长乐心道,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 欢迎收看今天的59胡编节目 第84章 压阵之骨 这里要塌了?!绿松旖吓了一跳, 急退三尺远。 妖魔般的红色烟雾和蓝色龙炎混到一处,虞长乐条件反射道:敖宴快让开! 蓝龙反应也十分迅速, 在震颤开始的一瞬间就已化为青年身形, 落到了虞长乐身边。后者反手一捏化虚印,直觉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把傀儡尸盖住。 那东西直接遮住了傀儡尸, 严丝缝合。烟雾漏不出来了。 诡异的震动停止了。 咳!绿松旖表情一阵扭曲,虞长乐才发现他丢过去的东西是一个大碗,不由脸一红:有用就行。 他话音还未落, 原本静默的周遭爆发出了更大的震动, 头顶碎屑灰尘滚滚而下,仿佛赤鬼城被一个顽皮小儿拿在了手里,颠头摇晃! 虞长乐差点被晃得跌个跟头, 被敖宴扶了把腰。他道:快走!直接走洞口出去, 还来得及。 等等!虞长乐却拿开了他的手, 刚刚的分析里, 我们有一个地方遗漏了。 绿松旖道:虞公子都这个时候了, 回去再说吧! 咔嚓! 震动越来越剧烈, 一个石钟乳从中断裂,如尖锥一般直刺而下。虞长乐瞳孔一缩, 箭步上前拉开了绿松旖,避免了他被串成人干。 他动作不停,因为更多的石钟乳倒头栽了下来, 原地不动非得被钉成刺猬不可。 如哀鸣般的声音充斥着耳膜, 这是赤鬼城在崩裂。三人在一片烟尘滚滚里躲了几次, 虞长乐跟着小旖过来时记过路,敖宴单独摸到中心岩窟也知晓路线,只要回去找到来时的木船就行了。 但虞长乐却道:不能走! 虞公子!绿松旖惊得灵魂出窍,为什么? 虞长乐就近闪身藏进一道墙体的裂隙里,躲避乱石,二人自觉跟上。 他飞速开口: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很没有道理?沈厌已经拥有了骷髅藤蔓,这里的藤蔓也全都枯死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重重保护起赤鬼城?就算有人发现了这里藤蔓全都枯死了,赤鬼城已经没有危险了,那又会怎样?对他没有任何威胁,别人又不知道是他。 这绿松旖打了个磕巴,这里重重防卫,不是为了保护蛊母不被人发现吗? 可话一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敖宴的目光也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这从根本上就不对。蛊母是因为外面的蛊人,蛊人还是为了保护赤鬼城。敖宴接下去,冷冷道,这里肯定有什么别的东西,让他这么大费周章地藏起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推测,他们本不该这么晚才发觉的。 如果沈厌仅仅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往,那还有更多的方法。只要灭口九万山寨,把赤鬼城沉入地下就可以了,神不知鬼不觉。 虞长乐保证这样千百年都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误打误撞进入了赤鬼城,面对一个空空如也、毫无危险的秘境,他也什么都不会知道。 但沈厌偏偏用了这么曲折的方法,按照他的性格,根本不是会做多余的事的人。蛊人、操蛊傀儡尸,这等精密的东西意味着极大的变数。 还有入口处的船,如果这里已经没了利用价值,沈厌为什么还要再回来?而且上面还有引路灯,说明他是在一切平息之后再回来的,有心思做引路灯,那时他已经相当从容; 并且引路灯里灯油只剩一半,他绝对回来过不止一次。 他回来做什么?总不能是回来忆往昔吧?沈厌是这种人? 绿松旖道:所以,虞公子想去找那样东西? 裂隙外已是天翻地覆,碎石堆到了小腿的高度,虞长乐道:这里也不能多待了,否贼迟早会被埋起来。 他捏了个印,一把巨大的伞就出现在了他手里:走! 绿松旖嘴角抽了下,感觉这把大伞和那个大碗一样,看着都十分简单粗暴、不大体面。虞长乐好似看穿了他心里所想,一本正经道:小朋友,你这样脸皮薄怎么行?保命关头,就不要计较这些了。 他以前也这样吗?绿松旖忍不住问。 三人出了裂隙,乱世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好在伞足够坚固牢靠。他看了眼虞长乐单手撑伞、十分轻松的样子,突然感觉自己对这位虞公子的认知不够。 这就是中原修士的力气吗! 敖宴没让虞长乐打多久,就自然地接过了伞:他一直如此。 虞长乐笑嘻嘻地锤了他一下,心说是不是自己走过的秘境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在点汀秘境触发了洞内机关,火泽秘境直接一整个塌掉,现在这个赤鬼城秘境看起来也岌岌可危。 毕竟环境险恶,三人移动的速度还是很快的,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来时的石室。石门已经快被堵住。 沈厌留着这里,肯定不是想让自己的傀儡被埋住的。我们进去!虞长乐道,三人卡着点一闪而入,关了石门。 蓝色荧光都被关在了门外,连同巨响一起。石室似乎整个儿位置摇动了,地面倾斜得厉害,但除此之外并无损坏,之前的燃灯符还好好地悬浮在四周。 现在怎么办?绿松旖道。再看这满墙的血字,又有了不同的感觉。 虞长乐道:我们先理一理。 这间石室是小旖带他们找到的,想到他,虞长乐微怅了一下。那具小小的孩童尸体已化为白骨,他们没能把他带回村寨下葬,只能随着赤鬼城一起永远沉入地底了。 杀掉傀儡尸,机关就会被牵动,造成坍塌。虞长乐道。 敖宴接着说道:但沈厌想要藏的东西,所处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这里的坍塌不会影响到那样东西。 虞长乐点点头:也许会和这间石室有关系。 赤鬼城那么大,要是触动了机关,沈厌要怎么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东西? 他需要标志。 绿松旖闻言,去找石室四下的机关,想摸墙壁,又不太敢面对上面的血字。 别找了,虞长乐按住他,我们用更简单的方法。结界放在最后考虑,如果不是,只是机关牵引的话,就是上或下。上面是地面,我们试试下。 分卷(73) 绿松旖问:怎么试? 敖宴露出了一点看好戏的神色,虞长乐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运了下灵气,一拳砸了下去。 灵力流光溢彩,有若实质般集中到他的手中。他又往下一按。 地面震颤,动静一时连外面的崩塌声都盖过去了。 绿松旖是第一次见这种架势,不由得惊呆了:要是这里塌了怎么办?我们就被埋起来了。 顾不得那么多了,而且我有控制力道。 绿松旖看虞长乐手腕纤细,整条手臂看起来也没多少肌肉,人也是纤长貌美的体态。但这看似轻轻的一拳,以他为中心的地面呈现蛛网的形状飞速向四周蔓延开来。 这让他简直说不出话,心说中原人真是深不可测。 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响起,虞长乐一跃而起,离开了蛛网中心。愣着干什么?敖宴道,绿松旖恍然回神,木着脸也跳开。 地面如流沙漩涡一样轰然往下坠,很快破开了一个大洞。虞长乐拍拍手上的灰:试对了。 绿松旖无言以对。 敖宴是早就知道虞长乐人小力气大,而且大得离谱的。原本是比不上敖宴的,但经过桃花窟一事后,就已经反超过去了。 毕竟孤徘徊战台上的战斗,大都不靠灵力。 虞长乐探头看了下,看见洞口处冒出熟悉的蓝色荧光。 * 一炷香后。 这里和上面的溶洞一模一样! 绿松旖惊叹,赤鬼城原本就有两层吗? 虞长乐仰头看一眼,没有说话。天然形成的秘境,往往鬼斧神工,出现任何奇异绚烂的现象都不奇怪。 映入眼前的巨大溶洞,仿佛是头顶上那个溶洞在镜子里的倒影。雪白晶莹的石钟乳上下贯穿,在这里耸立了千万年。死藤和蓝光遍布其间。 石钟乳在中央汇聚,如冰雪的瀑布。唯一不同的是,这座冰雪宫殿里遍布着血迹。 血痕以中央石瀑为中心,涂抹出了一个庞然大物的阵法。繁复的图案和花纹看得人目眩,诡异而华丽,阴气森森,血腥扑鼻。 按理说这血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早该变质发黑了。但它们还是新鲜血液的颜色,仿佛下一秒就能流淌起来。 这是什么阵?你们认识吗。绿松旖问。 虞长乐摇摇头,敖宴道:画下来,去问先生。 他们只知道沈厌在研究把人和妖血脉转换的禁术。但这个阵的出现,却告诉他们,沈厌的目的绝不止这一点。 二人临到高处,把这个复杂的大阵描绘了出来。 咦?那是什么。虞长乐把纸收起来,就看到石瀑也就是阵法的中央,有一个人为开凿出的孔洞。就像石塔的神龛一样。 都到了这里,要他停下好奇心是不可能的。虞长乐招呼二人,御剑飞到了孔洞处。 孔洞被修葺成神龛形状,中原风格。里头摆着一样雪白的东西,一臂长,晶莹如雪,一节一节的,微微弯曲。覆盖着一层微弱的灵力。 虞长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一路经历过的所有事情,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可现在他心里却油然升起一种毛骨悚然,凉气仿佛从他的脚底贴着脊骨窜到了后脑。 绿松旖没认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一段脊骨。虞长乐轻声道。 敖宴道:压阵骨。 绿松旖一路来也见了不少尸体,他有些困惑于二人脸色大变,咽了下口水道:只是一段骨头?很特别吗? 虞长乐扫了他一眼,这段脊骨上附着的熟悉灵力更加让他心生恶寒。 这是沈厌自己的脊骨。 第85章 首曜之信 什么?绿松旖反应过来, 脸色也变得不好了,看向脊骨的眼神也变得惊惧起来, 怎么可能?那他还是活人吗? 没有人能缺了脊骨还能活下来。 想什么呢。敖宴嘲笑道, 这不是真正的他的骨头,是他的仙骨。 绿松旖嗯?了一声, 目露疑惑。 我们说灵师修灵,修的就是灵骨。在灵门里,灵骨也被称作仙骨。一个修者的灵骨最先从脊梁而生, 所以以脊骨处灵力最纯、最重。 虞长乐抿了下唇, 剥离灵骨,比剥除真正的脊骨还要痛苦,也同样会危及性命。 他隔空点了点那雪白的骨梁, 这一段灵骨里凝聚的灵力修为, 多得吓人。 原来如此。绿松旖抖了一下, 他是自己把灵骨剥出来的? 绿松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 觉得不寒而栗, 什么人会这样折腾自己?他为什么非要用自己的? 脊灵骨如此重要, 所以它也常常被用来做压阵骨。越是修为高的活物取出的脊灵骨,所能压的阵就越高级。 当然, 这种类型的阵法都很邪门,书院是不会多教的。虞长乐想想把一个人的脊梁骨活生生地抽出来,就觉得胆寒, 更别提还是自己对自己下手。 虞长乐对沈厌的评价又多了一条: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在他眼里, 自己和别人都是可以估价的货品。 剥离灵骨,是和废除灵根一样严重的刑罚,而且过程比废除灵根残忍百倍,近百年已经没有世家会这样做了。 总不能是好心才不选别人。敖宴呵了一声。 虞长乐道:那只能说明他只有这个选择,这个阵法的特性让他不得不这样选。 沈厌自己有什么特别? 首先,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其次,他还有不为人知的半妖血统。 那么很可能这个阵需要的就是半妖的灵骨。天下半妖本就少,妖物想与人族通婚,首先自己就要修成人形,这就已经筛去了八成的妖物了;若两方修为相差太大,孩子可能直接胎死腹中。 林林总总算下来,要符合修为高、还是半妖的条件,沈厌在当时可能只找到了自己。所以他就抽了自己的骨头。 虞长乐已经无法评价了,如果他是沈厌,可能会选择等待,耐心找一个符合的人选。但对沈厌来说,这个等待的周期不知道有多长,仙骨可以再修,所以他不觉得用自己的骨头是多大的牺牲。 他的行为实在疯狂,一方面拼了命地不想死,一方面却又一点都不怕会把自己搞死一样。 把自己的想法大致一说,虞长乐视线从脊骨上移开,却发现敖宴在看他。 敖宴慢慢道:你说,你的母亲花怀离知道这件事吗? 一股凉意猛地窜上虞长乐的心头。 绿松旖追问道:什么?虞公子的母亲怎么了。 敖宴瞥了他一眼:小孩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虞长乐的父母,虞思渊和花怀离皆是高手,他们的孩子是半妖,必不会差,还很可能远超过父母辈。 沈厌知道这件事吗? 问鼎之宴上,花怀离为什么会中毒酒?这种无人知晓的毒,害死了虞长乐的父母,却让他活了下来。 这样的阵只有一个吗? 别多想。 一只手忽然按到了虞长乐肩上,掌心温度直穿过衣衫。虞长乐捏了下自己的脸,觉得自己现在面色肯定很难看。 虞长乐一直是个很乐天的人,但是他现在发觉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心里的厌恶和恨意了。 他离开碧落山之后,仿佛短暂地回归了正常。可在这一刻无数画面忽然涌上了心头,师祖叙说父母之死的表情、剑穿过涣方君胸膛时溅起的血迹、百花塔里无数妖物的眼睛。 再怎么逃避都忘不了的一切。 我要毁掉它。他轻轻道。 绿松旖抬起头,心里猝然震了一下。他还从没有见过虞公子露出这样的眼神,无比地冰冷。 他看向敖宴,敖公子却只是摇摇头,口型道:没事。 蓝紫色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虞公子,在这样的视线里,绿松旖看到虞长乐双目骤然化为了火焰般的血红色,两只尖尖的金角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接着是金纹、鱼尾。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虞长乐半妖状态的样子,磅礴的灵力震动了他的心脏。 那只白皙却有力的手伸向了雪色的灵骨 * 玛瑙寨,雀绿楼。 素先生眼上蒙着一层白布,手中很慢地辨识着草药。忽而,她敏感地听到了什么声音,直觉般抬头朝向远处。 当然是看不到的,然而她手中的动作却还是停了下来,微微皱起秀气的眉,放下草药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前,拿起竹杖戴上斗笠,手按了一下腰间的银葫芦,提起那篮草药,就向楼下山路走去。目的地是寨中书院。 外头晨雾初散,水汽清新,素先生能感觉到淡淡的阳光照在脸上的温度,还有露珠花香的气味。石板路上有一层水,她走得很小心。 就在昨天傍晚,消息说溪水上游的雾散去了。不止是雾,连那瘴气泽林的瘴气和雾都散了。大胆去查验的苗人说,在林子里看见了很多残留的阵法痕迹,但现在都失效了。 除此以外,还发现了很多尸体。 说是尸体并不准确,那些少说都有五十年了,皆已化为枯骨,只有发黑的银器和少量衣服还残留在骸骨上。满林子都是,仿佛是突然出现的,骸骨边有干枯的虫尸,怀疑是某种死去的蛊虫。 穿过林子,苗人看到了一个废弃的苗寨。里面同样有许多骸骨。 现在他们正在忙着仪葬。 素先生猜,这是绿松旖和那两位中原公子做的。 她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而刚刚声音的方向是在密林之中,而且,是从地下传来的。 也许那三个人快回来了,他们应该会先去书院。 书院里苗人的首领和寨里主事的人也都在等候。竹之先生已经安葬了。其余先生走了两个,剩下三个还愿意留在苗寨里。 素先生来到了书院的大堂里坐着,继续开始分拣草药。 不知为何,迷雾散去之后,她的记忆好像也朦胧地回来了一些。还是记不大清,似乎有一个阴沉的男人,还有一个唱歌很动听的小孩子。那个小孩子穿着苗族的服饰。 想到这里,她心底生出一点莫名的难受。 阳光寸寸移动,其余先生陆续也来了,和她打招呼。 地底下传来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素先生并不着急。她莫名觉得,那个虞公子身上有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有这种特质的人一般不会是坏人。 终于,声音停止了。素先生打开了炉子,开始烧一壶茶。 不多时,在素先生的草药也快分拣完毕时,外面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我好困。我感觉我现在就要睡着了。 我抱你? 哈哈哈哈还是不要了 虞公子再坚持一下,你看,书院的匾额能看见了。 茶水冒出咕噜噜的声音,素先生轻轻地笑了一下。 * 说完事情经过后,从书院回到暂住的雀绿楼,虞长乐立刻就扑倒在床,睡了个天昏地暗。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什么梦都没有做。 他是在悠扬悦耳的芦笙声里醒来的,微微睁开眼,正看到清晨的阳光落在蓝色的锦衣上,连上头的海浪鳞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等等,蓝衣? 宴宴? 虞长乐才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地扒着敖宴,顿时一凝。他睡下去的时候忘了喝水,嗓子很哑,这一声似乎没吵醒敖宴。 他睡姿向来十分不规矩,常常醒来发现被子卷成了一个春卷被他抱着。现在敖宴取代了被卷的位置,虞长乐不由汗颜。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虞长乐竟没有立即撒手,只觉得抱着很舒服。 怪事。一个硬邦邦的人,当然比不上被子卷舒服,怎么自己就不肯放开了呢? 虞长乐停了一会儿,才起身,去戳敖春卷的脸:宴宴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 敖宴在睡梦中皱起眉,一把抓住不安分的手,道:别吵。 他的嗓音也有点低哑,这两个字近于咕哝,虞长乐觉得很新鲜,敖宴很少露出这种软乎乎的形象。他想了想,决定先不喊他起来了。 他跳下床,先给敖宴倒了一杯水,再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边喝水,虞长乐一边开始准备洗漱。三个人回来时都灰头土脸的,那血阵废了他们好大的功夫,赤鬼城秘境彻底塌了,虞长乐灵力都要耗干了。 他从腰上取下乾坤袋,乾坤袋上密密麻麻绘制着符咒,还有他和敖宴用指尖血封的封印。里面就是那截灵骨。 以防万一,他再三确认无误了,才把乾坤袋又收进了芥子戒里。 洗漱完毕,虞长乐走进小厅,对着清晨地太阳伸了个懒腰:我这是睡了多久? 绿松旖正在窗边吹芦笙,闻言回头笑道:回来之后又过了一夜。 虞长乐趴到栏杆上,在清风里享受地眯了眯眼。 对了,绿松旖道,从衣服里拿出一样东西,先生说,她收到一封信,是给你的。 这里还有人给我寄信?虞长乐动作一顿。 他看到信件外头的那个印苍松云海纹,金曜色。沈家本家寄来的信。 ※※※※※※※※※※※※※※※※※※※※ 好像很久没有感想投雷了00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养猫少女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319 19:14:02 眠梦晚船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23 11:39:45 江水临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23 16:44:35 江水临照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323 16:45:17 江水临照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324 23:27:56 江水临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27 21:55:13 凉姬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27 22:51:00 雪年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27 23:00:50 雪年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329 09:45:40 江水临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3 23:15:27 分卷(74) 养猫少女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5 21:33:29 江水临照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7 23:21:46 雪年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08 05:25:02 眠云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0 12:25:45 阿妙养的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4 13:41:07 凉姬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6 23:37:48 养猫少女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416 23:39:16 雪年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7 04:54:31 凉姬呀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417 17:38:25 雪年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418 08:29:32 第86章 请君入宴 先生也是猜测, 她说让你确认一下。绿松旖道。 恰在此时,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敖宴醒了。 等候的时间里, 虞长乐研究了一下,明白这信是怎么回事了。 寄信人其实并不知道他在哪里, 而只是往天下各地各城邦的驿站寄一模一样的信。绿松旖道:信寄到了寨口的驿站,先生看到映鹭书院,猜测是给你的。 在收信者那里写的也不是虞长乐的名字, 而是映鹭书院的鱼老大。 虞长乐对着这个名字抽了抽嘴角, 知道寄信的人是谁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只得道,是给我的。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 抽出了他手里的信。洗漱完毕的敖宴看到名字, 很不给面子地笑了一声。 他自己披着湿发, 打个响指头发就干了, 看到虞长乐却是皱眉:头发怎么不擦干?多大人了。 等一会儿嘛。虞长乐抱着信跳回床上, 盘腿坐起, 等把信看完。 敖宴撩起虞长乐的一缕头发,暖洋洋的灵力输了过去, 那一头长发变得干燥柔软。他道:又没人跟你抢,这封信只有你能打开。 确实。信件的规格非常高,上面附着着封印, 只有正确的人输入灵力, 信才能打开, 否则整封信就会立刻自行销毁。与此相应的,这也相当烧钱。 天下驿站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除了沈明华沈公子,谁还会不要钱一样地往每个驿站这样寄信? 不仅烧钱,没有一定地位这种信也是不能寄的。看信件上的苍松云海纹,沈明华一定是回到琅琊沈家寄出的。 沈明华有多怕回到本家,虞长乐如何不知?他连逢年过节都情愿赖在书院,却为了给他寄信而回了青州岱山,很可能还为此去求了族中长老。 是虞公子的朋友吗?绿松旖好奇地问道。 虞长乐心里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道:是啊。是很好的朋友。 但很可能就快不是了。 他忽地觉得手中的信重愈千斤,仿佛带着烫手的温度,一时竟不敢拆开。 翻开到背面,精巧的琉璃扣闪着金光,虞长乐往琉璃扣里输入了一段灵力。金纹流转,咔哒一声,琉璃扣自动解开了。 这种信,一旦有一封被解开,其他多余的信件会刹那间灰飞烟灭。 琉璃扣之后是一条简单的黑蜡绳,哪想虞长乐刚一抽掉黑蜡绳,就被砸了个劈头盖脸。 这是什么!绿松旖被吓了一跳,只听普啦啦几声响,雪花般的信纸从信套口涌了出来。 是真的涌出,起码一百张信纸飞了满天满地,四散飘零,虞长乐手忙脚乱地道:关窗,关窗! 绿松旖忙把窗合上,回过头时,屋里已经像落了一场大雪。虞长乐无奈地被淹没在纸堆里,头上还粘着一张信纸。 他也被惊呆了,好一会儿才失笑道:这个明华! 敖宴伸手把他脸上的纸揭下来,上头有编号。 虞长乐点点头,默默地把一屋子的信纸按照顺序排好,敖宴也帮着整理,十分默契。 绿松旖站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脸红,觉得自己好多余。他悄悄地退出了房间,把门带上了。 一摞纸放到床头,虞长乐一张张地开始看。 这一百多张信,从他和敖宴离开书院开始一直到现在,从未间断。 起初的几封信很简单,类似于他们课上乱传的纸条,自言自语。他们的小纸条都会专门收进一个木盒子里。那时候,沈明华应该还没想着把它们寄出去,只是想等二人回来后给他们看。 终于回到书院了,妈的。前几天在家,我爹又问我课业了,把我关在家里抄了一整个假期的书。听说你和敖宴去追查什么毒了,快点回来,阿苓这个小姑娘简直无法无 天字晃成了虚影,虞长乐仿佛能看到沈明华被欧阳苓掐着脖子摇的样子。 后边换成了欧阳苓的字:他胡说! 那个时候还是春耕时节,虞长乐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们离开书院各自回家,而他和敖宴北上调查桃花醉。 那时谁也不知道二人会一去这样久。 他拿起下一封。 今天的鱼和龙也没有回来。鱼和龙是两个小图案,沈明华别的或许不行,画画却是惟妙惟肖,我和阿苓在院子里埋了一坛酒,你们回来就可以喝了。哈哈,别让我们先喝完了。 欧阳苓写道:我会留你们的份的,以免这呆子喝光了。 敖宴也接过一张纸,那是沈明华在这里附的一幅画。画的是一树桃花,树下一坛酒。 在他和欧阳苓的眼里,桃花就是桃花,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 看信的二人一时都沉默了。 我们也有见夏酒。静了半晌,虞长乐笑了一下,但很快眼睫就垂了下来。 敖宴道:今天是夏至,见夏可以喝了。 那坛见夏酒,虞长乐和敖宴从碧落山一路带过来,如今已熟。虞长乐放下信,把床底下的酒坛搬了出来:宴宴,陪我喝酒吧。 他酒量太差,敖宴以往一般会嘲讽几句,但今天却只拿过了酒坛,道:早起空腹,搭着吃食再喝。 虞长乐继续看信。接下来的几封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日常胡扯,最后一封里问了一句:你们究竟去哪了?看到回信,你们没事吧? 从下一封开始,就已经变成了高规格的信件。虞长乐看看时间,这时候他已经被关在桃花窟出不去了。 内容很简略:看到速归。速归!!! 连着好几封都是类似的内容,沈明华明显开始着急了。 吃食拿进房间,酒坛启封,馥郁的酒香冒了出来。见夏的香气里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苦味,小时候虞夏把它叫作药酒,又是嫌弃气味,又是好奇想喝。 如今到了他喝酒师祖也不会管的年纪,已经不会在意那一点微薄的苦涩了。 酒水入口清冽,虞长乐一下子就喝掉了一碗。 慢点喝。敖宴立即道,按住了他想拿碗的手。酒碗咕噜转了一圈,虞长乐轻声道:我没事。 这一堆加急的信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里面终于出现了一封有意义的内容,时间是在虞长乐那噩梦般的十六天里。 沈明华写道:你们究竟怎么样了?我去问先生们,但先生也找不到你们。而且先生们不知道在忙什么,最近书院都没人上课了,大家都在自学,乱的很。 好像是在和我家、和其他世家商议什么事情,从前几天开始一直就这样了。 我爹也不知道去哪了。找不到人。会不会出事了?这些大人都在干什么? 见夏入口不显山露水,却极烈,虞长乐眼前有些发花,稳了稳心神。 再下一张,时间上,那时虞长乐已经到了碧落山,留下了一个被毁掉的桃花窟。沈明华写:知道你们的事的只有我、欧阳苓,和六桃、浣纱两位先生。 章自华和其他先生一直以为你们是被派去云游采草药了。好多人在问我小鱼师哥去哪了,我被问急了说你和敖宴回家结婚去了阿弥陀佛,你们回来不要打我。 我感觉我爹有事瞒着我。会和你们有关吗?那天我去送信,他本来最近都不在家的,那天居然突然出现,问我知不知道半妖!我说谎还是练出来了,应该骗过他了,说不知道。 信里沈明华说的不知道他爹在忙什么,虞长乐现在知道,桃花窟背后支持的人就是沈渊渟。桃花窟被焚,锦官身死,无怪沈渊渟暗中忙得团团转。 所以他才会疏忽了对赤鬼城里傀儡尸的掌控,虞长乐和敖宴才会由此发现了赤鬼城秘境的秘密。 他看了一会儿这封信,道:明华喝的洗心引,是用来洗去他身上的妖血的吧。 沈渊渟身上有一半的妖血,那沈明华身上也就有妖的血统。现在想来,为什么沈渊渟要让自己的儿子每年喝一碗那种药? 洗心,虞长乐扯了扯嘴角,觉得分外讽刺。 一摞信件,逐渐都被看完了。一坛子的见夏酒也见了底。沈明华可能是意识到了虞长乐和敖宴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后来的信都极尽保密之能,也透露了很多当前的局势。 只剩下最后一张了,这张不是信纸,而是一封像请柬一样的东西。虞长乐暂时没拆开,捏着的手紧了紧,在洒金的纸页上留下一道痕迹。 沈渊渟现在很可能已经猜到了一点端倪,否则也不会那样问沈明华。如今他在明,而自己和敖宴在暗,沈厌会想怎么做? 虞长乐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地思考这些问题,但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 那是明华的亲生父亲。 怎么办啊。虞长乐把头埋在这一堆雪白的信纸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的情绪缠上了心脏。他五指攥住了胸口的衣服,觉得酸涩得厉害。 这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种烈焰焚身,而更像涓涓的苦涩细流。他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东西了,可他却只能再走下去。 没有人教过他,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 他的朋友,他的仇恨应该怎么安放。 敖宴抓住了他的手,半强制地把虞长乐揽进自己的怀里,阻止他自虐一样的行为。他道:先看一看最后这封。 虞长乐微抬起脸,眸子里一片酒色和痛色。 他拆开那封请柬,沈明华的字条掉了出来:我爹想要办一场大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三教九流,江湖散修,世家众人,全在其列。我偷了两张出来,你们会过来吗? ※※※※※※※※※※※※※※※※※※※※ 沈公子啊QVQ 第87章 酒色惑人 这封信里是一个空间结界, 请柬只有两封,拿到信的人才能取到请柬。虞长乐半垂下睫毛, 拿起了请柬, 上头的苍松云海纹分外夺目,朱色小字写着出梅二字。 出梅入伏, 寓意夏天烈阳来临,出梅宴一名寓意倒是好。 酒气熏人,虞长乐揉了揉额角, 道:我头有点晕宴宴你帮我看下上面还写了什么, 好不好? 他的嗓音带了些软糯,连虞长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撒娇似的意味。 说完这句, 虞长乐一手撑着头, 眯起了眼睛。敖宴看了他一眼, 道:早叫你不要喝这么多。 虞长乐冒出一个细微的鼻音:知道啦 他吐息间全是酒味, 显然是已经醉了。 先别睡, 有正事。敖宴啧了一声, 早知道不让你喝酒了。 虞长乐熏熏然地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傻气。敖宴心里一悸, 生出些莫名的焦渴感,突然又觉得放任一两回也不错。 他忍住了捏一捏虞长乐脸的冲动,移开视线, 看起了手中的请柬。 从沈明华的描述来看, 这是一次相当盛大的宴会, 除了世家,连江湖散修都邀请了。他们远离中原所以对外界不敏感,但想来现在外头应该热闹得很。 这样的盛宴十分罕见,最近的一次也就是数十年前琅琊沈氏举办的那场问鼎之宴。然而信件上却没有写出具体的目的,仿佛只是单纯地来邀请大家畅想宴酣之乐一般。 敖宴眉尖微蹙,冷冷道:沈厌要搞什么名堂? 他翻到请柬背面,出乎意料地,和沈明华留的字条不一样,这出梅宴的地点竟不在琅琊。 地点定在了徽州,除了沈氏,请柬上还有一个世家的名字徽州商氏。 听到徽州商氏四字,虞长乐一愣,道:是我在虚境中看到的那个世家。沈渊渟在被钟家追杀时,就是想去找他在商氏的友人。 但在那时,沈厌没能成功,因为他看到了钟恺先他一步拜访了商府。 算一算年龄,现任的商氏家主应该与沈渊渟同龄。不会就是他那个友人吧? 商不凡?这是谁。敖宴看到了主办人的名字。 是商家的家主。虞长乐回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现任的商氏家主名为商不凡。不是他记忆力不好,而是这个人实在没有什么存在感。 按理说徽州富庶,镇守世家的家主不该如此籍籍无名。事实却是,这么一个家主连一点美名事迹都没有传播开来,唯一虞长乐能想到的就是之前曾听人说 说什么来的?哦,是说商不凡这个人唯唯诺诺,就是个傀儡,商氏的一应大权都在商氏长老会的手中。 这个人,奇怪。虞长乐晕乎乎地哼了一声,道。这个说法过于轻贱修士了。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商不凡会放任这样的流言传播,他本身要么是太懦弱,要么是有什么别的图谋。 当今世家若是划分阵营的话,商氏是绝对的沈派,琅琊的忠实簇拥。虞长乐意识到这个商不凡也许一直都和沈渊渟有着联系。 若真的是商氏宴请天下,根本不会有什么人响应。商不凡敢有这个气派,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名义上是徽州,事实上背后是琅琊沈家在宴请众宾客。 好古怪。虞长乐道,但酒力上来,他实在犯困,咬字都黏着在一起了。见夏酒入口没那么凶烈,后劲却是十足,他感到脸开始发热,不由扯了扯衣领。 敖宴把请柬收起来,问道:去不去? 嗯让我想想。 敖宴等了一会儿,却看见虞长乐居然往旁边一倒。他挑了下眉,眼疾手快地一伸手,才没有让虞长乐头咚地磕到桌子上。 分卷(75) 好热宴宴,你好凉快。虞长乐脸垫着敖宴的手,挺了会儿尸。就在敖宴要抽手时,他微微蹭了蹭。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扬起来,看着敖宴。 柔软的触感让敖宴手一僵,还真不该让你喝酒。他莫名烦躁道,俯身想把虞长乐抱到床上。 虞长乐被他抱着还不安分,手脚乱动寻着凉快的地方,口里还在坚持不懈地说话:像不像,我中了火毒的,那一次?那次,我只记得一点。也是这样,迷迷糊糊的。 敖宴心道大意了,见夏酒的后劲居然这么大。在之前虞长乐还只保有理智,短短一刻后就完全是个醉鬼模样了。 你喝醉了。敖宴无奈道。 虞长乐道:我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怎么没醉? 敖宴哼笑了一声,道:因为你酒量太浅。别乱动,妨碍我走路。 唔。虞长乐扑腾的动作停了一下,忽而又道,不对,你,根本没喝。 敖宴不理他,几步走进房间里轻轻把虞长乐放下。但下一刻,一只手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虞长乐凑近了,皱眉问道:你没有喝,你,你为什么不喝? 他摸了下自己的嘴唇,我的舌头,怎,不听使唤。 敖宴咳了一下,笑出声了。他在龙宫的酒宴上见过各式各样的醉鬼,像虞长乐这样的也很少见。 还有点可爱。 敖宴现在的姿势是半弯着腰,不是很好受。他一只手被虞长乐抓着,另一手撑在床头,二人的脸颊离得极近。 这么近,虞长乐呼吸间吐出的酒气就在敖宴鼻端缭绕,微微带着点药味儿,底蕴是果实熟透的醉人清香。 我喝了,你没看见。敖宴逗他道。 虞长乐歪头想了一会儿,道:不对,你没喝。 他像是有点生气,孩子气地微微撅起了嘴,敖宴忍不住想戳他的脸颊,奈何手被紧紧抓着。 尽管已经醉成这样,虞长乐还是留了力道的,没有把他的手腕捏痛。 敖宴挣了一下,欲图直起身,然而抓着他的力道忽地一变,二人位置互换,他整个人都被虞长乐拉到了床上。 在下一刻,他浑身都僵住了,低喝道:虞夏! 现在,敖宴躺在床上,虞长乐跨坐在他的腰上,像是个孟浪的登徒子,迷迷离离地笑道:你要喝。 敖宴心跳都有一瞬间静止了,虞长乐俯视着他,幽黑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一团极亮的火。白衣宽袖,乌发未束,发尾垂在敖宴的胸膛上,仿佛也挠在了他的心上。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敖宴黑着脸,手一动。虞长乐看穿了他想把自己掀翻的企图,立刻按住:不准走!跟我喝。他动作带了灵力,敖宴只好停住了,要是和一个灵力高超的醉鬼打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不清你了你别乱动。虞长乐低下头,皱着眉道。 敖宴能看到如墨描绘的眉眼,那眼睛本来是清澈如泉的,现在蒙上了一层水汽,朦胧如雾中花。连带着眼尾,也覆上了一层薄红,似桃花春色。 你也别乱动。敖宴道,按住了虞长乐不安分挪动的膝盖。他语气僵硬,尽量柔和地道,你放我走开,我陪你再喝,行不行? 但他一动,虞长乐又生气了,不准走。 这一回干脆整个人都贴了上来,手脚并用地抱住敖宴。敖宴深吸一口气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之前虞长乐把自己的领口扯松了,此刻敖宴能看到他锁骨上也泛着粉红,是热出来的。敖宴像被传染了似的,耳尖慢慢变得通红,感觉自己像捧了个炸灵符,拿着也不是丢了也不是。 虞长乐的脸近在咫尺,两个人鼻尖几乎相对,桃花眼上挑的眼尾像一把小钩子似的。他笑嘻嘻地,摇摇晃晃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酒坛,敖宴嘴角一抽:你什么时候拿的? 这人醉了居然还不忘趁乱从桌上摸一个酒坛塞进怀里。 不知,道。就在我这。虞长乐似乎还思考了一会儿,摇头。 敖宴想了下才听出他说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的,就在我怀里。 给你喝。虞长乐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敖宴。 敖宴伸手要接,他又反悔了,道:不行,你肯定不会喝。 我喂你。 虞长乐斩钉截铁道。敖宴瞳孔一缩,看见他拔掉瓶塞一仰脖子就灌下一大口。外溢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来,划过脖颈和锁骨。 敖宴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一双点漆的眸子就欺了上来,唇上贴上了什么冰凉而柔软的东西。芬芳辛辣的酒液淌过齿列流进喉咙,卷起燎原的烈火。 酒气蒸腾。 虞长乐的意识其实并不是完全混沌,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自己的举动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说过话的也不经大脑。 不能思考,不能控制。他只觉得自己很想要做什么,像高空的皓月,或是一把撩人的焰火,抓不住、定不下,却让他无比的焦躁和难耐。 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忽然顿了下来。 虞长乐舔了一下敖宴的嘴唇,又轻轻咬了几口。如同久旱逢甘霖,他周身的燥热仿佛忽地被浇了一场细语,身心都宁静了下来。 模糊的意识里冒出一句话:好像有点甜。 他也下意识地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甜的。 敖宴眸子猝然一暗,盯住了虞长乐,如同看到猎物的狼兽。 却见那醉酒登徒子回望了他一会儿,眼睛一闭,脸上还挂着傻笑,就这么睡了过去。 敖宴一瞬间,差点就气笑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妙养的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柒墨、玉兔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同心连腕 敖宴黑着一张脸, 把虞长乐从身上推了下去。虞长乐的睫毛颤了一下,发出一个鼻音, 睡梦中还在表达不满。敖宴起身离开, 飞速地把被子卷一卷塞进了虞长乐的怀里,于是后者就安静了下来。 敖宴在床一侧站立了一会儿, 微微垂眸,眼中神色从被戏耍的愠怒转为无奈,最后堪称柔和。 他屈指轻轻碰了一下虞长乐的嘴唇, 离开了房间。 当天, 夜晚。 玛瑙寨寨口。 虞公子你们要走了吗?绿松旖道,语露遗憾,现在很晚了, 不再住一宿吗? 不用了。虞长乐摇摇头, 挠了挠脸颊, 请柬上大宴的时间就在四天后了, 本来我们今天白天就要走的结果我一觉睡到了这么晚。 谈到这个, 他有些尴尬。 记忆从看到沈明华的请柬开始就模糊不清了, 后半段直接一片空白,问敖宴, 他也什么都不说,神色却微有古怪。 等你自己想起来。敖宴是这样告诉他的。 自己醉酒后到底干了什么? 虞长乐沉痛地反思,古人说喝酒误事果然是对的。 素先生将一个小篮子递给虞长乐, 温声道:这是一些草药, 我没有什么可送的, 只一点小心意。 那就谢谢啦,再多我们也放不下了。虞长乐笑道,指了指不远处的小船。 渡口处,送他们来此地的船夫阿成正站在船上,船舱大包小包地堆了许多东西,都是苗民感谢的谢礼。若非虞长乐好说歹说拒绝了,寨民们还都要送到寨口呢。 虞长乐接过药篮,低头看去,却是微微一怔。 他依稀能分辨出这些灵草药都是解毒用的,不乏珍奇贵重之种。 敖宴也望了过来,颔首对素先生道:多谢。 素先生笑了一下,道:最好是,不要派的上用处。 沈渊渟这一次的出梅宴,让虞长乐不由想起了当年的问鼎之宴,自己的母亲花怀离就是在这场宴上身中剧毒,生下他后不治而亡。 虞长乐并未详细说,但素先生也许是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才有此一出赠药。他郑重地把草药收进了芥子戒中。 我们走啦!再会!虞长乐和敖宴走上船,对着绿松旖挥了挥手。 这一晚月亮大而圆,皓亮千里,云海千重。寨口河水映着粼粼月色,清风吹拂,送客东行。 虞长乐睡了一个下午,现在毫无困意,坐在舱顶上凝视着月色下的水面。江风吹起了他的黑发。 宴宴你也不困吗?他低头道。 敖宴道:不困。 虞长乐看着他,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敖宴的态度像是疏离,又像是更亲密随意了,虞长乐心想难道自己酒后撒欢大疯大闹了? 不会不会,这样的话敖宴没必要瞒着他。 自己裸|奔了?做了什么丢脸的事? 那敖宴应该先来嘲笑他才是。 苦思冥想,虞长乐还是想不出,脑中浮出几个片段却又不甚清晰。印象里,后半段记忆是很平和的才对啊。 我还没见过你喝醉酒呢。宴宴喝醉了是什么样?不知怎么想的,虞长乐脱口而出道。 这话没什么问题,哪知一出口,虞长乐就见敖宴拉下了脸,不虞道:谁叫你总是先喝醉? 虞长乐哈哈道,那什么,那下次我看你喝好了。 敖宴抬眼,意味深长道:那你不要后悔就是了。 他低醇的嗓音顺着夜风飘进虞长乐耳中。虞长乐心尖一酥,赶忙道:怎么会后悔呢?哈哈哈 一阵沉默,惟有水声和桨橹声。 片刻后,敖宴问道:你打算怎么赴宴? 转到了正经事,虞长乐松了口气,道:我有一个想法,很简单但应该可行。 二人肯定不能大刺刺地就这样过去,难保沈渊渟不会在暗中观察。 从沈渊渟的角度来看,他最先发觉的是自己暗中支持的桃花窟烧毁,锦官身死,殷子闻不知所踪。 桃花窟里有大量的书籍,虞长乐拿到了白鹭先生的手札,并追到了湘西。但对沈渊渟来说,他并不知道二人到底已经知晓了他多少秘密,会不会把这些事情告昭天下。 二人在暗,他在明。如果虞长乐是他,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翻转形势,抢占先机,那么这时候举办盛宴就很值得商榷了。 虞长乐心中也很好奇沈渊渟目的究竟何在,那些受邀的世家和散修恐怕也在疑惑。 沈渊渟真的没发现沈明华偷出了两封请柬么? 也许发现了,也许没有。但总之,若是不去出梅宴他们就不能第一时间看到沈渊渟的动作。 什么方法?敖宴问。 虞长乐道:易容。 * 三天后,徽州。 城门下为了许多人,一个清脆的童音道:客们莫要挤,莫要挤!一个一个上前来! 两只玉色的狸猫太子在城门两侧,给这些江湖人士登记玉牌。 怎么这么多人?有不明情况的人抱怨道。 一散修回答他:沈停云在徽州举办的出梅宴,你不知道么? 沈停云我知道,是个大善人么。宴是什么宴? 宴请天下豪杰。 怪不得这么多人那人看了眼,入目许多灵力傍身者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望了过去。路人一缩脖子,嘀咕道:徽州城从来没进过这么多灵修。 他好奇地飞速观望了一圈,心想传闻灵师能驻颜,也不过如此,未见得比普通百姓好看了多少。 正这样想着,路人忽地看见了一对小夫妻,在心里叹了一句,这才是传说里仙人的样子嘛。 这对夫妻里的丈夫看着还是个少年人,面貌并不十分英俊,但胜在清爽。似乎是异域人,眼睛是蓝色。 那位妻子亦是样貌清秀,却未施粉黛,发饰也只几根素簪。她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只比她的少年夫君矮一点点。 二人穿着同色的浅色衣裳,亲密地站着交谈,感情很好的样子。丈夫看着有些严肃,妻子却脸上一直带着笑,举止也很活泼,手里一支啃了一半的糖葫芦。 总体来说,样貌不是顶尖,只比寻常人好几分,但胜在气质。夫妻俩十分般配。 路人看够了热闹,就推着车走了。 那对小夫妻,就是易容乔装后的敖宴和虞长乐,敖宴还变成了少年人的体态。 虞长乐摸了下自己脸上的妆,敖宴淡漠道:别笑了。 但是这样真的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虞长乐极力憋笑,头上的珠钗一阵哗哗的响动。 这主意是他出的,他联想到自己之前在青楼那次的经历,就提出假扮女子。料沈渊渟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假扮成女孩儿。 其实虞长乐本来想让敖宴也易容成少女,但后者死也不同意,只好退一步变成现在这样,充作一对年轻夫妻。 虞长乐的嗓音生得好,以女子装束说出来也只是略显低沉。他穿着裙子走大街,自觉十分新鲜,走路生风。他咬下一颗糖葫芦,看到敖宴沉沉的脸色,又笑了起来,险些被噎住。 敖宴拍了两下他的背,低声喝道:不要引人注目! 化作少年身形,敖宴的压迫力少了不止一半。虞长乐点头,很是敷衍:好好好。 你说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娶了一个比你大的女孩子做妻?虞长乐嘴里又开始不着调,女大三抱金砖,这样也挺好的。你叫我夏姐姐吧,哈哈哈哈! 敖宴瞥他一眼,冷笑:你很希望我娶妻? 虞长乐一想,立刻皱眉道:不想! 话一出,他就一顿,果然敖宴似笑非笑:为什么? 分卷(76) 虞长乐道,不为什么。 虞长乐掩饰似的飞快吃掉糖葫芦,咳咳几声,假装注意力路边的小摊子吸引了。 女客容姿端丽,要不要买一个手环?小贩眼睛一亮,殷切道,哎呀,您真是长得像仙女一样!只有我家的手钏,才配得上您!那边的郎君,给不给您夫人买一个? 路边的小摊卖的手钏当然是粗制滥造,铜金色手钏上的兰草被刻得像葱一样。敖宴什么昂贵的首饰没见过,当然瞧不上这个。他道:不要。 您这就不对了!娘子喜欢,夫君就要买。女客您说是不是?小贩嘴皮子溜得很,笑着道。 这有什么好喜欢? 敖宴一转头,却看见虞长乐竟然真的在试手钏,还挑眉看着他,笑嘻嘻道:是啊是啊,夫君我喜欢!给不给买? 虞长乐存心想要逗他,玩心大起,还眨眨眼睛故作委屈:好不好?成亲三年多,夫君都没给我买过什么! 他胡扯着话本里的台词,心里大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敖宴面沉如水: 小贩立即倒戈,跟着也数落起来:不是我说啊,男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您看看,您生的一表人才的,娘子也是如花似玉,怎好这一点都不舍得呢! 宴宴?虞长乐煽风点火,我买两个,你还可以戴一个不是? 敖宴看向虞长乐挑的的那两个镯子,表情却是微变。这两个铜镯子上什么花纹都没有,金光灿烂,简简单单。 竟很像之前圈在二人手腕上的灵契。 虞长乐还要再胡乱掰扯,敖宴却不动声色地牵住了他的手道:我二人少年贫贱夫妻,过去什么都不曾给姐姐买,心有惭愧。如今稍有起色,那姐姐喜欢的,在下什么都愿意给,何况区区镯子。包起来吧。 他说了一长串,神色都很认真,虞长乐一时都静住了,心说我操,宴宴居然肯陪着胡闹,还这么会演。 太感人了!买一赠一,我只收你一半钱!小贩忽地道,小郎君,疼老婆这一点,好! 虞长乐: 敖宴冲他扬了下眉,眼中满是戏谑,虞长乐嘻嘻地揽住他的胳膊,道:那就多谢夫君了! ※※※※※※※※※※※※※※※※※※※※ (女装只有0次和一万次)(被打)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凉姬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祈雨客栈 小贩收了银钱, 又说了一堆恭维赞美的话。 虞长乐拉着敖宴重新回到城门前的队伍里,轻轻抛着手里的两个手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自己的笑意直从眼底浮了上来。 你要戴么?敖宴问道。 不戴, 虞长乐笑道,毕竟是夫君给我买的, 我得收好才是。 他把手钏放进了芥子戒里,敖宴嗤道:你要是想要,我金的都能给你打。 虞长乐道:这不一样, 意义不同。像这次这种经历, 可太少有了,哈哈! 正说着话,二人身后的队伍忽地传来一阵骚动, 虞长乐回头望去, 不觉一滞。 你看, 那是映鹭书院么? 应该错不了。上次在我家孩子去琅琊参加火泽论武的时候, 我见过那位先生我记得是叫六桃? 嚯, 还有个好俊俏的女先生。 周围细碎的议论传入耳畔, 虞长乐却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敖宴低低唤了他一声:虞夏。 啊,我没事。虞长乐一怔, 回过神来,眼睛却还是看着那个方向。 只见不远处队伍最后,下来了一群年轻灵师。而在他们最前头, 则是个矮矮敦敦、面容慈善的白胡子老头。他手握拂尘, 笑呵呵地引学生们排队。 六桃先生身后站着浣纱先生, 面色沉静,扫一眼过去,说话不止的学生们便正色了起来。 而这幅场景,原本是虞长乐最熟悉的,现在他却不能像以前那样凑过去在人群中打闹了,乔装一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最好。 然而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认,虞长乐心中不由五味杂陈。 我早说要早点来了,你看,明日就是出梅宴了,现在是人来得最多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是欧阳苓。 另一个声音道:我不想和我爹碰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话的人并未刻意压低音量,虞长乐只一凝神,就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交谈。他看向了人群里那个白袍金绣的青年沈明华。 他不停摇着折扇,眉头紧锁,四处张望:哎,也是,我们应该早点来的,说不定能蹲到敖宴和长乐两个。 你确定他们会来?欧阳苓道。 沈明华道:毕竟那封 后半句压低了音量,但虞长乐知道是在说信被收到了。 我怎么感觉沈明华忽地皱了下眉,抬头,有人在看我? 那道视线精准地投向了虞长乐和敖宴的方向,虞长乐立即偏头,装作在和敖宴说话。他心中汗颜,握着敖宴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敖宴安抚地按了下他的手,道:我们的容貌都作了改变,他们没发现。 沈明华一抬头,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那个位置没有他认识的人。 奇怪 欧阳苓道:你看错了吧?他们生得那么出挑,要是出现在这里我们绝对不会错过。 浣纱先生道:安静,别说话了。 也许是看错了吧。沈明华摸摸鼻子,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后,队伍很快到了虞长乐和敖宴前头。 请客出示请柬!狸猫太子围着二人转了一圈,虞长乐面色递出请柬,狸猫太子绕着他转了一圈,童音迟疑道:嗯 虞长乐笑意不变,狸猫太子一张玉刻的脸上本该没什么表情,他却硬是看出了几丝诡异来,心想不知道这狸猫太子怕不是看出自己是男子了? 但出乎意料的,排在他们之后的灵修却低呼出声:是金色! 金色?什么意思? 虞长乐心中骤然生出一分忐忑,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些请柬之间还有分别。敖宴与他对视一瞬,微微皱眉。 居然是金色有灵修小声道,他们是琅琊沈氏请的人?怎么如此的呃。 居然是这种区别! 他和敖宴的请柬上的那枚地莲金雕纹确实是烫金且工艺上乘。虞长乐瞥向其他人的请柬,上头的纹样是银色,还有黑色的。显然请柬是分了三六九等的,沈明华从沈家偷了两张出来,好死不死就偷到了最上等的那种! 后头围观的人似乎露出了轻蔑又难以言喻的眼神,因为现在他们腰上挂的两把剑都相当平庸,二人显露的灵力也不高深。 虞长乐简直想以头抢地,脸上神色却还是不变,道:这请柬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贵客好。狸猫太子仔细检查了请柬,咯咯笑道,贵客请进城! 正常的流程,狸猫太子会检查客人的佩剑武器,但金色请柬却让他们略去的这个过程。第三只狸猫太子从城门小门里走了出来,向二人行了一个礼道:请贵客随我来。 身后有人艳羡也有人不屑,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绝无可能。虞长乐轻轻吸了口气,冲敖宴笑道:那我们走吧。 * 半个时辰后,徽州,祈雨客栈。 徽州不算大,却可称得上繁华。祈雨客栈更是全城最贵价的客栈,且专为灵修之人准备。 这栋客栈里,都是金色请柬之人。狸猫太子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虞长乐点点头,看着它推开了大门。 门推开的一瞬间,一种微妙的压迫感就降临到了虞长乐和敖宴身上。 二人并未露出异色,平静地望向了客栈之内。 祈雨客栈的大堂之内或坐或站着许多人,仔细看去几种势力泾渭分明。总体分为了三类,相熟的世家彼此交谈,江湖散修聚在一处,还有各地书院各自分散。 在这三股之内,还又隐约分了许多小团体。 虞长乐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沈家亲自派发请柬的也不都是世家上流,这些人之间也都不见得很熟悉。他们不一定会被注意到。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一眼望去没有看见一个妖物。只有灵师的气息蔓延在空气里,因为局势而呈现出紧绷的张力。 所有人都不知道沈渊渟的出梅宴是在打什么主意, 两位客人是散修罢?一位黑衫护卫打扮的青年出声道。他相貌堂堂,十分俊朗,但脖子连同半边脸颊上却有可怖的伤疤,看着像是烧伤。 虞长乐颔首,笑道:我和夫君都是散修,公子你也是吗? 我不是公子,我家少爷才是公子。你们叫我阿语就好,言语之语。黑衣青年也笑道,不如二位就随我和少爷坐在一起吧。 敖宴微微拧眉,本能地想拒绝,但还是没开口。虞长乐道:好呀。你家少爷是? 阿语看向角落的一张桌子,虞长乐循着望过去,心里道一声啊。 角落的那张桌边只坐了一位年轻人,侧对着正门。他一身浅粉长袍,发丝微卷,发色浅淡,长度刚刚及肩,在一众人里有些抢眼。这样打扮,却不显得脂粉气,反而与他气质相宜。 这居然是桃花窟一别后就不见的殷子闻! 敖宴轻声冷笑了一下。殷子闻没认出二人,看到他们走过去,点点头当做打招呼。 虞长乐笑道:你好呀。公子怎么称呼? 殷子闻眼睛都没抬,充耳不闻。 我家公子如今脾气不大好,二位见谅。阿宴歉然道,给他们倒了茶。他顿了顿,看向殷子闻,原本公子不是 阿燕。殷子闻蹙眉,冷冷喝止。 没事,我们不介意的。虞长乐在一旁坐下,觉得很想笑,挑眉偷偷对敖宴吐了吐舌头。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殷子闻。他出现这里,说明了什么?他还是投靠了沈家吗?但他却还是坐在散修当中,那么他是暗中从属于沈家? 两位客人是哪里人?阿燕道,我和公子都是江南人,姓殷,现在在商氏门下做客卿,请柬也是商家主 殷子闻道:告诉他们做什么? 虞长乐道:不说也没关系的。我和夫君是豫州人。 原来不是么?他们现在是商家的客卿。那他们知不知道徽州商氏和沈家有牵扯? 敖宴恹恹地半眯着眼,一副无聊的神态。阿燕原本是想和他说话,但次次回答的都是妻子,不由也有些尴尬。 商氏?是这次的徽州商氏吗,家主叫商不凡,我记得。虞长乐手撑着下巴,故作好奇,殷公子,商家主是个怎样的人呀? 阿燕看看殷子闻,这一回殷子闻却是主动回答了。他勾起唇角讥讽道:是个废物。 虞长乐笑了声,摇摇头。 一时间,四人都在默默喝茶。虞长乐看到沈明华一脸不情不愿地进来了,坐到了世家堆里。想必是被迫脱离了映鹭书院小团体。他侧过头,不和沈明华视线接触。 约半柱香的时间,殷子闻抬头,道:喏。商不凡来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不止他一个人,话音未落,虞长乐就感觉到客栈里的气氛静了一下。视线都若有若无地往上看去,是二楼茶座护栏的方向。 沈停云也在? 有人道。 沈家主好。 虞长乐看到了那张和赤鬼城里傀儡尸一模一样的脸,握着杯子的手指紧了紧。沈渊渟唇角带笑,气质有渊渟岳峙之势,面如冠玉,风采翩翩; 而他左侧站着一个样貌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虞长乐猜测那就是商不凡,面容还能称一句好,但英俊里带着几分笨拙,脸上的笑也让人感觉他气虚了一分似的。 果然,他呵呵笑道:各位好,各位好,在下商不凡。 二人和底下寒暄了几句,虞长乐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只小心地看着他们的举止。二楼站了很多人,似乎都是沈家和商家的亲信。气氛较为随意,还有人在走动。 就在这时,虞长乐忽然看到沈渊渟身侧走出一个人。而在看清这个人的样貌的一瞬间,他全身的汗毛都仿佛炸了起来,手中杯盏当啷一声坠到了桌子上,茶水流了满桌。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纵云之人 茶盏磕在桌上的声音不大不小, 但却也分外显眼。阿燕低呼道:哎呀!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抱歉!刚刚走了会儿神。虞长乐随口道,却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震惊笼罩了他的心扉, 他心中狂风骇浪。 可是, 却无人在意虞长乐这里的声响,因为在世家一众里有人的反应比他还要大, 一位白胡子老头甚至站了起来,喝道:沈渊渟,这是怎么回事!? 嗡嗡的议论声在四周响起, 显然有不少人都认出了那个人。 沈渊渟不为所动, 负手而立看着底下。虞长乐感觉到那双幽黑如潭的眼睛似乎轻轻地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他忙低下头,敖宴轻声问道:那个人是谁? 沈渊渟,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白须老翁脸色都涨红了,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手颤抖地指着那个站在沈渊渟身侧的青年, 真的真的是他? 分卷(77) 这白须老翁穿着的家服虞长乐有印象, 似乎是并州的一个小世家。当初秀荣钟氏倒台, 这些曾受钟氏荫蔽的小世家也受了很大震荡,留存的几支现今只能顾忌并州外围一圈的安危。 李家主, 不要急着。沈渊渟微微一笑,笑容十分之得体,我于这场出梅宴唤各位客来, 就是为了此事。 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白须老者直直地坐下去, 双眼始终盯着那个年轻人,甚至眼眶都红了一圈。 沈渊渟身旁的青年穿着一身雪色道袍,边沿滚金浪,三道金色慧剑长带从他腰际垂落,发间只一支道簪。面若琼花,清美异常,眼尾有一粒朱砂小痣。 他个头比沈渊渟矮一些,然而气质风度都是上等,即便站在琅琊沈家主一旁,也没有被掩盖锋芒。 虞长乐再三确认了青年的长相,压下心头那股不安和悚然,几不可闻地对敖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钟忆。 当年秀荣钟氏风头无两的双璧之一,双子里的兄长。本该早已死去的钟忆。 敖宴微眯起眼,没有反问你没看错?。因为在场诸人的反应,也都从侧面佐证了这一点。那一边沈明华还十分懵然,端着茶不知是放是喝:爹?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了这是? 虞长乐在沈厌的虚境里见过双子里钟恺的相貌,且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二人长相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是迥然。 虚境里钟恺的红痣长在额心,那这一位红痣生于眼尾的,应当就是钟忆了。但是,这个钟忆一脸漠然,仿佛视周遭的一切为无物,站在那里却有如一尊冰雪的塑像。脸上没有一点情绪的意味。 那双黑眸里也空无一物,只静静地半垂着睫毛,视线没有焦点。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一般,只留下一具空壳肉身和灵力,状态一眼便知十分异常。 那白须老者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他是不是纵云子? 纵云子这个名字在虞长乐听来十分陌生,传闻钟忆修无情道,想来这就是他的名号了。 沈渊渟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轻笑道:我有九成的把握,他是。 得到了沈渊渟的亲口承认,周遭一下子议论纷纷起来。殷子闻闲闲地喝了口茶,冷笑着注视着二楼。阿燕则是说出了大部分人的想法:哇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消息。 白须老者仿佛一下子恍惚了似的,肩垮下来,喃喃道:纵云子纵云子。我就知道,纵云子怎么可能就那样走火入魔死了?太好了,太好了 那个我问一下哈,纵云子是谁?沈明华左看右看,莫名其妙。白须老者道:那一代秀荣钟氏最杰出的修者,钟忆,道号纵云子! 沈明华噗地一口把茶喷了出来:你说啥?他不是自杀死了吗!! 大概是觉得沈明华太呱噪,一直神色自若的沈渊渟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蹙眉道:明华,你先不要说话了。 哦。沈明华讪讪道。 这段往事虽已被尘封,但世人多少也都知道当年钟家的一团乱象。当时的老钟家主死后,钟恺接替家主之职责,举办了一场世家盛会。 就在这场盛会上,纵云子钟忆走火入魔,屠戮多人后自刎而亡。 可现在,钟忆就活生生地站在了众人面前。白须老者已经完全安定了下来,颔首对沈渊渟道:沈家主,你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眼神里带了点忧色,是在担心钟忆现在这不正常的状态。 此时干系重大,我不能现在就明说。沈渊渟轻敲了一下阑干,虞长乐心中一紧,一切都在明日宴上揭晓。但我能告诉你们,纵云子此刻并非痴愚。 他比了一个手势,钟忆便如被操控的木偶一般转过了身。沈渊渟道一声失礼了,将他披散在背后的头发撇开。 只见钟忆的后颈处钉着一枚漆黑的长钉,刺入了脊骨,上头浮动着金色的咒文。 白须李家主立刻瞪大了眼睛,拍桌道:沈渊渟,尔敢! 他抬手就挥出一剑,一直没说话的商不凡赶忙起身,两道剑光骤然相击。 哎哟! 阿燕忙替殷子闻挡住,两人的招式带起一阵风,客栈中桌子上的茶盏全都啪啦碎了个干净。 虞长乐咳咳两声从圈住自己的敖宴的怀中钻出,看向了那枚黑色的钉子。 那是一枚魂钉,是禁咒中的禁咒。魂钉入骨髓,便能将一个人的修为压制,使人变为如此的傀儡模样,且意识混沌,不知今夕是何夕。 李家主何必动怒?这并非在下本意。沈渊渟不受影响,道,若我不这么做,怕是在座各位都无法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谈话了。我发现纵云子时,他差一点就要刺杀在下了。 那沈家主也不能这样对待纵云子!李家主怒气冲冲,这简直是侮辱! 他大力把剑拍在桌上,神色凶狠。商不凡笑呵呵地打圆场道:前辈,身体是自己的,气坏了就不好了嘛。我相信沈家主心里是比前辈有数的。 商不凡一开口,众人都露出了微妙的神色。虞长乐有些不忍卒视,心想正常的安慰的话,怎么给他一说就这么像嘲讽。这商家主果真如传言里一样,丝毫不会为人处世。 沈渊渟道:不凡,少说两句。 啊?哦。好的。 李家主紧抿着嘴不再说话,沈渊渟也好像没了再开口的意思。钟忆转过了身,依旧是泥胎木塑的样子。 大家喝茶,喝茶。商不凡道。 于是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殷子闻对这些争斗兴趣缺缺,嘲笑道:看来这两日能看不少世家的笑话。 我倒是对那个人很好奇。虞长乐小声回道,不知道明天沈渊沈家主会说什么呢。 咳,那个,我想说几句话。 有人忽然开口道。 他是世家一堆里的人,说话时站了起来,仿佛是和周围人商议好了的样子。我说句公道话,李家主,不是谁都受过钟家恩惠的。你出手要伤沈家主,是沈家主大度不与你计较;在我们看来,沈家主做的一点错都没有。 有人附和:是啊。而且钟家当年可没少压迫李家这种小世家不是我说,他钟忆还活着,就不要偿命?你们都忘了吗,当年他可是杀了不少人呢! 刚才你不也听沈家主说了?他刚刚发现那厮时,那厮还想刺杀沈家主!实在是不得已为之,才刺了魂钉。 钟忆是不是还在走火入魔当中? 说起来,有谁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他是真的自杀了?有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嗤,谁看到过当年宴会上的人不是都被他杀光了吗。自杀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拿这么多年他在哪?走火入魔的人有这么谨慎么 不是走火入魔,那肯定就是故意为之了。这人心机深沉,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钟家教出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嘿。要我说世家都没什么好东西。还是散修来的逍遥自在。 李家主听着这些议论,额上青筋直跳。虞长乐望向二楼的钟忆,他神色淡漠,这些非议于他好像雪落空山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迹。 沈渊渟说发现他时,虞长乐姑且把这作为前提。也就是说之前谁也不知道钟忆在哪,是沈渊渟或是偶然、或是一直暗中搜查才发现了他。 而就像别人议论的那样,如果是这样那么钟忆躲藏多年,不是一个走火入魔、无法自控的人能做到的。而是要思维缜密才行。 这样一来,他的形象就变成了一个有意为之、包藏祸心的大魔头,以伪装来达成杀戮的目的,毫无悔改之心。 只一个说辞,就在众人心里奠定了这样一个印象。 虞长乐皱了下眉,不好的预感挥之不去。 如果前提是错的那钟忆这些年究竟在哪里?又经历什么? 各位所关心的事,我明日都会一一解答。还望不要先行定下结论。沈渊渟道,时候也不早了,各位先请休息吧。 他一说,虞长乐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暮色四合了。 我要出去小吃街吃好吃的!沈明华霍然起身兴奋道。 沈渊渟道:不凡。 敖宴忽地一抬眼,神色变得很差。虞长乐也立刻起身了。 我在。商不凡露出一个歉然的笑,这一晚一直到明天,就先委屈各位了。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须臾,地面摇动起来。客栈四周都发出刺耳的声音,整栋建筑陷入了黑暗中。 第91章 惊天之闻 这黑暗来的突兀, 仿佛黑布严丝缝合上一般,客栈里一下子就骚乱起来。 怎么回事?灯呢, 灯快点起来!老爹搞什么名堂 商不凡道:那个各位啊, 不好意思了。我这客栈周围有防御阵,一旦启动, 就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黑暗中,沈渊渟的声音十分沉稳。他安抚道:请诸位原谅我无法提前告知这个安排。我要告诉诸位的事牵涉太广,不能泄密于他人之耳。 众人虽不满, 但既然沈渊渟这样说了也不好发作。一豆灯火晃晃悠悠地升起, 从沈渊渟手中飘到了客栈中央,其余灯光也依次亮起。 劳烦诸位今夜只能住在这里了。沈渊渟道。 虞长乐清了清嗓子,道:沈家主, 我想问一问, 其他来参加出梅宴的客人呢?既然明天总是要说的, 那没必要特意提前告诉我们啊? 他捏起了声音, 沈明华却还是一怔, 往这里看了一眼。经虞长乐一提醒, 有人道:是啊,何必还把我们都关起来。 姑娘, 你问了个好问题。商不凡嘿嘿一笑,其实啊,在座诸位明天并不会和其余人一起参加出梅宴。 此语一出, 众人皆惊。李家主皱眉道:你是说我们和众人不在同一处赴宴? 其他人, 我自有安排。沈渊渟淡淡道, 时候不早了。用完晚膳,诸位就请入住客房休息吧。 他结束了话题,道,明华,你随我来。 沈明华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钟忆也紧随其后,消失在了二楼。商不凡道:大家吃好喝好睡好啊!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吃好睡好!众人腹诽。 晚膳是商不凡准备的,菜色丰富,却无人有心享用。气氛沉闷。 吃完也并未安排什么娱乐活动,所有人就都陆陆续续进了各自安排好的房间。 房间内,二人已洗漱完毕。敖宴站在窗前敲了敲窗棂,道:啧,可真是下血本了。 窗外是一片纯然的黑色,虞长乐道:沈厌极擅阵法,我算是又见识到了。 他在床边坐着,若有所思地转动着自己的芥子戒。敖宴注意到,虞长乐把素先生所赠的那篮草药拿了出来。 你觉得他会下毒?敖宴问。 虞长乐道: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我们明早起来先服用一些草药为好。 敖宴沉默了一下,点点头。 睡吧。睡好了才有精力应付这些破事。虞长乐把东西丢回芥子戒,倒在床上笑道。 敖宴摇头道:你睡。我守夜。 那怎么行!哇,宴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谨慎了。 龙族少睡一会儿算什么事。别问了,快睡! * 一夜过去。 昨晚并未发生什么事,虞长乐和敖宴轮流各守了半夜。二人一出房门,发觉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精神气不佳,个别如沈明华还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客栈之外依旧黑暗一片,仿佛祈雨客栈被困在了黑暗的囚笼里一旁。早餐之后,沈渊渟出现了。 诸位早。他外表依旧风姿卓然,钟忆安静地站在一侧,请随我来,我引诸位前往赴宴。 终于来了!阿燕精神一振。 沈渊渟突然浮空从二楼跃下,掌中灵光激荡。他在空中划出一个阵法,光芒大盛,直接绘制出一个传送阵法来。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让我们和外界接触了。虞长乐道。 沈渊渟率先迈进了传送阵,道:这后面是一个秘境,诸位随我。 秘境,又是与世隔绝的地方。敖宴微微挡在虞长乐身前,二人和众人一起一个个地进了阵法。 白光散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优美桃源。 这似乎是某座仙山,栽满了各种奇花异树,建筑物坐落其中,制式严谨。宴饮之地就在群芳掩映中。 往崖边俯视下去,便是群山云海。 沈渊渟显然早有准备,甚至还有侍女和小童恭迎而上。他好像分毫不关心众人心中的焦灼,道:菜色还在安排,各位可以先自行游览秘境。 一切都好像一场正常无比的宴会一般。 好吧,看来沈家主是想留足悬念了。阿燕遗憾道,邀请敖宴和虞长乐,不如我们去那边的小亭子吧? 他一奔而上,做了个潇洒的起剑势,兴奋道:我觉得这里很适合练剑耶! 快别丢人了!殷子闻收不住表情,喝道,也跟了上去。直到这一刻,虞长乐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笑意。 然而,到了凉亭殷子闻却忽然脸色一沉,缓缓道:这里,是仿照钟氏仙府山而建的。 虞长乐一愣,略感悚然,悄声问敖宴:你看出来了没? 他们当时并没有什么机会看到仙府山的全貌。秀荣仙府山占地极广,桃花窟只是在其中一个山头上。殷子闻则比他们更了解整个仙府山的地形。 分卷(78) 敖宴思忖道:确实眼熟。 出梅宴的位置,也就是钟氏常举办宴会的位置。这座山名为酒池山。殷子闻站到凉亭一角,俯瞰宴席场所,也就是,钟忆曾经走火入魔屠戮数人的地方。 敖宴冷哼道:故弄玄虚。 虞长乐为这种布置而感到轻微的不舒服。他背过身,面向云海半是感慨地笑道:这么好看的地方,尽是被阴谋算计 让开! 铮地一声,剑芒从虞长乐耳边擦过。他被一只胳膊拦腰拽过去,敖宴举起剑,灵力一瞬间在方寸之地炸裂开。 他冷冷道:你当真毫无意识? 虞长乐回过头,竟然看到了钟忆正站在他身后,半边袖子被敖宴的灵火灼成了灰烬。他后知后觉地冒出了冷汗,因为钟忆完全悄无声息,他竟一点都没发觉他的靠近! 而殷子闻居然也出手了,将阿燕护在身后,短匕架在了钟忆脖子上,虞长乐注意到它的造型与秋悲短剑完全不一样。他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钟忆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对杀意毫无感觉一般。虞长乐看到他的眼睛,就发觉他的意识还在混沌之中。 被一剑一匕指着,钟忆并不避让。局面成了一个诡异的对峙状态。 他微微张开嘴唇,虞长乐屏住呼吸。钟忆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道:剑,要收好。 呃?阿燕呆了呆。 虞长乐也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一时也僵住了。敖宴锵然收回剑,不虞道:你可以回去了。 殷子闻撤了匕首,皱眉看着钟忆一步步地走出了凉亭。他看起来又像一尊傀儡了。 诸位宾客,酒水和菜已经备好了! 远远地,商不凡的声音传来。 须臾,几人之间才刚刚轻松了一些的氛围又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知道,重头戏来了。 众人落座,只见沈渊渟换了一身礼服,坐在最上首,对下头诸人举杯微笑道:我相信大家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不如开门见山。是的,就是在一个多月前,我派出的人发现了钟忆。而地点,就在并州秀荣。 李家主沉声道:你确定是并州秀荣?在纵云子和钟少主消失后,我也派人搜查过天下各地,尤其是秀荣更不会放过。 是的。不过,在给出理由之前,我想先说一件别的事。沈渊渟抿了一口酒,道,诸位还记不记得,在今年春节之后并州发生的那场水灾? 虞长乐不知他忽然提这件事是何用意,有人道:当然记得。是说有妖邪作乱,引发了这场洪水。不过我记得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好像是是映鹭书院的几个学生查清的。里面有在火泽论武里一剑霜火的那个。 沈明华在一侧默默举手道:是的,我也能作证。而且水灾也有当地的盛家善后。 确实如此。但当时天下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但若要是我说沈渊渟一字一句,这件事是有预谋的呢? 虞长乐心道这不是你自己惹的祸吗?若不是夫诸从桃花窟里逃了出来,根本不会有并州水灾。颠倒黑白真是张口就来。 有预谋?李家主眉头拧作一团,沈家主有什么证据? 沈渊渟道:且听我继续往下讲。这件事让我觉得其中定有蹊跷,我暗中让人追查,终于发现了一条线索。诸位请看这个图案 他手轻轻一挥,一个虞长乐和敖宴都无比熟悉的图形出现在了空中。 孤徘徊花印! 灵光组成的刺花泛着冷光,沈渊渟道:我怀疑,这朵刺花是一个组织的印记。由此,我的人发现了不少端倪。我几乎可以确定,它属于一个妖邪的团体。 咔地一声,虞长乐把酒盏拍到了桌上。他几乎气笑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渊渟。但并无人在意他的响动,所有人都在侧耳听着沈渊渟的话语。 我想诸位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妖邪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结成党派,伺机而动。并且这股势力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沈渊渟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笑,冷冷的锋芒在眸中闪动,你们会想问,为什么我要说这个?因为,这就是你们查不到纵云子消息的原因。纵云子便是借着这个阻止掩藏行踪的。 他身后的钟忆沉静驯顺地站着,如山巅冰花,不知晓他人口中发生的一切。 什么?有人懵了,你沈家主,这也太劲爆了。你说纵云子和妖邪勾结?这这这让我们怎么信? 李家主面黑如水,剑已出鞘,道:停云子,请拿出证据。否则我不会再有耐心听你说第二遍! 证据?沈渊渟慢慢道,笑意从眼中浮现出来,是的,我确实有证据。这个证据,是今天最大的消息,诸位请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我说曾经钟家的天之骄子,风华绝代的道子,如今一半的血脉已化为妖血,你们会相信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年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雪年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伺机而动 这句话太过震撼, 以至于在沈渊渟刚刚说出口时,整个宴会上一片寂静, 落针可闻。 怎么可能?沈明华是最先开口的, 爹,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该不会是你在拿我们寻开心吧?哈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 发现沈渊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逐渐笑不出了,真的? 虞长乐心下一片震撼, 他手轻轻地握了一下, 与敖宴对视了一眼。 只有他们知道,这是真的。不仅是知道,还亲眼见过那些人为制造出的、半人半妖的怪物! 殷子闻的脸色也变得很差, 显然是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李家主呆了半晌, 怒喝道:这绝无可能!纵云子是钟氏后代, 父亲是家主, 母亲也是名修士, 钟氏双璧出生时的灵力检测我就在当场!那孩子, 怎么可能有一半妖怪的血统?! 他气极,站起来拂袖道:一派胡言! 沈渊渟道:不, 李家主,你错了。我并非污蔑纵云子双亲。我说的是化为,也就是说, 他这是后天被改变了血统。 匪夷所思。下首有人喃喃道, 这就更加让人难相信了。活了这么多年, 我还是头一次听见人会变成妖怪的。 实不相瞒,在下发现时也很震撼。据我分析,这一切都是那个无名的妖邪组织所做的。我们暂且称其为刺花组织。 沈渊渟又一次托起了那枚冷光闪烁的孤徘徊花印,但这一回,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之前处于安全考虑,我把纵云子身上的妖力也一并压制了。那么证据,我现在就出示。 他走到了钟忆面前,二人视线交错,一个在轻笑,一个则空洞无物。沈渊渟道:抱歉了,纵云子。 然后,他双手画阵,灵光大盛。二人的头发和袖袍都猛地飘舞了起来。 蓝色的灵光之中,钟忆颈后的魂钉露出了一寸,符文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钟忆双眼倏尔睁大,妖异的墨绿色纹路从他冷色的皮肤上浮现、蔓延,逐渐布满了半张脸颊,一直占据到了一只手的指尖! 原本墨色的双眸变成了血红色,浓郁汹涌的妖气清晰地从钟忆的气息里散发出来。 明白无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半妖。他实力强大、极为危险! 李家主手里的剑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响。他颓然跌坐到了椅子上,直直地注视着半妖化的钟忆,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为什么 原本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都落空了,就在出梅宴上,在所有人的面前,曾经的纵云子变成了半妖,毫无转圜余地。这比当年走火入魔的屠戮还要可怕。 虞长乐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诧。因为钟忆要比之前他在百花塔里看过的所有半妖都要完美,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若要说那是一个瓷窑,那么之前所有人和妖都是废瓷,只有钟忆才是最后的成品。 他仿佛意识到了沈渊渟苦心经营这违背人伦的实验是为了什么了,不仅仅是为了他沈厌自己,也不仅仅是为了制造出合他心意的傀儡。 而是,为了把钟忆改造成这般模样。 可这个想法太疯狂了,虞长乐心道,为什么是钟忆? 宴会之上,沈渊渟语调平稳:我知道你们或许会疑惑,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都没发现得了纵云子,我却是怎么发现的?下面,我会从头到尾把事件讲清楚。 敖宴冷笑了一声,眼神中满是嘲讽。上首处沈渊渟把他从得知水灾开始、到具体排查,每一细节都不错漏,巨细无遗。 虞长乐握紧了拳头,青筋凸显,他心中冰凉,越听越觉得若非他们亲眼见过真相,那么恐怕连他们都会相信沈渊渟的说辞。 要怎么做? 难道要现在跳出来说,沈厌在骗你们么?那他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立场?不仅惹人怀疑,而且绝对会被倒打一耙! 可是,到底应当怎么做? 他隐约想到一种方法,但靠他和敖宴完成不了。 你们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么?虞长乐忽然开口问。殷子闻也是知道真相的。 殷子闻毫不犹豫地嗤笑道:都是放屁。 虞长乐道:看来你知道不少嘛。那你又为什么不说出来? 殷子闻皱了下眉,他的神情依旧带着几分阴郁,让虞长乐错觉自己看到了锦官。他笑道:为什么要说?让他们就这样相信着,于我又有什么损害。 可是这种事情上骗人,不太好吧。虞长乐试探着问,笑嘻嘻的。 你想让我主持正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殷子闻笑意更深了,手托着脸颊眯起了眼睛。 他倏尔转了个话题,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是一个男子,但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也是穿着女装。你真的不是他么? 还有你的夫君,也让我感觉很熟悉。就像那两个人。殷子闻又面向了敖宴。敖宴神色一冷。 虞长乐一噎,哈哈道,怎么可能?哪有男人会喜欢穿裙子啊,哈哈哈听你说的,我感觉那个人有病。 他毫不心慌、斩钉截铁地抹黑自己为有病,殷子闻看了看他,那是我认错了? 那个人倒是很喜欢多管闲事,你和他这一点也很像。殷子闻道。 让虞长乐松了口气的是,他接下来并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而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自顾自道,我投靠商氏,是为了借力复兴我的家族。 在我少年时,江南殷氏被人灭了满门,不留痕迹。我找到了那个仇人,却因实力悬殊,无法杀他。殷子闻顿了一下,虞长乐知道他抹去了故事的细节,后来我终于杀了他,却还是不快乐。公子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公子,你该叫我姑娘。虞长乐没上当,挑眉道。 我说错了。殷子闻弯了下唇角,我杀了仇人,回到了我的家乡。可所有的桃花都已经凋零了,殷府也已成一片废墟。我只找到了一个唯一活下来的族人,他远房的血亲一脉还存留着。我和他说我要振兴殷氏,他便跟着我。 这是在说阿燕了,阿燕摸了下自己颊上的烧伤,道:公子 我给他立碑,又把碑砸掉。一次又一次。我每每午夜梦回,梦见我杀死他,但是他一次都没有躲。你说这是为什么? 殷子闻眼中的阴云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注视着虞长乐,忽然笑了,我刚刚忽然想,要是我也把他变成了一个那样的傀儡,会不会就完满了? 虞长乐背上一悚,斟酌道:也许时间一长,你就会忘掉他了。 他在桌布底下捏了捏敖宴的指尖。殷子闻忽然提到钟忆是为什么? 真的吗?时间一长十年算不算长?五十年算不算长?殷子闻道,目光落在了沈渊渟身上,可是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和我一样的情绪。沈家主也有什么忘不掉的执念吧? 虞长乐的手指须臾一紧。他叹了口气,扯了扯嘴角,换回了自己本来的声音:子闻。 虞公子终于承认了。殷子闻歪了下头笑道,一时间又变成了那个柔驯的绵羊一样的少年,你什么时候和敖公子结成夫妻啦? 虞长乐:并没有。 敖宴微妙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快了。 虞长乐捂住了脸,觉得自己提出的女装真是个馊主意。 嗯?公子和他们认识吗?阿燕懵然。 殷子闻点点头。他叹了口气,道:我欠你们一个很大的人情,没有你们多管闲事,我早也就死了。虞公子有什么想让我帮忙的吗? 我想问你的是,你对魂钉的了解有多少?虞长乐心中复杂,我想让钟忆恢复意识。 这就是他想到的一个办法。沈渊渟敢于信口开河的一大原因,就是钟忆现在任人摆布,神志不清。殷子闻曾经待在锦官身边,也许会对这种诡秘的禁术有一些了解。否则光靠虞长乐和敖宴是做不了什么的。 让我想想。殷子闻捏了下眉心。 这边的谈话都是用的最小的音量。而在上首处,沈渊渟的叙述还在继续:于是,我的人发现刺花将一处重地设置在了秀荣仙府山。这个手笔十分大胆,因为自钟氏没落后,秀荣再无世家,外处的人也很少进入。如此一来,竟成了邪魔的巢穴。 分卷(79) 那沈家主为什么不那时就昭告天下?我们也能出一份力。 那时我还没有万全的把握,不能全部肯定我的猜测。沈渊渟笑了下,这是我的失误。抱歉了。 他说话语调并无多少起伏,却反而增强了可信度。 道什么歉!沈家主做得很好了,要不是你我们现在还发现不了呢。 手下攻入魔巢,我自己也在。就在那里,我看到了纵云子。起先未认出来,因为他满身妖气。不等多想,他便攻了上来,使的是一手清云剑。交手时感受到那剑锋,我便知道他必是纵云子了。 清云剑是钟家的独门剑法,钟忆更是将其运用得出神入化。虞长乐注意到沈渊渟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毕竟我曾经那么多次看到他使用清云剑。 再之后,我重创了他,暗中将其带回琅琊,以魂钉镇压。我想要告诉诸位这件事,才有了今日的出梅宴。 妖邪的谋划并未停止,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沈渊渟话锋一转,气势变得凌厉起来,唇畔的笑意消失,我要告诉诸位的最后一件事是就在今天,有一位妖物混进了我们之中。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年年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杀机两现 我们当中有一个妖物。 虞长乐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来了, 沈渊渟果然知道他们混进了出梅宴中。 但虞长乐觉得沈渊渟也只是猜测,而不知道他们的具体状态。否则他就直接对自己和敖宴下手了。 咳咳咳爹你说啥?沈明华猛地咳嗽了几声, 这种事, 也太 我今日宴会,一为告知大家真相, 二为引蛇出洞。刺花阴谋未止,就一定会上钩。沈渊渟顿了顿,还有我在用魂钉封住纵云子的神识之前, 曾逼问过他刺花都做过什么, 还有哪些阴谋。我怀疑,钟氏的倒台也有刺花的手笔。纵云子并未承认。 那肯定是欲盖弥彰啊! 没想到,堂堂少主之兄竟会和妖魔勾结, 让自己的家族覆灭人心难测啊。 虞长乐忍不住真心感慨道:他可真会说话。 这句话半真半假, 一个我怀疑, 一个他并不承认, 却引得人反而坚信了这是真的。 钟家覆灭, 最大的受益者是后来崛起的沈氏。天下并非无人猜测沈家有没有在其中做手脚, 流言一直都有。但琅琊却苦于找不出什么有力的澄清手段。 而现在,洗脱嫌疑的理由有了。一切罪名都被推到了妖物身上。 这会在众人心里埋下一个恐惧的疑问:强大如钟氏都能被颠覆, 那么自己呢? 如此,对立的情绪就自然生成了。 沈明华道:停,停!爹, 说到底这都是猜测。其实你也并没有证据证明, 今天诸位里有妖物吧 他语气渐渐弱下去, 呃那什么,我的我的堪舆铃都没动。秘境里这么多结界也没有反应啊。要知道沈明华对上他爹向来犯怂,今日顶撞这么多次已经很了不起了。 沈渊渟轻轻笑道:猜测?不。 不好!虞长乐猛地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直觉下面就要发生什么他不愿意看到的事了。然而几乎在同时,沈渊渟说话时就有了动作。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一股庞大的灵力从地底炸裂出来,无数光簇闪动,在众人脚底地面绘出阵法的图腾。 怎么回事? 是怎么突然就发动阵法 糟糕! 这是什么阵法?杀阵?沈渊渟想赶尽杀绝?他们已经露出马脚了?之前都是圈套么?无数想法涌上心头,就在这时,阵法的光芒逐渐柔和下来。阵已成。 虞长乐慢慢转回身,原本中央的桌子已经不见了。 但眼前的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那不是他猜测的任何一个凶阵。 在半空中浮动的蓝色光环中,出现了两样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看到它们时,虞长乐错愕得呼吸都停了一瞬。 这是?有修士道,寻遗阵法? 蓝色寻遗阵里的那两样事物,一样是碧色长竿,一样是雪色长剑。 非夷竿和初篁剑! 虞长乐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这两样东西。它们都在桃花窟时被收缴了上去,虞长乐本以为早已葬身火海了。 而现在它们在寻遗阵里缓慢旋转着。寻遗,顾名思义,只要阵中的物品上带着使用者的灵气,就能找到失主。越近越精准。 我在此之前没有告诉各位,还请见谅。沈渊渟面容冷静而俊秀,在刺花仙府山的据点里,我们发现了这两样东西。我想个中含义就不必我说了。 哐当一声巨响,沈明华面色苍白地站了起来,带倒了椅子。 明华?沈渊渟望了他一眼,道,你认识这两样东西? 不,我,我只是觉得,万一、不是呢?沈明华愣愣巴巴了几下,尽力笑得正常,就算是在那里发现了,它们也未必就是属于那个什么刺花的人。 那就先把它的主人找出来,让他解释不就可以了?商不凡笑得很纯善,沈家主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一众人神色各异,默认了商不凡的说法。阵法闪动起来,沈明华握紧了拳头。 宴宴。虞长乐轻声道。 敖宴应了一声,目光冷肃。 一线灵光从寻遗阵中笔直地指出,同时沈明华的声音大喊道:快跑啊!! 撼动天地的龙吟响起,地面狂震起来,仿佛有一百枚炸灵符同时在地底被引燃。碎石乱飞,混杂着惊呼,地面里钻出如游蛇一般的黑色锁链,不计其数。 巨大的黑影掠过天际,裹挟着蓝光和燃烧的黑色火焰。有灵师张大了嘴巴,呆呆地仰天道:这是龙妖!? 虞长乐以雷霆瞬息的速度伸手一探,将非夷竿和初篁剑握到了手中。锁链如幽魂一般紧随其后,缠向他的手脚。他皱眉暗骂一句,沈渊渟果然不会那么简单地只准备一个寻遗阵。 在寻遗阵之下的地面还埋藏着一个阵法,一旦寻遗阵指向他,锁链就会紧跟而来。蓝龙载着青年直飞向高空,虞长乐反手一剑震开锁链,尖锐的锵鸣扩散开去。 吼 蓝龙震怒,蓝色的火焰与黑炎相击,把底下燃成了一片火海。 黑色锁链一条一条地崩裂开来,碎成铁屑坠于高温中。 真的有妖物。 家主? 不能让他们逃掉 沈家主! 场面一片混乱,灵光火焰点燃了视线,一切都处于极度明亮的状态。符文阵法到处乱飞,沈明华捂着眼睛,拼命搜寻着那一人一龙的身影,高声喊道:长乐?敖宴?! 他被人装得踉跄了一下,脚下地面也在碎裂,根本站不稳。沈明华拄着一张椅子,看不见沈渊渟的影子,大叫:爹你先回来!! 无人回应。沈明华感觉眼睛刺痛,只得先低头。 待热浪褪去之后,他抬起头,看到了震撼的一幕。 漫天残灰中,蓝色的巨龙高高在上,湛蓝的鳞甲华美异常。蓝龙颈上托载着一名青年,他脸上的伪装已经半褪,露出了极为惊艳的面容,和皮肤上流金的图腾。 金角金尾,红瞳妖异。 而青年正横剑挡住了沈渊渟的一剑,四目相对。二人的白衣都被激烈的气流震得鼓动翻飞,黑色的灰烬和余焰在空气里飞纷扬而下。 虞长乐近距离地直面沈渊渟,感觉到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压迫力,和赤鬼城里的傀儡尸完全不能比。他咬紧牙关,剑却还是被推得后移了一寸。 沈渊渟视线落在他脸上,道:果真是你们。 那我该夸奖沈家主料事如神?虞长乐弯了弯唇角,手中猝然用力。两剑被震开,灵力波动使两方分开。 遥遥相隔,一击过后,两方都不轻举妄动。但虞长乐心却愈发下沉,因为底下的灵师也一个个飞了起来,虽不是全部,但也对他和敖宴形成了包围之势。 压迫十足。 那个妖怪怎么那么眼熟? 等等,那把剑也 我记得,是那个映鹭书院的学生!火泽论武的第一名! 被认出来了。虞长乐瞥了眼底下,看到了众人眼中的惊色,这个事实让他们迟疑了一下。 诸位,我并没有做什么事,为何对我刀剑相向?虞长乐道。 商不凡叹气:你都现出原型了,沈家主不是说对了?不要狡辩了。 现在虞长乐是真的百口莫辩。其实不管他出不出现,最后罪名都会被沈渊渟抛出来。他的非夷竿不是没人认识,若今天他不在这里,成为众矢之的的就会是映鹭书院。 沈渊渟料到虞长乐早晚会现身,因为他绝不可能放任映鹭书院为他承受蜚语。 视线寻索,虞长乐看到了废墟中的钟忆。他还是静如止水的模样。刚刚在混乱爆发之前,殷子闻曾经对他说了魂钉的用法。 单单拔除魂钉并不能其什么用处,甚至还会影响到钟忆的性命。破除魂钉效果有三个方法,一是施术者亲自解除,二是杀死施术者。三是最难的,也是几乎不可能的,就是钟忆受到强烈刺激,自己恢复神智。 虞长乐心里否决了这个思路。情势急转直下,现在就算唤醒了钟忆也未必能扭转局势。只是比现在全是沈渊渟的一面之词要好上一些,起码诸如李家主这样的世家就不会再出手。 还有什么方法吗? 沈渊渟有什么把柄吗? 虞长乐脑海中闪过了赤鬼城之下那幅血阵,和阵中的压阵骨。但他并不知道那个阵是作何用处的,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压阵骨的灵力属于沈渊渟。 沈家主,容我说一句。你自己也埋藏着很多秘密吧?虞长乐回忆着沈渊渟的说话方式,比如,你能否解释一下这段压阵骨是怎么回事? 雪白的灵骨出现在了他掌中,这上面的灵气属于谁,诸位可以自己辨别。 虞长乐没有错过沈渊渟眼中一瞬间掠过的波动。 蓝龙虎视眈眈,一一扫过众人。周围的灵师在灵骨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上头熟悉的灵气,是沈家主的? 灵骨?我没看错吧,是灵骨? 沈渊渟沉默不语,虞长乐继续笑道:如果沈家主好奇,那我就告诉你,你的阵已经被破坏了。你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么? 这是在诈沈渊渟,但他面色冷如冰霜,还是未着一词。 等等,那可是灵骨!没了灵骨人不会死吗?! 不会只要他是自愿取出的。 什么人会自愿取出灵骨啊?? 沈家主,你快给个解释! 他说的阵是什么阵?血阵,好不详 沈渊渟环绕一圈,议论之声就渐渐低了下去。 虞公子在说什么,我不知道。他慢慢说道,第一次,虞长乐在他眼中看到了冰凉的愤怒。他的表现告诉虞长乐,他没有想到这个阵会被发现、破坏。 他动了杀心! 蓝龙纵身而起,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气流之中,一把精致的伞出现在了沈渊渟手中,纯白伞面,泼金描画。随着叮咚的金珠摇曳碰撞之声,伞被撑开,一股极为阴沉的气息散发出来! 亡灵尖啸的声音从伞中传来,沈渊渟面色沉沉地盯住了虞长乐。 千钧一刻,头顶忽然传来远远的猛兽咆哮的身影。一个雪白的、背生双翼的庞大影子凭空出现,以万钧之力撞向了沈渊渟! 第94章 初雪芙蕖 吼!! 沈渊渟瞳孔一缩, 堪堪和雪白巨兽擦过,停云伞被撞脱了手, 向下坠去。 沈家主!围观者之一上前想要接住, 但雪兽没给他这个机会,咬着他的手臂将其甩开。那人惨叫着用力把停云伞往外一掷。 又是一声长吼, 雪兽避开了沈渊渟的剑芒。沈渊渟、雪兽、蓝龙同时动了身形,冲着停云伞而去! 虞长乐抱着龙颈,喉咙发紧, 目不转睛地盯着停云伞 眼看停云伞就要被碰到, 斜下里忽然冲出一道人影,手脚并用地抱着停云伞滚到了一旁,死死地将伞身整个护住。 沈渊渟急急一停, 怒火涌现, 喝道:沈钰!! 那抢走了伞的正是沈明华。被父亲连名带姓地怒吼, 沈明华抖了抖, 站起来往后退, 把伞抱得更紧了。 虞长乐道:别给他! 还、给、我!沈渊渟一字一句道, 握剑的手背青筋直跳。 我不要!!沈明华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怀中灵光一闪, 竟是把伞收进了芥子戒里。 沈渊渟眼中的怒意几乎实质化,沈明华一缩脖子,不等他发作, 就向雪兽跑去, 毫无形象地大叫道:啊啊啊阿蓝救我! 雪兽身形骤然一缩, 卷着沈明华纵身飞起,把沈明华丢到了蓝龙背上。蓝龙立即飞起,回到了高空。 阿蓝缩成雪团大小,虞长乐一把抱住它喜道:阿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身形可变幻千机的雪兽,正是染苍阿蓝。自从虞长乐和敖宴离开映鹭书院,他就没再见过阿蓝。 分卷(80) 不过虞长乐刚问出口就想起来,可能并不是阿蓝知道他在这里,而是因为出梅宴,阿蓝察觉到潜在的危急而前往了。 之所以到现在才出现,则是因为 虞长乐看到天空的颜色开始变幻,秘境摇动,云层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霞光绚烂。阿蓝是强行闯入了秘境,才耽误了时间。 秘境本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风云涌动,给人一种世界都在颤动的错觉。 阿蓝挣脱虞长乐的怀抱,冷然道:你就是会惹麻烦!你在这,我和那敖家的小子去解决下面的人! 说罢,它凌空一踏,再次变为巨兽,并将停云伞藏入了厚厚的毛发之中。敖宴一顿,似乎在担心,虞长乐道:宴宴你也去吧,信我! 他带着沈明华御剑飞出,蓝龙便不再犹豫,水晶般的眸子望了他一眼,便随白影一同俯冲而下。蓝龙长尾一扫,冰雨和雷霆滚滚而下,聚成包围圈的修者们七歪八扭地降了下去,也被卷入了战局。 于是一片龙炎和啸声,想赶来帮忙的灵师都暂时被这两只凶兽压制住了。上空对峙的,转眼只剩虞长乐和沈渊渟,还有一个沈明华。 沈渊渟也回到了高空处,眉目间都仿佛染上了一层冰霜,笑容也仿佛往外冒着冷气:阿钰,你选择站在为父对面? 不,不是的!沈明华从虞长乐身后冒出一个头,结巴着解释道,这当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长乐他他绝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他也没有瞒着我身份,书院的先生也都知道这肯定都是那什么刺花的阴谋! 虞长乐喉头一涩,惊觉其实现在沈明华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朋友忽然和他的父亲刀剑相向,于是在努力地解释其中误会。 但是,事实远比误会要复杂得多。如果要是你知道,沈渊渟才是刺花的幕后之人呢? 你的父亲不是你心目中的样子。 沈渊渟面色晦暗不明,忽地袭来。虞长乐带着沈明华躲开,挡下这一剑,然后猛地把沈明华推开。 明华,不要为我说话了。虞长乐低声道,你站到一边去保护好自己,不要插手。 沈明华一愣,但很有自知之明,歪歪扭扭地御剑远远飞到了一旁。他捏紧手,道:我就在这,你们不能打起来,我要听你们说话。 现在我只需要对付你。虞公子很有自信,你能与在下一战? 沈渊渟并非喜欢正面作战的性格,被突袭之后,反倒语调冷静了下来。他微微笑了下,恍悟一般道,我差点忘了,你可是一己之力杀灭整个桃花窟的人,连锦官都没能杀了你。早已经和明华他们不一样了。 虞长乐道:不敢当你谬赞。你是要聊天吗?有这功夫不如澄清你刚才说的谎。 既然你拿到了压阵骨,破坏了我的血阵,一定就已经到过赤鬼城了。也看到了那一寨的傀儡尸。沈渊渟不为所动,黑眸沉沉,探究地望着虞长乐。 他唇畔还有些笑意,说到这一点,在下倒是与你很有共同语言。从百花池里爬出来,烈焰焚身,烧皮化骨,想必很是辛苦吧?好巧,当初我从赤鬼城里走出来,也是与你一样的。会做出杀掉整个寨子的人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 赤鬼城?傀儡尸?沈明华道,你们在说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代指,却从语境里猜到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而沈明华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并且,屠戮了一整个村寨。 爹?他脸色有点发白,喃喃道。 虞长乐道:是吗?我可不觉得我和你像。他有些拿不准沈渊渟的用意,握着剑柄的手用力了几分。 他竟然好像毫不避讳的样子,无所顾忌地把这些事情在沈明华面前说了出来! 这样看来,我与虞公子相似之处还不少。连出生都颇为相似。沈渊渟并不看沈明华。 他说的是出生,但虞长乐听在耳里,知道他分明意指的是二人的半妖身份。 怎么回事?爹你是什么意思!沈明华忍不住冲了上来。 就在这时 锵!! 清脆一响,虞长乐一把拽住了沈明华,又反手挥出一剑隔开了偷袭他的东西,瞬间离开了原位。 别冲动,让沈家主拿到停云伞。他最终只是这样说道,便别过头。只见原来的站位上,钟忆手持长剑,漠然地盯着他。 又是悄无声息的接近! 钟忆眼神空洞,手下动作却丝毫不见停滞,行云流水般地攻了上来。他手里的剑品格不低,在钟忆手里发挥足了水平。 这是一套没见过的剑法,虞长乐猜就是那已经失传的钟氏独门、清云剑法的。他咬了下牙,全力迎击。 正面和他交谈,背地里偷偷让钟忆接近他。沈厌果真一如既往地卑劣毒辣。 回答我啊!!你到底做了什么?!沈明华的声音隐现崩溃,几乎是吼了起来,还有长乐长乐你也知道什么对不对?! 我猜你在想我很是卑劣?沈渊渟轻弹了一下断云剑,仍旧不理睬沈明华,这于我算得上夸奖,只要能达成目的,做了什么又有谁在意?只要活下来的是我,我就能把一切都推向对我有利的方向。死人是无法污蔑我的。 虞长乐觉得沈渊渟似乎话里有话。污蔑?可笑,在这里根本没人污蔑他,颠倒黑白的是他才对。但时刻不容分神,眼前还有一个钟忆。他抿了抿唇,全心交战。 阿钰。沈渊渟终于转向了沈明华。他定定地注视了沈明华一会儿,后者嘴唇颤抖,紧紧握住芥子戒往后退去。 一转眼,你也已经这么大了。沈渊渟微微笑了一下,是瞒不过你了。你就好好看看,为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吧。 沈明华手一颤,一颗眼泪毫无防备地滚落了下来。他眼中先是茫然,接着一层一层地叠加上情绪,愤怒、不可置信、悲伤,整个人犹如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而沈渊渟已经不再看他。 轰隆!! 那一边,虞长乐颊上金纹更盛,红眸烈烈如烧。 吞没一切的灵光袭向钟忆,后者闪身躲过,脸上却被残余的剑气隔开血痕,金色的佩饰慧剑也被斩断。而这一剑的余威甚至让钟忆身后的一个断崖轰然粉碎。 这一刻无人能否认他的实力,几招过后,虞长乐就已凌驾于钟忆之上! 而他身上也带了细小的伤痕,血珠点缀于白衣之上,衬得面容愈发夺目,飞扬摄魂。 哦?看来失魂状态,实力大不如往昔。沈渊渟闲闲道,可惜,你一个要怎么对付两个呢? 底下的交战也正到酣处,阿蓝的皮毛和敖宴的鳞甲上都有损伤,艳丽的血迹昭示着鏖战的激烈。二对多,他们比虞长乐更为辛苦。 沈渊渟翻手抽出断云剑,气势如虹,却须臾微微变色,向空中横剑一挡! 沈厌,你准备好赎罪了吗?一道极冷的声音。 铮 剑身鸣啸,刺入耳膜。音波如浪潮,所有人多少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 虞长乐当然也看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而在第一时间,他心中竟不知该涌上何种情绪。 又来一个无名鼠辈!沈渊渟一剑格开了攻击。 那人手持灵剑,剑身描绘着芙蕖的形状,被他拿在手里却一点都不显女气。雪袍,惟有腰间一枚碧色灵珮,墨发,以碧玉荷杆的簪子束起。 虞长乐本来以为他不可能再看见这个不是亲人、却胜似血亲的人了。 那人眼睛稍显狭长,看人的时候总像俯视,好看却凉薄,仿佛很会记仇。他嘴角绽开一点讥诮的笑,一扬手,袖中顿时飞出万千白色荷花瓣,又在瞬间变为无数利刃袭向沈渊渟! 第95章 金鳞炼化 雪刃似骤雨, 沈渊渟眼中一暗,灵力爆开, 吹散了纷扬的荷瓣。但还是有一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喷涌而出。 来的人正是白怀谷。 两人都被灵力震开, 再次形成对峙之势。这一击不仅让沈渊渟见了血,还让他脱离了对钟忆的控制。钟忆的动作霎时停住,宛若傀儡般静止不动了。 虞长乐脱口喊道:师师叔!! 白怀谷瞥了他一眼, 并未应答。他注视着沈渊渟, 脸上笼罩着寒霜。沈渊渟手指从自己脸颊上擦过,看着指尖的血迹,眼中阴云密布。 两方皆是全身紧绷, 彼此试探。虞长乐趁机飞速结印, 化虚印生出长龙一般的锁链, 把钟忆捆了个结结实实。 沈渊渟眯了眯眼, 对着白怀谷道:你究竟是谁? 我竟不知, 竟然还有沈厌不知道的事?白怀谷勾了下唇角, 眼中寒意更甚。他生得是冰雪之貌,说话却无比刻毒, 听好了,要取你狗命的人叫白怀谷。我要你给师姐偿命! 师姐?怀字辈沈渊渟眼睛微微睁大,虞长乐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这种表情, 几乎可称得上错愕。 你是花怀离的师弟? 沈渊渟蓦地转向虞长乐, 道:你叫他师叔你是花怀离和虞思渊的儿子?! 虞长乐直视着他, 道:正是。 他心里也在飞速做着分析。看来在此之前,沈渊渟并未查到这一层关系。他对虞长乐的了解,仅限于几点。他知道虞长乐是映鹭书院的学生,第一次感觉到威胁应当是在自己和敖宴向北追查桃花醉一事之中。 加上在此之前火泽论武和并州水灾的印象,沈渊渟便觉得他们是个隐患,于是便指使锦官去杀了他。 虞长乐和敖宴被困桃花窟,沈渊渟便得知了他是个半妖,只是这时还并未多想。再后来,就是他们逃脱了桃花窟,潜入暗中,沈渊渟设局出梅宴引二人出来。 花怀离是虞长乐母亲一事,在映鹭书院也只有几位先生知道。章自华能够一眼认出二人关系,是因为他对花怀离的长相十分熟悉;但毕竟沈渊渟和花怀离只有几面之缘,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如此阴差阳错,沈渊渟直到现在白怀谷的出现才知晓这件事! 哈原来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沈渊渟捂住了自己脸颊的伤口,露出的一只眼睛亮得可怕,阴狠如兽。他竟慢慢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天下竟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原来你就是他们的孩子哈哈哈!沈渊渟袖袍翻飞,杀气四溢,眼中还有一种扭曲的狂喜。 花怀离和虞思渊像老鼠一样不知道藏在哪里,我找他们的孩子找了这么多年,原来就在明华身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赤鬼城血阵的压阵骨,本该用的是你的灵骨! 如果不是找不到你,我怎么会拆了自己的灵骨?你知道那有多疼么? 虞长乐不可思议道:你有病吗?? 看样子,沈渊渟竟然真的是在怪罪他害得自己多承担了那份疼痛。这人居然不正常到这种地步! 怒意从心底涌上来,他道:你简直是个疯子! 爹?你在说什么啊沈明华简直呆住了,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你是在胡说吧?什么血阵,什么灵骨你快回答我啊!!他几乎疯了,声音里都带了不可置信的哭腔。 阿钰,你就在那里看着。沈渊渟冷冷道,别过来。 沈明华还想再追,却被沈渊渟一剑挥过去,整个人翻滚着撞到了岩壁上,半天爬不起来。 沈渊渟哈哈笑起来,眼中怨毒的光犹如蛇信一般锁住了虞长乐,不过,正好。你毁了我的阵,我就用你的灵骨来填! 你想得倒美!虞长乐瞬间迎上他的攻击,白怀谷也一同出手。三人战成了一团,短短数招之内,天地变色,秘境都为这浩瀚的灵力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虞长乐暗自心惊,因为沈渊渟对上他和师叔两个人竟都未显露出疲态,不落下风。天空之下,只听得刀剑的铮鸣,还有灵力炸开的巨响,震耳欲聋。 有世人怀疑沈渊渟天下第一的身份是因为沈氏是第一世家,也有说沈渊渟靠的全是他那把邪性的停云伞。但如今看来,就算只使剑,沈渊渟的名号也当之无愧! 他还敏锐地觉察到,沈渊渟的剑法里有许多招式含了清云剑的影子,而且习惯竟和钟忆有四五分的相似。 这是个极难缠的对手。 轰隆一声巨响,虞长乐耳膜都一痛。只见秘境的半边天空不知何时竟剥裂了,露出阵法的灵光来。 燃烧的秘境碎片坠落而下,暂时终止了三人的混战。三人衣袍皆已染了血色,虞长乐捏了捏自己的衣袍,擦干了黏稠的血。 一声狂怒的龙吟自下方传来,虞长乐看到蓝龙在追咬着一个人,却被逃脱了。那人正是商不凡,他落到了沈渊渟身旁,迅速躲到了他身后:哟,怎么打得这么厉害! 敖宴追击不成,化为人形跳到虞长乐身前,脸色差得可怕:怎么伤得这么厉害? 说这话的他也没好多少,蓝衣上也是斑驳的血迹。 阿蓝在底下看着他们。敖宴皱着眉,用袖子擦了一把虞长乐的脸道,全是灰! 虞长乐看到下方修士横七八竖地倒了一地,阿蓝正压制着他们。未参战的如阿燕和殷子闻则乖乖待在阵法圈里。 现在,只剩上方他们的战斗还未结束了。五人在断崖之上,背后是崩落的秘境。 爹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岩壁的废墟堆里,沈明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站了起来,御剑飞了过来。他眼圈通红,从未飞得这么稳过,沈厌!!你告诉我! 他竟叫了沈渊渟的本名。 你是沈厌的儿子?白怀谷才注意到他,上下打量了几眼。虞长乐打断他道:白师叔别说了! 但已经晚了,白怀谷满是轻蔑道,继承了四分之一的妖血,身上连一点妖力都无灵力也是个废物。不想死就滚!免得我连你也一并杀了。 分卷(81) 虞长乐睫毛一颤,敖宴捏了下他的手。虽然早晚真相会被揭露,但却是以一种极难看的方式发生在了他眼前。 什么?沈明华浑身一震,像是白怀谷说的是另一种语言一般,他无法理解。他又问了一遍,什么妖血? 白怀谷道:哦?你竟然不知道? 他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视线在沈渊渟和沈明华之间梭巡了一遍,玩味道,你竟然不知道?这气味他给你喝了洗心引。原来如此。 商不凡道:哎呀,这都是沈家主的一片苦心。 你快说,快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沈明华完全崩溃了,看着自己的手道,我有妖血?母亲?还是父亲?! 沈渊渟似乎没什么要辩驳的,白怀谷吐字清晰,恶意道:你父亲沈厌,琅琊沈氏的家主,世人眼里的天下第一,是个半妖。你从来不知 别再说了,这和他无关!虞长乐再忍不住,强行打断了他的话头。 沈明华一下子跌坐在地。他晃晃头,语调混乱,不知是在说给谁听:不什么妖不妖的,我无所谓。我不在乎!但是,但是 他抬起头,每个字都像从血肉里剜出来似的,从头到尾,你们在争论的别的事,我不知道的那些另外的事疯了吧。爹你是不是疯了啊!! 沈明华畏惧着他的父亲,却也发自内心地敬仰着沈渊渟。从小到大。他严厉,优秀,沈明华这个做儿子的和他一比简直不像是亲生的。 然而就在今天,这个他敬仰了这么多年的形象,一下子崩塌了。他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确信了。 你的生父,用毒酒害死了长乐的母亲花怀离,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让他从出生就是个孤儿。待师姐的孩子长到了十九岁,我终于能够下山,和我的朋友那个人,你和长乐他们之前称作道士甲暗中调查沈厌的罪状。 白怀谷道,他干得坏事可不少呢,促使钟氏覆灭、私下进行人和妖的改造、杀人无数。顺带一提,我的朋友在很早就开始埋下线索,希望世人发现。你见过那个刺花印吧?这就是你父亲的势力,他罪状的证明。 沈明华怔怔地听着,仿佛魂魄都脱体了。 我用毒酒害死了花怀离原来你们是这样认为的。也好。沈渊渟任由白怀谷说完了,终于开口了。 阿钰的朋友,你是叫虞夏?虞公子。沈渊渟眼睛宛若漆黑的深潭,此时一点光都已反射不出。他轻轻地微笑了起来,你很有善心啊,看来你是真的把阿钰当做朋友。 他抬起眸子,眸色极冷,但是你知不知道,阿钰的洗心引里有一味药材,是你的父亲虞思渊的血? 这句话落在耳中,虞长乐却仿佛隔了很久很久才听懂了似的。他全身的血都仿佛凝固了:声音像从天际飘来似的:你在胡说吧。 花怀离不知道,啊,看这个反应,你师叔也不知道。沈渊渟嘴角的弧度堪称完美,将恶意完完本本地还了回来,花怀离中毒之后,虞思渊曾经来找过我。我当然很惊讶。他要我交出解药,我当然也是没有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没有杀我,而是求我了。我只好答应了他会做出解药。作为交换我正苦恼洗心引差一味天灵妖的血,他就自愿把血交给我了。 沈渊渟渐渐大笑了起来,你知道他是怎么求我的?那么一个妖怪,居然会给一个混血的杂种下跪!哈哈哈哈!他蓦地收了话语,恶毒道,只可惜,花怀离还是死了!! 虞长乐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暴风一般狂怒的气息占据了他的心,把最后一丝清明碾得粉碎。他眼前一片雪白 狂风席卷了万物,在青年原本站立的地方,一条如同黄金铸就的巨龙盘旋而起,仰头发出悲鸣。 第96章 穷命追忆 随着金龙的游动, 他的每一片鳞甲都反射着灿若云霞的光芒, 耀眼却不刺目。两只尖尖的角生在他的额头上, 眼睛宛若鸽子血的宝石, 美丽不可方物却又透着一股让人胆寒的不详。 瞧见这一幕, 白怀谷稍显诧异, 沈渊渟则是眼中闪过了明显的错愕。他的气息第一次乱了一拍,商不凡道:沈家主?这? 很显然, 沈渊渟没料到虞长乐会暴走。 虞夏!! 长乐?! 敖宴被突如其来的气流卷得踉跄了一下,转过头微微瞪大了了眼睛,蓝瞳里倒映出游龙华美的金鳞。沈明华直接被掀了个跟头,爬起来时张大了嘴巴只傻愣愣地吼出一句:这是长乐?! 但金龙却仿佛没有听见二人的呼唤似的,敖宴条件反射地伸出手道:你给我冷静点!那鳞片贴着他的手掌一擦而过。金龙窜入云海,悲鸣龙吟抵入耳中。 敖宴神色一沉,纵身一跃而起,身形亦化为龙! 蓝龙出现, 两相对比, 沈明华便发现金色游龙的体型要比他小上一圈, 但却也灵活得多。金龙发了疯似的挣扎翻腾,吐出的龙炎一阵阵地爆裂开来。 哇!沈明华差点被烧到, 赶忙避开。金龙的龙炎是炽烈的红色, 带着狂暴的气息,但他却似乎根本不会控制自己, 与此同时还有雷云涌聚, 暴雨倾盆而下。 龙族既能司火又能司水, 但敖宴平时并不常用水。高温的水汽被蒸腾而起,烫的吓人,沈明华狼狈地御剑远离,焦心喊道:长乐你快听敖宴的话啊! 一蓝一金两道身影在云层中时隐时现,蓝龙明显想要压制住狂怒的金龙,却不得。金鳞龙忽地从半空坠下来,带得地动山摇。 只见那是蓝龙栖身其上,按住了狂躁的金鳞龙。而沈明华心里一咯噔,看到蓝龙本就有伤痕的躯干上出现了一道伤口,像是用什么利器割裂的,深红的血顺着鳞片的纹路滴落在土地上。 而金龙锋利的龙爪上沾着血。他狂躁地怒吼,试图掀翻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另一边白怀谷同沈渊渟、商不凡的战局也被波及,整个秘境几乎天翻地覆。 沈明华看得眼睛都红了,原地跺了跺脚,可笑地转起圈来:怎么办怎么办 他倏尔感觉地动山摇的声音停止了,抬头望去,金龙的理智还未完全恢复,但好似已经认出了敖宴,不再挣扎。 这一番折腾也让金龙负伤了,或者说原本就已体力不足,却又来了这么一场爆发,对自己的负担更大了。但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犹自喘息着扬起头颅 ,一双血瞳漫无目的地搜寻着,瞳孔一时缩紧,一时又扩大。 不知为何,对着这双眼睛沈明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大着胆子道:长乐? 看金龙并未反感,沈明华咽了下口水,继续道:你和敖宴快走吧,现在你变得这么厉害,肯定能毫发无损地带着你师叔一起走,不要再打了好不好? 他颤着声音,带着哭音。即使到了这个地步,沈明华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好兄弟和自己的父亲这样不死不休地打起来,于是本能地就想逃避。 蓝龙不再钳制住他,金龙翻身而起,沈明华几乎以为他同意了自己的说法。 但下一刻,他就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双目凶恶如同邪鬼! 沈明华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金光灿烂的鳞片从他眼前游过,这就是他所知的全部。 而在这之后,便是沈渊渟压着痛的闷哼。极为耀眼的阵法光芒瞬间爆开! 金龙发出长吟,还欲再第二次冲击,但一道灵阵拦在了他前面。不止是他,蓝龙也被拦住了,白怀谷在刺得人快要失明的光亮中向后跳开,微挡住眼睛向前看去。 这一看他便一诧,因为这道灵阵竟然不是沈渊渟的手笔! 撑起灵阵的人是商不凡!他汗如雨下,脸上肌肉突突直跳,却极为坚决地撑起了灵阵,将他和沈渊渟保护在内。 而商不凡身后是沈渊渟,他拄剑站立着,一条胳膊已经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弧度。显然是已经折断了。 巨大的疼痛让他额头布满冷汗,断臂犹如没有骨节的棉絮一般软绵绵地垂着,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攥着自己的断云剑,手背青筋暴突。 刚刚金龙从他背后而来,虽然商不凡立即就冲上去撑起了灵阵,却没能救下这条手臂。 白怀谷垂了垂眼,心道,难道他们对商不凡的预估错了?他竟然能做出这样一个灵阵。 但他皱了皱眉,发觉并非如此。因为他很快看出商不凡根本是在用一种不要命的方法消耗着自己的灵力,这个灵阵的规格已经远超过了他自身能承受的范围。 而争取了这短暂的时间,沈渊渟已在画阵! 白怀谷即刻上前,也开始攻击这灵阵。两条巨龙撞击着灵阵,伴随着雷霆之怒和龙炎。不过转眼之间,灵阵上便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痕! 沈明华控制不住地冲上前,腿脚一软,道:爹你受伤了!? 家主你好了没有?商不凡咬牙道。 沈渊渟的剑当啷落地,而一个传送阵已出现在地面上。 轰隆! 金龙目如鲜血,虞长乐支撑不住这样巨大的消耗,瞬间身形已化为人形。他目眦欲裂,道:我要杀了你! 与此同时灵阵彻底粉碎,沈渊渟一把抓住沈明华的领子,踩着脚下的传送阵瞬间脱出。 商不凡再一次挺身挡在虞长乐身前,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竟再次运用起了阵法。敖宴追了出去,沈渊渟在生死关头速度快的可怕,只是明明传送阵已经开始运行,他却竟然压抑着阵法立即发动,拖着一条断臂和敖宴、白怀谷你追我逃。 你给我滚开!!虞长乐怒极反笑,心脏几乎爆裂。他没想到最后拦住他的居然是个一开始只当成无名小卒的商不凡。 这人竟然忠心至此! 无数情绪如潮水般在脑海里横冲直撞,他不知道沈渊渟拖延着要做什么,所有的情绪都转化为阴冷的愤怒。 他再次发力,商不凡的剑断成了两截。他回过头望了一眼,竟松了口气,而虞长乐越过他,看到沈渊渟一把攥住了钟忆。 传送阵骤然启动。 虞长乐一把推开商不凡,已开始酸痛的灵脉里再次涌出灵力。化虚印凝成一把璀璨长剑,他用尽全身力气一推,长剑如流星破空,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冲向了沈渊渟 砰! 爹!!! 虞长乐感到自己的耳朵都嗡鸣了一声。沈明华爆发出极为凄厉的吼声,眼眶瞬间红得吓人。 这一剑如果刺中了心脏,会在沈渊渟的胸腔上直接炸出一个洞来。他面色苍白,在消失的最后对虞长乐露出了一个讽刺的微笑,宛若用雪刻出来似的没有血色。 他没有刺中心脏。若不是为了去抓钟忆,很可能这把剑都不会碰到他。 但,化虚剑偏离了几分,也击中了沈渊渟。男人的一条胳膊不翼而飞,血从断口处喷涌而出,顺着带血的残袍成股的流到地上。他的两条手臂皆废。 而那从躯体里爆出的温热的血,正正洒了沈明华半个身子。 叮咚一声轻响,传送阵运转完毕,沈氏父子连同钟忆,都消失在了二人眼前。 沈渊渟逃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是逃走了!! 余在原地的,只有一条断臂和遍地血迹。 这幕景象非但没能让虞长乐平静下来,反而让那股横冲直撞的怒意更甚。他一把踩住了商不凡的后颈,吼道:说!!他逃去哪里了? 虞长乐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商不凡的脸,盛怒之下,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和少年时暴戾的红衣龙少年没有任何区别。 在下区区一个小家主,怎么会知道?商不凡的表情因为疼痛已经完全扭曲了,涕泗横流,软弱窝囊。 却还是不肯开口。 区区一个小家主?你不是忠心得很吗?这点事沈厌都不告诉你?虞长乐冷笑道,脚下再次用力,踩得发出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现在还是不说吗? 虞夏!敖宴已经赶来,看到这一幕顾不得自己的伤,一把攥住了虞长乐的胳膊,沉沉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杀了他,你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商不凡疼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只能抽噎:他根本没有告诉我是我,要求的 啊啊啊!! 一声惨叫,黑靴下商不凡的胳膊被生生踩断。商不凡气喘如牛,反而狂笑起来:咳咳!你杀不了我,只能,只能这样出气是不是?哈哈,你知道吗?你真的和那个花怀离很像都是一样的愚蠢,什么局都敢赴,什么闲事都要管! 他是在刺激虞长乐杀了他,每一步都踩在底线上。虞长乐怒道:闭嘴!! 啊!!商不凡又狂叫起来,骨头的爆裂声接连响起。他断断续续道,你知道吗?哈哈那杯毒酒,是我亲手替家主送到花怀离手上的。那是我调配的,天下无双的毒啊啊啊! 闭嘴,闭嘴!!不准再说了!我要杀了你!虞长乐双眼通红,抱着头弯下腰,敖宴扯过他,后者跌进他的怀里,浑身都在颤抖。 虞长乐抬起眼,定定地注视着敖宴。他恍然间想起来,在以前都是自己劝告敖宴的,但不知不觉二人的位置竟然调换了。 不我有办法。可恶念在虞长乐心中缭绕不绝,他忽而笑了起来,艳丽而让人心惊,我能知道他的想法。 敖宴沉沉地注视着他。 虞长乐卸了脚下力道,他腥红的眼眸冰凉无比,垂眸,手指动了动。虚虚掐了一个诀。 化虚印第十一印,他曾经用它杀死了自己寥寥几日的师父、北海龙子涣方君,使得他魂魄粉碎,不得入轮回,也看到了涣方君最刻骨的记忆。 分卷(82) 魂魄粉碎,不得入轮回。 这仿佛是一个诱惑着他的咒语,敖宴还没有反应过来,虞长乐就已挣开了敖宴的手,将五指按到了商不凡的头上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花花、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神道初遇 虞长乐触碰到了那浅蓝色的魂魄, 像是把手浸到了冰冷的河水中,凉得彻骨。 他看到商不凡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眼中流露出的恐惧, 仿佛自己是真正恶鬼魔胎。须臾间,虞长乐的手腕被强行握住了, 敖宴怒喝道:你还不清醒?! 眩晕。 呜虞长乐呜咽一声,头脑发晕,被敖宴牢牢箍进了怀里, 他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蓦然惊醒。 喧嚣之中,涣方君的话飘飘渺渺地闯入脑海:第十一印,非到极端不可滥用。记着, 你没有资格审判一个人, 决定他的轮回否则, 你自己也不得善终, 不得解脱。 他还想起了, 说这话时涣方君苍白的面孔和极为严肃的眼神, 你要记着,决不能动摇。 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虞长乐打了个寒战, 强行停止了已结八|九成的第十一印。半透明的魂体本已半脱离了商不凡的肉身,脱手后又慢慢附着了回去。 但短短一瞬的接触还是产生了影响,魂魄里埋藏的一个人的欢喜、悲伤、痛苦种种情绪一股脑地灌了进来。 他眼前闪过无数不连贯的画面, 纷至沓来的记忆碎片雪花般洒落, 仿佛要把什么东西强塞进他的脑海中。 虞长乐苍白着脸转过头去找敖宴的眼睛, 晕眩和震动之中,他感觉到那只拉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不知怎么,他竟然神奇地冷静了下来。 黑暗蔓延而上,喧嚣落潮。渐渐地,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 * 这是哪里? 虞长乐睁开眼睛,愣了愣,立即低下头。身体还是自己的身体,但却呈现出灵魂似的半透明形态漂浮在半空。 他惊出了冷汗,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没浮现上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道:看样子,我们是被卷入商不凡的记忆里去了你的印出了差错。 宴宴虞长乐抬起头,便看见了一双蓝紫色的眼瞳。敖宴的眼睛一直很好看,低垂下眉目时格外有震慑力。此刻这双眼睛就这样看着他,眼底蕴藏着些许怒意和无奈。 虞长乐讪讪道:啊,我不知道还会有这种效果?不小心把你也牵连进来了,哈哈哈 敖宴沉默地看着他,虞长乐语气弱下去,道:我现在已经好了,不会再发疯了。 商不凡把他激怒得疯狂至此,差点就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不仅对不起自己,还愧对涣方君。 虞长乐眨眨眼,小声道:真的,我保证。 敖宴皱着眉,冷哼了一声:现在该想要怎么出去。 虞长乐道:根据我的经验只能等记忆自己结束了。 虞长乐翘了翘嘴角,开始打量此地的环境。他发觉这里十分陌生。 看样子,这像是某户人家的后院,院里十分荒芜,看地上杂草的样子是春天,但却不见一点热烈春意。 这是商不凡的记忆?虞长乐动了下,身体便轻飘飘地浮了上去,咦外面看不清。 院墙之外的场景十分模糊,应该是商不凡记忆里不重要的地方。 那商不凡在哪里?既然是他的记忆。虞长乐望了一圈,忽听得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老七啊,你总共就这么点东西?这道声音很年轻,透着熟悉,虞长乐判断出来它属于年轻时候的商不凡。 另一道低低的少年声音答道:钟家会给我们准备的。 言下之意,不用多带。 敖宴道:这是沈厌。 虞长乐点点头,因为和商不凡的魂体接触并不长,他们看到的记忆场景也是片段式的。也许,这些就是商不凡在刚刚的一段时间里脑海里浮现出的记忆。 听他二人对话,这时候是沈厌去钟家仙府山进学之前?虞长乐不知道商不凡这么早就和沈厌相识了,而且是沈厌的同生。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两个少年人一先一后地走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少年时的沈厌和虞长乐猜想的大相径庭。他十分瘦小,比商不凡还矮了半个头,穿着也十分简朴,甚至到了简陋的地步。 商不凡则和后来没有太大变化,一副老实相。他的衣着要比沈厌好很多,二人一道像是仆人和少爷。 但事实上,反倒是商不凡像个跟班似的落在沈厌身后。他手里提着的大包裹一看就和自己的身份不符,十分破旧,应当是沈厌的包袱。 走着?我家的车应该来了。商不凡道。 沈厌道:我去祭拜母亲。 虞长乐心道,原来这里是沈厌的家?商不凡还特意在进学前来琅琊接他,看样子这两个人关系十分密切。 虞长乐和敖宴半悬在空中,跟在沈厌身后。他并没有去到沈家祠堂,而是绕到院子的一个角落,对着一个小墓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插了香。 母亲,我走了。沈厌道。他年少时意外地很沉默,想了半天才又道,听说钟家很好,母亲不用担心我。 墓碑前的神龛里只有一个苹果,看着还不是很新鲜。沈厌祭拜完,把那个苹果也塞进了怀里。 我车上有很多苹果。商不凡在一边道。沈厌没有回答。 二人出了小院,虞长乐和敖宴也借此看到了整个沈府的情状。 绝不是一个贫穷的世家,而且还当得起小富小贵。 我记得,沈厌是家主庶子刚刚商不凡叫他老七,他也许是家中七子。虞长乐喃喃道。 家中富裕,父亲是家主。住的却是最偏僻最荒芜的院子,上学东西都要自己收拾,出远门游学却不见父亲相送,母亲的墓碑拮据无比,连个供果都不舍得,甚至出门都是走的沈府偏门 一切都在说明,沈厌少年时过得很不好。 怪不得从没有人知道沈厌少年时的经历,这些不光彩的历史一定是沈渊渟拼命都要抹去的。 谁能想到沈家主的过往是这样的呢? 敖宴道:他的生母是妖。 虞长乐表示同意,沈府的大家主不可能是妖,那就只能是他的母亲了。沈厌受到冷遇,是否也有这层原因? 二人的神体似乎不能离商不凡太远。沈厌乘着商家的马车,虞长乐仗着他们看不见,拉着敖宴在车里打盹。 一路无话。 虞长乐是被一阵叽喳人声吵醒的,他飞出马车,半晌道:人真多,快赶上我们书院了! 这就是曾经的秀荣啊他感慨 入目景象,皆是一片华美鼎盛。乌压压的门生都聚拢在仙府山脚下,远远能望见重峦叠嶂、云雾遮蔽的山峦。 山脚建筑云集,一门一庭、一草一木都彰显着富庶。 在所有人面前,一道宽阔的神道直入云上。神道皆由白玉砌成,两侧雕刻金雕,通透威严,商不凡道:不愧是钟家。 他站着观望了一会儿,忽觉不对:老七?老七人呢?马车上空空如也,只余一个包袱。 虞长乐道:这都能走丢。 人实在太多,哪还有沈厌的影子?商不凡顿时顾不得感慨了,在人群里四处打转,不好意思让一让,你见过一个少年吗? 他茫然寻找,但直到人群都陆陆续续地散开了,也还是没有沈厌的身影。未入门的门生不能走神道,人群都往另一侧移去了,商不凡额头已见汗,懊恼道:难道迷路进镇子里了? 他立即奔向小镇,路过一家金店,突然一声怒喝传来:就是你偷了我的镯子?! 这公鸭嗓把虞长乐和敖宴的注意力也引过去了,循声一看,不由微怔。 金店门口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都在指指点点。店主叉腰站着,他面前有一群少年,中间推搡、羁押着一个人。 那人被迫半跪着,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我没有!! 这不是沈厌是谁? 一看起来是领头的华服少年一脚把沈厌踩倒在地,口鼻朝下,嘻嘻道:我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人证物证俱全,这里又是你最穷,不是你还能是谁? 虽然他是这样说,但表情却带着轻蔑讥讽,一看就知里头有猫腻。他冲店主道:这人啊,我们都认识!一直都有小偷小摸的毛病,我代您教训教训他! 这一点,商不凡当然也看出来了。但他却只是愣愣地站在这里。沈厌吃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华服少年的脚腕,用力道:我、没、有、偷! 他眼神凶恶,扭过头视线与商不凡撞上。后者浑身一抖,竟然后退几步,装作路过似的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蹲下了。 这算什么虞长乐几乎觉得好笑。 你敢瞪我?那边沈厌被揪着领子提了起来,他爆吼一声揍了上去,华服少年也怒了:给我打!几人缠斗起来,但准确来说,应该是沈厌单方面挨打。 你看他!像不像一条狗?哈哈哈! 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我呸!打了都嫌不尽兴! 沈家主那么厉害,怎么生了这么个狗儿子?哈哈哈 不光打,还口出恶言,越骂越难听,虞长乐忍不住皱了下眉。华服少年看着沈厌爬不起来的样子,冷笑道:死了娘的野种就是这个样子。 这一句声音不大,沈厌却立即僵住了。 老大,这话是怎么说?有跟班问道。 你们不知道吧?我看他就恶心!华服少年道,前些天我爹和沈家主喝酒,沈家主喝醉了,在酒桌上抱怨出来的,哈哈哈 他复述得绘声绘色,我睡便睡了,本来就是一夜风流哪晓得一年后,那个女人还抱着一个孩子找上来了。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我的种? 你问她?嗯早没了。要我说嗝,这种东西的嘴都信不得,狐媚惑人 你看,儿子随娘,这狗东西肯定也和他那个野娘一样,一张嘴只会说谎! 嘲笑声愈重,沈厌的脸白得像纸一样。他喘着粗气,眼神仿佛要杀人,突然爆起挣脱了束缚,一拳打到了华服少年的脸上! 你你反了天了!华服少年不可置信道,眼神一暗,竟是起了杀心,不管不顾地抽出了腰间佩剑,劈头砍去! 叮! 沈厌闭住了眼睛,但半晌却没有动静。 虞长乐看到,一个白衣金冠的道人站在了他身前,一剑便轻巧地挑开了长剑,冷冷道:你们在干什么?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年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雪年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拜君如月 华服少年道:你管我们做什么?这人偷了店家的东西, 我们还不能教训了? 不是他。道人冷冷道。 沈厌原本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等待那剑锋的袭来。听到了这句话, 猝然睁开眼。他原本全身都气得发抖, 但此刻战栗却忽地停止了。 哈?你又知道了??华服少年呸了一声,臭道士, 你是亲眼看见了还是怎么? 道人道:我自有定夺,不会是他。 他说得极为笃定,声音冷如冰泉, 污蔑无辜者, 就是你的家教?谁给你的胆子在神道之下放肆! 沈厌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眼圈竟都红了。 华服少年似是要发作,但在看清对方佩剑时猛地一个激灵, 面色僵硬, 收回长剑恨恨地对自己手下一帮小弟说:没意思, 我们走! 话毕, 也不管道人要说什么, 步履匆匆, 简直像是落败而逃似的。 商不凡愣了下,咽了咽口水, 立刻奔上:老七!你怎么样了?! 虞长乐便也飘了上去。在背面,他只能看出这道人腰带上绣有地莲金雕纹,腰悬三道慧剑, 头戴金冠和剑形道簪, 这是钟家人? 然而飘到了那人正脸, 他却微微一诧,道:钟忆? 这道人面相极为年轻,俊秀而冷然,眼尾一粒小小红痣,正是钟忆。 但比起他们此前看到的那张雕塑一般的面容,这个钟忆更为耀眼。那双黑眸里若有寒星,风采慑人。 他们竟然是这样认识的。敖宴一哂,略带嘲讽地看向了还跪伏在地的沈厌。 回忆之中,商不凡正在笑着不住道谢:嗨呀,谢谢这位仙友了!多亏了你相救。 都是身怀灵力的修者,那帮少年下手没个轻重。沈厌被商不凡搀扶着才站了起来,他脸上印着几块淤青,但是眼睛怔怔地看着钟忆,像是呆住了,表情莫名滑稽。 被商不凡拧了一把,他才惊醒般一个激灵,低头道:多谢 但二人没等来回复,待沈厌抬起头时,钟忆已经背对着他们离开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这态度可谓傲慢至极了。 商不凡扶着沈厌,顶着一众围观的视线赶紧往入学考核处走,边走边道:老七,刚刚那个贵人是谁?看那衣服,像是钟家的。 分卷(83) 沈厌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好半天,他才道:你看到了吗?那是纵云道子! 哈?商不凡说了半天,等来这么一句,等等,你说那是纵云子?钟家那个嫡子? 沈厌用力点点头,眼睛都亮起来了:我知道他的装束!那三道慧剑,只有修无情道的人才有,意味斩断红尘,还有那把剑,你看到上面的灵光了吗?这么好的剑,除了纵云子还有谁用。 这我倒是没注意?哈哈商不凡挠挠头,有点心虚道,这个,那个你伤没事吧? 虞长乐知道他这是在怕沈厌恶了自己没有上去相救,也许是因为记忆的原因,他和敖宴都听到了商不凡的心语: 这可怎好?我怎么那么那么哎!我在族中是庶子,不受喜爱,在前几年的宴会上遇到了老七,长这么大我就这一个朋友连地位都相像。怎么我就不能去救他呢? 但沈厌已经全然不顾这些小事了,眼里如有亮火在燃烧:那样一个天才居然是这样的人他应该是从神道下来,下山除妖的吧? 他看向宽阔通天的玉石神道,喃喃:我也想从那上面走下来。成为钟氏门生,就可以了 从回忆开始,沈厌就是一副沈默寡言的阴郁性子,从来没有一口气说那么多话。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真不顺眼。敖宴轻啧了一声。 确实,沈渊渟的表情要么冷静、要么狂态,都摆脱不了一种心有算计的凉薄,但现在在沈厌脸上的,却是一种全然的、纯粹的崇拜。就像少年崇敬话本里的天才英豪一样。 虞长乐没有想到沈厌在最初和钟忆之间是这样的关系。 沈厌一瘸一拐地和商不凡汇入了人潮,虞长乐浮在高处,回过头望已经没有钟忆的影子。画面如同浸染了雾气,一点点模糊了起来,敖宴道:下一段记忆来了。 虞长乐点点头,他们看到的商不凡的记忆并不完整,不知接下来会是什么。他心想,不知能否从这些记忆碎片里,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眼前渐渐清晰,一句怒到极致的大喝传入耳中:我生平最恨被人污蔑!! 几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那声音接着道:滚!我说没做,就是没做!我清云盟不是这等下三滥之人! 一个声音劝道:但是老七,现在那些弟子都在等你的说法 映入眼帘的是沈厌和商不凡的面容。 二人都比上一段记忆里长大了不少,脱离了少年体态。虞长乐一挑眉,奇道:沈厌这身打扮? 只见沈厌头戴小巧金冠,三道慧剑垂于腰际,腰悬长剑,还有其余种种佩饰,与钟忆一模一样。若不留神,还以为这是钟忆。除了没有红泪痣,连神态都学了个七八分。 说法?沈厌冷冷道,说法就是,我没做过! 随即,商不凡的心语也涌了上来,让虞长乐和敖宴对此情此景有了一个认知。 这情景与上一段回忆,竟是颇为相似。 这些年沈厌在门生里混得颇有名望,顺风顺水。他还建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党派,乃曰清云盟,在门生里也是数一数二。 清云盟势力招摇,也引来了不少蜚语。加之沈厌原本行事就不低调,流言更甚,他参与的除妖除魔活动,无一不是手段残忍、不留后路,与当下风气相悖,引得许多人不忍。 而另一个让其他人不虞的是,沈厌那病态的崇拜之心。 钟氏门生上下,无人不知沈厌最崇拜的就是钟氏纵云子。清云盟这个名字,就是取自钟忆的清云剑法;清云盟里的人,也都由沈厌带头装束模仿钟忆。 沈厌对钟忆的崇敬,已经到了一个过分的地步。崇拜也就罢了,还会对他人形成敌视,门生里任谁对钟忆评价不是最好,他都要冲上去算账。 就比如前些时日闹得天下皆知的一剑清天下一事。沈厌早就看花怀离不爽,后者在映鹭书院名气越来越大,有不少人都把她视为新生代的第一人。 而在此之前,这个名头都是加给钟忆的。 钟忆对此并无表态,沈厌倒是先行不快了起来,想着要怎么帮钟忆扳回一局。于是,当他最早发现了那两只大妖相斗的时候,便设计隐瞒了同在附近的花怀离,只告知了钟忆。 解决了这种级别的祸乱,必定能给钟忆再添一笔佳绩。谁知后来花怀离只身一人,连挑四十九阵救下两妖,如此一来,竟无人关心钟忆,只为花怀离击节叫好。 这一下沈厌可就梗死了,对花怀离也是彻底恨上了。更加让他不忿的是,钟忆的弟弟钟恺在这之后,对钟忆道:此子心性不佳,请君慎交。 说这话时,在场有人也对沈厌不满。于是这句话就流传了开去,不知道多少人在暗中嘲笑沈厌:你处处要给纵云子出头的样子,人家弟弟同意了吗?纵云子自己要你如此吗? 也确实,虽然沈厌这么卖力,但他本人与钟忆并无多少交集。 而现在让沈厌暴怒喊出我最恨别人诋毁!的事情,就发生在上述背景之后。原来是在一次围猎除妖行动中,有一位门生丧命,众人怀疑这里头有沈厌的手笔。 这怀疑不无道理。 首先这次行动里,除了那个门生外都是清云盟的人;其次,门生死时离他最近的就是沈厌;以及,这次要除的妖物本身并不厉害,原先没人觉得会有人丧命;再次,最重要的是,这个门生极为厌恶钟忆,此前沈厌还与他爆发过冲突。 许多条件加诸一起,造成了如今沈厌被架在火上烤的局面。虞长乐道:我着实叹为观止了沈厌是怎么能搞到这个地步的? 好事到了他手里,都生生被搞得一片污浊。崇拜纵云子,向其学习,以位低之出生组成清云盟、成为盟主怎么这些积极向上的事到了沈厌这里就变得如此古怪? 敖宴淡淡道:不管这事是不是他做的,都会加到他头上了。 确实如此。虞长乐只得承认,虽然他心里觉得这应当不是沈厌的错。以沈厌的手腕,哪怕他要杀都不会做得这么蠢。 商不凡叹气道:老七,我是信你的。但这没用,他们不会相信。 那要如何?!沈厌一下子站了起来,神色满是暴躁,哪还有一点无情道子的影子,难道要我承认吗!?要我和他们说,我用这种哈,低劣愚蠢的手段杀了那个废物? 他尤不解恨,一把掀翻了桌子:这是在看不起谁?! 老七,这次事情与之前不同。商不凡沉重道,这次出了人命,那门生家里也是一个小显贵,朋友不少。 现在他那些朋友就围在沈厌的住处外等说法呢。 沈厌看着他,目里如有阴冷的火焰燃烧 。 出了人命,那小世家和钟家上面都会要一个交代。小世家是不可能承认自己的儿子完全是倒霉才失手死在那种低级妖物手里的。 所有人都认定了沈厌是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人。 去信,请纵云子决议。半晌,沈厌才道。 商不凡皱了皱眉,这件事本质与钟忆根本没有关系,问他有什么用?但看到沈厌的眼神,他还是应下了。 当晚,回信就到了。 ※※※※※※※※※※※※※※※※※※※※ 现在的沈厌就是个,毒唯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年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雪年年 5瓶;柒墨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华宴旧闻 虞长乐道:若说当前还有什么能救沈厌, 只能是钟家上层的人了。沈厌这封信也没有送错。 沈厌与其他钟家人还算是有交情的,但此刻要么地位不够, 要么集体沉默。如此看来, 钟忆反倒成了最有希望的一个。虽然钟忆与这件事没有关系,但如果他愿意为沈厌说上那么一句, 沈厌的整个处境都会改变。 恐怕没这么好。敖宴道。 回信是到了,但落款却并非钟忆。那边商不凡先看了信,沈厌则半天没出声, 商不凡小心道:老七, 你不要激动。 那张薄薄的信纸被沈厌拿在手里,用力到以至于出现了折痕。沈厌盯着上头的字,虞长乐感觉那视线几乎要把纸页烧出一个窟窿出来, 那形貌竟有几分狼狈。 但沈厌看了许久, 只是放下道:我知道了。语调毫无起伏。 信是钟恺的写的, 只有一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 言下之意, 他也默认了人是沈厌杀的, 要他主动去认罪。 没事的老七, 过了这个坎我们还能起来的。商不凡道,你也不要因此对纵云子产生什么不好的想法。事已至此, 态度诚恳一点也许问题不是那么大 沈厌蓦地抬起头,道:连你也觉得是我做的?!连你也不信我!? 是不是!?他吼了出来,手握成拳, 砸在了桌子上, 带着那信纸整个化为了粉末。 没有!绝对没有!商不凡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 后退一步连声否认。 虞长乐和敖宴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但沈厌此刻已经处在一种疑神疑鬼的状态里,沈厌死死地盯着他,胸膛起伏不定,眼神如凶狼一般。 商不凡在这样的注视里,虞长乐看得分明,他腿肚子都在发抖。然而接下来,他却是像下定了决心一般,道:老七,你说是我做的吧。 沈厌一怔,商不凡继续磕磕绊绊道:我虽然我是很胆小啦但是,我承认的话对你比较好。毕竟你可是我们的盟主啊!当时虽然你离他最近,但我不也离得不远吗?推他一把这种事,又不是只有你做得到。 当时那个门生丧命,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他不知为何从飞剑上坠了下去,直接被妖兽攻击到。也正是这种低级的失手,让人觉得背后有阴谋。 商不凡越说越利索,显然是在心里想了很久。从上次神道下他没敢站出去救沈厌之后,他心里就一直埋藏着愧疚和不安。 就这么说定了啊!趁我还没反悔,你赶紧同意!商不凡道,我主动认罪,态度好,他们估计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商峤。沈厌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除了叫了一声本名,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虞长乐和敖宴心里都清楚,虽然商不凡那样安慰,但这件事的影响必然是十分巨大的。残害同门的罪名一旦担下,别人会怎么看他? 第二天,商不凡承认了是他不小心撞到了那名门生的飞剑,才害得他掉下去。虽然他说的是不小心,但所有人都默认了是沈厌授意他故意去做的。但也因为没有第三个证人,除了数目巨大的赔偿外钟氏也未再下达别的处罚。 画面逐渐弥散,这段记忆结束了。 在沉默之中,漫天雨声逐渐传入虞长乐和敖宴耳中。一道惊雷自天穹劈下,雨幕之中仙府山浮现而出。 呀!突然就来了好大的雨 最近哪里能避雨? 女孩子的议论声。 清云堂吧?一个女声道。 另一女修道:嗬!清云堂啊哎呀 清云堂怎么了?又一人质问道,你这是什么语气?沈逐云是会不让我们避雨的人吗? 联系一番,虞长乐就猜出这沈逐云是谁了。他心说,原来沈厌从前是有字的,而且一听就是他自己取的。从这时的逐云到后来的断云、停云,很显然对某一个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钟忆,纵云子。 你说得对,我们清云堂很欢迎姑娘们。一道声音自后方传出,商不凡撑着伞跟上了这几个女修,笑道。 先前说话的那个女修噎住了,道:那那你带我们去吧。 这时的商不凡体态又高健了一些,气质却没发生什么变化。他领着女修们来到了附近一个小建筑里,上头正是清云堂三字。 在正厅的茶案边,正坐着沈厌。 他的面貌已经接近虞长乐之前在虚境里看到的、逃亡时的青年。此刻,沈厌从手中书本里抬起头,道:回来了?阿忆是怎么说的。 听到这称呼,虞长乐扬了下眉。 商不凡收起伞,道:没说什么,只说让老七你安排就行了。 沈厌微微颔首。他还是一副近似于钟忆的打扮,气质却不大像了,更像一个沉稳的上位者,而非钟忆那般清冷的道子。 虞长乐根据商不凡的内心,大致得知了从上一段记忆之后的变化。 现在应当是两年之后了,在这两年里,沈厌的清云盟愈发壮大,且沈厌的天赋逐渐显露,能力出众,与纵云子以友相论。 刚刚商不凡和沈厌说的,是钟忆的华道宴一事。 在钟氏有一个传统,嫡系弟子二十五岁的生日称为华道宴。这一天十分重要,钟忆又是年轻一辈里的第一人,其华道宴就更受重视了。 沈厌主动要求,自己可以帮忙准备钟忆的华道宴事宜。 这举动相当不合规矩,首先就遭到了钟恺的反对。但钟忆并未在意。 逐云是我的挚友,有何不可?钟忆是这样说的。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外面大雨瓢泼,且有愈来愈大的趋势。三名女修在场,沈厌就没有再多谈事宜,继续开是写写画画。一时屋内十分静谧。 商不凡打破了沉默,他凑过去对那名女修道:姑娘,你好像对老七有点误会啊?可否说说为什么? 女修抿了抿唇,大着胆子看向沈厌,高声道:你自己做过什么,心中有数! 分卷(84) 沈厌闻言,轻笑了下道:沈谋做事向来坦坦荡荡,姑娘何必说如此诛心之言? 我说不过你,但沈逐云,请你记着,做事是有报应的。姑娘冷冷道。 沈厌顿了顿,道:若有报应,那只管来便可。 他一派坦荡,虞长乐道:谎话。 从商不凡的心理活动来看,如果说做坏事也有长进的话,那沈厌这两年里可以说是有长足的进步了。两年,他暗中害死了两个门生,都是对他不满且有能力威胁到他的。 但这两条命没有激起什么水花,概因其手法过于缜密,真正知情、参与的只有商不凡一人。或许也有人怀疑,但年轻的灵师本就常有伤亡,谁有证据证明呢? 这两人中的有一个,便是刚刚那姑娘的亲哥哥。 一开始是被诬陷,现在却是真做了。并且毫不以此为耻。虞长乐轻声道,真是讽刺。 在他看来,沈厌像是幼童的某种逆反心理一样:你们全都说我做了?好啊,那我就做给你看好了! 两天之后,华道宴开始了。 觥筹交错,人影摇晃。宴会的地点,正是秘境里相同的那一处。纵然已经有认知,看到时虞长乐还是叹了一句:钟家真有钱。 敖宴则瞥了他一眼,道:不如龙宫有钱。 钟忆衣着分外华丽,金纹灿烂耀眼,头冠镶嵌明珠,与钟恺一前一后出现。一人冷,一人笑;一人静,一人动。同样俊美的面貌,气质迥然相异。 他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之下诸人,面对鲜丽的数种菜色连筷子也未动一下。传闻钟忆不善交际,人情冷淡,只一心修剑道,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虞长乐不能离商不凡太远,商不凡在下首,干脆只在不停吃菜。 即使用最宽容的眼光看,这场华道宴还是奢靡过头了。这只是区区内部宴会,门生里只有商不凡和沈厌参与。如此世家,对每一个在场客人服务都无微不至。 按理说,参与这样的宴会是很舒心的。看回忆里商不凡的表现也是如此。 但虞长乐和敖宴却都感觉到了一种完全不相符的情绪恐惧。尽管当时的心情毫无异状,但商不凡在事后回忆起这场宴会时的心情是恐惧?为什么? 遥遥地,虞长乐看到沈厌上前,给钟忆斟了一杯酒。 即使距离很远,虞长乐也看出直到这时钟忆的表情才有了细微变化,流露出了一点笑意,如同冰面初化。他轻轻举杯,将这杯沈厌亲手倒的酒一饮而尽。 一切都很正常。 但商不凡回忆时的情绪却浓到了顶峰。这感觉十分诡异,就好像在看一台已知结局的戏,台上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过去的商不凡也不知道,但看戏的人却心弦绷到极点。 二人相对饮酒,沈厌下台。众人还在欢笑,庆祝,沈厌坐到了商不凡身侧,与他说笑。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上首位置一声杯盏碎裂的清脆之音,这声音在回忆里被无限放大,好似一个信号。 商不凡不解地看过去,却见钟忆站了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眼里空茫一片,漆黑如潭。 而后,他抽出了剑,只一剑,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没有分毫停顿地斩了下去。旁边一下仆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灵力如洪爆发开来! 华道宴,大乱。 ※※※※※※※※※※※※※※※※※※※※ 明天回忆杀就结束了,再接下来大结局要到了。(啊我怎么这么爱写回忆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年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雪年年 5瓶;顾肅:妹悦、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奔袭前夜 钟忆走火入魔!? 那副神情表现, 一看就是走火入魔的修士才会有的! 虞长乐惊异道:怎么是这个时候? 这时候钟氏还并未走向末路,而虞长乐和敖宴唯一所知的钟忆走火入魔是在钟氏即将倒台的时候。那一次他杀了数十人, 使得宴会一片血海。 而他们从来不知道, 原来在钟忆二十五岁的华道宴上也有一次走火入魔! 眼前一时间混乱成一锅粥,血迹飞溅, 吓得婢女下仆惊声尖叫。愤怒的喝声,不可置信的怒骂声交织成一片,华美的宴会染上了肮脏的血污。 老七!?商不凡吓得呆了, 站起来后第一反应是去看沈厌的脸。这也是虞长乐和敖宴的反应, 他们都下意识地以为这是沈厌做的手脚。 但,沈厌面上却也是一片惊异,对此事全然不知情的错愕。那种仿佛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神色, 全然作不得伪。 怎么回事?! 这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 虞长乐在看到沈厌的表情时, 就立即肯定了这个想法。不管钟忆是为何变成现在这样, 总之不是沈厌策划的。 敖宴低声道:沈厌倒霉了。 虞长乐嘴唇动了动, 却没说出什么话来。他二人会这样觉得, 别人会吗? 这华道宴诸事是沈厌负责安排的, 钟忆在宴会上唯一用过的东西,一杯酒, 是沈厌替他倒的。嫌疑最大的人不用说大家都知道是谁,连商不凡第一时间都觉得是沈厌! 好在混乱没有持续多久,钟忆的状态极不稳定, 杀伤力也不强。在杀了那个仆人后, 他就被钟恺制住了, 直接劈晕了过去。 钟恺喝道:全都安静! 他向来温和,甚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时间骚乱停止了。钟恺的嘴唇发白,面若寒霜,眼里的惊疑还未散去。 死寂般的无言中,一个钟家长辈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准说出去。在查清事实前,谁都别想走出去! 那双威严的眼睛一一扫过宴会之人,在座多是钟家人,于是视线便重点落在了商不凡和沈厌身上,带着让人不敢深思的凉意。 商不凡一个激灵,转过头去看沈厌。 你看我干什么?沈厌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不是我做的! 商不凡面如土色,恐惧的情绪翻涌而上。显然今天这事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纵云子走火入魔,这弥天的丑闻,会由谁来负责? 华道宴以这样一个谁也猜不到的方式结束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里,婢女下仆在一天之内就消失得一个不见,连尸骨都未让人看见;而余下的诸人,则被安排进了一小片房舍里。名为住宿,实为监|禁。 画面一花,像是跳过了几天。虞长乐和敖宴眼前浮现出一个狭小的房间,商不凡从门外闯进来,道:老七,你快逃吧!大事不好了,他们他们要杀你啊! 油灯之下,沈厌的表情晦暗不明。他道:他们是怎么说的?阿忆为何会走火入魔? 短短几天,他的气质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种阴郁的神色在眼底深处滋生。 他们说,说是纵云子喝下的酒里被下了毒,才会如此。商不凡小心翼翼道。 沈厌定定地注视了他一会儿,轻声道:我知道了。阿忆醒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他的眼神偏执而疯狂,仿佛将死之人只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眼神让人害怕,商不凡咽了下口水,神色躲闪,道:老七你快逃吧现在还来得及!我是偷偷过去,听到的他们现在还没动手,快点逃啊! 阿忆呢?我要去找他。他知道的,肯定不是我做的。沈厌站了起来,呢喃如自言自语,径自往外边走,我要亲自与他说。 商不凡的眼神骤然波动了一下,显露出一种快哭的表情。他上去一把拦住沈厌,吼道:纵云子早就醒了,他已经知道了! 沈厌的身形定住了,低声道:他相信了? 商不凡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们说,是上次门生坠飞剑一事,纵云子没帮老七你说话,所以你就一直怀恨在心,处心积虑地接近他要害死他。 他也相信是我下了毒?他就这么不信我?沈厌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商不凡似不忍听,颤声道:老七,你快走吧! 虞长乐在一旁,低低道:钟忆会走火入魔,恐怕是他自己的原因。 历史上并非没有这样的事,修无情道的天才往往更容易出问题。而且钟家双子这一支似乎是内部通婚,体质本就容易有隐患。 只是恰巧十分倒霉地,走火入魔发生在了华道宴上,还更巧合地发生在了沈厌敬酒之后。只是就算没有敬酒,钟家也可以找出别的千万种理由把责任推给沈厌:在菜里下了毒,筷子上染的毒,甚至熏香里有毒 简而言之,他们不能承认是钟忆自己的问题。 钟家如今的第一天才,最具前途和希望、最可能挽救钟氏新生代形象的钟忆,怎么可以出问题?所以,只能是他被人害了。 连理由都想好了,沈厌心怀不满,处心积虑,痛下杀手。环环相扣,挑不出纰漏。 沈厌抬起头,静默了一会儿,竟咯咯笑了起来:荒唐荒唐!!酒里下了毒?我谋害纵云子?!荒谬,荒谬至极!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他!他却不肯信我! 他眼里满是狂态和哀恸,虞长乐也不由为之恻隐。但在他看来,沈厌过于偏执以至于对钟忆期望太高了。且因为经历原因,沈厌对污蔑极为敏感易怒。 钟家必然不可能把事实告诉钟忆,一个从昏迷中醒过来的人,如何期望他首先思考是自己本身的问题?而且钟忆修无情道性格至纯至简,说不好听点就是容易被骗。族人血亲的话,当然会先信上三分。 当天,沈厌连夜出逃了。 至此,之前虞长乐在虚境里看到的过往也被联系了起来。就是因为这件事,沈厌开始逃亡,被钟家的人暗中追杀。最后避入赤鬼城,有了那里发生的一系列事。 敖宴道:之后的第二次走火入魔,怕就是沈厌做的了。 虞长乐点点头。钟家的人没料到沈厌根本没死。钟家会败落得这么快,关键就是钟家主的暴亡,和之后钟忆屠戮宴会、钟恺身亡于一次简单的除妖行动里。 这么多巧合,叠加在一起就是人为,后面也许都有沈厌的身影。而且这双子败落的方式,就仿佛是在讽刺沈厌在钟家经历过的两件事:门生因为愚蠢的失误被妖物杀死,天才走火入魔闹出丑闻。 虽是猜测,但这就是沈厌的风格。 结束了。敖宴道。 画面逐渐模糊,就像笼罩了一层浓雾。黑暗涌了上来,将眼前场景吞没。 * 你终于舍得醒了? 一道严厉的声音传入脑海。 虞长乐眨了下眼睛,刚一恢复意识就觉得全身酸痛无比,仿佛被拆了一遍似的。他扶着额头坐起来,张口道:宴 宴什么宴!白色的大猫坐在他腿上,尾巴抽了下他的脸,他在另一个房间里。 我昏迷多久了? 不到一天。 得到回复,虞长乐略松了口气,冲阿蓝笑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秘境中了,而是回到了祈雨客栈的客房里。 他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商不凡如何了? 死了。阿蓝眯了眯眼睛,我没看住他,一不留神就让他自杀了。 死得好。虞长乐咳了一声,避开阿蓝的视线,那什么,我想喝水 别急着走。阿蓝冷笑了一下,一爪子拍在虞长乐的手上,解释解释你最后用的那个法术是怎么回事?如果你再晚一分停止,他的魂魄就要脱体粉碎了。 它没有问为什么虞长乐会能变成金龙,好像毫不意外似的,只是问了化虚印。虞长乐哪敢再躲闪?只得把离开映鹭书院后的一系列事完完本本地讲了一遍。 阿蓝一言不发地听着,最后虞长乐说完了,两相陷入了长久的无言之中。 短短几月,你变化太大了。最终,阿蓝轻轻叹了一声,通透的蓝眸里闪过几分复杂的情绪来,是我没守好阿离的嘱托,没看好你。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在你失踪后,我找到了白怀谷。阿蓝道,他一直在追查阿离的死,也在查沈厌的底细。 话音未落,门就砰地一声被推开了,白怀谷站在门外,侧开身让敖宴走了进去,神色恹恹道:他要来找长乐。 师叔虞长乐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白怀谷也是如此,只微微颔首,算作打招呼。 宴宴!虞长乐顿时笑了起来,不顾自己还全身疼,从床上跳下来一个飞扑挂到了敖宴身上。 敖宴身形稳稳,分毫未动,皱眉道:你给我稳重点。 那群废物都在外面。敖宴道,一张嘴只会问为什么?,简直蠢透了。 虞长乐闻言,忙拉着敖宴到了门外。 只见客栈大厅里,一群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修士围坐着,阿蓝的定身法术还在运转,他们只有眼睛和嘴能动,见虞长乐开了门,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为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 沈家主去哪了? 你们是妖怪,绑架我们有什么目的? 很显然,沈停云也不是好东西好吗?! 你放屁 虞长乐还没说话,底下就先自己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他摆了个肃静的手势,制止了怨声。 你们应该也都听到沈渊渟说的话了。虞长乐道,虽然开始的他隐藏了,但从沈厌失态开始,以你们的耳力应当也都听了分明了。 就是这样,才没法相信啊!有一人憋不住了,小声道。 我不指望你们信我,信我们这群妖物,虞长乐语气平平,扬眉笑道,但我没有要害你们的意思。接下来我会去找到沈厌,与之决战。你们有人想来帮忙吗? 分卷(85) 众修士似乎是被噎住了。来帮忙,好大的口气! 我去。殷子闻的声音。他抬眼,道,沈渊渟一死,沈家不倒台也会元气大伤。这种好事我怎么会错过? 这话一出,众人都心思各异起来了。其实他们每个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殷子闻把话说出来了而已。 那你怎么找到沈家沈渊渟? 虞长乐指节敲了敲护栏,没有作答。 最有可能的地方当然是沈渊渟逃回了自己的本家,琅琊。但沈家可不是只一众山系那么简单,里面可是有无数秘境洞穴的,随便藏进一个里,一百天都不一定能找得出来人。 等等,洞穴 电光火石间,一个地方闪过了虞长乐的脑海。他立即道:我有一个线索,也许可以一试。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再上神道 琅琊, 岱山。 岱山有千百奇峰,有些常年覆雪。在一处山谷里, 斜坡上白雪皑皑, 深度及膝。朔雪阵阵,吹拂于天地之间, 宛若万年未曾变过一般。 就是这里。虞长乐眯起眼环视四顾了一番,道。 一修者委婉道:这位仙咳,公子。你觉得沈家主会到这里来?在断了一条胳膊的情况下? 沈渊渟身受重伤, 灵力也已消耗大半, 按照常理,若是不医治必然活不了多久。他应该回到本家找医修治伤,怎么想也不会来到这么一个风雪弥漫的地方, 来这里等死吗? 白怀谷就倾向于这样猜测, 他不信虞长乐的直觉, 于是兵分两路。 虞长乐道:只是猜测罢了。另一些人不是去找沈家了吗?而且, 就算有了医治他也不一定能活了。 一臂骨骼粉碎, 一臂彻底断裂, 灵力不足,神仙都不一定能就得回来。他挣扎着逃走, 更可能是会在临死前做点什么。 在虞长乐提出想法时,愿意跟的人分成了两批。一批或是回到自己家族、或是直接去找沈家要说法;另一批则跟着虞长乐敖宴二人,暗中潜入了岱山此处。 跟来的修士里有擅阵法的, 也亏得这附近警戒意外地松散, 根本没有沈家的人守卫, 他们才能潜入。 在虞长乐和敖宴第一次来琅琊时,与敖宴双双从火泽秘境跌落出来,就落在了这片雪谷里。而在这里,他们遇见了沈渊渟。 现在想来,这件事处处透着奇怪。 沈渊渟当时为何在那里?显然不是因为提前预知他们会在那里降落,而是他因为别的事独自前往此地,碰巧撞上了他们。 而那时虞长乐曾看到沈渊渟背后的那处洞窟,里面的陈设好似私囚一般。如今一想,虞长乐才回过味来那可能是什么。 沈家主家还有这样的地方?一修士道,他也探知了一番,惊异道,那雪坡上有灵阵的灵气! 敖宴掸掉了肩上积雪,神色微沉:还有血腥气。 走。虞长乐没有多说,御剑飞到了雪坡。 飞近了,灵气愈发明显。血腥味没了风雪的遮掩,直刺刺地闯入鼻腔,有血迹滴落在白雪上,还没被掩埋。 只见洞窟的阵法全被打开了,留下了一堆凌乱的痕迹。之前的来人仿佛十分匆忙,连掩饰都没来得及做。虞长乐比了个手势,轻声道:小心。 他和敖宴率先进入,血腥气一股股地传来,颓败而不详。但却没有任何声音。 沈厌在里面吗?虞长乐拧了下眉头,几步踏过去,却只看到一个空荡无人的洞窟,洞窟的一侧是铁栅栏,一侧只有些简单的家具。 地面上,血迹从洞口一路洒落,终点是一张桌子、一把小凳,上头的血尤其多。应是沈厌拖着残躯强撑着走进了这个洞里,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沈厌不在这里!虞长乐转过头道。 他猜得不错,沈渊渟确实来了这个洞窟,但却不知为何又走了。 后头的修士也都跟了上来。 这是什么?有灵师被吓了一跳,目瞪口呆道,沈家主这里是什么地方? 洞窟一侧的铁栅栏圈起的地方,明白无误是一间囚室。 漆黑森冷的围栏圈起一块四四方方的房间,内有简单的桌椅、床板,更奇异的是还有一具巨大的冰棺。 看痕迹,这囚牢年岁不小。四下垂下铁链,只是现在铁圈里锁着的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了,冰棺棺盖也是打开的,只有寒气冒出。 血还是新鲜的,甚至还有滚烫流淌的质感,只看这场面就知道沈厌受伤有多严重。 沈停云呢?跑了吗? 他还回来干什么?重伤跑到这里,为何又离开了? 这间囚室,是做什么用的?沈家的私囚吗? 谁家私囚只有这么小?这明显是为了一个人准备的! 殷子闻从身后走出来,闲闲道:这是沈厌关押钟忆的地方。 你说什么?!有修士直接喊了出来,满面震惊。 等等,沈家主不是说,钟忆是他前些时候才找出来的吗? 这也太 骗人的话,你们也信?没有脑子吗?敖宴讽刺道,怕是钟忆一直就在他手里,就监|禁于此处。 那那纵云子的妖血又是怎么回事? 是沈厌的阴谋。虞长乐道,他把纵云子变成了这样,纵云子本是人。若是不信 他抬眼,看向了殷子闻,后者并不躲闪,你们若是怀疑,可以问问这位仙友。他知道的比我更多。 荒唐!有人脱口而出道,把人变成妖,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荒谬的事? 虞长乐反问道:沈家主本人就是半妖,这岂非更荒谬? 是真的。殷子闻笑了下,我有相当多的证据,待沈厌身死,我可以一一为你们出示。 你?那你是谁?有人惊疑不定道,不知为何突然他们的队伍里又冒出了一个给几个妖物背书的人。 在下可以说是曾在沈家主手下做过事。殷子闻道。 混乱,太混乱了!怎么又来了个前手下? 众灵师一时如被剪了嘴的鹌鹑似的,一言不发。 无他,本来听到沈渊渟并不否认自己也是半妖时,他们一众在底下围观的都已惊呆了。这个事实还没消化完毕,现在又告诉他们一个这样的消息,叫他们如何接受? 虞长乐不理会众修士,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上前走到了染血的椅子边:沈厌确实来过这里,他是想拿走什么东西吗? 拼着一副重伤的身体到了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留下这一地鲜血,白白给他们线索。这里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驱使着他将死也要来取。 敖宴伸手,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旁的石壁上摸索了几下,道:空心的。 虞长乐反握住剑鞘,巧劲一敲,石壁就裂了开来。断口本应该埋着阵法,不会这样被轻易打开,但沈厌来得匆忙,只来得及把石壁合上,一应防御、埋伏阵法都顾不得了。 里面当然已经空了,但却能让他们看出那件东西的大小。 不大,也许一手就能握住。里头还散落着一些焦灰似的颗粒。 虞长乐不放弃地再看了几遍,但线索到这里就断了。他只得回身,但到了洞口听到那群修士的议论,不觉嘴角一抽。 什么?!连那刺花印也是他弄出来的? 沈厌小儿,未免太会骗人了! 此等世家,留着何用?必要有别人取而代之! 这囚室就是个证据,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私底下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纵云子可惜了 殷子闻带着笑,在一圈人里偶尔插几句话,轻易就把众人调动成了义愤填膺的情状。真的是如此群情激奋吗?其实也未必,不过冠冕堂皇地给自己推倒、瓜分第一世家披上些好看的皮罢了。 他们也许不太信任虞长乐和敖宴这两位妖物,但殷子闻是实打实的人修,且此前还与他们在同一阵营里。 或者,此时虞长乐和敖宴的身份根本就不重要了。就算沈渊渟在几十年里推动风气变化,但真正对妖物厌恶至极的也只有沈渊渟一人,这些大家族的人物或是江湖散修只想从中获利。 虞长乐道:静一静,各位。既然沈厌已不在此处,那么我们就该有下一步行动了。 那去找另一批人?一人不确定道,他们那边不知有没有结果。 虞长乐摇摇头,道:不是。 除了血迹,洞口处还有传送阵留下的痕迹,而且又是一个消耗巨大的长期传送阵。 沈渊渟命不久矣,敢再开一个这样的阵,已经是一副疯狂到了极点、孤注一掷的模样。他这时最会想去哪里?如果他为自己打算过,有一天自己快要身死,他会选择在什么地方了断? 而这个地方不是他自己的沈家,还会是哪里? 虞长乐和敖宴对视,同时开口道:秀荣仙府山! * 秀荣,仙府山山麓。 白玉的神道几十年未曾有人打扫,曾经通透的颜色已黯淡成灰白。无人修缮,神道依然宽阔,却已有多处断裂,断口杂草生长,只有两侧神兽石雕还能依稀看出当年钟家的繁华。 荒芜,陈旧,却有一种别样的神圣。 零星的血滴在神道上,一路往上,宛若朝圣的人耗尽了最后一丝心血。 虞长乐走在神道上,此地和他在回忆里看到的已不是一个模样。敖宴不说话,只和他一起辨认着血迹。身后跟着的灵师踩着脚下白玉,也不小声讨论了。 所有人心中都隐有预感,这里会是终点。 有人。走到一半,虞长乐忽然停下了脚步,道。众人屏息凝神,戒备着沈渊渟可能会有的埋伏,。 只见前方神道中段的平台上,出现了一道人影。半山腰已有云雾,薄雾中那人低着头,双手握着剑,正正挡在他们前方。 敖宴的神色微微一变,虞长乐看清了那人,瞳孔微缩,道:明华? 确确实实,空旷的神道上,只有一个人。沈明华站在残破的玉石上,抬起头,咬了咬牙举起剑,雪亮的剑刃反射出他通红的眼眶。 两方就这样相对沉默了很久,虞长乐的手按在腰间剑上,却一动不动。终于,沈明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一点颤抖,道:虞长乐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你是要去杀我爹是不是?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华音辞别 他眼神里的情绪无比复杂, 好像一夜之间,那个只会吟诗作赋、逃避功课的沈公子就消失了, 变成了现在这个悲伤愤怒的青年。 虞长乐道:明华, 我在此前并未骗你。我并不比你早知道多久,我是在追查桃花醉的途中知道了这一切。 真的吗?沈明华的剑放下的一点, 却还是茫然仓皇。 他看着自己的朋友,像是第一次认识虞长乐一般看着他。 这是他沈钰交到的第一个朋友,从小到大, 沈钰从来没有过朋友, 在他们眼中自己不是沈明华,而是琅琊沈氏的少主、沈渊渟的儿子。他们看自己的眼神,是未来的家主, 是一个草包废物却还要拱卫的对象。 直到他来到书院, 由虞长乐, 他交到了更多真正的朋友, 敖宴、欧阳苓 这些是假的吗? 虞长乐接近自己, 也是像自幼那些其他人一样, 抱着其他的目的吗? 他能够相信他吗? 我保证。虞长乐直视着沈明华的眼睛,不躲不闪, 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沈明华看看他,又看看站在一旁的敖宴,挣扎着露出一个有几分凄然的笑来:那就好。可是可是 我还是不能让你们过去。沈明华提高了声音, 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爹啊!! 他咬紧牙关, 直冲了上来。 沈渊渟在他面前,是一个典型的家族族长,他不善言表,对子女严厉苛责,却总是抱着最大的期望。从他给沈明华取的名沈钰就能看出来,他希望他的儿子是浑金璞玉,是金玉良才。 一个望子成龙的父亲。 沈明华一直知道,从小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父亲期望的天才,甚至连平庸都是勉勉强强挂得上。他一面逃避着、嫌弃着沈渊渟的压力和关注,但一面又愧疚于这个事实。 他学会了自嘲和装傻,还有懦弱的逃避,仿佛自己的世界里只要有花有酒、有诗词和游乐就满足了,连给自己的本命灵剑取名都是红袖,一听就是个纨绔。 但其实,其实他也不想要辜负父亲的期待的。 他也不想要这样的。 第一次见到虞长乐时,沈明华心中就生出了一种混合着羡慕的情绪,也许还有那么一点嫉妒。 天才,轻轻松松就能超过别人数倍努力后的成果。还那么天真,不需要像他这样从小耳濡目染各种争斗,不需要像他一样面对既定的未来、背负沉重的责任。 铮! 分卷(86) 沈明华冲到了虞长乐面前,后者仓促地挡了一剑。两剑相击,尽管一个急一个避,但却还是能分出好坏。 明华虞长乐眼中一沉,想要说什么,被沈明华打断了。他大喊道:跟我认真地打一场! 他们还从来没有认真地比试过,虞长乐只和他比划过几次指导剑,那是两方都没有认真。 看到沈明华眼里的泪光,于是虞长乐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场上只剩剑光刀影,激鸣一片。 敖宴退开了几步,没有要参与的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身后修士有骚乱起来,他冷冷地扫过去一个眼刀,道:别多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了!?众修士腹诽,但敖宴气势太强,他们也不敢多管。 说起来,他们心想,这个沈公子好像和那位公子是朋友?这可十分难办了,要是死都不肯让怎么办? 这也差得太多了吧? 观了会儿战,有修士忍不住嘀咕道。 是的,差太多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两方根本不能比,沈公子已经是使出了全力在拼,但另一边却完全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啊啊!! 沈明华怒吼着,拖着酸痛的胳膊,又一次扑了上去。他的红袖剑带着灵光,狠狠地劈了下去。有晶莹的泪滴洒落空中。 叮当 红袖卷上了初篁,被后者一个巧力轻轻一挑,就直飞了出去。呈现一道流星般的弧形,铮地一声插|进了白玉石中,犹在震动。 围观修士不忍道:哎胜负已分了。 沈明华冲势难卸,剑被挑飞,整个人踉跄着跪了下去,狼狈不堪。他紧紧捏住自己被震得生疼的手腕,仿佛要把它捏碎。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的腰慢慢弓了下去,趴在地上握拳狠狠地砸着地面,声音如同旷野上寻找父母的幼兽,嘶哑而凄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虞长乐手指紧了紧,半蹲下来,轻声道:对不起。 你不要对不起!!沈明华猛地抬起头来,原来早已泪流满面。他的眼泪滚滚而下,吸着鼻子,抽噎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啊!是我爹做了错事,是他对不起你!!是他要给你道歉才对!! 虞长乐看着嚎啕大哭的友人,垂下眸,喉头堵塞得厉害,却说不出话来。他轻轻抬了下眼,把手放到他肩上,道:别哭了。 沈明华哭得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要把所有的苦涩都哭出来,可谁都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走上了一个风云巨变的分叉口,他即将要面对更多的苦和痛。 是他错了是我爹错了可是我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哪边都帮不了我一直这么懦弱,我做不到大义灭亲,我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我好事坏事都不敢做,我还能做什么?!我要怎么办啊 他双手捂住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掉出来。 他哭了一会儿,又断断续续地开口了。 我前几个时辰在想,我从来都不认识他。沈渊渟究竟是谁?沈明华抬起脸,恐惧而茫然,我太累了,睡了一会儿。我梦到了我的母亲。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我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 沈明华的指尖细微地颤抖起来,这一回是因为纯粹的恐怖。 她在我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说是因为生我,身体变得很差,病重不治而亡。我对母亲几乎没什么记忆,只记得她抱着我对我笑,还有家里冷冰冰的长生牌位 可是我现在在想,母亲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才被父亲被他 他猛地抽了口冷气,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猜测当然不是不可能的,而且大概率是真的。沈渊渟当然是做得出来杀妻这种事的人。 沈渊渟之妻是个修士,而且家族势力不小,她的实力也不会太弱。普通人也就罢了,修者因为生产而体虚致死的百年难得一闻,难道就恰好被沈家遇上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过,没有再多要一个孩子再动手?沈明华自嘲道,但表情却更显出惶然害怕来,一想到这里,一想到我母亲的死,我就我就怕得恨不得消失才好。 对不起。沈明华道,闭上了眼睛,对不起。我只能这样做了,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虞长乐微微摇头,是他对不起你,是沈厌辜负了你沈钰! 沈明华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是吗?他喃喃道,像是想笑又想哭。他看了虞长乐许久,眼里的哀色逐渐浓重,而后猛地站了起来,道,再见了。 他连红袖剑也没有拔,就这样退了十几步,扯了下嘴角,道:对不起这是再也不见的意思。 沈明华说完,就转身跑走了,跑得很快。一颗眼泪掉到了玉石板上。 这就是他的选择。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等这段往事彻底结疤、弥消之后,等他们都已不是青年之后,会在相逢时一笑泯恩仇。这中间,他们也许还会偶尔打听当年的那个朋友过得如何了。 但在此之前,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虞长乐默默地看着沈明华的背影消失在神道上,低声道:再会。 敖宴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眼睛,走上前道:走吧。 * 岱山之巅。 把遗憾压下心底,虞长乐的目光冷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睁眼时妖纹和半妖形都显现了出来。 他一顿,前方有血腥气传来,还有一股不详的腐朽之气。这气味牵动了记忆里的某根神经,似乎空气某处微动,虞长乐瞬间拔剑,凭借直觉斩了过去! 诸位小心! 一具紫灰色的尸体被初篁剑拦腰斩断,落到地上竟还在挣扎扭动,尸体的口中还发出嗬嗬的怪叫声。虞长乐眼疾手快,一剑从皮肤之下挑出了一条黑色的虫子,斩成两截。 尸体这才不动了。 不知何时,残破的钟氏建筑里出现了许多伶仃佝偻的身影,与九万山寨里的蛊人一模一样。而这些蛊人,一个个都是中原人的相貌,身上穿的都是地莲金雕纹! 蛊人们慢慢像他们走来,众修士一骇,惊道:这些是什么东西! 无数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们。 这些蛊人与苗寨里略有不同的是,他们的手依旧是正常的模样。但是他们没有了利爪,却都拿着武器,动作毫不凝滞,更惊人的是,他们身上竟还有灵气流动!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疯疯可悯 小心, 对付这些东西要么把头直接斩断,要么就杀死他们体内的蛊虫。虞长乐道。他一面开始行动, 一面向这一片蛊人之后望了一眼, 我们先试试直接绕飞过去。 然而当众人御剑而飞,这些蛊人竟也都跟上来了, 用的都是生前的灵术。 咯咯咯 如潮的蛊人涌了上来,瞬间就把众修士冲散了。 好难缠!有人惊呼道,这些东西不笨!! 确实是难缠, 虽然不难对付, 但却相当磨人。虞长乐在击退了四五个后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自己的体力被消耗了。他借着空隙的当口飞速把全局一扫如眼内,只见灵师们混在蛊人堆里, 一个人能被三五个同时纠缠着。 沈厌想分散我们。虞长乐道, 这样一来, 大部分人都被拖住了! 跟着他们来的修者原本就不是很多, 现在只有他二人还稍显轻松。 别管这些废物了, 死不了。敖宴冷哼一声, 一剑击落了一个企图靠近虞长乐的蛊人。他抓住虞长乐的手腕,整个人身形一晃, 化身为龙。 这是最快脱离战局的办法,不被蛊人阵消耗无谓的灵力,他们二人先行去寻找沈厌。 吼! 一声长长的龙吟, 蓝色龙炎将包围阵撕开一个缺口, 蓝龙破阵而出。虞长乐抱着龙颈, 感觉到微热的风吹在他脸上。 蓝鳞的龙遨游于云海之中,俯瞰着仙府山。 仙府山有八十多峰,连绵不绝。越过尸潮,其后的建筑群也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在仙府山的山巅上,有一片凹陷的谷地,四季凉爽,坐揽群峰。钟家的大部分遗迹,都坐落在这里。即便已经荒废了这么多年,还是能够看出当年的盛大和巍峨,在它们面前,任何人和妖都会显得渺小。 沈厌会藏在哪里?虞长乐低声道。 在高空处看着这一切,他心底前所未有的冷静。这时候他忽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在这件事结束之后,他有些话想要对敖宴说 但眼下,他翘了下嘴角,很快又冷了下来。 蓝龙的游动迅猛,虞长乐的眼睛则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忽而,他神色一凛,道:在那! 在仙府山的最高峰上,一个天台般的平台建筑上,画着一个巨大的血阵! 这血阵还没有完成,但已初具形状,只留了阵中心的细节还未填充。白玉石台与狰狞血红的对比格外鲜明,而圣洁和邪恶并存。它的图案,像极了赤鬼城底下的那一个血阵。 原形的血阵犹如一只巨大的猩红眼睛,窥视着天穹。 仿佛早有预谋,在龙炎冲向玉台的同时,一道身影也闪了出来,灵光大盛挡下了火焰! 钟忆的身形飘然出现在了蔚蓝的盛大火焰之中,衣袂翩飞,面无表情。 第一击过后,两方都因冲力而后退,皆落在玉台两侧遥遥相对。敖宴化作人形,与虞长乐并肩而立,两双眼睛都盯着对面。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你们还是找来了。沈厌的声音从钟忆背后传来。听不出情绪,但已经没有了那种一听便知是养尊处优的上位者的音质,十分沙哑。 他轻笑了几声,竟有一丝夜枭般令人战栗的幽暗,明华还是让你们过来了。 他听起来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而他身前的钟忆低眉垂目,冷如雕塑。 沈渊渟从钟忆身后走了出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连虞长乐都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这幅尊容,实在已经不能说是体面了。甚至,充满了似人而又非人的诡异感。 他的面貌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因为失血而苍白了不少,一双眼眸依旧幽暗不见底。但沈渊渟的穿着已经十分狼狈,处处是灰尘和血污,让虞长乐想起了他曾经被追杀、刚刚从赤鬼城里逃出来的模样。 那时沈厌九死一生,万念俱灰,只剩仇恨不熄,被苗寨里好心的中原医师收养。他渐渐恢复,然后,屠灭了这个医师住的村子,毒瞎了她的眼睛、消除了她的记忆。 虞长乐的目光移到了沈渊渟的胳膊上,他是亲眼见过素先生如何一点点医治好沈厌的伤的。 现在与那时唯一不同是,沈渊渟没了一条胳膊。而在断口处,黑绿色的藤蔓扭曲、虬绕着生长出来,根系扎根在血肉里,组成了一个近似于胳膊的形状;而另一条断了骨头的手臂,皮肤也肉眼可见的钻出了植物的样子。 这是被他驯服、种进了身体的鬼藤蔓,骷髅玉兰! 沈家主,原来你现在的妖形是这个模样。虞长乐扯了扯嘴角,不无讽刺。 沈渊渟的眼睛里像烧着磷磷鬼火,像是他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命。 这是对峙,他们在说话,也都在等哪一边先露出破绽。 我也曾经想过,会不会以这幅样子出现在世人面前。那时我想,绝对不会。他也回以一个微笑,是我失策了。 其实我早在设置出梅宴时,就料到必有结局。那些讨厌的小虫子在暗中抽掉我的筹码,刺花印一次次现世,被发现。水灾被平,九星令暂缓桃花窟被毁你师叔和他那位朋友,滑不留手。直到你入局,被我查到线索。所以干脆一次全部引出来好了。 沈渊渟冷笑了一声,只是我还是低估了你们。 他语调里还是那种矜贵和自信,仿佛哪怕到了这个地步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他道:阿钰这个孩子,还是太心软了。我应当早让他接受我的指点的。 虞长乐略被这句话激怒了,问道:沈厌,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沈渊渟似乎觉得好笑,功名?出人头地?世家之主?这些我当然想要,我也都已经有了。是啊,我还想要什么呢? 他面容骤然冷了下来,道: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很明确。这一身让人憎恨的血脉我想要天底下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虞长乐想骂疯子,想反问难道这样不就更应该消除隔阂吗?激化矛盾,只会出现更多你这样的人! 但这是他的逻辑,而不是沈厌的逻辑。 于是不必再说了,惟有生死才能裁决! 几乎是同时,两边都动了。铺天盖地的藤蔓从地底涌了上来,而它们的根系都联结着沈渊渟的身躯,这场景惊悚无比。 吼蓝龙首当其冲,以龙炎抵抗,天空风起云涌,雷暴突起。 虞长乐则是与钟忆战到了一起,他一交手便有了知觉,钟忆的动作比前一天更为利落了,显然沈渊渟已经到了最后放手一搏的时候。 你知道我的母亲吗? 轰隆的地动和交战声中,沈渊渟笑着问道。他的面孔依旧俊美,但正是这俊美,映衬着他非人的形貌更加丑陋,那笑意里满是讽刺,随着那无数的藤蔓,无孔不入地传入虞长乐耳中。 分卷(87) 她是院中玉兰花树成精,倾慕沈峰而化形,与他一夜之后就有了我。因灵力不足,母亲只能回到了花树上,直到一年后才又化形抱着我去找沈峰。 沈渊渟连父亲都不愿意称呼,直呼其名沈峰。 一道闪电划过虞长乐的脑海,他知晓为何沈渊渟会给那鬼藤取名骷髅玉兰了,因为鬼藤入了他的血肉,而他那一半的血脉是玉兰花妖,是他母亲的血脉。 虞长乐躲过一道藤蔓的偷袭,凌空整个人翻起,以一个极端的角度再次躲过了钟忆的剑。他暗骂一句,眼尾扫到了沈渊渟。 他也注意到了虞长乐的视线,四目相对,笑得更大、也更让人胆寒了。 从他的眼睛里,还有那回忆里,可以看出沈渊渟在这世上唯一还怀念、爱重的人,也许只有他的母亲了。 对一个妖物的爱,和对其他所有妖物甚至包括自己的恨,竟然能如此矛盾、不可思议地存在于一个人身上。 沈峰答应要抚养我,用七天的时间让母亲说出了她的原身 他无法接受母亲是一只妖物,更无法接受自己的孩子有一个妖怪母亲。然后,你猜他做了什么? 蓝龙怒吼,虞长乐知道敖宴一定对这话不耐烦到了极点。 沈渊渟对着虞长乐,笑意温和又疯狂:他把那棵玉兰树连根砍断,烧了个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虞长乐突然油然而生一种欲呕的感觉。他手中动作带了无法抑制的怒气和冲力,明明在出汗,脊背却窜上一股寒意。 我是不是该庆幸他没有杀我?还留了我一命,他不知道这是他一生里最大的错误!沈渊渟还在说话,絮絮叨叨,疯态毕露,哈!我这个好父亲,不知道他的儿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算计着该怎么让他死 在那群沈家的小孩子每一次推搡我,每一次把我的饭菜打翻,每一次往里面吐口水,他每一次诋毁我母亲我全都记着,我全都在想怎么让他死!! 哈哈哈哈!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沈渊渟眼神狂热,说起这些事情让他十分痛快,嘲笑我母亲的人,嘲笑我的人,都死了!临死前被折磨得活都不想活,只求让我赐他们一死沈峰那个老狗,终于死了! 他杀了自己的族人,包括自己的生父? 这还真是沈渊渟做得出的事。 沈厌。沈渊渟还要再宣扬自己的罪行,虞长乐却突然打断了他。他吃力地在打斗中挤出话来,说着,眼中竟有一点怜悯,你和沈峰又有什么区别呢?杀妻,让明华没了母亲,这不也是你做的吗? 沈渊渟的声音蓦然止住了。 第一次,他的面具出现了裂缝,露出了一点失措。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妙养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譬如死寂 短短十几个字, 让沈渊渟的表情在须臾之间凝固了,完美的戒备和谨慎裂开了一道缝, 露出了一闪而过的惊慌和错愕, 还有被拆穿的怒意。 破绽! 虞长乐红眸一明,沈渊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慌乱, 露出几分狰狞的眼神。 这一瞬间,压力大得令人窒息,虞长乐心生焦急, 这时候是攻击沈渊渟最好的时候, 他滞出了化虚剑 休想!沈渊渟咬牙切齿道,收住了自己的慌乱,藤蔓更是潮水般狂涌而上, 像两堵高墙般狂怒地挤压而来! 时间有如静止, 虞长乐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动作太慢, 眼看着化虚剑被藤蔓吞没, 钟忆的剑尖袭向自己, 敖宴的龙炎被藤蔓收拢 就在此时, 转机再次出现了。不知从何方飘落下一串爽朗的大笑,音波震慑了舞动的藤蔓! 哈哈哈 有人来了? 虞长乐猛地抬头, 是敌是友? 只见一蓬头垢面的道人踩着藤蔓俯冲而下,手一伸,一道符纸贴到了钟忆额头上。钟忆身形一震, 灵力蓦地收住, 动作停止了, 宛若突然被剪断了线的木偶。 看到那人的一刹那,虞长乐脱口道:道士甲?! 从前一直潜藏在暗处、抛出线索的道士甲! 谁!? 沈渊渟睁大了眼睛,他神色突然扭曲了,但却因为情绪波动而呕出了鲜血,痛苦地抓住了自己胸口的衣襟,半跪在地。 虞长乐离得最近,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道士甲这是在 道士甲抓紧了空档,声如洪钟,喝道:起! 随着他这一声,符纸上的灵纹冒出炫目的光,紧接着开始流动起来,从钟忆的额头上开始流遍全身的皮肤。灵光如星一般落进了他的眼睛里,驱散了妖化的血红。 钟忆睁大眼睛,眸中似乎有了神采,道士甲又大喝一声:给我醒!随即一掌拍到了钟忆的后背上,紧接着身子一旋,低喝一声,两指一并,拔出了钟忆后颈的魂钉! 那魂钉足有一掌宽,随着尖尖的尾部脱离皮肤,钟忆的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咳出一口黑血。 一双明亮的黑眸,还带着几分恍然之色,重回到了人间。仿佛画中的人活过来了一般,只有看过他僵硬呆滞的表情,才能体会到这画面里蕴含的难以言喻的魅力。 道士甲唤醒了钟忆! 沈渊渟半跪在地上,面容扭曲得可怕,道:怎么可能? 他再也掩饰不住怒气,吼道:这怎么可能?! 但,这就是发生了。敖宴眯了眯眼睛,不再维持龙形,回到了虞长乐身边。虞长乐先是呆了呆,来不及疑问,随即喜悦就涌了上来:局势已经完全被逆转了,因为道士甲的横插一脚,沈渊渟只剩下了一个人! 他忍不住笑道:好!敢问前辈是何 弟弟?一把沙哑的嗓音打断了他的疑问。这是一道极其陌生的声音,因为长久不发音而显得有些干涩,却难掩清澈的音质,正出自钟忆。 钟忆的瞳孔缩紧了,定定地看着他对面的人,道:阿恺? 弟弟、阿恺? 在场所有人在听到这两个字时,都显露出了震惊之色。 什么?钟恺?!沈渊渟是最失态的一个,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不可能!你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敖宴扬了下眉毛,眼中露出兴味,虞长乐愣了下,立即去看道士甲。 他们在之前就已经知道,道士甲是个跛脚、瞎了一只眼睛的男人,虞长乐下意识地就觉得他外表年龄不小了,但这么仔细一看,除了一条腿明显不便以外,此人身形挺拔,正是一副青年的身躯。 几双眼睛都在看着他,道士甲面上嘻嘻哈哈、疯疯癫癫的笑慢慢淡了下来,佝偻伶仃的身姿也慢慢挺直了,变得笔直如松。他把乱糟糟的头发扎成了一束,低下头用袖口胡乱地抹了几下脸。 再抬起头时,一张与钟忆有八分相似的青年面容,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不再讽笑,只剩下温和的弧度还停留在唇畔,额心一点红痣灼灼如烧。 沈厌,好久不见。钟恺道,你没想到我一直在看着你吧? 他原本与钟忆皆是天之骄子,养尊处优,容貌几乎一模一样。但久经风霜,钟恺比钟忆瘦了太多,肤色也深了许多,甚至鬓角还生了些微银发。 不像弟弟,反而像兄长了。 你居然没有死哈!沈渊渟后退了几步,眼里血丝遍布,恶狠狠地笑道,原来一直在暗中动作的是你,和花怀离的师弟合作的是你!我说,我怎么抓不到作乱的老鼠,原来躲起来的是一个死人! 钟恺微微笑了一下,道:自从当年我被你暗算,从崖边坠落,断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睛后,就一直在等这一天了。 钟忆眼里浮上了复杂的情绪,喉头动了动。 虞长乐心道了一句佩服。他只在虚境里见过一次钟恺,那时他笑容和煦,明艳夺目,现在笑容依旧,那双眼睛本来应该和他的兄长钟忆一样璀璨,但现在只剩下一只了。 家族凋零,族人惨死,兄长被俘,还要被污名为走火入魔。自己坠崖,身落残疾,一个人在暗中躲藏过活,装疯卖傻,伺机反击。 这一定是一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虞长乐想起了他见到钟恺的那一次,那时他接收到了钟恺的灵力,那灵力光明如海。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生活还能保持坚毅的品格,钟恺非常人能及。 沈家主,你输了。虞长乐轻声道,握紧了剑,走上前。 呵呵呵沈渊渟身形颓然地摇晃了一下,捂住脸低低笑起来,格外渗人,呵呵呵输了?我会输 他骤然暴怒起来:我还没有完! 沈渊渟仿佛回光返照一般,动作快得连他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鬼藤狂涌,沈渊渟借力落到了血阵中! 虞长乐心中一凛,遭了! 沈渊渟看到几人神色俱变,就要冲过来,喝道:不准过来! 他一站上去,脚下的血阵就冒出了一阵红光,犹如闻到了猎物味道的蛇一下子昂起了头。虞长乐停住了脚步,迟疑着要不要上前。 关键在于,他们都不知道这个阵是作何用处的,只有沈渊渟知道。 在出了赤鬼城后,虞长乐和敖宴不是没有查过这个阵。但这是个非常冷门偏僻的邪阵,只有精于阵法、且对禁术有研究的人才能知道它的用处。 这个阵一旦启动,这一整座山都会飞灰湮灭。启动只需要我把这个东西,放进阵里。沈渊渟喘着气,笑着,仅剩的那只手掌摊开,露出了一段焦黑的东西。 沈家主,你先冷静。虞长乐缓了语气,也许明华还没走出神道。 那截东西,看大小,应当就是沈渊渟从那间囚室墙壁里取走的东西。样子看不太清,像煤炭一般。 沈渊渟目光森冷,笑了几声,道:我还会在乎这个吗? 你们都不能动,除了纵云子。沈渊渟语气柔和了一些,却更让人毛骨悚然,阿忆,你过来。 钟忆面若冰霜,轻抬了下眼睫。钟恺看了他一眼,他微微摇头,道:无事。 说着,他缓步走到了沈渊渟面前,血阵之外。 怕什么?阿忆,站进来。沈渊渟的面色真的缓和下来了,甚至连戾气都消散了。这一会儿,那些鬼藤都躲进了他的身体里,让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正常的、重伤的人修。 钟忆无声地与沈渊渟对视了一会儿,踩进了血阵里。血阵极大,他有所保留,二人之间的距离有一剑左右。 沈渊渟的脸色异常苍白,他笑了下,道:阿忆你知道吗?你身体里的妖血,来自我。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说,妖纹第一次在沈渊渟的面颊上浮现了出来。单只红眸,墨绿色的刺青,果真和钟忆一模一样。 虞长乐无端恶寒,低声道:他想做什么? 这个疯子的思维,实在是猜不到。看沈渊渟的样子,简直随时会死,为何不趁机逃脱?注意到钟恺的神色,沈渊渟晃了下手里的物件,道:你们别乱动,我现在手可不稳。 钟忆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为什么那群钟家人在第一次追杀我不成后,加大了兵力?沈渊渟笑道,他们发现我竟然有妖血,那就更洗不清、更不能留了。一个灵师世家,竟然收了一个杂种做门生这么久,多屈辱啊。 这却是虞长乐不知道的了,他看到的虚境只有一部分。 沈渊渟目光微冷:而现在,你也是妖怪了。堂堂钟少主是妖物,是不是更有辱门楣?可惜他们都死了,看不到了,哈哈! 我生平最恨被人污蔑,可惜所有人都要把脏水泼到我头上来。沈渊渟嘴唇几乎已经没了血色,眼睛也半垂了下来,似乎只是强弩之末似的强撑着。像是他把钟忆喊到面前来,只是为了说几句遗言一般。 那我就如他们的愿好了。人,我杀了,恶事,我做了。坏人不当白不当。他恶毒地弯了下唇角,你说,这应该怪谁? 真奇怪,我被污蔑了那么多次,但我唯三记得的三次,都与你有关!沈渊渟高声道,笑得扭曲,慢慢把手往下放 不要!虞长乐身形瞬间闪出,但钟忆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看到那封信。我从来没有默许他们追杀你! 沈渊渟的动作顿住了,道:你说什么? 那时我在闭关,弟弟收到了信给了回复。我并非不愿出手相助。钟忆道,直到我从昏迷里醒来时,族人与我说起,我才知道还有这件事。 虞长乐意识到这是在说门生坠剑的那件事,沈厌被冤枉杀人,求助钟忆。那时他和商不凡、沈厌都以为钟忆是连信都不愿回,只让钟恺代笔,原来并非如此? 在华道宴后我醒过一次,反对其余族人的意见。再醒来,我就听说你已经死了。 钟忆声音没什么情绪,到最后却也抬高了声音。 沈渊渟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看着他,静默了许久,忽而笑起来: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告诉你,没用!!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得了,有没有你都一样,他们不还是追杀我了?沈渊渟恨恨地笑着。 没用了。不管如何,事实就是沈厌被污蔑、被追杀,差一点就身死道消了; 事实就是沈渊渟灭了钟氏满门,杀了自己数十血亲,差一点就逼死钟恺,害死无数和涣方君一样的人和妖,害死花怀离和虞思渊,犯下罪孽无数。 不管是什么原因,沈厌都作茧自缚把自己困了一辈子,害人害己,不得好死。 沈渊渟笑了一会儿,泪流满面。他的眼神忽然变了,冷冷道:你们知道他体内有我的血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现在还可以操控他。 分卷(88) 几人心神俱变,沈渊渟冷笑着,钟忆眼中闪过一丝惊色,手□□控着举起了剑。 钟恺脸色大变:兄长!! 剑影、血光 但,不是钟忆的血。 是沈渊渟的血。 钟忆手中的长剑雪刃当胸贯穿了沈渊渟,他是直直地撞上去地,没有一点犹豫。剑刃切过血肉,发出黏稠脆利的声音。沈渊渟已经没有多少血了,淅淅沥沥的血顺着白刃滴落,伤口处逐渐绽开了一朵血花。 知道么?你早就该死了你体质在走火入魔的那次之后,就该死了。妖血你要谢我。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了! 沈渊渟冷笑着道,又看向虞长乐,我也没有要杀花怀离商不凡以为我要她死,擅自递了毒酒 你 什么? 钟忆眼睛瞬间睁大,虞长乐也迈上前一步,心神巨震。 沈渊渟眸子极冷,也极亮,他望着钟忆,呼吸笑间带出一点血沫,手慢慢地、费力地握住了剑刃,不让它动摇。因为钟忆的手在抖。他一字一句、恨意滔天又温柔地道: 过往种种都一并还给你! 然后他眼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像是火一点一点地熄灭了。 啪嗒一声,沈渊渟手里攥着的焦木掉到了血阵里,染上了血色。 阵法瞬间被驱动,但山林一片静谧,除了几声鸟鸣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血阵里,焦木和血迹一起散发出零星的光点,像飞向天空的萤火一般,逐渐消失了。 ※※※※※※※※※※※※※※※※※※※※ 便当了。 这个角色我写得心情很复杂哎。 第105章 星海拥吻 五天后, 映鹭书院。 你们可以出师了。 正值浓夏,烈阳似火。映鹭书院的某个偏殿里, 清香缥缈, 角落里冰盆里放着的山形的冰块在渐渐融化。 浣纱先生放下茶盏,浅笑着道:你们都长大了。 对面坐着虞长乐和敖宴, 二人听到这句话,俱是愣了愣。 浣纱先生抿了口茶:偶尔回书院看看就行了,我和六桃都没有意见嗯, 倒是自华可能还觉得你们必须再学上十年, 背完五车书。 她这句调侃逗笑了虞长乐,他挑了下眉,显露出几分活泼气:说不定哪一天兴致来了, 我和宴宴还会来做做先生、和自华先生共事呢。 浣纱先生笑了:那我倒是拭目以待了。 虞长乐沉默了片刻, 终是问道:那, 明华呢? 五天前, 仙府山巅的那场战斗结束后, 虞长乐和敖宴回到了映鹭书院。大战损耗精力, 一休息就是五天。 沈渊渟死后,他的尸首似乎是被交还给了沈家, 钟氏兄弟则回仙府山、重新在他们的故乡住下了。听闻消息,有些旧部和依附世家去找二人会谈,此刻秀荣应当忙碌得很。 当下, 天下震荡, 对世家们来说沈渊渟身死、钟氏双子还活着、沈渊渟暗中作恶、钟家是他搞垮的这些消息一条比一条更劲爆。 岑山风平浪静, 外头却是已经闹翻了天,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如何看待妖物的问题又被再次提出,争吵不休。 白怀谷在确认过沈渊渟死亡后,就不见了。五天里他只和虞长乐见过一面,虞长乐告诉了他沈渊渟死前说的话,花怀离不是他要杀的。 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白怀谷是这样回答他的,冷笑,不管如何,师姐都是因他而死。 虞长乐相信沈渊渟的话吗? 说实话,他并不想关心。因为无论如何,已经逝去的人是无法改变了。他也亲手结束了配毒酒的商不凡,但一死换不回一生。 关于沈渊渟留下的阵,虞长乐去问了先生。章自华翻了三天三夜的古籍,告诉他,那是一个安息亡魂的阵法,并不是沈渊渟威胁他们说的杀阵。 适用于这个阵的亡灵,都是已经死去很久、死前遭受了巨大痛苦以至于灵魂都已撕裂,难以入轮回的。 之所以是禁术,是因为这个阵法要求以生换死,要以活人的灵魂修补碎裂的亡灵。 那截焦木一样的东西,是沈渊渟母亲本体的残骸。他的父亲沈峰活生生将那棵玉兰树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了这么一点点焦木来作为阵法的媒介。 沈渊渟用他自己的性命修补了母亲的亡灵而没有用其他无辜人,也许是他留给这份血脉最后的净土。 这些天,映鹭书院的学生们也听闻了消息,有不少人慕名来找宴夏二人。除了欧阳苓,其他人都被虞长乐拒而不见了。 他隔壁的那间寝屋空空荡荡的,甚至积了一层薄灰。沈明华一直没有回来。 明华接任家主了。浣纱先生道。 虞长乐闷闷嗯了一声,点点头,喝了一口茶。 他会是个好家主的。过了一会儿,虞长乐道。仿佛为了肯定,他又道,一定会是。 沈家必然会从第一世家跌落下神坛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明华要接手的依旧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他比预定早接手了很多年,匆匆上任,面对的是一团乱麻。 但在当年,沈渊渟也差不多是在同样的年纪,带着沈家从一个小家族崛起的。 你们之后想去哪里?浣纱先生问道。 虞长乐道:我想和宴宴一起云游四方就像我的父母那样。 不过,他停了停,瞥了眼敖宴,笑道,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有一样东西,我要给你看。 * 三天后,碧落山脚下。 虞长乐推开门,风铃轻脆。现在还是清晨,屋子里传来琐碎的忙碌声,他心情很好地唤了一句:老板娘在吗?来两碗豆花。 来喽!屋子里传来一声答。蜀地人作风轻松悠闲,即便不出来迎客也并不让人觉得怠慢。 敖宴道:两碗够你吃? 不是我吃两碗,有一碗是你的。这家店的其余美食我们还没尝过呢。虞长乐兴致勃勃道,顿了顿,又抬眼看着敖宴笑起来,不过,以后机会还多呢。 以后机会还多。 这句话后面仿佛还隐藏着什么,淡淡的甜味从里头渗透出来。敖宴怔了怔,看到虞长乐狡黠地眨了眨眼,手放在嘴边咳了一声,道:哼。 但他的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虞长乐在树下石桌坐下,双手拖着下巴,打量着这个院子。 说起来,即便他已经来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仔细地看这个小院。三次的心情也全都不同。 院中央的青石板湿漉漉的,边缘则落了一层不知什么花,粉红如云,浅香阵阵。海棠树已绿荫浓密,只漏下极点细碎的晨光金斑在地上。 看着看着,虞长乐的眼神又移到了身旁的敖宴身上,却与对方的眼神撞上了。 那双紫蓝的眸子也在凝望着他,暴烈的海洋此刻格外平静和柔和,像是把虞长乐印进了心海深处。 宴宴,你偷看我!虞长乐蹦出这么一句,自己也被逗笑了。他莫名觉得连有点烫,伏下身,把脸贴在凉凉的桌子上测看着敖宴,心想,我看他的眼神又是什么样的呢? 敖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而眼里生出一点恶劣的趣味,伸手掐他的脸:傻子。 我哪里傻了?你才是 啧。 你呆! 无意义地车轱辘了几轮,虞长乐作势要去打他。敖宴扬了下眉,挑衅似的一把把虞长乐的腰揽了过来。 虞长乐头靠在他的胸膛上笑了几声,眉眼弯弯,脱口道:这是我这几天最开心的一天。 哦?敖宴道,那你以后这样开心的天还多呢。 会很多的。 这无限近于一个保证。 虞长乐笑嘻嘻地:嗯!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豆花来了。她一看到二人,眼睛就亮了:两位客人回来了? 是啊。虞长乐笑着点头,这次回来,我们要住很长一段时间,过了这个夏天再走。 他双臂比划出一个范围,道:然后我们要去很多地方云游,去认识很多人、看很多风景 这些风景,我和你一起看。 那太好了,老板娘笑了一下,真心地道,比起之前两次,客人今天好多了。 虞长乐问:是吗? 老板娘点点头,但笑不语,只拿过板子来问:客人还要点什么吗? 虞长乐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和敖宴凑到一起,小声指点着菜单。 老板娘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虽然她不知道这两位公子经历的什么,但第一次见到时,白衣的公子眼神死寂,蓝衣公子满目冰冷;第二回 见到,两人都好了许多,但却还像是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今日一见,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东西不见了。在说着一些话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也会有遗憾的情绪,但那重压是真的不见了。 二人点完了菜品,老板娘接过来步履轻松地回到内屋。到窗边时看了下天,嘴边也漾起了笑意。 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 漫山绿竹如海,澄月谷里碧蓝的花连绵到天际。 小小的木屋里几时不住人,落了灰,虞长乐和敖宴正在打扫。没有见师祖,也许是嫌弃天气太热跑到哪里去纳凉了。 你想给我看什么?敖宴问。 虞长乐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道:等到今晚,今天晚上我就给你一个惊喜。 敖宴眸色似乎是暗了暗,虞长乐看他这样子,顿时脸一红:你别想歪! 我没有。敖宴若无其事道,是你自己想歪了。 虞长乐: 反正你到晚上就知道了。虞长乐锤了一下他。 没做什么事,山中的时光过得很快。傍晚,溪水被晚霞染成彩色,天边一片火烧云,热烈无比。 待到最后一点落日熔金消失在天际,云霞变为暗紫色,而后一点点加深,最后变成近于纯黑的深蓝,天边出现了第一颗启明星。 夜晚来临了。 我们走!虞长乐难掩兴奋,带着敖宴奔跑进了夜色里。 他们顺着溪水而上,踩过濡湿的溪石,凉凉的水花溅到他们的脚踝、衣摆上。月光和星光倒映在溪流里,像流动的碎银。 他们穿过竹林,微凉的夜风送来忘忧竹的安神清香,而后忽而一阵开阔。 从竹林里钻出,二人已来到一道高耸的峭壁之巅,长风扑面而来,壮丽的月下林海呈现在眼前,仿佛灵魂都为这景象战栗。 敖宴神情微动,虞长乐却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轻笑道:嘘,别说话。 他取过一片竹叶,轻轻一跳坐在了悬崖边的石头上。将青翠的竹叶横在唇边,虞长乐半垂下眼,吹出了第一个音节 仿佛一块玉石投入了水中,以峭壁为中心,清越动人的乐声如水波纹一般扩散开来。仿佛白鹤长唳,飞身入云,而后曲调一转,又似鲸向海,波浪阵阵。 敖宴的眼睛微微睁大了,那简单的竹叶在虞长乐手中,却拥有了最瑰丽复杂的变幻,仿佛连仙宫乐器都不能及。 曲调婉转悠扬,潇洒快意,最轻处似蝶翼触碰,却又有激烈的情感奔涌而出。这里头有有醉酒当歌,有快意江湖,也有年少的心弦倾动。 而后,更不可思议的画面出现了。 随着乐声,山谷林海里浮现出了闪烁的光点。光点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无数的萤火虫自黑暗的林间飞出,莹莹玉光点亮了整个山谷,宛若星河倒灌! 这乐声是用来召唤萤火虫的? 敖宴只觉得视线已经完全移不开了,他面前的青年白衣胜雪,随意地坐在巨石上,竹叶青碧而指尖白皙,唇角含笑,双目如星,秀丽无双。 而他身后是漫山遍野的萤火,即便是最暗的黑夜里,也如同置身河汉。 一曲终了,虞长乐从巨石上跃下,敖宴伸手接住了他,二人双双滚落在了草地里。越来越多的萤火虫还在飞舞。 好看吗?虞长乐伏在敖宴肩上笑问,我自己编的曲。 你在五天里,忙的就是这个?敖宴道。他眼睫动了动,郑重道,很好听,很美。 我还有一样东西要送呢! 虞长乐摊开手,露出一个鱼钩。样式很简单,是五天里瞒着敖宴偷偷刻的。 他晃着手里的鱼钩,咳嗽了一声,越是紧张越是胡说八道地在调侃:宴宴你看,我都给你送过定情信物了,你有没有什么表示呀?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在说什么! 虞长乐说完就很不能以头抢地,钻进什么洞里去才好。怎么搞得好像在向他讨要礼物一样,太没品了!一个破鱼钩他是想换什么? 他眼神慢慢飘走,脸逐渐都红透了,捏紧了鱼钩想把它收回来一把丢掉。却听得敖宴那里传来一声闷笑,敖宴一字一句地,用揶揄又严肃的声音道:早就送过了。 嗯?虞长乐没反应得过来。 敖宴抓着他的手,把那只钓钩拔了出来,握进了自己手里,随意道:你挂脖子上的石头。 虞长乐把那扁平有棱角的石头拽了出来,低头看着上头闪烁的鳞光,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测:等等,这石头是 我的逆鳞。 真的是逆鳞?! 居然,是逆鳞 虞长乐惊讶地望着敖宴,说不出话来了:你我 分卷(89) 送逆鳞的时候,两个人其实都没有预料到后来他们会变成现在的关系吧? 而他在血池里忍受折磨的时候,被烈焰焚身的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死死地抓住那枚逆鳞,只因为它是敖宴的礼物;不明白为什么只要握着它,就仿佛拥有了无上的勇气和希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原来如此。 他是我的朋友。 你还想要谁? 想看?我带你飞上去。 你不会。有我在。 他就是我的逆鳞! 我心 我有一个心悦之人。我希望他一直开开心心的,像个三岁的小朋友。这样就很好。 我愿意等。 一声声,一句句,仿佛在虞长乐的耳边回荡。 他从尸山血海里走来,等来了一场冲洗了天地的大雨。等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和炽热的吻。 虞长乐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好像凑近了,他心如擂鼓,周遭的声音好像全都被他的心跳声淹没了。幽暗的光线里,距离近得他能看清敖宴的睫毛,和他瞳孔里的自己。 原来他看他也是这个样子的,也是这样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情动。 之前未竞的告白,由他来补全。 我也心悦你,宴宴。 很轻的声音,轻得像一只蝴蝶从两个人的心上倏尔飞过。虞长乐垂下了睫毛,敖宴先一步封住了他的唇。 他们曾在水下渡气,在刀光里接吻。现在,他们在漫山遍野犹如星海的萤火里接吻,两情相悦,水到渠成。 碧落初见,山海一别,鬼市相逢。这之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别。 正文完 ※※※※※※※※※※※※※※※※※※※※ 敲下正文完,我长舒了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终于写完了,40万字,累死我了。 王子和王子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啦!!这之后应该还会有一个番外。 *(碎碎念分割线)* 后记其实早就写好了,准确来说应该是记录的我写作时的心情。 钓龙这本我写得非常痛苦。痛苦到我都不愿意再回想了,有无数次无数次,我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最开始的痛苦,源于我把《钓龙》看的太重了。 它是我的白月光啊。它是我高中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和同桌讨论最多的故事,书院里的宴夏仿佛就活在我身边一样。它对我来说意义太特殊了。 如今完结,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这个故事了。 #缘起 钓龙这个故事,在最初,源于一个梦。 高二的某个中午,我梦到了一个村子,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年。 老者是个白胡子的笑呵呵的隐士,常执一柄钓竿。少年是他捡来的孩子。有天老者说,我掐指一算,你某天去城外的沟里能钓到一条龙。 少年去了,果然钓起了一条受伤的龙。 这就是脑洞的原始版本了,当然它与你们见到的有很多不同。 我早先定的第一本其实不是嫁反,而是钓龙。钓龙才是真正的大儿子。 以及钓龙最早背景并不是古代,而是现代。没错,现代!甚至虞夏和敖宴的初始人设也是与现在完全不同的。 但是由于我脑洞放飞得太厉害,我想,这样不行,在现代分分钟就被jc抓走了,还玩个屁呀所以,干脆把它放到古代去! 再然后,我又发现,我的妈呀这人物也太多太复杂了,我第一本写肯定写崩!又挪后了。 #人物 两个主角里,敖宴还好,人设一气呵成。二太子,桀骜,小屁孩,死傲娇,冷脸,嘴硬心软,随心所欲。这些都是一同诞生的,他就立在我的心里。 而虞夏则把我折磨得要死。甚至存稿第一章都写完了,我还没有抓住他的人设,我总是看不清他。 而且由于几版人设的冲突,我想抓住他就更难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前三章写得寸步难行,不得不停下来再苦思冥想人设。 我写他的童年,写他的心理。写他在树梢上吹笛,在溪水里跳来跳去。我把一笔带过的童年经历全都掰碎了写,我把自己当作碧落山的一个生灵,注视着这个少年。 于是他这才在我的心里活过来。 一个至纯至善的主角太难写了,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不是个这样的好人所以在写夏夏的时候,我其实很多地方用了留白的手法。 我最喜欢写既定了的人物,就是那种经历过事情、已经沉淀了的人,比如第一本的兰渊玉。白纸反而是最让我为难的,因为他会变,会成长,而这种细腻的过程最难把控。 再说其他配角。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人设做得都很顺畅,锦官和殷子闻是早在高二就已经完善和独立的故事,沈厌也是如此。我要做的其实只有把他们嵌入钓龙的故事里。 关于锦官,有一些小细节我没写进文里。比如他是个颜控,比如在他眼里敖宴长得不好看。因为早年的经历,他喜欢纤细柔美的长相,而不喜欢那种攻击型的凌厉的俊美。所以他对殷子闻一见钟情是很有道理的。 他和殷子闻的死局,可能只有重生才能解开了。悲剧是注定的。 而殷子闻虽然我正文里没有写,但他还很年轻,人生这么长,他其实很大概率会过上美满的生活。他经历过的伤痛,总有一天都可以治愈。 我文里所有的反派,在他们自我脑海里诞生的那一刻起,他们如何死亡也随之诞生了。 死亡是他们人设的一部分,是必然结局。 我对人物没有什么特殊的偏爱,一视同仁。基本上主角和重要正反配角都是亲妈的孩子,在创造的时候都是同等地用心。 要问我为什么把他塑造成这样,为什么不balabala这种问题,其实答案真的很简单。 因为ta就是这样的人啊,ta在我脑海里就是这样的人。再意难平,还是这样。可能主角我还要考虑读者观感的问题,但配角完全是野蛮生长。 不过我的笔力还是不太够,沈渊渟的这条线有些仓促了。写这么多人物,连载时间跨度这么长,我还要再努力。 #琐碎和一些反思 这又是一次越级打怪,不过这次有了大纲和一点存稿所以比嫁反好一点完结除了累也没有别的感想,可能缓几天才会后知后觉地高兴吧。 开文初期特别紧张。上一本嫁反,万收对于新人来说是真的很不错的成绩了,我撞了热题材:穿书,反派,双重人格,冷美人受。 我觉得主要是这些原因吧,否则新人很难万收。 《钓龙》,它和嫁反差别太大了。我是后知后觉才知道热题材是什么,以及,它一点热元素都没有!名字也那么性冷淡!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开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知道是不是我太矫情敏感,在20多万字的时候,我持续抑郁情绪,做噩梦,失眠。去预约了心理咨询,像溺水的人一样迫切地求助。而这段时间差不多也是虞夏最低谷的时候,但压力不是来自文本身,而是我把外界的反馈看得太重了。 后来发生了一系列事,我才渐渐找回了写文的动力,就这样一路到完结。 这些我在连载的时候都没有说,现在却也好像没什么必要了。这篇文的数据并不好,我一天最多也就拿个十几块钱,到了后期,可能是我能力不足了,一天也就三四块钱甚至一块多。基本上,只有四五个人在追了。 后台点击我都能看到,这后面几章,平均真的只有不到6个点击。怎么说呢我真的很感谢那些一直陪伴我的正版读者,每一个名字我都记得,如果没有你们,那这篇文应该就沉默在那里等不到完结了。 有太多太多的作者和我一样,每天写几个小时,收入不到十块钱,还要忍受无孔不入的盗文。25w字的时候我一度被盗文逼到不想写,觉得自己累死累活为爱发电何必呢? 在开文前的一个月,其实我有预感过它会冷门,想过要不要换一本热题材,但最终还是没有。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选择对我来说是不是正确的,这篇文锻炼了我,让我看到了我的很多问题。 一开始不承认,但后来我发现,市场不买单也许并不全是我起初认为的我怀才不遇,而是它本身真的有很多瑕疵,除非你真的写了、明白了,否则是无法领悟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应该感谢我自己的坚持(头铁)。 那些问题不亲自去写去尝试,任凭再看一百个写作技巧、其他人指点一百条,都是无法解决的。 人物没有做错什么,我不应该放弃他们。 一路扑街到结尾,后来意识到了我犯的错和它本身很多的硬伤,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写了,挽救也只有在文名和文案上(其实并没有多大用处,完结后我还是打算把名字改回《钓龙》_(:з」)_) 我是那种很有好胜心的性格,在老大开局很好的情况下我更怕高开低走。 自然而然地,它扑街让我更加痛苦了。仿佛一夜暴富之后又破产了。不过现在心态已经佛系了,有一种随便吧的破罐子破摔 下一本《暴君》我应该会写得轻松一点,我上面提到的说考虑过要不要做老二的就是它。这本应该会比较怡情吧,不管是写还是读都会比较爽?我想调节一下自己。 虽说,刀子、酒和厮杀,爱情和绝望才合我的胃口。所以,它仍旧不可能是一本纯粹的甜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还很年轻,所以才喜欢浓墨重彩。 嫁反的缺点我都知道,其实作者往往比读者清楚自己的文有哪里需要改进。但是这个不是说说就行的而且不是读者说的头头是道就一定是对,所以我不是很喜欢指导写作的文评。 第一本时极限就在那里,我掉头发也不可能白日飞升。这个只有多写才有用。 哎反正钓龙我不知道有没有进步吧,节奏我还是不知道行不行,嫁反不到30w字确实是仓促了点,这种仓促是整个大纲的问题。钓龙初定篇幅是50w字,我只写了前两卷的大纲后面是一路哐哐女娲补天,不,盘古开天地=。= 啊!!下一本我再不写完大纲我就是狗! 似曾相识的flag呢 这本有我努力想get到的两个点:日常和幽默。 我这个人写文的时候好像没什么幽默感平常说话倒是经常可以让别人笑,一写文就不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实在走不来这条路就算了吧冷幽默也蛮好的。真的羡慕别的能让我哈哈哈的大大TvT 日常,啊我特别喜欢高/潮!爆发!Drama!疯的疯死的死!()日常就完全不行,自己写的时候就很怀疑读者真的会喜欢日常吗?(。 其他缺点我也有在用力,有没有、有多大效果就自由心证了orz 还是那句话,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有真正喜欢这个故事,喜欢这个故事里的人的小天使,我就满足了。 旅途还很长,有缘再见^ ^《暴君》应该是7月开文,喜欢的话按个预收唷~ 第106章 番外洞房花烛 碧落山, 小屋一角。 简单的木台上摆着两个牌位, 三柱清香袅袅。 父亲,母亲,我现在已经长大啦。虞长乐认认真真磕过头后,起身, 嘴角翘起, 牵起身旁敖宴的手摇了摇,看,是不是俊得很? 敖宴道:岳父,岳母。我会照顾好长乐的。 敖宴以往就算在长辈面前也是不愿低头的,此刻却异常认真。 两个牌位边还有一只牌位, 写着涣方君的名字。 二人上完香, 相视一顾,虞长乐道:走吧。 师祖和师叔都在外面等着。 今天, 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 两个时辰后, 东海之下, 龙宫。 这么多年第一次回龙宫, 就带回了伴侣。敖宸轻笑了一下, 金边的单片镜微光闪烁, 比你哥还前呢。 敖宴正和虞长乐在龙角珊瑚树上挂金绸,闻言也没有什么表示,嘲讽道:你有公务就够了, 还要什么爱侣。 龙角珊瑚树是龙宫范围里最大的一颗珊瑚树, 通体纯红, 不掺一丝杂色。上头挂着许多金绸,拴着一只只白玉牌,上头是成双成对的名字。 这是龙族的习俗,每一对在龙宫成婚的新人都要在此处留名。 虞长乐早已适应了辟水珠在体内的感觉,一旁的怀璞老人也没有异样,只有白怀谷脸色很差,一副想吐的表情,刻薄道:为什么不是你们来碧落山? 师叔,我已经解释过一次了!虞长乐现在也不是那么怕白怀谷了,碧落山被你烧了一次,原来的建筑都不剩多少了,根本容不下那么多人。 白怀谷一言不发,拧着眉又喝了口茶。 挂完玉牌,虞长乐和敖宴被催着去换上了喜服。 喜服做了两套,一套窄袖,在宴会上穿;一套大袖礼服,正式典礼上穿。为了表示郑重,二人都需要把龙角露出来。 龙宫内,四海之内能凑热闹的都来凑热闹了,一眼望去全是龙龙龙。 你们真的好有钱。虞长乐站在专门放置礼品的桌子边,真心赞叹道。那珍珠都堆得滚到地上了。 敖宴嫌弃道:送来送去都是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咦,这几样有点特别。虞长乐看到一个酒坛,一掀名卡,上头的苍松云海让他静了一下。是沈家的家纹。他依稀想起之前沈明华和欧阳苓的信里提过,原本想等二人回来一起喝桃花酒的。 他继续翻,还看到了欧阳苓、殷子闻等人的礼品。 看完这堆小金山,二人回到了宴席上。此时觥筹交错,酒热正酣,在座的龙族都露出龙角来,有的还格外不拘一格,尾巴懒洋洋地盘在椅子上。虞长乐尖尖弯弯的金角也不是那么突兀了。 虞长乐只见过敖宴少年体态时露出的龙角,短短胖胖的一截。现在青年的形体额上的龙角是第一次见,不像那鹿茸似的幼稚,而是有种流畅的线条美。 他看了一圈,心中想道:这么一看,还是敖宴的角最好看。 分卷(90) 这样想着,虞长乐走上前去伸手摸了一下。敖宴不躲不闪,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异想天开的举动,只用眼神表示疑问。 我就摸摸看。虞长乐道,嗯像凉玉。 没谁会没事盘一块硬石头,虞长乐摩挲了两下就收回手了。然而一抬头却吓了一跳,只见满屋子的年轻龙族都寂静了,全都直勾勾地看着他,有些表情差点都挂不住了,满面震惊。 诸位?虞长乐茫然。 敖宴道:别管他们,不知道在犯什么病。 他一脸的冷漠,还隐约有点不耐烦,看样子如果不是敖宸在这,他可能会把这群蹭吃蹭喝的龙全部打出去。 周遭的龙族见了敖宴的表情,赶紧重新开始吃喝玩乐,只是气氛透着些许莫名的尴尬。 恰在此时,另一边一阵喧哗,一群长辈龙里走出几个,满面红光地过来敬酒了。敖宴不得不站起来,拉着脸被围在当中,不停地举杯、接受祝福。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喝不下了。虞长乐轻声道。他先前已经喝了个半醉,再喝就要当场撒酒疯了,便瞅准一个时机溜了出去。敖宴投过去一个谴责的眼神,他远远地扮了个鬼脸。 龙宫华美异常,各种珠宝珊瑚能让人看到麻木。虞长乐选了个最高的珊瑚树爬了上去,这个位置能纵观全场。 哈哈! 虞长乐看到敖宴被一个醉醺醺的长辈大力拍了十几下肩膀,脸都黑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兴致盎然地又四处观望,忽而看见一个青年龙离开酒席,对敖宸附耳说了什么。敖宸原本在喝酒,听完噗地一声喷了出来,不停咳嗽。 这可就新鲜了,敖宸那个一举一动都精准到头发丝的人还会有这种失态的表现? 虞长乐抱臂坐在树杈上,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可惜,这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那青年龙离开了,敖宸纠结的表情简直肉眼可见。他在原地思虑了片刻,迈步把敖宴叫到了角落里说了什么。 然后,敖宴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敖宸扶着额,小幅度地挥了几下手,仿佛是觉得太丢人了,在叫敖宴快走。敖宴眯了下眼睛,居然也没口出恶言,就带着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酒席上。 虞长乐看得很好奇,内心里像有猫爪在挠。但没等他去问,他就被一群虾兵蟹将找到了,急匆匆地拥回了宴席上。 之后酒席上虞长乐也被一群女龙围住脱不开身,好歹没有喝酒。 一个时辰后,婚礼正式开始了。二人在全场的注目里站到了珊瑚台上,同样的喜服,以金线绣出张牙舞爪的龙纹。海龟丞相和怀璞老人穿着红色的礼服,充当司仪。 他今天也很高兴,矮矮的一个和怀璞老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两个老头儿一胖一瘦,穿着红衣站在一处格外滑稽。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呢。海龟丞相不住点头,满面红光。他本就沉默寡言,说话很朴实,只不住道,一转眼就这么大了,很好。真好。 敖宴的眼睛里柔和了一些,在他的记忆中,海龟丞相是为数不多对他有耐心、和蔼相待的长辈。 他轻颔首,道:嗯。 怀璞老人今天话也不多,咂咂嘴,道:阿夏,你们要好好的。 虞长乐点点头,笑着答:一定! 龙族的流程里没有拜高堂拜天地,却也自有一套复杂的程序,两位司仪主持完全场,气氛也都到了最热烈的顶点。 一系列词念完,到了最后一句。 请新人交换逆鳞! 全场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声音更大了,间杂着不少喝彩和起哄声。 那白胡子红礼服的海龟司仪说出这一句,敖宴立即皱了下眉,看过来:我没有是你? 原本的典礼上是没有这一项的,一般的龙族婚礼上也不会刻意设置这一项。 龙族的逆鳞对自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而许多龙族自小娇生惯养、目空自大,就算有了爱侣也不一定愿意交出逆鳞。因此为了避免尴尬,这一项都是随主人愿意的。 而敖宴被问及时说,并不需要。 对他来说,选择赠出逆鳞是他的事,并不要求虞长乐也同样做到。虞长乐并不属于四海龙族,而且是刚刚掌握化全形,从小也没有被熏陶过逆鳞对龙族的重要性。 惊喜吗? 虞长乐先是把敖宴的逆鳞从里衣拽了出来,接着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绳结,末端坠着一片金灿灿的鳞片。 他把还染着他体温的逆鳞塞进敖宴手中,踮起脚亲了下他的脸颊道,归你啦。 别这样看我,我有认真地找海龟丞相问过逆鳞的重要性虞长乐道,还是说,宴宴你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才没有。敖宴看了他半天,轻哼了一声,把逆鳞也挂到了脖子上。 同样的绳结,一金一蓝两片逆鳞衬着同样的大红喜服,相映成辉。 咳咳!海龟丞相咳嗽了两声,缕了一把白胡子,高声道,现在是新人入洞房! 两人的手在袖子下十指相扣,对着满堂宾客鞠了一躬。如潮的喝彩传入耳畔,虞长乐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烫,酒力尚存,脚下像踩在云端似的。他偷看了一眼敖宴,嘴角翘了起来: 敖宴的耳垂也红彤彤的。 他和敖宴在祝福声里退场离开。 * 洞房之内,红烛轻曳,银弧里的合卺酒散发出醇香。 虞长乐没喝过几次酒,今天是最紧张的一次,二人喝完交杯酒,互相看着看着,就一起坐到了喜床上。 我,我好热。虞长乐开口差点咬到舌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最紧张的时候不会话多,而是说话结巴。他扯了扯自己的领子,去看敖宴。 敖宴也在看他,两道视线撞了一下,又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赶快分开。 虞长乐头脑里有点空白,心说,他真好看。 他长得真好。敖宴心想。 那什么,现在虞长乐清了清嗓子,却被敖宴打断了。 你知道摸龙角是什么意思吗?敖宴问。 虞长乐道:嗯?摸龙角还有意思吗。 我也是才知道。是敖宸告诉我的。敖宴轻咳了一声,似乎承认这一点让他有些不快,皱了皱眉,他说是常识。 啊,那是什么意思呢?虞长乐几乎没见过敖宴露出这样可以称之为羞窘的神色,一时连紧张都不顾了,新奇得不行。 他心念转了一番,猜测敖宴之所以不知道,是因为他从小确实是爹不疼娘不爱,这些对于寻常龙族是常识的问题,他却是不知道。 敖宴眼神定到了虞长乐脸上,道:求|欢。 虞长乐: 虞长乐:什么! 那他当初才见敖宴没多久就要求摸他的龙角,岂不是在耍流氓? 刚刚刚刚他还在那么多龙面前!又摸了一遍!! 怪不得刚刚他们是那种眼神!! 敖宴面不改色,还冲他扬起一边眉,道:来摸吧。 只是耳朵暴露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用这张俊美的脸说这种话,杀伤力格外大。虞长乐的脸一下子红透了,热得快要爆炸,他捂住耳朵倒在床上,碎碎念道:不行不是我没有!谁要摸啊! 他一下子噎住了:刚刚敖宴摸了一下他的龙角! 虞长乐缓缓捂住自己的小金角,睁圆了眼睛看着敖宴。刚刚那一瞬间,仿佛有种触电的感觉。 我。敖宴哑声道。他也倒了下去,拦腰箍住了虞长乐。 那豁出去的声音,那,那我也要! 洞房花烛夜,春宵值千金。 ※※※※※※※※※※※※※※※※※※※※ 之前有几章好像把沈家家纹弄错了,尴尬沈家是青松云海。 正式完结了!!斗胆求个全订评分_(:з」)_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养猫少女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川烟草 3个;凉姬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槿桐Kmiry、鼓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阿妙养的鱼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