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节 ?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作者: 德兰 简介: ——正文完结——预收新文《被侯府傻女碰瓷》求个收藏,感恩~ 相见,英国公与驯马女的孩子,自小就是给她三姐姐垫背的。 三姐姐不要的赐婚,也被父亲安排给了她。 对象是废后之子,远在边地,没有爵位的周显旸。 “真般配!”金陵城笑话了她几个月。 相见不在乎别人笑话。 上辈子宠冠六宫又如何?还不是被薄情的皇帝一杯酒毒杀了。 她愿意嫁给周显旸,远离是非。 还没嫁过去,周显旸竟然一举收复了西秦,成了炙手可热的煜王。 满京城的高门贵族,包括她的父母,都争着把嫡女许配给他。 他们说:“荣相见?煜王肯收留她当个侧妃就不错了!” 在那场暗暗给煜王选妃的马球会上,相见被人哄骗着上了场。 才发现对手是煜王,他受邀帮三姐姐争彩头。 相见:呵,这侧妃不当也罢,球可不能输啊。 跃马骁腾,一球险胜。 围观者纷纷议论:“果然是驯马女的种!” “煜王回京第一场球就输给她,荣相见这婚事是彻底告吹了吧。” 不久后,煜王府婚房内,周显旸扶起那温香软玉的纤细腰肢,声音暗哑: “王妃,球场上策马奔腾的劲儿去哪了?” 王妃娇若海棠,伏在他肩头,贝齿轻啮他锁骨: “这匹马,实在野性难驯。” 荣·谁娶我谁当皇帝的锦鲤·相见x周·聪明一辈子却搞错白月光的憨憨·显旸 封面图片感谢@齐九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相见,周显旸 ┃ 配角:预收文《被侯府千金碰瓷》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白月光竟是我自己 立意:默默努力,悄悄厉害 第1章 承乾宫中,荣相见刚刚看着孩子睡下,便听熟悉的脚步声从阁外传来。 新帝一身绛色长袍出现在门口,穿着随意,却已有天子气派。 荣相见张了张口,把到嘴边喊了十几年的“王爷”咽了下去。 “皇上,夜深霜重,怎么忽然来臣妾这里?”荣相见起身迎上去,行过礼,挽着皇上的手臂,如寻常夫妻一般。皇帝说:“我想你,想孩子了。” 琳琅端来茶盘,荣相见亲自给皇帝上了茶,他只抿了一口就示意宫人们退下。只他们二人一起坐在床边。 “昀儿眼看就要十二岁了,日子过得真快。”皇上拉着荣相见的手,轻轻拍了拍。荣相见不解其意,只低头微笑。 “想当年我进宫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皇上陡然提起前事,荣相见有些诧异。 皇上的生母是行宫罪奴,偶然被先帝临幸,一直没有名分,连皇子出生,先帝都没有遣人接回。 后来,先帝的余皇后谋害张贵妃腹中皇嗣,被废黜幽禁。为安抚张贵妃和永安侯张淮,先帝钦点宠冠六宫的张贵妃继任皇后之位,还把行宫中的三殿下接回宫中,作为张皇后的养子。 这段过往,是皇上的心病。相见知道,此刻提起必有缘故。 皇帝没有立即说下去,而是牵着她,穿过承乾宫的东院,走回荣相见自己的寝殿,一行走一行追忆往昔。 “想当初,我刚进宫时事事不知,闹了很多笑话,见弃于父皇与母后。唯有你不嫌弃我,教我宫里的规矩,教我读书,教我如何讨父皇母后喜欢,我才能在宫中站稳脚跟,获得张家支持,有今日登临天下的机会。” 登基以后,皇上跟她说话,依然用“我”而非“朕”,表两人情谊如初。荣相见抚着皇上的背:“好好的,提这些旧事做什么?” 皇上看着她,神色温柔:“相见,你待我这么好,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荣相见笑了笑,心中却不安起来。皇帝抬手,曾都知入内,奉上一壶酒,几道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相见,今天是我们成婚十三年的日子,你忘了。” 荣相见思索了一下,笑出声:“难为皇上还记得。” “永远记得。”皇上给他们各斟了一杯,还亲自递给荣相见。 荣相见有些受宠若惊,她虽然位列一品贵妃,却很清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皇帝重视的东西很多,她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合他心的女人罢了。 当然,她不会把这想法表露,一如既往柔顺配合皇帝。就像当年合衾酒,两人含笑,相对一饮而尽。 皇上放下酒杯,神色忽而复杂,揽她入怀:“相见,我又有一件难事,需要你帮我。” 荣相见心中一沉。 “皇后嫁入王府至今无所出,太后和张家都说他们为我这个皇位付出颇多,只怕是给他人作嫁衣。” 荣相见抬起头,言辞激烈:“这话臣妾不明白!谁是他人?难道皇后不是昀儿的嫡母?” 皇帝立即安抚道:“自然是。昀儿聪慧懂事,皇后也很喜欢他,想将他视若己出。这是昀儿的福气。” 荣相见明白过来:“皇后娘娘也要效仿张太后?可是皇上您的生母早逝,如今臣妾还活着,岂不就是多余的人?” 皇帝见她猜透此番前来的因由,终于省去那些虚与委蛇,道:“相见,你再帮我一次,好不好?将来我会给昀儿东宫之位,你在天上只管安心!”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荣相见第一次粗暴地推开皇帝,站起身,满腔委屈,“臣妾自问从未不敬中宫,从未肖想过谋夺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跟昀儿只求能平安度过一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皇帝从未见她如此无礼,情绪也跟着不悦:“朕初登大宝,皇位还未坐稳,永安侯府和太后咄咄逼人,现下只能受人钳制!昀儿是朕最优秀的孩子,只有让他做皇后的孩子,才能让张家安心啊!你若不同意,张家也会选别的皇子,到时候昀儿没了利用价值,会是何等下场?” 想到孩子,荣相见终于忍不住哭了。她好恨,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孩子,也恨没有皇后那么强大的母家来保护自己。 皇帝过去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披散的乌发:“相见,你对我的情意我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我会追封你为皇贵妃,将你风光大葬。会给荣家享不尽的荣华。我更会尽心培养昀儿,让他坐拥天下。” 荣相见心肺处,忽而有爆裂的疼痛感。她捂着胸口,难以置信,他会笑着对自己下毒手,以他们成婚日为借口,不给她任何求情转圜的余地。 当初,因为都是只身在宫里,同病相怜,好心帮他,并未求什么报答。没想到,他娶了永安侯的女儿作王妃后,又向先帝请求赐婚,要她作侧妃。 而荣家人丁凋零,父亲伤残,二叔战死,大哥出了意外,神智停在孩童时候,在朝中无人可延续英国公府的荣光。父母心知三皇子厉王继位指日可待,便积极将这个庶女嫁去作侧妃,将来封妃,为荣家撑起脸面。 她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接受了所有安排,自问没有对不起谁,可只得了个去母留子的结局。 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自私地活着,事事为自己。 荣相见站不住了,狠狠摔倒在地。 皇帝跪坐在地上,抱着她:“你放心,我不会让张家得意太久。总有一日,这天下只属于我,只属于昀儿。” 荣相见露出一抹惨笑,她死死抓着皇帝的衣襟:“若昀儿……有何闪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皇帝脸上终于绷不住,额头的青筋爆起,神色痛苦中带着狰狞。他低下头,想亲吻她。 荣相见厌恶地扭过头,她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嫁人,那时候她只是荣相见,只是她自己。 人刚死的时候,身体的触觉、视觉消失得很快,但耳力却还残存片刻,能听见皇帝虚情假意的哭泣。 相见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沉沉睡去,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相见,相见,别睡!”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一个绝美的女子,神色焦虑。她亲了亲相见的脸,艰难地将茶盅倒在自己胸前,用淋湿的衣料掩着相见的口鼻,将她护在胸前。 周遭是漫天火海,荣相见顷刻间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谁。 “娘!娘!你不要死!”荣相见眼泪瞬间决堤。她挣扎着擦干眼泪,想好好看看娘的样子,记住娘的样子。 火光之中,楚姨娘艳丽的容貌,露出悲天悯人之色。 “相见,我没有力气,逃不出去了……你乖乖的,别睡!”娘亲垂着头,又把相见脑袋按下去,将她整个护在身前和墙角之间。用肉身为她撑起最后的屏障。 “娘!”荣相见也浑身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她还没来得及品味重生的喜悦,便被迫亲眼见证娘亲的亡故,无力改变,痛不欲生。 “相见是娘的乖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娘在天上看着你,你别怕……” “我知道,娘!你放心!”四岁的荣相见用力抱着娘亲,痛哭不止。 …… “姑娘!姑娘!你又做噩梦了?” 琳琅的声音如一泓清凉泉水,把荣相见从高温火焚的痛苦之中,解救出来。 相见被她唤醒了。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新文《被侯府傻女碰瓷(重生)》,欢迎戳作者专栏收藏~ 1、慕月永远忘不了,宫变那日,萧珩第一次吻了她,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重来一次,她要萧珩好好活着,哪怕永远不再见他。 很快,京中都知道忠毅侯府那个容色倾城,被高僧测出凤命的千金,烧坏了脑子。 直到一天,萧珩来忠毅侯府祝寿,慕月忍不住悄悄去看他一眼。 一不留神,被推下假山,她跌进那个熟悉的怀抱中,忍不住痛哭一场。 萧珩任她抱着,想看看忠毅侯府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只见怀中扬起一张绝美脸庞,女孩睁着水光潋滟的眸子,对着他:“饿,我要吃烤乳鸽!” “……”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惜是个傻子。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节 自此,萧珩常悄悄带这个傻千金出去加餐,顺便从她这里打探慕家的秘密。 不久,慕家诡计败露,一座侯府,被夷为平地。 破家那日,萧珩把慕月堵在初识的假山下:“下狱或者跟我走,你自己选。” 慕月面上的傻笑消失了,换上一张毫无波澜的脸:“我错了,你终究不是他。” 萧珩气疯了,欺身上前,逼问:“他是谁?” 慕月星眸冷漠:“我选下狱。” 京中都在议论:慕家出了事,那个傻千金在大狱里可怎么活啊? 不久,皇太子萧珩带着赐婚圣旨进了天牢,足足等了一夜,将慕月迎入东宫,为太子妃。 洞房之中,萧珩将太子妃裹在身下,一遍又一遍问:“他是谁?” 第2章 重生十余年,每一次梦回往事,都是那样惨痛。 荣相见擦干眼泪,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今日,昭仁公主出降,而她结束公主伴读的使命,回到了近八年未归的家——英国公府。 “姑娘这几日忙着公主的事,累坏了吧,”琳琅搀她起来,“出宫回府,中饭没吃就倒头睡下,晚饭都睡过了。我再去厨房拿些吃的来?” 荣相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胃口。她起身一个人绕道扶风轩的后院,那里连着一片湖。那湖曾经是烧毁的小院所在,府里在风水师的建议下引了活水,改建避火。 一片幽暗中,相见蹲在湖边,看着月光投下来,只觉万籁俱寂。新移栽过来的建兰花,香气宜人。据说,这是娘最喜欢的花。虽然此生和娘匆匆一面,还是死别之痛,但比上一世,她把娘亲忘得一干二净要好。 原本安静的湖面,忽然出现了几颗亮点。相见放眼看过去,隐约能分辨是几个管事婆子提着灯笼站在那头。 中间似乎有个姑娘,穿得很单薄。 那个姑娘在婆子的搀扶下,下了湖边的石阶,慢慢地走进了湖里,最后奋力一跃。 这是干什么? 荣相见还没反应过来,那几个婆子就大声嚷着:“来人啊!有人跳湖了!” 惊得她赶紧出了扶风轩,往那边跑去。 几盏灯笼照着湖面,影影绰绰,湖里有人在挣扎。岸上有人嚷嚷着救人,有人喊着要叫老爷夫人来,有人已脱了鞋,跳下去。 到了眼前,才发现跳湖的是三姐荣相知,她已经被捞了上来,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相见赶紧抱着她,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裹上,又看了看她眼睛,好在人还清醒。一群下人早已慌了手脚,生怕被责罚。 “快去找太医来!”荣相见大喊。 转眼间,国公夫妇也到了,夫人刘氏一把抱着女儿放声大哭:“我这苦命的孩子!你爹爹为了荣华,要卖了你去那人鬼不分的地方,娘还不如跟你一起死了算了!” 此刻情形混乱,父亲神情凄苦,相见也顾不上行礼了,只过去喊了一声父亲,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父亲摇摇头:“相见,你过来,为父有话跟你说。” 余庆堂内,灯火通明。英国公端坐正位,告诉女儿:“今日,公主出降,大明宫宴之后,皇上留我,说皇后想把你说给厉王做侧……” “女儿不愿意!”荣相见急了,等不及父亲说完话,就跪了下去。她不明白,为何这辈子一直躲着那个人,还会被盯上。 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父亲,您是一等公,永安侯是一等侯,虽说他是国舅爷,如今朝中势大,可是他张家的女儿做了厉王妃,我若做了这个侧妃,不是给您丢人吗?还有大哥哥,他眼看就要科考了,将来入朝为官,和永安侯的儿子成了同僚,岂不是仕途之初,就有个短处握在人手里。” 听女儿言辞激烈,荣盛松了口气:“你懂得为父兄考虑,这很好。” “?”荣相见有些意外,父亲居然没有如当年那样以“孝”字强迫自己给人做侧室。 “既然父亲也不看好这桩亲事,为什么在宫里没有回明呢?” 英国公道:“陛下说你原本是他属意的义女人选,替公主嫁去北真国。可惜昭仁公主看上了北真国王子,执意远嫁草原,倒把你的婚事给耽搁了。又想你在宫中这么多年,与厉王打交道的机会多,如今皇后来说,多半是因为厉王请她做主。若你也有意,何不成全了一桩美事啊?” 荣相见拼命摇头:“并没有!女儿与厉王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若父亲为难,女儿进宫去求惠妃,求她跟陛下说清楚。” 英国公有些惊讶,不明白荣相见为何如此反感厉王,道:“如此便罢了,为父明日进宫替你回明皇上。” 听英国公如此说,荣相见立即给父亲行了个大礼。 重活一世,荣相见发现很多事自己无力改变,比如娘亲的死,公主远嫁北真国,二叔的牺牲。可是,大哥在她的努力下没有受伤,平安健康长大了。如今,厉王侧妃的命运,她也躲过去了。 她正松一口气,就听屋外传来声音:“老爷,都是你的女儿,你怎么不替相知回绝婚事!” 英国公夫人毫无顾忌地高声抱怨,罕见地说出这样直白的话。她进了堂内,看了一眼荣相见:“你先回去。” 荣相见老实起身,刚出门,就听见英国公夫妇争执。 英国公哼了一声:“你懂什么?相见本就是皇上提及相知婚事的时候,虚陪的一个,侧妃而已,答不答应都无妨。” “为什么不答应?公主出降,皇上没让启王去送,也没让庆王去,独让厉王去送,这意思还不明显吗?这是太子做的事。嫁给厉王作侧妃,将来就是贵妃,有何不妥?” 刘氏不等丈夫回应,又接着说:“都是公主伴读,孙家姑娘眼看就要嫁给允王。原指望着相见能嫁去北真国,谁知横生枝节。这个厉王侧妃之位瞧不上,难道还有哪家的王妃之位等着她不成?连我哥嫂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介意她的出身!” 荣相见听明白了,夫人这是怪她不中用,浪费了一个公主伴读的机会,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英国公这时方冷笑一声:“你就知道眼热人家,你可曾和那厉王打过交道?他如今虽得脸,但行事浮躁,不过是仗着张家和皇后的支持罢了,我瞧皇上喜欢庆王倒比他多些。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呢!咱们没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侧妃之位,蹚这储位的浑水,将来白讨个没意思。” 荣相见这才明白,原来父亲不逼她,是因为不看好厉王。 她虽然处处避开厉王,但从孙明悦处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和上一世相比,这个厉王没那么得陛下喜欢,不过得皇后一族支持。 英国公夫人要等的就是国公爷这句话,忙道:“既然老爷不想趟皇子们的浑水,为什么答应把相知嫁给四殿下……” 荣相见心下纳罕,原来三姐姐假装跳湖是为这个? 一众婆子丫鬟守在院子门口,她走得再慢,也没法再磨蹭下去,只得离开。 第二天一早,荣相见就去给二婶婶请安。 二婶婶龙氏已经知晓此事,悄悄说给相见听:“眼看允王定了孙家姑娘,太后娘娘忧心四殿下的婚事。” 看相见很茫然,六妹荣相闻抢着补充:“就是废后余氏的儿子,出宫后再也没有回来,跟着齐老将军去阳州戍边的那个!” 其实荣相见知道四殿下。宫里几位成年的皇子,都得了亲王、郡王的爵位。可是四殿下,至今没有王爵王府,甚至连皇家宗室子的体面都没有。 他的生母余皇后,谋害当今张皇后和她腹中皇嗣,被废黜幽禁,余家也犯了几件大案,陛下龙颜大怒,下旨抄了家。有这样的亲娘和外家,四殿下恐怕是没办法拥有一个普通皇子的体面了。 她迷茫的是,上一世的四殿下并没有去阳州。在余氏被废之后,他屡出狂悖之言,与皇帝决裂,自请被废为庶人,去皇陵陪伴母亲。虽然太后宠爱这个孙子,也没法阻止皇帝大怒之下,把他一并幽禁了。 为什么四殿下这一世不是这样的?哪里变了呢? 第3章 相见又问:“为什么非要三姐姐嫁给他?” 二婶婶说:“是陛下的意思。太后从前最疼四殿下了,顾忌着张皇后丧子之痛,这些年也冷着殿下,可婚事不能马虎,想要在金陵城这些高门大户里挑。但谁家不忌惮着张皇后和永安侯府呢,又有谁舍得把女儿嫁去阳州啊?那地方与西秦相邻,常有鬼魅出没,杀人饮血。你二叔,不就是死在阳州的?” 说到这里,龙氏声音已经变了。相闻赶忙起身抱着母亲一顿安慰。相见也跟着伤心起来。 荣家二郎,军功卓著,为人爽朗,相貌英俊。说起他英年早逝,没有不抱怨一句老天不开眼的 。 荣相见重生之后,曾经趁着某年新春团圆,缠着二叔叫他不要再去阳州,阳州有刺客夜袭,五月初九那夜尤其要小心,他会死的! 二叔却只笑笑,仰头喝干了酒,给他们这群小孩耍了一套荣家的刀剑。 婶婶在一旁看着,满心骄傲又满腹忧心:“你二叔何尝不知危险?西秦国主刺杀他的行动从未停过。可西秦军匪常常侵扰边地百姓,只有你二叔和荣家军坐镇,才能保太平岁月。” 于是,二叔活过了那年五月初九,却只多活了一个多月。 七月初三,本朝最神勇的荣大将军,被西秦刺客暗杀于军帐之中,只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双儿女。 此事哪怕过去十余年,依然是荣家之痛。而荣相见更多了一份无力感。有些人九死不悔,她也无力更改。 过了一阵,婶婶平复下来心绪,接着说:“京城公侯高官家的女孩要么是定了亲,要么是太小,其他的都各有说辞,什么身体不好卧病在床,算命的说命中带煞,出家保命……太后娘娘是最慈善的,哪里舍得强逼人家把女儿嫁去那种地方。陛下知道太后的心意,便说英国公府,赤胆忠心,绝不会如那些人家一样,这不……” 荣相见哼了一声,一拳磕在桌上:“咱们家赤胆忠心,就只逮着咱们一家杀?我爹为了陛下断了一只胳膊,二叔为平西秦之乱死在边关,现在连三姐姐都要被嫁去阳州……怎么平日里满朝都是忠臣,这个时候就只剩咱们家满门忠烈了?” “唉……四丫头小点声!”龙氏没想到荣相见敢说这样的话,赶紧制止。 相见想起昨晚姐姐那寻死觅活的样子,真怕她出事。上一世,三姐姐可是嫁到了长公主府。 二婶婶也紧接着道:“你们别担心,国公爷去长公主府了。” 长公主与今上是同胞姐弟,当年众王夺嫡,险象环生,长公主曾为了保护弟弟受到牵连,幸好蒙荣家二郎搭救,此后一直礼遇荣家。 “听说公主的儿子云仲卿对相知颇为有意,只是长公主一直没有开口。陛下如果知道三姑娘和云公子订了亲,想必也不会强行将她指给四殿下了。” 相见和相闻操心不已,听说相知好些,已经下床了,忙过去等消息。 相知拿了一个嫦娥奔月的风筝到院子里,说要把病气霉运都放走。她有些得意地告诉妹妹们:“长公主已经进宫跟陛下讲明,和我们家早就定了亲事,只因文家老太爷过世两年多,孝期未满,所以未下定礼,不敢张扬,陛下也就没再说什么。” 相见笑道:“那恭喜姐姐啦!不仅解了远嫁之忧,还有了这样的好归宿。” 荣相知心满意足,笑说:“父亲原本还想答应呢,还好母亲为我筹谋……”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三姑娘脸色一变住了口。荣相见昨夜亲眼看见她是如何跳湖的,也知道这是她们母女一起演戏,为了逼父亲利用荣家二郎的情分,主动去和长公主殿下议亲。 荣相见有些羡慕,三姐姐有母亲这样一心一意护着她,真幸福。 如果她的娘还活着,说不定也会这样呢。 正在这时,飞雪跑着过来找她:“国公爷从宫里回来了,差人来找姑娘呢。” 荣相见心中一空,她真笨,她早该意识到这一点。转身看了一眼三姐姐,荣相知立即将脸别转过去,自顾自放风筝去了。 …… 英国公夫妇端坐在余庆堂里,看最小的女儿停在门外,夕阳斜照在她身上,让她周身镀了一层光华。 荣盛一时恍惚,像看到当年那个马场上神采飞扬的女子。他罕见地温柔发话:“相见,进来。” 荣相见行过礼,坐在下首,等待父母发话。 国公夫人端着招牌的贤惠笑容。只是她年岁越长,颧弓和眉骨越来越高,这笑容早已没有往日的慈祥,反而满是精明。 她斟酌着开口:“相见,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陛下瞧你在宫中多年,觉得你很好,想让你做皇家儿媳。” 荣相见抿着嘴似笑非笑地看她。昨夜夫人为了三姐姐和父亲争执,言犹在耳。 见她不做声,英国公夫妇只当她害羞,荣盛继续道:“今日陛下宣我进宫,说厉王侧妃之位着实委屈了你,不若将你许配予四殿下为正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节 荣相见并不惊讶,只是问:“父亲,女儿的身世……嫁给皇子作正妻,恐遭人非议。” “陛下说了,他就是庶出,谁敢拿此事做文章!陛下最看不上那些满口嫡庶的人家,那都是人品性情才干一无是处的人,才天天把嫡庶拿来说嘴。” 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荣相见知道此事已定。嫁去阳州,倒也远离金陵的政局凶险。而且,从四殿下与昭仁公主的书信往来,能看出是个好相处的,相敬如宾地过下去倒也不错。 公主离京之前,叮嘱她要常进宫陪伴惠妃娘娘。如果嫁去阳州,和公主一在北,一在南,真是天涯海角,此生恐怕都无法团聚了。 英国公心中也颇为不忍。当初为了英国公府的前程,送她入宫,骨肉分离。如今回家没几日,就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是为三姑娘推了亲事,才落到四姑娘头上,做父亲的难免惭愧。 “相见,陛下言辞恳切,爹爹实在无法……” 英国公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荣家如今人口凋零,福贵荣华都系于陛下一念之间,哪里敢一推再推。 荣相见宽慰道:“爹爹,女儿省得。陛下越是恳切,咱们越是要小心,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这一句话,说到英国公心里去了。 方才崇华殿里,陛下单独宴请他,让沈都知亲自给他布菜,两人一起杯酒话当年。说起夺嫡时的凶险,陛下起身摸着英国公那一只空掉的袖管,情绪激动:“荣家为朕做了太多,虽给了你家荣华,却终究觉得不够。朕一直想,若跟你做了儿女亲家,那才真的全了我们几十年的交情。” 英国公感激不已,兼惶恐万分,当即拜倒在地。 此刻,他抬起头看着小女儿,感叹道:“为父花了那么多年才看明白的事,你这么小就参透了。有些人就是没有参透这一点,把陛下的恳切当成了真心。” 荣相见起身跪地再拜:“多谢父亲母亲为女儿的婚事操劳。” 国公夫人自知当初舍不得相知替公主远嫁北真国,才送相见入宫作伴读。如今,为了保全亲生女儿,又导致相见远嫁阳州,忙说:“你是我们的孩子,不为你操劳为谁操劳?你放心,母亲会给你准备丰厚的陪嫁,绝不会少于你二姐姐和三姐姐。” 英国公也笑道:“你放心,陛下不会让四殿下一辈子都在阳州。太后年事渐高,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你暂且忍耐几年,将来不愁没有王妃做。” 这些话,就好比望梅止渴,荣相见并不敢当真,却说得国公夫人心中一跳。待荣相见走后,她立即追问:“国公爷怎么不早说?陛下动了让四殿下回京封王的心思?” 英国公道:“现在不是一并说与你听了?怎么?你想反悔?” 夫妻几十年,彼此是个什么脾性早已了如指掌,一句话堵得国公夫人无话可说。 国公爷冷声道:“今日长公主说,你早年与她只是礼数上往来而已,倒是与淑妃过从甚密。可等到淑妃给庆王定了镇国公府千金,你便突然和长公主府热络起来。这话不是在打我的脸吗?你养大的好姑娘,只顾着自己快活,丝毫不知把这家族荣辱兴衰放在眼里。我豁出去这张老脸恳求长公主,如你的愿把她嫁进公主府,你还不知足?” 说完,荣盛掸了掸身上奔波一日的灰尘,离开了余庆堂。 习妈妈进来伺候,见国公夫人懊悔得叹气,便问:“夫人怎么了?” 夫人捶着膝盖:“我太急了,不该草草就拒了这门亲事。太后和皇上好端端想起四殿下的婚事,必然是有缘故啊,唉!” 第4章 习妈妈方才也略听得一些话,便宽慰道:“公主府也好啊,尊贵,那公子又饱读诗书,科考必定高中,将来仕途顺遂。四殿下那边,谁知道是什么样呢?再说,皇后娘娘在,永安侯在,怎么会给四殿下好果子吃。夫人,咱们三姑娘可赌不起,抓住眼前才是真!” 习妈妈最是贴心,一席话说得夫人眉舒眼笑:“是啊,没影的事,我可不能让相知去冒险。” 飞雪一路忍着,跟着相见回了屋子才破口大骂:“凭什么呀?都是国公府的姑娘,这不是欺负您是没娘的孩子吗?!” 扶风轩里,飞云她们知道荣相见的亲事被定,一个个气得哭了起来。 琳琅忙给相见出主意:“姑娘,咱们去求惠妃娘娘吧,她不是在给您相看人家吗?要不咱们也说,早已许了人家,不行吗?” 荣相见摇摇头:“父亲已经答应了,陛下金口玉言,惠娘娘岂能再多言?别给她添麻烦了。” 丫头们见她并不伤心,一个个都有些不解。 她说:“不到最后,谁知道是福是祸?事已至此,往好的地方想吧。” “有什么好的地方吗?”飞雪嘟囔着。 荣相见的想法不足为她们一一道来,她随便说了一条:“我终于可以见到四殿下了!总听六公主念叨他,我好奇得很。” 六公主口中的四殿下,是个极为友善的人。当初作为余皇后的儿子,唯一的中宫嫡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却毫无骄矜之气,很疼这个妹妹。其实,相见有些可怜他的遭遇,一朝从天上摔倒地下,得有多疼呢? 若他是个友善的人,那以后相处起来,大约也不会很难。有了上一世的惨痛教训,能遇到一个不会毒杀自己的枕边人,她就已经知足了。 荣家四姑娘要与四殿下定亲的事,很快传遍了皇宫。 这日清晨,承乾宫里,众妃正与皇后请安,少不得说起这事。皇后冷笑道:“英国公四姑娘和陛下的四殿下,很是般配啊。” 这话是好话,但皇后的语气神态,却是另一层不屑。对皇后最忠心的仪嫔立即接道:“一个驯马女生的庶女,配一个罪臣之家庶人的儿子,真的很相宜呢 。” 这话说完,皇后果然笑了,嘴上却批评道:“仪嫔进宫日子短,可要注意言辞。”仪嫔立即起身:“是,谨遵皇后教导。” 众妃散去,淑贵妃和惠妃一道回福宁宫。荣相见和孙明悦已经在宫里等候了。 荣相见是惠妃看着长大的,四殿下如今又是淑贵妃名义上的孩子,他们的婚事这两位娘娘最是操心。 淑贵妃了却一桩心事,惠妃却意难平,直说:“你啊,就如婆婆得了好儿媳,我呢,是又远嫁了一个女儿。” 明悦也如亲姐妹一般,对相见放心不下:“如果嫁去阳州,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你。六公主若听到,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呢!” 淑贵妃笑道:“她应该会高兴吧。你们两个都做了她的嫂嫂,更亲了。”而后又放低声音:“太后娘娘明年就过七十大寿了,准备借这个由头,把四殿下接回京中。” “是吗?”惠妃有点不敢相信,“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太后的意思先不要声张,免得张家多生事端 。而且,锦上添花谁不会,荣家愿意雪中送炭,这份情谊与忠诚,太后和陛下才更觉可贵啊。” 淑贵妃一席话,让在场诸人顿悟。 难怪皇子议亲如此艰难,太后与皇帝也不介意。原来这婚事本就是一个试炼,荣家成为那个通过试炼的。 这才让惠妃高兴起来,赶忙拉着两个晚辈的手:“太好了!你们都可以留在京中了!” 惠妃没高兴上多久。宫中派人去阳州传达赐婚的旨意,并且以太后年事已高,思念孙儿为由去接四殿下回来,却从齐家军处得到一个消息:四殿下已经离开阳州,在外游历,暂时没有音信。 陛下大怒,直斥:“不孝的东西!朕让他跟着齐家军去历练,不是让他去游山玩水的,不愿回来,那就留在阳州永远别回来!” 这消息传到英国公府的时候,荣相见知道自己可能也得永远留在阳州了。 身边的人比她还激动。连大哥荣相顾都无心读书了,直骂自己是个书呆子,事情已成定局他才知道。 荣相见一个个安抚好他们,又去西山娘亲的坟前告知这件事,给娘道歉:“以后不能年年来看您了,您在天上看着我吧!” 礼部和钦天监把婚期定在第二年五月,一应问名纳吉之礼,按部就班地办着。 嫁去昌国公府的二姐姐荣相予,积极邀相见参加各种诗社、雅集、球会……遇到的京中贵眷们都对荣相见抱以怜悯。就连最爱嘲笑她出身的那几个,都对她宽容了许多,仿佛她时日无多,不久于人世似的。 正在英国公府准备嫁妆的时候,一封来自西秦的军报打断了一切。父亲被召进宫,几乎是住在宫里,几日没有回来。荣相见听见小厮带出的消息:西秦开战了! 西秦地势复杂诡异,更有无数看不见的深坑地洞,沼泽乱流。前朝,曾有大军攻入,葬送了一支精锐,是以,我朝的军队对付西秦国只以防守为上。 这次开战,是西秦先发动了人马,从阳州附近的几个小地方同时入侵,肆意烧杀抢掠,齐老将军麾下军队才大举反攻。 听五弟相望说了半天,荣相见知道这事很难,胜算不大。 此后,荣家的女眷,每日都去家里的祠堂乞求祖宗保佑战事顺利,将士们能少死伤。 这日,英国公终于从宫里回来。一家人立即将他围在当中,追问战事如何? 英国公却笑着把荣相见拉到身边说:“四殿下,是个好样的。” “什么?”荣相见不明白,“他不是在外游历吗?与他有什么关系?” 英国公神色激动:“什么游历?!那是为了安太后的心!四殿下带着齐老将军麾下的年轻后生们,自小学会了西秦话。早年便混入西秦的村子里,装作是边地战事遗留的孤儿,被当地西秦的军队募入了军。” “什么?这些年他一直在西秦?!”所有人都发出同样的惊叹。 英国公顾不上回答:“他们花了几年时间,把西秦驻军的部署,那些险要地形等关键信息,全都慢慢摸透了,偷偷送了过来。这次出击,看似是反攻,实则已经是时机成熟,收网而已。此刻大军已经在西秦的大山里头,逐个击破敌军的防守了。 ” 第5章 “好!”荣相望听了,忍不住抚掌叫好,在屋里踱来踱去,热血沸腾,“大伯,我能去吗?西秦的战事,需要援军吧?!” “不行 !” 此话一出,二婶婶第一个就不同意。谁知道相望居然当场跪了下去,抱拳恳求:“大伯、母亲,让我去吧。我要亲自手刃西秦国主,为我父亲报仇!” 看着这个极肖亲弟弟的侄儿,英国公万分欣慰,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说出一句:“你父亲已经没了,你若有个闪失,我到地下如何与他交代?!” 荣相望丝毫不惧:“我爹爹为国而死,我若也能为国而死,地下见到父亲,他只会夸我是荣家的好儿郎!人总是要死的,死得其所,才是大幸!” 说罢,荣相望当场磕了个头。荣相见不知不觉间,眼睛已经模糊得看不见小荣哥儿的脸。 她一直都知道,看似飞扬不羁的相望,心里装着血海深仇。上一世,他一直没有机会,顶着荣大将军儿子的名头,活得并不甘心。现在机会来了! 陛下金口玉言,都没有拦住荣相望去投军。他跟着宋将军一起离了京城。 在崇政殿,陛下对英国公无奈地说:“罢了,年轻人血气方刚,显旸也是这样!当初,你家二郎出事,他才几岁,就嚷嚷着要完成荣大将军遗志。西秦潜伏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打这生死一仗!” 直至此刻,英国公才明白 ,为什么四殿下戍边多年,皇帝从未召唤他回来过,原来皇帝早已知情。 这一仗直打了大半年。 荣相见每日在佛堂,为大哥哥科考祝祷,为战事祝祷,为弟弟祝祷,也悄悄地为另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祝祷。 她知道那里有一个叫周显旸的人,是废后之子,是她未来的夫君,更是国朝最勇敢的好儿郎。 荣相见习惯了很多事,按照预期发生,所以面对上一世并未发生的战争,她陷入了恐慌和迷茫。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传来,有说胜了,有说败了。一天夜里,她做了个噩梦,梦到一个模糊的人,被割断了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涌到她身上。 她生怕那是四殿下。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如此忧心。她没办法,就画画或者做些针线上的活,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整个英国公府度过了最提心吊胆的一年。 好在大公子荣相顾是个沉得住气的,新科一举高中探花。满门武将的英国公府,第一次培养出了天子门生。 皇帝也非常高兴,钦点荣相顾入了翰林院。本该大操大办的大喜事,因国朝有战事,荣家没有大肆铺张,只请了几家近亲低调庆贺了一下。 宴席开始前,英国公才从宫里回来,带来消息:“齐老将军来信,大军已经攻入西秦都城,却失去了四殿下音讯,至今已有月余,恐凶多吉少。” 二婶婶闻言,立即抱着相见,怕她受不住这个消息。轻声念叨:“那相见的婚事怎么办?” 英国公夫人倒是镇定:“若四殿下遭遇不测,咱们再说个好人家……” 英国公摇头:“都问名了,还未过门殿下就出了事,谁家还敢议亲?” 二婶婶立即质问:“难道要她为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未婚夫耽误一辈子吗?” 什么婚事?荣相见压根不在乎。她只希望战事平定。五弟快回家,四殿下能平安,她一辈子在家做姑娘都可以。 腊月初三,入冬后最冷的一天,捷报终于传来。 送信的士兵,脸冻得通红,口喷着白雾,从南华门一路高喊到了宫门口:四殿下生擒西秦国主,西秦举国归降!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节 这句话,取代六公主出降,成为今年,不,是国朝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件事。 崇政殿里,陛下露出十几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开怀大笑。 收复西秦,这是太|祖皇帝开国时就立下的心愿,如此不世之功,终于在今上手中完成。从此,边地百姓再也不用受西秦军匪侵扰之苦。 王师赶在大年三十前凯旋,英国公府如京城其他家族一样,花了大价钱,在南华门附近,地段最好的烟雨楼二楼定了个雅间。 等楼下围观的百姓发出最大的欢呼声时,他们一齐涌到窗边,看到了荣相望,看到了齐老将军,还有一些面生的将领。 荣相见一眼瞧见齐老将军身边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青年。不只因为他是人群中相貌气度最出众的一个,而是觉得这个人很眼熟? 能看出来,他有些疲惫,不像五弟坐在高头大马上,享受欢呼称扬的样子,那么志得意满。可偏偏是这份疲惫,让荣相见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 直觉告诉她,这是四殿下。 四殿下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太在意,甚至看不出半丝喜悦。 荣相见很想跑下去当面告诉他:你真的很了不起!你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当然,她还没疯,干不出这样的事来。 “你们瞧,哥的脸都笑出花了!” “我看他的尾巴是要上天了!” “相望自小就是这样,不能夸他,一夸就犯错。” 家人们正议论着,荣相闻心直口快,拉着母亲问:“四殿下是哪位?着黑衣的那个吗。” “应该是,年岁对的上,气度也与旁人不同。” 相闻来劲了,抱着相见轻声说:“四姐姐,我以为四殿下是个战场杀伐之人,长得很凶呢。没想到,他模样生得这样好!嘻嘻……你是不是很高兴……” 荣相见赶紧挣开她:“你又说疯话了。”说罢,也不好再看,自己走回桌边喝茶。 “三姐姐,你看四姐姐害羞了!”荣相闻憨笑着,没注意荣相知盯着楼下的人群,哼了一声。 荣相望初次上战场,表现英勇,陛下高兴,封了他正三品龙骧将军,嘉奖他自告奋勇,身先士卒,堪称国朝男儿的表率。 英国公因身体残疾,军中多年只领了虚职。因这次战事,在后方出谋划策,陛下论功行赏,加封了武英殿大学士。 回家设宴团聚那天,英国公府放了好大的鞭炮。余庆堂里,站满了人。二婶婶自然是最高兴,可一看见儿子耳后的伤,立即搂着心肝肉地哭了一场,又说他晒黑了,又说他瘦了,好一阵才劝住。 荣相望见过长辈,又见过哥哥和姐姐们。相见立即给他行礼:“臣女给龙骧将军请安啦!”相望笑得双手直摆:“四姐姐别打趣我了,我可受不起,我永远是英国公府的小荣哥。” 一家子温馨闲话,习妈妈进来说筵席已经齐备,荣相见又推着五弟出去:“小荣将军最爱吃的那道酸辣牛腱,臣女已经做好了,请去用吧。”自此,小荣将军的称呼便叫开了。 席间,荣相望少不得说起西秦的各种见闻,直叫人心惊肉跳,尤其是说到擒获西秦国主那一段。 “我们杀进西秦王宫,将宫中侍卫制服,搜遍各宫上下,却都没找到西秦国主。” “他逃出去了?” “是啊!齐老将军早早就着人将王宫各大门都把守了起来,防止窜逃。谁知道,王宫里竟然有一个密道,直通京城外面,等我们发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齐老将军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啊!” “那最后怎么抓到的呢?” “煜王殿下有办法呀。他在西秦军中混了那么多年,早就不是个小小兵将。那西秦国主出逃后,由一支精锐护送逃跑。那头领,便是煜王初入军时认识的人。煜王只身去见了他,亮明身份,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两国交恶多年,西秦闭塞,百姓生活艰难,又常受军匪徭役之苦。西秦国主却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有何值得效忠?不若就此归顺国朝,让国朝的粮食瓜果能运到西秦,西秦的药材野味能运出来,让边地的百姓从此过太平日子。” “那头领就同意了?” “那头领本就是穷极了才投军的苦孩子,煜王殿下早知道他不满西秦国主,又许了他朝廷二品征西将军的官职,让他镇守当地,这才说动了他!” “啊?许他官职?”荣相闻听了眼睛睁得老大,“这不是卖主求荣吗?” 荣相望笑道:“那也得看什么样的主,值不值得效忠啊?那西秦国主,享举国供养,眼见国破,应该以身殉国才对。竟然抛下王后和臣民,只带着两个儿子跑了,这种人给咱们提鞋都不配,还配谁为他卖命不成?” “啊……太过分了!”荣相闻毫无立场,立即横眉怒斥。 英国公接着道:“当初二弟常驻阳州,老太爷都舍不得儿郎远在外。你说派谁家去西秦接管兵防呢?自然是就地收编归降最好!这才是煜王殿下看得长远,杀戮伤亡能免则免。” “哦……”荣相闻想想不对,又问:“我只听说过启王、庆王、厉王、允王,哪里又跑出一个煜王来?” 荣相见抿着嘴唇不说话,可拦不住大哥指着她道:“是啊,哪里来了个煜王?自然是我那生擒西秦国主的四妹夫啊!” 第6章 “啊?”荣相闻转身就拉着相见:“那我姐姐岂不是要做煜王妃啦!” “自然了!”荣相望立即以牙还牙,起身深鞠一躬:“小荣哥给煜王妃娘娘请安!”满桌人立即笑得人仰马翻。 “你们胡说什么呢?”荣相见急得不行,向龙氏求救,“二婶婶,他们两个拿我取笑!” 二婶婶抱着她,示意两个孩子住口,这玩笑过火了。 英国公喝了一口酒,缓缓道:“齐老将军年事已高,如今是要在京中颐养天年了。皇上原本准备重整王师,让煜王统领,不过煜王婉拒了,太后也舍不得煜王再吃苦,定要留他在京中安享尊荣。陛下已经决定,将城西山河街上那栋阮老尚书家的旧宅子,扩建改造,赐予煜王作府邸,以后咱们一家骨肉,都在京中,不必分离。” 荣相顾听了,看了一眼相见:“好好。山河街离我们家倒不算太远,骑马不需半个时辰就能到,将来四妹妹回门也方便。” 荣相见一听更了不得:“大哥,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说呀!” 国公夫人忍不住出声阻止:“的确是不该当着未出闺阁的姑娘,议论这些。”众人便都换了话头,乐呵呵地一齐吃酒到深夜方散。 知道了煜王的好消息,最高兴的就是琳琅她们几个,简直是心满意足。 “我们家姑娘要做王妃了?不需远嫁了!老天有眼!”飞雪高兴地连香炉都差点打翻,相见正在卸妆,听了这话,立即让她收声:“你们千万别提这话!” “怎么?”琳琅刚才就瞧着不对,镜子里头,相见的面色不是害羞生气,是真的有心事。她是最细心的,忙放下梳子蹲到相见身边:“有什么难处吗?” 荣相见低声道:“当初许我给他,是因为他虽是皇子,却没有贵重身份,京中贵女实在找不到愿意的。如今他是煜王,又为国朝立下不世之功,你们觉得他还愁找不着煜王妃吗?” “可是陛下金口玉言,”飞云听了这话,立即放下手中的锦被,跑过来,“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琳琅细想了一下:“虽说还未成婚,可是都已经问名了,陛下绝不会收回成命的,不然不是害苦了姑娘吗?不过……如今殿下身份贵重,其他家肯定愿意将嫡女许配,到时候咱们姑娘,也许得给人家做侧妃了……” “什么?”飞雪气得直跳脚,“他们不会这么不要脸吧?这么势利眼,煜王也能看上?” 飞云哼了一声:“煜王一定看不上!他若是个有良心的,就该知道在满京城嫌弃他的时候,只有咱们英国公府愿意将千金许配!怎么能委屈咱们家的姑娘当侧妃呢?” 荣相见轻叹了一口气,她又不认识煜王,不过人往高处走,也是常情。只是,她怎么两辈子都逃不开侧妃的命呢? 不行!荣相见打定主意:绝对不要当侧妃,宁愿一辈子赖在国公府里做姑娘,也不要给人家正头夫妻当生孩子的工具。 英国公府子息单薄,荣盛兄弟二人死的死,残的残,原本在京中声势大不如前。谁知如今四喜临门,一时让京中眼热,都道:荣家走了这么些年背运,这算是翻身了 。 年节逢大喜,英国公府四处张灯结彩,准备过几日的家宴和祭祀之礼。 这日傍晚,外头来报,宫里沈都知亲自前来宣旨。一家子都很疑惑,好容易等到英国公领旨谢恩,前头传话,要举家换素服去祠堂。 从英国公夫妇,到一家公子小姐,再到下人,从祠堂一路跪到门外,一片肃穆,鸦雀不闻。 “二弟,天恩浩荡,陛下取西秦国主首级,供你灵前,日日忏悔赔罪。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此言一毕,举家痛哭。荣家二郎,风姿冠绝金陵,便是砍了西秦国主十次脑袋,都换不来他重生了。 相见想起自己无力更改二叔的命运,更是勾起锥心之痛。 祠堂散后,荣相见想着二婶婶一家必定心绪不佳,便陪着她们一起回去。路上,六妹妹冷不丁来了一句:“以后我要当面谢谢四姐夫替我们报仇。” 四姐夫,荣相见乍听到这个词,还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过来时,面上居然火辣辣的。 那个收复西秦,为她二叔报仇的人,是她的未婚夫啊。 西秦归降是大事,哪怕新春佳节不用上朝,英国公也没闲下来。 周显旸更忙。自回京以来,除了与朝中商议西秦设立州县以及军防之务,便是日日在太后宫中,侍奉汤药。 皇太后当年最喜欢这个嫡亲孙子。余氏出事以后,显旸告诉太后,自己不想待在宫里。太后也怕张氏暗中把对余氏的恨,报复在显旸身上,便向皇上提议,把显旸送去齐老将军府上,待他长大成年,另封府邸再说。 没想到,失去了荣大将军的荣家军,士气低迷,久不恢复,边境防守渐渐成溃散之势。齐老将军主动带着大儿子去了阳州接管军务,周显旸跟他们父子处惯了,分不开,便也跟着一起去。 这么多年不见,瞧着显旸长这么大,又建功立业,太后满心欣慰,往年冬天必有的病,竟然好了许多。 这日元宵佳节,皇太后精神不错,手拿着花镜,看着满堂儿孙,心满意足,难得与帝后及皇室宗亲同乐了一天。 大明宫最大的焦点,自然是凯旋而来的周显旸。连皇后都没口地夸他,说开国以来,未曾有过收复西秦的不世之功,众多皇子加在一起,都不及他一个。 周显旸笑说:“收复西秦的计划是父皇早年拟定,荣家军、齐家军和阳州的将士们经营多年,几代人的命都留在那里。我不过是命好,捡了个现成的便宜。若是哪位兄弟去了阳州,只怕都轮不到我坐在这里。” 这番话说得妥帖周到,不居功自傲,陛下和太后很是高兴。 五殿下允王是个极天真的,说:“四哥,你可别过谦。要是我去阳州,这收复西秦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呢,光是西秦话我就得先学上二十年!” 众人都笑了,觉得这话倒是大实话。煜王的功绩岂是一句命好就能说尽的。单是潜伏西秦多年的忍耐、坚韧、胆量,就没几个人有。 太后娘娘手指远远点着五殿下:“显晖,你若肯把每日花在花鸟鱼虫上的功夫,分些出来,西秦早就收复了。” 众人闻言都在憋笑。五殿下精通书画,画前必定要花上极长的时间观察钻研,有时一整天连饭都顾不上吃,常背地里被笑话:若国朝子弟都如五殿下这般用心,西秦早就收复了。 想不到这一天真的来了。 七皇叔是个风雅之人,最喜欢五殿下,忍不住为他说话,对陛下拱手道:“皇兄是天子,天子的孩子,自然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各有所长。” 陛下心中得意,嘴上却说:“七弟,你那两个孩子才孝顺。听说为你喜欢太湖石,亲自去寻访了半年,给弄了一块七尺来高的极品,朕这几个儿子可没有这个心。” 此言一出,启王立即起身行礼:“儿臣也为父皇寻了一块太湖石,正在进京路上,原想着父皇寿诞,再献上。” 皇帝点头道:“你是个有孝心的,那朕就等着了。” 厉王与皇后迅速对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个大哥,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早前听父皇提了一嘴皇叔的事,就赶着去寻摸太湖石,送礼物都在拾人牙慧,不会翻新些,瞧不出父皇一点也不稀罕吗? 启王是陛下登基之前所生,很小就没了母亲。这些见识上,自然无法与皇后宫中养大的三殿下比。 不过,启王也有讨好陛下的绝招,那就是两个孩子,陛下的乖孙,太后的重孙。众皇子中,只有启王年纪较大,这两个孩子正是半大不懂事的年纪,能来赴宴了。大明宫的正殿上也敢乱跑,太后还特地嘱咐,不许管他们,让他们跟那民间的孩子似的,在家里自在一些。 看着孩子,陛下欢喜,又想起老四和老五的婚事:“西秦起战事,耽搁了好多事。等过了这阵子,立即把你们的婚事都办了!” 显旸和显晖立即上前谢恩。 筵席天黑方散,陛下特地把周显旸叫到跟前:“这段时日,你宫门都未出过一步。虽说是你的孝心,但这新春佳节眼看都过去了,你也该自己乐乐。元宵夜是金陵城最好看的时候,尤其是城西的城隍庙,热闹非凡,你去瞧瞧。” 第7章 太后立即吩咐梁副都知:“你带着两队人护着他,别让他人生地不熟的走丢了。” 周显旸忍不住笑:“皇祖母,我什么野地里没钻过,金陵城您还不放心?还当我是小孩子呢?”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节 太后不悦:“你在我眼里,当然是小孩子!” 周显旸不好再驳太后,忙看向一旁的庆王求助。庆王立即会意,有梁副都知跟着,怎么可能尽兴?便主动解围:“皇祖母只管放心,孙儿带四弟去逛,保管他玩个痛快,夜里就歇在我那里。” “好,显曜你带着他我放心。”太后知道淑贵妃与废后余氏交情颇深,她所生的庆王与显旸自然更亲厚。 周显旸跟着二哥离了大明宫,还未出正阳门,庆王府的人就急匆匆迎过来,说是王妃不适,请殿下回去。 庆王才一口答应要带四弟逛,不好就抛下他,有些为难。周显旸叫他不必客气:“皇嫂是有身子的人,要格外当心,皇兄快回府吧。” 庆王无法,又要派自己的亲随跟着,周显旸一并拒了:“快走吧,我有护卫。” 他执意如此,庆王才急忙回府。 周显旸带着从阳州出来的两个亲随,出宫骑马慢慢往城隍庙去。 即便只是街边,这元宵节的灯火就已经很好看了,沿街酒肆商户高高挂起灯笼,五花八门的精致样式和颜色,眼花缭乱,与西秦粗放的风貌大不相同。 小南和小北这姐弟两个,不像煜王一直呆在宫里,这段时间没事就四处逛,路比他还熟悉。但他们也没见过金陵城的元宵夜,全程张着嘴,还没到城隍庙就买了好几个花灯。 周显旸笑他们:“待会儿看到更好的,你们还有几只手能拿。” 这城隍庙,占地十几亩,共有六座大殿,不仅彩灯高挂,各殿之间的飞檐上也都牵上绳子,垂下长长的时新花灯,举头一看,天上花灯纵横,美不胜收。 一行三人站在城隍门外的台阶下,就被院里头的景致美到驻足感叹。 “来来来,猜灯谜,猜中了不要钱!” 一听到最后这三个字,小南小北立即飞奔过去。 城隍庙旁一块空地上,架起了几排竹竿,各色花灯都挂在上头,垂成了帘幕灯林,煞是好看。一个有年纪的大叔在那里吆喝:“这都是我家老爷与公子画的灯谜,送给有缘人。” 这些花灯,不仅造型精致,上面还画了图案,比方才买的好,小南顿觉吃了大亏,不过在里头逛了一圈,很快就平衡了:“这是什么灯谜啊,谁猜得出来?” “爷,过来看看?”小北招呼着,周显旸倒好奇起来,往那花灯帘幕里走去。 姐弟两个正盯着一只粉色寿桃花灯,上面画着草地,中间被雪埋,一串足迹于雪地中穿过。 花灯上注着一行小字:打半句诗。 “什么叫半句诗?” “下雪天这草地竟然是绿色的,这老爷是不是冬天没出过门?” 小南小北本就是贫苦人家的孩子,没念过什么书,还跟着周显旸在西秦混了几年。周显旸教过他们百家姓、千字文和一些诗,后头的就没空也没心思学了。 小南很喜欢这花灯,瞪大眼睛,满怀希望:“爷,你知道谜底吗?” 周显旸笑道:“这个你们学过的。” “啊?什么?” “一行白路。” “一行白路……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也可以?”小南不敢相信这是金陵城老爷的水平,旁边那长者立即笑道:“正是呢!” 说着,把花灯摘了下来,小南立即接过。小北恍然大悟,跃跃欲试:“原来是这样,那我会!” 于是,两个人一副要把花灯都赢走的架势,放开了去猜。 见他们兴致高昂,不急着进城隍庙,周显旸便在这花灯林中闲逛。大约是这家人出的灯谜不好猜,这里颇为冷清,只听见依稀几句人声。 琳琅满目的花灯中,周显旸不经意发现一个很眼熟的,那是仿照宫中石雕宫灯样式,用纸糊出来的。 他一看到这灯,就想起隆治十二年的冬天。 他打扮成小内侍悄悄送母亲出宫。为了避人耳目,他慌忙中躲进永华宫外的小花丛里,石雕宫灯后头。后来,遇到抄检,他无处藏身,却被一个矮松里钻出来的小姑娘搭救。 这么多年,他忘了很多事,却记得当时那双被灯照亮的眼睛。 就像是帮他回忆往事,此刻一只小狐狸出现在了花灯之后。 那狐狸面具有些大,宽大的眼阔之下,露出一双杏眼明眸。原本楚楚动人的双眼,因那些许凌厉的眉骨眉峰,而添了一股坚韧英气。 眼睛的主人,先是专注地看着花灯上的内容,紧接着微蹙双眉思索,然后眉开眼笑,笑容在五彩斑斓的夜里鲜活着,不再是脑中日渐褪去,生怕抓不住的记忆。 仿佛一切重现。 周显旸像被钉在原地一样,动弹不得。直等到花灯后的姑娘轻笑出声:“这个灯谜也太奇怪了!” “姑娘,咱们快去城隍庙吧,别跟大公子他们走散了。” 身后的丫头说话,这姑娘便转身往外头去,穿过一个个花灯,周显旸不知不觉跟着,一路走出去。 “爷,您不看了?”小南小北虽然爱玩,却也从不忘职责,提了满手的灯笼跟上去,只看周显旸不远不近随着几个姑娘。她们走,他便走,她们停下,他就在附近停下。 应该是哪家府里的千金带着侍女出来玩。她们停在一个卖烤红薯的摊贩前,周显旸只好假装在隔壁买糖葫芦,借着遮挡暗中观察。 这卖糖葫芦的大叔心里嘀咕:这么个体面公子,手里也不缺钱吧,买一串糖葫芦还这么细细挑拣?真是有钱人格外抠门。 时间久了,他便不耐烦地说:“都差不多大,没占你便宜!” 周显旸一阵尴尬,只好随便挑了三根,让小南过来付账,然后三个人站在当地吃了起来。 小南咬了一口,真酸,又看了一眼对面的摊子:“我们怎么不买烤红薯呢,那个多甜呀。” 等吃完,才看到那姑娘离开。她和侍女每人手里拿着一个布兜,装着好几根烤红薯,还挺沉的样子,场面滑稽,不像千金做派。 他正要跟上,小南说:“爷,等我买几根烤红薯。” “红薯都被刚才那个姑娘买光啦。”卖红薯的妇人听见,告诉小南这个不幸的消息。 妇人把保温用的棉被归置在推车上,拜托旁边摆摊的熟人照管,就背着孩子往城隍庙里去看看热闹。 周显旸也立即过去。 忽而一阵人群从大门涌出来,把妇人挤到一边,差点摔下阶梯,三人赶紧冲上去,护着她背上的孩子,扶她在一旁站稳。 原来是有一个硕大的嫦娥奔月花灯,被抬了出来,那花灯太高,碰到了城隍庙的大门,废了好大劲才被弄出来。 小南小北惊呼:“这个花灯怎么卖?” 旁边的人笑道:“哪来的乡佬?这是游街的彩车花灯!不卖!”在人群的簇拥中,嫦娥被抬上了推车,要往城里去,让金陵城沿街的人都能看到。 周显旸顾不得什么彩车,什么花灯,趁着人少,就往城隍庙里进。 为时已晚,他再也找不到刚才那双眼睛了。他有些自悔:刚才就不应该想着什么男女大防,该直接跟那姑娘说话才是。 他想问问:你是英国公家的三姑娘吗? 他想跟她好好道个谢。 周显旸失魂落魄地在花灯人群里游荡,小南小北一眼不错地跟着。 这时,小南听见有人喊:“显旸。” 她寻声望去,那不是小荣将军吗?便立即拍了拍他:“爷,英国公府的荣相望。” 英国公府四个字,让周显旸立即清醒过来,往荣相望那边走去。 他们两个在阳州早就混熟了,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周显旸看见荣家大公子和几个女眷都站在一个方桌边,桌上正放着几兜的烤红薯。 第8章 周显旸一颗心重重跳动,走到近前,不动声色说:“不必多礼,你们吃吧。” 这里是城隍庙派元宵的铺子,寻常人家都能领一碗,但若要坐在这里吃,价格不菲。 荣相望又向店家说:“多要三碗”。又忙着给显旸介绍:“我大哥你认识的,这是我家三姐姐,这是我六妹妹。” 一一见过礼后,周显旸目光貌似不经意地从荣家三姑娘脸上划过。这么多年,她的眉眼变化不大。 他心里好笑:有名有姓,怎么会丢呢? “四姐姐去哪儿了?快叫她回来呀,让她来见见!”荣相闻激动不已,对身后站着的侍女吩咐。荣相知按住她:“你稳重些,当着煜王别闹笑话。” 荣相闻只好作罢,又拆开桌上的布兜,拿出几根烤红薯递过去:“四殿下,刚烤熟的红薯,可好吃了。” “六妹妹,这种粗鄙的吃食,你怎么能拿给殿下呢?”荣相知有些窘迫,笑说:“殿下别介意,妹妹年纪小。” 周显旸哪里会介意,他笑着接过去:“不会,多谢。”然后,递了两根给小南小北:你们心心念念的烤红薯。 烤红薯就得大冬天吃,握在手里最是暖和,撕开红薯皮,一股温热的甜香扑来,里心是红的,最甜的那种。 荣相望大口吃着,烫得直哈哈,含混不清地说:“他怎么会介意呢?你们不知道,在西秦的时候,就想吃一口热乎乎甜滋滋的烤红薯。那里的山林晚上又冷又湿,怕暴露行迹不敢生火做饭,只能吃硬邦邦冷冰冰的干粮,我的胃都吃坏了。” 周显旸笑着点头,深有同感。那时,举头便是黑压压的密林树冠和偶尔洒下来的微弱月光。 如今,看满天的花灯繁盛,花团锦簇,真是恍如隔世。 元宵一碗碗上来,大家边吃边闲聊着,又有一个彩车花灯从大殿里运出来,要往外送。 “是头白象!”荣家的男女放下碗去看热闹,小南小北也是脖子伸得老长,显旸说:“你们去看吧,我坐这里不走。” 姐弟两个立即跑开了。 周显旸一个人坐在桌边,看着城隍庙里的人群嬉笑喧闹,觉得这一切欢欣,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用汤勺搅动着碗里的汤圆,心想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做什么。被幽禁在皇陵,可有元宵吃么? 不一会儿,荣家的三姑娘回来了,坐在周显旸右手边。显旸看着她的侧脸,的确跟小时候挺像的。 这也许是他们唯一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周显旸没有迟疑:“三姑娘,多谢你。” 荣相知拿汤匙的手一顿。光影斑驳之下,她才敢细细打量这位功勋卓著的四殿下。 即便没有皇子身份,军功加身,周显旸也是让她心折的人。相貌英俊,仪表不凡,周身带着军中的凛冽气息,但是瞧着她的眼神却真挚温和,截然不同的气质在他身上中和得很好,是她悄悄看的那些话本上,都写不出来的男子。也是文仲卿这类金陵城娇生惯养大的公子哥没有的气度。 荣相知心里说不出的一阵悸动:“殿下,何故谢我?” “隆治十二年冬天,姑娘可曾去过永华宫?” 荣相知点点头。淑贵妃生下了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孩子,与庆王母子颇受宠爱。母亲原先一直希望她能嫁给庆王殿下,是以在她八九岁上不时寻机会带她去淑贵妃宫中。 周显旸得到证实,又问:“姑娘可还记得曾经在永华宫外的花圃,帮助过一个小内侍?” 话到这里,周显旸便打住了。淑贵妃偷偷送他去见母亲的事,是忤逆大罪,不便告诉任何人,没有再细说。 荣相知其实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不过多年前的事了,她这样的贵女一句话偶然帮了一个煜王在意的奴才,是很平常的小事,可能她自己都没注意吧。 不知道是出于虚荣心还是什么,她鬼使神差地点头笑道:“陈年往事了,殿下不必言谢。” 周显旸却很高兴,纵有万语千言,此刻也只能说出一句:“我有今日,离不开当年姑娘帮助提点。日后若有差遣,无所不从。”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节 荣相知脸色微变,这八个字的份量可不一般。 还想再说什么,生生被六妹妹打断了。 “你们怎么不去看灯,多漂亮呀!” “待会儿还有青龙、凤凰……好看的多着呢!”荣相知笑着拉这个毛躁的傻妹妹坐下。 荣相闻盯着煜王细细端详一番,笑嘻嘻端起一碗元宵,做了个敬酒的姿势:“煜王殿下,多谢你为我父报仇,以酒酿元宵代酒,我干了!” 周显旸愣住片刻,被逗笑了。 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瞪着圆眼,别提多可爱,却故意学大人说话。 他端起一碗回敬:“荣家的事,就是我的事。” 潜伏西秦,乃是荣大将军在世时上报给皇上的计划,只可惜还未执行,他便不在了。周显旸在宫中时,曾蒙他教过一段时间骑射,如今拿下西秦更觉得受惠于他。 荣相知并不知煜王对荣家的感恩,只是联想到他刚才说的“若有差遣,无所不从”,不觉心神驰荡。 吃完元宵,众人随着人群渐渐分开,进不同的大殿参拜。显旸不信鬼神之说,只在外头看着彩车花灯向城里巡游。 人声鼎沸的夜里,不知哪个方向有人喊:失火了! 众人还来不及辨别方位,只见上空那火头沿着花灯的天罗地网,蛇一般从东边偏殿窜开去。头顶上,一切璀璨明丽,瞬间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危险却极美的毁灭时刻。 人群吓得直往外跑,跌倒踩踏叫骂此起彼伏。 元宵灯节防止走水,本就是重中之重,说话间就有救火队赶来。领头的说:“阻断火势蔓延。” 这些大殿之间离得不远,又有花灯串联,若烧开了可不得了。最先起火的那一栋必然有损伤,及时止损的做法倒也没错。 救火队训练有素地开始行动,显旸想上去搭把手,忽听得有人高呼:“那殿里还有人没跑出来。” 周显旸带着小南小北,往那着火的东北方偏殿奔去。 偏殿里就是存放各类花灯彩车的,有一尊最大的青龙彩车,刚点着还未来得及运出去,就先起了火,又把旁边的几个花灯彩车迅速引燃,继而将屋内栏栅槅子烧成一团火海,把几个在观赏彩车的人,堵在角落里出不来。 要救人势必得承受火焚。荣相望在门口急得团团转,救火队的水枪都在忙着灭外处蔓延的火势,他好不容易抢到一个,被救火队按住:“不能用这个,花车彩灯里点的可不是普通蜡烛,为了持久燃烧点的是油,喷进去水溅到油里只怕更麻烦!” “这可怎么办?”小南小北急得直跳脚,周显旸借着火势,看到里头被困的,正是刚才那个带孩子的妇人。瞬间想到她的推车上,用来裹红薯保温的棉被,忙冲出大门,将棉被翻出来,扔进救火队的水缸里浸透了,背在身上直冲进着火的殿里。 小南小北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冲进去的是他们的四殿下,急得直往里蹿。荣相望一把拉住他们俩:“别去送死!” 周显旸屏息低头看路,进了殿中直往东边去,忽然踢到一个人,忙低身拉起一条胳膊,可是怎么用力也拉不动人。 掀起棉被一角看,原来是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胸腹中间正护着那个小婴儿。 “你快带孩子走。”说话间,一个人已经放开了胳膊,周显旸立即将抱着孩子的妇人拉进棉被,护着她们不被火舌灼伤,搀着到了殿门口,小南小北立即把人接过去。 他转身又进了内殿,去找最后一个受困者。 离她只有几步时,忽然听到一句“趴下”,周显旸下意识照做,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砸在面前。 他掀开一看,火星直冲他脸。 原来是几根房梁被烧得断裂,齐齐砸下来,幸亏他身前有面滚过来的大鼓,替他挨了结实的一下,他继续矮着身子从燃烧的房梁架子下穿过。 顾不得男女有别,把那人拉进棉被包裹。身后又是一片地动般的塌裂,往门口的路彻底被堵死了。 “北边有个窗户没有起火!”那人立即道。 周显旸赶忙撑开些,看着方向,两人顶着满头烈火,奔向窗边。他一掌劈开了窗户,搂着她的腰,直接将她裹着棉被推了出去,而后自己也蹿了出去。 身后火势蔓延迅速,火舌紧跟,烧出了窗户。 幸好,后面竟是一片沟渠,本就是为了防止城隍庙失火累及城里居民而修建,其中有水,有烂泥,有各种难以言说的脏东西。 周显旸早就习惯这些,他赶紧把棉被拉着挪远一些,确保不会再被火焰灼伤,才舒了一口气,问那个被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你怎么样?” 荣相见刚才已经被熏得快吸不上气来,晕晕乎乎地感觉被一个男人拉着抱进了怀里,直觉要完蛋。即便活下小命,也要被人议论个没完,恐怕还要连累家人。 此刻摔得七荤八素,更是只想装死,躲在棉被里不出声。 周显旸见这人不说话,以为没救了,上手把被子一掀,借着大火的光亮,场面顿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这不是,刚才猜灯谜的那个狐狸姑娘吗?虽然脸被熏黑了,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会骗人,她的面具也挂在胸前。原来,刚才在外面遇见的是她。 相见看着他,也觉得面熟,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不是,南华门见到的那个齐老将军身边的青年? “你是荣家的……四姑娘?” “你是……四殿下?” “我是。” “我是。” 第9章 两人几乎是同时发问,又同时回答,然后都忍不住笑出声。 周显旸把手递给她,要拉她出这沟渠,荣相见不敢去接。 “这里没人。”周显旸说着,隔着衣袖抓住了荣相见的手腕,不料她手上的镯子应声而碎。 “抱歉!”周显旸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弄坏了她的东西,相见摇头:“肯定是磕坏了,镯子碎了就当保平安吧。” 荣相见刚被拉起一点,就有下沉之势。 “哎呀!” 年轻姑娘,都爱干净。她原本被棉被裹着,横在脏污的上层,倒没弄脏。 “你别动,我抱你上去。” 周显旸反正都站在里面了,索性把棉被重新盖在她脸上,把她连着棉被一起打横抱上沟渠边。 荣相见紧张兮兮,脚一落地,立即跳开离他几步远,低声福了福:“多谢殿下,臣女失礼了。” “何来失礼?你是为了救人,我也是为了救人,何况刚才如果不是你,我已经被砸中烧伤了。” 荣相见刚才也是情急之下,才把庙里用来庆祝节日的大鼓踹过去救急,真是好险。 她呼了口气,提醒:“殿下身上都弄脏了。” “哦,”周显旸低头看了看,一股恶臭,“早就习惯了,西秦那种地方,一不留神就会踩进这样的沼泽里。” 前头有人在喊他,很是焦急,周显旸便说:“翻围墙出去吧,别让人知道你在火场里。其他的,我来打点,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议论。” 说着,他走到围墙边,蹲下:“你踩我肩膀上,敢不敢?” 荣相见心中感动,煜王冒死搭救又为她着想,此刻拒绝也太扭捏了。 “我敢。”她扶着围墙,踩上了煜王的肩膀,他慢慢站起身,让她能爬上去。荣相见奋力坐上了墙头,没想到那下面更高,一时脚软。 她正忖度着,怎样摔下去受伤更少,完全没注意煜王怎么就上了围墙,又蹿了下去,就地一个翻滚,影子如灵猴一样轻巧。 他站在下面,朝她伸手:“跳下来,我接你。” “会把你砸伤的!”荣相见不敢。 周显旸知道这姑娘受不得激,便说:“瞧不起我是不是?” 荣相见果然心一横:“我跳就是了!” 落地那一刻,荣相见只觉天旋地转,被煜王抱着如刚才他自己跳下去一样,翻滚了一圈。 停住的时候,她正躺在化雪的地里,煜王伏在她身上。月色里,他们能看见彼此眼睛里的惊慌和一丝说不明的情绪。 呼吸相触,全身的肌肤,都凉了一遍,又滚烫起来。 荣相见心中大窘,忙推开他。周显旸回过神来,立即起身,四处看了看,幸好没人。这么暗,有人估计也看不见她的脸。 他看荣相见麻利戴上面具,脱口而出:“四姑娘,多年前,我们在永华宫外见过吗?” 荣相见急着离开这孤男寡女的地方,快步走在前头:“没有,我是升平元年进的宫,那时殿下已经离宫了。” 周显旸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当初在边地,听说被定了荣家四姑娘时,他的心像是被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了下去。 第一次体会“造化弄人”四个字。回京一路,他努力说服自己,做人不要太贪心,这对四姑娘不公平。 他跟在荣相见身后一丈,很快到了城隍庙前头,那里早已是人仰马翻。四处都是走散的人群在找人。 他们到了那片送花灯的地方,还有好几盏花灯没送出去。 长者放弃挣扎,递给周显旸一盏:“小相公,这盏拿回家哄你家小娘子玩吧。” 荣相见急了,叫他别乱说,周显旸却同时道了谢,接过花灯递给她:“里面大概都在找我,我去料理后面的事,你去找你家人吧,找不到就在这里等我,我送你回家。” 荣相见接过花灯,低声说:“多谢。” 周显旸道:“谢谢你,你的烤红薯很好吃。” “哦……”荣相见一脸懵,“我还一个都没吃呢……” “改天请你。”周显旸有些调皮地笑,转身走进烟雾冲天的城隍庙里。 荣相见呆呆立了一会儿,才看到飞云飞雪在城隍庙外张望。 她立即走过去拍了一下她们。 “姑娘!你没事吧,吓死我们了!” 刚才荣相见说要吃糖葫芦,叫她们出来买,再给家里兄弟姐妹们送去。谁知道里头就发了大火,那么多人一个劲儿往外跑。 荣相顾知道她们和四妹妹走散了,嘱咐她们千万保密,各自守在门口和马车处,而他去起火的大殿找四妹妹。 “老天保佑!”飞云见荣相见无事了,赶紧跑去给大公子报信。 …… “三姐姐,你怎么啦?” 荣相知对六妹妹的话如若不闻,她掀开马车的轿帘,看着窗外满城花灯,觉得自己的心情如飞一般。 得不到三姐姐的回答,荣相闻只好继续去问荣相见:“四姐姐,你怎么啦?” 荣相见也没心思,只是抱着一盏熄灭的兔子花灯出神。 “刚才那么些人没命跑,不会把你吓傻了吧!”荣相闻捶着相见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我被人挤倒了,还被踩了好几脚,你瞧我这一身。”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节 其实车轿里昏暗,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让你乱跑,没瞧见煜王吧!要不要求我告诉你未来的夫君,人怎么样?” 相见忽然笑:“他什么样,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听见这话,荣相知将视线收回轿厢内,两个妹妹没有看见她的脸上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四殿下在城隍庙火场救人的事很快被传开了,民间添油加醋把他说的如天神下凡般。先有西秦不世之功,后有勇救百姓的义举,国朝再也没有一位皇子有周显旸那么得人心。有朝臣上书,请皇上嘉奖四殿下。 陛下问显旸想要什么,他直说:“城隍庙着火不是什么好事,岂敢要什么奖赏?如何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才是最要紧的。” 这番言论和不依功要赏的作派,更在国朝文官中引起的一片赞誉。陛下大悦,赏赐了好些。 宫中渐渐有消息传出,太后想给煜王说一高门贵女做王妃,金陵城中不少达官显贵,又动起了心思,一个个往淑妃宫里去了。 这日国公爷做寿,煜王受邀登门庆贺,不仅带着给国公爷的寿礼,还给荣家每位公子姑娘都备了一份礼,说:“感谢那日城隍庙招待。” “什么招待,不过就是请殿下吃了一碗酒酿元宵和一根烤红薯而已。”荣相顾嘴上这样说,却猜这礼物其实是奔着四妹妹去的。几番婉拒后,还是着人往后院送去了。 第10章 每份礼物都按照签子上的称呼,一一送到各人房中。二姑娘荣相予回来给父亲祝寿,正在荣相见屋子里说话,没料到自己竟然也有一份。 打开一看,里头一柄绛色纳纱佛手花鸟图面红木柄雕花团扇,一个金累丝镶宝石葫芦形金质香囊,一串紫檀香珠,还有一方描金文彩凤九雏墨。 旁的倒还罢了,这方墨是送到荣相予心里了。她因善书法在京中颇有才名,送她墨者不在少数,却没有这凤挟九雏的纹样意头好。 荣相见瞧了,笑道:“姐姐前两年得了双生子,如今又有了身孕,难不成真的要生九个?” 荣相予捏着她的脸:“生九个?那成下猪崽了!”说罢两个人笑作一团。 “四姐姐!”荣相闻这句四姐姐,又是比她的人先到。她的侍女捧着煜王送的礼盒过来。 她心想是沾了四姐姐的光才会收到礼物,就拿过来给她看。里面团扇、香珠、香囊是一样的,只纹样有差别,她没有那方墨,却多了一个金镶玉浮雕连云纹的精巧玉碗。 “哟,全京城都知道你好吃了,煜王专门送了个碗给你装饭。” “这碗也太小了吧。”荣相闻一只手拿着碗,嘀咕着,“中看不中吃。” 二姐姐一脸不可思议:“明儿让你四姐姐找你四姐夫,送你一个金镶玉的马槽好了!” 此言一出,满屋丫头都笑倒了。 荣相闻脚一跺:“四姐姐,二姐姐都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喜欢取笑人!” 荣相见咬着牙:“要不是看着你有身子,我肯定要把你按到席上,好好治治你。” 荣相予挺着肚子,有恃无恐。又把相见收到的礼盒拿过来:“煜王给你送了什么好东西?” 荣相见自己也好奇。果然,其他三样和姐妹是一样的,另一样则是一只白玉手镯,像是上好的羊脂美玉。 “啊?怎么只有一只镯子?”荣相闻大失所望,“我还以为他会送什么新鲜东西呢!” 荣相见拿起那玉镯,出神。 元宵夜,她的玉镯摔碎了,他给她补上一只? 作为过来人,荣相予却别有见解,她点了一下六妹妹的脑门:“小东西,你懂什么呀?正是一只玉镯才有心呢!” “怎么说?” “玉镯当然是成双成对的,另一只自然还在殿下手中。他是要等着四妹妹嫁入王府那日,亲手给她戴上,这才是人月两团圆呀!” 荣相见一听,又羞又气恼,上手去挠二姐姐:“你再胡说我要送客了!” “不敢不敢,煜王妃饶了我吧!”荣相予越发淘气。 琳琅在旁忙转移话题:“姑娘们,怎么不去看看三姑娘收到的是什么。” “要的!”荣相闻立即起身,拉着两个姐姐出了房门。 踏入荣相知的闺房,姐妹三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荣相知站在那扇大穿衣镜前,一只手伸着,侍女将一副耀眼的红色锦缎披在她半身。走近一看,上头全是以金线织成的流云锦纹,以流苏纹样装饰,荣相知本就貌美,配上这纹样精致、刺绣繁复的料子,格外气度华贵。 荣相闻看呆了:“三姐姐,这是煜王送的礼吗?” 荣相知头也没回,就在镜中对她们答:“是呀,你们没有得吗?” 荣相予立即察觉不妙,回头看四妹妹的反应,幸好她没有生气。 英国公府是名门望族,她们自然能认出这是蜀地独有的登云锦,制作一匹需要耗费极大的人力和心血,宫中也没有几件,连皇后也只会在隆重的场合穿。 京城中,还没有谁家的夫人小姐,穿过登云锦呢。 这礼物即便要送,煜王也不该送给三妹妹呀。荣相予又确认了一下四妹妹没有生气,才说:“我们得的东西都不一样。” 荣相知这才转过身,把料子托到她们面前:“好看吗?” 荣相见说:“好看,姐姐穿红色的,格外好看。” 荣相知面露得意:“就属你有眼光!” 姐妹四个坐在一起,聊了聊各自收到什么礼物,荣相知心中更是笃定。什么金银玉墨,这些东西英国公府何曾缺过?唯独这匹登云锦,是宫中贡品,有钱也买不到的心意。 她是英国公唯一正出的孩子,自小没受过委屈,万事称心如意。此刻,理所当然觉得,煜王最看重自己。 正闲话间,前头相知的侍女传话:“姑娘快去余庆堂看看夫人吧……” “怎么了?”几个姑娘立即站起身,以为母亲出事。 “陛下赏了个崇华殿的女官进咱们家,给国公爷作贵妾。” “什么?”四位小姐异口同声,不敢相信。 国公爷多年没有纳过妾,别人都说,国公爷是真心喜欢那位楚姨娘,用情太深。 没想到,陛下看不过去,觉得国公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不像他子嗣众多。那日崇华殿宴请国公时,瞧着那女官到了出宫的年纪,倒是觉得不错。一问,那女官也愿意,便在年后赏给了英国公。 荣相知是习惯了家中这十几年来只有母亲当家做主,没有妾室争宠的日子,一时接受不了。 荣相见有些矛盾,她以为爹爹真的不再纳妾了,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懂事。 荣相予想起自己病故的娘,早就被爹爹忘到脑后去了,顿时又伤心起来。 荣相闻则是充满危机感:新姨娘若生了娃娃,那以后自己就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了? 寿宴没几日,新姨娘就进门了。 夫人端坐受礼喝了茶,后院已经打扫出了一个小院,一应用具都是新的,给足了宫里来了的贵妾体面。 英国公当晚就歇在新院子。 满府里都很安静,虽然夫人贤良名声在外,但是大家伙都怕惹夫人生气,火上浇油,自己倒霉。 荣相知知道母亲不自在,夜里便去陪母亲。 当着女儿的面,刘氏大吐苦水:“若那个钟姨娘生个小子,我在这家里还有什么脸?” 荣相知纳闷:“母亲怎么气得说胡话了?大哥哥二姐姐四妹妹都喊您母亲,都是您的孩子。那新姨娘生的,自然也是,您怎么着都是永定侯府姑娘,英国公府一品诰命夫人,怎么说这种话?” 被女儿一顿抢白,刘氏越发恼了:“你小孩家知道什么?灵州知府蔡云霄,他亲娘还是个卖身到府里的奴婢,是个贱妾!祖坟冒烟生了个儿子出息,陛下感念他一片孝心,封了他娘诰命,从此在家里横着走!” 荣相知懵懵懂懂,抱着母亲:“母亲放心,有我呢!她以后要是敢不老老实实摆正身份,我叫她好看!” 刘氏这才笑了,又说:“嫁了人,你还有空管家里?那长公主跟前可不是好应付的。” 一听长公主三个字,荣相知气焰顿时去了大半。云仲卿是个脾气好的,奈何将来婆婆难说话。荣相知对未来也颇有不甘。 刘氏叹了一口气:“都怪娘,当初急着保你留在京中,仓促定了这婚事。你说四丫头走的什么大运?一个废后的儿子,竟然转眼建功立业,成了当朝炙手可热的王爷!” 这话正合荣相知的心,她说:“四妹妹惯来会攀高枝,出了宫还不时回去讨好惠妃,好像惠妃才是她的母亲似的,一心想惠妃认她做女儿。将来她做了王妃,还不知道眼里有谁。” 刘氏摇摇头:“她这婚事还不知道成不成。” 这话说者无心,荣相知却听出了弦外之意:“她和四殿下的婚事不是陛下金口玉言?” 说到这里刘氏就生气:“陛下金口玉言的是那个没有爵位,远在边地的四殿下,不是如今功勋卓著的煜王。下聘的礼节还未走完呢,当初那些推三阻四的京城豪门公府,都踏破了淑贵妃的宫门咯!也不知道打起脸来疼不疼?” 荣相知心中一动,问:“母亲的意思是,别家要把嫡女说给煜王殿下?那四妹妹岂不是只能当个侧妃了?” “估计是吧,”刘氏打了个哈欠,准备歇下,荣相知一把拽住母亲,“人家的姑娘当正妃,四妹妹给人家侧妃,不是丢咱们府的脸吗?” 刘氏想来也是:“虽如此说,但也无法啊。四丫头有那样一个卑贱的娘,站在哪个屋檐下不矮人家一头?这还得看煜王的意思,话说谁想要个驯马女的孩子做正妻?” 看煜王的意思。 听到这里,荣相知嘀咕着:“如果四妹妹要屈居别家姑娘之下当侧妃……那还不如在我之下,岂不是全了我们家的颜面?” 第11章 这话说得刘氏浑身一个激灵:“丫头,你胡说什么呢?” 荣相知便把城隍庙与煜王相遇,煜王送登云锦等略略提了:“煜王殿下亲口说‘若有差遣,无所不从’,这意思还不明白吗?只是他不好自己开口说起亲事罢了,怕落人口实。” “老天,你……你们!”刘氏被女儿给吓到了,“长公主那边怎么办?” 荣相知也难在这里,她盘算着:“女儿的婚事终究还未过明路,只有咱们几家知道,既然未定那就有转机。母亲,您是要一个作王妃的女儿,还是一个空有富贵,被长公主辖制的女儿?” 这话说得刘氏眼睛一亮,困意全消。 英国公夫人没有因为新姨娘的事与国公爷闹一点情绪。第二日早饭后,把国公爷请去说有要事相商。 “听说那几大国公府都去了淑贵妃宫里,有的竟去拜见了太后。哪怕家里没有女孩儿的,也从族中选好的姑娘,带去宫中见太后和娘娘。” 英国公夫人一副为女儿忧心的样子:“再这样坐以待毙,相见将来只能去当侧妃,在煜王府里低人一等,英国公府也要被人看笑话了。” 昨夜,钟姨娘已经与英国公说过宫里的一些消息。 国公爷正为这事犯愁:“咱们家好不容易重振荣光,决不能让别人踩一头!” 英国公的回答正中夫人下怀,她继续劝说:“国公爷有骨气,可是镇国公府姑娘嫁给了庆王,永安侯府姑娘嫁给了厉王,中书令家的姑娘许了允王,煜王原要做我家姑爷,难道就因为他非同往日,咱们就得眼看着大好婚事落入别人家?” “那你说怎么办?” “依我看,我们主动进宫,去向陛下讨个示下。提醒陛下,当初京中其他侯门公府避之不及,煜王殿下才屈就了咱们家这个四姑娘。如此一来,让陛下记得荣家的好,别真的便宜了别人家。然后再说相见的出身,实在怕是委屈了煜王殿下。不若,国公府将嫡女庶女都许配给殿下,这样可以两全。” 英国公猛地抬起头:“这话你也说得出口?赶着把两个女儿嫁去王府,这成什么了?!再说,长公主府那边如何交代?”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节 刘氏心一横,把煜王殿下送相知登云锦等事都告诉了国公:“难得煜王这番示好,老爷若不放在心上,可就错过了!长公主府的婚事只有两府和陛下知情,还未声张,只要煜王愿意,太后娘娘就会点头,长公主还能与太后娘娘置气不成?原先,她在咱们家和望国公府之间挑三拣四,迟迟不肯松口,如今也让她知道,咱们家相知不是她能看轻的!” “好啊,我还以为你是替相见着急,替国公府着急,原来你还是想给自己的女儿攀亲,哄我听了你半晌话!” 英国公夫人恼了:“相知是我一个人生的?满京城谁不知道四丫头许了煜王?你让她还能嫁给谁家去!相知是她姐姐,姐妹在王府,互相照应,相见也不会受委屈呀,岂不比跟别人共侍一夫的好?” 英国公并未答话,但夫人知道国公爷是动了心思,相知的婚事是有转变的余地。荣家满门的荣耀,始终是国公爷最挂念的。 当日,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便入宫,各自见了陛下和淑贵妃娘娘探探口风。 承乾宫立即得到消息,皇后手指细细摩挲着手下的玉如意,笑道:“英国公府也急了。” “怎么不急?英国公只有一个儿子,荣家的荣耀,可离不开几个女儿的婚事呢。”皇后最贴心的方嬷嬷笑了,“这也多亏娘娘孝心,忧太后之忧,让满城公府侯门知道了太后的心思。您瞧,这都多少拨人问您今春头场马球会,什么时候办了?” 这时,承乾宫掌事内官王副都知进殿说:“纪老王妃到了。” “哟!我这个老婶婶都来了!还真是满京城都抬举那个小子!”皇后内心对余氏的恨,少不得转嫁在周显旸身上,言语间颇为鄙夷,“当初他在阳州时,这些人避他如避瘟神一样,现在一个个,都假装没这回事!好,本宫也抬举他一回。三月初一,邀京中王府、公府、侯府和重臣来東园,咱们给煜王殿下好好选选妃。” “娘娘贤德,天下共知。”方嬷嬷和王副都知一齐躬身称扬,王副都知转身邀请纪老王妃入宫,再去吩咐宫人:“立即叫東园的人,把球场好好修整一番,每一寸地都要洒油夯实,到时候别扬起一点灰来。” 第12章 煜王府很快收到荣相知暗中派人送来的信,名为答谢登云锦之事,实则侧面提醒煜王,关照荣家的颜面。 显旸一直在前朝帮着秦州驻军分派与户部落实田亩、人丁调查等事,对京中官眷的动作略有耳闻,压根没放在心上。 收到信才意识到事情不是想象的那样简单,他心里有些好笑:三姑娘也太信不过他的为人了。 他去慈宁宫走了一趟,立即明白过来,这满城的热闹都是怎么来的。 …… 東园,就在皇宫东北边,离御花园很近。太|祖皇帝尚武,连带着击鞠之风盛行,在宫内宫外建有一小一大两座球场。 每年开春,帝后都会邀请王公大臣之家,在東园举办一场马球会,以表君臣同乐。 重回東园,荣相见又想起公主来,她们是马球场上最好的搭档,也是生活中最好的朋友。 荣相见这一世,仍然选择接受安排,进宫作公主伴读。公主是唯一知道相见重生的人,她相信相见说的话,可是依然对恩吉王子一见钟情,选择嫁去北真国。 她说:“相见,你本可以远离是非,远离三哥,可是为了救我,你没有逃避,还是义无反顾地进宫了。我也要像你一样勇敢。如果恩吉上一世为我而死,我更要嫁给他,拯救他。”公主的坚定,给了荣相见莫大的鼓舞。 她们每月都通书信,公主说在北真国策马可以闭着眼睛狂奔一个时辰都畅通无阻。恩吉带她骑过了草原,去看了雪山,去看了草原中的大海子,虽然不如京中锦衣玉食,精致惬意,却无比快意自在。 真好,她这样喜欢北真国的生活。 荣相见唯独放心不下的,就是之后的那场乱局,即便她把一切都告诉显瑶,还是怕无力改变。显瑶是个有心的,每次来信,都会留下一句:一切顺利,你放心。 英国公府的车驾进入東园时,那望月台上人已经不少。这是地势极高的好地方,高出马球场十余尺,围合三面 ,只有顶上有檐,四面来风。中秋佳节时,可以登台赏月。 望月台正下方分两条道向两边而上,左边是行人的台阶,右边是走车轿的缓坡。今日皇后娘娘要来,其他各家自然不敢让车轿直接上去,都在园内下车下马,绕着球场走过来。 “纪老王爷都来啦!锦王也来了?”荣相望许久不见这热闹,如野马快要脱缰。 “今天这阵仗多少年没见过了!”二婶婶感叹,京中公侯王府,十停来了九停。 各家招呼,见礼个不停。英国公夫人看着不断增多的人群,不禁忧心。 马球会,向来是京中贵族招贤纳婿的场合,他们难道都是来看煜王的?上次入宫,英国公府已经表明了想法,然而陛下只说:“等显旸忙过这阵子,让他自己定吧。” 如今皇后娘娘举办如此盛大的马球会,也是受不住京中那么多家的请求,让煜王自己选人呢? 走到望月台前,只见锦王带着一个极貌美的女子,颇具风情。 “七皇叔身边是谁?”刘氏心中极为警惕,生恐是来给煜王相看的女子。 荣相望笑道:“那个啊,是降云轩的纤云姑娘。”说罢,脱缰而去。 荣相见好奇:“降云轩在哪……” “住口!这是你一个大家千金该问的?”刘氏一声呵斥,把荣相见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当场僵住。 其实她话还没说完,看到大哥给她使眼色,就收声了,可惜为时已晚。 荣相知环顾四周,见没人靠近才摇着帕子:“幸好没人听见,不然咱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二婶忙替她解围:“大嫂,相见在宫里长大,哪里知道外头的事,不知者不罪。” 刘氏母女二人没再说话,径自上去。龙氏拍了拍相见肩膀,安慰她:“没事,以后别说这个。”荣相见干笑了一下:“多谢婶婶。” 荣相闻在后头哼了一声,嘀咕着:“皇后娘娘的马球会,七皇叔堂而皇之地带一个青楼女子来都没事。咱们只问了降云轩三个字,就要被斥骂,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二婶婶立即对荣相闻放下脸:“住口!” 荣相见回头,把食指放在唇上,对着六妹妹:“嘘!” 两个人对嘘,以笑掩过。 荣相见回过身时,忽然看见望月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煜王站在那里,淡淡地俯视这里的一切。 忽然觉得,离他很远。 煜王轻轻颔首,似乎在跟她打招呼。荣相见有些惊讶,不确定,但还是微微低身行了个礼。 人已到齐,礼乐声中,皇后娘娘的凤驾缓缓驶上望月台,众人行礼。 原来,陛下太忙,抽不开身来,只让皇后主持今日的马球会。 每家桌上,都放了宫中准备的茶水果子点心,不喜欢马球的就坐在一起聊天,说笑,或去后面的花园游玩。 荣相闻坐不住,嚷嚷着要下场,母亲叫她稳重些:“好彩头还没上呢。” 她四处张望,忽然指着马球场对面的男宾席,对荣相见说:“你看庆王身边那个穿一身黑色的,那就是煜王殿下,我未来的四姐夫。” 荣相见剥着荔枝,头也不抬:“太远了看不清。” “你怎么进宫一趟眼神变差了?” 荣相闻还要说话,被龙氏喊了回去:“你再这么没规矩,以后不带你出来了,让人家瞧见你这毫无规矩的样子,谁还敢上咱们家提亲?” 荣相闻大手一挥:“嫁不出去还好些!这金陵城的男子加在一起,给我爹提鞋都不配,加在一起都没有母亲对我好。我愿意一辈子在母亲身边。”荣相闻说着就钻入母亲怀里。 “又胡说了。”龙氏嘴上嗔怪,却把女儿抱着,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荣相知也对母亲说:“妹妹这话虽孩子气,却是真心话,女儿也觉得什么王公侯伯之家,都不及母亲身边好。” 国公夫人听了眉开眼笑,把一个剥好的龙眼递到相知面前,她张口吃了:“真甜”。 两边母慈女孝的场面,落在荣相见眼中只有羡慕的份。 她微笑着低下头给苹果削皮,一整条完整削下来不曾断裂,还能重新完好地覆盖在那颗苹果上。 荣相闻见了立即叫:“四姐姐,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招,好厉害啊,教教我呀!” 荣相知随即接道:“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一招……因为惠妃娘娘喜欢。她呀,孝敬惠妃的心,可比公主还亲呢。” 刘氏立即训斥:“胡说什么?惠妃也是你能议论的?”她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在外头说话没个忌讳。 荣相知陡然被训斥,耸了耸鼻子,不说话了。 荣相见放下刀,抬起头,眺望远处的凤鸣山和山上的白塔寺,只觉得心中有无尽的惆怅无处倾诉。 又见一只孤雁盘旋于白塔之上,端的是孤寂冷清却自由畅快,她心中无比羡慕。 真希望自己上辈子被毒杀后,没有重生,而是变成这样一只孤雁,可以从满是束缚的人生中,挣脱出去。 正放空时,她偶然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荣相见凭着直觉,一眼就找了这目光的来源。 第13章 煜王正从对面看过来,眼神深沉,看不透。 庆王在一旁与他交头接耳地说些什么。 “那个削苹果的就是英国公家的四姑娘,父皇指给你的那一位。” 显旸嗯了一声,庆王敏感地察觉:“你知道?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显旸不动声色:“你看看她们的座次,国公夫人怀里的是她亲生女儿,荣家三姑娘。旁边那位必定是荣大将军的遗孀和女儿,荣家六姑娘。那单独坐在一侧的,自然就是四姑娘了。” “你眼睛可真尖。她娘虽然卑贱,她却是和六妹妹一起在惠妃膝下长大的,又是英国公的千金,父皇指婚,你啊,别太介意她的出身了。” 显旸略微诧异,看向二哥:“我没有介意啊。” “哦……那更好了。”庆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假装无事发生。 周显旸遥遥望着英国公家眷,荣家二位夫人对女儿慈爱无比的场面,眼看荣相见孤身一人坐在旁边,陪着微笑,假装其乐融融的样子,连难过都只能抬眼看看远处,不愿意当面表露,心中不是滋味。 他忽然想起永华宫那晚三姑娘宽慰他时说过的话:我有个妹妹,她四岁的时候亲眼看着娘亲死去,无能为力。可她还是很努力地活着,因为她知道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平安长大。你也要平安长大,好好地走到母亲面前去呀。 周显旸这几天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心中感激着的是三姑娘,却在城隍庙之后,忍不住留意四姑娘的事,也许不只是她们有着相似的眉眼,更因为四姑娘才是那个跟他同病相怜的人吧。 到我身边来,我护着你,让你从此开心地活着。 荣相见触到煜王的目光,并未闪躲,坦荡冲他笑了笑,容颜在日光下格外明丽。煜王心里一跳,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看他那样子,荣相见突然笑出声。到底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纵然沙场驰骋,见惯风霜,有些事上还是很稚嫩。她抿着嘴低下头遮掩。 城隍庙回家那晚,荣相见才知道自己脸被熏得黑乎乎的。到底是爱美的本性,懊恼得捶床。今天,既然他要看,就让他看个清楚。 她把苹果切成小块,装在盘子里,递到了母亲和二婶婶面前。 “好孩子,你自己吃。”二婶婶用竹签扎了一块苹果,递给相见。入口,酸酸甜甜的。 不一会儿,一个福宁宫的宫女过来请安:“惠妃娘娘请四姑娘过去,给她讲讲这场球。” 相见征得母亲同意,先过前头,去给皇后请安。 一路上经过了不少家贵眷,零星听到几句说她的难听话。 “一个庶女走大运。” “能当个侧妃就不错了。” “会攀高枝儿,讨宫里喜欢。” “刚刚她冲煜王媚笑。” “和她生母一样不知羞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节 前面,她假装什么都听不见,因为不在意。到最后一句,她不能忍。 她没有当场发作,径直去给张皇后请安。 张皇后看着她长大,荣相见又自来对她恭敬,因而皇后待她面子上倒也过得去。 厉王当初想要荣相见做侧妃,张皇后是不屑的,斥责他只知道以貌取人,一个驯马女的孩子再漂亮,娶回来也觉得丢人。幸好皇帝另有安排,把相见给了余氏的儿子。 这正好可以为她所用。皇后笑道:“相见,你的球技本宫是知道的,今天你可别偷懒。” “臣女在等皇后娘娘赏赐的彩头呢。”荣相见知道这是每年固定的流程。 皇后道:“哟,寻常东西你还瞧不上?本宫今日的确准备了好彩头,到时候你可一定要下场啊。” 说罢,方嬷嬷叫身旁宫人把盖布掀开,露出托盘里的赤金累丝立凤金簪,凤口衔着一粒硕大的南珠,光泽饱满。 荣相见笑道:“皇后娘娘真大方!这镂空立凤的手艺没几个匠人能做。还有这颗南珠,瑰丽多彩,成色极佳。想来今年合浦珍珠产得好,董夫人今日戴的两颗,也很大呢。” 这话说完,皇后的脸色立即沉下来,荣相见忙道:“臣女说错话了,臣女无心的。” 张皇后哼了一声:“不是你说错话,是有些人僭越到本宫眼皮子底下了。你去吧。” 荣相见低身福了福,给嘉贵妃和淑贵妃请安,最后才到惠妃处。惠妃立即招手要她坐到身边:“来尝尝我亲手做的酥酪。” 荣相见边吃边点头:“嗯!比小厨房里做的还好吃。”又吩咐飞云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惠妃的侍女,“相见给娘娘做了一套寝衣,等天热了好穿,西域冰蚕丝的料子贴着身上凉凉的。” 惠妃格外高兴:“我正叫她们抓紧去做呢,亏你时时想着我。” 这时孙明悦也来了,荣相见一见她就笑:“给允王妃娘娘请安”。 “请安你还坐着不动,没有规矩!”明悦佯装生气,走过来轻轻踢了她一脚。她们二人素来亲厚又爱玩笑,大家都见怪不怪。两个人靠着坐在一张蒲团上,如当年在宫里一样。 惠妃低声说:“她还没当煜王妃,你这允王妃从何而来?” 长幼有序,相见和四殿下原本的婚期就是在五殿下和明悦前头。说到这里,明悦脸立即塌下来:“听说太后娘娘想给煜王重新说一门亲事?” “太后娘娘是私下说的。”惠妃在宫中消息比外人灵通,原来太后是提过这么一档子事,但也只是在慈宁宫而已,谁知道忽而传的满宫满京城都知道了,阵仗越闹越大。 明悦嘟囔着:“为什么呀?相见当初不得已答应了婚事,如今又要变卦!” “陛下金口玉言,自然不会变。”惠妃说。 “可拦不住太后给四殿下再娶一个,嫡庶有别……”明悦虽然不满,却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她们可以决定的,“如果相见做了侧妃,显瑶还不得从北真国杀回来骂人啊?而且,以后相见见了我,就得给我行礼了!” 看她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惠妃和荣相见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顾不得轻声了,笑得花枝乱颤。幸而那马球场上此刻战况激烈,全场叫好声与鼓声喧嚣,不同席上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 “你们瞧!”明悦丝毫不介意她们笑话,盯着煜王的行踪,“纪老王妃带着她嫡亲孙女到锦王那里坐了一会儿,皇叔就着人把煜王叫过去了。这才小半日呢,一个个走马灯似的,今天得把煜王眼睛看花了吧?” 荣相见没吱声。 明悦哼了一声:“说起来都是宗亲豪门,体面着呢,办的事可一点也不体面。当初那么瞧不上煜王,现在上赶着,也不害臊!” “你说话注意些!”惠妃已经急得上手拍她了。 看荣相见完全没有加入讨论的兴致,明悦纳闷:“你不担心吗?” 荣相见摇摇头。 “为什么啊?你愿意做一个侧妃?你可是英国公的女儿!你们荣家是开国功臣,满门功勋。英国公是国之柱石,助陛下得登大宝,你二叔匡护国境,荣封超一品护国大将军。你哥哥是探花郎,弟弟是龙骧将军……” “哎哟哟,你这张铁嘴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惠妃捏了捏明悦的脸,把一个如花姑娘捏得变了形。 荣相见看了乐不可支。对她们,相见自然毫无隐瞒:“原先我是有些担心的,可是看了今日这场面便不担心了。” 第14章 今日这场面?明悦放眼望去,那么多亲贵重臣家都带着女孩儿来了,给陛下选秀都没有过这种阵仗。陛下后宫,多有官职低微的小官家的女儿,比如惠妃娘娘。 这事儿如果传到陛下耳朵里,只怕不得了。又想起前段时间,父亲说前朝因为劝陛下早立太子之事,赏了好几个文官的廷杖。 这个敏感的时间,明悦一点就透,拍了一下手,凑近她们:“我知道了,这叫捧杀!难怪太后娘娘私下说的话闹得满城都知道了,亏得前朝还称赞那位贤德,对煜王那么好,没口的夸他,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赏给他,还帮他张罗婚事。” “嘘!”惠妃不动声色地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听见才放心。她低声道:“如果四殿下是个聪明的,就不该盯着嫡庶这点细枝末节。” “那如果他不聪明呢?” 荣相见道:“如果他不聪明,嫁给他做正妃或侧妃有什么不同呢?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却听得明悦不寒而栗。 煜王和允王不同,他的生母与皇后,余家与永安侯府有着血海深仇。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看皇后这阵仗,是不打算善待他。 “万一他真是个笨人怎么办?”明悦替她担忧。 荣相见笑道:“你我都能看出来的事情,难道煜王看不出来吗?他若是没有这点眼力,怎能收复西秦?” 那日城隍庙一遇,让荣相见更肯定这一点,煜王不是个莽夫。 说话间,荣相闻到了席前,给娘娘见礼:“惠妃娘娘,臣女的姐姐可否暂还一下?” “怎么?你有喜欢的东西了?”惠妃和颜问道。 荣相闻点点头:“下一场的彩头是一个鎏金虎车,我想赢下来给二姐姐的孩子玩。” 惠妃推了一把相见说:“去吧。” 明悦立即跟道:“输了别来见我!” 荣家姐弟加上大嫂,全都下场了。一家人个子高挑,相貌生得又好,今日个个都着马球服而来,收腰束腕,头顶束发,脚蹬长靴,下摆飘逸,英姿勃发。六人骑着六匹高头大马入场时,那场面,端的轰动。 其中又属相望风头最盛。他本就年轻气盛,小小年纪立了战功,凭着自己的本事得了晋封,此刻志在必得的样子,配上他那副好皮囊,让金陵城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们,好一顿心跳。 “你们瞧!小荣将军看过来了!” “他在看谁?怕不是看你吧!” “胡说什么呢?小荣将军都不认得我。” 女孩们以手帕遮面,悄悄议论着。旁人也没有闲着。 “嚯!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荣家一起上阵,齐将军只怕要吃苦头哦 !”七皇叔感叹着,又指给显旸看:“左边起第三个,就是荣家的四姑娘。” 周显旸当然知道,他眼睛盯着她手腕:没有戴镯子。是不喜欢他送的东西,还是怕碎了? 与荣家对战的,是一队清一色的青年,气势逼人。以齐将军为首,他在京中的幼弟齐铭为次,余者皆是齐家军的将士们。 而荣家这队女眷多,英国公只有一个儿子,荣大将军也只留下一个男孩,外界不少人笑话英国公府阴盛阳衰。 一个年轻兵将因与荣相望熟悉,忍不住挑衅道:“小荣将军,你带着这么多女眷,是来击鞠啊还是来选秀啊?” 此言一出,齐家军准备放生大笑,荣相望面色已登时放下来:“放屁!把你那污糟话塞回你的狗肚子里去!” 一向爱笑,快人快语的小荣将军忽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把对方吓了一跳。齐将军方才已知不妙,来不及阻止,当即对手下呵斥道:“闭上你的破嘴,国公府的千金也是你配嚼说的?什么选秀?你在胡说什么?” 那人方知说了错话,当即在马上抱拳道歉:“小荣将军,我嘴笨,看在一同杀敌的份上,担待我这一回吧?” 齐将军也立即和颜道:“荣家大公子,大娘子,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我替这个不懂事的东西给你们赔罪。他是阳州来的,说话做事不成规矩,待我回去罚他!” 荣相顾遥遥朝那边抱了个拳,没有说话。 这一段小插曲算是暂时翻篇了。 那说错话的叫史维,是齐家麾下,一家凭战功入了京。因他说错话,齐家军都想着马场上让着荣家的姑娘,算是致歉了。 谁知鼓声一起,荣家人和马,如龙虎一般,纵越而出,那马球率先被荣相顾的球杆捕获,随即一直在荣家人手里传送,他们配合默契,齐将军这队,从头到尾连球都没碰上一下。 荣相望抢到球门前,勒马而立,急停之时,一手握缰绳,一手挥杆击球入洞,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的动作,引得满堂喝彩,鼓声如雷。 “这个小荣哥,颇有当年荣大将军的风采。” “小荣将军可真厉害啊!” 男女老少们,都为荣大将军有这样杰出的孩子兴奋。 继而四面八方传来嘘声,嘘齐家军被几个千金公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球场上,输球不可怕,可怕的是输得毫无骨气 。齐将军大喊:“你们在做梦吗?平时那股劲儿去哪了?” 史维解释说:“想让他们一球。” “跟荣家人让球?你们多大的脸!豁出全力都未必能赢呢!” 听老大这样说 ,齐家军们再不敢轻敌,拿出战场的气势,要挽回局面。 齐家军战力凶猛,荣府的青年又是马球好手,接下来的比赛变得十分剧烈,也格外精彩。可惜,整个半场,主动权都掌握在荣家手里。 方才那些说荣家姑娘穿得像男人一样的,此刻见她们在春日的阳光里,策马驰骋,力压男子,英姿飒爽的样子,也都闭上了嘴。 毕竟齐将军在阳州是打仗,马球只是偶尔的娱乐,没有荣家这些兄弟姐妹们一块打球的默契。 眼看着上半场球赛结束,齐家军落后整整5球,齐将军坐不住了。 齐铭提醒他:“大哥,换人吧!要不请煜王来襄助?” “想什么呢?球打成这样,还有脸喊煜王来帮忙?” 史维忙道:“正是因为到了这个局面,煜王的球技若能力挽狂澜,岂不是更显得煜王的本事!正好让满京城的王公侯伯们瞧瞧咱们殿下,可比他们认识的那些殿下强多了!” 可是,荣家没有换人,齐家军也无人受伤,这样换人只怕更会被耻笑。球能输,但绝不能丢人。 齐将军仰头,看了一眼煜王,想先探探他的意思。 只见煜王端坐在望月台上,面带笑意看着他,似乎是在等着看他的好戏。这样子,肯定不会下来帮忙了。 他这才想起来,早上刚到球场时和殿下打招呼,殿下就说过,今天不舒服,连马球服都没带,不打算下场。 齐将军更不愿求助了,这时一个青年走了过来。齐家军有几个忙走过去。 “小北?” “殿下着你来的?” “你马球行吗?” 叫小北的青年二十出头,一身粗布葛衣,若不是熟人,真不敢相信他是煜王身边最亲近的护卫,甚至被煜王当成弟弟一样照拂。 小北摆摆手:“我骑马行,马球可是臭的很,别指望我。” “那你来做什么?走近一些看我们的笑话吗?”史维问。 小北笑道:“殿下叫我给你们带几句话。马球你们打不过荣家的,可是兵法上,除了小荣将军以外,只怕英国公府其余诸人不是你们的对手。你们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别硬碰。” 其余人听得云里雾里,齐将军却懂了。他看了一眼煜王,抱拳道谢。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节 他是当局者迷,刚才场上形势风云突变,劣势开端让他乱了方寸。他们这些人只是这场马球里的棋子,疲于奔命,可是煜王端坐高台,看得更加宏观更冷静。 齐家军当下把兄弟们聚拢过来:“你们还记得,阳关那一仗,是怎么赢的吗?” 其余人立即明白:“声东击西。” “那灵泉驿那一仗呢?” “以逸待劳。” 齐将军随即用以往打过的胜仗给他们布置战术,兵将们立即懂了。 再一上场,形势忽然逆转,场面不再像先前那么激烈。 可是,那球总是在出其不意地时机和角度,从众人的目光聚焦之处,忽然被击打到一个极为冷门的位置。那里往往正好有一位齐家军在接应,然后球进了。 “不容易啊,为了赢过荣家,齐家军都用上兵法了。”有军中之人,立即看懂了。 荣相望很快反应过来,可是在马上跟兄嫂和姐妹们沟通这些排兵布阵上的事,怎么也不及对方的老练。 齐家军的进球数慢慢追了上来。 荣相见说:“相望,咱们这儿只有你懂兵法,跟他们拼兵法不可能赢。别被他们带跑了,就用盯人的土法子,一人盯一个,死咬着不放,看他们能怎么办。” “好!”其余几个听到了,立即一一分派盯人的对象。 荣相闻负责盯的是齐铭,她有了目标,可总是截不到他的球,眼看着离球门越来越近,渐渐急躁起来,一横了心与齐铭的马匹碰撞,从马上摔了下来。 齐铭忙将球传给队友,下马看荣相闻。只见她迅速从地上一个翻身起来了,便笑道:“相闻姑娘别急,这只是一场球而已。” 一个兵将从旁带球奔过,说:“上半场让着你们呢,真以为齐家军打不过你们啊!” 荣相闻一听,岂有不恼火的,当即翻了齐铭一个白眼,迅速又翻身上马,直冲那人。 而荣相顾刚刚趁着那人分心说话的功夫,已经把球截获了,当即传给相闻 ,让她完成临门一击。 荣相闻进球之后,调转马头,得意地看了一眼刚才的兵将和齐铭,又赏了他们一个白眼。 齐铭坐在马上哭笑不得:“真没见过这么烈的姑娘。” 球赛几乎到了肉搏的阶段,双方你来我往,筹数交替上升,引得满场叫好。刘氏和龙氏在上头早已坐不住,站到台边,一时高兴地跺脚,一时懊恼地捶手。 不知不觉,双方筹数已经打平,而比赛时间已经快要结束,到了最紧张的时候。 双方都死死盯住对方撕咬,不让对方拿球的人能轻易接近球门,眼看时间将尽,史维被荣相顾和荣相望这两位包夹,他索性朝着球门远远地大力一击,拼个运气。 那球门只有尺来宽,这球砸到门板高高地弹了出去,正朝着荣相见左侧飞去,怎么都接不到了。 忽然,只见荣相见手腕一甩,把球杆甩到身后,好像背后长了眼睛,背身精准一击,球杆将球直击进了门洞的网袋之中。 第15章 “背身球?” 全场都愣住了。会打背身球的人不算少,这个动作难度虽大,不过勤加练习倒也可以做到,可是要直接背身击中球,还能把球打进洞中,这可太难了,很多人打了一辈子马球都没见过这场面。 直到负责计数的校尉敲了一声锣,鼓声齐响,宣布:荣家十一筹,齐家军十筹,荣家胜!全场才欢腾起来。 荣相见根本不敢相信:“居然进了?”背身击球,她练过很多次,没想到第一次成功,就是在赛场上。 大嫂顾霜笑道:“看来老天站在我们这头,要我们赢呢!” 望月台上,明悦高兴地大叫:“相见!太厉害了!” “这个荣家四姑娘,怎么马球打得这么好?”七皇叔笑嘻嘻地看了一眼煜王,“你遇着对手了。” 煜王本以为齐将军能赢,此刻见他们最后关头被四姑娘绝杀的懊恼,忍不住笑起来。 又看荣相见一脸惊讶,不敢相信打进了这球,不由替她开心。心里盘算起以后建个自家的马球场,跟她好好切磋。 这时,席上纪老王妃带来的一个青年脱口道:“听说,她跟那个妖媚的驯马女长得很像,有这层血脉,马球自然……” 话未说完,便被他妹妹怼了一下胳膊,暗示他煜王还在一旁呢。 第16章 虽说荣相见以后只是殿下的侧妃,终究要顾及他。 锦王带来的纤云姑娘莞尔一笑:“荣家三姑娘六姑娘马球也好,她们可都不是一个娘生的。依我看,还是荣家的血脉不同凡响。” 锦王叔用力点了一下头,拍了拍显旸的肩膀说:“你别放心上。” 周显旸笑道:“这种话,我自己身上可以让人嚼说的也不少,事实罢了。” “殿下海量。”那纪老王妃的孙女是个很有眼色的,听他这样说便放心了,原本害怕哥哥口舌出错,坏了自己的事。 周显旸看了一眼她那个兄长,又说:“球技好的下场一较高下,球技臭的若连背后说闲话都不许,今天来这儿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府里跟丫头姨娘们捉迷藏。” 这话一说,纪老王妃一家子脸色骤变。 纪老王妃这个孙儿,垂涎父亲房中小妾,私会时藏在衣柜中被发现,打得半死,前些年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没想到煜王刚回京就有人给他传这闲话,他还当着老王妃的面把这丑事直接说出来了。 锦王立即哈哈笑着打圆场:“显旸你说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直啊!” 煜王故作后知后觉抱歉状:“真是对不住,一时信口胡说,没想到贵府里的事,纪老王妃千万见谅,显旸是个粗人,没规矩惯了。” 纪老王妃也只能和蔼微笑。人家刚刚都说了,事实而已,自己身上能让人嚼说的事也不少。你说说人家,人家说说你,还能怎样? 末了,纪老王妃只能死死盯了一眼不成器的孙子。 她的孙女更是恼怒,气哥哥品行不端,有辱门楣,拖累了自己的前途。 一时气氛尴尬。 恰好煜王的亲随小南来报:“二殿下找您。”周显旸立即起身跟纪老王妃和皇叔道别,转身跟小南眨了一下眼:来的真是时候。 世人总说话多的女人是长舌妇,可依他看,爱嚼舌根的男人多得很,而且更可厌。他一刻钟都不想在那里多呆。 可是这一趟让他更清楚了一件事,荣相见的身世,会因为他而格外被人注意、提及、嘲讽,如果背地里管不住的别人嘴,那他还得想想办法在面子上下点功夫。 到了庆王那边,显旸才想起来问:“七皇叔不是只有两个儿子吗?怎么身边又多了个姑娘?” 庆王神秘兮兮地低声道:“那是降云轩的纤云姑娘。” “降云轩是什么地方?” 庆王笑眯眯地说:“那是金陵城最好的地方,最是烟花烂漫之地。” “青楼?”显旸一脸震惊,震惊于七皇叔竟然把青楼女子带到这种场合。 “对啊,七皇叔可是国朝第一风流人物,父皇纵容,谁还敢说什么?” …… 荣家人下场一起去领了彩头。史维等人还等在那里。齐将军替他们道歉:“方才这臭小子说错了话,今日技不如人,方知见识浅薄,望荣家的公子娘子和姑娘们海涵!” 荣家人从不屑与人打嘴仗,场上赢才是真硬气,此刻也并不准备仗着贵族身份为难齐家军。 荣相顾作为最长的,自然是要说几句场面话,拱手道:“球场事球场毕,既然已有胜负,就无须多言。众位将士与我二叔同在阳州,匡护国境,又是收复西秦的有功之臣,是国朝的英雄,岂有为了几句口舌是非,结下梁子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齐家军自惭形秽,齐铭给他行了个礼:“荣家大哥,你虽是个读书人,却比我们这些军旅之人,要光风霁月得多。” 荣相望大咧咧拍了齐将军一下:“我们呀,也许久没有打过这么过瘾的球赛了,真是……连兵法都用上了!至于吗你们?” 史维心直口快:“要不是煜王的主意,今日我们还不知道要输成什么鬼样子呢!” 齐将军气得当众呵斥道:“闭嘴!” 煜王为了他们不至于输得太丢脸,私下给予指点已非光彩,一片好心被当众嚷出来,更是不妥。 史维反应过来,赶紧认错:“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 荣家几位都不愿再多说,上望月台去了。 荣相见见他这么诚恳,好意提醒他:“在金陵城里,说错话得罪我们是小事。若得罪了别人,可就麻烦了。这位将军刚才说什么‘选秀’,若让有心之人告上去,可是大不敬之罪,是要株连九族的。” 史维有些心虚:“是,多谢提点。来京短短时日,我已经不知道说错多少话了,这里的话怎么这么难。想来,还不如阳州自在。” “那将军大可回阳州去啊!别让金陵城的规矩委屈了您。”荣相见笑道。 史维说的是真心话,没料到她会出言讽刺,一时语塞。 荣相见接着说:“史将军,要享京中的富贵荣华,就得忍受金陵的规矩;要爱阳州的自在快意,便要习惯风霜艰苦的日子。天底下,不能什么好事都想占了。选了一头就得承担失去另一头的代价。人都是自己做选择自己承受结果,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荣相见说完,抱着那鎏金虎车蹬着台阶上去,剩下史维呆立在原地。齐将军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明白了吗?不是我逼你改,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后悔,阳州还在等着你,那里永远是咱们的地盘。” 史维若有所思:“这是荣家的哪位姑娘?” “四姑娘,未来的煜王妃。咱们跟煜王过命的交情,以后你对她要格外敬重。” 史维点头,记住了。 他不自觉抬头去看煜王,却见煜王的眼睛,只是静静跟随四姑娘。四姑娘上了望月台,回过头,横了煜王一眼。 一贯淡定的煜王,忽然就像犯错被抓现行,眼神闪躲着,转身去找人说话了。 史维心想,完了,给煜王惹麻烦了。 将来煜王和王妃吵架,少不得要翻今日的旧账。 第17章 荣家姐妹几个一齐往昌国公家的席上走去,荣相闻坐到荣相予身边,摸着她日渐大起来的肚子:“二姐姐,我们给外甥赢来的。多一个鎏金虎车,他们就不会为了这个打架了!” 昌国公夫人在一旁拉着刚过来的刘氏直夸:“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生个女儿,瞧着你们家这几个花一样的姑娘,这模样气度风范,我真是羡慕死了 。” 刘氏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没有生个儿子,偏偏总有人像这位夫人这样说话,她每次都只得摆笑脸,心里骂娘。几个女儿是知道母亲心事的,都不接话。荣相顾更不便接话,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荣相见只好说:“夫人,您已经把我们荣家最好的姑娘都拐到你家去啦,怎么还不知足啊?” “哈哈,你个小东西,又来打趣我!”昌国公夫人当初为了能将相予娶回家去,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这个儿媳脾气好又有才干,夫妻感情也好,正是国公夫人得意之事。这话倒是捧了她们婆媳二人。 刘氏笑呵呵的,不免感叹:相知什么都好,就是得让她好好学学相见说话。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节 大家坐着说笑一会儿。荣相闻早待不住了,正东张西望时,如看见什么了不得的,指着前头:“那是谁?怎么跪在皇后娘娘跟前,头发都被扯乱了?” 昌国公夫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忠勇伯董家夫人,这是怎么了?” “多半是冒犯了皇后。她行事说话向来猖狂,不知收敛。近日仗着忠勇伯被皇上嘉许,越发得意了。”英国公夫人之前也没少听过董夫人对她的闲言碎语,此刻见她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好不快意。 相闻立即起身想飞去看热闹,被龙氏一把拦下来:“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 正说话间,一队侍卫上了望月台,直接将董家人集体拖走了。 这下,之前一个个坐定不动的贵族们纷纷起身围观。 有消息灵通的,已经打听到了内情:董家人因所用南珠圆径逾制,比进贡给皇后娘娘的还大,犯大不敬罪,被赶出東园球场。在场诸人都在议论,以张皇后的性子,只怕不会这么简单了事。 荣相见懒得再看董家的洋相,恰好荣相予拉着她说:“太医让我多走动,将来好生产,你陪我。” 姐妹二人带着侍女,下了望月台。后头有个花园,里头正有一些不喜欢马球的小姐们,在这里赏花插花。 看见她们,大家一一见礼,又各自忙自己的事。 二姐姐叫相见来,是为了她的婚事担心。荣相见叫她孕中不要多思,自己无论如何都能活下去。 “活下去?”二姐姐很诧异,“相见,你对未来的日子,就只有活下去这点指望吗?” 荣相见不好意思地笑笑。 二姐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我知道你自小没了亲娘,又早早被送入宫中,便从来不爱麻烦我们,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可是,你要知道我们始终是一家人,英国公府是你的靠山。若将来在王府受了委屈,别一味隐忍。这世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太懂事,别人不会觉得你好,反而会心安理得让你受更多委屈。” 荣相见从未听姐姐说过这些掏心窝的话,心中感动:“我知道。” “还有,该是你的东西,该是你的人,你也要争,别干等着!” “嗯?”荣相见有些莫名,荣相予也顾不上其他了,把婆婆从宫里听来的,英国公府想要嫁嫡女的流言告诉了她。 荣相见心中一冷,她从未想过会在亲姐姐手底下做侧妃。当初三姐姐假装跳湖,逼得父亲去长公主府说亲,让她代替嫁去阳州。如今煜王得势,她们又想踩着她的头上去? 她彻底失望寒心了。 荣相予设身处地想一想,就知道四妹现在心中有多难受。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办法解决,可是又不想让妹妹蒙在鼓里。 她紧握着相见的手:“我们两个没有福气托生在母亲的肚子里,可是我们和相知一样长大,吃穿用度并无分别。在外头,也都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如今家中重振声势,谁敢看低我们?可一旦你和她一起嫁去了王府,为人侧室,那就真的一辈子矮人一头了。这婚事,原先她们不要的,如今煜王得势又来抢……我真是替你不平!” …… 董家的风波很快平息,公布了下一场的彩头,是皇后娘娘亲赏的累丝立凤金簪。 因这彩头是全场最为贵重的,想要的人家也多,因此规定参赛的可以有十队,每队两人。 一男一女,不许请高手代打,争抢彩头之人必须亲自下场,女子可由夫婿代替。 这也是过往的保留节目了,给青年男女们认识相看的机会。 早已有宫人去往各府说明规则,一个宫人特意奉承荣相知:“荣家的姑娘,论模样满京城千金都比不上,论马球打得比男子还好,这么好的簪子若是别家得了去就可惜了。” 荣相知立即就喜欢上了,拉着大哥说想要这金簪。荣相顾一看,那下头永安侯的小千金小公子,也就是皇后娘娘的侄子侄女都已经下场去牵马,不想与之相争。就说:“我们一家才下场,现在又一起上,不太好。你喜欢,大哥给你买一个好的!” “不嘛!皇后娘娘的赏赐,怎么能一样呢?” 大嫂顾霜提了个折中的办法:“相公可以去帮妹妹找一个相熟的别家公子帮忙。” 第18章 荣相顾立即想到云仲卿,他与妹妹有婚约,来帮妹妹打马球,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他带着荣相知去球场边找到云仲卿,将所托说出来,问:“仲卿可愿襄助?” 云仲卿自然愿意,他正愁没机会在荣相知面前表现。 荣相知立即问:“这个彩头我志在必得,公子马球上可有把握?” 此言一出,云仲卿犹豫了:“三姑娘,我马球的确一般,生恐辜负了姑娘所托,要不我给你找个马球厉害的吧!煜王的马球打得最好!” 这正合荣相知的心意,荣相顾却觉得不妥:“岂敢劳动煜王……” 荣相知打断道:“好呀,煜王是公子的表兄弟,请云公子帮我请动这尊大佛。” 云仲卿果真转身去找煜王。荣相知要跟去,荣相顾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打球呀!哥哥不肯帮我,自然有人愿意。” 荣相顾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这样不是让四妹妹难堪吗?” “难堪也比咱们家丢了这到手的荣耀好!难道你要看着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家踩到我们头上不成?” “什么咱们家的荣耀,你惦记的是你自己的荣耀吧?你跟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有什么不同?看看云仲卿对你的好,不觉得背信弃义很可耻吗?” 荣相知挣扎着甩开他的手:“哥哥,你怎么这么迂腐不知变通!咱们的祖上就是识时务,豁得出去才抓住了机会,帮助太|祖皇帝开创基业,有了荣家这泼天富贵。若都跟你似的,咱们荣家还在边陲之地当个七品小官呢!” 说着,荣相知头也不回地跟着云仲卿上了望月台。 荣相顾只好跟上,但这一幕还是被外人看在眼里了。 “你看荣家三姑娘,自己抛下兄长,跟着一个外男往男宾席去,什么规矩?” “荣家行伍出身,替陛下卖命才有今日。他们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仕宦读书之家的规矩。” 显旸看到云仲卿带着荣相知请他襄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拒绝。 开春后,西秦接管之事正式推进,虽然官场上的事显旸不必操心,但当地的军务改制收编,需要他一一过问。何处险要需要驻防,何处是繁华市镇需要驻军接管,何处有西秦流窜的军队需要剿灭……西秦与阳州之间如何往来,一脑袋问题。 再加上王府改造,两件事让他忙得昏天黑地。偶尔回宫给太后皇帝皇后请安,也是略坐坐就走。太后提起婚事,显旸只说:听父皇和太后安排。 等他知道后宫里张罗着给他说亲,还把阵仗闹得这么大的时候,他猜出来是皇后的意思。便索性顺水推舟,反正他从头到尾只说过一句话。 此刻,看着这招摇的场面,还有一茬茬来跟他套近乎的宗亲重臣和他们带来的女孩,今日是打算绝不上场逞威风。 于是,显旸出言推辞:“我小时候喜欢马球,多年未打生疏了,球技估计还不如仲卿,还是你自己上吧。” “你就别谦虚了!我都跟人夸下海口了。”文仲卿恨不得给他作揖。 荣相知并不知道煜王的顾虑,只想着他对自己青眼有加,若一起赢下这彩头,更是情分不同,那金簪就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定情之物。有煜王的意思,到时候再让父亲去与陛下商谈,便更顺理成章了。 显旸扫了一眼皇后那边,估计她正看着。他又辞了一番,荣相知急了:“殿下一场马球都不肯帮,还说什么……荣家的事都是你的事?” 还有那“若有差遣,无所不从”八个字,她没好意思当着文仲卿说出来。 这话是说他言而无信,这于周显旸简直如一道紧箍。 是啊,过去那么多年,艰难到走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三姑娘在永华宫外的冬夜里对他说的话。 母亲离他太远了,他不敢想。他唯一能想的就是三姑娘的话,她慢慢成了他的一个寄托。 他说过:若有差遣,无所不从。怎么到了她需要帮忙的时候畏首畏尾,言而无信呢? 显旸看了一眼仲卿,见他一脸希冀,便拍了一下仲卿的肩膀:“既然你跟人夸口了,我就去拼一拼,但是不保证能赢。” 得到这句话,云仲卿放下心来,荣相知心满意足,准备跟着煜王一起下场。谁知,煜王搭着云仲卿的肩膀一起下去了,荣相顾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闹哄哄的马球场,忽然安静了下来。 煜王要下场打马球了! 煜王要跟荣家三姑娘打马球? 荣家不是把四姑娘许了煜王? 荣家四姑娘出身不好,想必煜王瞧不上吧,三姑娘正是王妃的好人选呢! 那长公主家的云公子是去做什么? 又有消息灵通的人传,云公子和荣家三姑娘已经说了亲事,还未公开而已。 这安静渐渐变成各种此起彼伏的议论。 庆王立即被淑贵妃着人找去。贵妃生了大气:“胡闹。两个未婚青年男女一起打马球,彩头还是女子的首饰,若赢了不就是定情信物了吗?他真想娶英国公府嫡女?” 庆王不以为然:“那四姑娘出身的确是差了些,四弟若有别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 眼看贵妃如此生气,坐在一旁的庆王妃忽然撒娇:“殿下,妾身正缺一只累丝金簪。” 二殿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自认没有把握能赢。王妃又说:“殿下只要去找荣家四姑娘,这比赛一定能赢!” 庆王立即抚掌:“对啊,四姑娘球技高超,而且与你在闺中时交情不错。” “有四姑娘在场,煜王难道还不知道怜香惜玉吗?”庆王妃笑道。 此言一出,庆王恍然,给王妃作了个揖去了。淑贵妃立即赞许地看了一眼自己从镇国公府挑的好儿媳。 第19章 荣相见正在花园里和姐姐说话,不料庆王殿下忽然前来,园子里的姑娘们忙放下自己手里的事,起身行礼。 庆王免了大家的礼,走到相见面前:“四姑娘,下面是皇后娘娘的彩头,王妃喜欢。她生产后头一次出门,本王想赢了让她高兴。求四姑娘援手啊。” 这话一说,立即引得周遭围观。 见荣相见有着心事生怕她不答应,庆王又补充道:“本王府中有一幅顾妙玄的《潇湘图》,事成以后立即送到府上以表答谢。” 荣相见喜欢山水画,这庆王居然知道?荣相予有些惊讶,笑道:“王妃好福气呀,能得殿下这样全心全意的爱重。” “相见姑娘,庆王这样诚恳,你怎么还不答应?”旁观者已经忍不住替她做决定了。 众人起哄,荣相见不及细想,只好笑着回答:“得殿下信任,臣女自然尽力。” 她让侍女好好伺候二姐姐回去,荣相予拍拍她的手:“我去上头看着你,大家都看着你。” 荣相见勉强笑笑,跟随二殿下去马棚牵马,没料到大哥哥三姐姐和四殿下、云公子正在这里说话。 “早就听闻殿下的马球一绝,只是无缘得见。今日殿下出手必定技惊四座,大杀四方。” “三姑娘,球场必有输赢,没人能保证结果。万一输了,请你包涵。” “殿下的球技冠绝京城,怎么会输呢?” “显旸,你可别这么说,还没上场就说输,不吉利。” 这是……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节 相见看了一眼庆王,他如若毫不知情,高声道:“哟!显旸你也要来抢这彩头?” 周显旸回头,看见二哥与荣家四姑娘一同过来。 他心里透亮,她是被瞒着骗来的。他与三姑娘一起上场已经不妥,但至少还是云仲卿来拜托,可是四姑娘也到场相争,岂不是让人看热闹?让她被人分外讥讽? 荣家兄妹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 走到跟前,荣相见看着煜王,他似乎面有愧意。她心里更是笃定了,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煜王送姐姐登云锦,又帮她去抢皇后娘娘的彩头,想必是看重姐姐,她何必做这多余的人? 她打定主意,球赛一结束,就去告诉父亲,自己宁愿剃了头发当姑子,也绝不嫁入煜王府,绝不和姐姐共侍一夫! 荣相顾看气氛不对,忙给煜王介绍:“殿下还不认识我四妹妹吧?” 煜王不动声色地看相见一眼,说:“是,从未见过。” 上次她先是戴着面具,后来又在昏暗中,这的确是他初次细看她的真面目。 当初看到她的眉眼时,只觉得她眼睛美。现在发现,美的不止是眼睛,只是眼睛让这花容月貌更生动了。 荣相顾提醒妹妹:“相见,这是煜王殿下。” “煜王殿下安好。”荣相见也装作不认识,低身福了福。 “四姑娘安好。”显旸微颔首致意。 “荣相见!你怎么又来了!”说话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妙龄少女,永安侯府千金张姝,皇后的亲侄女,厉王妃的亲妹妹。 “她是本王请来的帮手,”庆王笑道:“王妃想要皇后娘娘的赏赐。” 张姝对她哥哥张跃道:“上次输给荣相见,这次可要狠狠地报仇。咱们姑姑的东西,切不可落到他人手里。” 这孩子气的话,让在场准备的人都笑了出来。荣相见诚恳地请求:“张家妹妹,皇后娘娘的赏赐你只怕有几箱,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做不成皇后侄女的人,赏我们吧!” “就是呀!张家姑娘!”其他对手们也都跟着起哄。 张姝被几句话捧得面有得色:“赛场上岂能相让?你们要皇后娘娘赏赐,改日我送你们。这彩头嘛,我是赢定了!” 说完,前头锣鼓喧天,上场已分胜负。张姝率先纵马入场。 荣相见立即去牵自己的马。 荣相知在一旁拉住她,低声问:“我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来抢?” 荣相见笑着说:“我不知道姐姐要上场。” “那你现在知道了!还要上?” “我已经答应庆王了,”荣相见高声问:“难道因为姐姐在这里,我就要失信于人吗?” 荣相知冷笑:“你以为你来了,煜王就会让着你?让你赢?” “输赢都不过是一场球而已,何必那么在意?”荣相见故意把话说得旁边都听见了。 荣相知不好发作,笑道:“是啊,一场球而已,场上见吧!”说着,便骑上马示意煜王进场。 这时,煜王被旁边两个亲贵子弟绊住,话家常。 其中有一个是显旸当年的伴读谭勋。 许久不见,他拉着显旸激动不已:“旧年扶老太爷灵柩回乡,今日才赶回来,家都没回就直奔球场来见你!四殿下,真高兴还能见到你!” 少时玩伴,互道境况,说起话来打不住。荣相知一旁干等着觉得没趣,自己先入场了。 谭勋又瞧见荣相见,促狭作揖:“给煜王妃请安。” 荣相见眉头一皱,很不喜欢他这样。显旸也忙阻止他:“胡说什么呢?” 他不想四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被这样打趣冒犯。 荣相见一听,却会错意,接道:“谭公子,你刚回京,还不知道金陵城的风向变得有多快吧?” 第20章 这话把谭勋和显旸说糊涂了。 只有荣相顾知道内情,眼看两个妹妹剑拔弩张,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荣相见不想说得太直白,反正她已经打定主意,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与她无关。 她照例开赛前跟马儿说了会儿话:“小栗子,柳家姐姐刚生完孩子很辛苦。我们赢了这彩头,让她高兴高兴。” 显旸在一旁听见,忍不住问:“你哥哥姐姐的马都是叫追风闪电之类的名字,偏你这匹与众不同。” 荣相见心中不自在,又不好失仪,淡淡说:“她是个女孩,叫那些名字不好听。这马鬃是栗色的,油亮坚硬,我给她改了个名字。” 煜王走近一瞧,那马鬃马尾都编了精致的辫子,还扎了彩色的小缎子,果真是个爱漂亮的马,伸手摸了摸马的皮毛,养的很好,忍不住夸道:“这个小家伙,可爱。” 用你说?荣相见悄悄翻了个白眼。 显旸见她对自己爱答不理,全不像城隍庙那夜的样子,全以为是帮她姐姐与她对战,让她难堪的缘故,便赔礼道:“我不知道你要上场,对不住。日后,有机会再向你请罪。” “不敢,殿下想跟谁打球就跟谁打球,臣女不敢二话。” 还真是生气了。 冷不防庆王一掌拍在周显旸背上,意有所指地笑:“你们两个初次见面就在球场,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哈哈。” 荣相见和周显旸对视了一眼,又默契而心虚地移开目光:他们初次相见时,可比这刺激多了。 “赛场初见,可惜必有输赢。”显旸知道庆王的心思,是想借荣相见让他避让。可他的性格,答应三姑娘下场,就会全力以赴,球场如战场,从不弄那些虚情假意的东西。 “不是吧显旸,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啊?”庆王自认稳操胜券的,此刻又没了把握。如果没赢下来,只怕回去要被母妃训斥一顿。 可巧,荣相见跟煜王一样想,她说:“一场球而已,输就输了!输不起的人,不配上场!” “这话说得好。”二位殿下齐齐赞叹。 众人上马,一一从球场专门的人口入场。 荣相顾叫住四妹妹,似有话说,荣相见看他急得汗都出来,把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低声说 :“大哥不用急,今晚我会求父亲去跟陛下说情,免了这门婚事。” 这些年,荣相顾对四妹妹一直充满愧疚和感激,现在更是如此。为了荣家给她定亲,又是为了荣家,毁了她的婚事,荣家怎么对得起这个女儿? 相见冲他笑了笑,上马,走到入口才发现煜王还未入场,正骑在马上等她。 等到她来,才问:“镯子没戴?” 提起这个,相见觉得到时候也该还给人家,便说:“殿下放心,玉镯我收得妥妥当当,改日送回府上。” “你不喜欢吗?”显旸问。 相见笑道:“是我不配。” 煜王并不知道她肚子里那么多委屈,只说:“气话归气话。等你不打马球的时候,记得戴上。那是我最要紧的一样东西。” 荣相见一时语塞,见煜王眼神诚挚,心中不觉生出一丝柔软。 他把最要紧的东西,送给自己?那个镯子那么重要吗? 第21章 前方,校尉在招呼他们入场,荣相见没来得及细问,就进了马球场。 看煜王和荣相见并肩策马入场,全场都困惑了:“到底谁跟谁一队?” 然后,他们眼看着煜王策马走到了三姑娘身边,荣相见则到了二殿下旁边,只觉这关系混乱得理不开。 “真是好戏啊!”皇后在台上,正为自己的得意之作赞叹,阶下一声高呼:陛下驾到! 全场立即跪伏于当地,屏息敛神,荣相见他们也立即下马行礼。 等陛下被抬上了望月台入座,众人才依口谕,免礼平身。 皇上一眼就看到场中的煜王,皇后立即说:“煜王下场帮荣家三姑娘争彩头呢。” 皇帝没有反应,只说:“好容易偷了半日闲,你们也别拘束,该怎么比怎么比。”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 张姝一马当先,志在必得,众人因她是皇后最疼爱的侄女,比公主也不为过,是以默契地不用力争抢,先让她进一球。 她立即察觉出不对,大喊:“你们在干什么?皇后的赏赐,敢这样怠慢!” 有了这句话,众人再不客气。 于是,张姝开始感受到现实的毒打。 当她给哥哥传球的时候,煜王不知从哪里纵马一跃而来,停都没停片刻,就在空中把她的球截了去,截球带球击球入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赢得满场喝彩。 当她一路辛苦奔波,荣相见一路紧跟却不抢球,专等着她要进球的时候,候在一侧,那球像会听她的话,不仅没进,还乖乖弹到了荣相见的球杆下面,她轻轻一击,拣了个便宜,把张姝气了个半死。 在一次和哥哥配合护球的时候,张姝故意把荣相见往场边逼,让她根本没办法碰到球,谁知道她悠悠在马上把球杆换到了左手,身子往左一探,大力一击,把球送到了庆王手下,庆王如愿进球。 “唉,怎么还双手开弓啊!”张姝皱着眉头大喊。 庆王笑道:“国朝又没有规定不能用两只手打球。难道上了战场,你还要求敌人只能用单手杀人不成?” 张姝不服,继续拼命争抢,可惜那之后再也没有进过一个球。 这场比赛本就是最激烈的,参与者中,有军中好手,有马球场的常客,有煜王,有荣相见,个个都比她打得好,行动如风如电,击球精准迅捷,叫她和哥哥在场中大脑混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更要命的事,荣相见和庆王以前一起打过不少马球,配合还很默契。荣相见又会用左手,只要她一拿到球,庆王便与她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把球护在中间,后方一传递,前方便接应,后方再纵马上前,一路传递到球门里,旁人再插不进去。 后来还是煜王想出法子,与荣相知商议接应后,用马的后半个身子侧面撞上庆王的马,这种程度的撞击在比赛中是允许的,且不会导致摔马暂停。 那马被撞了,立即朝荣相见那边歪去,把球的路径让了出来,煜王看准时机,长身一探将球截下来,一记击打,又远又准,将球送到荣相知手边,她立即将球击进网中。 全场一片叫好。荣相知在球门边将球杆上扬,面上得意,看向荣相见,心说:跟煜王比,你那点球技根本不够看。 可惜荣相见根本没领会她的意思,看球进了,二话不说转身掉头就走,和二殿下商议:“这法子被煜王破解了,其他人也会有样学样,得换个办法了!” “好!” 张姝越打心中越挫败,知道自己难敌高手。她开始不争球,而是观察场上的机会。 慢慢的,她发现荣相知是初次跟煜王搭档,跟不上煜王的节奏,场上强敌如云,如没有事先布置好策应,她就丢了几次好不容易传给她的球,这让张姝心理稍微平衡些,知道自己和哥哥,不是场上唯二跟不上的人。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节 发现这一点后,张姝开始专门找荣相知的麻烦,荣相知一拿球,张姝就过去争抢,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急眼了。 一次争抢中,两匹马儿□□到了一起,连人带马摔翻在地。 而身后荣相见和煜王追得太近,勒马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马蹄就要踩踏上自己最心爱的孩子,皇后和刘氏在望月台上同时惊呼出声。 围观众人心都忘了跳,只见荣相见和煜王并驾齐驱,控着身下的马儿一跃而起,骏马骁腾,双双从摔倒的马匹和人身上险险飞跨而过。 张姝下意识抱着脑袋,转瞬只见四只马蹄和一个马肚子带着一阵风从她脸上飞过,她立即向后卧倒在地。 砰的一声,张姝回过神,看见身前半尺的地方,几个深深的马蹄印子。她呆了片刻,才转头看见荣相知毫无血色的脸,跟她一样吓得魂都没了。 “好!”这惊险一刻,惊天逆转,让全场沸腾起来,皇后和刘氏捂着心口,回了一条命。 荣相见何尝不是,马蹄一落地,她就让马慢慢停下,回头看看有没有踩着人。煜王倒是淡定,原地让马掉头跑回去,先下马查看两个姑娘是否安好。 荣相知下意识把手伸向煜王,想让他拉她起来。周显旸准备伸手那刻,忽然想起元宵灯节,荣相见摔倒于沟渠里都不肯让他牵手,想必京中规矩多,大庭广众更是如此,贸然行动对女子声誉不好,便说:“你四妹妹过来了。” 第22章 此时,早有校尉进场把两匹摔倒的马牵走,防止再生意外。 皇帝见没有出大事,舒了口气,眼中含笑,语带欣慰:“几年不见,显旸的马球还是打得很好。” 几个皇子此刻都过来陪陛下看球,允王随口说道:“四哥的马球是父皇亲自教的,荣大将军陪练,怎么能不好呢?” 此言一出,陛下哈哈大笑,指了指这个乖觉的儿子。 厉王与皇后对视一眼,面色都不好看。当初周显旸在坤宁宫,备受宠爱,那才是正经的中宫皇储。 锦王在一旁若有所思:“皇兄,瞧刚才那场面,是否似曾相识?” “嗯,朕想起荣家二郎和他媳妇在马球场上的英姿,当年他们夫妇叱咤金陵,从无败绩。” “是啊,看来皇兄给显旸挑了一个很般配的儿媳。” 场中突发事故,球赛暂停。荣相见下马跑去掺姐姐和张姝起来,荣相知起身后,一把甩开她的手,自己朝场外走去。 周显旸在一旁目睹了这场面,觉得奇怪。在他的印象中,三姑娘对她这个四妹妹是很怜惜的。 太医早已候在一旁,上前给两位千金看诊。荣相见知道姐姐生气,没再去讨不痛快,而是去看张姝。她倒是心情不错,还有力气大喊:“差点就被踩成肉泥了!吓死我了!” “姑娘要休息吗?” “没事!敷点药就好。” “你还要上场吗?那一下摔得不轻。”荣相见怕她出事,皇后迁怒。 “上啊!我好久没这么尽兴了。平日我们家那些人都让着我,不好玩。” 荣相见知道她性格如此,也就不多说了。 她又看见煜王、文仲卿还有哥哥妹妹都在看三姐姐,面色轻松,知道她没什么事,自己回到场边拍拍小栗子:“刚才真厉害。” 旁边一个模样灵巧的小姑娘牵着煜王那匹黑色骏马,荣相见也拍了拍它:“你也很厉害。” “那当然,雪花是我们爷最喜欢的一匹马!”小南得意地说。 “雪花?”荣相见腹诽,煜王还好意思说她的小栗子,自己的马叫什么名字心里没点数? 小南以为她在疑惑一匹黑马为什么叫雪花,便把荣相见拉到她那一侧:“你瞧,这马的耳朵上有一小片白色,雪花一样。” 荣相见从未见过这样的马:“难怪,不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两人正热聊着,煜王从那边走了过来,摸了摸两匹马,对相见说:“太医看过了,你姐姐没什么大碍,只是摔破了皮。” 只是摔破了皮? 荣相见心想煜王还真是在外头胡打海摔惯了,京中贵女摔破了皮可是大事。 看她对自己爱答不理,周显旸识趣,不再多说。 比赛很快重新开始,几队战况焦灼,筹数交替上升。 荣相见不得不承认煜王的球技很好,两个人谁也不服谁,你追我赶,互有胜负。 快要结束时,大家都玩到兴头上了,全都奋力争抢,到了球门前,简直是乱成一团。 一个兵将将球重重一击,张跃一整场都没尽兴,索性破坏规矩,纵马横在他的击球路径上,想截球,没料到那球狠狠击中马的眼睛上,弹开出去。 荣相见最擅长捡漏了,立即伸杆去抢。周显旸的球杆也伸到了跟前,两人球杆在空中打了架。 荣相见心一横,站在马镫上,纵起上身,奋力一击。 没料到刚才被球打中的那匹马发了性,乱窜着伸腿一脚踹了荣相见的马,小栗子为避攻击,扬起上身,荣相见正站在马上,全身精力都在球上,冷不防高高摔了下来。 张跃坐在马上怎么踢打勒马,都没法控制,眼看那发性的马快要踏到荣相见,周显旸立即纵马上前,抓住那马的缰绳,把它勒得长身跃起,往自己身边坐倒下来。 荣相见只觉有无数马蹄在她脑袋边落地。 围观众人心道大事不好,那里人马众多,一片混乱,只怕有人受伤。 荣相顾兄弟两个立即往场中奔去。 场边的校尉们惊呆过后,也忙冲上前控制各个马匹。周显旸等局势稳住,立即下马,半蹲到荣相见身旁,查看伤势。 只见她的下摆已经被踩裂,周显旸心里一惊:“踩到哪里了?” 荣相见感觉了一下,好像除了着地的地方摔疼了,并没有其它大事,便说:“没有伤着。” 周显旸轻舒一口气,伸手要拉荣相见起来。 青天白日下,这回荣相见看清了煜王的手。他的手很是修长好看,手腕处的骨节微起,更显有力,但食指中指之间有一道很丑的疤,像条虫子从手里爬出来。 他手翻转了一下,掌心一道贯穿的伤痕,触目惊心。 荣相见惊呆了,这伤太重了吧。 周显旸见她迟迟不搭理自己,以为她避嫌,他们有婚约,更应该注意。他忙站起身,走开了几步。 张姝率先下了马,冲到荣相见面前:“你没事吧?” 荣相见摇摇头,朝她伸手:“吓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吓死我了!为了一根簪子,你连命都不要?明儿我从家里抬一箱送到你府上如何?!” 显旸在一旁听着,觉得张姝真是把他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荣相见不好意思地说:“这是个意外。” 比赛时间已经到了,荣相顾和荣相闻、荣相望都飞奔进场地,绕着相见好一圈查看,确认她没事才放心。 荣相见安定下来后,才想起要去看球,只见那小球安静躺在球门后的网兜里,她立即高兴地跳起来。 这球之前跟煜王可是平局,进球以后又是一球险胜! 险胜可比什么完胜、大胜值得高兴得多。今天她的头上简直是福星高照,运气挡不住。 “球进啦!怎么不敲锣?”荣相见找那负责计数的校尉。 那人惊魂未定,球场出了大事,他可是要担责的。惊出一身冷汗后,他没好气地说:“荣家人都是不要命的!” 说罢,出气一般用力敲了一下锣鼓,庆王与荣相见以一筹优势险胜。 刚才还因为局势不明而安静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 “相见!”孙明悦激动地大喊。荣相予也忍不住鼓掌,又看刚才煜王险境中施以援手,心中些许安定,也许煜王不会在意四妹妹的身世。 皇帝笑呵呵看了一眼皇后。刚才皇后的侄子,永安侯的小儿子张跃,不守规则,以至于坐骑受惊,差点伤着英国公千金。得亏煜王帮他控住马匹,他倒是跟着马匹坐在了周显旸的脚蹬旁,两厢对比,皇上这个做父亲的不免得意。 皇后立即察觉皇帝的情绪,说:“臣妾回去,必定好好责罚跃儿。让他给煜王送上一份谢礼,给英国公府送一份礼物致歉。” “嗯。” 皇后又赞叹道:“煜王如此英勇,跃儿望尘莫及。难怪京中这么多的王府公侯,都抢着要来一睹煜王风姿。连纪老王妃都把孙女带来了。不知道,什么样的名门贵女,才堪匹配咱们这位文武双全,功勋卓著的殿下呢!” 陛下环视一周,金陵城许久不见的盛大场面。端起盏茶喝着,没有说话。 第23章 周显旸下场的时候,见文仲卿等在场边,便走过去抱歉地敲敲他肩头说:“有负所托。” 文仲卿摆摆手:“劳烦你一场,该我谢你才是,改日请你喝酒。” 周显旸奇怪:“你怎么对荣家三姑娘的事那么热心?” 文仲卿忽然腼腆一笑,凑到他耳边,告诉了他自己和荣相知的婚事。 “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找一个喜爱诗书的姑娘,没想到是三姑娘。她性格直爽,不拘小节,倒和金陵其他女子不同……唉,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说出去。” 看着文仲卿一脸喜色,周显旸怔了一会儿,才笑起来。 心想,以后再也不该送三姑娘东西了。 荣相知这时走过来,周显旸跟她也道了个歉。 荣相知有些不悦,反问道:“最后那一球,殿下是故意让给四妹妹的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显旸有些意外,“是四姑娘英勇搏命,我技不如人。” 见她是真在意那彩头,周显旸便对仲卿提议:“要不你送人家一支金簪赔罪?我再送你一坛阳州酿致歉?” 文仲卿正愁不知如何跟荣相知交代,这下正合心意,便说:“三姑娘我给你寻一支最好的。” 荣相知再生气,也知道不该这时发作,朝着二位优雅致礼:“不敢,能与殿下一起打球已是三生有幸。刚才是我技艺不精,拖累了殿下。” 煜王道:“三姑娘过谦了,你比好些男子都强。” “就是就是,我肯定赢不了你!”文仲卿越发喜欢这个未来的妻子,怎么看怎么顺眼。 荣相见和庆王领着那支累丝立式金簪,去跟皇后谢恩。 这跟皇后预想的结果可不一样。她端坐着,对荣相见说:“四姑娘,为了跟你姐姐抢这彩头,你可真是搏命了。早知如此,本宫干脆送你们姐妹一人一支啊。” 这话满是讥讽,荣相见立即解释:“臣女不敢,这彩头是庆王妃喜欢的,臣女不过受二殿下所托,略尽绵力。” 皇帝听了纳闷:“受人之托就这么拼命啊?”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节 荣相见只好老实说:“庆王答应把《潇湘图》送给我……” “原来是为这个,你就那么爱那幅画?前些年,师傅教显瑶画,结业的时候她临摹了一幅《潇湘图》交上来,朕高兴好几天,后来才知道是拿你的画去蒙我!” “臣女年少无知犯的错,还请陛下宽宥。”荣相见跟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公主,可是有一堆小辫子在陛下手里攥着呢。 皇帝笑着说:“你今日打得很好,颇有你二叔的风范。如意画苑里,还有一幅顾妙玄的《风雨图》,原本是想嘉奖给你,既然你已经得了一幅……那就算了。” 荣相见白高兴了一下,笑道:“陛下谬赞了,臣女可不敢跟二叔比。” 说话间,皇帝又唤了一声:“显旸!” 煜王从人群后走进来,皇帝面带微笑:“乱局之中,临危不乱,处变得当,《风雨图》就赏给你吧。” 显旸有些意外:“多谢父皇赏赐。只是儿臣是个粗人,不懂欣赏字画,生恐糟蹋了父皇的心意。” “你以前不懂,将来还能不懂吗?”说罢,皇上和颜看着他和相见。 显旸心下明了,不再推辞,谢恩接过了这幅画。 说话间,淑贵妃也携了庆王妃过来谢恩,允王领着一群人起哄,庆王当众把金簪戴上了王妃的发间。王妃羞涩又自豪的样子,羡煞旁人。 荣相见看着他们恩爱,心中高兴。没想到惠妃娘娘把她叫过去,骂了一顿:“以后再敢这么乱打球,我就让京中所有的球场都立个牌子,上头写着:荣相见不得入内!” 惠妃罕见发脾气,荣相见知道自己刚才吓到她了,立即滚进惠娘娘怀里:“相见害惠娘娘受惊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惠娘娘宽恕我这一回吧!” 明悦在一旁跟着七哄八哄,终于将惠娘娘哄好。 惠妃嗔怪着:“瞧瞧你,衣裳都破了,也不知道害羞。” 荣相见这才顾得上衣服的事,带着侍女们去更衣。换下一身遒劲的马球服,换上日常闺中千金的打扮。看着镜子里运气爆棚的自己,似乎比从前顺眼了许多。 她大喇喇地转身要出去,琳琅咳了一声,荣相见立即收敛起来,抿嘴微笑,规规矩矩迈着淑女的步伐,往外走,怎料迎面碰上一个铁塔一样,高壮的男子。 女宾更衣的地方,怎么会有男人在这里。外头那些负责看守的人呢? “你是谁?谁许你擅闯女宾的更衣屋?”飞雪见他穿着球场校尉的衣裳,以为是不懂规矩的新人,率先冲到前头,想把人呵退。 飞云准备喊人来将这男子请出去,这人忽然双臂一张,将飞云飞雪都扔进了屋子里。 飞云飞雪吓得不轻,下意识喊救命,荣相见赶紧扶起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立即捂住嘴,把刚出口的声音咽回去。她们一下子明白过来,若是把人都喊来,瞧见这场面,姑娘的名声只怕也完了。 那人见荣相见一直站在原地,以为她吓得不敢动,笑嘻嘻走过去:“姑娘好看,我想跟姑娘亲香亲香。” 荣相见冷笑:“雷石,你来找死吗?” 此言一出,那人脸上猥琐的笑意突然凝固,没想到这个公府千金竟然会认得他。 荣相见当然认得他。厉王的小舅子暗中养的打手,替厉王府也办过几件差事。 当年厉王妃不愤她入府受宠,就给她来过这一套,幸好相望来府里找她,及时救了她。 没想到,重活一世,套路还真是没变过。 第24章 荣相见笑道:“你替厉王夫妇干这种事,不会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東园马球场吧?” 雷石又是一惊,東园球场归九门巡捕营管辖,巡捕营统领就是永安侯次子张倾,他的主人。他得到的吩咐是毁掉煜王未婚妻的清白,会有人掩护他离开,落个死无对证。这种涉及皇家的事,自然是替厉王办的。 荣相见趁机挑拨:“你不知道皇上来了吗?现在外头羽林卫已经加倍。若一时闹起来,你猜张家是保你,还是赶在羽林卫前头,先封你的口?我固然是没脸,但比你没命的下场,倒是好很多呢。” 那人眼珠子转了几圈,反应过来荣相见是想靠一张巧嘴脱身,怪笑起来:“难道我今日让你走了,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不如,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 “多你一个风流鬼倒也罢了,可劳烦你住在小河弄的妻儿老小一家五口给我陪葬,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此话一出,雷石彻底懵了。 上一世,厉王心中已经猜到雷石是受谁指使,却顾及张家,不敢追究内情,只是赏赐珠宝安抚荣相见,息事宁人。 还是荣相望拿到了雷家人的证词,割了雷石的脑袋,扔到厉王夫妇面前,警告他们:“再敢害我姐姐,下次割的就是你们的脑袋!” 当然,眼前的雷石对这些全然不知,一时晃神:“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家的事?” 荣相见悠然道:“我还知道你们很多事呢。张家给你多少银子?五百两?我给你一千两,让你办了张娆,你肯不肯?” “你是妖怪!”雷石见她连银子数目都说得一分不差,惶恐之心已经藏不住。 进退不得之时,一只纤细的手,像是鬼一样,捂住了雷石的眼睛,转眼一条红色鞭子绕上了他的脖子,利索地将他掀翻扣死在地。雷石像只离了水的鱼,张着嘴,却出不了声,身体无力地打挺,然后慢慢昏死过去。 是那个给煜王牵马的侍女,这么娇小的一个姑娘,顷刻间把人制服了。 飞云惊魂未定,问:“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有人让我给姑娘送药来。今晚回去记得擦在左手膀子和手肘处,不然明日胳膊抬不起来。” 说话间,她把一个小瓶子抛了过来,飞雪眼疾手快接住了。 “快走,不然待会儿来人,就不好办了。这事别对任何人说。” 荣相见会意:“多谢姑娘仗义搭救。” 说罢,她速速离了更衣屋,沿着小路走进花园。 皇上驾到之后,这里的人都去了前头,是以特别安静。九门巡捕营的人,自然是要故意漏个空子,让匪徒来去,到时候都说什么都没看见。 在花园入口,她碰到了厉王夫妇。他们似乎是等着匪徒得手离开,再使唤人进去发现状况,毁掉她的名声。 不料匪徒没见到,却见荣相见行色匆匆。他们很诧异地叫住她,关心道:“荣家姑娘,你没事吧?” 荣相见稳住阵脚,只觉齿寒。 上辈子的账还没算,想着人死事消,这辈子毫无瓜葛地过下去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来惹她? 她得替那小丫头拖点时间,好处理那么大的块头,于是,她捂着心口,一副受惊的表情:“可吓死我了,还好殿下和王妃在这里。” “怎么了?” 荣相见说:“今天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霉运,先是被疯马给惊了,刚才又被不知哪里来的毒蛇给吓了一跳。这眼看着开春,还好蛇刚从冬眠里缓过来,行动不快,不然我指定要被咬上一口。殿下王妃还是快回望月台吧,别去园子里逛了,尤其是避开那墙根底下的草丛,若要被咬上一口,不是闹着玩的!” 她说得煞有介事,拉着厉王妃就往回走,那厉王夫妇一时竟然相信了,跟着她到了望月台。 荣相见这才松了口气,朝厉王夫妇行了礼:“劳烦二位关心,惠娘娘生了大气,我赶着去赔罪呢!失陪了。” 看见他们疑惑的样子,荣相见转过身冷笑。 这一世,周显晗也非善类。她不答应做厉王侧妃,居然就得罪了他,要害她到这个地步。他们和张皇后一个鼻孔出气,一心搅乱煜王府和国公府的婚事,让荣家和四殿下没脸。 她按下不悦,回去跟明悦陪着惠妃坐了一会儿。 不多久,便看到那小丫头背着手,一蹦一跳地从更衣屋截然不同的方向过来,轻快地走到煜王身边,耳语了几句。 是在说她的事吗?煜王会怎么想她? 她看见煜王端起茶盅,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眼神自然地落在她身上。 荣相见心有戚戚,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脸。 煜王放下茶盏,脸上丝毫不见情绪变化,又拿起一盘糕点,那小姑娘当着众人就直接拿起吃了起来。引得周遭亲贵们侧目。 大家对煜王的山野做派,这段时间都心知肚明了。 煜王又跟身旁另一个青年交代了几句,青年立即离开,不知道做什么去。 想着允王与煜王交好,荣相见旁敲侧击地问孙明悦:“煜王身边,是不是有个很机灵的小侍女?” “怎么?还未过门,你就吃起醋了?” 荣相见只好厚着脸皮:“我白打听一下嘛,我瞧着她挺受器重的。” “她不是侍女,是殿下的亲随,领着王府一等侍卫的月钱呢。” “侍卫?” “对啊。我听允王说,煜王没有侍女,身边那两个亲随,是他在阳州边地收留的孤儿,跟着他出生入死的。” “那……那个小姑娘也杀过人?” “不知道,应该杀过吧。” 荣相见担心闹出人命来。哪怕不闹出人命,抓住刺客的消息总会走漏吧,而她在那里更衣的消息少不得也会被提及。到时候,如何解释呢? 可一直到马球会结束,都没有任何不寻常的消息,好像雷石人间蒸发了。 散场的时候,因为贵宾太多,马车一个个地走,竟然堵了起来。 荣相见跟着家人慢慢沿着球场外的步道往外,忽然发现煜王不知何时从对面的步道过来正好与他们汇合。 这绝不是巧合。 众人客气道别之后,煜王丢下两个字“没事”,随即快步离开。 “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荣相闻在一旁嘀咕,飞雪她们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没事了。 回去的马车里,荣相知还在为输球的事生气,母女独处,国公夫人毫无顾忌,安慰女儿:“四丫头赢了球赛,婚事必然受累。” 荣相知不解,刘氏笑道:“她呀,太年轻!一味争强好胜,不懂男人,以为在场上出尽风头就能获得青睐。哪个男人喜欢能胜过自己的女人?何况那煜王是何等人物,大庭广众之下,输给四丫头和二殿下,难道脸上好看吗?” 荣相知恍然,立即将挫败丢到脑后去了。 第25章 马球会上,淑贵妃身边的内官通报,叫周显旸明日上午去永华宫。 他猜到是为什么,淑贵妃是他名义上的生母,自然要为他操劳。 第二日,永华宫里,皇帝与淑贵妃都在。 周显旸行礼后,坐在下首,等着皇上发话。 “回京忙了这么多天,如今西秦的事大数已定,该聊聊你的婚事了。” 周显旸道:“儿臣自然是听太后父皇安排。” “虽如此说,你自己中意也很要紧。你哥哥们娶亲,都问过他们的意思,你也一样。”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5节 “是。” “当初你远在边地,无封号爵位,只能让你屈就了英国公府的庶女。太后疼你,想你今非昔比,想为你另求一位高门嫡女做你的正妃,那荣家四姑娘,与你做侧妃,你看如何? ” 周显旸立即道:“儿臣以为不妥。” “怎么不妥?” “当初儿臣身份微薄,想必皇祖母、父皇为儿臣的婚事废了不少心思。可叹英国公府忠君之心,无人能及,愿将千金许配。如今若他家千金做王府侧妃,岂不是伤了英国公府的颜面,也伤了父皇与英国公几十年来的交情。” 陛下沉默片刻,点头:“你如今长大,懂事了许多。” 淑贵妃在一旁,轻轻松了口气。刚才,陛下去了一趟承乾宫,忽而摆驾永华宫来,进门时神色严峻,似有怒气,不知道皇后在跟前说了什么。只怕显旸一句话不对,触怒天威。 陛下又问:“可是你毕竟身份贵重,又为国朝立下不世之功,婚事岂能草率?” 周显旸回道:“儿臣不过蒙父皇眷顾,才有机会出头。收复西秦是父皇多年心血,荣将军更牺牲于阳州,儿臣岂敢居功。荣大将军在天有灵,若知道我轻慢英国公府,该是何等寒心?军中那么多精兵将领都是他手下长出来的,他们也会因此寒心的。” 淑贵妃听着这番话,心中纳罕:显旸这孩子,怎么想得这么多?又看陛下,神色颇为赞许,想来这思虑是对的了? “你能以国事为重,这很好。”陛下忽而玩笑着打趣,“朕听说纪老王叔,几家国公府的人都把这永华宫的门槛踏破了,京中贵胄很看重你。昨日,那么多高门贵眷都来马球场,往年可没有过。” 周显旸跟着笑了:“锦上添花的便宜事,谁不会做?皇后娘娘热心,太后一句话,她便满金陵为儿臣张罗,都是皇后的面子。” 这话倒是提醒了陛下。 显旸回宫后,皇后丝毫没有对往事介怀,对显旸不住口的称赞、赏赐,这让陛下一度欣慰,她终于知道如何做一个皇后了。 刚才在承乾宫,皇后也张口闭口显旸是众皇子里最出色的,难怪满朝亲贵都想攀亲……现在想来只怕并非贤德二字可以解释。皇子串联朝臣,向来是皇帝最深恶痛绝之事,而她不就是在撺掇这事吗? 皇帝继续试探:“这满朝亲贵,没有你看得上的?” “这些亲贵当初是如何推三阻四,只怕父皇比我更清楚吧?” “你倒是有脾气!”陛下笑道。 “儿臣只是觉得锦上添花不及雪中送炭的情谊。若儿臣因封王爵,就毁弃旧约,跟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有何区别?” 淑贵妃此刻才满意地笑了,她不是煜王生母,不好劝他接纳荣相见,此刻方知他与她想到一起去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儿子,觉得他很陌生。 印象中的显旸,还是一个知道母亲出事,无助哭闹的孩子。这些年,不知道他在边地经历了什么? 他抬手招呼显旸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回京这么多天,他从未这样近的和儿子说过话。 直至此刻,他才看到显旸手指间的一道疤痕。皇帝将他手掌翻过来,将他衣袖往上翻卷,直卷到手肘,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自他掌心一直割到手臂上。 淑贵妃在一旁惊呼:“这是怎么伤的?” 周显旸淡淡答道:“这是西秦军中常用的银勾,荣大将军就是被这个割了咽喉。” 瞬间,淑贵妃眼泪已经落下。 皇帝将显旸的袖子褪下,近看着他,肤色不像小时候那样粉雕玉琢,黑了些,粗糙了些,也更有男子气概了,心中百感交集。 “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周显旸笑道:“既入了军,都是分内之事。” 余氏出事时,显旸是个孩子,何其无辜。 皇帝满心歉疚,有心弥补这些年对儿子的亏欠,便说:“父皇给你做主,让你娶荣家三姑娘,既全了英国公府颜面,又全了你的体面,如何?” 有那么一刻,周显旸犹豫了。 三姑娘……在阳州时,他真的想过,自己有一日建功立业,便要回京求娶,好好待她,照顾她,报答她。此刻,机会就在眼前…… 可是他最近总是想起那个花灯后面、大火之中、球场之上……飞扬又可爱的姑娘。 人心如此易变,连自己也是这样?小时候的他,有什么资格怨怪皇上,偏宠张贵妃? “显旸?”淑贵妃叫他:“你父皇问你话呢!你是否中意三姑娘?” 中意? 显旸竟然不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他鬼使神差地问:“如果我娶了三姑娘,四姑娘会如何?” “嫡庶有别,自然是与你做侧妃。” 不,周显旸清醒过来,起身答道:“儿臣怎么能享齐人之福,纳两个公府千金入门?这对她们太不公平,英国公也会为此饱受闲言碎语困扰。” “你的意思,只要三姑娘?”这一计划倒是与英国公府日前的提议相吻合。 皇帝顿生猜疑:莫不是英国公府早已与煜王私下协商决定了,在他这里演两出戏? 淑贵妃在一旁,见皇帝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刚刚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 只听周显旸说:“四姑娘是父皇赐婚,儿臣毁约岂不是辜负了父皇的心意,也让四姑娘难堪。况且,昨日,仲卿告诉我已经与三姑娘说了亲事,儿臣如何能与她议亲?多谢父皇美意,请恕儿臣不能接受。” 皇帝试探道:“四姑娘你不必操心,我可以给她安排去处。仲卿与三姑娘只是口头之约,未过明路,你若要三姑娘,朕自然另给仲卿赐一门好婚事。” “婚事可改,人心难改。父皇对长公主和七皇叔手足情深,为天下人之典范,岂可为了儿臣,伤了长公主的心?” 此言一出,陛下面色和悦,淑贵妃算是彻底放心了:“好孩子,难为你孝心,处处为陛下着想。” 谁料皇帝还有一问:“你说不能,不是不愿。你中意三姑娘,却顾忌朕与长公主,不敢娶她,是吗?” 第26章 “并无此事。”显旸赶忙否认。 “不然,你干什么替她下场去争皇后的金簪?” “原是仲卿来拜托我,我是看他面上下场。 ” “送登云锦给三姑娘又是为什么?” “登云锦?”显旸诧异,淑贵妃补充道:“国公夫人生恐婚事旁落,便进宫探口风,说你送了登云锦给三姑娘,不知是否有意于她?那是蜀地贡品,只有皇后才穿过,珍贵无比。” 显旸心中一沉,随即起身回答:“儿臣久在边地,粗陋不堪,见识浅薄,实在不知什么是登云锦。当初,皇后赏赐了一些女子的钗环首饰衣缕,儿臣用不着,拜寿时都送给英国公府的几位千金了。儿臣实在不知一块红布,竟然比金银玉器还要珍贵,闹出笑话,请父皇责罚。” 说罢,满宫寂静,只剩更漏滴答。 片刻后,皇帝冷笑道:“皇后可真是大方。朕之前想赏一匹登云锦给淑贵妃,她都有一车话等着朕,使小性子。没想到,如今倒是眼也不眨地赏给你。你不必请罪,这是小事。” 周显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因为小时初见,三姑娘就是穿的红色,觉得登云锦她应该会喜欢,并没有想那么多。当初,母亲常常把登云锦等贡品赏赐给其他妃嫔、命妇,没想到如今在京中这已经是皇后专用,如此引人注目。 等显旸重新入座,皇帝才继续道:“你的意思是娶四姑娘为王妃?前几日,英国公来见我,说深知四姑娘的身份配不上你,又不忍女儿为侧妃,有退婚之意。” “儿臣不在意这些。”周显旸沉声道:“若论出身,儿臣也是庶子。儿臣的生母犯下滔天大错,是罪妇,儿臣有什么资格看轻荣家四姑娘?” “显旸!”淑贵妃几乎是尖叫着出声制止。多年来,她一直温婉柔善,从没有这样失态过。这件事是陛下与煜王之间不可磨灭的隔阂,他怎么这样大喇喇地说出来了! 陛下也很震惊,显旸说得坦荡,他反而不知如何去触碰这个话题。 过来好一会儿,陛下才正色道:“什么嫡庶?这世上推崇的是有德有才之人。中宫无所出,你跟你几个兄弟一样,都是朕的孩子,是天下最尊贵的孩子!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显旸立即答:“儿臣记住了,方才失言,还请父皇责罚。” “责罚?你现在是满朝称颂的煜王,朕可不敢责罚你。”皇帝笑道。 周显旸还想说什么,皇上摆摆手让他坐下:“和父皇说话,不必那样战战兢兢。你是个好孩子,也老实,不像那些趋炎附势的……只是朕怕荣家四姑娘的出身,委屈了你。你几个兄弟的王妃,出身都很好。” “若父皇顾念儿臣,不如赐荣家四姑娘一份恩典吧。” “什么恩典?” “儿臣昨日在球场听到不少议论她出身的话,等她嫁入王府,只怕这样的闲话会更多。父皇抬举她,也就是成全了儿臣的脸面。” “你倒是和惠妃想到一起去了。”陛下歪在榻上,“昨夜,惠妃跟我说,孙家和荣家姑娘自小离家,陪在她身边,跟你六妹妹一起长大,像女儿一样。如今你六妹妹远嫁,更是多亏两个姑娘陪伴,她才稍得慰藉。因此,想收她们为义女,让她们嫁得更体面。” 周显旸见皇上的神色,八成是有戏。 果然,皇帝点着他笑道:“你这小子有眼光。父皇看着相见长大的,她的样貌行事自不必说,对惠妃和你妹妹也是极好。难为你成全朕与英国公,与长公主的情分,朕也成全你。朕会册封孙家姑娘作娉婷郡主,荣家姑娘作清河郡主,给你们兄弟二人赐婚!国朝今年喜事多,好好乐一乐。” 周显旸这才忍不住露出笑颜:“多谢父皇成全。” …… 皇帝离了永华宫,回到崇政殿,心情不错。 羽林卫首领段飞正候在殿外。他跟随皇帝入内之后,直入正题:“昨日马球会,羽林卫捕获一名匪徒。” “匪徒?朕怎么不知道这事!”皇帝震怒,这是关系到禁中安危的事,段飞竟然到今日才告诉他。 段飞跟随陛下多年,自然明白陛下心情,便说:“马球场并非羽林卫管辖范围,只要宫中的人不在,日常防卫是由九门巡捕营负责的。” 说到这里,段飞顿了一下。東园马球场,不同于西边宫内的球场,因为京城是最大,常被用来举办昨日那样的盛会。不仅宫中去,各家王府、公府递了帖子,也都可以去玩,所以由负责京城要地防卫的九门巡捕营管理。 九门巡捕营的统领张倾是厉王的二舅子,永安侯府次子。厉王大婚后,陛下提拔张倾,不必明说,就是将京城防卫交给这位皇后的养子来管。 事涉皇子,段飞自然要顾忌陛下的脸色。 陛下沉默了一会儿:“说下去。” “昨日那么多京中豪门到场,其中若有人私藏匪徒入内,巡捕营实难提防。此人闯入马球场后的女眷更衣屋内,幸而昨日陛下临时去了球场,臣又多带了几队人马,叫他们四处查看驻防,刚好在更衣屋附近听见有女子呼喊,进去发现了那个匪徒。臣恐怕当场闹出动静来,有损京中贵眷的清誉,又为避免关于禁中防卫的流言,便私自让手下将人拿下,慢慢审问,今日有了结果,才敢来报。” “审问出什么来了?” “此人名叫雷石,自称是混江湖替人卖命的,说有人给他五百两,把他藏在运水的缸里,送进了東园,让他寻机会,跟上荣家四姑娘,毁了她的清誉。” “什么?!”这样的事,闻所未闻,还是在皇城之畔,天子脚下。皇帝震怒之下,大声喝道:“谁这么大胆!’ “臣仔细问过了,雷石咬死不供幕后之人,自称只拿钱办事,不问主家不问因由,那五百两银票还在他身上。只说,有一个瘦长个头的人,在東园接应他,给他穿着……東园校尉的衣裳。臣派人打听到了他的家,听他家人炫耀,他是替……永安侯府办事的。” 皇帝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 東园虽不如宫中戒备森严,但各处都有禁卫维护治安,尤其是更衣屋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生面孔穿着校尉衣裳大喇喇闯进去。自然是自己人干的好事。 “荣家四姑娘可有……损伤?” “禀陛下,幸而羽林卫到得及时,那荣家姑娘身边几个侍女也是忠心勇毅,保护着姑娘,因而她未曾被那匪徒碰到一根手指。此事干系重大,荣家四姑娘答应不向任何人说起。当事的羽林卫,自然更不会透露一个字。” 陛下点头:“你这么办最好,免得再生波折……把那个人处置了,免留后患。” 这意思是要包庇三殿下,否则他至少有个失职的罪名,其实更有可能,正是三殿下冲着煜王而来。荣家姑娘若真的有所闪失,这婚事必定只能更换,不论如何都会生出怨怼嫌隙。 既然荣家姑娘没事,就免得让皇子们再生仇怨。 段飞有些不忿,却也只能听命。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6节 他还未走出殿外,就听见皇上着沈都知传口谕:“皇后近日身子不大好,煜王和允王的婚事就不劳她操心了,交由淑贵妃和嘉贵妃办吧。另外,九门巡捕营张倾,办事不力,罚俸半年,着闭门思过,巡捕营的差事暂且交给副统领代管。” 第27章 口谕很快传到承乾宫,皇后正吃着晚饭,等沈都知走后,立即将碗都摔了:“什么叫不劳我操心?我是皇后,皇子的母后!谁的婚事不是我料理?这是什么意思!” 方嬷嬷立即劝慰:“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想不通:“陛下刚才走的时候明明很生那小子的气,怎么去了一趟永华宫,就变了?” “想必是淑贵妃巧言令色,把皇上哄好了。” “不对,她再巧言令色,也不敢问皇上要操办皇子婚事的权责!去给我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 “永华宫铁桶一般,奴婢只能尽力一问了 。” 夕阳坠落在角楼一侧,那景色无比壮美。周显旸很多年都没有见过这画面了。 段飞出宫回家时,常常会经过这处高高的平台,视野开阔,今天也不例外。 “这是宫中最美的一处风景,殿下可还记得?”段飞站在煜王身边,满心感慨。 “当然记得,当初我个头不够,段大人会抱着我看角楼夕照的美景。” “如今,殿下比我还高了。” “多谢段大人替我隐瞒实情。否则,由我出面,与人家姑娘私相授受的事保不齐会被抖落出来。” “小儿女的情谊,下官是过来人,也明白。等殿下大婚,就不必连瓶药都悄悄送去了。” 周显旸微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此事涉及皇子,殿下也该避嫌才是。陛下果然是息事宁人做派,雷石一死,这事就彻底死无对证了。” “嗯,意料之中。” 周显旸知道,毁了四姑娘的清誉,就是打他的脸,让他和英国公府难堪。那时,婚事必然会被作废,只能再定一人选,不论是英国公府嫡女,还是别家千金,都难免生出嫌隙。这事,他想得到,皇上应该也想到了。 他心里不是不恨。为了打击他,差点害了荣家四姑娘。若不是他正巧让小南去送药,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现在他能做的不多,能保全她的名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段飞把要紧事说完,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了煜王一句:“殿下,那荣家四姑娘,也不是柔弱可欺之人。” 周显旸不解其意。段飞便把从雷石那里听来的话,都转告给了煜王:“他还说,荣家四姑娘是妖女。” 周显旸忍不住笑出来,觉得荒唐。想不到,荣相见娇妍的外表下,竟然藏着那么多隐秘,心内更好奇了。 两人正闲聊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内官缓缓走过来。 两人同时噤声。 “给煜王殿下请安。” “这位是……” “这是陈副都知。” “这么年轻,就是副都知了?”周显旸示意他免礼。 “是啊,我在宫中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副都知 。”段飞也很欣赏他,觉得他的见识才学,留在宫中做个内官,实在是可惜。 “承蒙贵人提携,陈日新不敢当此夸奖。”他低眉垂目,恭谨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周显旸没有再多说,辞过段飞,往北宫门走去。 陈日新这才抬头,目送他的眼神,平静深邃,回到了隆治某年的冬天。 刚入宫的小內侍,犯了错,被罚跪在雪地里,用竹条抽手板心。 痛到手掌撕裂般的感觉,至今都忘不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声惊动了外头坐轿经过的贵人。 朱红色雕着金凤纹路的轿撵里传来一个极温柔的声音。 “住手。” 那体罚他的内官当即跪到外头的甬道上:“皇后娘娘万安。” “这么小的內侍,大雪天这样体罚,伤了本里怎么好?” “他做了错事,微臣才教育他。” “若是个个聪明伶俐,怎么能才显出你的才干来。” “皇后谬赞了。” 皇后又问小內侍叫什么名字,是哪几个字。 陈日新跪在雪地里,用发胀的手写下了三个字。 轿帘掀开,国朝最尊贵的女人,也是陈日新见过最雍容美丽的女人,走了出来,走到他的方向,才看清:“这是颜体?” “是。” “雪地里字也写的这么好。显旸,你瞧瞧人家。” “唔……”一身贵气的四殿下抱着余皇后的腿,脖子昂得老高,不服的很。 “你上过学吗?” “启禀娘娘,奴才在家塾中上过四年学。” “想来,你也曾是读书人家的孩子,家里出了祸事才进了宫。” “娘娘明鉴。” “尚书房里,几个殿下淘气得很,师傅也不敢严厉责罚。伺候他们的内侍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不认字。我正想找些读过书的去伺候,想来若宫中内侍比他们懂的还多,他们也不好意思一门心思想着玩了。” “娘娘贤德,众皇子同沐恩泽。”掌事内官一脚踹歪陈日新,“还不谢恩。” “以后不许体罚小宫人!”皇后罕见地严肃,又说:“陈日新,你这几日不必干活了,好好把身子和手养好。下月初,开始去尚书房伺候,跟着殿下们读书。” “奴才多谢皇后。”陈日新趴在雪地里,泪流不止。 这时,一双簇新小靴子站到他面前。陈日新抬头,四殿下抱着一个暖手炉递给他。陈日新接过,忘了道谢,四殿下笑道:“尚书房见!” 说罢,就随着皇后进了轿撵。 经年过去,四殿下已是煜王,皇后却不在了。 周显旸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注视自己,走出宫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高台上年轻的副都知,继而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 从马球会回到扶风轩,荣相见梳洗卸妆,拿出煜王送的那只镯子,放在灯前细看。通体透白,温润无瑕,是上好的羊脂玉,只是这样的成色,各宫各府也能找出几件来,怎么就是最要紧的东西了呢? 难道? 难道,这是前皇后余氏留给煜王的? 荣相见心里冷不丁冒出这个想法,把自己吓了一跳。 那……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吗? 这真是有点烫手的礼物…… 荣相见心里忍不住胡思乱想,城隍庙那夜之后,他见她一面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到她手上了? 想起他几次三番相助,还为自己想的那么周到,她把前几日积攒的不悦,都消了。 琳琅看她在发呆,大约也猜出她的心事:“姑娘,擦药吧。不然明日胳膊废了。” 荣相见许久没用左手打球,还好擦了药,第二日虽有些酸疼,倒还是能自己穿衣。 荣家姐妹们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发现荣相知的发间多一个赤金步摇,熠熠生光。 妹妹们问起来,荣相知说:“昨日煜王说有负所托,跟我道歉……” 还未说完,立即被母亲打断了,这终究是未婚男女私相授受的事。 话只说了一半,倒让旁人误会了。荣相见的侍女们气得不行,回屋发牢骚:“煜王是什么意思?这头给姑娘送药,那头给三姑娘送步摇,他是要坐享齐人之福了?” 荣相见也这样猜想,这是于煜王府,英国公府,于陛下最好的结局。 可是有人问过她吗? 她像个物什一样,被摆来布去。可惜父亲事务繁忙昨夜没有回家,她一肚子的话,没处说。 到了下午,宫里来人通知,说明日有旨意降下,请阖府在家,尤其是国公爷务必在家听旨。 如此慎重,全家惊动,不知是什么重要旨意。宫中内官好意道:“自然是两位姑娘的喜事。” 国公夫人心中大喜:若是纳一个侧妃,何须惊动阖府?两位姑娘的喜事?那相知必然是赐婚给煜王了?不枉自己为女儿辛苦奔走! 刘氏立即着人去通知国公、大公子和小荣哥,让他们早些回来准备,明日到前厅领旨。荣相知也立即赶到母亲身边,母女二人同乐一番。 荣相知感激母亲:“若不是母亲为我筹谋,我哪有做王妃的福气。女儿到了王府里,必定倾王府之力,孝敬母亲。” “好孩子,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谁让你是我的乖孩子?为了你啊,我杀人都敢干!”刘氏笑呵呵的,这话却把荣相知吓了一跳:“母亲您说什么胡话呢?” 刘氏笑得更大声了:“嗯,母亲玩笑呢。” 第28章 这消息,很快也传到扶风轩。 荣相见将那玉镯拿在手中,看了又看,才收进了煜王一起送来的盒子里。 本就不配戴,明日,就该还回去了。 夜里,打听到父亲独自在内书房,荣相见带着琳琅前去,在父亲面前,行了个大礼,跪着说:“父亲,女儿从未求过父亲什么,今日头回开口,求父亲成全。” 英国公不明所以:“相见,起来说话。” 荣相见不肯:“女儿不孝,给父亲添麻烦了。明日宫里宣旨,姐姐得嫁王府,是咱们荣家的荣耀,既如此,也不用女儿去了。求父亲与陛下说情,就免了女儿和煜王的婚事吧!” 英国公叹道:“你想过没有,即便你不嫁煜王,将来别的好人家,也不敢要你了。” “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宁愿去尼姑庵做姑子,也决不能与姐姐共侍一夫,为人侧室。” “妹妹放心!”这时,荣相顾走了进来,与她并排跪下,“父亲,儿子在一日,就会照顾四妹妹一日。儿子的孩子,也会孝顺四妹妹。儿子情愿她一辈子做个姑娘,呆在家中安乐度日,也好过嫁入王府作什么侧妃!”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7节 见两个孩子手足情深,英国公满心感慨。他们的娘亲那样不对付,以至于酿成大祸,不料孩子的感情这样好。 又想着,相见为了国公府的声誉,这些年很是受了委屈,此刻也觉得得补偿她,便道:“好,明日旨意下来,我就进宫。” 第二日,英国公府的人早早醒了,摆上香案,等着圣旨降下。 快到晌午时,沈都知带着人亲自前来宣旨意。 英国公带着荣相顾、荣相望跪在前厅的院子里接旨。 余庆堂里,刘氏和荣相知坐着,等前头的通报,等得心浮气躁。 终于,派去的小丫头躲在前厅偷听到了旨意跑回来报喜:“恭喜夫人,恭喜三姑娘!” 母女二人立即喜上眉梢。 “圣旨怎么说?” “陛下奉皇太后慈谕,给三姑娘赐婚长公主府,一切仪制以郡王之礼操办!” “什么?”随着丫头的话,母女二人脸上的喜色,骤然冰冻。 “是啊,陛下还特封咱们家四姑娘作清河郡主,赐婚煜王府,双喜临门呐!” “郡主?”荣相知喃喃着,不敢相信,等意识到现实后,气得把扇子扔到那丫头的脸上:“什么双喜临门?” 刘氏倒沉得住气,很快恢复常态:“陛下抬举她,自然是大喜。吉祥,你下去吧。” 吉祥被扇子打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还不快滚!” …… 扶风轩里,荣相见正在写字,揉了好几张纸团,怎么写都不满意。 “姑娘心不静,待会儿再写吧!”琳琅劝她。 荣相见把笔一扔,丧气得很。不知道为何自己明明打定了注意,却临时浮躁起来。 飞云飞雪都赶过来,在她身边安慰。她们最明白姑娘的委屈,互相眼神交流。煜王的风姿,她们都亲眼所见,姑娘不肯嫁入王府作侧妃,便是放弃了与殿下的缘分。 荣相见看着她乱扔的笔,磕在书桌上留下了一滩难看的墨迹,飞云立即擦掉,琳琅把她的笔搁在笔架上,飞雪把她扔了一桌的纸团收起来。 自己心不静,就撒撒气,连累一堆人。她们三个若有不高兴,又有谁给她们收拾呢?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不起。”相见有些懊悔刚才的失态,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从没这样过。 琳琅她们三个相视一笑:“姑娘出出气,心里的气消了就好。” 荣相见不好意思地笑了,重新拿过一支笔,蘸了墨,铺了纸,写下十个大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好!”琳琅见她似乎有振作之意,笑道:“姑娘有这个心气,以后什么都不怕。” 飞云刚准备问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被一声脆生生的“圣旨到”给打断了。 荣相见疑惑:“圣旨怎么送到这儿了?” 一瞧,是荣相望和荣相闻兄妹两个,大喇喇闯进扶风轩,还装模作样举着圣旨,别提多滑稽了。外头院中,卫妈妈等人都挤在门边看热闹。 荣相闻当面展开圣旨,高声道:“英国公四女荣氏,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仰承皇太后慈谕,特封清河郡主,赐婚皇四子周显旸。一切礼仪,由礼部协同内务府操办,钦哉。” “什么?郡主?”满屋子,连外头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听了,都高兴地凑过来,挨个给荣相见道喜。 乳母卫妈妈最是高兴,此刻眼泪都出来了:“真好,你娘知道了,肯定高兴。” “我……”荣相见懵懵的,问:“那三姐姐呢?” “陛下下了两道圣旨,把三姐姐赐婚给长公主府啦!还要以郡王之礼操办呢。”荣相闻并不知大伯母和三姐姐的想法,只道:“这不是双喜临门嘛!圆满!” “阿弥陀佛!”琳琅双手合十,虔诚不已,飞云飞雪高兴地直蹦。 荣相见还是觉得不敢相信。煜王……怎么? “这下可以叫你煜王妃了吧?”荣相望郑重行了个礼。荣相闻拍了拍他:“现在还不是呢,该叫清河郡主才是。” 于是,满屋子又开始玩笑着给她请安。 …… 吉祥跑到湖边,躲在假山石下哭了半日。 忽而一个温柔的声音问:“这个丫头,大喜的日子,怎么躲着哭呢 ?” 抬头一看,是新进府的钟姨娘。 “姨娘……明明是双喜临门,怎么我说了这四个字就被三姑娘打了?我哪儿说错了呀!” 姨娘抿着嘴笑:“不是你说错了,是主子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往往不一样。你只听到他们嘴上说的,没猜到他们心里想的,就是错了。” 吉祥不是很明白,姨娘拉她起来:“走,去给四姑娘道喜。” 道喜的人屋子都站不下了,荣相见见了一茬又一茬人,才得空把圣旨好好看了。 “贞顺自然,言容有则,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我怎么觉得这词儿不是说我呢,甚至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哎呀,圣旨嘛,总是挑好的字眼来凑,跟咱们被先生罚写文章一样。”荣相闻边吃边说,嘴巴鼓得如松鼠。二婶婶立即制止她:“又胡说了,圣旨轮得到你来说?” 荣相顾夫妇也来了,当初他们为四妹妹操心不少,如今有了这样的结果,都很欣慰。 不一会儿,前头来人说国公爷要见四姑娘。荣相见立即把圣旨收好,准备带过去。临出门前,又走回妆台边,把那只玉镯戴在右腕上。 原来他把镯子送给她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吗? 第29章 余庆堂中,英国公夫妇都在。 国公爷免了女儿的大礼,让她坐下,告诉她:“沈都知说,惠妃娘娘认你和孙家姑娘作义女。煜王殿下又向陛下为你请得恩典。陛下念你们宫中陪伴六公主的情分,便有了这道旨意。相见……总算是苦尽甘来,父亲母亲会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嫁进煜王府。” 荣相见不在乎什么风风光光。她只知道,周显旸没有嫌弃她的生母,这就足够让她感激了。她起身拜下:“父亲母亲眷顾,女儿永志不忘。” 刘氏已经接受现实,又全然不知荣相见知情,依然端着贤惠的一品夫人风范,对这位未来的煜王妃笑道:“好孩子,将来出嫁,可要煜王多帮衬你兄弟和姐夫们。” 这话一出,英国公就不乐意了:“她到那府里,不知有多少事要操心,该咱们家少给她添麻烦才是。” 刘氏立即也把脸放下来,觉得英国公偏疼荣相见,都是因为钟情于那个驯马女的缘故。 荣相见看父母不和,立即道:“一家子骨肉自然是要互相帮衬的。煜王回京时日尚浅,只怕将来许多事还要咱们国公府关照呢。” 这番话倒是把国公夫妇捧舒服了。是啊,他们英国公府寥落了这么多年,如今是文武双全,女儿归宿也好,又出了个王妃,真是苦尽甘来,前程无限啊! 婚期早就是去年定下的,因为煜王年岁早到了成婚的日子,因此一应纳征之礼,便都紧凑着安排。 公主不在国中,顶着郡主之衔的荣相见,一跃成了京中最尊贵的千金。之前那些对她抱以同情的公侯小姐,又换了一副态度。 见她时积极行礼,背地里又议论她,甚至连煜王都编排上了。 “听说这个郡主之衔是煜王替他请来的恩典。” “煜王得了失心疯吗?” “没想到国朝的英雄,铁骨铮铮的男儿,也会被这个妖媚的庶女迷惑。” 荣相见懒得再出门参加任何活动,每日在家做针线活,想要亲手做些东西带去煜王府。 她没想到,惠妃给她和明悦各备了一份嫁妆,早早送到了国公府,直接从东边小门,进了荣相见的小院子。 喜事来了,往往是成双的。 送嫁妆的宫人把显瑶的信交给她,说:六公主有了身孕。 荣相见听了比自己成婚还高兴。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可以回来省亲了。 相见立即叫琳琅去街市上,买了一些孩子爱玩爱用的东西,还抓了一些保养身体的药。第二日一早,带着东西进宫谢恩。 惠妃许久不见的容光焕发,仿佛已经看到女儿带着外孙回家的团圆场面。 她兴致极高,留下荣相见用午饭,还告诉她:“待会儿有客人来,你别慌,只听他说什么就好。” 荣相见一下子就明白是谁要来,低头没说什么。 惠妃见她有些不高兴,便道:“我知道,定了亲事,越发应该避嫌,可是他向淑贵妃陈情,一定要在大婚前见你一面。那样恳切,淑贵妃都被他说动了,来找我,我想一定是有要紧事,你们就在我宫里见面,我和淑贵妃都在,即便是有人知道,也没什么。” 荣相见听她这样说,才点点头。 饭后不久,宫人通传:“淑贵妃与煜王殿下到。” 淑贵妃还在殿外就没话找话:“惠妃妹妹,听说六公主有喜了,恭喜啊!” 说话间,淑贵妃已经进门,煜王跟在身后,后头好几个宫人抬着几大箱笼,都放在院子里。 惠妃迎到门边,笑道:“怎么还这么客气?” 淑贵妃回头看了一眼:“煜王自小跟六公主最亲,他知道这个好消息,高兴坏了,说显瑶的婚事,他没赶上,如今妹妹的孩子要来了,他可不能不表示。这些东西,惠妃连同陛下和你要送去的东西,一起着人带了去,也是他们兄妹一场的情分。” 话音刚落,周显旸就躬身行礼:“还望惠娘娘不要嫌弃。”说罢递上礼单。惠妃命人接过,笑道:“煜王这是哪里的话,显瑶有几个兄弟,也只有你这样有心,本宫替显瑶夫妻谢谢你。” 说罢,将客人让进殿内,再命人将这些礼品归置好。 荣相见候在殿内,等他们进来,立即行礼:“见过淑贵妃娘娘,见过煜王殿下。” “哟,相见也在呢?”淑贵妃把戏做全套,问:“是来谢恩的?” 荣相见点点头,惠妃笑道:“这孩子跟显旸一样,太有心了。今日一早就进宫来谢恩,还带了给显瑶的礼物。” 两位娘娘闲话片刻,说着显瑶在北真国产子,是否不便,喜悦又担心。不一会儿,淑贵妃便拉着惠妃问:“妹妹,有件事想麻烦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惠妃会意,拉着淑贵妃进了内室。 其余宫人早就得了吩咐,退到殿外去。 一时间,宫室寂静一片。 只剩荣相见和周显旸两人,站在殿中,气氛尴尬。 上回见面,还是马球场。 他帮了她一个大忙。 荣相见要开口道谢,却不好说出口,毕竟这事关乎女子清誉。 好在,煜王率先开口了:“我知道这样见面不合规矩,只是有些事,我想有必要在大婚前跟你解释清楚。”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8节 荣相见点点头,指了指那方喝茶的案几:“臣女带了一些新制的花茶,殿下喝一杯吧。” 周显旸跟着过去,坐下。 风炉将一个铜壶烧沸,相见用热水泡了一壶花茶,放着。用竹篾编就的夹子,将一套四个的白瓷杯子,一一夹着过了一遍滚烫的水,在显旸和自己跟前各放了一杯。 然后停手,端坐于他对面。 周显旸原认真看她泡茶,不好打搅,这时才说:“東园那个人已经被处死了。” 荣相见冷笑:“这么快?厉王丝毫没有受影响?” 周显旸有些意外:“你知道是他做的?” 荣相见点点头,她自然不好说自己与厉王前世今生的仇怨,只道:“東园是永安侯府的人管,我自问没有得罪过张家,那就是他们一心维护的厉王了。” 周显旸嗯了一声:“抱歉,都是我连累了你,皇上有心维护他,我也不能……” 荣相见笑道:“明明是你的随从救了我,如今外头一点风言风语也没有,想必也是你有意维护的关系。我该谢你才是。” 周显旸见她如此体谅自己,有些惊讶,而后是说不出的欣慰。看她的眼神中不自觉带着欣赏,看得她尴尬地低下头,假装给风炉扇风…… 第30章 周显旸后知后觉,轻咳了一声,继续说:“此事我不便插手,全都交由禁军首领段飞来应承,只说是他的人发现。以后此事若被人抖露出来,你要记住这一点。” 荣相见点头,想问段飞为何愿意帮着隐瞒,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越界。罢了,她拿起茶壶,将头一遭的水倒了,又重新加满。 周显旸继续说:“今日来,想跟你道个歉。前些日子,因为婚事你受了不少委屈……开始,我并不知情,太后也只是在慈宁宫中提了一句。等我知道,已经满城皆知了。” 这事,荣相见已经听淑贵妃和惠妃说过,但她心里明白,若不是煜王允许,选王妃的事后来也不会发酵成马球场那样的盛况,所以对于这道歉,她没有接话。 周显旸见状,便坦诚到底:“我的婚事,自然是太后和皇上做主,我不便直接言明,这样于姑娘的声誉恐怕不好。二来,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去一去皇后的气焰,所以没有制止她。如今皇上已经下旨,我们的婚事由淑贵妃操办。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大婚,我不想张皇后从中作梗,我们可以安心成婚。” 这第二点,荣相见没想到。她还以为,煜王只是为了给张皇后一个下马威,让她别盯着自己。一时,对煜王生出一丝佩服。 她低下头往公道杯上放了一个滤斗,拿起茶壶往下倒茶。 一壶尽了,她又泡了一壶。 只要她开始动作,煜王就不说话。 这点,荣相见有些意外。原以为煜王是一个军旅粗人,并不懂这些茶礼。平日,她做茶,身边人都是嘻嘻哈哈,没人特别重视。 她拿掉滤斗,给煜王面前的杯子倒上,又给自己加了一杯。这才端起茶杯,如敬酒一般,煜王笑着与她碰杯,知道她原谅自己了。 “姑娘心地宽大,我今天来就是希望你以后不会带着委屈嫁过来。” 他今天特地跑来道歉,荣相见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她说:“我不委屈,殿下没有同他人那样,看不起我娘,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为何要这样?金陵城那么多高门大户,成日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也不看看他们自己是什么德行。” 这番愤世嫉俗的言论,叫荣相见意外。看来,这一世,煜王的本性,并没有变。 “当初我在边地,没有王爵封号,姑娘还允嫁阳州,我也不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说到这事,荣相见笑了,她没把家里发生的那些事说出来,只道:“若不是六公主时时在我耳边说她的四哥有多好,我兴许也不敢答应的。” 煜王听了笑出声:“等她回来,定要好好谢这个媒人。” 他的笑落在荣相见眼里,满是少年的意气天真,和外人面前那个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煜王差别有些大。 周显旸被她的眼神看的,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赶紧转移话题:“王府已经建好,是前朝老尚书的宅子改的,不是全新的府邸,希望你不要介意。” 荣相见点点头:“旧宅子也好,新房子味道太大,住得不舒服。山河街,位置挺好的,入宫请安也方便。” 周显旸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煜王府是新建成的,家底比不得其他皇兄的王府,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荣相见试探问:“那……将来需用我的嫁妆维持度日吗?” 周显旸笑了:“那倒不至于。” 荣相见抿了抿嘴:“那不就成了?钱多有钱多的过法,钱少就俭省些,若要奢靡度日,多少银子都不够花。” 见她这样实在,周显旸也不绕弯子,他端起茶杯,说:“我在军中和朝中事务不少,府中庶务实非所长。不知道姑娘可曾学过管理家事?若姑娘不愿在这些琐事上耗神,我便请人代管,若姑娘愿意,大婚之后,还得辛苦姑娘执掌中馈,料理内事。” “?”荣相见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今天来是给她托付的。她有些意外,又生出几分被信任的愉悦,她举起茶杯:“既蒙殿下信任,必不负所托。” 白瓷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淑贵妃和惠妃听着,忍不住在内室里笑:“这两个孩子,老气横秋的。” 第31章 见他们聊的差不多了,淑贵妃和惠妃才出来。 荣相见早已给她们倒了茶,四个人闲话一番。 待他们走后,惠妃拉着相见又嘱咐了几句:“煜王是个实诚人,愿意把家交给你。以后,你若有什么烦难,也别只委屈自己。国公爷不好做的,来找我。我好歹是他的庶母,我替你出头。” 荣相见听了,搂着惠妃,想着下次见她,就是婚后了,竟有些不舍。 回到家中,吃饭时自然要说起惠妃的嫁妆,荣相闻最是好奇,缠着问有什么。荣相见说:“都是些穿戴首饰,并金银器皿。” 荣相闻要去看,荣相知难得跟着去了。那些礼物,自然是比不上国公府给她的陪嫁,荣相知看完面色好了很多,笑道:“惠妃这点陪嫁,真是对不起妹妹你的一片孝心啊。” 荣相闻憨憨道:“三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惠妃出身不高,她的东西多半都是皇上赏赐,而且大多都陪嫁给六公主了。这些东西已经是她的心意了,不在多少。” “也是,惠妃也就生了个女儿,连登云锦都没摸过,能赏赐什么好东西。”荣相知不屑地说。 荣相见冷笑:“也就生了个女儿?你在看轻谁呢?” 荣相知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恼羞成怒:“你竟敢冒犯母亲?” “妹妹不敢,姐姐应该也不敢吧?”荣相见冷冷地问。 荣相知生怕这话传到母亲耳朵里,惹母亲生气,不好再就这个话题争执下去,只好一甩袖子,气哄哄地离开了。 后来六公主从北真国给荣相见和孙明悦送的贺礼也到了。她给每人送了十二匹良驹,并北真国上好动物皮毛、药材若干。 来信中告诉她:“愿你跟四哥像我和恩吉一样好,愿我们都能一生平安幸福。等我的孩子出生长大些,我带他回来看你和四哥哥!” 下聘那日,英国公府的前院被煜王的聘礼给塞满了。最难得的是,还有一对煜王亲自射下的大雁。 满府下人们偷偷议论,说聘礼的礼单有多长,煜王多有心,把长公主府的比下去了。又有人说,一个是皇帝的亲儿子,一个是皇帝的外甥,如何相提并论呢? 吉祥听着,再旁观着三姑娘在屋子里摔东西的样子,终于明白钟姨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寻了个空,去找姨娘,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姨娘笑道:“长进了,以后机灵点。” “姨娘脾气这么好,可惜我没福气伺候您。夫人跟三姑娘时不时骂我,又不跟我说我错在哪儿了,我委屈都没地儿说……”吉祥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姨娘拉着她手:“要伺候我也容易。你一个月月钱五百,我再给你五百……你把夫人那儿的事说给我听,就当你伺候我了。” …… 长公主府文仲卿与荣家三姑娘的婚事早就定在五月初。因不知国公夫人有其他盘算,长公主府一切都按照既定日期进行,在煜王迎娶王妃之前。 这日周显旸也被文仲卿喊来帮忙接亲,他怕英国公府那帮武将出难题,让他娶不成媳妇。果然,荣相顾和荣相望在府中倒腾了不少玩意儿,又是射箭、又是兵法、又是对对子、联诗……幸而叫的帮手够多,才成功迎娶荣家姑娘。 行礼时,那满院的礼炮放起来,爆竹声让周显旸心里很不舒服。他自西秦战事中留下这毛病,听不得这声音,小北立即找到荣相顾,问他可有地方能让殿下安静休息一会儿。 荣相顾便把显旸带去了他的书房。 这是一个小小院落,远离前厅,周显旸坐着倒是自在许多。他让小北不必跟着,自去前面找人玩。 正喝着茶,忽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猫叫。 周显旸循声望去,院中亭子的飞檐上,站着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猫,只眼睛碧绿。周显旸以为那猫是误爬了高处,下不来,便三两下窜上了亭子,抱住那小黑猫。 坐在这亭上,借着飞檐的掩护,恰好能看到那边院子,余庆堂里新人行礼完毕,被簇拥着出门时的热闹场面。 三姑娘今日很美,她用扇子遮面,侧面看上去,和当年丝帕蒙面的样子没有什么差别。 周显旸不觉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他曾经想象过让三姑娘到自己身边来,也明白是自己放弃了这件事。 他能看出来文仲卿很喜欢三姑娘,会待她很好。仲卿毫无戒备,全然相信,请他下场帮三姑娘打球,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执念,伤害仲卿。 他更不能为了自己的执念,伤了长公主的颜面,引得皇上不满。 一切都是注定的,她好就好。周显旸告诉自己放下过往,未来的日子,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正神游之时,他听到一声轻咳。 转身,是荣相见扶着梯子,站在另一边墙头。微风把她长长的玉色发带吹起来,在风里飘摇着,很好看。 第32章 他怔了一会儿。 老天对他不薄,这是周显旸心中此刻真实的想法。 “四姑娘,我捡了一只猫,你瞧?” “殿下若看重她,就为她着想,不要给她惹麻烦。” 周显旸笑脸一僵:“我不明白四姑娘在说什么。” “殿下嘴上不明白没关系,心里明白就好。”荣相见觉得今日不妨将话说开。 “我知道殿下迫于形势,出于无奈才娶我。可是大事已定,殿下就该认清现实。你做出这顾前不顾后的样子,给谁看?若有人瞧见,嚼说几句,于你而言不过是风流韵事,于她却是死无葬身之地,她未来在那边府里还怎么过下去?” 周显旸心中纳罕,这姑娘太可怕了,看上去那么天真可爱,心眼怎么这么多?不过他面上仍然强自镇定:“你想多了。” 荣相见觉得这个人说起谎话来,如此从容,以后跟他过日子可真难,得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不是可以随意欺瞒的。 “惠妃送我的嫁妆里,有一匹登云锦,是当年余皇后赏赐,她感激惶恐,时时翻看却不舍得裁衣裳,这次送给了我。殿下,你在坤宁宫长到十岁之上,我不相信你分不清登云锦和红布的区别。你看重姐姐是常事,我明白,也理解。只希望你注意言行,为她的名声和终生幸福着想。” 周显旸从未有这一刻,被一个姑娘教训得没法还嘴,还句句说到他痛点上。 他心里早就气急败坏,面上却和颜悦色:“四姑娘,你口口声声她的名声,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的名声?”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9节 “啊?”荣相见一愣。 “你一个闺阁千金,在家里私会外男,传出去好听吗?” “谁私会外男?我是来抓猫的!”荣相见恼了,伸手,“把猫还给我!” “这是你的猫?你叫他一句,他答应吗?” “我家墙头上的,自然是我家的猫!”荣相见不觉地高声,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人这个样子,她就想使性子。 周显旸见她恼了,无法,只得从亭子上移到这边墙头,把猫递给荣相见。谁想到,那猫还真不是荣相见的,一到她手里就发了脾气,两只爪子往她脸上一抓,肥硕的身子一扭,双腿一蹬,荣相见站在梯子上,冷不防往后一躲,脚下踩空摔了下去。 周显旸立即跟着跃下围墙,抓住荣相见,抱着她一个翻滚,自己后背着地,没让她摔到地上。 这一下可不得了,两个人在地上滚作一团,动静太大,正让远处一个管事的婆子注意到了。 她不认得煜王,赶紧吓得跑去报知夫人:“有个狂徒闯进后院轻薄姑娘!” 荣相见让周显旸快走,他觉得闯出祸事来,丢下人就走实非男子汉所为,硬是不肯:“我跟你母亲解释。” “她不会听的!” 果不其然,英国公夫人一过来,看见煜王在此,就对荣相见喊道:“你给我跪下。没几日就要成亲了,你都等不及,赶着你姐姐出嫁的好日子,把男人拉到自己院子里来,学的那些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显旸立即站上前:“夫人,本王只是在围墙上抓猫,摔了下来,连累了姑娘,并不存在什么私会,您可别冤枉四姑娘,她是最知礼守份的。” 刘氏皮笑肉不笑:“我知道殿下于国朝有功,于荣家有恩,殿下要维护煜王妃我本不该说话,可如今这还是我们荣家的姑娘呢,煜王是要来管我们英国公府的家事了?” “不敢,只是希望夫人明鉴。一切过错,皆因本王行动不当,贸入内宅,这厢向夫人赔礼。” 刘氏这才满意,笑了一声:“殿下言重了,请速去前厅,迎亲的队伍恐怕要出发了。” 周显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荣相见,还想替她说什么,只见她轻轻摇头,只好跟着一个婆子,绕道前厅走了。 相见知道自己必然会受罚,并不是因为什么行动逾矩,而是因为夫人心里有气。终于逮到她的错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你去祠堂给我跪着。” 荣相见起身:“是。” 外头宴席的热闹,竟然也飘进了最偏僻的祠堂。荣相见摸着逐渐麻木的双腿,心想,怎么每次碰到煜王都没什么好事呢?该不会是命中相克吧!不对呀,生辰八字都已经测过了,很合呀! 地上的阳光从东边到了西边,越拉越长,直至消失。有侍女进来给各处点灯。琳琅她们知道了,都心疼,但不敢进来伺候,如果让夫人知道,恐怕会罚跪更久。 荣相见正迷迷糊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煜王身边那个小女孩,不知何时飘到了祠堂里。 她拿着一个盛饭菜的匣子和一床锦被。 “你怎么进来的?” “这世上还没有我到不了的地方呢。”小南笑着说:“有人过意不去,让我看看你,送点吃的和铺盖,怕你冻着饿着。” “你快把东西带走,要让人知道了,我明天还得跪。” “你怎么不领情?”小南有些气,“我还没见过谁让爷这样上心呢。” “难为他了,他越上心,我受的罚越多。他的好,恕我不能受。” 小南不懂这些宅院里的规矩,她只听煜王的话,把东西放下:“我只负责送来,可没叫我带走。” 说罢就离开了。 荣相见又气又急,过一会儿听到外头有脚步声。赶紧把食盒和铺盖塞到了祠堂的案子下面,被长长的锦布遮住。” 不一会儿夫人果然进来,站在荣相见面前:“你知错了吗?” “女儿不知。” “在家中私会外男,竟然还不知错!” “殿下已经解释过了,母亲不信要罚,女儿只得认罚,这是女儿敬重母亲的礼。但女儿不能认这私会外男的罪名。” “好!那你给我跪到明天早上,我再来问你!” 祠堂的屋顶上,小北揭开一个瓦片,看到下面的对话,轻声抱怨:“谁说这个国公夫人一等一的贤惠啊?简直是一等一的严厉。” 小南劝道:“爷,人家不领你的情。咱们想个法子,不然您去找国公爷说说。” 周显旸靠着屋脊,有些无奈:“我越是关切,越是坐实了私会之实,不能再连累她了。”他想着,有什么法子能把国公爷引过来。 这时,小北推了一下他:“爷,又有人来了。” 夫人走不多久,荣相见疲惫倦意上来,忽然听到祠堂外有脚步声,也懒得回头。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一股酒气传来。 她回过头一看,一个醉醺醺的青年,脚步打晃,摇摇走进。 这个时候,喝了喜酒还没离开的,想来是今晚留宿府里的亲戚。一看年纪,多半是夫人的侄子,永定侯府的公子刘泉溢。 “四姑娘好,我是你泉溢表哥。” 第33章 刘泉溢满脸通红,一脸油腻,眼神轻浮,荣相见心生不悦:“这里是荣家祠堂,你大鱼大肉,满身酒气,不怕冲撞了荣家的祖宗!” 刘泉溢大手一挥:“祖宗在时,不也大鱼大肉,逢年节还供奉鸡鸭鱼肉,敬酒撒地呢。” 荣相见看他醉得不轻,懒得讲道理:“跟着你的小厮呢?让他们扶你去歇息吧,小心醉死在外头。” 刘泉溢呵呵一笑:“我故意把他们支开的。四姑娘是宫里长大,回家后也总躲着不见客。今日席间听说姑娘容貌更在相知妹妹之上,我只不信,所以跟着姑妈来看看……嘿嘿,老五果然没骗人。” 荣相见想起身出去喊人,把这醉酒的东西赶出去,只是一起身,就摔了下去,腿麻得不是自己的,一步都走不了。 刘泉溢反而走到她身边,抬手要摸她脸,荣相见立即往后倒,嫌恶地避开他,挣扎着想要离开。 刘泉溢一下摸空,晃着身子,打了个饱嗝,含混笑道:“四妹妹,我若知道你生得如此绝色,就是忤逆母亲,我也要把你娶到手。可恨我母亲,成日说你是驯马女生的,娶回来丢了我们永定侯府的脸,我才……真是……白白便宜了……” 他说着双臂一张,作势要抱荣相见。话未说完,忽然身形顿住,荣相见这才看见煜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面色如霜。 也不知他对刘泉溢做了什么。 然后只见他一个手刀砍在刘泉溢脖子上,刘泉溢立即白眼上翻,整个人如烂泥,瘫倒在地。 小南小北就跟在他身后,煜王垂眼鄙夷看着地上的人,踢了踢:“结果了他。” “是!” 荣相见吓了一跳:“你要杀他?” 周显旸看见相见眼中的不可思议,想这也是一条人命,她大约不忍。 又想刘泉溢是国公府的亲戚,若上门喝喜酒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对荣家和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不是好事。他可不想一辈子一次的大婚,被这个腌臜货影响。 于是改口道:“把他从假山上扔下去,能不能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小北立即扛着刘泉溢走了。 周显旸这才走过去,蹲在荣相见身边,伸手覆在她膝盖上。 荣相见的腿本来是麻木的,此刻随着他的动作一躲闪,反而酸痛,痛得她皱眉轻声喊了句“疼”。 看她闪躲的样子,小南立即乖觉地上前,搂着荣相见说:“姑娘忍耐会儿。让我们爷给你推拿一下,不然你这腿几日走不了路。” 荣相见犹豫着点点头,周显旸这才上手给她揉了揉双膝和双腿。荣相见疼得抓着小南的手臂发颤。 好在,周显旸的手法真有效果,一会儿疼痛就逐渐消减了。 她这才有心思打量近前的周显旸。 他的侧脸,真如天人,不知是哪个神仙托生的。额头眉骨鼻梁嘴唇下巴一气呵成,英挺中带着精致,没有一丝不足之处。他皱着眉,一直低头不看她。 “对不起。”他忽然出声,把荣相见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她嘟囔着:“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周显旸语气不悦。 荣相见不想说自家人的不是,没接话。周显旸却抬头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什么叫不关我的事?” 锐利的眼神,凛冽的气息,似乎一下子把荣相见包裹住了,难以抗拒。她头一回见他生气。 荣相见一下子红了眼睛。她也是人,就算多活了几十年,这一天的委屈,阿猫阿狗都给她气受,她也受不住了:“你这么凶干嘛?” “我……凶了吗?”周显旸一下乱了方寸,刚才还很锐的眼神瞬时变得无措。 荣相见撇过头不看他。周显旸只好又说了句“对不起”。 荣相见嘟囔着:“你除了道歉不会说点别的吗?” “那等你嫁过来,我保证不凶你,好不好?” 这算什么承诺?荣相见无语,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显旸见她会笑,这才放心了些。小南又掏出一瓶药酒给她:“这个姑娘回去擦在膝盖上。” 荣相见揉了揉自己的腿,发现能动了,忙起身给他们二人道谢:“你们走吧,我还要接着跪,若要人发现,就不好了。” 周显旸欲言又止,还是带着小南离开了。 他们出去以后,荣相见犯了会儿困,忽被外头的叫声惊醒。 “走水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她想去看看什么情况,又怕被看见说她偷懒,就罢了。 好在外面救火的人越来越多,火势很快被扑灭。 英国公阖家赶来一看,院子里那棵老梧桐莫名起火,旁的地方竟然都没烧着? “真是怪事!” 荣相望是个最乐观的,笑着缓解气氛:“大伯不必惊慌,这是梧桐树,凤栖梧桐,凤凰涅槃,咱们家要出王妃啦。煜王炙手可热,四姐姐将来说不定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火是好兆头。” 英国公立即斥责他:“别胡说。煜王乃废后之子,怎可继承大统。你这样妄议国本,让外人知道,咱们一家子命都没了!连着煜王府也要遭殃!”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0节 “是,不说就是了。”荣相望吐了吐舌头。 众人见虚惊一场,正安心准备离去,才看到祠堂里跪着一个人。 英国公立即进去问:“怎么还在这里跪着?” 夫人不等荣相见回答,就将她不肯认错的事说了:“如今再不管教,将来到了王府不知要给咱们家丢多大的脸!” 荣相见跪在父亲面前,又将煜王的说辞陈述了一遍:“女儿认罚,但女儿绝没有私会外男。” 英国公不耐烦地说:“都跪了一天,有什么错也该罚够了!这大晚上,在祠堂跪出毛病来,难不成过几天送个生病的王妃去煜王府吗?” 说罢,唤下人带她回去。琳琅她们早就等着,立即过来给荣相见揉着腿,搀着荣相见离去。 她走在人群最后面,离去前看了一眼祠堂的屋顶。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但愿他们记得把送来的东西拿走,不然又要生事。 荣相见回头的时候,周显旸往屋脊后一躲,脑袋生生撞在屋脊上。 小南忍不住笑:“殿下敢烧人家的树,怎么不敢让人知道?” 周显旸没法辩驳:“去把东西拿回来,别让人看见了。” 府里静下没多久,国公府的下人又惊慌赶到上房报国公夫妇:“刘大公子喝多失足,摔下了假山,腿摔断了。” 国公夫人惊骇不已:“今儿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这么多事啊!”忙又命人连夜去请大夫。 …… 大婚前一天,荣相见去祠堂拜别祖宗。因她娘亲是妾室,又不得祖父待见,不得入祖坟、祠堂,荣相见又去西山娘亲坟前拜别。 说起自己嫁入皇家,日后恐怕不便祭拜,望娘亲体谅,将来会想办法,将娘亲移入祖坟,请娘亲忍耐些。说着,荣相见摸着娘亲的墓碑,呆坐了一个下午,天快黑了才回去。 回来后,荣相见心情便不大好,一夜没睡着,心中想着以后如何与煜王相处,煜王惦记姐姐自己如何自处,想着皇后和厉王的敌意如何承受,偌大王府如何管理……偏偏第二天早早被拉起来,梳妆打扮,像人偶一样被提来摆去,困得头直掉。 任荣相闻和荣相望说着前头接亲队伍进展如何,淑贵妃办事如何妥帖,大内的阵仗排场何等风光,英国公府院子都站不下了,大门外的长缨街上站了一里多地……她都懵懵懂懂。 直到被荣相望背去余庆堂,透过扇子看见周显旸,一身喜服,气宇轩昂的样子,她才突然有了一种真实感:自己这一生,都要与这个人相伴了。 也不知道,这次选对了没有。 拜别父母之时,荣相见竟然忍不住默默垂泪。 父亲叮嘱她:“今后要与煜王互敬互爱,同心同德,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做个温雅贤良,恭谨有礼的王妃。” 相见点点头,说不出话。煜王接道:“岳父放心,到了煜王府,小婿绝不让王妃受半点委屈,保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这话大喇喇说出来,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荣相见也忍不住躲在扇子后头又哭又笑。 出门之时,她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家人,煜王在一旁宽慰道:“后天就陪你回家,以后想家随时可以回来。” 荣相见偷偷看了他一眼,心里竟然生出了一种陌生的幸福感。她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第35章 迎亲仪仗,先入了宫,在大明宫举行一应仪式典礼,再出宫到山河街。 荣相见一路听到看热闹的金陵人喊话。 “这排场,这人,这礼,比六公主出嫁,三殿下娶亲都大。” “这是陛下的赏赐。煜王是皇子,还是个有军功的皇子,谁人比得了他?” “听说这王妃的生母是个驯马女,因为绝色才被英国公看上。这王妃多半也是绝色,否则煜王怎么肯娶一个驯马女的女儿。” “煜王自己的生母都是废后,他怎么会瞧不起煜王妃。” “那可不一样,煜王是陛下的孩子,陛下是天子……” 纷乱的声音,荣相见听着渐渐犯困,靠在轿子里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轿帘掀开,飞云在喊她,示意她拿起扇子。 荣相见立即坐好,手持当初煜王送来的那柄黄地缂丝花蝶图面红木柄雕花团扇,遮住面容,扶着飞云的手,走出轿子。外头宾客人山人海,跟元宵夜一样热闹。 “王妃出来了!” “爹爹抱我,我要看婶婶!” 煜王等在外面,低下身子,相见有些不好意思。今天穿得多,头上的冠子又重。她被扶上煜王的背,他背起她,就在满府宾客的起哄中,快步往后院走去。 她忽然想起六公主出降的情景,便在煜王耳边说:“去年显瑶出嫁,出门子时还想起殿下,说你小时候答应背她出阁。” 煜王的脚步一滞:“是我食言。” “等她回来探亲,你可以背背你外甥。” 周显旸心里一阵温暖,他印象中的六妹妹还是个孩子,竟然也要有孩子了。时间,改变了很多人。 煜王的脚步再度轻快起来,荣相见知道他心情不错。 她伏在煜王背上,借着遮挡,偷偷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大宅子,就是她未来的家了。 上一世,她成过婚,但那时走的是侧门,她是直接被抬进自己的新房。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从大门抬入,又被背进新房的体验。 走了很久,煜王的气息变得急促,还没有到洞房已经出汗了,相见提醒说:“若是累了,就停下歇会儿吧。” “新娘子的脚不能沾地。” “何必拿这种规矩来为难自己呢,歇一会儿又不会真的怎么样。” “我不累,真的。”周显旸没有多说,他怎么会累呢?他曾经扛着战友失血过多的身体,黑夜中翻过三个山头,身上的汗一出就迅速冰凉,连眉毛上都挂满了霜。那时候,才是真的煎熬不已。 现在,他是背着自己的妻子,走向自己的家,怎么会累? 荣相见不知这些过往,她看见煜王鬓边汗珠一颗颗挂下来,便从袖中拉出一截手帕,替他擦汗。 周显旸脚步霎时顿住,侧过头,感觉到王妃轻柔的鼻息扑在他脸上,她那兼具了英气与妩媚的眉眼,近在咫尺。 那双梦中无数次见到的眼睛。 周显旸怔怔看着她,似乎少时的心愿,已然实现了。 相见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再凑近一些,他们的脸就要碰到一起了。 她脸一下子烧的绯红,忙用扇子遮住自己,抿嘴笑。 周显旸嘴角勾起,脚步越发轻快地朝洞房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新房。早有一群夫人小姐媳妇站满地,闹哄哄要看王妃。 他们坐在朱红色的床边,喜娘往他们身上撒着各种枣子桂圆花生,说着各种俏皮吉祥话。 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把他们的衣裳下摆打了个结。把他们的头发绞下一簇,结在一起,塞进了枕头下面。 她们说着“早生贵子”“永结同心”“结发长生”,这世上所有关于婚姻的吉祥话,几乎都被说尽了。 喝完交杯酒,小北急忙忙拉着显旸去外头,满府宾客等着跟他喝喜酒呢。 周显旸没走两步,就听新娘在后面惊叫“等等”! 他们的喜服下摆还没解开,他一走,把新娘拉得差点摔下床来。 那妇人气得冲小北一顿爆捶:“你个猴儿,火急火燎地干什么?” 周显旸赶紧回去,蹲在相见脚边,一边解下摆,一边道歉。又说:“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膳食,你先吃着,若不够便使唤人去取,要什么只管跟她们说。若累了,就早些歇息,别撑着等我。” 第36章 荣相见点点头,等新郎官走了,她又当了一会儿猴,让女宾和孩子们观赏了好久。 几个小孩想看清她的样子,好奇地围着她的扇子转来转去,玩得不亦乐乎。 “我要看看婶婶!” 甚至有的还想爬上床,被长辈一顿教训。 荣相见便悄悄移了移扇子,露出半张脸,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小孩们立即欢呼:“新娘子好漂亮!” 那个妇人笑道:“前头开席,请诸位入座吧。”小南立即把人都请了出去。 打发完客人,这妇人才给荣相见行礼:“老身是煜王的乳母,外头都叫我宋妈妈。殿下今日大喜,着我来照顾王妃。” 荣相见立即把扇子放下:“宋妈妈客气,今后对殿下有不到之处,还望宋妈妈指点。”又指着身边人道:“这是我的三个贴身侍女琳琅,飞云,飞雪。” 琳琅她们立即给宋妈妈行礼。 宋妈妈笑吟吟地说:“王妃身边的姑娘,比人家小姐模样还好呢。” 不一会儿,小南就带着几个丫头拎着食盒进了新房,把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 宋妈妈趁机介绍:“这是小南,她是殿下身边的亲随,殿下嘱咐让她今后也跟着王妃了。” 相见一看见她,就想起马球场更衣屋内的遭遇。 宋妈妈扶她过去桌边:“王妃现下必定饿了,外头宴席还长着呢,老身伺候王妃用膳。” 荣相见看了一眼,这些菜大都是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 小南乖觉地说:“我们爷专门问的翰林院荣大人,姑娘爱吃什么。” 相见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翰林院荣大人指的是大哥,不觉得笑了。煜王真是个细心的人。 相见看了一眼飞云她们,估计比她还饿。便说:“我这里有人照顾。宋妈妈,今日是你奶儿子大喜,你可是有功之人,不必在我这里伺候,快去外头席上喝几杯酒。小南,你们每个人都要敬宋妈妈一杯。” “唉!”小南正觉得待在屋子里拘束,想出去跟别人喝酒划拳,拉着宋妈妈就要走。宋妈妈还待推辞,相见又嘱咐:“宋妈妈爱喝多少喝多少,不许拼命劝酒。” 宋妈妈听了,喜笑颜开,继而洒了几滴眼泪。 “我们殿下自小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能娶得您这样贤惠体贴的王妃,真是有造化了。” 她是煜王乳母,自然比外人深知煜王这些年来,从中宫嫡子沦落到边地,遭受的磨难和挫折有多少,一时有感而发。相见也颇为动容,拉着宋妈妈的手:“宋妈妈别伤心,以后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是是。”宋妈妈擦了眼泪,到了外头酒还没喝,逢人就夸,不愧是英国公府千金,清河郡主,说话做事就是不一样。 等她们都离开后,相见示意飞云立即去把门关上,然后把扇子一扔,冠子卸了。摆了这一日新娘的做派,真是累死个人。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1节 琳琅她们让小丫头多送了几副碗筷,坐在桌边一起吃了起来。相见待她们不似奴婢,而像好友,私下里,无人处,便是这样随意,只怕不合王府规矩,才把门关上。 四个人吃饱喝足,飞云忽然惊呼:“呀,我们把菜吃得一点也不剩了!” 飞雪也后悔不该撒开了吃:“别人会不会笑话咱们姑娘,一个新娘子吃了十几碟子菜?” 荣相见好笑:这两个人,吃饱了再来说这个。 琳琅笑道:“我们自己把碗碟送去厨房,外头席面撤下的碟子多着呢,谁分得清?” “琳琅,还是你鬼主意多!”飞云飞雪说着,立即就开始收拾。 荣相见又让她们三个不必都在这里,留一个陪着,轮着休息去。 饱暖思犯困。荣相见漱完口,喝了盏茶,重新戴上冠子,坐回床边开始靠着床架打盹,头冠差点把那烟笼纱帐给刮了。 那个头冠太重,她坐着脖子受不了,后来索性就横躺到床上去了。琳琅怎么拉也拉不住。 “让殿下来,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我不行了,我昨天睡得比狗晚,今天起得比鸡还早,我得补觉,等殿下来了再喊我起来。” 自王府公府及以下,今日宾客众多,周显旸喝了不少。幸而有齐将军,史家父子等帮他挡酒,宴席一直闹了近两个时辰方散。 周显旸被小北扶着回了新房,路上小北使唤侍女们,快去准备热水让爷沐浴。一身酒气,别熏着王妃。 这动静把琳琅惊动,她立即推了推相见:殿下回来了。 荣相见赶紧爬起来,急忙忙把衣衫头冠整理好,安然端坐,执扇遮面。 幸好,煜王没有直接进来,在外头敲了敲门,听到里头发话了才进。 推开门,往右室走去。王妃一袭嫁衣,美得不可方物。周显旸有些酒劲上头,他坐到王妃身边,拉住她执扇的手,轻轻往下,露出她的眼睛。 周显旸怔住了。这不就是他魂牵梦萦的那双眼睛吗?虽然与小时候不大一样,可是那看人的灵动神采,却一如从前。 “王妃,可曾在隆治十二年入宫?” 荣相见没想到他又问这个问题。 她的确是在那年冬天,被惠妃偷偷弄进宫的,只是……她见到煜王身后,琳琅摇了摇头。事关惠娘娘,她得保密。 于是,相见回道:“妾身是升平元年进宫的,是以无缘得见殿下。” 周显旸点头,这跟他从惠妃和淑贵妃那里打听到的说法是一样的。 “那不打紧,以前见不到,今后日日都要见了。” 煜王握住她手放下扇子,近看王妃整个人姿容明丽,顾盼之间颇有倾城神采,比平日更美了。 他没好一直盯着,低下头,摩挲着她手上那只玉镯,没话找话:“你果然戴着。” “殿下嘱托,定然好生保管。” 煜王点点头,起身去那边妆台上开了一个匣子,走过来时,手中多了一个玉镯。 荣相见顿时想起二姐姐的话,还真让她说对了。殿下是真的留了一只玉镯,要在新婚之夜给她戴上。 她任煜王牵住她手腕,两个玉镯轻轻碰在一起,清脆的一声,空气似乎也有某种情愫随之荡漾。 新娘眼波流转,看得周显旸有些心猿意马。他轻轻搂住王妃,凑近她,低低看着她的眼睛,荣相见先前还有些害羞,低着头被他注视了许久,随后便也不闪避,大胆回望他。 在婚姻之中,她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被当作一个人,尊重、平等地认真看待。 她喜欢煜王的眼睛,他的眼型很好看,每一根睫毛都很合她心意,认真看人的时候自带深情。 有时候那里面藏着很多事,比如在她家的围墙上时。有时候却像个俏皮的孩子,比如马球场上,比如火场外。而现在,他眼睛里只看到自己的,这样认真的眼神,她很喜欢。 面对煜王近到不能再近的眼神,荣相见下意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他轻轻吻了自己的眼角,小心郑重。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新文《被侯府傻女碰瓷(重生)》,欢迎戳作者专栏收藏~ 慕月永远忘不了,宫变那日,萧珩第一次吻了她,而后再也没有回来。 重来一次,她要萧珩好好活着,哪怕永远不再见他。 很快,京中都知道忠毅侯府那个容色倾城,被高僧测出凤命的千金,烧坏了脑子。 直到一天,萧珩来忠毅侯府祝寿,慕月忍不住悄悄去看他一眼。 一不留神,被推下假山,她跌进那个熟悉的怀抱中,忍不住痛哭一场。 萧珩任她抱着,想看看忠毅侯府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只见怀中扬起一张绝美脸庞,女孩睁着水光潋滟的眸子,对着他:“饿,我要吃烤乳鸽!” “……”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惜是个傻子。 自此,萧珩常悄悄带这个傻千金出去加餐,顺便从她这里打探慕家的秘密。 不久,慕家诡计败露,一座侯府,被夷为平地。 破家那日,萧珩把慕月堵在初识的假山下:“下狱或者跟我走,你自己选。” 慕月面上的傻笑消失了,换上一张毫无波澜的脸:“我错了,你终究不是他。” 萧珩气疯了,欺身上前,逼问:“他是谁?” 慕月星眸冷漠:“我选下狱。” 京中都在议论:慕家出了事,那个傻千金在大狱里可怎么活啊? 不久,皇太子萧珩带着赐婚圣旨进了天牢,足足等了一夜,将慕月迎入东宫,为太子妃。 洞房之中,萧珩将太子妃裹在身下,一遍又一遍问:“他是谁?” 第37章 相见心里涌上难以言说的感动。 六公主说得对, 周显旸是个温柔的人。与他共度一生,倒不失为一件幸运的事。 她睁开眼,见到煜王的脸因为酒而有些微红, 眉目之间也是醉的。 这次,他的眼神更低了, 看着她的樱唇, 再次靠近。相见却不自觉轻轻后退了一些。 煜王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我熏着你了?” 相见只是抿着嘴微笑,她有些不好意思。 此时,外头侍女来报:“殿下, 热水准备好了,请去更衣洗漱。” 周显旸起身又指着荣相见的冠子:“还戴着这劳什子,不沉吗?” 他伸手帮她摘,却发现摘不动。 “殿下,这冠子由各种簪子嵌在姑娘头发里的,奴婢来就是了。” 周显旸看了一眼琳琅:“你怎么没跟着显瑶?” 琳琅有些惊讶:“殿下还记得奴婢?昭仁公主知道奴婢的爹娘年纪大了,让奴婢留在京城, 跟着姑娘了。” 周显旸点点头:“那好好照顾王妃。” 等他去洗漱沐浴更衣回来,琳琅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相见, 还是自觉退下了。 洞房花烛夜,那一对红烛已经燃了一大半。 王妃卸了头冠钗环,头发披散着, 只戴一根湖蓝琉璃簪于发间,更显清丽娴雅。周显旸觉得她是透明琉璃做的, 美好却易碎。 他一坐下,就注意到王妃的双手用力地攥住裙边, 很是紧张。 “你害怕?”周显旸轻声问。 相见点点头, 想说话缓解尴尬:“这世上的夫妻, 都是这样吗?” “什么这样?” “父母做主,便被送到一张床上,同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了一家人,过起日子来?” 周显旸轻笑:“是啊,你不乐意?” 相见笑道:“我好歹见过殿下五次,不算盲婚哑嫁。” 周显旸认真掰着手指:“城隍庙,马球会,福宁宫,你家……我们不是只见过四次?” 相见不好意思地说:“殿下班师回京那日,我去烟雨楼看热闹了。” “哦?”周显旸有些得意,嘴上却说:“你那时候初次见到我,心里如何想?想皇上给你定的夫君,是个杀人如麻的,害怕了?” 相见立即抬头,看着煜王:“我觉得你有些累了,有些孤单。” 此言一出,周显旸怔了片刻,而后和颜道:“是,我有些累了,还有些孤单。” “当时我很想能跟殿下当面说一句:你真的很厉害!我二叔死在了西秦人手里,这是荣氏满门之痛,满门之辱,多谢你为我二叔报仇!” “荣大将军的死,是国朝之痛,国朝男儿,人人都有责任为你二叔报仇。”显旸已经听过荣家人说过太多谢字了,实在不好意思。 相见瞧他并不以此而骄矜,觉得这人倒是沉稳的性子,想必是吃了很多苦的缘故。便拉着他的手:“以后,我给殿下分担一些疲累,排解一些孤单吧。” 这话,她是认真的。他不嫌弃她生母的身份,为她请得恩典,都是为了她能顺利嫁给他。不必做侧妃,不必退了婚事今后难以议亲,不必去山上做姑子。 荣相见心中是感激的,她愿意好好敬爱煜王,用此生报答他的恩情。 她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话,对周显旸有多大的触动。 回京以来,周遭的人涌上来,不是恭喜他奉承他,就是讽刺他捧杀他。没有一个人问过他,这些年在边地累不累,少时离开了父母孤不孤单。 西秦的夜晚,那样可怖,连月色都是冰凉的,冷风能直刮到骨子里,浑身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站在厮杀过后炼狱一般的战场,他有时候甚至会产生错觉,觉得自己早就已经死去,是一只没有温度的孤魂野鬼,执着于人间,不愿离去。 他多希望自己还是坤宁宫里的四殿下,有着太后父皇母后的宠爱,一辈子不知道何为疲累,何为孤独。 可惜,他只配拥有十年无忧无虑的人生。 周显旸伸手温柔抚摸着王妃的脸:“好,我也给你分担一些疲累,排解一些孤单。” 两人执手相看,竟觉得已相识多年一般,懂得彼此。 荣相见还有些感激的话,被手上奇异的触感打断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2节 她触到煜王掌心的伤口,然后一直摸到他的手臂上。 “这是西秦的银勾?” “你认得?”周显旸有些惊讶。 “我爹爹腿上就有。” 显旸轻笑:“命好的,如你爹爹和我,伤在四肢落个疤。命不好的,像你二叔,落在脖子上,就留在那儿了。” 相见心中触动:“殿下,以后还会上战场吗?” “若有战事,自然要去。我是靠着战事才走到京城的。” 相见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小时候,二叔去打仗了,我跟着母亲婶婶每日求神拜佛,没想到如今还要过这样的日子。” 显旸心中歉疚:“你嫁给我,不免担心受怕,不比孙家姑娘嫁给五弟那样自在。” 荣相见认命一般笑道:“那我立即着人在家里修个佛堂,日日都去拜,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佛祖看到我的诚心,真到了那一日,便加倍保佑殿下,平安顺……” 相见的话未及说完,就被煜王的亲吻堵了回去。周显旸心中早已感动得一塌糊涂,有许多话想对王妃说,又觉得多余,除了亲吻她,别无他法。 这些年,他真的太孤独了。 现在,他遇到了一个愿意陪伴他,为他排解孤独的人。 相见茫然地睁着眼睛,心里涌起一阵酥麻的战栗。煜王的亲吻生涩却温暖,让她一直空落落的心,有一种满足感。她不自觉伸手抓着煜王的寝衣。而他的手紧紧拥着她的背,托着她的后颈,越来越用力地吻她,让她很有安全感。 后来,煜王把她轻轻放在床上,慢慢解开她大婚的嫁衣。荣相见害羞地把脸朝床里侧藏过去。 煜王覆上来时,她没话找话,抵着他身前说:“殿下,我还没有沐浴,嘴上脸上的胭脂还没卸呢。” “胭脂有毒吗?”显旸撑着左手臂支起上身,用另一只手背蹭着她嫣红的脸颊。 相见星眸微漾起笑意:“没有毒,都是用玫瑰花汁子制的。” 那笑让周显旸心里空了一拍,他掩饰着,故作轻松地笑:“那不就成了?都让我吃了又何妨?” “啊?”荣相见还没反应过来,煜王已经搂着她的腰,亲了她脸颊一口。 没有酒气和众人打扰的宁静时刻,周显旸这才捕捉到王妃周身的一股馨香气味,贪恋地凑近,埋首于王妃的颈间,又深深闻了几次。 第38章 相见怕痒, 腰间和颈里一点动作,她人都忍不住拘谨紧绷。 煜王停下动作,抬起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 相见脸蹭的一下热起来, 这是什么话?难道她要说喜欢吗? 她垂下双眸:“殿下……我喜不喜欢不要紧。” 煜王握住她的手:“谁说的?若你不……” 话到一半,煜王猛地坐起身, 厉声道:“谁在外面?” 相见一脸诧异, 她刚才什么都没听到。过了一会儿,小南的声音传来:“没事,爷和王妃安寝吧!” 周显旸还是起身, 去外面开了门。相见隐约听见另一个亲随对煜王嘀咕了几句,什么史家……出了事。然后,就听小南说:“爷,王妃还在屋里呢!” 很快煜王走回她床边,面带愧意:“有急事,王妃先休息,不必等我了。”说着就要走。 “唉!”相见立即起身, 取了外衣给煜王穿上,“外头黑, 让人给你多打几盏灯笼,当心脚下。” 显旸见她如此体谅,握了握她的手:“多谢王妃, 早些安置。” 说罢,一阵风似地去了。剩下小南在外头, 不好意思地说:“王妃,怪我没拦住小北, 他不懂事, 这么晚还进来多话, 耽误您洞房花烛了。” 这话说得一点不掩饰,相见想起刚才的柔情蜜意,倒不好意思起来。反正他们来日还长,她不急。而且,她今天真的有些累了,未必有精力…… “小南,你早些休息吧,不必在外头站着。”相见坐回床上。 小南笑道:“王妃到了新家不习惯,殿下要我今夜在外头守着王妃,好叫王妃睡得安心。” 这个人想得也太周到了。相见点点头:“辛苦你了,小南。” 这时,飞云已经睡了一觉,过来接替琳琅,服侍相见梳洗。 完毕后,她出来说:“我给姑娘值夜,小南姑娘你可以去睡一会儿。” “你值夜是你的事,爷让我彻夜守着王妃。”小南抱着双臂坐在了廊檐下。 飞云立即认出她腰间挂着的,就是那根勒住匪徒的鞭子,忍不住好奇:“小南姑娘,那日在马球场,你抓住那贼人之后,却未曾听到这个消息,是怎么回事啊?” 小南道:“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你们都忘了比较好。” 她自然不可能告诉别人,煜王为了维护王妃的名声,凭着与羽林卫首领的私交,处理了这件事。 “啊?死了?你杀了他?”飞云吓了一跳。 荣相见在外头听见,立即把飞云叫进去,叮嘱她:“小南是殿下的亲信,她不肯说的事,以后别追问,事关殿下的私隐,我们不便探听。” 飞云点点头,知道了。 荣相见又说:“你拿个风炉,在外头烧水自己泡点茶喝。再拿些点心来垫垫,跟在家里一样,别拘束。这儿以后,就是咱们的家了。” 飞云笑着答应,放下帐幔去了。 小南是殿下亲随,飞云知道得跟她处好关系。便在廊下给她沏了一盏茶,又端出从国公府带来的果子:“你尝尝,这个酥酪是宫里惠妃娘娘亲自做给我们姑娘的。别人,可没这个福气哟。” 小南经不住诱惑,便与飞云聊起来。两个年岁差不多大的姑娘,在廊檐下低声说着话。 飞云先自报身世,好拉近关系:“我家原是衢州的,那年遭了旱灾,没饭吃,好多人吃树皮树根,更有那饿极了的,还吃人呢!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还没死透的,就被扔到锅里煮了,其惨无比。” “还有这样的事?”小南虽在边地,历经战事,却也没有经过这样的人间地狱。 飞云说:“可不是吗?我跟着爹娘兄弟们逃荒,后来我娘病死了……我爹爹实在是带不起我,恰好我被一个人牙子看上,就把我卖了,卖了五两银子……” 说到这里飞云眼泪无声落下来:“幸好,人牙子把我卖到了荣家,跟了姑娘。姑娘待我可好了,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好,也从没打过我骂过我,还带我进了宫,进了王府。我上辈子积德,才有这样的造化。” 小南奇怪:“你这丫头,家破人亡,与骨肉离散,还算有造化?真是个傻子。” 飞云破涕为笑:“是啊,可是过日子,不往好的地方想,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呢?如果以后能见到我父亲兄弟,知道他们过得好,那就最好不过了。” “你爹爹不舍得卖你兄弟,把你一个女孩卖了,你还想他们过得好?”小南难以理解。 飞云擦干眼泪:“骨肉血缘,是断不掉的联系,哪能记仇到那个地步?原就是为了挣扎着把日子过下去才卖我,如果现在还是过得不好,那不是白白卖了我吗?再说,要不是爹爹把我卖了,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挨饿受冻,或者给谁家当童养媳,哪能吃上娘娘做的点心。” 小南摇摇头,觉得她当了奴婢,便一辈子都是奴婢的想法了。 “你呢?你怎么成了殿下的亲随?还这么厉害!” 小南出了一会儿神:“我爹和我爷爷,都被西秦的军匪杀了。我娘被□□致死。我跟小北,是躺在大人的尸堆里装死,才捡回一条命。后来齐家军带着人赶走了西秦的军匪,殿下发现了我们,收留了我们。他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我们就跟着他习武,认字,学西秦话,去了西秦。等西秦起了战事,我们就一直跟着殿下,大破敌军,为家人报仇!” 她说得慷慨激昂,飞云听着也激动,那是她想象不到的世界。她问:“殿下对你们真好。” “嗯。如果不是爷,我还是个任人鱼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跟你们似的,四个人都打不过一个莽汉。” 飞云想反驳,又觉得无话可说。 小南又说:“我们爷娶了你们姑娘,倒也是般配得很。他们两个马球都打得好,心又善,以后肯定能把日子过好的。” 相见听着她们的话,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照进了帐幔里。她哎呀一声:今日要进宫请安的。 爬起来,掀开帷帐一看,煜王正站在窗边的穿衣镜前,飞雪和琳琅正在给他换进宫的衣裳。 “你们怎么不叫我呀?” 飞雪笑道:“殿下说姑娘睡得香,叫我们别打搅你。” “可是……我应该要伺候殿下穿衣嘛……” 煜王从镜子里回过头:“穿个衣服这么多人伺候,我已经很不习惯了,哪里还敢劳动你。请安不急,要等皇上下朝,给太后请安,众妃给皇后请安,才轮得到我们,去早了也是白等。” “哦……”荣相见心事都被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 煜王走过来坐在床边,见王妃刚睡醒,样子懵懂,格外可爱,便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起了,就梳洗吧,一会儿去前面流云厅用早膳。” “嗯……”荣相见这才意识到自己早起蓬头垢面,不好当着他下床,只低着头在床上磨蹭。忽然手边有异样触感,一看是一方雪白的喜帕,铺在床单上。 煜王也看到了,两个人瞬间红了脸,气氛尴尬。 第39章 荣相见忙转移焦点, 把昨天进新房行礼时,宋妈妈给他们剪下的两缕头发,从枕头下摸了出来, 自己下地,翻了个精致描金并蒂莲纹样的锦匣, 把头发放进去, 再把匣子慎重收在床头的柜子里。 煜王笑着看她忙这些没要紧的事,渐渐猜出她是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更衣,识趣地起身, 相见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袖:“殿下”。 煜王回头:“怎么了?” “昨夜的急事,解决了吗?” 煜王神色有些迟疑,说:“没事,别担心。” 头次以儿媳的身份进宫,荣相见好好打扮了一番。连头冠都换了几次。 不能太简薄,怕丢煜王的脸面。不能太奢华,怕人议论煜王。又要好看, 自己喜欢。换到负责给她梳头的飞雪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才罢休。 出了卧房, 荣相见带着侍女们去流云厅。路上,不时看到下人拿着东西走过或在侍弄花草。 “这煜王府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远远见到王妃不候着行礼就算了,还加快了脚步跑远了。我们又不是老虎要吃人!” 飞雪看到两拨人没规矩, 已经动了肝火。 琳琅也觉得不像话:“姑娘宽厚尤可宽待。将来别家上门,让客人瞧着不得背地里说煜王府不成体统。” 飞雪忙问:“姑娘, 需要我们去教规矩吗?” 相见摇摇头:“煜王府本就是新府邸,这府里的人也不是煜王身边的老人。不知道从哪里买来, 赏来的, 鱼龙混杂。殿下还没发话, 我们就先当家起来,殿下颜面上不好看,也显得我们太急了。而且,他久在边地,胡天海地野惯了,只怕也不看重这些规矩,反倒觉得我们规矩多,不如让他自己在京中经见了,知道人家府里如何行事,他自己去改。” “嗯,姑娘想得周到。” 相见又忍不住嘟囔:“这流云厅怎么还没到?用膳的地方这么远吗?” “我不知道啊……”飞雪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琳琅,“你知道流云厅在哪儿吗?” 琳琅瞪大眼睛:“我跟着你走的,我以为你知道呢!”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3节 “我只知道出了小院门往西边……”飞雪忽然发现,“我们是不是刚才走过这个地方?这扇窗后就是一棵元宝枫。” 荣相见一看也不对。这条路上全是一面面黑瓦白墙,如无数屏风在府中隔出了一条路,偏偏路还不是直的,弯弯绕绕,如迷宫一样。 “这什么怪人啊,在自家后院摆个迷魂阵,难不成想把我困在里面?” “王妃多虑了。” 相见跟两个侍女后心一凉,循着声音转过去,只见一面平平无奇的白墙,倒退回几步,才发现后头树枝掩映着一条路。 过去几步就走出了这阵,煜王正坐在一个临水小花厅里用早膳,小南小北站在他身后。 “完了,殿下听见咱们议论他。”飞雪悄悄说。 相见一阵心虚:也不至于为这句话就要跟我上火吧。她赶紧摆出礼节性的假笑,迤迤然缓步上前,到了跟前低声万福:“殿下。” 王妃行礼的样子,当真是仪态端方,周显旸喜欢。他示意她坐:“王妃以后在家就别时时行礼了。” 他果然不喜欢京中这些规矩。荣相见笑着入座,身处这流云厅,放眼望去顿时心胸开阔。 这里地势高,视野极好,水流潺潺,穿花拂柳,带着吹落的花瓣绕着花厅流走。那矮墙看着也如玩具一样,周遭列阵,墙上的窗洞与树木映衬,很是雅致。不是京中园林样貌。 “这是灵州园子的样式,我喜欢,就在府里造了这一方天地,将来赏月不错。” 相见只好假装刚才那些厥词都不存在,随声附和:“灵州是在东南边吧,我只在唐谦的《山人游记》中见过只言片语。未曾有幸去看看呢。” 周显旸说:“我也是这次回京驻扎经过,短暂停留。来日方长,有机会一同去游玩一番。” 荣相见长这么大,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西山祭拜娘亲。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去,心中涌出一丝伤感,又不好流露。 很快,小丫头把荣相见的早膳端上来。她一看,也是自己素日爱吃的。 “我大哥竟然连我早膳爱吃什么都记得啊?我都不记得他的,真是惭愧。” 荣相见舀了一勺虾仁玉米蛋羹,入口细嫩软滑。这煜王府厨子的手艺倒是赛英国公府。 煜王笑道:“哪有?我问你大哥,他便回去问你嫂子。你嫂子拟了一个小册子交给我。你不同时节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忌口什么,都写得明明白白。” “我那嫂子是极贤惠能干的,我大哥娶了她是三生有幸。” “你哥说,男人这一辈子,什么建功立业,为官做宰,如果娶不到一个贤惠能干的妻子,那也是白忙。家宅和睦安宁,子女教养有方,比什么都重要。” 相见立即回道:“我会向嫂嫂学习的。” “我不过随口说他的话给你听,你不必拿自己比别人。”显旸觉得王妃不像自己的妻子,倒像是部下来的。 煜王又主动回应她刚才与侍女们的议论:“府里这帮人有些是宫里赏的,我们暂且不好动。” 荣相见不同意:“难道因为是宫里赏的就任他们散漫着?这么大的府邸,人多都没了规矩,若闹大了,伤的是殿下的颜面。而且……” “而且什么?” 荣相见低声:“殿下不怕有承乾宫和厉王府的耳目吗?” 煜王放下茶盏:“王妃真是个明白人。” 荣相见看他从容的样子,恍然:“殿下想让他们闹出大事来,一并料理干净?” 周显旸没有否认。 “可是如果他们懂得分寸,不敢闹出大事来呢?” “那就帮他们把事闹大。” “啊?”荣相见觉得这人惯会这招,“便如之前对皇后娘娘那般?” 显旸心里纳罕,这姑娘真不好对付。以后想背着她干点什么事都难了。 荣相见看他没有否认,随即提醒他:“由来操办婚事,能从中得利不少。六公主的婚事,皇后和永安侯府从中捞的油水少说有几万两。” “什么?”显旸不像荣相见后宫长大,对这方面完全没想过。 荣相见有些担心:“煜王府和允王府的婚事不让她主持,你让她娘家少赚了上十万两银子,又让她失了颜面,只怕不会干休。” 周显旸轻轻叹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如若不是我一回京,她和张家弄出这么多事,我本想与她和平相待的。那就不会闹得京中贵眷多有怨言,还连累了你难堪。” 荣相见宽慰他:“那件事你不必再纠结了,只不过……像火烧梧桐这样的事,殿下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火星无眼,殿下虽说是为了解我之困,若把国公府和荣家祠堂烧了,我可不知有何颜面再见祖宗了。” 此言一出,小南小北憋不住,笑出了声。 周显旸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立即捂住嘴。 琳琅和飞雪也是咬着牙,不敢笑出声,怕殿下恼了。 周显旸讪了一会儿,抱歉地说:“我也是瞧着你被我连累,过意不去,一时情急,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荣相见见他如此当真,坦诚道:“那日的事,不全是因为殿下。母亲本就生我的气,罚我是借题发挥而已。” 周显旸有一些疑惑,但相见不想再说娘家的不是,扯开了话题。 两人用完早膳,长府官已经差人来催,说该出发进宫了。 煜王先一步上了马车,回头伸手到荣相见面前:“火场外,马球场上,你都不肯让我牵,现下总可以了吧?” 相见不好意思地笑了,伸手,被他紧紧握住。 第40章 入宫之后, 他们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陛下和皇后还都在这里,像是专门等着他们似的。 “儿臣携新妇给皇祖母请安,给父皇、母后请安。” 两人齐齐拜下, 皇太后别提多高兴,立即伸手, 要显旸和相见坐到身边。 老太太拉着二人的手, 交叠在一起:“好孩子,你们以后互相扶持着,好好过下去。显旸要对王妃体贴一些, 她一个小姑娘,到了王府里头,许多事都没经见过,有什么事要与她商量着办,可别只图自己高兴。” “相见,煜王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别瞒着, 进宫告诉哀家,哀家给你撑腰!只别像那不懂事的, 只知道回娘家去哭诉,把王府的事带到国公府里去,惹得人家笑话。”太后一席话, 说得荣相见一愣。 原来国公府于她而言已经是别人家了。 这时皇后悠然道:“煜王妃,你可要常怀感恩之心。你的生母身份卑微, 太后原是想为煜王求一高门嫡女做正妃的。难得陛下感念英国公府忠诚,太后和殿下又如此宽厚, 破例抬举你, 你可得尽心侍奉煜王, 孝顺太后和陛下。” 此言一出,太后和煜王的脸色顿时不太好。 这话听着是好话,目的还不是看不惯这祖孙和乐的样子,叫煜王妃记得太后曾经嫌弃过她的出身? 煜王妃的笑容一丝未变,她缓缓站起身,朝皇后躬身行礼:“臣媳谨记母后教导,必一生尽心孝顺太后、父皇和母后,用心侍奉煜王殿下。” 她这么乖顺懂事,丝毫不为冷言冷语所动,倒是让皇后不知道再怎么当着皇上嘲讽下去。 陛下看着相见是个有气量的,颇为满意。又瞧出她身上戴的一枚玉佩:“这个玉佩,是朕赏给显瑶的。” 荣相见点头称是:“昭仁公主赐予臣媳作新婚贺礼,叫我戴着就像日日见了她一样。” “朕就显瑶这么一个女儿,还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倒是你和娉婷郡主,自小也是朕看着长大,也同女儿一般。如今做了皇家的儿媳,也算是圆满。” 荣相见笑道:“六公主在信中说,我们三个情同姐妹。要我和孙家姑娘,替她在太后、父皇和母后身边尽孝,便如替她尽孝了一般。” “显瑶这孩子,哪儿有代替尽孝的?她在北真国能一切安好,平安生下孩子,就当是尽孝咯!” 陛下话语间,全是慈父心肠,闲话一番就起身去崇政殿见大臣议事。 皇后跟着起身,离开前忽然说,各宫妃嫔正在承乾宫预备请安,煜王妃是在宫中长大,得众多妃嫔照拂,昨日典礼上,众妃不得在座受礼,今日该去见见。 皇帝点头:“尤其该去给淑贵妃和惠妃请个安。” 相见道:“是。” 煜王给她使了个眼色,相见冲他笑笑,叫他别担心。 帝后走后,太后抱歉地拉着显旸的手:“是哀家考虑不周,原想给你重新定个亲事,谁知被皇后拿来做了文章,惹得前朝后宫议论纷纷,连累你被你父皇忌惮,你别怪祖母。” 显旸宽慰道:“皇祖母都是为了显旸好,显旸心中感激不已。” “你做得很好。你父皇这几日,一直夸你懂事,知足感恩,不居功自傲,无骄矜之气。只是,荣家姑娘心中难免对哀家有了芥蒂。” 显旸心里也是这样想,可是嘴上只能说:“王妃不会的。” “她也是可怜见,刚才在皇后面前礼节全都做足了,没让咱们有半点难堪。只是心里难免有隔阂。” “日久见人心,孙儿好好待她,再有隔阂也都能抹平了。皇祖母不必为此事烦忧。” 见孙儿这样懂事,皇太后便按下此事不再提。 承乾宫中,淑贵妃和惠妃见到相见自然是欢喜。倒是后妃中不乏卖力讨好皇后的,此刻也不放过机会。 仪嫔就最积极地带话风:“听说,那日在東园马球场,煜王妃力克自己嫡出的姐姐,在煜王面前大展身手,英姿飒爽,难怪煜王为了你连尊卑嫡庶都不要了。” 惠妃不等荣相见说话就冷笑:“仪嫔,煜王妃出阁前是陛下亲封的清河郡主。京中豪门贵女虽多,可都没有郡主的尊荣。你说尊卑,是想说陛下亲封的郡主,本宫的义女,卑微吗?” 此言一出,皇后看了一眼仪嫔,她立即变色,起身朝皇后和惠妃行礼致歉:“嫔妾失言了,请娘娘恕罪。” “你年轻,以后说话注意些分寸。”皇后不痛不痒地揭过。仪嫔是永安侯府送入宫中的人,一切与皇后一条心,大家也都见怪不怪。 淑贵妃知道,当初是为了防止煜王出头惹恼陛下,才连累了相见上场相争,过意不去,忙结围:“煜王妃的马球打得极好,可惜仪嫔你不在场没看见。亏得显曜请相见襄助,才有那日精彩绝伦的对战,我可是好多年没瞧过那么精彩的比赛了。” 東园球场,自来只有妃位以上才可以去观球,仪嫔一听只当是她嘲讽自己位分低,面色登时不好看。 嘉贵妃对那日情景印象深刻,也热心地给没去的妹妹们解说:“尤其是煜王和王妃一起跃马飞腾的样子,连陛下都没口地夸,说颇有当年荣大将军贤伉俪的风姿。我瞧着陛下对自己保的这个大媒,可真是满意得很。” “陛下的眼光自然是最好的,谁敢有疑呢?”惠妃此言一出,贤妃紧接道:“正是,我瞧着煜王妃倾城之貌,即便不会打马球,煜王看她一眼也是非她不娶的。当年煜王妃的生母能让英国公为她违抗尊长之命,迎她入府,想必煜王妃也是承袭了生母的绝色容貌。” 皇后笑道:“我想必定是有这个缘故,少年郎,谁不为美色所倾倒呢?” “怪只怪,臣妾的侄女容貌不入四殿下的眼罢了。”贤妃出自昭国公府,她的侄女日前也曾在马球会上,被引荐给煜王。满城贵眷被皇后摆布着,忙活了一圈,最后还是便宜了荣相见。 因此她们对双方都颇有怨言,尤其是觉得荣相见手段了得,勾引煜王。 皇后假意安抚道:“你侄女是昭国公府嫡女,又是永乐侯的外孙女,何等尊贵?什么样的好人家找不着呢?” 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为了讽刺荣相见身份低微,以□□惑煜王。 相见双手交握着,垂眼看着地面,淡然处之,丝毫不为这些奚落的言语所动。上辈子,这种嘲讽她都听烂了,这帮女子都没点新花样。可嘴长在人家身上,总不能给人割掉吧。 等她们都说尽了,荣相见才腼腆道:“娘娘们说笑了。煜王殿下至纯至孝,婚事自然听父皇安排。即便相见貌若无盐,殿下也不会违背父皇的心意。娘娘们侍奉父皇多年,自然更清楚父皇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是啊,陛下的心意最要紧。”淑贵妃帮腔道:“贤妃,原先我就跟太后提起你侄女,想把她说给显旸。谁知去年昭国公夫人说,你侄女患了咳疾,只怕去不了阳州那地界……没想到今年竟大好了呢!陛下前日还感叹:昭国公家的姑娘,出身高贵,优雅端方,只可惜‘病的’不是时候。还嘱咐我务必给她挑个好人家。陛下的心意,昭国公府可要铭记呀。” 此言一出,贤妃大惊失色。原先,婉拒煜王婚事的京中贵女不少,律法尚且不责众,何况只是婚事? 没想到她侄女竟然让太后、陛下记着了。听着淑贵妃的弦外之音,颇为记恨。心道不妙,得赶紧让哥哥嫂嫂把婚事定下,不然还不知道侄女要被嫁去哪里。心里如此惊慌,脸上还得陪着笑:“多谢淑贵妃挂怀,昭国公府感激不尽。” 这一来一去,旁的妃嫔见淑贵妃与惠妃这么护着煜王妃,都不好再发难。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4节 这二位,一个生了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一个生下了陛下最疼爱的公主,未来北真国的王后。她们又素来谨慎守礼,即便皇后也抓不着她们的错处。 此刻,张皇后少不得更加愤恨:都怪余氏那个贱人谋害自己腹中的骨肉,否则自己有亲子傍身,哪里轮得到这两个出身平平的妃妾在宫里各据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便把荣相见又死死盯了一眼:那个贱人的孩子娶了妻,那个贱人就要有孙儿了! 这时,方嬷嬷从外头进来,附在皇后身边耳语几句,皇后似有诧异,而后点点头。方嬷嬷立即朝外间的宫人做了个进的手势。 一个宫女捧着托盘,当众呈上一块洁白的喜帕。 第41章 后宫妃嫔见了这个尽皆变色。 方嬷嬷高声道:“煜王妃, 身为女子,贞洁乃是头等大事。老奴不得不多嘴问一句,昨夜王妃与煜王圆房之后, 为何喜帕上没有见红?” 如此私密之事,张皇后居然让方嬷嬷当众给相见和煜王没脸?众人心中皆是惊讶, 那好事的又忍不住看起好戏。 仪嫔立即反击:“难怪煜王执意要娶煜王妃, 莫非……他们早就见过红了?” 贤妃笑出了声:“煜王妃可真是舍得下身段和手段,我侄女比不了。” 这话露骨,惠妃气得差点站起来骂人, 还是被淑贵妃按住了手。 众人议论此起彼伏,连嘉贵妃都忍不住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张皇后此时却故作风度,呵止众人的私语,又说:“煜王妃,如此不才之事,本宫必须得处置。煜王有所违礼,本宫也会如实回禀皇上, 交给皇上处罚。” 荣相见漠然地看着鱼儿上钩,方作委屈状起身行礼:“启禀母后, 昨夜煜王亲随有急事回禀,煜王匆匆离去,今早才回府, 是以……我们还未圆房呢。” 听她这么说,张皇后一脸狐疑, 其他妃嫔也不敢相信,交头接耳。 “你说煜王昨夜在外, 一夜未归, 那他做什么去了?” 相见端着一副可怜兮兮, 做不得主的模样:“母后恕罪,这是前头男人的事,殿下不说,臣媳不敢过问。” 淑贵妃立即笑道:“这也有理。皇后不妨等姐妹们散了,传煜王来问问,别委屈了煜王妃。” 说话间,外头宫人通传:“煜王殿下到。” 周显旸大步进来,关切地看了一眼王妃,才给皇后和众妃见礼请安:“儿臣在殿外听见淑娘娘提到我,不知何事事涉儿臣?” 一个皇子未得召唤,擅自进入后宫,张皇后面色不悦,但众妃都等着看下文,她只能当众问:“大喜之夜,你不在府里,丢下新娘子,去外头做什么?” 周显旸没想到是为这事,他看了一眼那喜帕,立即猜到刚才她们是如何刁难王妃,早已火冒三丈。 可面对一堆庶母,只能耐着性子回禀:“昨夜,礼部典仪史丰来煜王府喝喜酒,替儿臣挡酒喝醉了。回去路上,身边人没看住,他摔进了凤仙池,没了踪迹。人命关天的大事,又因儿臣而起,儿臣自然要去搜救……对了,九门巡捕营的李副统领和部下帮着一起找人找到今天早上,见证者众多,皇后不信可以着人去问他。” 前头倒还罢了,最后一句简直要气死张皇后。 她的侄子张倾因为東园马球场替厉王办事被斥罚,现在九门巡捕营主要是副统领李勋等人共同负责。若是张倾在现场知情,怎么会没人一早给她递消息,以至于当众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皇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迟迟不发话。嘉贵妃赶紧打圆场:“原来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煜王,王妃,皇后娘娘也是在履行中宫职责,你们别太往心里去啊。” 荣相见挤出个强颜欢笑的样子:“只要母后和众位娘娘没有生气,不要误会殿下和相见的操守就好。” 张皇后看她识相,给台阶就下了,这才好些。方嬷嬷又着宫人把那喜帕递给琳琅,琳琅顿了一下,看着煜王的脸色,没有接。 煜王冷冷道:“煜王府用不着这个,皇后既然从煜王府拿了出来,就不必送回去了。” 现场鸦雀无声,没想到煜王敢当面给张皇后没脸。 也是,后宅里这么私密的东西,竟然被传到了宫里,不知道皇后在煜王府安插了多少人。 煜王面不改色,看了一眼相见:“王妃,太后让我来传话,别忘了待会儿要陪她用午膳。她等着吃你做的酒酿珍珠丸子。纵然跟娘娘们聊得开心,也别误了孝敬太后的时辰。” 荣相见会意,他这是打着太后的旗号来救她呢,忍不住笑了:“妾身记得,和娘娘们说会儿话就去慈宁宫。” 煜王这才警告地看了皇后一眼,行礼告退。 张皇后心知此刻众妃都觉得她这个皇后办事浮躁,在看她笑话,心中不自在。但作为中宫,也不得不装着从容,随意宽慰了荣相见几句,又赏了她一些东西以作安抚,而后散了请安。 离开承乾宫后,相见陪着惠妃去了淑贵妃的永华宫说话,顺便多谢二位娘娘刚才解围。 惠妃笑她:“跟惠娘娘还这么客气?张皇后这回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你放心,本宫见到皇上,一定会把你今日受的委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那些贱人的闲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是正经。” 淑贵妃又关切地问:“煜王对你如何?他有不好的,你别只一味忍耐,说与我听,我还是他名义上的生母,可以教导他几句的。” 相见腼腆地笑了:“煜王待我很好,连我吃什么都顾忌着,二位娘娘放心。” “这就好。”淑贵妃拉着她手,“你的模样性子,我知道显旸一定会喜欢。趁着新婚燕尔,两厢情好,赶紧圆房,怀上孩子,生下煜王府的世子,才是正经。” “对,”惠妃也说:“有了孩子,站稳了脚跟,将来王府再有侧妃,你也不怕了。” 侧妃……荣相见一怔,是啊,王府不会只有她和煜王两个人。今后,还会有别的女人。她……她要赶紧生个孩子,才能稳住地位。 想到这里,相见觉得自己很悲哀。上一世的她,就是因为孩子太过优秀,送了命。如今,她做了正室,居然要生孩子保护自己的利益? 她揣着心事,谢过两位娘娘的教导,回慈宁宫去。 太后赐予陛下的颖嫔,刚刚给太后请安离去。承乾宫里发生的所有事,也经由她的口传到了太后和煜王耳中。 周显旸愤懑不已。自己答应英国公不让他的千金受半点委屈。这只半日,就受了一肚子的委屈。气得他在宫里踱来踱去,只恨自己是个皇子,不能跟后宫跟一帮庶母起冲突。 “张氏行事毛躁,不顾体面,哀家会敲打她。宫中女子,闲来无事,最爱嚼舌根,你不必跟她们一般见识。回去好好宽宽王妃的心。”太后见他如此生气,知道他是真的在意王妃,便着唐副都知来,“贤妃、仪嫔,身为后妃,言行失当,罚去半年月银,令于宝华殿诵经一个月,抄写金刚经千遍供于佛祖座前,以静心养性。” “是。”唐副都知领命准备离开,荣相见正听见这道口谕。她一进门,就给太后行礼:“相见惹太后烦心了。” 太后笑着让她平身:“别怕,孩子。以后在宫里受了委屈,有皇祖母给你撑腰。” 荣相见恳切地说:“有太后娘娘这句话,相见便没有什么可委屈的。这处罚……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第42章 “怎么?哀家替煜王给你出气, 你还不领情?”皇太后有些不高兴。 荣相见今早叫卫妈妈在卧房那留个空儿,让皇后的人钻进来。仪嫔和贤妃的闲话越是过分,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张皇后行事也就越不堪,正可以利用。 只是, 她作为一个乖巧的孙媳妇不能这么说, 她看了一眼煜王,说:“太后对相见爱屋及乌,相见铭感五内。只是仪嫔贤妃娘家都是亲贵重臣, 贤妃又是七弟的生母。若为了相见给殿下在朝中结下梁子,倒把一点后宫的口舌是非闹大了。太后就当没听见,疼疼孙儿和孙媳妇吧。”说罢,行了个大礼。 太后有些意外,轻叹了一口气。周显旸神色动容,他没顾上规矩,抢在太后前面发话:“你不用顾忌我, 我再无能也不至于让你为我受这种委屈。” 太后看显旸一遇到王妃的事,就没了平时的持重, 莞尔一笑,朝唐副都知点头,让他立即去传达处罚。 又示意相见起来, 笑道:“好孩子,难为你有气量, 事事以显旸为重。只是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有错当罚天经地义!哀家还在呢, 这后宫还不是她张氏的天下。这时候不给你们撑腰还要等什么时候?你懂得隐忍这很好, 可退一步未必海阔天空, 反可能是蹬鼻子上脸。以后不必事事委曲求全,听到没有?” 二姐姐早前说过类似的话,荣相见也明白这个道理。是她两辈子都隐忍惯了,极力避免与人冲突,因为一旦冲突,她就是无依无靠的飘萍,任人践踏。可是结果证明,是非从不会因为隐忍闪躲就不找上来。好在,如今她不是一个人面对了。 她红着眼睛,感激地看着祖孙二人:“多谢太后娘娘,多谢殿下。” 煜王提醒:“还叫太后娘娘?” 荣相见笑了一下:“多谢皇祖母疼惜……” 说罢,煜王过来牵住她的手,低声说:“都是因为我,张氏才会给你难堪,我真是对不住你。” 荣相见没想到他当着太后的面这么不避嫌,赶紧把手抽出来,过去扶起太后。在太后打趣的眼神中,周显旸若无其事地跟上,一左一右,扶着太后去用膳。 太后又叮嘱他:“你平时也要听王妃的劝,万事做长远计,适当的时候要懂得以退为进,不要太过锋芒。对张氏,面子上的敬重要有。” 周显旸立即应承:“孙儿知道了。” 相见做的酒酿珍珠圆子,让太后难得胃口大开。一顿午饭过后,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越看越满意,着人点出十二件珍品送给相见,以做安抚。 等太后倦意上来要睡中觉,周显旸与荣相见才出宫。 回府的车轿里,周显旸观察着王妃的脸色,说:“太后是为了我才会重提亲事,王妃心中若介怀,不必忍耐,只怪我吧。” 荣相见轻轻哼了一声:“皇后希望我介意,我偏不。” “可是你心里真正的想法呢?” 荣相见笑道:“太后为了亲孙子好,我又何必介怀?如果是我在那个位置,也许会有同样的做法。哪怕是惠娘娘那么疼我,若有一日,要在六公主和我之间抉择,她也会毫不犹豫选六公主啊。难道我要怨恨惠娘娘吗?说到底这世上,只有我娘亲会把我放在心里最紧要的位置,若连这点都看不破,那还真是没有舒心的日子。” 她神色淡然,说的话冷酷到极致,似乎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一样。 越是这样看破,越是让周显旸为之动容,他知道她自小失去了那个唯一把她放在心中最紧要位置的人。 如他一样。 显旸握住她的手:“以后,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把你放在心里最紧要位置的人。” 相见看着煜王的手,连着他的疤,紧紧合在她的掌心里,心中泛起淡淡欢喜。哪怕这是哄她高兴的话。 她绽开笑颜:“真希望,我现在就死了。” “你说什么?”显旸觉得这个王妃的脑子,真与别人不同。雷石说她是妖女,有点道理。 “开心的时候死了,做鬼大约也是个开心鬼吧。”荣相见笑吟吟的,上次死得太痛苦了,以至于这么多年噩梦连连。她一直在想,这辈子如果再死,一定要开开心心地去死。 她笑谈生死的样子,比周显旸结识的沙场英豪们更豁达乐观。因盼睐而倾城,大约形容的就是王妃这样的女子。 显旸不禁搂着她的腰,抵着她的额头,近在咫尺地欣赏着她动人的眉眼,心中尽是难以言说的情绪:“不要说死,我们还有很多开心的事,没有经历。” 显旸再一次吻了她的眼睛。而后往下,一直吻到嘴唇,很青涩莽撞。 相见少了几分昨夜的羞涩,她往后撤开一些,手抵着煜王的胸膛,轻声说:“不是这样的。” 周显旸自知被王妃嫌弃了,讪讪的,也不敢再动。 相见看他的样子,越发觉得可爱,主动吻上去,用唇舌引导周显旸。他起先很是惊讶,而后这惊讶立即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学得很快。 彼此之间越来越默契的唇齿游戏,带来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愉悦。两人紧紧相拥着,车轿里的呼吸声越发急促沉重,气氛越发稠密。 吻很快滑落到王妃颈窝里,周显旸继续着昨晚中断的事,贪恋地捕捉着王妃的每一缕香气,王妃颤抖着在他耳边呢喃:“殿下……” 相见本能地跟着身体的愉悦沉沦,直到感觉自己和煜王,都有些情动无法自抑,再下去不知道要闹出何等荒唐事,才警醒地推开煜王:“殿下,这不合适。” “是,是我失礼了。”周显旸坐回自己的位置,深吸了几口气,仍忍不住侧头看一眼王妃。她面颊烧得绯红,唇珠饱满欲滴,让人心动。 说来奇怪,他从来不是沉溺女色之人,过往在西秦,或者回京一路,以各种名义献给他的女子不少,他从不会如此失控。 荣相见理了理微乱的发,想着二位娘娘今日嘱咐,低声说:“殿下,晚上再点一次龙凤红烛吧。” 周显旸立即明白她所指,嘴角泛起笑意:“嗯,我欠你的。今晚天塌下来,我都不走。” 王妃抿着嘴,笑意却从眼角眉梢,乃至于铃铃微响的步摇上溢出来。 琳琅搀着王妃下马车的时候,觉得不太对劲:王妃眼神闪躲着,不看煜王,也不看她,自顾自低着头往府里去,像做错事一样。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5节 第43章 飞云正在把荣相见带进王府的东西, 慢慢整理出来摆上,看到太后赏赐的珍品更是高兴,小心翼翼地安置。 “小心小心, 这个箜篌可不能碰坏了。” “那幅画先放着,等王妃看看挂在哪里。” “好热闹。”周显旸为缓解方才马车里的尴尬主动顾左右而言他。 相见想起来:“殿下昨夜没睡, 我让她们先别忙, 你先补个觉吧。” 周显旸道:“没事,我懒怠睡觉。” 还有不爱睡觉的人? 相见也不多劝了,问:“我的画可以挂在这面墙上吗?” 显旸点头:“你自己看着办, 王府改造的时候我只管大面上的,这些摆件都是下面的人布置,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对了,顾妙玄的《风雨图》就不用动了吧。” 相见昨日就见到妆台后头挂的那幅画,照镜子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陛下原本要赏给她的,挂在那里,她日日都能看到。 她点点头:“殿下有心了。”说完, 高兴地带着侍女们把《潇湘图》对挂在西边书桌旁,把箜篌放好, 书桌上摆上一个小架子,挂上花鸟纹鎏金银熏球。东边梳妆台上,则放一樽黄杨花插, 里头插上院子里新采的鲜花。 那盏城隍庙煜王给她的兔子花灯,她也带来了, 挂在床边的墙上。 不一会儿,这屋子就大变样, 有了人气儿。 周显旸一旁瞧着花灯, 不觉想起城隍庙初遇, 原来王妃也惦念那夜。与王妃四目相对,心有灵犀一般,心中莞尔。 他又把玩那可随意悬挂而不洒,熏香如云缕缕上升的熏球,又没事拨弄一下箜篌,突兀一声,把屋子里的人都目光都吸引过去。 “王妃,不介意吧?”周显旸自知随意碰人家的东西不好,但王妃是自己人。 荣相见正卸了头冠,发髻上只戴了一根素简的木兰花玉簪,清丽雅致。她笑着过去:“殿下若有兴致,我倒不介意收一个学生。” “我这粗笨的手,哪里配学这个?王妃若有兴致,得空时弹奏一曲如何?” 荣相见当即坐下,调了一下琴弦,弹了一首简短的曲子。侍女们都停下手里的活,静静欣赏。 周显旸听着,琴音动听清越,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悲伤。王妃弹奏时,神色也略有哀伤。 一曲毕,显旸问:“王妃有心事?” 荣相见嘴角微笑,眼神却没有丝毫欢乐:“怎会?大喜之日的。” 说罢,便起身继续整理。 周显旸有疑,走到外头,去了西边的内书房,着人把琳琅叫去:“你家姑娘怎么了?” 琳琅与飞云飞雪不同,她自幼认识煜王,自然不会像她们那样一心只认相见。她主动说:“那箜篌,是姑娘生母生前用的。今日,是姑娘生母的生祭。” “难怪。” “往常,即便是在宫里的日子,这天六公主都会让姑娘出宫去西山祭拜。” “西山?那不是金陵城外最大的坟山吗?” “是。老国公爷临终前发话,身后不许楚姨娘戴孝,不许她入祖坟族谱。姨娘在西山孤坟无依,只有姑娘会去祭拜她。如今姑娘已是皇家的人,也不能擅自祭拜了。出阁前,姑娘还去坟前,伤心了一场。” 周显旸听了,心中百般不忍,立即把小南小北叫来吩咐一通,又回了房中。 荣相见正手执一幅羔羊跪乳的温馨画卷出神。 周显旸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 荣相见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挣开。发现是煜王,才任由他环着腰。他伸手握在她手上,一起拿着画:“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动物尚且知恩,何况你我。” 相见以为他是有感于身世,同病相怜,没料到煜王会说:“我们去西山。” 她立即转身,劝道:“殿下,这不合规矩。会被人拿来做文章,以至于弹劾你的,到时候连有损皇家天威这样的帽子都能扣到你头上。” 显旸知道她一贯贴心,便说:“咱们又不敲锣打鼓地去,换上常服,戴上帷帽,就我们两个,悄悄去了,悄悄回来,谁会知道?” 荣相见心中自然很希望这样,可是:“殿下你不忌讳吗?新婚头一日的。” “忌讳?”显旸笑道:“枕着尸首睡过的人,有什么忌讳!” 荣相见见他如此,才敢下决心,对飞云说:“去准备两份祭品。” “为什么是两份?”周显旸好奇。 “礼部侍郎王大人的亡妻,也葬在西山。” “王冕?他们夫妻二人的佳话,也算是轰动国朝,只可惜天不假年。” 荣相见也颇为感叹:“王夫人是个极有才情的女子,陪着王大人从一介白衣到了三品大员。她在家中开了一个女学教书。我入宫前在她家读了几年书,她于我也算是恩师了。” “所以你只要去西山,也会去拜祭她?” 荣相见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给殿下添麻烦了。” 周显旸笑道:“什么麻烦不麻烦,我们如今是一家人,再别说这样见外的话。” 不一会儿,小南托着两件寻常布料的外裳,两顶帷帽,两双靴子进来。 侍女们伺候他们换下华丽的服饰,穿上素净的衣衫,系好帷帽,羽纱笼着稍稍遮住容貌,却能看见外面的路。 周显旸带着荣相见出了后院,往西边走去。一路竟然一个下人也没有,出了王府西边的小门,往北走是个小巷子,小北牵着两匹马等在那里。 两人上马,往城外去。山河街本就在城西,去西麟门很方便。 出了城门,两匹马儿如挣脱了金陵的束缚,纵情驰骋。 一路景色生机盎然,山花、飞鸟、水瀑、石桥边的垂柳,勾勒出了金陵最美的景致。 经过一条河边窄道时,山璧上的树枝以奇怪的姿势,横在道路上方。 周显旸放缓速度,慢慢靠近,抬手将那树枝高高举过头顶,示意相见先过去。 荣相见笑着在马上与煜王擦身而过,说了一句:“多谢殿下。” 煜王回道:“不谢。” 相见抿着嘴,放松缰绳,马儿立即加速跑起来。周显旸忙放下树枝,策马追上。 第44章 原本坐马车要用半日才到, 他们两个竟然一个多时辰就到了西山。 荣相见祭拜王夫人的时候,周显旸在不远处的山地上,举目四望。远处的山顶, 竟然有一个僧人,正拉起撞钟木, 朝梵钟上撞去。 片刻间, 山中群鸟飞翔。三声悠远钟响后,只觉万籁俱寂。周显旸回京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感觉到内心的平静。 “那山里有寺庙梵刹?”周显旸等王妃起身后才问, 荣相见笑道:“是尼庵,殿下好奇,待会儿下了山我带殿下过去尝尝那里的烤肉?” “烤肉?”周显旸更好奇了,跟着荣相见一面继续朝上走,一边问:“尼庵里竟然有烤肉?” 荣相见有些神秘兮兮地说:“是一个还俗的尼姑,叫明静。她在尼庵中,大有善名, 于佛法上也极精,颇受京中礼佛之人尊敬。后来, 有一日忽然悟了,喝酒吃肉,什么都沾。主持说, 佛从不强求,修行各有缘法, 让她在庵外住着。那明静开荤后,特别爱吃烤肉, 自己烤的肉也一绝, 便开了一间铺子。如今金陵好多香客, 都是冲她的烤肉去的,庵中香火还因此更旺了。” “还有这样的事,我今日倒要去见一见。” 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荣相见娘亲的墓前。能看出来这里是细细打理过的,野草一并拔除,还栽种了各色花朵。四角四棵松树,长势极好。 周显旸细细旁观着王妃的神色,怕她伤心难过。没想到荣相见并无悲伤之色。或者说,一次次孤身祭拜,让她在墓前的一举一动,都熟练到麻木了。 她跪在墓前的拜堂里,麻利地将祭品摆好,把冥纸摊开方便焚烧,显旸便拉开下摆,单腿跟着她跪在了坟前。 荣相见没来得及拦住:“殿下,不可啊。” “有何不可?你娘就是我的岳母。” 荣相见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你……你不介意外头那些关于她如何妖魅的流言吗?” “既然是流言,又何须介意?看着你,我就知道,她一定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荣相见心中感激不已。她从不与人辩解,觉得不值得。此刻,竟然一边烧着冥纸,一边破天荒地主动告诉他自己娘亲的事。 “我父亲,原先做英国公世子时,一心建功立业,不想躺在祖父的功劳簿上袭爵吃老本。可等他好不容易辅佐陛下登基,成就一番功绩,却废了一只手。那时陛下给他赐官,委以重任,可周遭的人都只是在同情他,什么事也不敢让他做。他便辞了官职,终日颓废,不愿见人,躲在围场里,与马作伴。他就是那时候认识我娘的。我娘才不介意他废了一只手,她说:我用一只手就能驯服最烈的野马,你行吗?” 她看着墓碑静静诉说听来的往事,周显旸也听得入神。 “我爹被我娘激的,便开始用一只手驯马。终于有一天,他成功了,也找回了斗志。他说要回京城去担起家庭的责任,还把我娘也带回去了。这就是我爹亲口告诉我的往事,很简单很平淡。想听故事的人很失望吧。” 周显旸没有做声,他知道她只是需要倾诉。 “我是驯马女的孩子,这是事实,他们怎么说我都不在乎。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提起我娘,总是要一种说起妖怪的语气,好像她做了这个世界上最见不得人的丑事,是魅惑人心的妖精一样。明明这些人都不认识我娘,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一个不认识的人有这么多的恶意?” 荣相见越说越委屈,显旸搂着她的肩膀,宽慰道:“他们,他们算什么东西?那些不相干的人,夸你也没必要高兴,骂你呢也犯不着生气。我们才是自己人,自己人心中认定娘亲是什么样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荣相见知道这道理,可听他说出来还是别样宽心。她把手反搭在肩上,握着他的手:“殿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周显旸意外地笑了:“这话多新鲜?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那可未必。荣相见心想上一世,她嫁进厉王府后,曾经悄悄乔装打扮来西山祭拜,被厉王妃发现,告诉了厉王,她受了好几日家法。 她真幸运啊,可以重来一次。 荣相见含笑着不再多说,转而在娘亲灵前祈祷:“娘,女儿成婚了,今日带夫君来探望。他叫周显旸,比我大两岁。他对女儿很好,娘在天上请放心。也请娘亲保佑他,从今以后,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平安顺遂。保佑我们……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话毕,荣相见虔诚拜下,周显旸原本一直看着她,此刻缓过神来,郑重看了一眼墓碑,跟着她跪地拜了三拜。 等冥纸都烧成灰,两个人才互相给对方戴上帷帽,起身离开。 周显旸没走几步,便被王妃推了回来。王妃把他护在身后,一幅要为他挡刀挡枪的样子。 他听到脚步声,是有人来了。 第45章 那人走过来, 周显旸立即认出是谁。 王冕也是很震惊。 他原本只是在亡妻墓前看到新烧的纸钱,知道是荣家姑娘又来祭拜,便上来问候致谢。没想到在这儿会看到煜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6节 行过礼后, 王冕正色道:“殿下与王妃身份尊贵,前来拜祭一个公府妾室实在不妥。” “王大人, 您行行好, 千万别说出去好吗?”荣相见给王大人作揖,她与他每年都会在西山遇见几次,彼此颇为熟悉, 说话便也随意起来。 王冕本就是礼部侍郎,最重礼仪,对二人如此逾矩行为当然不满。只是…… 他看着眼前这对新婚夫妻的情景,想到煜王必定是待王妃极好,才会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不免想起自己与妻子的恩爱时光,颇有同理之心。 便说:“王妃每年都祭拜下官亡妻的情分, 下官感激涕零。这一次,下官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以后二位还是不要再来了。无论是您的生母还是下官的亡妻,煜王妃都不宜再祭拜。” “我记住了,多谢大人。”荣相见对着王大人低身道谢, 颇有学生对老师的敬重。 周显旸知道他是个重信之人,便朝他回了个礼:“多谢王侍郎体谅。” 他们下山后别过, 荣相见大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周显旸想起她刚才维护自己的样子,更觉得可爱。伸手进她帷帽笼着的轻纱后, 捏了捏她的脸。 荣相见急忙拍开他的手:“光天化日的, 干什么?” 周显旸甩了甩手, 笑了。 他们又一起骑马,去了笼月庵。 此时太阳已经西垂,香客们多已回去,烤肉已经所剩无几。荣相见赶紧买了一份烤肉,让明静重新热过,又要了两盏茶,几碟蜜饯果子。 煜王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人依然穿着尼姑的灰袍,头上的九个戒疤清晰可见。 明静候着火候,与相见闲聊:“姑娘今年怎么来的这么晚?我们都快收摊了。” 相见不知该怎么解释。明静一旁的搭档倒眼明心亮:“这后头的英俊小郎君是谁呀?” 相见有些腼腆,咬了咬嘴唇才说:“这是我夫君。” 夫君?周显旸很喜欢这个称呼,嘴角不自觉上扬。 看着新婚小夫妻浓情蜜意,明静笑道:“原来是因为有人绊住了姑娘啊,恭喜恭喜。” 两人被打趣,相视一眼又不好意思地把眼神撇开了。 显旸盯着明静锅上的肉缓解尴尬,她将肉装好,递过来时,手上动作一顿。搭档问:“怎么了?” 明静呵呵一笑掩过:“果真是个英俊的小郎君,姑娘有福。” 相见抿着嘴,拉着显旸离开。 明静的搭档把果子茶点端上摊位旁边零散放着的桌子,又给他们端了水来净手。 两个人坐着,吃着烤肉,喝着花茶,吹着山风,看着夕阳,只觉人生无限好。 直到日渐西沉,他们下山回城。 路上听见好几拨人议论着,结伴出行。一问才知道,有个知名的杂耍班子抵京,在寰宇门附近圈了几亩地,搭了好大的场子表演。 显旸看了一眼荣相见:“要不要去看看?” 荣相见当然想去了,宫中的杂耍班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节目花样,不知外头是什么情景。 “可是,天都黑了,我们回去太晚,府里的人会着急的,长府官必定有话说。” 周显旸道:“没事,临出门前我已经让人带话给他,难得几日休沐,要好好在金陵玩个痛快,兴许很晚才回,兴许明早才回,叫他不必担心。” 看荣相见还有些不放心,周显旸笑问:“从未在外头过夜?” “嗯。”荣相见老实说:“不是宫里就是家里。” “那今日可以尽兴了,这是成婚的人才有的自由。”显旸笑道。 成婚的自由? 荣相见看他兴致高昂,便也从善如流,体会一下脱缰野马的感觉。 入夜,行人们都提着灯笼或打着火把,他们二人牵着马并行于城外的大道上,烟火喧嚣,都很新奇。 路上,周显旸拉着荣相见的手:“一会儿人多,可别走丢了。” 荣相见有些紧张,她不像煜王天南地北都去过,心里有几分激动。 走近杂耍班的驻地,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全无入夜的感觉。 各色吹拉弹唱,节目表演热闹得很。 每人五百钱可入内观赏。 他们把马安置在一家酒楼的马厩里,托人喂些饲料,便去看表演。 有人在喷火,还有人甩着火流星,吓得旁观者尖叫。那表演者越发得意,故意吓唬他们,一次竟然差点把火喷到荣相见脸上,幸好煜王反应快,背身替她挡着,不然肯定会被烫着。 两人随着人群边逛边看热闹,然后往最多人聚集的那一圈走去。里头搭了一个不高的台子 。台中间一根高高的木杆竖着,两条软绳从木杆顶端拉到左右两侧的地上固定住。 两个小姑娘上台行了个礼,在围观者好奇的目光中,她们各自从两边,蹬上了绳子。然后就凭空地踩着绳子,斜着身子,一点点往高处走。 荣相见全程攥着煜王的手,紧张得手心出汗,生怕那两个小丫头摔下来。可她们如履平地,在绳上自如行动。 到了高处,一个小姑娘脚下忽然一踩空,众人吓得大喊,而她就势坐在了绳子上,双手一张,亮了个相,原来是故意的。 “唉,吓死了。”众人虚惊一场,又叫起好来。 直到她们走到那木杆的顶端,一个人站在木杆顶,另一个已经没地方可站了。忽然,她足下一点,灵巧翻身,竟然一个跟头站到同伴的肩上。 人群一片喝彩:“小小年纪,太厉害了!” 班子里有人拿着托盘在人群前领赏,荣相见立即拿出荷包,搁了块碎银子。那人立即乖觉道谢:“多谢娘子。” 娘子?荣相见皱皱眉,她头一回听到这个称呼。明静都仍喊她姑娘呢! 这时,煜王抬手把她松了的玉簪往发间送了一点。 是了,她摘了帷帽,梳的是妇人发髻。 周显旸贴近她耳边,轻笑:“娘子,把荷包收起来,财不外露 。” 第46章 “你……”相见被他打趣, 心里却觉得开心。周显旸继续拉住她手,新婚燕尔的甜蜜溢于言表。 谁想到这表演还没完。又见一个大汉走上来,砍断了两根绳子。 “唉, 那小姑娘怎么下来啊?” 只见那人蹲下身抱着那根木杆的底部,往外拔 , 那杆越长越高。 原来那木杆是插进舞台下面固定的, 如今被他往外拔,越发不稳。那上头叠着的两个小姑娘,在彩灯照耀下, 飘摇着,眼看就要倒下来。 “哎呀,要掉下来了!” “快站远点,倒下来要砸死人的。” 人群这么喊着,谁也没动,谁知道会往哪边倒呢?荣相见越来越紧张,周显旸附在她耳边:“没事, 这叫顶杆。” “顶杆?” 相见眼见那大汉把木杆全从台下抱出来后,竟然抱着那根木杆慢慢站起身, 把底部托在自己手上。 “哇……”人群一阵惊呼。 然后 ,就见那人把木杆又高举,一点点举过胸口, 举过肩头,举过头顶。 “好厉害!” 这人臂力惊人, 竟然徒手举起这么重的木杆,何况最上面还站着两人, 能够保持不倒。 最后, 那人将木头往空中大力抛去。 人群惊吓不已, 只见那人一矮身,站到木杆落下的位置,用脑袋稳稳接住了木杆的底部。 “好!” 那人就在满堂喝彩中,顶着老高的木杆,和两个小姑娘,在台上随意走动。小姑娘还在上头变化各种动作,直看得人惊叫连连。 锣鸣急促,观众们情绪亢奋,见这样厉害,纷纷掏钱。 荣相见又拿出荷包,赏了一块银子。 “这才一个节目,你就这样慷慨。这一个晚上,瞧你有几个荷包够用?”周显旸笑着提醒。 荣相见嘟囔着:“你是觉得我不会过持家过日子吗?” “不,娘子爱怎么赏便怎么赏,一家子有一个抠门的就够了。” 相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出来。四殿下,虽然吃过不少苦,却是个会笑会闹的人呢。 人群热闹,拥挤嘈杂,入夜与这么多陌生人在一处,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但有他在一旁,荣相见很安心,一点也不怕。 这台上的演出还未全部结束,相见的荷包果然空了。 她往常都在宫里,吃穿用度都有份例,有银子也没处花,好不容易有机会“挥金如土”,高兴。 看了许久,相见觉得站累了,周显旸提议去那个酒楼挑个雅座,从高处也能看到下头的表演,还能吃些宵夜。 荣相见立即双眼一亮,表示赞同。 周显旸笑着牵她走出人群,到了酒楼上,要了个视野好的雅间,几样时新小菜,一坛上好的女儿红。 荣相见来了兴致,率先敬了煜王一杯:“我的银子花完了,多谢官人宴请啊。” “这真是我喝过最贵的一杯酒。”周显旸笑着一饮而尽。 “哼!”荣相见觉得这人嘴上就没服输过。 两个人一时饮酒聊天,一时站在窗边,看下头百艺表演。后来发展为坐到窗边,边喝边聊边看,兼赏月,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 荣相见也不知道自己是困了,还是醉了,觉得脑子不听使唤。 挣扎着靠到煜王身边:“殿下,咱们回家吧。”话还没说完,就昏睡过去了。 周显旸抱着她,低头吻了王妃的头发,在酒楼要了间客房,安置她睡好。自己又要了一坛酒,独坐在客房的窗边。开始用酒杯,后来用酒壶,再后来抱起坛子直接喝。 满月高挂,繁星漫天,这样的夜色,母亲那里也能看到吧? 不知道小北到了没有。 他在幽暗中看了一眼甜梦中的王妃,心中有愧:抱歉,利用了你,利用了你娘亲。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7节 我也想把你放在最要紧的位置,可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周显旸心中烦躁不安。 他真羡慕王妃,可以倒头就睡。而他即便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此刻仍然无法安然入梦,喝了这么多都醉不了,也睡不着。 …… 眼看要入夏,余婧只有那一床盖了多年的被子。盖了又热,不盖又冷,反反复复,折腾到半夜还没睡着。 服侍她的琥珀,在隔壁听到动静挣扎着起来,点了一支蜡烛过来看她。 “我没事,琥珀,你歇着,将蜡烛熄了吧,省下些,别到了需要照亮的时候没有蜡烛用。” 琥珀闻言将蜡烛吹灭,依然凭着对这两间小屋子的熟悉,摸到了余婧的床边。 “娘娘又头疼了吗?” 余婧摇摇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便说:“没事,只是心口跳得厉害,睡不着觉。” 琥珀便说:“这些小人拜高踩低也就罢了,连娘娘日常的用度都克扣光了,大热天的,给我们馊的饭菜,连把扇子都不给。” “皇陵守军是永安侯提拔的人,自然是看着张家的脸色行事。折磨我就是讨好张家,他们心里清楚得很。” 琥珀还要再说什么,忽然听见外头有纷乱的脚步声,忙道:“不好,又来了。” 余婧连忙推她:“快去。” 两个人立即摸黑把衣服穿上。 不一会儿,外头大门就被撞开,一队军人举着火把进了屋子。 “给我搜!”余婧衣服还没穿完,军人就闯进了内室。 她已经疲了,从最初的愤懑,到如今的麻木,她下地趿拉着鞋子,双手拉着披在身上的外衣,侧身候着他们搜捕。 仅有的一个箱柜被打翻在地,那一床洗得发白的被子,也被扔到地上。整个床板都被拆了。 这阵势比以前都大,以前他们不会去琥珀房里闹。这次,琥珀被吓得不轻。 未免激怒他们引来拳脚相加,琥珀一句话不敢说,只是走到余婧身边,搂着她的胳膊,瑟瑟发抖。 屋子就这么点大,肉眼可及,很快就搜无可搜。 这两个女人又极为乖觉,不挣扎不反抗不质疑,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挑毛病的地方。 那头领过去,一把掐住琥珀的脖子:“晚上有没有看到可疑之人?” 琥珀拼命晃动着脑袋,余婧这才急了:“没有,天一黑,我们就睡下了,若是有可疑之人,我们早就嚷起来了!” “哼!你这种黑心毒妇的话岂可相信?” “你信不信都不要紧。擅闯皇陵是大罪,你们若抓不到人,作为皇陵守军的罪过也不小。有这功夫和我们两个在这浪费时间,不如去外头好好搜捕一番。” 那军人面上抽搐,立即松开琥珀,用刀鞘照着余婧的肚子,大力把她捅倒在地。 “娘娘!”琥珀扑在她身边,“娘娘,你没事吧?!” 领头的军人笑道:“娘娘?还当自己是坤宁宫里的皇后呢?” 有人进来,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那人神色微动,正要走又不忿地回头放了句狠话:“你们等着!” 说罢,率领人离开小屋,继续搜捕去了。 琥珀哭着扶起余婧,她反说没事:用刀鞘捅的,又不是刀口。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也不像当初在宫里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 屋里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去把蜡烛点上,我们收拾一下。” 两个人将床板一块一块拼凑搭好,把被子拍打干净,放回床上,将箱子重新收好。 折腾了好一会儿,正准备重新休息,才发现窗边站了一个黑影。 “你是谁?”余婧压低声音问。难道这就是那个擅闯皇陵的人? 那人没有走近,只是跪了下去:“见过余娘娘,我是煜王的亲随,奉命来见娘娘。”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煜王?哪个煜王?” “就是您的儿子, 皇四子周显旸。” “显旸?他封王了?皇上不是把他送到阳州去了吗?” “是,殿下在边地待了八年,终于一举收复了西秦, 生擒西秦国主,完成了太|祖皇帝的夙愿。” “哦!显旸他……他……吃了不少苦吧?是不是受了很多伤?” 黑影道:“打仗, 受伤是难免的, 殿下都已经好了。现在煜王府已经建成,就在城西山河街上。” “他回京了?他回来了!” “是。殿下派我来是有三件事要告诉娘娘。” “你说。” “殿下昨日大婚了。” “真的?好!好!他娶的是哪家姑娘?” “是英国公府,荣家的四小姐。” “荣家……好好好。”余婧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 直至此刻内心的喜悦让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他成婚,我都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和他的新娘子。” “殿下已经把那对玉镯给王妃戴上了,全当是娘娘的心意。” “对了,我都忘了给他留了一对镯子。” “第二件事,殿下说,经过今夜,皇陵守军必定会撤换, 到时候娘娘的日子就能稍微好过些。” “难为你了,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你回去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抓住了!” 小北没想到,余娘娘会关心自己, 心下感动,在黑暗中默默点头。 接着说, 第三件:“殿下请娘娘再耐烦两年,至多两年!他一定会想法子救娘娘出去。” “不!”余婧立即打断他的话, “叫他不要妄想这事, 我不出去,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这里没什么不好,清静自在。告诉他,不许再动接我出去的念头,否则就算他来了,我也不会跟他走,我也不会认他这个儿子,我会……我会立即碰死在这里,明白了没有!” 小北吓了一跳,没想到传说中温柔的余皇后,竟然如此烈性。 他非常不解:“殿下筹谋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娘娘团圆,您不出去,他辛苦这么多年,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自己呀!他如今娶了王妃,正该好好过些安生日子,不要再为了我牵连他的妻儿。你务必告诉他,不许接我出去,否则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也绝不会如他的意。” 小北无言以对,只好说:“明白了,我一定转告殿下。” 话音刚落,那个黑影就消失了。 琥珀这才敢过来,说:“娘娘您听见了吗?咱们殿下回来了,还立了大功劳。” 余婧顾不得欢喜,忧心忡忡:“傻孩子,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保住你自己就够了。” …… 刚刚入夏,黎明前的风还是这样寒凉。 荣相见是被冻醒的。起初一阵迷糊,以为自己还在福宁宫呢。后来想着,自己已经回家了,这里是扶风轩。再后来,记起自己嫁入煜王府,这里是王府卧房。 等她借着微弱的晨曦,看清这屋内的陈设,看到煜王正在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时,才意识到他们还没回去,是在酒楼过了一夜。 “怎么喝这么多?”荣相见将煜王手里的酒坛子拿开。推了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没醒。 她低下身,把煜王拉到自己背上,扛着他到了床上,摸了摸他的脸、手,都是冰凉的,立即把他放倒睡好。 “仗着年轻不知保养,将来老了不舒服还不是要我伺候你?”荣相见嘟囔着,给他盖上被子,坐在一旁安静地守着。心想,今天还要回门呢,太晚了可不好。 可是殿下前日夜里就没睡,再不睡,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实在不行,差个人给父母那边说一声,应该能谅解。 正思索着,她看见煜王睁开眼睛,安静无声看着她。 荣相见俯下身:“殿下,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煜王伸手搂住她腰,把她拉到自己身上。 荣相见便安静地靠着他。 她很庆幸,几日相处,觉得跟煜王挺投契的。他对自己这样周全,陪自己祭拜娘亲。能得这么好的夫君 ,她荣相见这辈子也算是幸运。 她摸着他的脸颊:“殿下,我陪着你呢,放心睡吧。” 煜王紧紧搂住她,把脸埋在她颈间,闭上眼睛,喃喃道:“三姑娘,这些年,我很想你。” 那一瞬间 ,荣相见只觉自己浑身的血液,冻得如这黎明前的天一样寒。 等到煜王平静的呼吸声传来,荣相见才动了一动,露出一个滑稽的笑。 她轻轻下床,轻飘飘地坐在了昨夜煜王躺着的榻子上,倚着窗台,望着远处。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天际,照到她脸上。 难怪三姐姐在婚事做定后,那样厌恶自己,常常冷嘲热讽。 难怪煜王在她家亭子上,悄悄看着三姐姐出阁。 难怪他们一起打马球。 原来,煜王不是在意三姐姐嫡女的身份,也不是在城隍庙看中姐姐,他们是有故交的。 是了,三姐姐小时候就不时被母亲带入宫中。说不定,在宫里早就和殿下见过。 是她阴错阳差,占了姐姐的姻缘。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呢?是三姐姐自己要死要活不肯嫁去阳州啊,是周显旸自己放弃了英国公府许配嫡女的提议呀。 他们没有全力争取,为什么要让她来做这个夹心受气的? 亏她刚才那样可笑,觉得自己这辈子寻觅到了如意郎君。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8节 荣相见笑着笑着,用指尖迅速划过眼尾的冰凉,告诉自己,别被这几天的事冲昏了头脑。 “情”这个字,太沉重,她要不起。 这辈子能嫁个好人,已经是幸运。 周显旸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紧,喊了一声:“相见!” 没人应他。起身,洗漱的水已经打好,搁在床边的盆架上。应该是王妃打来的,稍稍宽心。 他胡乱洗漱一番,往外头去。终于在马厩里,看到了荣相见,她正给两匹马喂草料。 “吓我一跳,醒来不见你人。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就该死了。”他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草料,荣相见看了一眼煜王,如果是昨天,这句话能让她开心好一会儿。 此刻,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第48章 煜王又说:“我们两个一身酒气, 还是先回家好好洗漱沐浴更衣,再去国公府。” 荣相见嗯了一声。 煜王只道她也宿醉难受,不想说话, 便也安静下来。 王府里,宋妈妈知道他们两个醉得一夜未归, 气得不行, 只恨不能批评煜王,只好把小北小南数落了一顿:“你们两个,跟着煜王和王妃, 也不知规劝!” 对此周显旸心安理得,荣相见却不行:“宋妈妈,你别怪他们了。昨日,他们也没跟着我们。” “那就更该罚,要他们干什么的?竟然自己在外头混玩,不跟着殿下和王妃?喝了酒,没人照应着, 出了事可怎么办哟!” 小南吐了吐舌头,不说话。小北更是低着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荣相见也无能为力,任他们去。她回房, 让琳琅她们准备热水泡澡。 “姑娘一夜未归,我们都差点满大街找人了。还是前头长府官着人告诉我们, 说殿下今晚也许不回来。怎么这样突然?” 荣相见摇摇头:“一时兴起。昨夜我们在寰宇门看杂耍,可厉害了。” “好啊!自己在外头玩得高兴, 害得人家担心!”飞云一看就是晚上没睡好。荣相见也怪抱歉的:“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哪怕煜王再想拉着她在外头过夜, 她都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她新婚的幸福日子, 体验一天,到此为止。 “对了,那个杂耍班还要演好一阵子。你们跟小南小北结伴,轮着去看看。” “真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假,飞云立即把前头生气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 荣相见躺在热水里出神。耳边忽又响起煜王那句含混的话:三姑娘,这些年,我很想你。 能让他这样一个坚毅的军旅之人,醉梦之中说出这样软的话来,究竟是何等情谊? 他惦记了她很多年吗?把她当成最要紧的人吗?那他这几天对她的好算什么呢? 荣相见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吃醋。 她一把年纪,竟然吃一个愣头青的醋?!她连前头那位,三宫六院的醋都没吃过!犯得着吗?! 她拍了拍自己脸,叫自己别如那些被情爱冲昏了头脑的女子一样傻。 男人的心肠有多硬,看看周显晗就知道。当初对她千恩万谢,后来还不是一杯鸩酒终结她性命。 她又想起惠妃和淑贵妃的话:生下煜王府的世子,才算站稳脚跟。原先,她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如今,竟然也想到这上头去。 我才是会和他同床共枕,和他生儿育女的人……一想到这里,荣相见觉得自己好可悲,这辈子做了正室又如何?仍然是个生孩子的工具人。 “姑娘昨晚玩累了?精神不大好吗?”琳琅帮她加着热水,关切地问。 荣相见回过神,问:“你觉得殿下对我,怎么样?” “很好啊!”琳琅笑道:“昨儿姑娘弹箜篌,他听着觉得不对,就悄悄问我姑娘为什么伤心?我说是姑娘生母的生祭,他便立即跟着姑娘去西山拜祭。这样的体贴,我们旁观着,都替姑娘您高兴呢。一个知心人,比什么都要紧。” 是啊,知心,比什么都要紧。他心里惦记着谁,就让他保留一点秘密吧。 …… 到了英国公府,煜王夫妇先去余庆堂见英国公夫妇,行归宁之礼,周显旸特意免了岳父岳母对他的礼,这样尊重让英国公夫妇很是满意。 礼毕,他们两个又先一步去了长乐堂。今日家宴,一家子都在,荣相知与文仲卿也回来了。 大家一一见过,行的都是家礼,比较随意。只有到荣相知的时候,相见如常给姐姐行了礼,而荣相知看都没看一眼,自顾自给煜王行了个仪态万千的大礼:“煜王殿下安好。” 文仲卿在一旁笑道:“相知,你怎么只给煜王殿下行礼,不给煜王妃行礼呀?” 荣相知看着相见,似笑非笑:“我与四妹妹是亲姐妹,妹妹难道还要我行此大礼吗?” 荣相见道:“亲骨肉自然不必如此生疏。” “就是,你又何必多言?”荣相知白了一眼文仲卿,他只好尴尬一笑。 荣相见又说:“只是姐姐刚才这样隆重,倒显得我们煜王殿下是外人了。” 荣相知面色一滞,平日里这个四妹妹很少与她拌嘴争执的,如今竟然尖刺起来,她冷笑道:“四妹妹今时不同往日,做了王妃就教训起姐姐来。” “不敢,一家子骨肉,行礼都不规矩,说话就更不必规矩,妹妹有什么就说什么。” 周显旸一听,这话不对,不知道王妃怎么生了气。 他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荣相见,相见不搭理他。 荣相顾在一旁冷眼旁观,知道三妹是有意怠慢四妹,耿直道:“三妹夫和四妹妹说得没错。三妹妹,你要是做足礼数,给煜王见了礼就该给煜王妃见礼。若觉得是亲骨肉不必多礼,就该像我们似的,见过妹妹、妹夫就是了。你这样做一半,不做一半的,反倒不妥。” 荣相知转身冲他怒目而视,气得头上的钗环叮呤作响。 因荣相顾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未来会承袭爵位,荣相知对他素来尊敬一些。 不料今日被长兄当众下面子,她终于恼羞成怒:“大哥哥,你偏心四妹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今她当了煜王妃,你更是了不得了,上赶着拍马。” 荣相顾不为所动:“三妹,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你若觉得自己有理,和我分辩就是,东拉西扯只会更显心虚。” 眼看兄妹两人互不相让,荣相闻脆生生道:“大哥和三姐争来争去有什么用啊?不如问四姐夫,以后我们在家该怎么行礼啊?” 在众人注视的目光,周显旸和颜道:“以后在国公府里,大家都不必客气,不然倒显得生分了。” 这话说得婉转,其实就是站在了荣相顾和荣相见这头。 荣相知瞬间红了眼眶,她自打出生以来还没有遇到过这种场面。文仲卿立即搂着她,低声说好话哄她。 周显旸本是下意识这么说,不料她因为自己一句话伤心成这样,忙说:“三姑娘,抱歉……” “殿下怎么还叫三姑娘?”荣相见在一旁,摆出一个毫无瑕疵的笑,双手抱着周显旸的手臂,温柔嗔怪,“殿下应该跟着我叫三姐啊。” 此言一出,煜王和荣相知都愣住了。 第49章 周显旸那张俊脸很快不动声色地调整好, 笑道:“一时忘了改口,勿怪。” 终究还是没有喊出那句三姐。 荣相知则倚着文仲卿,听着他的软语安慰。 荣相见顿时觉得没意思, 自己也没意思。 这时,英国公夫妇到了门口, 打破僵局:“怎么都站着呢?” 荣相知走过去, 挽住母亲,委屈着低声说:“相见做了王妃,就拿话来压我。大哥哥也跟着帮腔。” 刘氏揉了揉女儿的脸, 笑道:“煜王妃可是咱们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她说什么只有咱们听着的份,懂吗?” 荣相见道:“母亲最会玩笑,女儿有什么出息,也都是父亲母亲恩赐,岂敢忘本?” “嗯,好孩子, 我知道你不是那等张狂的人。”英国公过去打住这紧绷的场面,招呼一家子坐下吃饭。 荣相见席间, 只给几位长辈敬了酒,菜一口没吃,听着他们在那觥筹交错, 毫无兴致。 周显旸在一旁留意着,只怕她是宿醉没胃口, 给她夹了一片香炒干河鱼片:“早饭你就没吃,现在好歹吃一点, 这个你爱吃的。” “就是啊, 四妹妹, 这几道菜是吩咐厨房专门做给你的。”大嫂子冷眼旁观着府里的暗流涌动,只能这样去安慰她。 荣相见立即给顾霜敬了一杯酒:“多谢嫂子关怀费心,我在煜王府还能吃到满恒楼正宗的糟鸭掌,都是托了嫂子的福。” 顾霜举杯饮尽:“妹妹客气,是煜王有心,特特地跟你哥哥打听你爱吃什么,有什么忌口。有夫君如此,妹妹当真有福。” 荣相知闻言,眼神在煜王夫妇脸上转了一圈,踢了一下文仲卿。 文仲卿立即明白过来:“显旸,我还以为你是个粗人,原来是粗中有细。我也要跟你学习学习。麻烦大嫂也教教我,我家娘子爱吃什么,忌口什么。” “好,我也列个单子给三妹夫。” 荣相知这才开心一点,也给嫂子敬了一杯酒。 荣相望又笑道:“四姐夫,我们只知你在军中独有见解,没想到在闺阁之中也这么有心啊。看来我那杆长缨枪是派不上用场了。” “怎么?你还准备带着长缨枪打上煜王府?” “那是自然!三姐夫是个文人,他若对三姐姐不好,有大哥哥修理他。四姐夫若让四姐姐受委屈,自然是我要出这个头!” 荣相见终于被相望的话逗笑了。 “相望!”二婶婶怕他得罪煜王,赶忙喝止。周显旸却笑道:“好,若有一日你提着长缨枪打上煜王府,我绝不还手,任你取走性命。” “别胡说八道!”荣相见急了,拍了一下他手臂,周显旸拿起她的筷子,又夹过一颗珍珠丸子,直接递她嘴边,“你吃菜,我就不胡说。” “咦……”荣相闻在一旁小脸皱成一团,“你们成了婚的人花样真多。” 相望道:“妹妹你不懂,这叫闺阁情趣,四姐夫会哄人。” 英国公府本就是武将出身,也不大注重规矩,煜王恣意的做派,他们倒没有那些金陵世家介意。 靠着相望和相闻两个活宝打趣,这顿饭终究是其乐融融地吃完。 …… 饭毕,英国公喊相见去书房说话。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29节 先是问了她与煜王相处得如何,然后嘱咐她一些过日子的话,又说:“若受了委屈,别自己一味忍耐。爹爹活着一日,就给你撑腰一日,凭他什么王府,我们都不受闲气的。” 荣相见堆起笑脸,感激道:“爹爹最好了。” 英国公话锋一转:“昨日我着人去你娘坟上拜祭,看到那里有新祭过的痕迹。是你去的吗?不是告诉过你以后不许去吗?煜王知道了可怎么了得?” 荣相见的笑瞬时僵在脸上:“爹爹放心,殿下和女儿一起去的。” “什么?胡闹!”英国公吃惊之余是愤怒,“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咱们家还不知道是什么罪呢。” “别人家不会知道的。我们乔装易服去的。” “那也不行,以后不许再去,你也不许去!” 荣相见没有接话。 “你听见没有?”英国公罕见对她如此大声。 荣相见也恼了:“连殿下都有心陪我,爹爹倒不许我去?” “你平日是最识大体的,怎么今日犯起倔来?你替我们荣家这么多人的性命考虑考虑。” 荣相见说:“不许我祭拜也行,还望爹爹请族长做主,把我娘移入祖坟,牌位入宗庙,让她能受荣氏后人的香火,自然我就无需年年祭拜了。” “你祖父明令禁止的事,难道你做了王妃要忤逆他不成?” 荣相见笑道:“父亲好孝顺!您那么孝顺,当初祖父不喜欢我娘,您不还是把她纳进府里了?祖父在世时拦不住活人进府,如今不在了却能拦住死人入祖坟,不是很奇怪吗?” “你给我住口!”英国公震怒,拍得桌上茶盘盖碗直跳。 荣相见打定主意:“爹爹,您不会打算以后每年打发个下人去给我娘烧点纸就完事了吧!大哥和二姐的娘亲,一个杀人凶手,都入了祖坟宗庙!” 柳姨娘指使下人纵火谋害她娘亲的事,是她重生之后才察觉的。可是,父亲并不相信四岁小孩的话,还是大哥荣相顾偷听到柳姨娘与亲信的话,亲口捅给了父亲。 当时,荣相顾不到十岁,心思单纯,只想着楚姨娘枉死应该有个说法,而她娘亲害人应该受罚,不料英国公震怒之下,一幅药直接结果了柳姨娘的性命。 荣相顾崩溃了。他一面痛悔,深觉对不起四妹妹。娘亲会行此不义之事,说到底是因为楚姨娘深受宠爱又有了身孕,为了他能够万无一失地继承爵位,娘亲才会趁着国公爷外出公务,下了毒手。 另一面,他又痛恨自己,行事莽撞,身为人子,却害死了娘亲,罪该万死!百般痛苦之中,荣相顾独自摸到了祠堂前的枯井边。 这一次,跳下去那一刻,他竟然听见了四妹妹声嘶力竭的哭喊:“大哥哥,不要啊!” 当天,荣相见听闻柳姨娘暴毙,知道这是父亲处置了杀人凶手。当她看着二姐姐荣相予搂着柳姨娘的尸身痛哭,突然意识到大哥哥不见了。 大哥哥上一世因为掉进井里,摔伤了脑袋,她赶紧哭闹着要找大哥哥。 她那个痴傻的大哥哥,事事不明,但是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给她。原来即便他傻了,也依然在向她赎罪。 大公子不见了,满府人丁恐慌不已,四处寻人,而荣相见让卫妈妈抱着她,带着她们院里的人,径直去了祠堂。 荣相顾跳下去那一刻,家丁们拼命冲向那口枯井,在四小姐的哭喊声中,只见大公子十指艰难地扒着枯井内壁的石块,悬挂在井口之下,满面泪痕。 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人拉上来。 闻讯赶来的英国公将下人全部支开,远远看着兄妹二人在井边抱头痛哭。 其余人都只当是两个没了娘的孩子,同病相怜。 为了娘亲不要卷入后宅丑闻被人幸灾乐祸,为了国公府和永定侯府的声誉,也为了大哥哥的前程,荣相见没有对外宣扬此事。 可柳姨娘虽然被爹爹秘密处死,还是因为出身大族,又生下英国公长男,入了宗庙。而娘亲作为受害者,不被祖父待见,反而孤悬在外,她真的很不甘心! 从前,她可以年年祭拜娘亲也就罢了。如今,她必须要试一试。 刘氏闻讯进书房时,正赶上父女二人剑拔弩张的场面。 “四姑娘好大的威风啊!” 荣相见不想与她争执,只说:“母亲,女儿只是希望能每年给娘烧点东西,毕竟她生了我,又为救我而死,我若只图自己的好日子,岂不枉为人?” “好个古今第一大孝女。”刘氏冷笑着,“为了你的孝顺就要逼你爹爹不孝,是吗?” “女儿不敢,”荣相见低头,“爹爹不能违背祖父的话,那女儿也只好做自己该做的。” 刘氏笑道:“你如此不顾家族前程,不顾你爹和哥哥弟弟的前程也就罢了。你连煜王的前程都不顾了?若是让陛下知道你们私自参拜那个驯马女,你看看他有没有好果子吃!” 此言一出,荣相见犹豫了。她原本就是想借机说动父亲。 这一犹豫就是露了破绽。 英国公知道她也忌惮,便放心了,软下声劝道:“煜王陪你祭拜生母,可见对你很不错,他好不容易回京,挣得这样的局面,你忍心毁了他的前程?” 荣相见沉默了,她不能,她不能。 她忍着眼泪,叹了口气,只觉心如油煎一样痛。 “岳父岳母多虑了。” 周显旸说话间已闯进了书房,站到荣相见身边,“本王的生母被废,注定了本王没有什么前程可言。如今一时侥幸,做个郡王也就到头了,何必拿这个吓唬我家王妃呢?” 荣相见错愕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显旸擦了擦她将将溢出的眼泪,轻声道:“别怕。” “归宁头一日,殿下是要管我荣家的事了?”英国公满脸不悦。 周显旸没事人一样笑:“不敢,这不是和岳父商议吗?岳父不同意就算了。只是……” 他看着荣相见,郑重说:“有我一日,我年年陪你去西山。” 第50章 荣相见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氏指着他们,气愤不已:“你们这是在威胁谁呢?!” 周显旸颔首:“不敢,是王妃和本王耳濡目染了岳父大人的至孝之心而已。” “你……无赖!”刘氏简直没见过他这样不怕死的, 还仗着不怕死,要逼他们就范。 果真不是亲生, 这些庶子庶女, 翅膀硬了就要回头对付自己了! 归宁头一日,不欢而散。 荣相见在马车里,神色倦怠。周显旸把她靠在自己怀中, 轻声安抚:“放心,你娘很快就会被移入祖坟。” “真的吗?”荣相见没把握,“我爹是个很重名声的人,生怕别人说他不孝。” “我跟你保证,最晚三日就会有结果,别担心。”周显旸说罢,揉了揉她的肩膀, 加重这话的可信度。 荣相见看着眼前他微微滑动的喉结,忍住了戳一下的冲动:“多谢殿下如此费心, 妾身无以为报。” “嗯?”周显旸奇怪,经过昨天相处,他们两个亲近很多, 说话也都是你我相称,怎么忽然又这么生分了? “今日我哪里不小心得罪了王妃, 王妃似乎心中有气。难道是因为三姐行礼时,我称呼失当?还是怪我之前不该和她打马球?” 不提还好, 一题这事, 荣相见又把他那句醉梦中的呓语想起来了。她离开煜王的怀抱:“妾身不敢。” 知道是问不出什么来, 周显旸没再多说。回府后,趁着王妃练琴,他把今日跟去的飞雪叫来,问王妃和三姑娘有何过节。 飞雪的娘亲是荣相见的乳母卫妈妈,因而在侍女中格外有体面。她那个炮仗脾气,在国公府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一股脑地抱怨。 “殿下,三姑娘本是陛下为您择中的人选。当初您远在边地,前程不明,她跟夫人合起伙来演戏,在家里闹着跳湖,逼得国公爷没法子,上长公主府卖了老脸定下与文家的亲事,以此搪塞陛下。因为这样,陛下才给您定了四姑娘。” “有这样的事?”周显旸有些难以置信。飞雪也不会看人脸色,重重点了个头。 “后来您班师回京,立功封王,老爷夫人竟然还跑到宫里撺掇着说什么生恐庶女不堪匹配,想把三姑娘嫁给您做正妃,让我们姑娘给您做侧妃!” “幸而您不是那只认嫡庶的人,给了我们姑娘这么大的体面……” “您不知道我们姑娘出嫁前在家受了多少委屈冷言,在祠堂跪了一整天。如今好容易出了阁,归宁头一日,那三姑娘又故意怠慢我们姑娘,夫人还对她冷嘲热讽,她能不生气吗?” 直至此刻,周显旸才意识到原来那天马球场,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彩头,而是英国公府为保王妃之位,刻意亲近他。 而荣相知给他寄的那封信,不是让他恪守与荣家四姑娘的婚约,她以为他一定会另娶一位高门嫡女,是要他一定要选英国公府嫡女。 他心中不免失望。他印象中的三姑娘,连最卑微的小内侍都会关心,没想到如今人大心大,也与京中贵眷们一般做派了。 …… 夜里入睡前,荣相见发现卧房中燃起一对龙凤呈祥的红烛。 她昨天在马车里随便提了一句,今天他还记得。 周显旸牵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今晚补给你。” 荣相见本该开心的。 “飞雪都告诉我了,你在家里受了很多委屈,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荣相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有殿下这句话,妾身什么委屈都没有。” 周显旸轻抚着她的脸,把手盖在她下半张脸上,只露出眼睛。 “你撒谎,你的眼睛没有笑。”说罢低身吻了她的眼睛,“你笑起来的样子,最好看。” 他声音渐低,温柔地拥她入怀,亲吻她。 比起新婚那夜,周显旸现在亲吻的功夫见长,再也不是直来直去,多了温存缱绻。唇舌试探,呼吸相拂,越发急促…… 荣相见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越来越快,感受到他手隔着薄薄的寝衣,按在她背上的温度和触感,浑身涌起一层又一层战栗。 她茫然地随着煜王的动作躺下,承受着煜王耳鬓厮磨的讨好,心想和他有个孩子才是要紧。 假意承欢这件事,她上辈子就习惯了。她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可是煜王很快察觉出不对,握住她纤腰的手停止动作,解了一半的寝衣系带也被他系回去。 烛火晃动,光影婆娑,男人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刚刚染上的欲念还未消退,但没有丝毫不满情绪。 “王妃没有兴致,算了。” 周显旸能感觉到,新婚那夜王妃虽然害羞,对他却是有所回应。昨天的马车里,王妃更是与他一样动情。他知道自己抱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妻子,而眼下…… 两人静静对峙了一会儿,荣相见知道自己还是无法为了要个孩子,假意迎合周显旸。 她索性摊牌,冷眼看着煜王,问道:“殿下喜欢我的眼睛,是因为我的眉眼像三姐姐吗?” 周显旸面色一滞,像心事戳破般慌乱。 荣相见心道说中了,笑了:“昨日殿下喝醉了,梦中念着我三姐姐呢。” “我……”周显旸这才知道是自己坏了事,才知道为什么今天王妃脾气这么大。 “抱歉。”除了这句话,他无可辩驳。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0节 荣相见坐起来,觉得不必曲意逢迎,心中无比轻松。 “多谢殿下的坦诚,不必道歉,是你认识姐姐在前,是我占了她的位置。不过,这一切都是因为姐姐和殿下放弃了彼此,错不在我。所以……希望我们以后仍然可以善待彼此,相敬如宾地过下去。” 她这话看似淡然,实则扎心,周显旸无言以对。 他明白,荣相知在乎的只是煜王妃这个位置而已。而他又在权衡之下,舍弃了皇上赐婚荣家三姑娘的提议。 所以,还心心念念什么呢? 他心中感叹,荣相见这双眼睛太毒,这张嘴太利。 他眼睁睁看着王妃从床上起来,打开箱笼,找出一床新的褥子和盖毯,铺在软榻上,又去找出一个粟玉芯的枕头。 红烛摇曳的旖旎氛围中,禅翼纱的寝衣笼着一段冰肌玉骨,看上去那样纤细,在他手中那样柔软,但是行动起来却毫无金陵贵女们的娇柔,一如马球场、西山上,永远这么干练。 纵然是知道了他的事,也像没事人一样,没有眼泪,没有难过,没有长吁短叹,坦然消化了一切。 这真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吗? 第51章 等荣相见找到枕头回去, 发现煜王已经坐在榻子上,伸手把她手里的枕头夺了去:“多谢王妃。”说罢,就倒在软榻上, 胡乱睡下。 荣相见想起今天国公夫人骂他的那句话:无赖! 她只好回到那张大床上。彼此说开,心里倒不觉得憋闷, 睡得安稳了些。 一觉醒来, 屋内没有人,软榻上的东西也已经收起来。侍女们伺候荣相见梳妆,此时煜王走了进来。 侍女们不知道昨夜的事, 只道他们夫妇新婚燕尔,同之前一样如鱼似水。飞云剪了一朵带着晨起露水的梨花,说:“殿下给我们姑娘簪朵花吧。” 周显旸神色如常,接过,在镜中朝荣相见比划着:“簪在这里好,还是这里?” 荣相见微笑着指给他:“这里就好,多谢殿下。” 她的眼睛又会笑了, 镜中那灿若朝霞的神采让周显旸怔了怔。 梨花一朵入云鬓,给她添了一分少女的清丽俏皮。 王妃的一颦一笑, 一喜一嗔,都这么动人。 “殿下,我们姑娘是不是很美啊?”飞云在一旁觑着煜王的神色, 乖觉地问。 周显旸回过神,对上镜中人:“王妃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 荣相见笑出声, 觉得他也太刻意了。 “……”讨女孩欢心,周显旸的确不在行。怎样才能让王妃高兴, 不再为那句醉话难过呢? 周显旸扶着她双肩:“王妃, 我在西麟门附近买了一块地, 建了一座马球场,快要完工了。球场用你的名字命名,可好?” 荣相见有些意外:“殿下盛情,只是女子的名字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刻在外头,让外人呼唤呢?” 周显旸被堵了回来,又说:“那请王妃命名。” 荣相见点头:“这我倒是愿意效劳,等我好好想想。” “等球场建好了,王妃可以随时邀闺中密友去玩。” 荣相见笑道:“殿下费心了。” 金陵的马球场,多是达官显贵所建,贵眷千金们打球,基本都是跟着父亲夫君前去,从来没有一座属于女子自己的球场。 周显旸这么做,荣相见明白他的心意,坦然受着。 一步步来,周显旸心想,来日方长,王妃总有一日会接纳他的。西秦都打下来了,他最不缺耐心。 吃过早饭,煜王出门去,荣相见自己去了东边花园赏花,顺便看看前几日吩咐的秋千,进展如何。 进展就是没有进展。 侍女们叽叽喳喳地告状:“下面的人借口那木头要好几日才能运来,一直拖着。改造这王府必定剩下许多木料的,随便找两根来不就行了?这般会拖懒。” “咱们府中也没什么事,宋妈妈说这帮人没事就聚在一起吃酒赌钱,听说还有偷偷拿府里东西去典当当本钱,赚了钱再赎回。可惜她也不是正经主子,说了几次也不怕她。” 那还得了,荣相见听了这话便嘱咐着:“等殿下来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和他商量着怎么料理。” 煜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只小黑猫。 荣相见立即认出来是自家围墙上那只流浪无主的黑猫。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你不是喜欢吗?” 荣相见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脑袋:“我家以前养了一只黑猫,进宫后听说老死在家了。前些日子发现墙头上这只小黑猫跟他一模一样,脏兮兮的,我想这也许是他在外头的后代吧。就每日留些饭食在墙角等他来吃。” “那你养着他,就当解闷,也让他有个家。” 荣想见立即笑逐颜开,挽起袖子,要给这猫洗澡。 没想到这猫野性丝毫未改,三两下就挣脱跳到墙上去了。 周显旸还要去抓,荣相见道:“罢了,他不是家猫的性子。以后就在院子里放点吃的和水,让他自行取用吧。他自有喜好,何必勉强呢?” 她说得随意,在煜王听来,却是听者有心。 她不是那等仗着有理,偏要勉强的人。他欣赏这样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只是……我并不勉强啊。周显旸觉得,昨夜应该跟她说清楚些。 他正想跟王妃再好好聊聊,前头长府官着急忙慌来叫他,似乎出了什么紧急的事。 荣相见隐约听着一句“自杀”,还来不及问明白,煜王就带着小北走了。 荣相见担心受怕的,一直等到入夜都困了,才听飞雪来报,说煜王回来了,在内书房。 荣相见悄悄过去,想看看他怎么样。 经过书房的窗户时,就瞧着煜王坐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方手帕,一看就是女子之物。 那是周显旸在淑贵妃宫外见到三姑娘时,她脸上蒙着的那一块。 这些年,刀山火海里他都没有弄丢,每每艰辛困苦之际,拿出来看一看,便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那手帕正面绣着的是株建兰,而背面却是一只浑圆灵动的黑猫。双面绣的技法很是高超。 周显旸明白,物是人非。自己这么多年惦记的,是那个蒙面的小姑娘。而如今王妃给他的感觉……更像她。 他知道,这样想不公平。 荣相见走进书房的时候,那块手帕已经不见了,想必是被他贴身细心收好,随时拿出来看。 她心里酸得都能出水了。 飞雪跟着她进去,荣相见亲自往书桌上端了一盏乳酪,一杯花茶。 “殿下累了一天,吃点甜的。” 周显旸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苍凉。荣相见心中一紧,走近他,想问问他怎么了。 煜王主动拉住她手,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荣相见挣扎了一下,反被抱得更紧了,飞雪赶忙低下头,侧身回避。 “你把门窗关好,去外头守着,不许让人靠近书房。” 飞雪红着脸立即照办了。 荣相见瞧着煜王似乎不大对劲,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从阳州回来的一个将军疯了。” “什么?” “他们父子三人,投入齐家军麾下。大儿子跟着我去了西秦,再也没有回来。下面的人,也是出于好意,把他的尸身带回去阳州埋葬。谁知道让他父亲,亲眼看到他儿子零碎的尸首……” 荣相见呆了一阵,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见煜王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气息滞重,神色痛苦,额上的青筋都微微显现,仿佛在经历什么人间惨剧。 她站起身到椅子后面,轻轻帮煜王按摩疏松着头颈。 这样果然有些效用,他情绪平复了一些:“起先他们都瞒着我。前日大婚,史丰来喝喜酒,喝多了便疯疯癫癫起来,跳下了凤仙池,幸好他水性不错,到底搜救了上来。如今他愈发严重了,刚才又用弯刀割伤自己,好容易才安抚下来。找了几个太医慢慢瞧着。” 荣相见手上不停,轻声问:“殿下你在怪自己?” “我封王娶妻,他们黄土白骨……我如何能不怪自己?” “殿下,你也受了重伤,不能因为自己活下来,就觉得这是一种罪过。这是你的幸运,不是你的错呀。” “是吗?” 荣相见嗯了一声:“凡有战事,能活一个是一个。死者已矣,生者必须要连带着他们那一份,好好活下去。不然,你死了,他们会好过一些吗?” 周显旸从未听过这样的话,简单几句却给他前所未有的安慰。 相见换了个话题:“殿下,你也看过零碎的尸首,你害怕吗?” 周显旸自嘲地笑:“当然怕。你以为我们这些军旅之人,生下来就杀人如麻?我头一次杀人的时候,有些犹豫,没有一剑刺死那人,反倒在他肚子上划了好大一道口子,肠子流了一地。” 相见只觉一阵恶心。 “后来我三天都没吃下东西,看到宴席上有那些内脏之类的就恶心,偏偏宫里宫外宴请都有这些。” 荣相见立即说:“殿下放心,煜王府里以后绝对不会有这些东西。” 煜王睁开眼,眼神微动,王妃沉静的面容就在他上方,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色。 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凝脂样的肌肤,指尖传来的酥麻直往心里钻:“你不怨我恨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殿下对我好,妾身自然报答。” 煜王眸色忽而深沉,喉间发紧,再次握住她手,拉着她倒于怀中。荣相见还来不及挣扎,他的吻已经落下来了。 第52章 荣相见整个人被环抱着, 无力逃脱。这次的吻比以往力道都大,察觉到她反抗,煜王的吻变成了咬。 唇齿研磨着她的嘴唇, 下巴,脖颈, 一路往下, 丝毫不见往日的温柔克制,全是暴戾侵占的意味。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1节 他的手伸也进她衣领里。 粗粝的指腹和掌心伤疤掠过的每一寸柔软肌肤,都如被火燎过一般。 “殿下……你不能这样对我。” “为什么不能……你是我的妻子。” 周显旸复又捉住王妃的唇, 不许她说话。荣相见伶牙俐齿,他肯定说不过她。 他想要回到新婚那一夜,回到第二天的马车里,回到笼月庵前。 那时王妃对他很情愿,对他的吻报以回应,对他的话回以笑脸,他们两个本该如鱼似水般甜蜜。 他想要纵情地享受她对他的情愿。 无奈, 一切都变了。 荣相见觉得自己好不争气,任人宰割到这步田地。 她前天还柔情蜜意地教他如何亲吻, 今天他就这样恣意对她。 是了。他跟厉王是兄弟,是威重势大的皇子,她只不过是一个依附于他而活的女子。 只要他想要, 他根本不需要学会亲吻,也不需要在乎她满不满意, 喜不喜欢,只要依他自己的性子来就是了。 可是……她心里总觉得, 周显旸跟厉王是不一样的。 她双手无力反抗, 只能双足用力蹬着地面。煜王便抱起她, 把她压在偌大的书桌上,连脚都够不着地。 荣相见双手被他紧紧扣住,彻底脱了力,毫无依凭。 有一瞬间,她放弃挣扎,任周显旸用舌尖撬开她牙关,解开她腰间系带。 可当她看见他微闭双目,似乎非常享受这一切时,只觉不公平。凭什么? 她狠下心,用力咬着煜王的下唇,直把他咬得痛到罢手。 她喘着气,眼里的泪花在灯的光照里闪着,可是自始至终没有落下一滴泪,也没有发出一声哭泣。 这倔强受伤的样子,让周显旸心中一阵抽痛。他舔了一口嘴唇,丝丝血腥味传来。 “大婚那晚,你不是说要给我排解孤单吗。现在我需要你给我排解孤单,为什么不愿意了?” 荣相见站起身,衣裳松散滑落,露出雪白香肩。她赶忙抓住衣衫,迅速地穿回来,一面收拾自己,一面说:“殿下的孤单是要靠羞辱妾身来排解吗?妾身不愿,殿下就这样折辱于我。妾身究竟是殿下的妻子,还是青楼里的女子?” 周显旸就知道自己说不过她:“折辱?你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王妃,这几日,我待你不好吗?” 荣相见看着他受伤的神色,心里不是滋味,她伸手轻轻擦了他嘴角的血:“殿下是待自己的妻子好。至于这个妻子,是我还是别人,都不会有什么分别。如果是相知嫁进王府,只怕殿下对她会更好。我宁愿殿下待我不好,也绝不为人替代。” “替代?” “殿下日日拿着姐姐的手帕,不时看一眼,这份深情妾身也为之动容。” 周显旸心中一沉:“你知道了?” “妾身不能,殿下也不愿烧了这帕子吧?” 周显旸沉默了。 荣相见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只怪妾身没有让殿下惦记的缘分,只能靠着一双肖似姐姐的眼睛获得殿下青睐。妾身无德善妒,殿下如果不喜欢,可以休了我!” 说罢,她拢了拢头发,收拾好仪容,打开房门,大步离去。 飞雪看到她神色如霜,急着迎上去:“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歇着……对了,传我的话给负责采买和厨房试菜的人……” 周显旸无力地颓坐在椅子里,懊悔不已。不一会儿,琳琅过来:“姑娘嘱咐奴婢把铺盖枕头带来了,即刻给殿下铺上?” 书房里有一张床,只是没有人睡过。 周显旸低声道:“不用了。” “那殿下是回卧房睡吗?” “你先回去伺候你家姑娘安置,不用管我,” 他不要睡在书房,在这睡一夜,以后要回去就难了。可是他现在也没脸回卧房去。 等四下安静,他重新拿出那块手帕,细细摩挲,捏住一角放到烛台上方。 烛火似乎也在帮他下决心,原本稳定的火苗突的窜起,灼烧到手帕边缘,眼看要吞噬由金线勾勒出的“知”字,周显旸下意识地一把攥回手帕,把火苗生生掐灭在掌心里。 荣相见这一夜倒是无梦到天亮。 醒来后,琳琅才来告诉她:“殿下一夜没睡,在书房生生坐了一晚。” “嗯。”她不咸不淡地答应了一声,随他去吧。侍女们也不敢问他们怎么样了。 早膳时,周显旸迟迟不出来,荣相见就叫人把吃的送去书房里给他。 午膳时,煜王又迟迟没来,荣相见饿了,先喝了一口汤,发现里面有细碎的猪肝,大为光火。 “不是说了不许用内脏吗?这点事都办不好?这汤是谁做的?这菜是谁买的?赶紧换了!” 飞云立即说:“我马上去问,姑娘别生气。”说着,让小丫头端着那碗汤下去。 路上正碰到煜王过来,忙说:“殿下恕罪。” 周显旸问她怎么不在流云厅伺候,她便把菜品不对,王妃生气的事说了。 他过去时,正看见王妃独自站在流云厅的檐下,倚着廊柱,对着落花流水发呆。 清风中,出尘飘逸的一段袅娜身姿,精致妍丽的一幅花容月貌,弱不禁风的样子,与昨晚那个倔强到连他都有些敬畏的女子,判若两人。 周显旸心里越发把自己骂了一千遍。 “王妃,对不起。” 荣相见闻言微动,侧过身看着他。他惯来冷淡的脸上,满是歉意。 他的确是和周显晗不一样的人。 “昨天因为史将军的事情,我有些失态,伤害了你,真的很抱歉。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勉强你……若我以后还有什么不好的,王妃也可以随时指出,不要委屈了自己。” 周显旸没指望王妃立即就能原谅她,但王妃只是叹了口气,用一种似乎穿越了漫长时间的平和眼神看着他:“好。” 然后没事人一样,指着餐桌:“殿下,今日厨房办事不周,好在这几个菜不错,先将就吃吧。我让他们速速再去弄个简单的汤来。” 周显旸走过去,低头看她:“王妃,我们有大事要做。” “什么大事?” “皇上传召我进宫,私自祭拜你娘的事,恐怕是被抖落出来了。” 荣相见心中一惊:“那我去认罪,说都是我哭着求你,你可怜我,没办法了才去的。我认罚,我去认罚。” 说着她就往外走,周显旸一把将她抱回,安抚她,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先进宫,待会儿宫中可能会再传你。届时,你只需说实话就好。” 荣相见很是愧疚:“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鬼迷心窍,带你去西山。” “不,你该带我去的。”显旸轻轻抚着她的背,“你娘能不能进祖坟,就看今日了。” 荣相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按在凳子上:“你慢慢吃,我先进宫。” 第53章 到崇政殿, 周显旸最先见到段飞。他面色严肃,站在殿门处,示意他前面不妙。 周显旸径直走进去, 见到厉王和一个陌生的武将站着,另有一个眼熟的下人, 跪在殿中, 身前,两件衣裳,一顶帷帽。 “儿臣给父皇请安。”周显旸行过礼, 又和厉王见过礼,然后安然站在殿中。 皇帝面色如常,静静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儿子,缓缓开口:“新婚中就被叫进宫里来,打搅你小夫妻过日子了。” “父皇取笑了。王妃用完午膳要睡中觉,儿臣离开一会儿也无妨。”周显旸想着,这顿饭她肯定吃不好。 他从容淡定, 倒让皇帝看不透。 厉王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显旸,你还有心思说这些?传旨的内官没告诉你喊你来是做什么?” 周显旸转过身:“厉王兄, 内官只说父皇口谕,着我进宫觐见,我并不敢私自打听。横竖有什么事, 到了崇政殿等父皇示下就好。” 皇帝点点头,指了指殿中站着的武将:“这是皇陵守军参将魏英。” 周显旸看了他一眼, 见他给自己行礼,便点了一下头。 “皇陵那边有事?” 皇帝示意魏英去说, 他便道:“本月十五日入夜之后, 有匪徒纵马闯入皇陵, 直奔幽禁余氏的院子。” “她出事了?” 谁都没料到周显旸敢这样问,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关心余氏,魏英顿了一下。厉王反应过来,忙道:“四弟不必在此作戏了吧?” 周显旸如若不闻,走到魏英面前:“她到底怎么了?受了惊吓,还是受了伤?她……她还活着吗?你说话!” 魏英被煜王的样子惊着了,不敢直视,低下头说:“余氏无碍。只是……殿下不是已经见过了,何必多问呢?” 周显旸莫名奇妙:“我何时见过她?” “殿下,那个闯入的匪徒,着白色常服,戴着帷帽,还骑着黑色的马,皇陵守军几个目击者的说法一致。” 周显旸不以为然:“那又怎样?” “难道闯入其中的,不是煜王殿下吗?” 周显旸怔忪片刻,冷笑道:“你们的人看到是我了?” “帷帽遮挡自然看不见,只是煜王十五那日去做什么了?” “我带着王妃进宫谢恩,这谁不知道?” 厉王冷冷道:“显旸,你就别装了。出宫后你去哪了?想见你生母,跟父皇求个恩典嘛。你如今功勋卓著,满朝称颂,说什么父皇都会依你的。” 周显旸回头笑道:“三哥,你也不在场,怎么就这么肯定是我?还是你很希望是我?” “你!”厉王被他堵得不知如何反驳,便剜了一眼地下那人。 那人立即说:“皇上,煜王前日从宫中回来没多久,就跟王妃穿着常服,戴着帷帽从王府东门出去了,彻夜未归。一直到昨日早晨他们才急忙赶回来,换了衣裳匆匆去英国公府回门。奴才觉得此事奇怪,便留心了。后来,宫中来人见长府官,问煜王的行迹。长府官一概不知,奴才在一旁觉得不对,才将此事告知宫中使者,将殿下王妃换下的衣裳让我媳妇偷偷拿了出来。” 周显旸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你是我府里的人?头一回说话,居然是在崇政殿,你可真有本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2节 见周显旸仍然不慌不忙,厉王主动发难:“显旸,这白色常服,帷帽,还有你那匹黑色坐骑,都和魏参将的说法一致,你还想抵赖吗?” 周显旸翻了个白眼 :“原来你们让人闯了皇陵,没抓到犯人,怕担责任,就盯上我?我从未见过如此草率,没有证据,凭几个守军的说法就断案的。” 魏英立即将一个黑色布袋打开,里面拿出一顶帷帽,和地上那顶一样颜色款式。 “殿下,这是那个匪徒被搜捕时慌乱落下的,这可跟你们府里的帷帽一样,而你们回府以后的确只换下了一顶帷帽。” 周显旸不以为然:“这样的帷帽,京内京外不少人家都用,怎么就认定是煜王府的?我们那日回府明明是两顶,如今怎么只剩这一顶,不如去问问这个给你们通风报信的奴才吧。” “显旸,你这样强词狡辩,以为父皇会信你吗?” “三哥,你以为凭着这些东西,父皇就会信你?” 周显旸争锋相对,把厉王气个半死。 皇帝在中间只觉头大。 周显旸继续道:“既然说我去见余氏,那边的证言证物你们没有吗?” 魏英只好答道:“那时已是深夜,微臣的人进了清风轩搜查,只是并未发现什么证据,余氏也说她和奴仆都睡下了,什么都不知道。” “余氏自然是包庇四弟,她的证词怎么能作数?父皇,除了四弟,还有谁会去看余氏?依我看,只有对余氏用刑她才会招认!请父皇允准。”厉王有些压制不住怒气了。 周显旸冷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三哥想替皇后出气,犯不着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你胡说什么?!”厉王吃惊不已,这事怎么被甩到他头上了。虽然,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周显旸看着皇帝,诚恳道:“父皇,擅闯皇陵是大罪,儿臣大婚头一日抛下王妃,跑那么远就是为了让余氏被用刑逼供吗?儿臣也是沙场来去之人,在西秦暗夜行动得多了,怎么也不会蠢到穿一身白色衣服夜闯皇陵吧。” 皇帝刚才一直一声不响,只是想观察显旸,只可惜他什么都没看出来。要么,是这个儿子真的无辜,要么就是他太会演。 他试探道:“显旸,你回京成婚,想探望你的生母,父皇明白。你若上书请求,朕也会斟酌考量,何必这样辛苦?” 周显旸这才急了:“父皇当年明令禁止我与余氏往来,儿臣岂敢漏夜擅闯皇陵?我前日从早到晚,一直和煜王妃在一起,从未分开过,请父皇明鉴。” 皇帝对这个儿子没有把握,但对荣相见,他很了解,很放心,立即传召:“去请煜王妃来。” 荣相见午饭吃得饱饱的,生怕待会儿到了宫里,要倒霉,没饭吃饿肚子。 又想煜王中午没吃,肯定饿坏了。她在随身荷包里装了两个饭团,想着两个人若是被关了起来,还能撑一段时间。 荣相见在崇政殿外,耽搁了一下,不敢进去。 还是听见沈都知喊她,才小心翼翼地进殿,行礼跪拜。 皇帝问:“何故迟迟不进来?” 荣相见低头看着地面:“崇政殿是父皇与前朝大臣议事的地方,后宫女眷擅入者死,臣媳惶恐。” “朕知道你是极有规矩的,起来说话。”皇帝的语气一改方才的严肃,带着慈父的温和,厉王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父皇最疼爱六妹妹,连带着孙家荣家姑娘,都像女儿一样。她们这些年,又惯会讨父皇喜欢,可以说比某些皇子还得宠。如今做了儿媳,更是如此了。 荣相见起身后,皇帝又问:“前日你跟显旸出宫之后,去了哪里?可有分开过?朕只问一遍,你若是英国公家的好姑娘,就像你爹一样,忠诚直言。” 这是拿英国公府满门的荣华在问她。 荣相见当即跪下:“请陛下恕罪!” 她如此惊慌,让皇上和厉王都大为意外。厉王本以为周显旸至少会跟她串个供,挣扎片刻。没想到这么不经吓。 皇帝正色道:“你说,恕你什么罪?” “儿媳不该私自求着殿下跟我去西山。”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皇帝面色几经变化, 忽而明朗:“显旸跟你去西山祭扫了?” 荣相见点点头。 厉王不知内情,问:“什么祭扫?” 荣相见道:“五月十五是我娘的生日。” “胡说,英国公夫人的大寿, 不是秋天吗?厉王妃还去你家道过贺呢!”厉王心想,果然是串供扯谎。 荣相见看了一眼厉王:“三殿下不知道吗, 我是庶出, 我的生母葬在西山之上。往年,惠娘娘和六公主在清明,寒食和我娘生祭这日, 都会放我出宫祭拜,父皇也是知道的。” 皇帝点了一下头,示意她说下去。 “今年,正逢大婚,父亲嘱咐我已是皇家的人,以后不可再去祭拜。可是……我娘只生了我一个,我怎么能嫁了人就不去看她呢?她孤坟在外, 除了我,还有谁去看她?” 说着荣相见忍不住垂泪, 娇妍的容貌梨花带雨,端的是人见人怜。 她轻轻拭泪,哽咽道:“煜王殿下见我那么伤心, 又经不住我苦苦哀求,于心不忍, 便答应陪我去祭拜一次。我们说好了,就只这一次!让我娘瞧瞧我成婚了, 终身有靠, 她在天上也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 荣相见委屈不已:“殿下说此事有损皇家体面,我们不乘王府车驾,不用王府仪仗,着了便服,悄悄来去,不让人知道,尽了孝心也就是了。可是,不知被哪个有心人抖落了出来…… 儿媳行为逾矩,冒犯皇家天威,愿意承受任何责罚。只是此事我父亲和兄长毫不知情,请陛下不要迁怒英国公府,求陛下明鉴!” 说完,荣相见拜倒在地,眼泪滴在崇政殿的砖石上。周显旸也跟着她跪在一旁:“儿臣有罪,请父皇赐罪。” 殿中寂静一片,只剩煜王妃的抽泣声。 厉王和魏英以目示意,心道不好。 西山在西南郊外,皇陵在东北方向。若下午去了西山,要一个夜晚来去,时间是断断不够的。 此时,厉王又辩道:“王妃与四弟自然是一条心,她的话父皇难道毫无疑惑吗?” 荣相见不明白他的意思:“三殿下是说我扯谎?”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荣相见莫名其妙:“扯谎为什么不说我和殿下在烟雨楼吃酒?要扯一个惹父皇生气的谎?那日从早到晚,我都和殿下在一起。祭拜完,我们还去笼月庵买了明静尼姑的烤肉。日落后,还去寰宇门边看了百艺杂耍。殿下不信,把那明静,杂耍班的人叫来问问就是了。见过我们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那种贱民,也配到崇政殿来亵渎圣听?”厉王咄咄逼人,荣相见格外恼火,“我家这个奴才都能到崇政殿来,人家清清白白的良民倒是不能了。能与不能,难道都是三殿下一张嘴说了算吗?” “你!”厉王从未见过荣相见如此跋扈的样子,他与她在宫中第一次认识,便被她的容貌吸引。后来每每遇见,她总是害羞回避,他以为她性格腼腆,是个贞静的姑娘,谁料她竟然是个厉害的。 皇帝见荣相见哭得那样情真意切,早就信了几分。他听六公主说过荣相见生母护着她被火焚而死的事,颇为感叹。显旸作为夫君同情她,陪她去祭拜,也是合情合理。 他又问:“这个奴才,显旸说他没看见过,你倒是认识?” 荣相见回道:“父皇,殿下多在前院,后宅的事他不怎么管。这个奴才叫江十二,专管厨房采买。殿下因在战场上见惯了杀生之事,不能吃内脏,我专门叫人嘱咐他别买。他倒好,不把心思放在差事上,今天中午还上了一碗猪肝汤,害得殿下一口都没喝。我才想找他问话,谁知他人竟不在府中,竟然跑到崇政殿里来了。” 周显旸在一旁,困惑地看了一眼王妃,竟然还有这事? 厉王见走向不对,立即道:“父皇,此事不能只听王妃一面之词啊!没有人证怎么作数?” 荣相见越来越困惑:“父皇,我们都已经招认了,也甘领责罚,究竟还要问什么呢?我实在不明白。” “你们在西山上,可有人证?”皇帝为保万全,继续追问。 荣相见和周显旸对视一眼,默契地摇头:“祭拜之事,无人发觉。” 王大人好心隐瞒,怎能把他牵扯起来呢? 可这一下,就被陛下看穿了:“敢在崇政殿说谎!你们不要脑袋了?” 周显旸这才不情不愿回道:“昨日,礼部侍郎也在西山祭拜亡妻。 ” “王冕?”皇帝一下就想起他们夫妻的佳话,“他的亡妻去世五年上了吧?朕给他保媒,他都不肯再娶,是个极重情义的人。” 沈都知一旁回道:“正是,王大人这些年闲时就会去西山,他那篇《予亡妻书》里,‘西山之冢,吾之归处’,感动了国朝上下。” 皇帝心中已有数,但为显公允还是传王冕来问话。 王冕见此情形,心中已知何事。陛下一问,便告罪:“臣知情不报,实在该死。” “你是礼部的,素来最重礼仪。怎么连这样有违礼制的事,你都不管。” 王冕躬身道:“煜王妃小时曾在亡妻的女学里念书,臣自她年少时便多次见她孤身祭拜,且每年去西山她都会一同祭拜亡妻,这份心意臣也为之动容。如今王妃嫁入王府,终身有依,带夫君去生母坟前告知一声,也是人之常情。 况他们当时着寻常百姓服饰,并非以皇家身份祭奠,只是为了尽份为人子女的孝心。礼法不外乎人情啊。一切礼制,为的不就是约束世人德行吗?如此孝心,正是礼法想要达到的目的,何必舍本逐末?因此臣只是劝谏他们,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向来是能说会道!满朝没有几个人说得过你。”听到这里,皇帝对于祭拜一事已经确定,便象征性地斥责了王冕几句,叫他不要泄露此事。王冕诚惶诚恐地答应,退了出去。 厉王见此事的确如煜王所言,皇陵与他无关,当即诧异道:“父皇,如果不是四弟,那闯入皇陵的是谁?怎么恰好又穿着一样的衣裳,戴着同样的帷帽……骑着同样的马?” 周显旸诧异:“这么巧?那个闯入者也骑着黑色的马。” 魏英点头:“正因如此巧合,末将才疑惑,请殿下来对质。” 周显旸摇摇头,转身看着皇上:“父皇,我的确只带着一匹黑色的坐骑回京。可是大婚时,昭仁公主送了王妃十二匹北真国良驹,我与王妃那日骑的是两匹白色骏马,长府官见过,可以作证。” 他当然知道,长府官是来料理王府事务,也是监控他一举一动,最能取信于皇上。 这话让厉王和魏英都有些心虚。其实那夜,火光幽暗,众人都没有看清楚这些细节,只是认定闯入者是他,便把一切细节往他身上对罢了。 在皇帝严厉的目光中,魏英只得硬着头皮说:“那时夜已深了,颜色是……分得不太清楚。” “黑白两色你都分不清?皇陵守军都是瞎子吗?”这种涉及皇族的证言居然如此模棱两可,陛下已经不耐烦了。 荣相见听到这里,才明白厉王一直说她扯谎的原因。原来,那夜有人闯进了皇陵。跟这个比起来,私自拜祭,简直不值一提。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衣衫帷帽,又见魏英手里拿着一顶一样的,有些紧张地问:“父皇,那证物可否容臣媳看一眼。” 第55章 皇帝点头, 荣相见便看着周显旸,他不解其意,站在原地没动。 沈都知觑着皇帝的意思, 立即走下去从魏英手里接过帷帽,递给荣相见。 荣相见不好意思地说:“劳烦沈都知了。” 皇帝瞥了一眼周显旸, 一点也不知道体贴王妃, 难道要让王妃去跟外男传递东西吗? 周显旸后知后觉,有些惭愧地低下头。 荣相见细看这顶帷帽,又拿起江十二带进宫的那顶, 认真比对,可实在看不出什么问题,的确是烂大街的那种款式。 她不甘心,又凑近闻了闻,心下一动,瞬时眉舒眼笑,激动不已:“皇上, 这顶帷帽不是煜王府的。我们的帷帽用的都是寻常羽纱,这位大人拿的帷帽用的是湖缎, 两者看起来很像,但湖缎有一种自带的味道,父皇可以找织造局的匠人来辨认一下。” 沈都知闻言, 立即接过闻了一下,回道:“皇上, 这顶的确有一股别样的味道。”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3节 周显旸没想到王妃如此机敏,迅速看出了破绽。这原本是他埋下的一颗雷, 只是不便自己挑明, 一直在等待时机, 而王妃在最适当的时候引爆了。 厉王没辙了,急道:“父皇,如果不是四弟,还会是谁?” 皇帝气笑:“贼人闯入皇陵两日了,你们连一点清楚的证据证言都没有!倒来问朕?要你们干什么的?!” 皇陵守军,是永安侯举荐的人,当初把皇陵交给他们,也是相信皇后与永安侯府因为对余氏的恨,一定会严加值守。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 周显旸趁机问:“儿臣奇怪,这个贼人兴师动众闯进皇陵,什么都没做吗?余氏那里也没进去,绕一圈就走了?父皇何不派个靠得住的人去详查一番。” 这一问,魏英慌了神。连厉王都看出他有所隐瞒,心道不妙。皇帝喝道:“皇陵怎么了?” “回皇上……太|祖皇帝陵前的翁仲,被损毁了一些,臣已经着人去赶制修复了!” 此时,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息,这是任何一个皇族子弟都绝不敢冒犯的事。一个破坏龙脉风水,动摇江山的事。 一定是想颠覆朝纲之人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这才意识到皇陵守军是中了掉虎离山之计。 他们眼睛盯着余氏那里,让人钻了空子。以至于酿成如此大祸,又怕担责任,所以把罪责推到煜王身上,气得他把书案上的奏折推了满地。 魏英立即跪倒:“臣无能。” “你岂止是无能,还企图欺瞒君上,攀蔑皇子!来人,革去魏英军中一切职务,流放岭南,充为苦役。皇陵当夜值守者,全部贬为末等兵卒,待新守军到位,原有皇陵军全体归齐琛调配,去秦州和阳州驻守。” 陛下此言一出,魏英和厉王大惊失色,忙不迭请罪。 皇帝发了好一通大火,沈都知和段飞着实安抚了一阵,才稍微平息怒气。 周显旸心中却松了一口气。至少,看在他如今的面子上,新守军到岗,母亲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好一些。 正思索着,皇帝又斥责煜王和王妃:“你们两个,实在是不成体统!” “儿臣知罪。”周显旸忏悔道,“儿臣的生母是罪人,儿臣不会去见她。可王妃的生母是无辜的,只因老国公介意她的出身,才不得入荣家祖坟。 若王妃因嫁给我,从此只能眼看着娘亲孤坟无依,无人祭奠,儿臣怎能忍心?此事是儿臣的错,一切责罚,儿臣一力承担,还请父皇看在王妃一片孝心,宽恕于她。” “不不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连累了殿下。请陛下赐罪,请陛下宽恕殿下吧。”荣相见泪水涟涟,凄楚的样子,让皇上颇为动容,他瞬间理解为什么自己这个军旅出身的儿子,成婚头一日,就为她犯下这样的错。 皇帝正色道:“纵然有苦衷也不该犯法违礼,你们两个都要罚!即日起禁足煜王府中闭门思过,非召不得出。” 两人立即谢恩领罪。 起身后,皇帝又说:“朕也是庶出,庶出的难处我都懂。既然决定私自祭拜,就该做得滴水不漏。你们倒好,让人把事情捅到崇政殿来。” 周显旸瞥了一眼地上瑟瑟发抖的江十二:“王府新落成,一应下人也都是各处分派赏来的。儿臣约束下人不力,请父皇赐罪。” 皇帝已经从惠妃处听说了张皇后指使煜王府中的人传递物品,羞辱煜王妃的事,此刻意有所指:“父皇教你们如何惩治家奴,回去学着点儿。” 随后高声道:“把这个背主告密的奴才拉下去,即刻杖杀。” 江十二不敢相信,看了一眼厉王,见厉王转开身避而不见,忽然疯了一样抱住他的腿:“厉王殿下救救我,您不能不管我呀!要不是秦大管事吩咐,我也不会把煜王府的事情都传递给他,更不会跟您上崇政殿啊……” 厉王恼羞成怒,狠狠一记窝心脚踹在江十二胸口。任凭他被羽林卫捂住嘴拖了下去。 面对皇帝震怒的眼神,厉王惊慌不已:“父皇,这个刁奴攀蔑儿臣的家奴,请您千万不要相信!” 皇帝面色阴沉,声音听起来毫无温度:“厉王行事不周,着暂停一切朝中事务,先帝祭祀大典,交庆王代朕前去。” 厉王作为皇后养子,自来尊贵过其他皇子,送公主出降,代皇上祭祀等事均由他负责。这一来,厉王便等于与其他皇子无异了。 厉王还要辩解,皇帝突然抄起一盏茶盅砸到他身上:“都是朕和皇后纵坏了你,滚回去好好反省!” 厉王生生挨了砸,只能不甘地退出了大殿。 皇帝处置完,看了一眼周显旸。他立即会意:“儿臣学会了,这就回府打发了那帮刁奴。” 没有就刚才的事揪着不放,这正合皇帝的心意。为了一个奴才追查起来,牵扯皇族不睦,让世人知道皇陵受损,终究有伤皇家声誉,更可能中了逆贼的奸计,动摇江山。 荣相见冷静旁观着这一幕,她明白陛下这么雷声大的处置,也就是做给煜王府看看,要息事宁人。有张皇后和永安侯府撑腰,厉王也许不久就能恢复元气。 她乖顺地跟随煜王行礼告退。出殿时,听见陛下下令:“着英国公和征北将军进宫。” 荣相见和煜王对视一眼,知道娘亲的事情可能要成了。他们没有表露出半分欣喜,只是下意识握住了彼此的手,默然前行。 崇政殿外,厉王还没有离去,反而走上前来:“显旸,我们掉进了你的圈套。” 周显旸不动声色:“三哥多心了。我的王府里有奸细,怎么会是我设的圈套?若有圈套,也是别人设给我的,不然怎么我才私服出门,那皇陵就有一样着装的人闯入。” 正因如此,厉王有苦难言,无法去和陛下说清。原本是失察失职,搞不好变成他栽赃陷害了。 厉王只好口舌上出气:“你可真有本事啊,竟然连新婚燕尔的王妃都利用,我都替人家委屈。” 第56章 霎时间, 周显旸得胜的喜悦荡然无存,无言辩驳。 荣相见却丝毫不为所动,笑道:“厉王, 你这假惺惺的嘴脸,还是留给张家女吧。你吃软饭的本事, 别人也是学不来的。” 周显旸和周显晗当即愣住。 挑拨不成, 反被损了一顿,厉王回过神来,轻嗤一声:“我说呢, 一个驯马女的贱种,还瞧不上厉王府侧妃之位,原来是要攀煜王府的高枝,本王小瞧你了。” 荣相见估摸着沈都知马上就要出殿门,温柔一笑:“厉王误会了,这和什么王府什么妃位没有关系,只和人有关罢了。 殿下这样的卑鄙之徒, 莫说是给侧妃之位,便是你给了正妃之位, 不,就算你入内东宫,做了皇太子, 许以太子妃之位,我也瞧不上!” “你!”厉王从未被人如此羞辱, 恨不得立即痛扇她几个耳光,可惜手臂只抬起一半, 就被煜王按住死死压了回去, 任凭他怎么挣扎, 都纹丝不动。 他又挥出左手,掌风呼来,荣相见发丝飘动,但那手掌顿在两寸外,就是打不到脸。这只手腕也被周显旸扣住,只觉筋骨欲裂,忍不住哀嚎起来。 沈都知到殿门边,准备吆喝一个内官去英国公府宣召,正见此情景,外面的侍卫宫人都不敢上去拉,他也只是隐在门内,静静瞧着。 只见煜王一把推开厉王:“打女人算什么本事?有事冲我来。” 煜王妃则高声道:“我知道,殿下不满我的婚事,对我怀恨在心,在東园教训我。我一个女眷,只能吃哑巴亏。可是煜王并没有得罪过你呀,赐婚也是皇上的旨意,殿下何苦害他。” 荣相见此话一出,厉王立即变色。東园之事,皇帝已经训斥过他和张家二郎,他原先还不承认,直到皇上要以撸掉九门巡捕营统领一职威胁,他为了护着张家人,只得认了。 没想到,这事荣相见知道。难怪她今日如此针锋相对。 厉王面上假笑,揉着胀痛的手,低声道:“来日方长,你们等着!” 这几句话,立即被沈都知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皇帝面色阴郁:“这个老三,终究是行宫奴婢所生,即便宫中教养,行事依然上不得台面,哪儿有半分皇子的气度。” …… 周显旸与荣相见一路出宫,时不时侧身看她一眼,满脑子都是她刚才把厉王骂得狗血淋头的样子。默默想,以后千万不要再惹王妃生气。 荣相见在崇政殿里就明白过来,自己是被煜王当棋子利用了一回。只是都上了戏台,她得演好自己凄楚可怜的角色。反正都被利用了,干脆趁机把娘的事做定。 如今精神一松懈,终于有心思生气了。一路沉默出了宫。 周显旸先上马车,照例伸手牵王妃,她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飘过,上了她后来时的那辆。 周显旸手在空中尴尬了片刻。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护犊子,她心里还是很气的。 他跳下车,跟过去。荣相见径直钻进了马车厢,飞雪立即关上厢门:“这辆车小,坐不下两个人,殿下自便吧。” 说完昂着脖子,一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跟她家姑娘一样硬气。 周显旸失笑,拍了拍驾车的车夫,示意:下来。 车夫哪里敢说二话,赶紧下了车,周显旸立即跳上去,在飞雪和亲随们诧异的目光中,挥鞭,扬长而去…… “唉!”飞雪急得跟着车跑,哪里还跟得上。小南赶紧安抚她:“我们去追,你别担心。” 荣相见抱着胳膊靠在车厢里,只觉今日车赶得有点急。 这正合她的意思,敲敲厢门:“再快点,别让煜王赶上。” 马车果然又快了些。 荣相见眯了一会儿,感觉到马车停下,却迟迟不见开厢门,她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一片碧波荡漾,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怎么在这儿停了?” 没人应她,她拉开厢门,只一个男人宽阔的背挡在面前。 “周显旸?你个无赖!” 周显旸被骂,心里却开心。王妃至少还会骂他,没有不理他。 “马上就要闭门思过了,也许几个月都出不了府,王妃不趁着天黑前,好好看看金陵吗?” 荣相见一听,有点道理。 周显旸笑着跳下车,接她下来,恭恭敬敬,十足十马车夫的样子。 夕阳下的凤仙池,扑面而来,美不胜收。相见在额前打起手帘,眯着眼睛,眺望湖上的游船,好久没来了。 周显旸找了管船的人,一摸身上忽然想起自己没带银子,只好看了一眼荣相见,她白了一眼:“我没钱,有钱也不给你花。” “……”周显旸正准备解下腰间玉佩,一声“爷”解救了他。 小南小北骑马及时赶到,付了钱,要了三条船,姐弟二人一左一右,伴随入湖。 清风徐来,吹得荣相见心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也恢复了理智。 周显旸坐在她对面,郑重道歉:“对不住,我利用了你。” 荣相见早猜到,闯进皇陵的是小南小北,那天他们也是一夜未归。 她淡淡道:“煜王好计策,撤换了皇陵守军,打击了厉王,剔除了府中奸细,让陛下去处置我们英国公府的家事,一箭四雕啊。” 周显旸当然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王妃聪慧,什么都瞒不住你……只是我要如何才能补偿你?” “补偿?”荣相见轻嗤一声:“你欠我什么?你陪我祭拜我娘是事实,否则随便去个地方,找几个有份量的人证不也是一样吗?论迹不论心罢了。” “我终归欺骗了你。” 这正是荣相见最生气的地方,当初西山上她有多感动,此刻就有多悲凉。可是,理智上她能猜出周显旸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殿下一开始就告知实情,今日面对陛下雷霆之怒,我也许会露出破绽,有时候无知的人,比知情的人幸福。再者,即便我不露出破绽,也可能串通得太明显,对大家都没好处,就像方才,你没有给我递帷帽,那是对的。” 她依然用最冷静的语气,说着理智到无情的话。 周显旸无言,她是世上最懂他的人。 可是,即便她这么懂这么体谅,一副淡然处之的态度,那神色间难以掩饰的哀伤,还是让周显旸察觉到了。 “你还是很伤心,对吗?”周显旸倾身上前,握着她膝上的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4节 在夕照美景之下,王妃整个人容光四射,嘴角却挂着一丝自嘲:“说来可悲,我记事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与殿下情投意合的一天,竟然只是一步棋而已。” “不!”周显旸心中一阵刺痛,瞬间攥紧她手,“不是的,皇陵的事我的确早有计划,可那一天是计划外,是临时起意。王妃……我是真心希望你娘在天之灵能安心,希望你能安乐。以后,我也会努力让你拥有更多快乐的日子。” 周显旸不知道该如何剖白自己的内心,又自愧有牵绊于荣家三姑娘,说了她也不信,急得额角都出汗了。 荣相见看他那个焦灼的样子,把手帕递给他。 周显旸握着帕子,顾不得擦汗,诚恳地说:“王妃,你我相识日短,我也是这几天才一点点了解你。你比我想象的聪明,勇敢,值得信任。我应该事事与你商量,不该欺骗利用你。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即便我要做什么,一定提前知会你。若你不肯,我绝对不会做。” 荣相见低头,看着他殷切的样子,这才稍稍好受了一些。 这时,耳边飘来几句游人的议论声。 “你瞧那男的,是不是吃软饭的,居然这么低声下气地哄自己娘子,一条腿都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懂不懂?” “男人啊,还是得靠自己!以为找个厉害的岳家就能一步登天,有的苦吃!” “这女子也太不贤良了,训相公在自己家里训就好了,何苦来凤仙池上耍威风,给谁看呢?” “这是仗着家世好,皮相好,有恃无恐呗。”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小南小北警惕地看着四周好奇的游人, 一桨过去,把靠近的船撵开。 荣相见赶紧跺脚:“你起来!” 周显旸坐回去,也不指望能立即求得原谅, 只希望她能少生些气。 只听她说:“你心里重要的事太多了,我有自知之明, 不指望你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希望你在顾着那些重要的人和事时, 不要伤害我和荣家。” “绝对不会。” 荣相见叹了口气:“回去吧,小心有人认出来,弹劾我们。” 她如此看破, 倒让周显旸更加过意不去,心想只有余生好好爱重她,慢慢给她赔罪。 他沉默着滑动双桨,荣相见无事可做,又受不了四周好奇的目光,干脆闭上眼睛,任迎面而来的风把她的发丝吹起。想象自己只是一棵水草, 自在地荡在池上,无忧无虑, 远离纷争。 周显旸难得有机会,可以这样长时间看着王妃的脸,又看不见那双眼睛。 闭着眼睛的她, 看上去居然有种孩子般的可爱。柔嫩的肌肤,纤长的羽睫, 精巧的鼻子,微微翘起的嘴唇。他突然想, 王妃将来若有女儿, 一定也很可爱。 正胡思乱想, 王妃忽然揉了一下眼睛,他立即把头转向一边。 池上太舒服了,荣相见差点睡着,她眨了眨眼了,正对上周显旸的侧脸。他看着远处岸边的金柳,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被夕阳光线勾勒出的剪影,好看得惊心动魄。 她想,自己真是为美色所迷啊。对长得好看的人,要宽容很多。 周显旸若无其事地转过来,探究地看着她。荣相见不躲不藏,继续盯着他。 倒把周显旸盯得脸上一热,他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今天怎么对厉王那么……凶?” “他视你为眼中钉,我嫁给了你,自然不可能独善其身,東园就是教训。既然给他好脸色没意义,还不如自己痛快了再说。” 周显旸从未发现煜王妃还有这样恣意的一面,笑出了声。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幸好你瞧不上三哥,否则这么好的王妃,就成我嫂子了。” 荣相见心中本就藏着上一世的事,立即恼了:“殿下这话,是要让我去死吗?我和三殿下并没有什么来往,不过是皇上乱点了一次鸳鸯谱啊……” 荣相见一上火,也口不择言起来。 周显旸忙好言软语安抚:“我不过是玩笑话,你不高兴以后再不说了!” 荣相见气得调转了身子,背朝他坐着,冷战起来。 周显旸无奈,不明白他在崇政殿里那样巧舌如簧,为何在王妃面前好像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什么也是错。 摇摇晃晃的小船里,人一时松懈,忽然出现一声怪异的声响。 周显旸尴尬地松了桨,捂着肚子,随即看见王妃双肩不住颤动。 周显旸道:“你可以笑出声的。” 前面立即传来嗤嗤笑声。 荣相见笑够了,转过身,贝齿咬着嫣红的下唇,把身上的两个香袋解开,里面拿出两个包好的饭团。 “中饭没吃,先垫垫吧。” 周显旸接过一个,她把另一个也塞给他:“我吃饱了才进宫的,这两个都是带给你的。” “多谢王妃。”周显旸这才大口吃了起来。 “出门怎么不让人给你在车里带上新鲜的糕点茶水呢?总是又不好好睡觉,又不按时吃饭。年纪轻轻把身子弄坏了,到时候卧病在床,我可不会管你!” “嗯!”周显旸听着王妃无情无义的话,咀嚼着香甜的饭团,一句话说不出口,只觉得满心里都是甜的。 …… 回府之后,周显旸立即通知长府官,闭府思过,不见外客,只留小门让下人出去采买。 晚膳已经做好。刚才在宫里斗智斗勇,两个人都有些疲惫,速速用完,早早沐浴休息。 经此一事,两人生出些患难与共的情谊,虽然裂痕依然在,但关系缓和了一些。荣相见梳着头发,从镜子里看着周显旸:“殿下不去书房了?” “我为什么要去书房?”周显旸担了“无赖”之名,越发厚颜,拿了一本游记,躺在榻上看了起来。 荣相见也拿了一本曲谱,坐在窗边练习箜篌。 一时竟然岁月静好,仿佛昨夜的剑拔弩张都是错觉。 她新学一支高难度的曲子叫《逍遥游》,低头看着曲谱,一会儿就觉得脖子疼,抬头按了按后颈。 周显旸瞧着:“你这样不方便,明日我叫人给你做个搁琴谱的架子。” 荣相见笑道:“还琴谱架子。我说要在花园里做一个秋千架,这几日了,下面的人才把木头送进来,我可不敢劳动他们的大驾。” 周显旸立即收起书正色道:“这帮下人改打的打,该卖的卖,明日你都一一发落了吧。” “我?”荣相见搬了个凳子,坐到榻边,她之前就想着要和煜王商议,结果接二连三的事一来就忘了。 周显旸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说:“王妃这么聪明能干,明日就是你立威的时候。” 于是,把这段时间长府官和他瞧着府里的问题都一一和荣相见说了,又商议如何处置。 原来,不止吃酒赌钱,偷当东西,这府里没规矩的事不少。 “可是,这样府里还剩几个能用的人啊?我从娘家带来的人可不够。”荣相见担心。 周显旸拿起书,倒在榻上:“如今王府里只有我们两个,又在闭门思过,除了吃喝以外还有什么事需要那么多人?卖了人还可以买人嘛,王妃一定有办法的。” 说完好整以暇地,继续看起书来。荣相见倒没心思弹箜篌,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 过了半晌又问:“一下子发卖处置那么多奴才,只怕明日场面上不好看。殿下能不能借我一些王府亲兵?” “哟,”周显旸把书盖在胸口,“王妃明日是要挂帅上战场?” “你借不借嘛!”荣相见懒得听他打趣。 煜王指了指书桌的方向,说:“你去看看。” 荣相见过去,只见那里搁着王府的管家对牌和兵符。 “辛苦王妃了。” 这是……要让自己正式掌管王府事务了? 荣相见心中有些兴奋,她还没管过这么多人呢! 她早早上床,想着明天的事,迷迷糊糊睡过去。 夜里,相见又发了噩梦,她喝下毒酒,心口疼痛不已,努力想要挣脱厉王的钳制,可是力气越来越小。 挣扎了好久,忽然听到有人喊他:“相见,相见,醒醒!” 荣相见猛的一惊,只见煜王拿着一盏灯坐在床边,神色忧虑。她两行热泪,瞬间顺着眼角流进了头发里。 第58章 “做噩梦了?”煜王把灯搁在一旁, 俯下身,关切地看着她,给她拭泪。 荣相见定了定神, 舒了口气,坐起身, 靠着床头:“对不起, 吵醒你了。” “没有,我没睡着。” 周显旸没有告诉王妃,自己这些年, 在西秦战战兢兢地过来,早就养成习惯,稍有风吹草动就醒。不喝醉的话,是很难睡熟的。 荣相见舔了一下嘴唇,周显旸立即起身,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来。 相见怔怔看着他,迟迟没接。 “怎么了?”周显旸以为她还没清醒, 就把杯子凑到她唇边,相见还是直愣愣看着他, 张口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地喝着。 那眼神动作像个孩子一样,让周显旸心内一片柔软。 “还要吗?” 相见摇摇头。周显旸把剩下的半杯喝了,把杯子放一旁, 说:“现在睡得着吗?如果睡不着,我可以陪你说说话。” 相见点头, 还往床里挪了一点,显旸过去挨着床头的床架, 半坐在床沿边。 荣相见把脸埋在手心, 神思镇定了一些, 声音瓮瓮的:“我刚才有没有说梦话?” 周显旸没有立即回答,荣相见倏地转过头,娥眉紧蹙:“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 荣相见不信:“你说过不再欺瞒我的。” “周显晗,你放开我。” 毫无情绪的复述,让荣相见语塞了片刻:“兴许……是因为白天跟他吵了一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以前在宫里,他是不是欺负过你?”周显旸突然问道。荣相见背上一凉,心想他眼睛真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5节 以周显旸这几天对王妃的了解,她一贯是宽和隐忍的性子,昨天在崇政殿前那样,多半是有旧怨。见她不愿意多说,周显旸没有再问,只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好过。” 荣相见心想,哪怕这一世她和周显晗没有血海深仇,如今也已经是势不两立的阵营,必须留下足以对付他的后招,以防将来被动。 她提醒道:“你有没有觉得,众多皇子,唯有厉王和皇上长得一点也不像?” 周显旸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此刻被点,忽然心中一震:“这话没有实据,不能在外说。” 荣相见抓住他衣袖:“我知道。殿下能不能暗中派人去行宫查一查他的生母,听说她如今在行宫被软禁。当然,如果你觉得会惹麻烦,那就不必了。” 周显旸虽然不明白她到底与厉王有何过节,还是应下了:“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荣相见松了口气,转移到一个他应该会感兴趣的话题:“殿下,给我讲讲你去西秦之后的事吧。” “好,不过一个晚上讲不完,我们先说入西秦那一段吧。” “嗯。” 荣相见静静听着,十二岁的周显旸是如何跟随齐家军的佯攻进了西秦,带着小南小北等人在烽烟四起的边地四处流浪。 事情起初并没有想象的顺利,几支军队忙着烧杀抢掠,没兴趣带他们。 他们只能如流浪孤儿一样,去讨去偷,以至于跟野狗抢食。 为了结束这种日子,周显旸铤而走险,摸进了一支驻军的营地。他靠着兵书上学来的计策,指挥小南小北他们声东击西,成功偷到了军粮。 然后,故意露出破绽等着对方来抓捕。那个驻军首领看他小小年纪,就把自己手下的人耍得团团转,又看他口口声声说“谁给他吃的,他就为谁卖命”,哈哈大笑…… 荣相见心想,现在知道“无赖”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在西秦偷抢拐骗来的。 她听得正入神,讲故事的声音却停住。 她抬起头,用困倦时那种含混软糯的声音问:“怎么不说了?” 话出口就后悔了,明灭不定的光影中,煜王的眼神也晦暗不明,低低看她。他喉结滑动的一瞬,她忙低下头。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挨在煜王身上了,她赶紧挪远了一些。 男人沉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说:“然后,他就留我们在军中喂马,管我们一日三餐……” 相见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倒在煜王怀里。她挪动了一下,就看到煜王眉头微皱,是胳膊被她枕了一夜,又酸又痛,动不了。 她赶忙起身,放下他手,给他捏了捏手臂和肩膀。 “你醒了怎么不叫我,或者干脆把我推开?” 煜王躺在那里,露出平时看不到的懒散神情:“想这样多呆一会儿。” 晨光透过轻纱帐幔洒进来,让帐幔里的一切都暖融融的,荣相见也喜欢这方小天地,无人打扰,安静温馨。 她躺回煜王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外头鸟鸣,还有前头晨起仆从们洒扫的声音。感觉到煜王在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又闭上眼睛,静静浪费时间。 周显旸低头,能看到王妃微闭双目,羽睫微颤,心里蔓延起细细的欢愉,真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昨晚挨着她柔软的躯体,闻着她发间茉莉香,几次故事都讲不下去。可是,只要一想到王妃在书房里那激烈的抗拒和噩梦中的惊惧,他就按下了自己的心思。 他不想毁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不想勉强王妃。王妃似乎受过很大的伤害,很没有安全感。 赖了两刻钟,外头琳琅说:“宋妈妈来了,殿下王妃若是醒了就起来梳洗吧。”两人这才恋恋不舍起身。 一早宋妈妈就从家里赶来,从耳门进了王府,逮着周显旸问:“出了什么事,怎么就闭门思过了?” 周显旸安抚道:“宋妈妈别慌,我被皇上斥责,没有大事。” 宋妈妈这才放心,跟荣相见解释:“王妃多包涵,我们殿下不比那些宫里长大的皇子,心眼又实在,不知道怎么讨陛下的欢心,少不得就有那不周到的地方。” 荣相见和煜王相视一笑,也不好替他辩解。 早膳后,小丫头们端了两碗糖蒸酥酪,准备奉给荣相见和煜王。 相见说:“宋妈妈,你尝尝我们英国公府的手艺,陪煜王用一碗。我到前头有事去。” 宋妈妈怎么好意思,推脱着:“既然没事我就家去了。我还要带孙女呢。” 周显旸故作神秘:“宋妈妈,待会有一场好戏,你看不看?”宋妈妈这才好奇心起,点点头。 第59章 一早, 荣相见就让卫妈妈把王府的下人们,全叫到二门外议事厅前头的院子集合。 周显旸和宋妈妈并没有出面,只是坐在议事厅西屋里吃酥酪。 卫妈妈早吩咐人放了茶水, 让荣相见坐在正厅里头说话。她和飞云飞雪,小南小北在廊下依次站开。 乌压压的过百人站在院子里, 许多人都是头一次有机会听煜王妃说话, 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荣相见看着屋外一地人,心想两个人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人都到齐了吗?”荣相见问。 卫妈妈道:“只差一个江十二,怎么都找不见人。” 人群中一个妇人带着少年跪上前说:“王妃恕罪, 我们家那个杀千刀的昨儿就没见着人影,不知道躲到哪儿去赌钱吃酒,奴婢跟儿子等了他一个晚上,他回来一定叫他给王妃告罪。” 荣相见瞧她神色并不慌乱,说:“他不会回来了。” 那妇人一脸茫然,显然是毫不知情。 琳琅向众人高声道:“昨日江十二入宫,勾结外人, 污告殿下。幸而皇上明察,已经把他杖毙了。” “啊?”那妇人一听就晕了过去。她半大的儿子在旁边一个劲儿叫着爹娘, 痛哭流涕。 琳琅继续道:“陛下说,煜王府的下人缺乏管教。所以今日王妃把你们叫来,说说规矩。” 原先有些懒散的人群, 一闻此言,突然寂静一片, 站姿都直了。 那妇人被旁人掐着人中,才醒了过来。荣相见问她:“你男人犯下这样的死罪, 你难道毫不知情?” 在接受了丈夫死去的噩耗之后, 那妇人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有大麻烦。立即跪地磕头:“奴婢实在不知。要是知道他敢干这样的事, 昨天怎么都不会让他出门去的!” “他拿着我跟煜王换下的衣服进了宫,这怎么说?” “那衣服……是前日穿的吧?是奴婢偷拿给他的。他说这寻常衣裳,殿下和王妃也不会再穿第二次了,不如拿出来我们自己穿……奴婢只是贪些小便宜,并不知道他是要拿去做坏事。王妃娘娘……求殿下和娘娘饶命。” 说着,母子二人猛一阵磕头,直磕得厅前咚咚作响。 “好了。”荣相见不忍心弄得鲜血淋漓的,“我们新婚也不想再造杀业,只是这府里你们待不下去了,去外头庄子上干活吧。” 妇人如蒙大赦,又是一番叩谢。 “殿下仁厚,着人去宫门外把江十二的尸首拉回来,你们跟着去,安葬完你男人就出京去。” 母子二人立即千恩万谢地去了。 这一开场就是人命,不仅把在场下人吓了一跳,连看戏的宋妈妈也吓得连酥酪都忘了吃。 周显旸敲敲碗:“宋妈妈,这热闹还长着呢。” 发落完江十二的事,荣相见又问:“张大总管在哪儿!” 煜王府有两位大管事,一个姓张,极为老到圆滑。一个姓唐,则沉默寡言得多。 那张管事站在最前头,一听煜王妃这样喊他,知道大事不妙,当即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外。 “张大总管好魄力。不知你家里认识户部哪位通天的大人物,竟然连贩盐的买卖,都夸口替人办?” 张管事当即道:“奴才认识的通天人物,不就是殿下和王妃吗?” “哦?殿下怎么不记得他在户部有什么交情,贩盐的事与他有什么相干?” “是上个月盐商赵家的人找我。他们家因得罪了户部侍郎,丢了肥差,所以请奴才找煜王说句话。” “你倒是面子大得很。”荣相见笑道。 张管事点头哈腰的:“奴才的面子不都是煜王和王妃赏的吗?听说前几日早朝上,户部尚书还赞了咱们殿下细致严谨,让户部在秦州的事务进展顺利。 秦州那凶险之地,若不是殿下的兵护着,户部的那帮书生如何做事?殿下如今地位显赫,若这点事奴才都不答应下来,不是让别人小瞧了咱们煜王府?” 荣相见就没见过这么强词夺理的人:“你倒会做买卖,拿着煜王的面子去充你的钱袋!你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张管事当即不敢说实话。 “你不说,还等着我说给你听吗?” 见实在遮掩不了,张管家只得认了:“那人答应事成后封一万两银子送到王府,给奴才一千两。” 荣相见气笑了:“你可真是会捞钱啊!”说罢,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捞这么多钱,你有命花吗?” 张掌管跪地不敢再吱声。 “殿下回京这段日子,事事谨慎,一步不敢踏错。饶是这样,还有人参他呢!他哪里经得起你们给别人递刀子! 陛下最恨皇子与朝中大臣结党营私,若真出了事,你脖子上几个脑袋够砍?为你捞这一千两,殿下要上两道折子请罪去!” 张管事见王妃怒意如此,方知是动真格了,连连叩头。他一家子六个人都跟着跪下求情。 荣相见懒得瞧,吩咐下去:“把他杖责三十,一家都发卖出京,永不许回金陵。” 卫妈妈听了,立即向外传话,受命的小厮刚上来,就被喝止。 “你们谁敢动我?”这张管事是府里地位最高的下人,家中人口又多,谁敢拉他?那事先找来的人牙子见状,也不敢接这烫手的活。 荣相见唤了一句小北,他立即搓了记口哨,只见二门洞开,一列身着甲胄的亲兵带着武器进了院子,把一地人吓得尖叫。 张管事一家如何挣扎哭喊求饶,都无济于事,反而被捆了手脚,塞了嘴拉出去了。 宋妈妈看得心惊肉跳,回头瞧周显旸的脸色,他泰然自若地吃酥酪,还笑着说:“宋妈妈是不是觉得腻了?喝盏茶。” 前头的事还没完。琳琅手里捧了一叠纸,在荣相见示意下,拿出一张念道:“宝兴隆典当行,当上等狐皮大氅一件,合款白银二百两,限六个月资付……” 还没念完,一个中年管事就已经跪在地上,不敢看人。卫妈妈介绍:“这个就是负责看花园的白亮。” 荣相见有数了,琳琅立即拿起那叠纸,抖了抖:“这儿可都有名字。” 一瞬间,地上跪倒了十几个。 琳琅气道:“若不是殿下和王妃英明,你们这些腌臜货是不是准备搬空煜王府!” “王妃明鉴!奴才当去的东西已经赎回来了。”白亮努力辩解着。 琳琅冷笑:“哦?你怎么赎回来的?” “原先不过缺些银子应急,如今不急了,自然就赎回来。” “怎么又不急了呢?”琳琅放下脸,“还不说实话?”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6节 小北立即下去,抓住白亮的脖子,手上微微使力,他就痛得直嚎:“王妃饶命!” 等小北松了手,他才哭喊着:“如今天正要热起来,想着那件大氅殿下暂且用不着,就寻摸着当了做赌局的本金,赚了钱就赎回来。” 琳琅笑道:“你手气不错啊,可是你们几个呢,可捞回本了?” 那几个早吓得魂飞魄散,不住告罪求饶。 荣相见看了直摇头,跟琳琅吐槽:“煜王府可真是天下第一安乐窝,拿着月钱,不用当差,还能拿了我们的东西出去卖了赌钱。合着我们是养了一帮老爷?每人杖责二十,发卖了。” 又是一阵哀嚎苦求。 荣相见又问:“哪些人平日在府里聚赌的?” 下面无人敢应。 “哪些人从没有赌过?” 只有小半人果断站了出来。 荣相见说:“很好。没站出来的,也发卖了。” “王妃!”一个穿着体面,看起来有资历的妇人走到前头,“王妃娘娘,这种事情不过大家闲时打发时间罢了。我们又没有偷王府的东西做赌金,用自己的银子玩玩值得这样大动肝火吗?” “就是。”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议论。 琳琅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 那妇人面有得色:“我们原是宫里伺候太妃的,因太妃们都去了,这次内务府便拨了我们来王府伺候。琳琅姑娘,你可别跟你吴嬷嬷拿什么掌事宫女的款儿。” 琳琅先前只觉得面熟,此刻想起来了,淡淡笑道:“原来是宫里赏赐的人。” “是啊!”那一批妇人有恃无恐。 第60章 琳琅走回去轻声劝相见:“那就是皇后的人。还是要给皇后娘娘面子, 小心落个苛待宫人,怠慢中宫的名声。” 荣相见笑道:“宫里来的奴才就不是奴才了?宫里的奴才就要踩到我们头上去了不成?” “老奴不敢。”那妇人嘴上恭敬,神色却傲得很。 荣相见冷哼了一声, 给卫妈妈使了个眼色。 卫妈妈是个老实和善的,强自镇定地走到那群宫里来的嬷嬷面前:“殿下和王妃大婚入宫请安那日, 是谁偷偷进了卧房?谁把东西传递进了宫?说出来的便可活命, 否则一起打死!” 那群妇人从未想过煜王府敢动皇后的人,对着面善的卫氏,有些将信将疑。 卫妈妈又高声问了一遍, 见没动静,拿不定主意,回头看荣相见的意思。 只听厅里传来王妃冷静无波的声音:“父皇说,背主告密的奴才,杖毙!” 眼见那些侍卫得令上来拿人,一个年轻妇人终于忍不住跪地道:“是李嬷嬷拿的,吴嬷嬷着人送进宫的!” 一个起了头, 其他的跟着跪倒,异口同声告发。那为首的吴嬷嬷惊诧过后, 狠狠拉着那个妇人厮打起来。 荣相见吩咐道:“把李和吴各打三十大板,飞雪,你去监看。余下的全送回宫去, 就说这群奴才不好好当差,不服管教。殿下和我, 感激皇后娘娘美意,实在受不起‘贵奴’伺候, 只能如数退还。” 那一群奴仆不敢相信, 都已经告发了自己人, 竟然还不放过,有人急了:“皇后娘娘的脸面,王妃也不顾了?” 宋妈妈实在坐不住了,怕荣相见年轻气盛闹出事,周显旸拉着她,示意不必担心。 厉王露了馅,张皇后眼下只怕撇不清跟煜王府的关系,哪里还会管这事。 荣相见也是这样想:“你们只管回去跟皇后告状,告我不敬中宫。瞧瞧到时候承乾宫是责罚煜王府怠慢,还是责罚你们办事不力?” 这话倒是震慑力十足。她们到来之前,就被皇后宫中的嬷嬷提点,在王府里留心一切动静。 喜帕的事,因为那天太晚都睡下了,她们没有及时察觉煜王不在府中,让皇后在宫里丢了脸,已经被狠狠斥责过。现在什么事都没办成 ,就被送回去,这还不得被丢到冷宫或行宫里去? 荣相见又让剩下的这些奴仆当众互相揭发,尤其是有过赌博却敢当众撒谎的,说对了有赏。 一时间又是热闹,院中人更少了。 后来,一个长相有些凶的中年女人站出来:“王妃娘娘,西院的吴管事前日瞧上了奴婢家的外甥女,非要娶作续弦。天可怜见,奴婢的外甥女才十七啊。 吴管事说他儿子是跟着殿下立了大功回来的。若敢不依,决不让我们一家有好日子过。奴婢实在是求告无门,幸好今日见着王妃,求王妃救救奴婢的外甥女吧。” 这妇人说着便跪下磕头。 荣相见听闻此事牵涉煜王亲随,让卫妈妈叫出那吴管事细问。 吴管事看起来都五六十的人了,狡辩道:“王妃可不要听这妇人污蔑老奴啊!” 卫妈妈面对家奴从容多了:“吴管事,人家与你有什么仇怨,好端端就要污蔑你?不惜毁了自家姑娘的名声来污蔑?” 那吴管事便东拉西扯:“原是我与他家男人拌了几句嘴,为此……” 荣相见好整以暇,靠在椅子上:“再撒一句谎,就多加十板子,你只管扯。” 吴管事听了立即改换口风:“他家收了老奴五十两银子!原本今日就要把人抬家去的。因王妃召集,娶亲之事暂且延后,谁知他们收了钱不认人啊!” 那妇人立即答道:“那五十两银子,是他强扔给奴婢的姐姐姐夫,咱们绝不图他这五十两银子。若王妃能做主保了奴婢外甥女一条命,奴婢立即叫他们把银子拿过来还他!” 听到这里,荣相见也大约知道怎么回事。 吴管事一听婚事可能被搅和,立即跺着脚,不顾脸面高声哭诉:“我儿在西秦为煜王拼过命啊……王妃不能听了这婆娘几句话,就糟践老奴啊……花了银子的媳妇都能跑,我这还有什么脸面呐?”说着竟然不管不顾地嚎起来。 牵扯到煜王亲信,荣相见不好自作主张,正犹豫间,煜王已经走到了议事厅的门口。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煜王也在,忙忙跪倒一地。周显旸示意众人起来,问:“吴风在哪里?” 一个侍卫道:“他刚押着那帮宫里的人走了。” “你去替他,把他叫来。” “是。” 卫妈妈已经着人抬来张椅子。 周显旸并没有坐,在廊檐下缓缓踱着步,对那吴管事说:“西秦军匪彪悍,常常侵扰边地百姓,强抢民女。吴风曾救过一个当地女子,人家要以身相许,他说自己身在军中,朝不保夕,不敢耽误人家终身。你这个老东西,一味好色,怎么生出这么个像样的儿子?” “啊?”吴管事从未听过这样的事,被当众责骂,羞愧得无言以对。 不一会儿,煜王府一等侍卫长吴风就来了,听说了府里发生的事,到了厅前立即跪下。 “殿下,卑职父亲犯错,卑职愿领责罚。” 荣相见在一旁冷眼看着,知道这些人都是跟着煜王出生入死的,若处置不当,只怕使得亲信离心。若过于宽待,又怕放纵家人仗势欺人,不知他要如何处置。 只见煜王问:“吴管事强娶人家姑娘的事,你可知情?” 吴风言辞恳切:“卑职父亲年纪大了,原只想着有个人照顾,并不知人家不愿意!若知道父亲是打着卑职的旗号强娶民女,绝不会任之不理。” “现在你知道了,怎么说?” “若在军中,是要罚四十军棍。请殿下看在卑职父亲年事已高的份上,准许我代领责罚。” 周显旸这才满意:“本就是要罚你的。你父亲干出这样的事,都是你约束家人不力的缘故。” “卑职明白。” 周显旸又对府中的亲兵道:“你们好些人都是跟着我从阳州打出来的,吃了不少苦。如今日子好过了,该格外珍惜才是。别听人家吹捧几句,就被人当枪使了! 要知道你们的父母兄弟,若干了什么不义之事,外头只会说你们,说煜王府的不是。他们的一切过错全都成了我们的过错。我们拿命挣来的好日子没过几天,毁在那些没王法的人手里,不值得。” 众王府亲兵立即回道:“多谢煜王提点,卑职谨遵教诲。” 煜王指了两个人出来:“吴管事强娶民女,败坏王府声誉,赏二十军棍。吴风约束亲眷不力,也赏二十。” 于是,父子二人立即被押到无人的偏僻院落被打了,而且是军棍,比家中下人挨的板子重得多。 那吴管事哀嚎不已,吴风却一声不吭,生受下来。 行刑完毕,吴管事只剩半条命被抬回来。吴风却在同伴的搀扶下,起身回来谢罪。 周显旸吩咐小北:“把咱们的药拿一瓶,送他们回去,给敷了。” 吴风谢过,只觉颜面尽失,羞愤不已,只想速速离去。 周显旸却叫住他:“灰鹰来信,说在阳州找到那个姑娘,人家还惦记着你,一直没嫁人。你若有意,我让他给你保媒,把人接到京城来,你们成婚。” “啊?”吴风不敢相信似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跪下谢恩,“多谢殿下,卑职感激不尽,必定恪尽职守,约束家人,为殿下尽忠。” 周显旸这才笑了,嘱咐亲兵们:“你们都准备好随礼,到时候去他家喝酒啊。老吴……你儿子要娶亲了。眼看做爷爷的人,以后老老实实照看孙辈吧。再让本王知道你干这些仗势欺人的事,就不是一顿棍子了。” 第61章 那吴管事被打得早就没了心气, 牵连了儿子更是悔愧不已。如今见煜王仍给儿子体面,总算没有坏事,少不得趴到地下谢恩。 眼见煜王和王妃出手解决烦难, 那个妇人当即跪地:“多谢殿下王妃救命之恩,奴婢一定好好做活, 报答殿下与王妃的大恩大德。” “你起来吧。”荣相见看她是个耿直的, 胆子也大,便问:“你叫什么?” “奴婢夫家姓李,是厨房的伙夫, 王妃不嫌弃就喊奴婢李青家的吧。” 荣相见记住了,准备以后让她在外头帮着盯着府里的事。 李青家的又说:“奴婢外甥女每日在家寻死觅活,还请允准奴婢立即将这一消息告知,免得惹出大事来。再者,将那五十两银子退回给吴家,了结此事。” 相见准了,等这几个人一走, 周显旸喝了口茶又回西屋了。 荣相见接着让下人们当面检举,竟然还抖落出借着王府名义, 私放高利贷的事。 幸好王府落成不久,还未到强收借贷人房屋田地的地步。于是打的打,卖的卖, 还有扭送衙门的,转眼间, 现场只剩了不到三十人。 大家面面相觑,只觉自己侥幸留下来, 日子也不会好过。 荣相见也猜到他们的想法, 问:“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做事太绝?” 下面人自然不敢说是。 荣相见温声道:“不是我绝, 是我胆子小,稍有风吹草动,我就害怕了。前儿,孟家不是才被抄了家吗?你们知道为什么缘故?” “说是孟大人贪污了八十万两白银。” “这事儿是怎么抖出来?” “孟家一个家奴仗势欺人打死了人,被告了御状。”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7节 “孟大人朝堂中不对付的,一起下狠手,几件事一并发作,陛下怒极,把孟家给抄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 荣相见问:“你们在京中当差,抄家灭族的事也见过不少,那些府里也有你们认识的吧?说起来都是豪门公府的管事,比一般人家的主子还体面些,如今怎样?被抄了家,像牲口一样,在菜市口让人买卖。你们难道想过那样的日子?” 众人齐齐摇头。 “像江十二那样以为卖主求荣能换来富贵的,最后下场只有一个死。需知满府人的命,都在煜王身上呢。只有殿下好了,余下的才能好,若以为可以独自求荣华,那是做梦!” “是!” “反过来说,你们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也关系着煜王府。江十二这回害得殿下闭门思过,下回呢?万一像孟家似的呢?煜王出了事,你们难道有好日子过?所以,我不敢不谨慎些,既是为了保全王府,也是为了保全你们呀。” “王妃贤明。” 荣相见说了这么久也累了,最后总结了一番:“今后,再有人仗着煜王府的名头在外头横行霸道,为非作歹,重则打死,轻则发卖。若有当值期间,赌钱吃酒的,也绝不宽恕。再者,有口风不严,敢向外头嚼说王府中事的,一律严惩。 你们互相监督着,谁敢干这些事,便来报予卫妈妈,如同今日,说对了有赏,隐瞒者罚。若听不进我的话,叫殿下觉得我管不好家,他自己动用治军的法子来管,那时你们可就知道厉害了。” 众人一听她搬出煜王,心想那还是被王妃管好些! 荣相见看了一眼唐管事:“这段时间你得费心了。” “老奴不敢,只是咱们府中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只怕今后做事多有不便。” “孟家不是在发卖奴才吗?咱们挑些好的,那都是府里办老了事的人,不比刚才那些托懒来混的强?” 唐管事立即道:“是老奴愚钝了。” “卫妈妈,你和唐管事一起负责采买下人。等人多了,再重新登记花名册,分派差事。琳琅,你这几日带头将府里的库房、各房的陈设摆件,分门别类重新登记造册。每一样,都要有人负责。” 交代完这些,荣相见觉得嗓子都要冒烟了,赶紧端起茶盏。 宋妈妈在旁瞧着,跟周显旸连连称赞:“好个英国公家千金,好个煜王妃。我原先只是看着她模样性子好,没想到居然是个有手腕儿的,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姑娘。颇有当年咱们皇后娘娘的风范。” 话出口,宋妈妈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赶忙捂住嘴。 周显旸心中其实很赞同宋妈妈的话,但还是提醒道:“那四个字,宋妈妈以后别再提了。” 荣相见起身,走到西屋,问宋妈妈:“这是我和殿下昨夜商议的,方才还有什么顾及不到的地方,帮我想想。” “我想到没想到的,王妃都处置了。真好!眼见着四殿下都大了,建功立业,娶了这么能干的王妃,心里有了盘算,我也就放心了。”宋妈妈拉着荣相见,说着又要哭,荣相见好一顿安慰。 煜王命侍女们又上了一碗酥酪来,亲自端到荣相见面前:“王妃辛苦了。” 荣相见撇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你倒是会装老好人,得罪人的事都让我干了。” 周显旸知道她开玩笑,说:“世人多是畏威不畏德的,就是要他们怕你敬你服你才好。” 说笑间,唐管事来报:“英国公府来人求见王妃。” 荣相见心下一喜:“快让她从东边小门进来。” 是大嫂顾霜的陪房温妈妈,她进了议事厅行礼:“昨儿国公爷进了宫,陛下示下,把楚姨娘的坟,从西山迁进祖坟。” 一直期待的事真的落定,荣相见竟然连笑都忘了,傻傻地问:“这是真的吗?爹爹和族中长辈都同意了?” “千真万确。陛下说楚姨娘不仅是国公府的姨娘,如今更是煜王妃的生母,身份与从前不同了。为着煜王和王妃的体面,楚姨娘断不能葬在西山。这事,国公爷交给姑爷去办了,姑爷问您是否得空回去看看迁坟事宜。” 荣相见本想说好,又想起自己正在禁足思过,并不能亲自出力,颇为遗憾,只好说:“我如今不便出王府,一应事宜请哥哥费心。务必差几个得力之人去办,办好了我有赏……记得去外头买一块上好的杉木,不拘多少钱,银子到我这里来拿,给她重新打副棺椁。 请个风水先生给她挑个好地方,她怕热……挑个清凉些的地方,但是也要能晒着半日太阳。迁坟的日子,一定要找人细细算过,定了来知会我一声。 对了,飞云你去我屋里,拿一些我从前戴过的首饰,装好了拿过去给我娘陪葬……温妈妈今日几个人过来的?每人赏一吊钱,麻烦你们……” 荣相见话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破碎,埋头吃起酥酪,眼泪大颗大颗滴入碗中,在场者无不动容。 周显旸看着她悲喜交加的样子,连难过都只能隐忍着,就如马球场那日,伤心的时候只能远远看一眼天,心像被什么攥住一样。 宋妈妈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一直盯着王妃,没留意。于是又用胳膊肘碰了碰周显旸。他后知后觉,起身,走到王妃身边,将她拥入怀里:“你可以哭的。” 荣相见躲在他臂弯里,终于敢放开痛哭。 周显旸感受着王妃的身体在怀中颤抖,喉间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轻拍着她的背,摸着她的发顶,这样安慰她。 等她哭声低了,宋妈妈软语安慰道:“好孩子,你娘在天之灵肯定很高兴,以后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 荣相见慢慢平复心绪,从煜王怀中起来,把眼泪擦干,朝他们抱歉:“见笑了,我平时不爱在外头哭的。” “什么外头?这是你家。”周显旸真是不明白,王妃把煜王府当什么。 第62章 有小丫头端来水盆和帕子, 周显旸给她拧了条湿帕子。荣相见哪好让他干丫头的活,接过自己擦了脸。 收拾停当后,飞云挑的手饰也送来了, 相见都很满意,让她交给温妈妈, 临走前又嘱咐说:“告诉父亲和大哥不必担心, 我在宫中特地说过此事与英国公府无关,一应事情都由煜王府承担。” 温妈妈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这话要紧, 每个字都记住了,又复述了一遍才告辞。 忙完这件事,宋妈妈也要家去。荣相见着飞云拿了一个锦盒来。 里头都是一些送给孩子戴的小金银玉器。 “宋妈妈,这是贺你家孙女满月的。难为你盛情邀请,如今被禁足不便出门,咱们彼此亲厚,也不讲那些虚礼, 东西你自己带回去吧。” 宋妈妈自然是多番感谢。 “殿下的意思是,还想挑几件他小时候用过的东西一起送过去, 以表亲近之意。只是这些东西放在哪,他可是一点也想不起来。” 宋妈妈笑道:“他哪里知道这些。他小时候的东西我都收好,搬进王府的时候, 放在东边的库房了。我带王妃的人去找,以后要用就知道了。” 左右无事, 周显旸邀荣相见一起去找童年回忆。 三个大箱子,里头有许多小孩子玩的戴的东西, 比如说长命锁, 蝈蝈笼子, 拨浪鼓,都还很新。周显旸挑了几件放在飞云手上的托盘里。 宋妈妈按着他胳膊:“好了好了,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你也要留些给自己的孩子呀。如今娶了这么好的王妃,早点添个孩子是正经!” 说到这个话题,荣相见和周显旸同时撇开脸。 送走宋妈妈,他们吃了午饭,又一起收拾清点周显旸小时候的玩具,一个个说着来历和送玩具的人与故事,打发时间。 相见偶然看到几个小小精致的红色小布包,一下怔住了。 她拿起一个,那里头垫着棉花,捏起来软软的,外面绣着安、福、健等吉利话,只是绣工很一般,字都歪歪扭扭的,很可爱。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我娘绣的!你怎么会有我娘的东西?” 周显旸有些意外,回忆着:“好像哪一年我生日,你父亲进宫参加筵席送的礼物。母亲觉得这个别出心裁,让我抓着玩。” 他把小福包全拿出来搁在桌上,把一个“福”高高抛起,同时右手在桌上擦过,抓了一手的“安”“康”“乐”“健”“吉”,而后掌心朝上,又接住了“福”。 小时候只能抓住一两个,现在他手指长,手掌大,一手就这些小福包全都抓进手心。 又拉起相见的双手,全塞给她:“现在好了,娘亲的祝福,都回到了你手里。” 荣相见鼻子一酸,看着周显旸。 他斜倚着桌子笑道:“你说岳母大人是不是未卜先知?早早就给她女婿备了礼物。听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 “你少编排我娘了……”荣相见嘴上嗔怪着,但终是笑了。她把福包装在小布袋子里,继续挖宝。 周显旸忽然想起什么,从箱子底层翻出一个极精致的木匣。打开一看,里头两只纯金打造的瑞兽,呈奔跑状,身姿矫健,金水绚丽。额部和身侧,还镶嵌着绿松石装饰,非常好看。 “我第一次单独分宫室就寝,母亲担心我害怕,就送了这对瑞兽给我镇神安眠,说是夜里会保护我。把这个放你床头吧,兴许以后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好,”荣相见自来喜欢动物,马也好,猫也好,大雁也好。这两个小家伙也喜欢,接过去差点没拿住,着实有点沉。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谁会拒绝纯金打造的礼物呢? 她让飞云先托回去放好,又相中了一把精致的小短剑问:“这个也可以送给我吗?” 周显旸看她一幅拾宝的样子,笑说:“你想什么呢?煜王府里一切自然都是你的。” 荣相见定定看着煜王,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知道他是顺嘴一说,还是为了给她赔罪,哄她高兴,还是真心话。 像是猜出她的疑惑,煜王补了一句:“真的。” 荣相见嘴唇抿起,拿着宝剑转过身走了。 周显旸跟着出去,回了房间,拿出一串钥匙,开了衣柜后的两个厢笼。 荣相见只觉眼睛要被闪瞎。 一箱黄金一箱白银,晃得她睁不开眼。 另外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周显旸端起来,放在厢笼盖上,打开,里面分了三层,一层银票一层房契地契一层铺子店面…… 荣相见终于听到这辈子周显旸说得最动听的一句话:“我的家当不多,都在这里了,以后你拿着吧。” 说着,把钥匙放进荣相见手里。 她感受着掌心冰冰凉的触感,开玩笑:“你不怕我把你的家产转移了?” 周显旸蹭了蹭下巴:“那以后我就去英国公府要饭呗,又不是没要过。” 听他亲描淡写地拿西秦流浪的日子开玩笑,荣相见有些难受。她点点头:“放心,有我荣相见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周显旸笑出了声:“真好,我以后也有人关照了。” “对了,”荣相见把琳琅叫进来,“通知唐总管,给王府侍卫每人补一份月银,今天是额外的差事,麻烦他们了。” 周显旸看王妃如此照顾他的人,道:“琳琅她们今日这么辛苦,也该赏。” 琳琅忙替大伙谢了恩。 入睡前,福包和瑞兽都搁在床头的柜子上,荣相见还把宝剑擦了又擦,掖在床铺下。 周显旸看着就觉得不靠谱,怕她夜里睡觉不小心受伤,就弄来根绳子,把剑鞘穿起来,挂在了床架上,坐起身伸手就能拿到。 “福包、瑞兽、宝剑,这么多东西镇着,王妃今晚肯定好梦。” 他摸了摸瑞兽的脑袋,习惯性起身去拿铺盖,忽然腰上一紧,一双纤纤玉手环在他腰间,那对羊脂玉手镯磕在一起,发出脆响。 他被拉着坐回了床铺上。相见把脑袋伏在他肩上:“殿下今晚还睡榻子吗?” 周显旸当然不想,他侧过头,王妃玉一样的肌肤就在唇边,如兰似桂的气息往他心里钻。 他不自觉亲吻王妃,嘴角的伤口,此刻触碰还是有些刺痛,但他顾不上。 相见不再像前日那样抗拒,她主动松开了齿关,由他唇舌入侵扫荡。甚至多了许多逢迎,主动解开他的寝衣,一双柔荑轻柔地抚过他紧实的肌肉。 周显旸只觉浑身如火烧,不待她充分示好,就迫不及待将她压在身下。相见躺在床里,微微闭着双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不似新婚之夜的害羞,也不似前夜的抗拒。 安宁甘愿,像只羔羊把自己献祭给他,不喜不悲不挣扎。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8节 她是来报答他,帮她娘亲移入祖坟的恩情。为了她娘亲,她什么事情都能做。第一件就是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他,为他生孩子。 第63章 这不是周显旸想要的。他想要回那个, 与他一样动情无法自持,红着脸含情看她的王妃。 他迟迟没有动作,相见睁开星目, 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前日书房里,不是说我折辱你吗?” 好记仇, 相见抿了抿嘴唇。 “这谁咬的?”周显旸示意自己的伤口, 罪魁祸首荣相见起身,伸手轻轻碰了一下那里:“还疼吗?” 不待周显旸回答,她便凑近, 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他下唇的伤口,柔软的触感和香甜的气息瞬间裹挟了他。 周显旸顿觉浑身气血涌动,仅存的一些理智都在消失。 王妃太可怕了。轻易就能动摇他。这些年,在西秦和阳州尔虞我诈,被送到他床上的女人不是没有。 可他总记得荣家二郎就是死在了一个温柔可怜的女刺客手中。所以,他对女人忌惮得很,把她们个个都视作夺命的工具, 从不亲近。 荣相见并不知道这些过往。她只是感谢他,而且他给她管家权, 托付身家,两人做了夫妻,迟早都要到这一步。 她主动在他面前解下寝衣, 只穿着贴身的一点里衣,玲珑的曲线毫无遮掩地展现在周显旸面前。 她拉起他手放到自己腰间, 盈盈一握的柔软美好,让周显旸觉得稍一用力, 就会掐断她的腰肢。 相见双手又环上他的脖颈, 嘴唇印在他喉结处, 轻轻用力。她感觉周显旸身体震动,发出难耐的叹息声。 都这样了,还不动手? 荣相见尬在原地。 她不知道还能如何主动,抬起头,露出一双无辜单纯的潋滟眸子,看着他。 周显旸伸出手指,摩擦着她嫣红欲滴的嘴唇,眼中尽是欲念。 过后,他手从她脸颊往下,握住她纤细的脖颈,看着她眼睛:“你真的要勉强自己吗?” 荣相见微微失神,眼中划过一丝委屈。 这表情落在周显旸眼中,比刚才她在怀里痛哭还要心疼。她是如此骄傲的人,此刻却自甘地迎合他。 周显旸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他迷恋这双眼睛。欢欣委屈的,每一种都爱。 “你娘在天上看着,看你这样会很心疼的。我也不能趁人之危。” 荣相见眼中,不知不觉泛起泪光。 周显旸抬手给她拭泪:“你知道,梦里有多少死在我手上的人在跟我算账?我可不想再多一个人来掐死我,何况那人还是我的岳母。” 此言一出,荣相见忍不住笑,轻轻打了他一下。气他敢拿自己的娘亲开玩笑。 不过这个玩笑她却喜欢。让她觉得自己的娘还在呢,还守护着自己。 她满眼复杂地看了一眼煜王,他不在意嫡庶,不看轻她娘,他……除了不是全心全意喜欢她,什么都好。 事事求全何所乐?上辈子得不到的,这辈子也不奢望了。 “想什么呢?”煜王看她一时间换了好几个表情。 荣相见忽然撒娇:“殿下,宋妈妈也说要个孩子才是正经……如果我一直没有孩子,只怕太后皇后很快就会往王府里塞新人……而且,你不着急子嗣吗?” “我才二十出头,担心什么子嗣?迟早都会有的。” “迟早?” 周显旸握住她手,扣在自己心口:“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那条帕子烧掉。” 荣相见心里好笑,这算什么承诺? 但见他神色极认真,又有些动容。 “不用勉强,人都有过去。”荣相见抱膝坐在那儿,眼神包含着穿过漫长岁月的沉静。她如瀑的漆黑长发,沿着欺霜赛雪的肌肤,一路拖到了床上,在摇曳的烛光里,无意间构成了一幅极美的画。 她真的太好,好到周显旸觉得,现在的自己,还不配拥有她。 周显旸伸手抚摸着她满头柔顺的青丝,忽然想放下那么多理智,放自己心猿意马,自在一回。 他伸手揽住王妃的腰,又欲吻她,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爷,出大事了。”是小南的声音,连她都这样沉不住气,必定是出了人命。 周显旸穿上寝衣,把床上的帷幔放下,荣相见赶紧躲进被子里。听见开门声,小南站在门外:“曲将军在秦州遇刺,没了。” 荣相见没有听见煜王的反应。她有些担心,立即穿好寝衣下床。 煜王正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一贯挺直的背,佝偻着,好像压了什么看不见,却又极重的东西,就快把他压垮。 她不敢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煜王开了口:“我会上奏,给他追封。” 小南手里还拿着一张告示一样的东西,顾忌着荣相见,一直没有呈上。 她察觉出来了,抢先夺了过来,打开一看,上头鲜血书写着几个大字:一年之内,取周显旸首级。 那团纸很快就被煜王抽走,揉成一团扔到外头去,他笑说:“这样的东西,我没有一百 ,也有九十封了,看它做什么。” 又说:“让丫头们给你更衣,趁着天黑,小南小北送你回国公府,你在娘家住一段时间。” “我不!”荣相见冲到院子里,将那团纸捡回来,把血书铺在小书桌上,展开用书本压好。 “这上面有敌人的字迹,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能随意丢弃呢?” 周显旸走过去:“哪个敌人用笔杀人?人家带着刀剑银勾来,难道还给你露一手书法?” “以防万一嘛,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看荣相见同仇敌忾的样子,周显旸高兴但也担心:“你真不回家?这不是闹着玩的。” “回什么家?这里才是我的家!”荣相见赌气地说。周显旸心里一热,示意小南下去休息。 无人之时,他才从背后将王妃紧紧环抱在身前。低沉的声音轻轻响在相见耳边:“你不怕死吗?” “我早就死过一次,还怕第二次吗?”荣相见也不知是愤慨还是使小性子,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周显旸脸色不虞:“别胡说。” 荣相见自悔失言,拉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床边走去:“别人要来行刺,肯定也是先冲着你。我一个弱质女流,他们肯定不放在眼里。趁你跟他们纠缠片刻,我冷不防给他一剑,也尝尝杀人的滋味!” 周显旸跟过去,坐她身边:“你说得轻巧。杀人你没见过,杀猪见过吗?一头猪捆结实了,还得三五个大汉一起制住,才能杀干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正是啊!你一个人肯定搞不定,更需要我了。”荣相见打定主意,她才不会那么没义气,被一张血书吓得躲回娘家去。 第64章 周显旸还是不同意:“你不能杀人。等你真的见过血, 就会像我一样,梦里都是人,再也没有清净的时候。明天, 让琳琅把书房打扫出来,你睡那里去。” “我不!”荣相见瞪大眼睛, “我为什么要睡书房, 要睡你去。反正别人来行刺也是直奔这边。” 家里也不去,书房也不去,周显旸没想到王妃脾气这么倔强, 跟刚才床上婉转承欢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 是了,她是荣家的孩子,最不缺血性,马球场上就见识过。 周显旸只好退让:“你既执意如此,我们还是从前那样。我睡榻上,你睡床上,不至于让人一锅端了。放心, 有我在,不会让刺客近你身。” 荣相见这才同意, 又说:“厨房的人底细都得查干净,还得找两个人试菜。以后吃的东西,全都要人试过才能入口。” 周显旸笑道:“这些都安排好了, 若不事先周全,哪敢让你在这里用膳?万一给你吃了一口桃, 可怎么办?” 荣相见想起他专门去问嫂子自己的忌口,不觉笑了:“等新的下人招来, 不仅外头的大门, 二门外也要安排人上夜。两边厢房收拾出来, 让我的侍女和小南小北他们住着。再有,将来出门去,必得带着几个身手好的,扮作随从……” 荣相见还没说完,就被煜王抱进了怀里。 “王妃不用这么殚精竭虑,今晚暂且睡个安稳觉。明日起来再筹划不迟。” 荣相见从他怀里抬起头,正对上他完美的下颌线和侧脸,心想再活一世,一点也不比当初容易。性格使然,她嫁给煜王,便无法隔岸观火。 周显旸低头,碰到她的眼神,心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况味。 很久没有被这样珍视在意过。 他轻轻抚着王妃的发顶:“别怕,我答应你,不会有事。” …… 闭门思过的日子,原本会很无聊漫长,因为这封刺客血书,而让他们多了很多事。 这王府改造修建之时,周显旸就盯着在府中设了不少机关和密室,就是防止有刺客入府。就连流云厅外的迷魂镇都是精心设计的,荣相见被他带着花了两天,好好观光熟悉一番。 荣相见还常常缠着小南,跟她学女子适合用的防身招式,心想如果有刺客来,自己也不能任人宰割。 从孟家买来的奴才,没几天也入了府。 卫妈妈在荣相见的支持下,做了内宅当家管事,带着琳琅一起教引新人。 荣相见闲了便去看着。被卫妈妈撺掇着,让她给新来的下人说几句。 前几日,荣相见的话都说完了,少不得思忖了一会儿:“抄家的阵仗,你们都经见过了,自然也知道谨言慎行,用心当差的太平日子有多难得。你们也不必觉得自己是抄家卖来的,低人一等。 这王府落成没多久,没有老人,以后你们不问来历都是煜王府的人了。好好当差自然有赏,若打别的歪主意……你们应该听说了,为什么王府里人这么少?” 众人早知道了煜王夫妇的行事做派,忙道:“奴才谨遵王妃教诲。” 荣相见无意多言,让卫妈妈继续点人。 叫到一个模样灵巧的小丫头时,她言语支吾着:“奴婢名叫孟……阿如。” 卫妈妈奇怪:“你这小丫头连自己的名字都说得磕磕绊绊,白长了副聪明皮囊。” 那小丫头立即辩解道:“奴婢是因为名字犯了王妃的讳,一时没习惯改口。” 荣相见笑道:“你叫孟相如?” “回王妃的话,是。” “我知道司马相如,蔺相如……没想到今儿来了这么个标致丫头,居然也叫相如。” “奴婢父亲喜欢蔺……如,便取了这个名字。” “看来,你父亲也是读过书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39节 “王妃明鉴。父亲原是读书人家的,写的一手好字。因族中祸事牵连,被变卖到孟家为奴。孟家各处的对子牌匾,都是我爹爹写的。” “你这么好的名字,因为我不能叫了,心里怨不怨?” 那小丫头当即跪下:“奴婢原本都要被卖到琼州去,一家子骨肉离散,幸而卫妈妈和唐总管可怜,愿意把奴婢一家三口都买进王府来。王妃于奴婢是再生父母,还求王妃给奴婢赐个名字,今后奴婢就是王妃的人了。” 她身后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也跪下来。 荣相见让他们起来,想了一下:“你就叫孟贞如吧。” 孟贞如仍旧跪着:“奴婢多谢王妃赐名,贞如今后必对王妃忠贞不二。” 坐了一会儿,荣相见带着飞云飞雪回后院用午膳,侍女们议论着:“卫妈妈说,这些新来的,从孟家获罪发卖,如今到了王府里,都很感激呢。” 相见笑说:“孟家也是三代望族了,家里的人办事都老道,比随处买来的人强。” “多亏王妃好盘算。”周显旸这时走了进来,从桌上举了一碗汤敬她,荣相见受了谢,告诉他:“今日瞧见一个伶俐的小丫头,说犯了我的名讳,要我给她重新起个名字。” “这么厉害 ?”煜王好奇,“一般的婢女初见你,可是连话都不敢说。” 这时,只听飞雪鼻孔出气,不屑得很。 荣相见意外,看了她一眼。飞云立即替她解释:“只有奴婢两个的名字是王妃取的,如今多了一个,飞雪吃醋呢。” 周显旸从未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留意过,觉得很有趣 ,倒也没有责她失仪。 饭毕,周显旸去前头有事,让荣相见带着两个丫头先去花园逛逛。 前几日因为有人在园子里干活,她都没去过。 现下,花园里树荫下的秋千终于搭好了,秋千绳上系着彩绸,飞舞起来,甚是好看。 荣相见乐颠颠地坐上去,玩了一会儿 ,又让飞云上去。 她随口问飞雪:“我不过觉得人家因我没了名字,给她补一个,你就这样大气?幸好殿下没计较,以后当着他,你可别太失仪了。” 飞雪低身告了罪:“奴婢是瞧不上她那一副钻营的样子,想掐尖卖乖。” “这世上有与世无争的人,就有要强钻营的人。只要没有犯错,都是个人的活法,你犯不着这样气。” “奴婢是替姑娘担心……她模样周正,又伶牙俐齿,若再有攀高之心,姑娘就不担心,她会趁机勾引殿下吗?”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荣相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傻丫头,难为你一心为我想着。” “姑娘真不担心吗?” 飞云停下,坐在秋千上拉了飞雪一下:“你怎么傻了?就算殿下瞧上她收了她,那也只是姑娘的奴婢,替姑娘伺候殿下罢了。你这话是污了咱们姑娘的体面 。” 飞雪立即告罪:“奴婢失言了。” 荣相见看着截然相反的两个侍女,抿嘴笑了。 周显旸与长府官议事之后,再去花园没见着人。一问丫头,说荣相见独自在内书房抄佛经,叫人不必伺候。他过去一看,一手的颜体很漂亮。 “怎么好端端抄起佛经来?闭门思过几天,王妃就觉得无聊了?” 荣相见搁下笔,写好了一卷,捏着酸胀的手腕:“不是说要在王府里修一个佛堂吗?如今暂且盖不了,可以先准备些佛经,到时候在佛前贡着也显得有诚意。” 周显旸一把握住她的手,轻轻按摩着:“王妃这样诚心,必定心愿得遂。” 荣相见见他这样知冷知热,心中动容:“我的心愿就是煜王府上下平平安安。” 周显旸手上动作一滞,温柔地笑了:“能得王妃这样贤惠体贴又有才干的妻子,真是我的福气。” 荣相见忽然问:“如果我不贤惠不体贴不能干呢?” 第65章 煜王奇怪, 反问道:“如果我没有收复西秦,没有替你二叔报仇,没有促成你娘迁坟, 你会为我张罗这些吗?” 荣相见也被问住了,答不上来。 她是总听别人说她娘不懂规矩, 既不贤惠也不体贴, 连针线都很差,可是父亲还是喜欢,没理由地喜欢。她一直很羡慕罢了。 她放下这些胡思乱想, 重新研墨,递了根笔给煜王:“殿下得闲,给你派个差事。” “我不信佛,抄佛经是亵渎佛祖。” “我知道,”荣相见抽出一幅图画,展开给他,“父亲给我陪嫁了一个避暑的园子, 就在西北郊外,眼看着改建修葺完毕。还请殿下赐各处亭台轩馆的联队和题字吧。” 周显旸一听当即搁下笔:“我可干不来这个, 叫长府官去外头找几个会做的就好了。” “又没有让你考科举,不过是想沾沾殿下的福气。”荣相见退而求其次,“殿下能写几个就是几个, 写不了的就只赐个名,让他们按照名字写对子。” 王妃盛情, 周显旸少不得答应,这一下午在书房里抓耳挠腮的, 把那经典书籍翻了又翻, 竟然没有临阵脱逃。 荣相见则继续抄着佛经, 两个人对坐在大书案前,一坐就是半天。 晚膳时分,琳琅来唤他们时,笑出声:“咱们家要出状元了!” 两个人这才搁下笔,对视一眼,手上虽然累,但心情都是难得的平静。 荣相见兴致不错,告诉琳琅:“去把我酿的桑葚酒拿出来,大家好好喝几杯。” 此后每一日,在府中写字看书下棋弹琴,喂喂黑猫和大雁,颇有神仙眷侣的意思。 可是,琳琅她们却有些焦虑,因为她们慢慢发觉,值夜时从未听过屋里有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响动,主子也从未半夜叫过水,又不敢过问这事。 这日,昌国公府送来消息,说荣相予顺利产下千金,荣相见高兴地在府中踱来踱去。只恨自己不能亲自去抱抱这个小外甥女。只能打点着,封了一份贺礼,让卫妈妈送去。 因此一事,荣相见在府中呆不住了,煜王却丝毫没有腻烦。 两人在亭中对弈时,相见问他:“殿下,真沉得住气,丝毫不觉得日复一日的日子,渐渐没有趣味吗?”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宁静的日子了。每一天都是一样的,没有坏事发生,就是最好的。” 如果母亲在,周显旸愿意今后都过这样的日子,然而终究不可能。 说到这里,荣相见不得不感叹:“原先我只知道殿下一箭四雕,现在想想还有第五重好处。” “怎么说?” “连家里的奴才都知道仗着殿下为非作歹,再谨慎都避免不了风头太盛。与其到时候被人寻着错处,踩得翻不了身,还不如自己卖个可大可小的破绽,暂且避一避风头,安乐度日。” 周显旸笑道:“王妃真是聪慧过人。” “不及殿下。” 两人口头一顿互捧,下手却毫不留情,棋局激战正酣,忽而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过。 周显旸抬起头,是一个奉茶的小丫头进来,发间别了一株茉莉花,碧绿的叶子托着雪白的花蕊,很是可爱。 “园子里的茉莉都开了?” “是,那一片可漂亮了。殿下与王妃得空去赏玩吧。” 周显旸喝了茶,入鼻一股清香,是放了少许干桂花。 瞧这丫头模样不错,心思灵巧,周显旸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奴婢孟贞如,十七了。” “名字倒好听。” “回殿下,奴婢的名字是王妃所赐。” “你就是那个丫头?”周显旸来了兴致,细看了她,“果然伶俐。你先去吧,好好当差,以后自有你的福气。” 说完,他笑着目送孟贞如离开。 飞云飞雪对视一眼,警钟大作。 周显旸回过头看棋局,王妃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问:“你下了吗?” 荣相见不做声,手指敲了敲棋盘某处。这是一处要害,被她抓住。周显旸思忖了一会儿,再下一子,荣相见毫不留情,三两下结束了战局。 周显旸把手中的子往棋笥中一掷:“以后还是改玩五子棋吧,免得连累你棋艺越来越臭。” “殿下不过是分心了而已。”荣相见示意丫头们收拾,起身福了福,径自回卧房。 留下周显旸在原地,一脸茫然,刚才还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忽然就走了? 路上,飞雪小声嘀咕:“我就说她不安分吧,戴着花来见殿下。” 荣相见淡淡道:“女孩子家爱美,戴支花有什么错呢?” 飞云小心问:“姑娘既不跟那丫头一般见识,怎么还是不高兴?” 荣相见立即装没事人般:“何曾不高兴了?” 回卧房后,琳琅正好休息完来轮值,听说了这事,便笑:“姑娘是生殿下的气呢,他跟姑娘下着棋,还有心思问别的小丫头几岁。难道真的看上孟贞如了?” “随他便。”荣相见不咸不淡地说,翻出琴谱继续练习《逍遥游》。 箜篌声音空灵动人,周显旸循着琴音慢慢走到卧房门口,站在屋檐下听了一会儿。 他一进屋,琴声戛然而止,荣相见独自坐到妆台边,背对着他。 “这曲子好听,怎么不弹了?” “琴谱失传了,只能弹到这里。” “那倒是可惜。”周显旸说着,见她一直坐在妆台前弄头发,似乎不愿意搭理他。悄悄问琳琅怎么回事,她也不好意思说“因为姑娘吃殿下的醋”,只好装不知情。 时候还早,周显旸便拿着一本琴谱出去,叫人把搭秋千剩下的废木料拿些到东边院子里。 荣相见原本还想假装漠不关心,后来飞云过来告诉她:“姑娘,去看看吧,咱们殿下变成木匠了。” 荣相见过去,只见煜王坐在廊檐下,一应锯子矬子锤子改锥放好,敲敲打打。 他身边放着本琴谱,荣相见猜出来是要给她做一个琴谱架子。 她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看他专注干活,又不好打扰,就留着小南小北照看,自己带着丫头们走了。 直到日落西山,琴谱架做好,还是可开可合的。周显旸着人打磨,上了一层油,晾着。自己静了手,才去用晚膳。 到了流云厅阶下的小径,透过花木遮挡,隐约见到孟贞如正跪在王妃脚边 。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0节 第66章 “奴婢是来给王妃告罪的。奴婢今日不是有心的。原是家抄了以后, 头上一点戴的东西都没有了,奴婢便折了枝茉莉戴着,并没有想要故意叫殿下注意!王妃若是不信, 奴婢以后再也不进内院伺候,不出现在殿下面前。” 荣相见道:“起来吧, 不必吓得这样。殿下觉得你有福气, 你只好好受着就是。” “奴婢不敢要这福气!奴婢说过对王妃忠贞不二,岂能接近殿下呢?” 荣相见蹙眉:“胡说什么呢!殿下所想,就是吾之所想, 忠贞于吾,便是忠于殿下。琳琅,明日你拿些簪环首饰给贞如。” 孟贞如明白这是王妃赏她,也知道自己一生只能听任殿下和王妃处置,只好磕头谢恩。 贞如离开时,正撞见煜王,吓了一跳。周显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还侧身给她让了一条路。孟贞如似乎是不敢相信,怔愣片刻, 立即退下。 流云厅里,霎时间一片安静,唯余轻微流水声。 荣相见出了一会儿神, 想起许多往事。想起上一世,处处被厉王妃针对, 想起小时候依恋夫人这个嫡母,却屡屡被拒绝的场景。 如今她也做了正室, 不想苛待其他女人。说白了, 都是后宅里讨生活的女人罢了。 她感叹道:“小时候总觉得夫人不喜欢我, 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又奇怪大哥哥也不是,母亲却待他很好,难道是因为她不喜欢女孩? 如今想明白了,母亲心里一定有很多怨。她不得不贤惠地看着我父亲不顾祖父反对,纳我娘入府,与我娘恩爱胜过人家夫妻百倍。我娘不在了,夫人的怨还在。” “姑娘仁善,最识大体,贞如有福气。”琳琅宽慰道。 荣相见轻笑:“不然能怎么办呢?谁让国朝的女子,都以贤惠为德,哪怕心里不喜,面上也是要笑的。” “殿下还是很爱重姑娘的。这就够了,知足一些,日子才好过。” “是啊,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荣相见长舒了一口气:“着人去叫殿下了吗?他午膳没好好吃,晚膳别再马虎了。” “已经着人去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周显旸缓缓走上前,荣相见惊觉方才的话可能让他听见了,掩下心虚,若无其事地布菜。 周显旸坐在她对面,笑道:“我刚才瞧见孟贞如,说你赏了她首饰。” “嗯,正是爱美的年纪,可怜见的,只能摘花戴着。” “王妃真是国朝最贤德的女子。” “殿下取笑了。殿下瞧上的人,对她好些是应该的。” 周显旸看她的样子,试探问道:“既然王妃如此大度贤惠,那不如……我跟你讨了她。” 飞云飞雪脸色皆变,没想到新婚没多久,煜王竟一点王妃的面子都不顾,等不及就要纳妾? 荣相见却仍摆着得体的微笑,只是眼神的光彩暗淡下去,应声:“那是她的福气,我这就着人去告诉她。殿下想让她住哪儿?我立即让人收拾出一个院落,再派几个丫头伺候她。” 荣相见说完,给煜王舀了一碗汤奉上。 周显旸见她这样,又好笑又心疼。起身,把凳子搬到她身边:“瞧你这委屈样。” 荣相见绽开笑脸,眼睛也跟着笑起来:“没有啊。” “小骗子。”周显旸狡黠地笑,“既然王妃如此贤惠,那我连着琳琅和飞云飞雪一起讨去。” 那三个丫头一听,大惊失色,跪了一地。 荣相见惊讶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煜王在跟她玩笑,气得当胸捶了他一拳。 这一下手没轻没重,直捶得周显旸喘冷气,立即抓住她手:“我没死在西秦人手里,别让你给谋杀亲夫了。” “谁让你戏弄取笑我?”荣相见甩开他手,扭开身子,懒得看他。 “我是认真的。你没瞧见小北,还有我那些阳州来的部下,多半都打着光棍呢。” “?”荣相见大为意外,那三个丫头立即齐声道:“奴婢一辈子服侍王妃,绝不离开王妃。” 周显旸跟她解释:“府里这么多如花似玉的丫头,配给外头的乡村野夫或府里的小厮奴仆,不是可惜了?不如跟我的那些部下。他们可都是朝廷在册的将士,将来若有出息,建功立业,开衙建府,你的丫头也跟着做夫人了。” 那三个丫头却怎么都不肯。 荣相见早明白她们的心,当初就连嫁去阳州,她们都愿意跟随。她自己终身已定,前些日子便有了给这几个丫头寻摸归宿的打算。 听煜王这么说,干脆顺水推舟:“难道你们甘愿一辈子为奴为婢,生的孩子也是奴仆?我原就想着等你们找到好去处,便放了你们的卖身契,让你们脱去奴籍,做个寻常百姓。只是,一时不知你们的归宿在哪里。如今殿下提起,倒是个好主意。” “什么归宿,天底下的男人加在一起,都没有姑娘好!”飞雪赌气似的。 飞云则哭着说:“姑娘是不是嫌弃我们了,想让孟贞如那样伶俐标致的伺候你。” 荣相见哭笑不得:“我没有这个意思,殿下不是也想给她说亲吗?” 周显旸眼见自己一句话 ,让小丫头们哭了一地,怪过意不去的:“你们别误会,又不是逼你们嫁人!前儿才打了那个强娶民女的,难不成今天我就自打嘴?不过是跟你们姑娘讨个口风,让她留意着人。将来你们就算嫁给王府侍卫,也照样能留在府里当差,这样不是两全其美?” 这话,才让丫头们稍稍收了声。 荣相见叫她们起身,对煜王说:“殿下为她们着想,甚是感激。只是这事急不得,从长计议才好,也得她们各自愿意啊。” “那是自然,你慢慢看吧,看有没有中意的。”周显旸喝了一口汤,又快速出手捏了一下王妃的脸,“你还给我甩脸子么?” 刚才在外头听见她们主仆说话,周显旸恍然,原来王妃下午没来由地生气,是以为他看上了孟贞如,在生他的气,不禁莞尔。 又想听听王妃会如何拿起正室的款儿,为难人家。没想到却撞见她那委曲求全,强作大度贤惠的样子,实在不忍。 荣相见此刻又气又想笑,打开他的手:“殿下知道我不贤惠了,你要怎么样?” 周显旸笑意渐收,极认真看她:“你不用贤惠。我见过这世上最贤惠的女子,大度的表相之下是何等心酸。我不愿你也受那样的委屈。” 荣相见立即就想到,当年的坤宁宫娘娘余氏。 他何必用自己的心伤,宽慰她呢?相见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周显旸却并未沉浸于情绪之中,如常给她夹了道菜:“王妃,以后用膳不必等我,你自己想吃便吃。” 第67章 夜里, 相见沐浴的时候,不禁感叹:“殿下是不是很想他的母亲?” 飞云由己及人:“应该吧,知道自己的母亲在哪里, 为自己受着苦,却不能尽孝于前, 如果换做是奴婢, 早就哭死了。” 荣相见又问琳琅:“你见过殿下的母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琳琅其实当时也很小 ,许多事都是听说:“余皇后, 性子良善,极得人心。对惠妃和公主就很好,当初惠娘娘位份还不高,每逢年节余皇后都会专门从自己的份例中,出一些给福宁宫送去。 听说,淑贵妃娘娘怀上了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因位份低, 家世也一般,总是不安, 怕有人妒忌加害于她。余皇后就破例将她接到坤宁宫里住了几年,直到庆王长到两岁,淑贵妃都不舍得搬走。后来, 是因为余皇后有了四殿下,淑贵妃才挪去永华宫。” 荣相见心道, 难怪刚才煜王会说那样的话。换作她,是绝对做不到余皇后那样贤德, 那样尽心照顾其他女子的。 飞云又问:“既然煜王的母亲那样贤惠, 怎么又害死了当今皇后的孩子呢?” “听说, 是因为陛下尤其宠爱当今皇后。当初,张皇后还没有身孕就已经是贵妃了。陛下亲赐封号俪,表示与贵妃伉俪情深,如夫妻一般,丝毫不顾及中宫皇后的颜面。 陛下还允诺等俪贵妃生下皇子,就要册封她为皇贵妃……国朝可从未有皇后在世,就册封皇贵妃的先例啊。 再加上永安侯当时平定东海,开通海市,功勋显赫,而余家老太师故去,朝中声望不似当年。余氏大概是生怕后位不保,也为了四殿下的东宫之位,才一时糊涂,在送给张贵妃的补品中下了药。” 荣相见听着陈年往事,总觉得煜王虽然有军旅之人的果决严厉,内心却是宽和的。他母亲即便为了太子之位有何筹谋,也不至于行此狠毒之事,更不至于如此简单粗暴。可是陈年往事,如今再想追究已经没有凭证了。 她换了寝衣回卧房,见西边屋子里一盏孤灯,煜王正在案前写着什么。一个人,看起来孤单极了。 荣相见拿着一盏灯过去,搁在另一头,照亮些。又搬了凳子坐在他身旁。 “有事?”煜王没有停笔。 荣相见摇头:“就是想陪陪殿下。” 周显旸笔下一顿,就着烛火,王妃的眼睛充满着暖意,连带着他过往孤冷寂寥的岁月都被温暖起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继续写完这封奏折,一室只听见虫鸣。 待他搁下笔,荣相见看了一眼,问:“怎么又写请罪的折子?” “闭门思过就要有闭门思过的样子,若要皇上知道我们每日只顾着吃喝玩乐那还出的去吗?每日一封请罪的折子,表表诚意。” 荣相见点点头:“那我的佛经抄足,也一起呈上去吧,祝祷太后、皇上和皇后,身体康健,福泽万年。” 周显旸深深看了一眼王妃,伸手揽她入怀:“多谢。” 一声微响,打破了这夜的宁静。荣相见顿时紧张起来,她这几日一直惦记着那刺客什么时候来。 周显旸却并不急,拉着她手笑说:“不速之客。” 两人携手去院中,幽暗中一双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怪吓人的。 小南小北正蹲在院中:“这个小东西,往常都是白天来蹭吃。今天怎么晚上来了?” 那小黑猫慢慢与他们混熟了,大摇大摆吃着留给他的食物。荣相见回去翻了个不穿的旧衣裳,在吃食旁边铺了个垫子:“吃完,便睡这里吧。” 周显旸笑道:“明天给你做个窝。” 荣相见已经用上琴谱架子,见他又揽新活,打趣:“殿下,上辈子是木匠吧。” “王妃不知道,我们爷不止会木工,会做的还多着呢。”小北刚想在王妃面前赞一赞煜王,觑着他的眼神,没有多说。 …… 转眼,已是盛夏。 一个月没门,天热得荣相见连花园都懒得去。 幸而最近连日有雨降下,才凉爽几分。 雨停了一天,万物都如涤荡干净一般。空气中尽是清新味道,园中花木更显可爱。 荣相见终于去花园里散步,见煜王在飞来亭中坐着钓鱼,许久一动不动,便留下丫头们玩乐,自己悄悄过去。 刚走到背后伸手,煜王陡然回身钳制住她双手,把她向前一拉,往亭边的靠座上按下去。 荣相见顿时半个身子出了亭子,悬空在亭下穿流的小河上。 “是我!” 荣相见惊呼之前,周显旸就已经知道是王妃了,可是他手上动作比脑子还快,收手不及。 他立即将荣相见拉回来:“你躲在我背后干什么?” “逗你玩玩嘛。”荣相见拍着心口,惊魂未定。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1节 周显旸拍了拍她的背,给她压惊:“对不住,以后别跟我玩这种游戏,当心被我当刺客扔下去。” “我知道,再也不玩了。”荣相见哭丧着脸,花银子请她都不玩了。 远处的丫头们刚才吓了一跳,但见荣相见被拉回去,才停下奔跑的脚步,慢慢往这边走,看姑娘需不需要她们伺候。 荣相见安定下来之后总觉得不对,在亭子里看了一会儿钓鱼,才意识到是因为脑子变轻了,她伸手一摸:“呀,惠娘娘送给我的簪子!” 周显旸立即放下鱼竿,走下亭子,在岸边把鞋袜脱了。又把衣衫下摆掀起系在腰间,把裤腿往上撸到膝盖,这才踩着下了河。 飞雪在一旁看着小北一动不动,忍不住说:“主子都这样了,你还在这站着,不该下去伺候吗?” 小北笑道:“傻!爷害得王妃把簪子掉进了河里,自然该他去捡。我去了反而没趣。这叫闺房之乐,懂吗?” 飞云翻了个白眼,心说你才多大呀,连媳妇都没讨过,还闺房之乐。 煜王在飞来亭下的河里,顺着流水的方向摸索。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还不见簪子,荣相见喊着:“找不到就算了,别中暑了!” 周显旸如若不闻,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又躬下身细致地搜索过一寸寸浅浅的河滩。 荣相见索性自己也下了水,和煜王一左一右,这样找得快一些。 飞云飞雪忙要跟下去,小南拉着她们:“你们去干什么呀?走,我教你们防身术。” 终于,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丈开外的河中心,一点晶亮的红色在清澈的水底散发微光。 荣相见和周显旸同时看到,生怕簪子被水推走,忙冲上前抓住,两人左右而来,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荣相见差点被撞倒,幸好煜王搂住了她的肩膀,又捞起了金簪。 出水以后,那簪上的红宝石如洗涤过,在艳阳光下格外耀眼。 周显旸转动金簪,细细端详了一下:“这个簪子,有些眼熟。” “是吗?这是惠妃赠予我的嫁妆。” “我想起来了,这是母亲送给显瑶的。” 煜王说完,两人都沉默了片刻。荣相见说:“惠娘娘有心了。” 周显旸似乎有些意外,他把金簪郑重放回王妃手心,垂眸低声:“别带出门,我怕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为难你。” 荣相见不解:“镯子都可以戴出去呢。” 周显旸道:“镯子没人见过……”话没说完,就意识到,“你知道镯子也是她的?” 荣相见笑道:“猜的。” 周显旸见王妃那样平常随性地对待母亲的东西,颇为感激:“这是母亲离宫前送给我的,那么多年她一直珍藏着从未戴过。她说将来我迎娶妻子,作母亲什么都给不了,只把这一对玉镯戴在王妃手上,就当是她的贺礼。” 荣相见点点头,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你放心,我会谨慎的。” 煜王仍旧不动,就站在那里,眼神低低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相见看他脸上鬓边都是汗,拿帕子沾了水,拧干递给他。 她自己也觉脸上越来越滚烫,分不清是因为男人热烈的眼神与气息,还是夏天的烈日与高温,扑在她脸上所致。感觉快要中暑了。 第68章 周显旸被王妃发丝拂到脸上的酥痒扰乱了心神。 接过帕子擦了一把脸, 无意中看到半只浑圆的黑猫头,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指尖没来由地一阵发麻,强作镇定摊开手帕, 反面一只黑猫,正面一株建兰。 周显旸听见自己的声音, 紧得几乎要走样:“你的帕子, 图案倒是别致。” 荣相见拿回来,重新洗了一把,亮给他看:“这个是卫妈妈绣的, 厉害吧?” “卫妈妈?” “对啊,就是我的乳母。她的绣工可是全家拔尖的,心思也巧,我们家养的黑猫和建兰花,她都绣得跟真的一样!你瞧……”她翻起手帕的一角,“这里还绣着我的名字呢。” 周显旸看着那个金线织就的“见”,心里升起的那一股巨大而又莫名喜悦, 骤然落空。 “那……你大哥岂不是应该有个‘顾’字”。 “你怎么知道?卫妈妈给我们家兄弟姐妹六个,每人都绣了一条, 都带着我们各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周显旸觉得自己可笑。那张绣着“知”字的手帕,已经在书房里被他烧掉了一角,他刚才居然差点就以为这是他珍藏的那张帕子。 或者说, 他内心希望是这样。 荣相见看他神色有异,问:“殿下怎么了?” 周显旸看着她关切的眼神, 那句“如果是你就好了”,终究没有说出来。这对她太不公平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清醒一点, 故作轻松地笑:“王妃要凉快, 有更好的法子。” “啊?” 荣相见不解其意, 就见煜王直接躺下,整个人没入了河水之中。虽然水不深,但他这么个躺法,可是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他在水中待了好久,都不出来。 起初,相见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他能憋气多久。后来有点慌了,这完全超出了人能潜入水中的时长。 她俯下身,推了推煜王,他只抬了抬手,拍了拍旁边的河底,意思是让荣相见下来,一较高下。 这是看不起谁呢? 荣相见大吸一口气,躺了下去。 周遭世界如同蒙上了一层膜,把水面上的喧嚣都隔绝了,安静安全。 荣相见静静躺着,观察着旁边的反应,可是煜王仍然悠然不动。渐渐的,荣相见觉得憋不住了,可她又不想那么快认输,又坚持了一会儿。 心肺处突如其来的不适感,让她仿若回到被毒杀的那一刻,她莫名呛了一口水,在水中挣扎着,可就是如梦魇一样,怎么也起不来。 就在慌乱绝望中,煜王忽然翻过身,将她上身从水底抱了起来。荣相见伏在他肩上,拼命的咳嗽,大口地呼吸。 煜王托着她的脸,看着她:“你怎么了?我去找太医。” 荣相见缓过来一口气,拉着他:“没事了,呛了一口水而已。” “我不该拉你玩这个。” 荣相见摇摇头,挨着煜王,深深呼吸了几次,说:“河里真的好凉快啊!我以前从来没试过!” 大家千金,何曾有过这种游野水的经历。 煜王回忆道:“以前在西秦,没事的时候,夏天就喜欢泡在河里。这条河虽然小,但也聊胜于无。” “你很怀念秦州吗?” 煜王仰着身子,双手撑在河里,举目望天:“嗯,那里的山林极美,有巨木高耸入云,有各种颜色鲜艳的植被。那里的湖水也极清,一片片璧绿、透蓝,如大地上的宝石。有机会,带你去秦州看看。” “秦州?”荣相见视线望向远方,似乎看到了那个从未到达过的地方,“我这辈子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山。去秦州的时候,你一定记得带上我。” 煜王看着她,点点头。而后,他的视线忽然往下滑了一瞬,又立即撇开了。 荣相见低头一看,自己夏日的薄衫,被水浸透以后,贴在身上呈半透明状。周身曲线,肌肤,几乎暴露在日光下。 她立即双手护住自己胸前,窘迫得无地自容。 煜王咳了一声站起身,把自己的衣裳脱了,披在她身上,自己上身赤|裸着。 “王妃,我们回去吧。” 荣相见不肯:“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会怎么说呀!” 煜王: “那你先去亭子里等着,我去给你拿些干净衣裳。” 荣相见点点头,她裹着煜王的衣服,稍微一动就会露了春光,行动极为尴尬。煜王索性一把把她抱起来,趟过河水。 荣相见整个人都紧绷着,贴着他的身体,人都快熟透了。 周显旸再怎么回避,也没法闭着眼睛走路。然后,难以避免地看到王妃白里透红的肌肤,感觉到她柔软的肌体。 刚上岸,小南就跑过来,喊:“爷,长府官有急……事。” 她原先就担心小北入园,万一撞见什么,会让王妃尴尬,所以叫他在外面守着,不许一个人进。可没料到,会看见如此旖旎暧昧的场景。 她立即顿住脚步,笑道:“爷,不会要这样抱着王妃回房吧?” 天啊,她不会以为他们在河里做了什么吧?! 荣相见当即把脸藏起来,呼吸轻轻拂在煜王的颈里。 周显旸顿了一瞬,强自镇定对小南说:“王妃摔了一跤,去找飞云飞雪,拿些替换的衣裳鞋袜过来,不要让任何人进花园。” 小南憋住笑,点头离开。 煜王抱着王妃进了飞来亭,她整个人立即蜷缩在亭的一角,靠着廊柱。看起来又可怜,又好笑,又……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周显旸抹了一把脸,背着身:“你放心,小南口风很紧。” 小南很快回来,带着他们两个的干净衣裳鞋袜,又去花园入口守着。王妃还是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周显旸把衣服放下,然后自觉转过身,等荣相见换上。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荣相见火速换完,见煜王还是赤着上身,便抖开他的衣服:“殿下,更衣吧。” 周显旸从来没有当着王妃彻底宽衣过,一时也有些无所适从,末了说:“你先过去吧,我自己换。” 荣相见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花园。 长府官看见周显旸姗姗来迟,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问他怎么回事。 周显旸道:“天儿太热,刚在河里冲凉。” 长府官愣了一下,说:“殿下,宫里来人了。” 一个年轻俊秀的内官在前厅喝茶,见煜王来,立即传陛下口谕:“后日,丹国老王爷携小王子和小郡主前来朝贺。陛下命庆王殿下迎宾,并于大明宫设宴,着诸位殿下和王妃一齐列席参加。” “儿臣领谕。” 长府官送走内官后,嘀咕着:“老臣觉得奇怪。这类迎接使臣之事,由来是三殿下主礼。怎么这次,换成二殿下了?” 周显旸微笑:“大约是他最近办错了什么事吧。” 荣相见听说可以出府,披散着长发,在后院里高兴地跳起来:“终于可以出牢子了。” 周显旸特地解释:“皇上还没有下旨解除禁足,这次只是恰好赶上丹国归附国朝缔结盟约二十周年的大日子。” “我明白的,”荣相见想起上一世,听说因为诸皇子骑射寻常,皇帝在丹国面前拂了面子,很不高兴。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2节 便道:“听说丹国小郡王和小郡主最是喜欢玩闹的年纪,这次必定安排了许多弓马骑射、比武击鞠之类的节目。丹国老王爷因平定收编西北各部,近来气焰日盛。届时殿下一展国朝威仪,震慑震慑他的两个孩子,皇上一定很高兴,说不定就会解了我们的禁足。” 周显旸纳罕:“王妃身在王府,竟然对天下事洞若观火?” 荣相见哈哈一笑掩过,见他毫无欣喜之色,恍然,“你知道我们禁足到这天,就会出去?” 周显旸微笑没有否认。荣相见心想,怎么不早说,让自己巴巴等着。 像猜到她心里的话,周显旸解释:“没有板上钉钉的事,说出来怕落空,叫你空欢喜。”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谨慎?” “习惯吧。”周显旸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成这样。小时候,母亲常说他是被火燎的猫,满嘴胡说八道,跟谨慎二字压根不搭边。 第69章 这日一早, 众王府的马车便准时进了正阳门,依次停妥。 荣相见掺着煜王的手,缓缓走下马车, 先给各位皇兄皇嫂见礼。 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弟媳的身份跟各位王妃见面,免不了被打趣。 当然, 厉王夫妇是一副没好气的脸, 这次迎接丹国,庆王出尽风头,他们也分不清该更恨谁。 倒是允王、岐王, 心思单纯,看见他们很是高兴,按照长幼之序,他们依次在宫人引导下往宫里走去。两个弟弟就走在煜王夫妇身旁闲聊。 周显旸少不得关切五弟:“你的婚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都妥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哥。我的婚事你若不能来参加,可是一大憾事,如今你既出来,我就不必担心了。”允王笑道。 “今天只为了接待丹国老王爷一行才放我们进宫, 事毕后,我们自然还是要回府禁足的。” “啊?”允王不高兴了, “既然接待丹国王爷都能放你出来,那我的婚事自然也能破例开恩,我去求求父皇。” “你可千万别去, 做错事自然是要认罪受罚。没得让他觉得我们心思不静,还带累了你。”这是实话。 岐王在一旁悠悠说:“五哥你别忙, 等四哥一展身手,父皇自然就会恩赦。” 周显旸转身看了一眼这个七弟, 他眨着机灵的眼睛。当初离京时, 七弟才七岁, 跟在他后头,哥哥哥哥的叫。转眼也封了郡王,开衙建府了。 岐王又朝荣相见行了个礼:“四嫂,听说我母妃因为言语不当被太后罚了,还请你多多包涵。她就是这样,把娘家的事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被舅舅舅母当枪使。我都劝过好几回了,她改不过来,但是绝对不是坏人。” 听着七弟耿直的话,荣相见笑了:“七弟不必挂怀,这都过去了。” 不一会儿,众皇子王妃们齐齐整整到了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 这位国朝最尊贵的老人家,也不能免俗地喜欢这儿孙满堂的场面。 尤其是看见煜王小两口,笑道:“难为你们两个孝顺,手抄了佛经送进宫来。哀家已经着人于佛前贡上了。” 周显旸温声道:“孙儿和王妃无法像几位兄嫂那样进宫请安尽孝,只能以这样的法子略表心意,皇祖母不怪罪就好。” 皇太后哪里会怪罪,高兴地嘱咐了孙儿们几句,就叫他们去给皇后请安。 承乾宫中,皇后受过礼,便让众皇子去了,说要留下儿媳们说体己话。 周显旸看了一眼王妃,不放心。今天,没有惠娘娘和淑贵妃护着她。 荣相见示意他自去便是,不必担心。 只剩一众女眷,为了防止皇后率先说事,荣相见干脆先站起身,跟皇后告了个罪:“因被禁足于府中,前些日子没能来向皇后娘娘请罪。臣媳治家无方,那些宫里的奴仆离了母后,到了煜王府便如脱缰野马,每日赌钱吃酒不好好干活。 毕竟是母后的一番心意,臣媳不敢多加责罚。将他们送回宫中,想来只有母后的威仪,才能让他们臣服。” 张氏听着她奉承的话,扯了扯嘴角:“你也是作王妃的人了,怎么这样软弱?他们不听话你就该用手腕弹压才对。” “都是儿媳无能,辜负了母后的心意。” 这乖顺的模样,把皇后的话都堵了回去。因厉王那个沉不住气的在陛下面前露了馅,皇帝也敲打了皇后,叫她不要盯着煜王府,皇后也不好再抓着这事不放。 反而是厉王妃,见姑姑被煜王府下了面子,等不及替她出气:“煜王妃不是无能,是有能得很。听说,有两个老嬷嬷被打得只剩一口气,活不了几天了,你也太心狠了些。” 荣相见笑道:“三嫂,我在宫中长大,犹记得母后初掌凤印的风姿。当时,有人私自传递主子私隐,皇后便是责其首,宽其从,赏了为首的几人三十板子,立时止住宫内不正之风。弟妹不懂事,想着效仿母后的做法,总不会有错。三嫂若有何高见,弟妹洗耳恭听。” “你……”张娆瞪着她,又看了一眼皇后不耐烦的样子,只得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这件事暂且搁下,启王妃又跟皇后夸道:“煜王妃可真是聪慧,善于体察心意,闭门思过这段时间在府中抄了佛经为太后、父皇和母后祝祷。不像我们……两手空空来请安,显得忒不懂事了。” 说罢看了一眼其他几个弟妹,以求获得联盟支持。庆王妃和荣相见交好,自然不当回事,只是笑笑。倒是厉王妃立即附和:“就是啊,煜王妃如此会讨好尊上,倒叫我们惭愧。” 荣相见看着上一世就处处为难她,最后夺去她孩子的张娆,心中微妙,但面上极为平静:“抄写佛经,实则是因为犯了错,内心不安,才借着佛经,自我约束。各位兄嫂都是极知书识礼的,行动从未有差错,自然不需要像我和煜王受这些教训。” 这话说得厉王妃越发恼火,若不是因为厉王出了差错,怎么会惹得皇上生气,丢了各种职权,轮到庆王在丹国面前出风头。 而启王妃不知内情,居然面有得色。启王生母早逝,启王也不得皇帝赏识,她作为长媳便格外在王妃中要强些,妯娌间也都让着她。此刻,看荣相见捧着她,自然就按下不提。 最后,厉王妃少不得又搬出楚姨娘说事:“听说父皇恩旨将煜王妃的姨娘移入荣家祖坟,这可是大恩典。我们这些人可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皇特殊的眷顾呢!” 荣相见轻笑:“各位嫂嫂都是高门嫡女,哪里需要这样的眷顾呢?不过是父皇可怜我罢了。” 她早学会在宫中行走的技巧,像一团棉花一样,怎么都攻不进去。只要那帝位之上,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不动她,她有信心自保。 好不容易捱到晌午,内官来传话,说大明宫筵席齐备,请诸位移驾,众人方才过去。 诸位皇子早已按次序立于各自案前,荣相见走去煜王身边,悄悄冲他笑笑,示意他没事。 然后,二殿下亲自引着丹国老王爷一行入大明宫。 荣相见意外地发现,二姐和姐夫居然也在其中,还过来朝他们依次行礼。 当初陛下初登基,诸王谋逆者并未平息,六皇叔更是勾结丹国起兵,还是昌国公领兵平定了下去。原丹国国主自裁,皇上扶持了国主的堂弟,丹国从此归附国朝。 荣相见依稀记得,之前丹国王爷来朝贺时,就是昌国公夫妇入宫,如今国公爷年事已高,终日卧病,也该他的儿子出面。 老王爷行过礼,站在帝后下首东面第一席上,庆王在他对面。小王子和郡主则分在启王、厉王对面列席。 厉王的脸色不太好看。他向来以中宫之子的身份代行这类事宜,如今一下子跌落了好几位次,心中不觉把对二哥和四弟的厌恶又加了几分。 皇后也颇不自在,谁都知道淑贵妃对煜王好,如今淑贵妃膝下有两个皇子,而她只有一个养子,还被降罪处罚,如何不警惕。 众人皆到位,沈都知才进大明宫,高声宣布:“陛下驾到。” 早上在崇政殿,皇帝就已经接见了丹国老王爷一行人。此刻宴席之上,不再严肃,闲话几句,便举杯欢迎。 随后,宫中舞姬缓缓入内,开始表演。轻歌曼舞,颇有情致,也不吵闹。众人边吃边与邻座交谈,气氛融洽。 只是,荣相见时不时觉得,对面有道目光看过来。 是那小郡主。她约莫十五岁,十足一个机灵可爱的少女。即便是这金殿之上,也丝毫没有国朝女子的娇羞,大喇喇地盯着这边。舞姬飘摇的裙摆时不时阻断她的视线。 她在看煜王。 第70章 丹国老王爷率先向皇帝敬酒, 说了几句吉利话。皇帝回道:“东海平定,西秦归降,爱卿保西北各部安定, 国朝万世基业自然昌隆。” 陛下饮尽后,老王爷又向皇后敬酒:“您比之前更年轻了。” 此言一出, 皇后脸上变色。皇帝不悦道:“你之前见到的不是她, 这是朕的张皇后。” 废黜皇后,册立新后的旨意当时就已经分发到各个属国。这老王爷,要么是毫不把国朝的事放在心上, 要么就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老王爷举杯自罚:“臣失言了,还请勿怪。” 见皇帝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便又斟了一杯道:“今日,臣想恳求皇后一件事。” 说罢,唤了一声:“宝珠。” 荣相见看见小郡主站起身,行了个礼。 “这是我的小女儿,已到了议婚之龄。丹国男子竟然没有能入她眼的。请皇后娘娘帮忙, 在国朝为小女选一门好亲事。” 皇后轻轻哼了一声,道:“既然你请求本宫, 本宫便帮你你这个忙。” 歌舞继续,庆王又以东道主的身份,与老王爷陪了一杯。 直至一曲舞毕, 舞姬退场,老王爷扫了一眼殿中的几位皇子, 盯着周显旸问:“不知生擒西秦国主的是哪一位殿下。” 周显旸侧身跟相见说着什么,并未理睬。 皇帝道:“是皇四子, 煜王。” 这时, 周显旸才抬起头遥遥举杯。 “没想到这么年轻, 陛下教子有方。” 皇帝笑道:“你的大儿子如今在丹国主事,素听他也是个干练有为的。” “那也比不上煜王殿下建功立业的本事。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煜王已经有王妃,否则如此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不正是女婿的绝佳人选吗?” 荣相见心里只觉他不怀好意,可恨面上无法表露半分。 皇帝笑道:“你来迟了,煜王夫妇正是新婚燕尔。” 听陛下这样说,荣相见总算松了口气。 似乎是察觉到她情绪变化,煜王握住她的手,轻笑了一下。 荣相见心事被看穿,又羞又恼,又不好发作,想把手抽出来,偏偏被握得更紧了。 周显旸笑她平日是个聪明人,怎么这时候犯傻。丹国当初勾结六叔干的事大家都没忘,皇帝怎么会任皇子跟他们搭上关系。 筵席过后,便移驾西园演武场,安排了各类赛马、射箭等节目。 除了皇室之外,还请了几大王室宗亲和朝中重臣及家眷前来观看。现场两边分列男宾和女宾席。 荣相见看到父亲,远远低身微微致意。就跟皇后、几位皇嫂落座。这时发现长公主府一家也来。 长姐如母,于庶出的皇帝来说更是如此。 先帝在时,如今的皇太后位份不高,皇帝与长公主都被养在当时的皇后膝下。那皇后固然是个贤惠的中宫嫡母,然而真切的母子之爱却是很少给过皇帝。身边的长姐便给了皇帝无微不至的关怀。 姐弟二人又一同经历了夺嫡凶险。是以,今上登基后,给了长公主府无上尊荣。就连当初余皇后,都敬她三分。 只是如今的张皇后本就是宠妃上位,又有永安侯撑腰,倒是拿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款,长公主也不愿与之相争。每常入宫只看望太后,后来入宫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3节 众人一一见过礼后,长公主对着荣相见笑说:“煜王妃,新婚的日子怎么样?煜王待你可好?” 荣相见微笑着装腼腆,只点点了头。 长公主又说:“显旸自小吃了不少苦,你要尽心照顾他。” “相见记住了,长公主放心。” 本以为寒暄到这里就结束,谁知长公主忽然面色不悦,斥责站在身后的荣相知:“看到煜王妃,你也不行礼?” 荣相知面色一怔,盯了一眼四妹妹,并未低身。她习惯性等着荣相见像在家中那样,说:姐妹之间不必多礼。 然而,荣相见只是安然站着。 这是宫中场合,国礼大于家礼,刚才二姐姐二姐夫也给她行过礼。不然,会被人拿来做文章,甚至弹劾的。 眼下长公主又发了话,荣相见更不会不识抬举,在这儿装什么姐妹情深。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长公主不满地皱起眉头,荣相知终于咬着牙,似乎忍受极大的屈辱,低身万福:“煜王妃安好。” 荣相见笑道:“姐姐好。” 长公主这才示意相见入座。 荣相见本就是资历最小的王妃,坐在众王妃的末席,然后让侍女去请两位姐姐来坐。 荣相知并不过来,依旧老实站在长公主后面。 她正疑惑着,荣相予悄悄附在她耳边说:“父亲母亲有意把三妹妹许给煜王的消息,不知道被谁走漏给长公主府了。” “啊?”荣相见一脸震惊,这还得了? “三妹妹前些日子回家哭,说长公主原本就不太好相处,如今更是处处拿捏她,动辄斥责。她不敢犯一点错。” “文仲卿怎么说?” “他倒是还好,说婚事是父母做主,亲贵娶亲本就事关家族利益,怎能因此责怪她呢?” 荣相见点点头:“这就好,夫君向着自己,日子会好过很多。” “话虽如此,文仲卿登榜,如今入了仕,在家的日子也不多,终究是护不了她。唉,我之前也劝过母亲,可惜她听不进去,反害了三妹妹。” 她们当时的做法,虽然让荣相见寒心,可是眼下她在煜王府到底过得自在,对三姐的处境也颇为唏嘘。 “或者,咱们多攒几个局,下帖子请三姐姐多出来玩,让她少在那府里拘着。对了,等我能出门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家千金……你家孩子的满月酒我都没喝呢,你气色还可以,月子里养好了吗?” “养好啦,我正想说这事呢……” 姐妹们聊起家长里短 ,场上那些国朝之中,重臣良将争来斗去的场面,根本没心思看了。 段飞、齐将军、荣相望、张家几个儿子等一干武将纷纷上场,与丹国来的臣子们演武比试。 军中好手身手了得,而丹国的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弓马骑射上的功夫自然是不必说,双方互有胜负,场面热烈。 丹国压轴出场的,是一位颇为英武的将士,皮肤黝黑。丹国老王爷郑重给皇帝介绍:“这是丹国百年不遇的神箭手,昆仑。” “神箭手?” 众武将对这个浮夸的名头都有些不以为然,皇帝立即指派了最厉害的弓箭营都尉来与他比试。 有校尉去准备靶子,老王爷伸手阻拦:“我们在草原上射箭,可不兴射那死东西,都是射活物。看谁打下来多!” 说罢,有两个丹国武士拉着一个铁笼过来,笼中关了密密麻麻,几十种鸟雀,叽叽喳喳,各色翎羽,煞是好看。 荣相见跟着宫中画师学画,观摩过很多鸟类。一下子认出,有活泼的青背山雀,优雅的白耳画眉,漂亮的红尾水鸲,还有五色鸟…… 这么可爱的鸟雀,却要以性命供人游戏取乐。 那弓箭营都尉虽然也曾挽弓射过鸟雀,但那都是行猎时才会做,平日未曾专门训练过。而且,这些鸟雀体型都小,充其量比麻雀大一些,不是狩猎时会射中的那种。 皇帝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并无把握,笑道:“爱卿尽力即可。” 于是两人上马,背对着铁笼。待铁笼被打开,鸟雀齐齐向空中飞去。两人立即纵马跑开,各自张弓拉箭。 荣相见看得揪心,双手合十,闭眼默默祷告:射不中,射不中,射不中…… 箭羽“簌簌”破空而出,一些飞得慢的鸟雀瞬间被射中跌落,人群爆发出叫好声。 荣相见难过地睁开眼,正对上周显旸投过来的目光。 第71章 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眼睛里藏着笑意。 荣相见的思绪很快被人群连连爆发出的惊叹打断。 那昆仑,真的很厉害。一些飞得没影儿的鸟,他居然朝天张弓, 凭空放箭,就打下来了。一旁都尉只能尴尬看天。 比赛结束, 根据不同的箭羽清点, 昆仑射中了二十余只,而弓箭营都尉只射中了十只,尚不足一半, 输得实在是太难看。 皇帝面上仍是淡淡地,盛赞昆仑,问他要什么赏赐。 昆仑并不在意赏赐,看向众武将:“昆仑在草原寻不到对手,本以为来中原可以觅得知音,没想到堂堂中原,人才济济, 偏偏弓箭上竟然如此平常,真是遗憾。皇帝陛下, 不能只用靶子训练勇士啊,毕竟打起仗来,敌人不会站在那里当靶子!” 他这话刺耳, 偏偏又是出于一片真诚的建议,堵得皇帝一时没话接。 丹国老王爷在一旁哈哈笑道:“陛下, 昆仑是个箭痴,什么赏赐都不放心上。不若赐昆仑天下第一神箭的名头如何?” 天下第一? 皇帝面色登时不悦, 可若中原无人能敌, 那这天下第一不就真的归丹国了? 一时气氛冷了下来。皇帝朝身边庆王看过去, 这个儿子历练有为,这次迎接使臣也是他负责,要看他如何应对。 庆王会意,笑道:“中原自然有能胜过昆仑的人,只是你们远来是客,我们无意争什么天下第一,还是和气第一为好。” 昆仑一听,眼睛大亮:“庆王不必客气,昆仑并不求胜,但求一败。” 这独孤求败的语气……真是又装又自然。 庆王侧过身,指着周显旸:“煜王迎娶王妃前,曾亲射下一对大雁做聘礼,弓箭上可未必输给你。” 皇帝闻言,看了一眼周显旸。 周显旸感受着四周投来的目光,善意的,恶意的,都不在意,只是看了一眼荣相见,她察觉这边情形,果然不淡定了。 他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她会不会为自己祈祷?希望他射中,还是射不中呢? 直到皇帝发话:“显旸,客人远道而来,一心求败。你可与这昆仑一决高下?” 周显旸才勉为其难地起身:“儿臣尽力一试。” 丹国又拉来了一笼子的鸟雀。 荣相见看到周显旸骑上了马,一袭黑衣,冷峻威严,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 她不喜欢他被架在这个场合,只能赢不能输,可是她也不喜欢他射死那些鸟雀。 几十只鸟雀腾空而起。昆仑与周显旸同时纵马转身,可以看到昆仑率先拉弓出手,而后随着鸟雀飞去的方向追去。 即便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具体情况,可是围观者都能感觉到,昆仑出手的次数,比煜王多很多,赢的概率自然是大。 很快,那些鸟雀就没了踪影。 现场校尉去捡拾鸟雀,煜王的那一组很快就返回。 “不用数了,四弟肯定赢不……”启王率先下结论,直到皇帝白了他一眼,才住了口。 那组校尉抱着鸟雀,脸上却是喜笑颜开,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众人这才看清,煜王的每一根弓箭上,都穿着两只鸟雀,最多的一支箭羽洞穿三只,而且统一全都穿在了翅膀上,所有的鸟雀还都是活的,扑闪着另一边的翅膀。 老王爷和昆仑面色顿时变了,只听校尉数出,一共有二十四只。 这时昆仑那组校尉也带着猎物回来,众人屏气凝神看着他们一支一支点过,数到二十三,停了下来。 岐王立即跳起来:“四哥赢了!”其余诸人也都纷纷赞叹,庆幸煜王替国朝挽回面子。 老王爷却面色不悦:“昆仑可是洞穿了鸟雀的眼睛,箭法何等精绝,煜王的猎物都还是活的,这怎么能算?” 允王立即道:“老王爷,你刚才说的是,谁打下来多,就算谁赢,没说谁射死的多,谁赢。” “就是。”众人附和着。 丹国小王子宝珑昂着脑袋争道:“鸟雀的翅膀比眼睛大多了,射中眼睛就是比射中翅膀厉害,煜王不算赢。” 荣相望争锋相对:“眼睛不会动,翅膀可是频频扇动的,对出箭时机要求分毫不能差。而且煜王一箭能射穿三翅,昆仑行吗?” 两边争执不下之际,当事者昆仑检查过猎物,向周显旸行了个礼:“煜王,我比不过你,是我输了。” “昆仑!”宝珑气得大喊一声。 昆仑根本不在意这些暗涌。只是看着那些扑闪着翅膀的鸟儿,回想着比赛时的场景,盯着周显旸问:“煜王是故意的?” 众人不解,只听昆仑道:“刚才最后一箭,煜王拉了弓,却未出箭。你是故意的,数着我射下多少只,堪堪只赢一点就罢手了。” 周显旸:“不可以吗?” “……”昆仑语塞。 不是不可以,是太可以了。 居然有人能在如此激烈的比赛中一心二用,赢了昆仑。煜王的箭术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岐王忍不住捶了一下周显旸的背:“四哥,你也太厉害了,不仅能赢,还能控制赢多少!” 允王摇着扇子:“四哥的弓马骑射是荣大将军教的!当然厉害了!” 说到这里,皇帝冲着英国公呵呵一笑:“当初,你家二郎被朕拘在宫里半年,天天教皇子们骑射,总算没有白费朕的苦心啊。” 启王立即笑道:“儿臣也记得,荣大将军最喜欢四弟,专给他开小灶,他自然厉害。” 庆王对这个大哥的说话方式早已习惯了,补了一句:“那是因为四弟学得快,荣大将军自然教得快。” 允王回忆:“荣将军太严厉了,我这辈子只挨过他的打,怕他都来不及,哪里还学得进去?” 岐王则有些懊恼:“都怪儿臣出生得太晚了,那时候只知道坐在荣大将军肩头看看哥哥们挨罚,什么都没学会!” 这孩子气的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只有厉王在一旁脸色铁青。 荣大将军亲自指教,唯独没有他的份儿,因为那时候他还在行宫。如果他有机会得到一样的教导,今日场上逞威风的未必轮得到他周显旸。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4节 昆仑早听说荣大将军的威名,只是无缘亲见。得知煜王是他教授,心里对荣将军又升了一层仰慕之心,煜王也多了一份好感。 他感叹道:“煜王,我愿赌服输!只是以你的箭术,要洞穿鸟雀的眼睛根本不难,为什么却只射翅膀呢?” 周显旸转身,看了一眼对面的女宾席:“本王的王妃最喜欢小动物。若为了比赛,滥杀无辜又可爱鸟雀,王妃肯定会伤心的。” “……”在场诸人,不论国朝还是丹国的人,都无语了。 第72章 荣相顾在一旁忍着笑意, 积极替妹夫找补:“若是与猛虎雄狮狭路相逢,搏斗之中杀死猛兽,那自然是勇士之举。若只是为了比赛娱乐, 以人造利器滥杀弱小的鸟雀,再厉害终究称不上英雄。能杀而不杀, 才是强者的仁善, 也是陛下宽仁治国的一贯主张。丹国应该也深有感触才对。” 周显旸瞥了一眼这个大舅哥:口才跟王妃一样好。 这番话把皇帝说得龙心大悦。 不过,他也赞赏昆仑箭术超绝,心胸宽大, 输得起,放得下。当即叫人拿出一张西秦王宫缴获的银弓赏赐给了昆仑。又赏了一幅王羲之的真迹给荣相顾。 最后问周显旸想要什么赏赐,打算借机解了他的禁足。 周显旸看了一眼地上的鸟雀:“这几日,儿臣和王妃一直在府里喂养受伤的大雁。这些鸟雀,可否也着宫人包扎伤处,我们带回去和大雁一起养着?” 皇帝对这个儿子有些无奈,给了台阶都不会下:“这就是你要的赏赐?” 周显旸点头:“父皇, 有何不妥吗?” 允王急了,恨不得替四哥说了。 皇帝看他那个抓耳挠腮的样子就好笑。再看周显旸随意从容, 想起年初有意让他执掌阳州与西秦的军队,他都推了,想来是吃够了苦, 喜欢平静清闲的小日子,皇帝也不勉强, 让沈都知找宫人把鸟雀处理了,送给煜王府。 荣相见只知道煜王赢了, 没听清那边说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 小南小北提着两个精致的鸟笼过来。那里面都是煜王射下来的鸟雀, 有灰扑扑的小麻雀,也有羽毛艳丽的珍稀鸟类,活蹦乱跳。 小南说:“这是爷赢下的彩头,包扎了翅膀上的伤口,说带回去跟大雁一起养着,等伤好了,挑个好天气,爷跟王妃一起去郊外,都放生了。” 荣相见满心欣喜,伸手逗了逗小家伙们,摸了摸柔软的羽毛:“那你们先着人送回去吧,喂些水米。” 长公主看着笑道:“瞧煜王夫妻两个,新婚燕尔的,感情多好啊。” 庆王妃附和着:“可不是,四弟那日東园马球场见过四弟妹以后,就来问我们殿下,想要建个马球场,不知道选哪里合适。殿下给他在西麟门附近找了个好地方。 听说球场已经建好了,名字还是四弟妹起的。这可是金陵头一个为女子建的马球场,四弟妹可真是把四弟的心抓得牢牢的。” 长公主听了更是满意:“你妹妹这样的容貌,球技,性子,难怪显旸这么喜欢。你说是不是啊?” 这话是问身后的荣相知,荣相知只得讪讪笑了:“四妹妹有福气。” 荣相见知道,她们这话都不是说给她听的,没有接话,只是跟二姐姐聊天。 就在比试快要结束的时候,丹国的王子忽然道:“陛下,听闻演武场前面有个马球场?” 说的正是西园的小球场。 皇帝不动声色:“怎么?丹国人也学会打马球了?” 老王爷笑道:“对啊。从二十年前,陛下册封之后,国朝的习俗不少传入丹国。丹国人本就是马背上过日子,这马上击鞠只怕已经不逊于国朝了。” 皇帝微笑着,着沈都知取来一把宝剑:“球赛必有彩头方尽兴。这是朕作亲王时最常用的一把剑,你们谁赢了就赐给谁。” 皇帝作亲王时,封地在吴越。那里本就有国朝最好的铸剑师,他又是爱剑之人,遍寻宝剑。是以旁观者如荣相望、齐将军等个个跃跃欲试。 谁知丹国那边只出了两个人。 最踊跃的自然就是刚才主动提起的小王子。而另一个,则是他妹妹宝珠郡主。 老王爷笑说:“本王的两个孩子最喜欢马球,让他们试试吧。” 这一来,原本跃跃欲试地那些将军们,面面相觑,不好上场了。 那小郡主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就算赢了她也不好听啊。 而且,看他们兄妹二人如此积极的样子,想必球艺不俗,说不定藏了什么怪招,万一一时机变不够,应对不当,输了,岂不是更丢人?更可能惹得陛下不快。 眼看刚才踊跃的人群没了声音,老王爷有些得意地说:“我们丹国女子不逊于男儿,各位将军不必相让,只管打球就是。” 皇帝自然想到臣下们的心思,又看了一眼周显旸。 他心中已经很不耐烦了,面上却得装得从容好客,起身对丹国兄妹二人说:“既然客人喜欢马球,那本王就和王妃,陪赛一场吧。” 荣相见正在女宾席里跟姐姐聊得热火朝天,知道娘亲已入祖坟,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忽然见煜王走了过来。 “殿下,有事吗?” “王妃,丹国小郡主想打马球,还请王妃随我出战。” “什么?”荣相见以为自己今日入宫只需要当个围观者就够了,“我没带马球服来。” “不妨,”皇后娘娘发话:“制衣局刚刚出了新做好的马球服,还未来得及送出宫给你们。随着嬷嬷去更衣就是,好好打。” 最后那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楚,说得荣相见心里发毛,仿佛输了要杀头一样。 “没事,尽力就好,”煜王跟她一起去更衣,路上安慰她,“我们两个赢不了,剩下的那些更不成。” 荣相见瞥了他一眼:“好好的话,怎么说得这么招人恨呢?” 更衣屋内,周显旸特意着宫人全部退下,自己从里头把门拴上。 外头的光,透过特殊材质的窗户纸打进来,屋内一切,似乎都是亮晶晶的。荣相见站在其中,整个人好像也晶莹发光。 她丝毫未察觉,走到桌边,伸手对镜拆发冠。 周显旸回过神,过去帮她把发冠卸下来。又把马球服摊开,内外细细摸索一遍,而后又把球靴反复检查,确认没问题了就递给她。 荣相见笑:“还是殿下谨慎。” 她进了屏风,自己换上马球服。也不知道这是哪个神仙做的衣裳,居然是从后头系上带子。 侍女都不在,自己折腾了一会儿,手都酸了实在系不上。 “殿下,王妃,请快些吧,前头都等着呢。”老嬷嬷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格外烦躁,荣相见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要帮忙吗?”煜王的声音传来,荣相见只好“嗯”了一声。 “那我过来了。”周显旸打好招呼,绕进屏风,入眼就是那光洁白皙的背,还有一段婀娜的腰线。 他呼吸一滞,眼前莫名闪回书房那晚,王妃露出的一截雪白香肩。 停顿片刻,他上去沉默着,把系带一一系上。只是手指有时无意中碰到柔滑的肌肤,眼前的身躯微微震颤,他也不觉指尖发麻。 “好了。”他两个字一出口,荣相见就风一样跑出屏风去了。 他在里头,低头笑了一下:“我也需要你帮忙。” 王妃窸窸窣窣磨蹭一会儿,把他的衣服从外头递进去:“你先换好,到最后一步再叫我。” 周显旸如她指示,换了衣裳:“好了,你过来吧。” 荣相见在花园里就见过煜王的裸着上身了。只是当时离得近,她避着不敢看。 现下,正大光明盯着他紧实的后背,这个年轻人宽肩窄腰,背上肌理分明,上面几道疤痕更添硬朗。 她不觉咬了咬嘴唇,把心思转回来,快速系上衣带,忙忙退了出去。 煜王出来后坐在那里,却没有换鞋,而是低头看着什么。 荣相见凑过去,只见他一手拿着新制的靴子,一手握着一根银针。 “这!”荣相见气道:“如此重要的场面,竟然玩这种下作把戏。” 煜王冷笑:“这针是藏在靴外内侧的鞋底。到时马被针扎发了性,摔下来,当着众人出丑固然免不了,若摔个好歹,就是我自找的了。” 荣相见拿过针:“幸好你发现了。不过,这只是一根针而已,届时说是制衣局的奴才不小心,杀一个替死鬼罢了。依我看,要留在关键时刻抖落出来,戳到张皇后的痛处才有用!” 周显旸回过头,看着淡定盘算的王妃,觉得有些陌生。 第73章 门外嬷嬷又催了起来, 见煜王没有反对,相见立即把银针收进自己的荷包里,先去忙正事。 他们被引入西园小马球场, 众人都已移驾至此。丹国小郡主和小王子已然装备完毕,仔细一瞧, 他们脸上手上膝上, 都用了银铁制的罩子,想来是起保护之用。 可是,京中马球并不用这些。如今天热, 煜王夫妇穿着的都是红白二色的簇新马球服,轻便飘逸也单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周显旸冷笑一声,“他们下手会很脏,输赢无所谓,别挨他们的打。” “啊?”荣相见从未见过击鞠还打人的,“这众目睽睽之下,应该不至于吧, 当着陛下的面呢!” 两队两人对战,这场球赛就不是众人齐射一门。而是在两边各设一门, 各自攻击防守。 荣相见和周显旸的球技是国中出色的,这丹国的宝珑和宝珠也毫不逊色。 尤其是马术绝佳,气势凶猛。 有好几球荣相见觉得他们根本就够不着, 他们硬是能摆出各种匪夷所思地姿态,譬如半边身子悬挂于飞奔的马一侧, 或者腾身而起站在马上,将球截获。看得在场诸人喝彩声连连。 不同于他们驾着自己带来的宝马, 相见和显旸用的是宫里的马, 实力并未全然发挥, 而且他们两个也是第一次同队打马球,配合上不如人家兄妹那样默契。因此,上半场局面上落了下风。 丹国老王爷不免面露得色。而皇帝依然是毫无波澜。 球赛,纵有千般花样,进不了球还是白搭。 周显旸和荣相见拿球时间少,但是进球准。随着两人渐入状态,配合得越发好,两筹的差距正在被追上。 周显旸拿球后,见那两兄妹一左一右欲夹击,丝毫没有停歇缓速之势,行动中一记超远距离的击打,在两侧抢夺的球杆干扰之前,先将球直击入洞。 看客们皆是惊叹,这一球足飞过了半个球场,干脆利落,击球之精准不得不服。 “四哥这是什么眼睛啊!马球比射箭还准!”允王也热爱马球,只可叹自己没有这样的好球技,不然恨不得下场一争。 眼看上半场时间将近,荣相见想着得把球控在对方球门前,别丢球就好,策马紧跟前方想接应哥哥的宝珠,忽听得煜王一声:“小心!” 荣相见根本不知道小心什么,只下意识伏在了马背上,只听一声呼啸,马球从她头上飞过。 刚才如果不是动作及时,她的脸说不定会狠狠挨上一下。荣相见看着那远处,银铁面罩遮住的脸,心中大怒。 “我对付他,你只管小郡主。”煜王说。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5节 荣相见会意,刚才小王子是被煜王缠住无法出手,情急之下攻击她。 此刻宝珠已经策马拿住球,荣相见立即跟上,待她出手击球后时,迅速将球杆换到左手,长身一探把球给抢了下来。 那宝珠怎么肯放,半个身子伸出马去,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猛地一掏,球在空中弹起,向宝珑飞去。 宝珠因为动作太过,眼看要摔下马,荣相见球杆一提,给她一个着力点,宝珠立即凭着这点了,抓着缰绳坐会了马背。 这一下让岐王看到,大声说:“王妃嫂嫂的球品当真是胜某些人百倍!” 宝珠刚才紧急中救球,准头有些歪,周显旸看着球的走势,率先一步拿到球,往球门奔去。 那宝珑又策马追上,周显旸右手大力向左前方抽球,他立即冲上去截球,冲出几步,才发现根本没有球,周显旸是做了个假动作。 场边传来笑声,宝珑恼怒地转过身,只见周显旸挑衅地笑,大力向右抽球,宝珑又向右冲去,又扑了空。 场边的笑声越来越大,连皇帝都忍不住哈哈笑出声。 “四哥好样的!”允王双手罩在嘴边,大声呐喊。 宝珑早已恼羞成怒,纵马直冲周显旸。周显旸这次将球击向左前方,宝珑不管球了,只追着周显旸的马撞过去。 周显旸纵马堪堪避过,那球却是直直落到了接应的荣相见手中。 宝珠气呼呼冲过,对哥哥喊道:“你在干什么?怎么不截球!” 说罢,她直冲球门那边,荣相见已经到了,准备击球入洞,忽而小郡主纵马上前挥杆干扰。 荣相见索性换了个方向,将球击到门板上,勒起马头,调转方向避让。 宝珠只道荣相见肯定是拿不住球了,谁知荣相见勒马而立的同时,左手甩到背后,精准一击,将那从门板弹过来的球重新击入网袋。 动作一气呵成,只听铜锣一响,她坐下马儿的前蹄这才刚刚落到地上。 满场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曾经一起上过场的庆王对这招印象深刻:“她居然左手也能背身击球?” 皇帝面露赞许:“背身击球,她跟显瑶可是狠狠练了一年啊。不过这球技还在其次,临场应变,给自己做球的本事才是学不会的天分。” 中场时,比分已经追平。 原本信心十足的老王爷此刻有些难以置信:“国朝的女子,不是以针织女工为本吗?怎么会有女子球技这样好?” 皇帝此时才呵呵笑道:“这是英国公家的四姑娘,前些日子连煜王都打败过。他们荣家满门都是马球好手。” “荣家?”老王爷恍然 ,他有幸见过荣大将军的球技,荣家姑娘会打球就不奇怪了。 英国公在一旁略有失神,仿佛看到了那年北海子围场那个惊艳的女子。 他只有一个儿子,偏偏更好读书。虽说入仕于国公府有益,却也遗憾,自己一生戎马,无人承继。此刻心想相见若是个男孩就好了。 荣相见和周显旸下场之后,受到了热情的欢呼。他们饮茶休息片刻,准备再战。 周显旸还在为刚才那一球回味:“王妃好球技,今后我都跟你一队,再也不敢跟你争了。” 听了这玩笑话,荣相见却忍不住看了眼三姐。她没忘记,他曾经帮三姐姐争彩头。 这下意识的一瞥,却正撞上荣相知怨恨的眼神:自己小心翼翼地在长公主身边服侍,四妹妹却攀上煜王,这样风光!这一切,原本是属于她的! 荣相见顾不得多想,就被催着重新上场。 上马前,周显旸嘱咐她:“他们黔驴技穷,下半场务必小心!” 刚才场上太惊险 ,对方朝她脸击球的事她都差点忘了。不会吧,还来? 果然,这次上场,对方的举动粗暴了很多。原本可以理解丹国人马上本就彪悍,马球自然打得彪悍,但是宝珑实在是过火。 好几次,荣相见看见他甩杆子,冲着马腿去,立即避开。 动作一多,场外都看出来了。只是他们两个早有警惕,规避得好,并未出错受伤,所以球赛也没有叫停。 “这是什么击鞠啊?干脆叫击马、击人好了!”允王率先不忿。众人便依次附和。 老王爷在场边有些不悦:“国朝的打法太斯文了。球场如战场,磕碰、摔马都是常有的事。煜王也是沙场出身,怎么如此金贵?” 荣相望气不过,要骂人,被英国公拦住。 倒是文仲卿和颜悦色地怼回去:“老王爷,既然磕碰都是常有的事,小王子穿那一身银铁做什么?难道丹国男儿跟豆腐一样‘软’,磕碰一下就碎了?” “就是!”一众武将哈哈大笑,只恨自己读书少,骂人的本事拍马都赶不上文家哥。 只是,外界再吵闹,皇帝都没有发话。场中司裁校尉不敢叫停这热火朝天的精彩比赛。 英国公明白,皇帝要的就是:哪怕你下作手段百出,心机算计再深,我儿也能轻装上阵将你收伏。 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场上,希望孩子们不要受伤。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 在一次争抢中,荣相见截下球后,宝珑从侧方纵马撞她,差点把她的马撞翻。周显旸立即把宝珑的马驱赶开去。 他回头看荣相见重新控制住了马匹,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手上忽然剧痛如裂,球杆脱了手。 第74章 这一下是背着众人的, 大家只看到煜王的球杆掉了,却也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地掉。 荣相见在前面进了球之后,转过身才发现不对。煜王右手空着, 眉头微蹙,她立即朝陛下那边示意暂停比赛, 过去扶着煜王下马, 只见他手背及虎口处已是一片鲜血。 原来丹国的球杆底部竟然不是木制的,还包了一层铁皮一样的东西。刚才宝珑用球杆直接击打煜王的手,斜着打下去, 犹如一块利刃割裂了煜王的手背。 宝珑、宝珠大约也没想到会这样,惊着了,立即跑回父亲身边。 老王爷一瞧,玩过了火,当即起身带着两个孩子跪在皇帝跟前,告罪。 “小儿鲁莽,伤及四殿下, 求陛下责罚。” 皇帝不理,看了一眼周显旸的伤, 问太医如何了。 太医简单查看,清洗,包扎后说:“伤着皮肉, 幸而筋骨都未损伤。好好养着,便能痊愈。” “父皇, 儿臣没事,一点小伤。”煜王这样说, 是给皇帝台阶下。二十周年的大日子, 又是西北诸部刚刚统一, 需要赏赐丹国的时候,怎么罚都不合适,这也是宝珑有恃无恐的原因。 荣相见蹲在周显旸膝前,握着他另一只手。他看起来面色如常,语气轻松,身子微微的颤动却出卖了真实的感受。 听陛下让老王爷起来,荣相见知道殿下的伤,这一跪就算了。心中不服,她扭头看了一眼宝珑,这家伙知道被饶恕后,连愧疚之态都懒得做了。 老王爷说:“既然是平局,那就到此为止吧,也不必争个高下。” 荣相见只觉热血上头,站起身笑道:“老王爷说笑了,马球嘛,磕碰摔马是常事,总难免的。我瞧着陛下和诸位看着正热闹,怎么好草草收场呢。” “可是……煜王的伤……” “陛下,我五弟也在,让他替殿下打完这最后一段吧。” 皇帝是知道荣相望的脾气的。 刚才的事,场下惩罚不合适,轻易饶过又不忿,球场事球场毕才好。 便点头:“难得朕舍得这柄剑,岂有收回去的道理?” 老王爷闻言,便命孩子们继续。 英国公苦于无法违拗,也只能看着女儿和侄子下场。 “敢阴我姐姐姐夫,看我不踩碎他的骨头!”荣相望大步边走边嘀咕。 荣相见嘱咐他:“你不能伤他,会被降罪的。” “我不怕。”荣相望才不在乎。 荣相见知道这个弟弟血气方刚,但不能连累他。她说:“待会儿,你找机会让他摔马。我有办法踩碎他的骨头。” 荣相望不知道姐姐要做什么,但是毫无理由地支持。 重新上场的荣相见,仿佛换了一个人,球风变得十分激进。更出人意料的是,刚才丹国两位小殿下会的那些马上绝技,她竟然都会。 当宝珑故技重施,将球直接朝她背上击去,荣相见纵身腾空于马上,转身把球直接击给了荣相望,而后稳稳当当地坐回了马背。 连英国公和煜王都纳罕,她怎么会这些? 荣相见上辈子就跟着公主学马球,早就发现自己马术上的天分。六公主等不及跟母妃把她吹得天花乱坠。 惠娘娘却告诫她,不要在外人前展露,以免有人拿她驯马的娘亲来说事嘲讽。 现在,去他的外人,她谁都不在乎。 荣相望拿到姐姐给的球之后,便被宝珠盯上了。这小姑娘虎虎生风的,与他争抢。 荣相望轻装上阵,比她一身铁甲灵活多了,三两下便抢过球,一击而起,那球分毫不差,朝着宝珠的脸上猛砸过去,砸到她的银铁面罩又弹回来,荣相望一笑,伸手一勾,分毫不差地接住,继续拿球,飞奔至门前,轻飘飘一击破门而入。 荣相望连进球都不看,驾着马转头就跑开了。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漂亮。 “好准头!”满场为小荣将军的风姿喝彩。 原本荣相望是不会这样欺负女孩子的。只是刚才看到丹国小殿下是如何对付她姐姐,便以牙还牙,存心戏弄她。 这一下,逗得全场哈哈大笑。丹国一众人,眼见小郡主受此侮辱,面色都不好。可是那一下动作稍纵即逝,荣相望说是无心的巧合也可,根本不好发作。 “我对付他,你只管打球。”荣相见喊道。她照搬了刚才煜王的策略。宝珑惯会阴人,需要好好防着。小郡主倒没有那么过分,荣相望要赢过她也不是什么难事。 周显旸在场下看着,不觉喜忧参半。这比赛是赢定了,可他怕王妃为了给他出气,而受到苛责和嘲讽。 眼看着比赛所剩时间不多,荣相见和荣相望故意只以一筹领先,又任对方持球进攻,让丹国的小殿下觉得还有机会扳平。 他们不用那些肮脏手段伤人伤马,却一次次戏弄他 。宝珑本是带着必胜的把握才主动提出球赛的,如今被荣相见和荣相望全场盯防。每一次眼看有机会却被一次次摧毁,不觉心浮气躁 ,大为光火,为了赢下最后一球,终于举动冒失起来。 在被荣家姐弟两个前后追堵时,丝毫不肯减速,反而挥杆朝着荣相望的头脸击打过去。荣相望马上作战有一手,□□长矛都不怕,何况是马球杆。当下调转自己的球杆,挥杆一挡,手柄处的缠手绳将宝珑的球杆缠住,陡然间大力一拉,把宝珑拉下了马。 丹国的马球杆是缠在银铁护手上的,宝珑反应不及,摔下来怎么也脱不下护手,被荣相望拖着跑了半场。 好不容易挣脱,还是被带着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准备起身时,只听一声:“趴下!” 情急之下宝珑抱头蜷缩成一团,而后只觉得头上马蹄乱飞。是荣相见和小郡主在后面紧跟着不及躲避,接连从他身上跃马飞去。 这一下惊心动魄,如同战场一样刺激。皇帝依然没有开口叫停比赛,反而笑道:“这些年轻人,个个热血,有趣!” 刚刚劫后余生,宝珑定下神来,准备去找自己的马,却看见自己的马似乎受了惊吓,掉了头冲着他飞奔而来。宝珑的马都是驯马师驯好了再交给他,训练极有素的,从未出现过着这种情况。 宝珑不知如何应对,被马儿追得拔足狂奔。但人哪里跑得过马,宝珑大叫:“父王救我!”一时慌乱,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老王爷早就命人冲进去救人。 可是为时已晚,只看荣相见和荣相望都赶过去控制那马儿,但宝珑的马如发疯一般,原地尥蹶子,宝珑倒在地上,在马蹄的缝隙里,吓得屁滚尿流,抱头跪地乱爬。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6节 有些看不惯宝珑行为无状的,早就笑出了声。悄悄说:“原来只是马上功夫了得,马下是这个怂样。” 这时场中锣声一响,原来刚才小郡主没顾上场中局势,一心打球,居然在一片混乱中把球打进了。 等一群人进场控制住了发性的马,把宝珑抬下场时时,他蓬头污面,痛苦哀嚎,身上的银铁护具全都被踩烂了,双腿已断,拖着如死木一般。 太医看过后说:“小王子被踩断了腿,需要打夹板静养数月,若保养得宜的话,今后也许还可以如常行走……” 老王爷又心痛又生气,当即骂道:“没用的东西!” 他是自己偷袭荣相望摔了马,又被自己的马踩断了腿,这可真不赖别人。 宝珑脸涨得通红,无言反驳。 周显旸远远捕捉到王妃投在宝珑身上那淡漠的眼神,忽反应过来,他一直觉得王妃性子好,是因为她对他和身边人惯来宽和包容,但是对厉王、宝珑,她记仇起来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皇帝重复了一遍刚才老王爷的话:“球场如战场, 磕碰、摔马都是常有的事……男孩儿嘛,摔打摔打才能成大器。朕当年也摔过马,宝珑年轻, 很快就好的,朕会召集国中最好的太医给他医治。” 老王爷这才缓和下情绪, 道谢。 司裁校尉见众人情绪好转, 才敢高声宣布:“双方各十筹,平局!” 这是皇帝喜欢的局面,球赛不需胜出, 让丹国这帮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莫要仗着一点功劳居功自傲才是最要紧的。 荣相望下场时特地走到宝珠面前赔罪:“郡主,刚才我姐夫受伤,我一时情急没控制住脾气,场上多有得罪,请你见谅。” 宝珠原本关心哥哥的伤,早忘了这事, 听他道歉这才生气,原地跺了-脚, 不理他了。 荣相见立即拉着荣相望去皇上面前请罪:“臣媳和弟弟鲁莽了,若不是我坚持完赛,小王子也不会受伤, 请陛下赐罪。” 皇帝严肃地说:“幸好小王子没有性命之忧,不然朕定要责罚你们。” 而后话锋一转, 笑呵呵地说:“不过马球嘛,就是要有血性才好看!朕年轻的时候打马球, 比你们还狠。” 老王爷少不得附和:“是, 陛下的马球打得好, 臣子自然效仿。臣也是许久没有瞧过这么痛快的比赛了。” 见他识趣,皇帝高兴,命人把剑拿来:“你这个女儿临危不乱。今日虽然是平局,这剑也赐给她了。” 小郡主原很喜欢,她把剑接过来仔细看了,又交还给沈都知:“这剑不该我拿。煜王妃本来可以截下我的球,因我哥哥摔了马,她急着去救人,我才进了球。我的球技不如煜王和煜王妃,也不如这位小将军,不该我得。” 皇帝听了更是高兴,对老王爷笑道:“你这个女儿倒是教得很好。”这话活活在打宝珑的脸,他自小比大哥和小妹都受宠爱,从未受过今日的侮辱,当着众人丢尽了脸面,哼了一声。 这御前失仪的样子,被老王爷死死盯了一眼。 很快太医初步处理了他的伤,把他抬走了。 老王爷见女儿长脸,便顺着话说:“煜王妃比我家宝珠也大不了几岁,竟然有如此球技。陛下的确该赏她才是。” 荣相见立即笑道:“臣媳是替父皇招待远客,哪有把客人的礼物抢去的道理。今日是平局,我们这边上了三个人,怎么说都该是小郡主得。” 这样一提,皇帝就将宝剑赐给了宝珠。她欢喜得什么似的,还跟荣相见道谢:“多谢煜王妃啦。” 皇帝又问:“煜王妃,你今日打得很好,又打满全场,朕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有什么喜欢的朕也赏你。” 荣相见看了一眼煜王,心想应该不算逾矩,便低声道:“臣媳出嫁时,父亲陪嫁了一个避暑的园子,刚刚修好。想求父皇的墨宝,赐名为幸。” 此言一出,陛下当即笑了出来,指了指她:“你倒是乖觉!朕已经多年不给人题字了,你这不是当众要挟朕嘛。” 荣相见立即低身告罪:“臣媳不敢,只是成婚时的赏赐已经让煜王府惶恐,如今我们实在别无所求。” “也罢!”皇帝朝沈都知示意,“君无戏言,朕就赐你一幅字。” 英国公在一旁这才舒了口气。 两边的重臣贵眷都围了上来,看陛下挥洒一番,赐了“静颐园”三个字。 众人自然是一番吹捧。 周显旸当即与王妃一起谢恩,接过墨宝。 皇帝看着他一手被包扎着血痕斑斑,一手旧伤疤刺眼,又环视了其余几个儿子,金尊玉贵,皮都没破过一点,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为父的慈爱,说:“天热了,别闷在王府里,跟你兄弟们一样,去园子避避暑吧。” 煜王立即谢恩:“是,多谢父皇关怀。” 这是解了他们禁闭。皇后与厉王母子相视一眼,五味杂陈。 当初厉王想求娶荣家四姑娘做侧妃时,皇后不以为意。英国公府子嗣凋零,难以为继也就罢了,娶个驯马女的孩子?她丢不起这个人。所以,知道这事没成,她反而高兴。如今看来,这个驯马女的孩子倒有些用处,英国公府也重振门庭,真是难以预料。 一场球赛结束,其他几位皇子重臣也都按耐不住。有些是技痒,有些是觉得刚才煜王夫妇和英国公府出了风头,不能落后。 皇帝兴致很高,命他们继续比赛,又拿了几件好东西做彩头。 荣相见看了一会儿,煜王过来,示意她去更衣。 照旧是让宫人都出去伺候,荣相见关上门,腰间忽然被紧紧环住。 她回过头:“殿下……” 只说了两个字,就被封了唇。 这不合礼法,有违宫规,伤风败俗……荣相见知道,她的脑子都知道。 可是,她的身体被他拥着,不受控制地柔软下来,顺从着煜王。 原来身体比脑子诚实。 荣相见被他抱起来,抱到了屏风后。心跳得比马球场上还快,等到煜王不止是亲她,而是往她颈窝厮磨的时候,她呼吸混乱,断断续续问:“殿下……你……怎么了?” 周显旸方才一直盯着场上的王妃看,众人都关注着宝珑摔马被相望拖行,他却看到宝珑的马跑开后无端发性,是在她靠过去之后。 “以后不要再为我冒险……若被发觉……你会受到伤害……”煜王含混的声音贴着她的肌肤,让相见浑身又泛起一层战栗。 相见也是受了之前東园球场,张跃的马出事的启发。要对付丹国小殿下,又不能失了国朝的礼数,只能让他自己的马发疯。 宫里教公主骑术和马球的,就是北真国来的驯马师。荣相见跟他学了很多驭马之术,包括刺激马匹。 荣相见轻声破碎:“谁让他伤你的……我恨不得拿刀……在他身上割一块肉下来……给你报仇……” 周显旸一怔,随即抬起头,轻轻摩擦着她的鼻尖,轻笑:“好个煜王妃,好个英国公千金,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荣相见不怕他笑:“你要不是顾着我,那个下三滥的东西也配碰到你一根指头?” 周显旸知道她担心,亲吻她的额头:“别气了,我保证,快快好起来。” 说罢,搂着她,再次给她缠绵的亲吻,这次他没有控制好力道,两个人差点把屏风碰倒。幸好他反应够快,抓住了屏风的上沿。 “别闹了。”荣相见挣扎着,煜王却一手扶着屏风,一手掐着她的腰,越发用力往那一点空间里欺身上前。 “这里不合适。”荣相见抵着煜王的胸膛。 他顿了一下,说:“王妃,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更衣啊。”荣相见红着脸,翦水双瞳泛着微红,看得周显旸心里发烫。 “对啊,辛苦王妃给我更衣,我手伤了。” 他摊开双手,等着荣相见给他宽衣。 荣相见又不是傻子,他这个要吃人的样子,在这儿给他宽衣,待会儿她肯定会被剥得更干净,连骨带皮被吞了。 她搂着煜王的腰,作势给他解衣带,脚步移动,转了个身,瞬间溜出了屏风。 “殿下,自重。若是让外头宫人听见,你不过让人笑话几句,我的名声可就完了。” 煜王果然没吱声,安静换完衣出来。 荣相见又推着他出去,叫他先回球场去,现下她可不敢在他身边宽衣解带。 煜王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出门前回身又深深吻了她一次,才罢休。 第76章 重新挽了头发, 戴上发冠,荣相见仔细照镜子,确定自己没有露出什么破绽才放心。 她先去了一趟后宫, 禁足一个月,许久未给淑贵妃和惠妃请安。 侍女们跟着荣相见, 在一旁议论个不停, 说起刚才荣相见在场上的惊人举动,既觉得长脸,又怕她被人议论。 惠妃听了无奈道:“你这孩子, 就是太实诚了!” 嘴上嗔怪着,惠娘娘还是准备了自酿果酒和自制的点心,叫她带回去。 荣相见回到西园球场,发现煜王不在。一问二姐姐,说是太后知道煜王受了伤,差人叫过去了。 这时,小郡主乐呵呵地过来, 对荣相见直愣愣地问:“你总算回来了!听你姐姐说,你娘是一个驯马女呀?” 从未有人当着荣相见的面, 这么大喇喇地说出这话题。也只有这丹国来的小郡主,毫不知国朝礼节,天真率性。 荣相见疑惑地看了一眼二姐, 她绝对不会这样当众与外人议论她的身世。荣相予也第一时间否认:“不是我……” 荣相见立即明白是谁了。 刚才,荣相见不在时, 小郡主过来找她,没看见人, 就跟女眷们打听:“煜王妃的马上功夫怎么这么好?” 厉王妃立即笑说:“她可是家学渊源。” 小郡主不懂这四个字的意思, 厉王妃就指着荣家姐妹说:“长公主的儿媳和昌国公世子的娘子都是煜王妃的姐姐, 你问她们就是了。” 小郡主立即缠着她们打听,荣相予便扯开话题:“荣家的人都是马背上长大的。” 谁知荣相知主动接过话头,大声道:“小郡主,我告诉你吧,她的娘啊……是北海子围场的驯马女。” “啊?”宝珠大为意外。 “千真万确!当年我爹爹去挑马,看她马驯得不错,就给她脱了奴籍,纳她进我们荣家的门” 荣相予给三妹使眼色,可她视若不见。 “可惜她没福,好日子没过几天就没了。” 小郡主给荣相见指了一下长公主的方向:“是那个姐姐说的。” 荣相见看了一眼荣相知,她一脸得逞的快意。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7节 相见心里不免生气,就算她怎么不喜欢自己,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把家里的闲话说给别人听,这不是让人看荣家的热闹吗? 此刻,自皇后以下,一众王妃诰命们个个都无心看球,耳朵竖得老高,要听热闹,看荣相见如何下台,看荣家姐妹两个如何互相挤兑。 荣相见怎么不知,她偏不如她们的愿。 她拉住宝珠的手笑道:“是啊。北真国和丹国每年都会进贡草原上的马,那些烈马多是野性难驯的,都要在北海子围场,经人驯化,才能入军中,成为将士们的坐骑。我的生母,就是北海子围场的驯马师。” 这样大方,甚至很自豪是什么意思?围观者一脸不解。 荣相予倒是很高兴,四妹妹处事成熟大度,没有跟三妹妹一般闹笑话。 宝珠可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握着荣相见的手,大声说:“难怪你的马术这么好!原来是因为你有个厉害的娘啊?你知道吗,在我们丹国,只有骑术最厉害的勇士,才能担当驯马师,我还从未见过女驯马师呢!你娘肯定很厉害!可惜,她上天给天神驯马去了,不然我真想拜她为师。” 等着看戏的贵眷们无语,没想到小郡主居然把那个驯马女夸到天上去了。 荣相见对小郡主顿生几分好感。除了父亲,从未有人这样称赞过娘,即便是父亲也只是私下怀念时说起,从未有人当着皇后及一众贵眷的面,这样大声地夸她,发自内心地敬重她。 “是啊,整个北海子围场,也只有她一位女驯马师,她的骑术也出了名的。”荣相见听父亲说过娘亲当年的风采,何等耀眼。 宝珠这才松了口气,骄傲地昂着脑袋:“我就说嘛,国朝之中怎么可能有女子在马球场上能赢过我!你们不是只拿得动绣花针,天天躲在房里给男人做针线嘛?” 这话倒惹得荣相予不快了。荣相见指着二姐姐笑道:“那郡主可就错了!我二姐姐的马球也未必在你之下。你若不信,改日单独攒个局。煜王府在西麟门边建了一个马球场,你要不要来瞧瞧我们国朝女子的马球有多厉害!” “那好啊!我还没过瘾呢!”小郡主天真无邪,言笑晏晏,讨人喜欢。 荣相予也激动起来:“真的?那以后我们都可以去打球吗?” “可以呀。” 荣相予最好组织这种聚会,立即抚掌,对着齐将军的夫人和雍国公的千金招呼了一声:“煜王妃的马球会,你们可要来啊。” 齐将军夫人笑道:“就算煜王妃不下帖子,我也会不请自来的!” 坐在皇后背后的张姝,眼神也时不时往这儿飘。 相见会意,特意问了一句:“张家姑娘,这几日可有空,我们一起陪小郡主玩玩?” 张姝球技不好,但瘾却很大。今天这种场合,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忍住没下场。可是听说煜王妃组织京中贵女一起打马球,如何能忍得住? 即便厉王妃瞪了一眼,张姝也不看她眼色,当即点头:“好,定了时日,请煜王妃差人把帖子送到永安侯府。” 厉王妃便问:“煜王妃怎么只请我的小妹,嫂嫂们也想去凑个热闹,可以吗?” 小郡主当即问:“你会打马球吗?” “……”厉王妃沉默了。 小郡主笑道:“你们既然不会打马球,何必去球场晒太阳?金陵女子以肤白为美,若晒得和我一样黑,可就不划算咯。” 她这话直率又可爱,把在座的都逗笑了。 荣相见本就只想举办一场单纯的马球会,根本不想见这些不愿见的人,她敷衍道:“郡主说得有理,我们的马球场比不得宫里这样舒服,怕怠慢了皇嫂们。我想着等静颐园开园,把父皇恩赐的牌匾挂上,那时一定要请母后,长公主和皇兄皇嫂赏脸来逛逛。” 都这样说了,厉王妃不好再纠缠,倒是长公主笑道:“那本宫可就等着你的帖子了。” 荣相见笑盈盈:“姑母可一定要来。”而后目光如冰水从荣相知愤恨的脸上滑过。 荣相予看了一眼三妹妹,心中无奈。在场会打马球的所有女眷都受到了邀请,连张家女都叫上了,唯独三妹妹被忽略。 她知道这是相见有意为之。刚才相见还说要请姐姐出来玩,免得她困在公主府里头。若不是相知实在过分,相见是断不会这样不给她脸的。 宝珠才看不懂这些,乐呵呵地说:“煜王妃,你真好。我去求陛下和父王,让他们准我跟你们一块多玩几日!” 问过那边,再到皇后这里来。皇上都许了,皇后自然从善如流:“煜王妃,既然你们投缘,我就把小郡主交给你了,你可得让她好好的。” “是,臣媳一定悉心照顾小郡主。”荣相见答应,坐下没多久,皇后又悠悠道:“小郡主,既然与煜王妃如此投缘,有没有想过今后就跟她作伴呢?” “作伴?”小郡主不太懂,但在场其余的女眷都听明白了,庆王妃给荣相见使了个眼色,知道皇后没安好心。荣相见也不能说什么。 皇后又问:“郡主觉得煜王怎么样?” 丹国女子不像国朝那样含蓄,是以皇后才这样问。宝珠也豪不掩饰:“煜王相貌英俊,马球打得好,脾气也好。” 刚才哥哥误伤了煜王,她都以为要被罚了呢,谁知煜王并不计较。 皇后自然知道显旸是招年轻姑娘们喜欢的,立即道:“本宫冷眼瞧着,煜王是年轻一辈的孩子里最出色的。老王爷既嘱托本宫为郡主相看,本宫自然想要郡主留在京中最好的人家。你又和煜王妃投缘,将来王府之中平起平坐,也算一桩美谈。” 第77章 “平起平坐?”宝珠更不懂了。厉王妃忙解释:“小郡主身份尊贵, 又不介意煜王妃的出身,二人不分高低,平起平坐, 都做煜王妃岂不好?” 皇后干脆问:“煜王妃,你的意思呢?” 荣相见端坐在位置上, 双手随意搁在膝上:“此事, 哪里容儿媳置喙,自然是要看父皇母后、老王爷的意思了。” 她又笑着看了一眼宝珠:“当然,郡主的心意才是最要紧的。” 宝珠这时才明白过来什么是平起平坐, 什么是都做煜王妃。 小手一挥,横眉道:“我才不要跟别的女人嫁给同一个男人呢!煜王心里眼里只有王妃一个人,刚才为了护她,差点把我撞飞啦!” 这话说得天真烂漫,却刺痛了在场很多官眷的心。尤其是皇后,若说起与别的女人争抢男人,还有谁比她经历得多呢? 皇后脸上顿时不好看。 其他贵眷, 有些觉得小郡主说话解气,平日里谁敢让张皇后吃这种亏还没地方说理? 有些觉得皇后这也太不安好心了, 丹国曾经勾结六皇叔的事是皇帝的心结,哪个皇子敢跟丹国攀亲? 有些觉得小郡主毫无女子的修养廉耻,到底是蛮夷之族, 再尊贵也无用。 场面一时冷了一下。宝珠全不在意,又拉着荣相见问东问西, 缠着她带自己去吃金陵城的美食,荣相见也只好假装看不懂气氛, 跟她一路热聊下去。 西园的球赛结束后, 陛下于崇华殿设私宴款待老王爷, 庆王和英国公作陪。 同时,有宫使来传荣相见和长公主去慈宁宫用晚膳。 她这才想起来,煜王还在太后那里,便跟着过去了。因着长公主在,路上荣家姐妹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待到慈宁宫,相见见到煜王,眼神相触,立即想起刚才更衣屋的荒唐。她若无其事地撇过头,跟太后请安,然后才坐到煜王旁边的那张案几后。 原本她还担心煜王的伤势不便,但见他使左手也很灵便,心想:果然,什么不便穿衣都是诡计。 正思忖着,煜王悄悄将受伤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长公主入座后,立即把皇后想撮合小郡主的事说了。太后摇摇头:“这么多年,她的脑子一点也没长进。” 煜王奇怪,低声问相见,皇后怎么会好端端撮合他的事。荣相见看了一眼三姐姐,懒得提,含混着带过了。周显旸察觉她不悦,这种场合不便多说什么。 太后最疼的孙辈就是周显旸和文仲卿,此刻见他们都成了婚,夫妻和睦,便笑道:“你们什么时候让我抱抱重孙儿,重外孙呢?” 原本靠在一起说悄悄话的煜王夫妇,立即不自在起来。文仲卿倒是直率得很:“外祖母放心,明年就让您抱上重外孙!” 长公主在一旁笑着训斥:“胡说什么呢?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语气间毫无责备之意。长公主比陛下大几岁,成婚很多年才有了文仲卿这根独苗,爱若珍宝,自然是希望他子嗣繁茂。 荣相知坐在一旁,脸上有些害羞。 太后笑呵呵地问周显旸:“你们两个呢?” 周显旸轻笑了一下:“皇祖母您健康长寿,自然有重孙抱。” “你这话不老实。”长公主打趣,“煜王妃,你说呢?” 荣相见腼腆道:“子女缘分不可勉强,随缘吧。” 对面的荣相知面色诧异。 刚才看着听着煜王对四妹妹的殷勤,心中无比嫉羡。 此刻眼见煜王夫妇不自然的样子,心中顿时透亮:原来他们并非外头看起来的情投意合。 她得意地看了一眼四妹,这一眼,看得相见心中微微窘迫。 是啊,文家公子和煜王都如此钟情于姐姐。她算什么呢? 她把手从煜王的手中一点点抽出来。 周显旸察觉到了,越发用力握住她手,伤口一用力,又刺痛不已。听他微微抽了一口冷气,荣相见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才没再动。 荣相知忽开口道:“四妹妹,我们前后脚成婚,若有了孩子,便指腹为婚好不好?” “这个主意好!”文仲卿立即拍手,“说不定咱们还能成亲家呢,王妃你说呢?” 荣相见心里只觉得反胃,面上淡淡笑着:“你们晚了一步,明悦早就跟我说好了,要做亲家的。” 文仲卿大喇喇地笑:“你多生几个不就……” 周显旸打断道:“仲卿,又不是你自己生,说得跟吃糖一样。姑母生你的时候,没了半条命去,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公主一听,笑了:“显旸多会疼人啊,仲卿你学学人家。” 文仲卿笑嘻嘻的:“你这话怎么那么像我父亲说的呀?小时候我想让母亲再给我生个妹妹,父亲死活不同意!” “姑父爱重姑母,自然应该如此。” 皇太后冷眼看着煜王夫妇的反应,心知煜王心疼王妃是真,但他们的确不像大婚进宫请安那日情好。只是小年轻感情上的事,不便再追问,转而问起今日比试的情况。 饭毕,趁着文仲卿夫妇离去,周显旸示意相见把荷包拿出来,将那根银针着宫人呈给太后,说:“制衣局的人也太不当心了,居然把针落在马球靴子里,幸好孙儿发现,不然刚才球场上,不知会出什么事故。” 太后和长公主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长公主道:“张氏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母后,有您在宫里,她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 皇太后沉吟片刻:“哀家知道了,会找机会,卸了她的权柄。” …… 崇华殿宴毕,庆王送丹国老王爷一行人出宫。陛下留下英国公说话。 当初,为煜王定亲时,他们就是在这里谈的。此刻,皇帝再次看着华发丛生的英国公道:“丹国老王爷方才与我说,瞧上你们家相望了。” 英国公心中已料到几分,当即跪下:“陛下,老臣惶恐。” “你起来。”皇帝觉得这些年,荣盛的性子变了好多,没了年轻时那股子傲气。 英国公仍跪伏于地:“荣家得蒙天恩,三女嫁入长公主府,四女更得陛下抬举嫁入煜王府,富贵之极使臣终日惴惴不安。如何再敢与丹国结亲?臣与弟妇原本便打算给相望说一寻常人家。” 皇帝明白他的惶恐,也喜欢他的惶恐。不像余家和永安侯府,把一切泼天富贵都视作理所应当。这也是他对英国公府信任远超他人的地方。 他让沈都知掺起荣盛 :“朕做这门亲,也不仅是因为丹国看上相望,也是为了你们帮我看住丹国。” 英国公不解,皇帝笑道:“老王爷年纪大了,禅位是迟早的事。他那个大儿子,是故去的王妃所生,稳重知礼,安守本分,却也颇有才干。 这一对小儿女,是如今王妃所生,你瞧见那个宝珑,骄纵异常,人品低劣,如何能替朕安定西北。他们让郡主在国朝结亲,也不知是不是新王妃的主意,想在国朝拉拢个靠山,给将来小儿子夺位增加筹码。国朝决不能遂他心愿!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8节 可是,丹国方立下大功,让宝珠嫁给公侯以下人家,不太像话。嫁给其他王公之家,朕也不放心,思来想去荣家最好。 你,你家二郎,你家相望都是为了国朝上过战场流过血的,朕信得过。将来若丹国不安分,相望也是可用英才。” 听到这里,英国公已知无转圜余地,却不得不为煜王担心。丹国与皇子这四个字放在一起,必定会让皇帝忌惮。他思来想去,想不到更好地解答之法,便问:“陛下,难道忘了废宪王的事了吗?” 皇帝自然不忘,陡然听到英国公提起,问:“你觉得显旸……会走废宪王的路吗?” 第78章 英国公当即叩拜:“老臣生怕因姻亲之故, 使得煜王处境尴尬,白问一句。若引起陛下担忧,就是老臣之过了。” 皇帝也想过这个问题:“金陵城中, 姻亲利益盘根错节。许给其他家,也都免不了与几位皇子沾上关系。朕是瞧着显旸初回京中, 并无根基, 反而好些。朕那几个儿子,没一个省油的灯,人脉可广得很呢。” “陛下深思熟虑, 老臣望尘莫及。”英国公这才稍稍放心,又补救道:“陛下自然知道煜王绝非废宪王那样贪权重利的性子。煜王若是有此心,便不会屈就荣家的庶女了。” “嗯,他要是存了什么心思,怎么敢跑到西山去祭拜!” 这件事,皇帝还未忘记,英国公惶恐不已, 又一次解释道:“老臣也是听皇上说起此事才知情。好在如今迁坟之事已经办妥,今后不会再有违礼之事, 陛下放心。” “嗯……难为你了。你们族中耆老,没给你什么好话吧?”皇帝平日就不爱插手人家家事,这次破例也知道是为难英国公。 英国公立即道:“荣家家庙繁盛, 全赖陛下信重。便是先父在世,也必定唯陛下之命是从。” “这就是你的好处, 知恩守分,不像他们……”皇帝再次示意英国公起来, “既然如此, 朕就答复丹国。宝珠和相望年龄还小, 两年后再成婚,先定下婚事。” 英国公当即叩谢:“老臣替天上的二郎多谢陛下眷顾他的孩子。” 说起荣家二郎,皇帝不觉出了神:“朕有时候,真的很想他……除了他,再没人敢在球场上赢朕了。” …… 慈宁宫晚膳结束,长公主府和煜王府便准备离宫。 到了正阳门,荣相望和追风还等在这里。 他等得正不耐烦,看见人就热情招呼:“请长公主安,三姐姐三姐夫好,四姐姐四姐夫好。” “小荣将军,你怎么还在宫里?”长公主笑道。 “回长公主的话,陛下留我大伯说话呢,我等他一起回家。” “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去了。”长公主说着,便带着儿子儿媳上马车。 荣相见看了一眼煜王,他立即会意:“王妃许久没见岳父了,我们也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荣相见高兴地点头。长公主从马车内掀开帘子,笑道:“显旸,成了婚果然不同。煜王妃,这么知心的夫君,你可要好好珍惜呀。” 荣相见笑道:“多谢长公主提点,相见记住了。” 马车缓缓移动,里面传来长公主不满的声音:“你前几日不是才回娘家住了两天?这么舍不得你父亲,是长公主府住不惯吗?” “没有,我只是想给爹爹请个安。” 马车缓缓走了,荣相望才凑到相见身边悄悄说:“上回三姐姐回家好像不大高兴,还是四姐姐你福气好,没有婆婆天天辖制你。” “胡说什么呢?”荣相见急了,这话不是戳煜王的心窝吗?她赶忙看了一眼煜王,“相望是无心,你别往心里去。” 周显旸看着远去地马车,回过头:“你们说什么?” “没什么,”荣相见看他心不在焉,心想:是了,姐姐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他心里必定也难受。如果可以,他一定想让三姐姐在煜王府里,不用再受半点委屈。 想到这里,荣相见心里越发觉得没意思。 周显旸其实听见了荣相望的话,他知道这个小子心直口快,并无恶意,所以不想揪着不放。可是这话着实伤着他了,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装没听见。 他也不好问王妃,是不是不喜欢有婆婆在身边的日子,如果他有一天,拼尽全力救母亲出来,她……会同意吗? 终于等到英国公也出宫。姐弟两个赶忙迎上去,问皇上说了什么。 英国公给煜王行了个礼,才说:“陛下做主,把宝珠郡主许给相望。” “什么?”姐弟两个异口同声叫出来。 荣相见懊悔不已:“都怪我,我不该拉着相望去打球的!” 周显旸知道,当时王妃为了给自己出气才一反常态,不免也觉得抱歉。 倒是荣相望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姐姐何必自责?婚事嘛,都是尊长做主,跟谁家都一样。” “你不担心和小郡主过不到一起去吗?”荣相见今日就看出来了,两个人都是飞扬的性子,谁也让谁。 荣相望耸耸肩,无所谓:“不是她,就是京中其他名门贵女,有什么区别?那小郡主,倒是个爽朗性子,为人磊落,想必也不是难相处的。” “你只要个不难相处就够了吗 ?” “还不够啊?我父母感情是好,可就是太好了,老天妒忌,早早拆散了他们。大伯对姐姐的娘亲又是何等恩爱,姨娘不也是早早走了?过慧易夭,情深不寿这八个字是有道理的。我宁愿活得长一点。” 英国公在一旁听了骇然:“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这样糊涂的话?” 荣相望撇撇嘴,上马要家去。 英国公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这个做大伯的,如何也弥补不了相望兄妹两个年少失怙的缺憾和影响。 见父亲准备离去,荣相见赶紧拉住父亲:“多谢父亲为娘的事操心,女儿感激不尽。” 英国公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回头说:“一家人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差人在云岫庵给你娘供了个牌位,香火不断,以后你都不必操心祭拜之事了。 ” 荣相见的笑瞬时僵在脸上:“不是都入祖坟了?怎么牌位供在外头?” 英国公回道:“陛下只说入祖坟,没有说要入祠堂。这已是族中耆老们的让步之举了,难道要一大家子年节时,给她磕头吗?” “可是……大哥哥的娘亲都可以有牌位啊?” “你大哥哥的娘亲为英国公府诞下长子,未来你大哥哥会袭爵。” “如果不是因为她,我娘也许也能为你……”荣相见说不下去了,她声音颤抖,“原来……因为我不是男孩儿?”荣相见的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嗓子也硬邦邦的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英国公自然心疼女儿,宽慰道:“也不全是为这个。你大哥哥的娘亲,原是因夫人迟迟不能生养,才从她娘家族中挑来的表妹。虽然家世微薄,又是庶出,却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是二房奶奶,不是贱妾。” “贱妾?”荣相见如蒙雷轰电掣。没想到,父亲对娘恩爱几年,最后只留给她这两个字。 英国公自悔失言,待要解释,荣相见根本不听,她哭着冷笑:“对,我娘是贱妾!既然她如此卑贱,既然你这么瞧不上她……为什么要忤逆尊长,把她纳进府中,与她同床共枕,恩爱非常,还要与她生下我?你不怕污了你们荣家尊贵的血统吗?” “住口!”英国公见她毫无顾忌,生怕让守城的侍卫听见,“你一直是懂事顾大局的孩子,可别再逼迫为父了。” 周显旸原先一直有意回避荣家的家事,此刻见王妃如此痛心,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他压抑着怒气,道:“岳丈慎言!” 他走过去,揽着荣相见的肩膀:“岳丈,若王妃的娘亲能得封诰命,想必入家庙宗祠便是顺理成章了吧?” 英国公一脸不可思议 :“你……殿下……老臣恳求你不要再胡闹了!” “本王说出的事,一定做到。”周显旸转身,给荣相见擦了擦眼泪,“天色不早,岳丈先回吧。” 说着,径直拉着荣相见上了煜王府的马车。 第79章 出了宫门, 荣相见听见荣相望叫四姐,掀开轿帘,只见他故意骑着马缓缓落在英国公后头:“姐姐别担心, 我会劝劝大伯。” “别,省得挨骂。”荣相见知道这事小孩子不好插手, “你的婚事定了, 回去跟你娘好好说说,让她高兴些。” 两家分别之后,荣相见又劝煜王:“你别再掺和我家的事了。” “什么你家我家?”周显旸不高兴了, 成婚一个月了,王妃还是这么见外。 “我说真的。一个妾室请封诰命,岂不是让人说你闲话吗?算我求求你,别去做傻事。”荣相见握着煜王的手,要不是马车里施展不开,恨不得给他跪下。 周显旸抬手摸了摸王妃的脸,眼泪犹未干。她在外头, 行动一贯有礼,刚才在英国公面前那样失态落泪, 该是心里痛极了才会如此,也叫他心里一下子失了方寸。 “你放心,国朝诰命的妾室还是有几个的。听闻皇爷爷在世时就为他的皇后, 后来的崇庆皇太后的生母追封了诰命。” “我怎么能跟已故的皇太后相提并论呢?”荣相见叹了口气,这些她上辈子不敢想, 这辈子也不敢。 “那还有灵州知府蔡云霄,他的亲娘是卖到他家的奴仆, 如今还在世。蔡大人不忍心娘亲在家中每日还要如奴如婢一样伺候, 便向皇上求了恩典。皇上感念他政绩, 封了她娘亲一品诰命夫人,再也不需要受苦了。” “还有这事?”荣相见初次听闻,大为纳罕,“可是蔡大人是国之重臣,我……不过是嫁给殿下,于社稷哪有什么功绩呢?” “不妨,你娘亲已经亡故这么多年。就算是请封,也不过是一份哀荣而已。” “不行!”荣相见摇摇头,“我不想再害你受罚了。皇后虎视眈眈,你还是韬光养晦的好。” 周显旸接连被否定,有些灰心,靠在马车壁上:“你还是这么生分。” 荣相见怎么能不生分?她很想问问他:三姐姐在公主府的日子不好过,殿下心里也放不下吧? 可说出来也是徒生嫌隙,她只说:“若要殿下因我冒险才算不生分,那我宁愿殿下与我生分。” 许久,煜王都没有再回应。他靠在那里,迟迟不言语,若有所思的样子。 后来,荣相见忍不住问:“殿下想什么呢?” 其实她想问:你是在想我三姐姐吗? 煜王眼神失焦地落在车厢的角落里,面无表情地说:“我在想你五弟说的话。这世上也许本就没有圆满的事,若有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圆满破碎。不如一开始就不圆满,反而好些。” 荣相见咀嚼了一番这话,道:“殿下是有感而发?殿下娶我并不圆满,却发现相处起来也还能过得下去。” 煜王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疲惫:“王妃什么都好,只一点,过于通透,以至于说出来的话能戳人心。” 荣相见轻轻哼了一声:“殿下不爱听,以后都不说了。” “不。我喜欢听你说实话。我们做了夫妻,就不要来那套虚与委蛇了。” “那殿下以后可不许因为我说了什么,跟我置气。” “一定不会。” 两个人回了家。荣相见惦记着煜王的伤,问:“殿下梳洗不大方便,要不要找个丫头伺候?以免弄湿了伤口。” 周显旸以前从来不让人伺候的,这次却说:“让琳琅来就行。” 琳琅一听自己被指明叫去,怪不好意思的。心里又知道,这是自己的职责,少不得去了。 进去净室才发现煜王已经躺进了浴池里,叫她站在屏风外伺候。 水滴的声音和人沐浴时偶尔发出的叹息声,叫琳琅一阵窘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煜王问:“今天我去慈宁宫后,皇后怎么好端端要给我和小郡主做媒?”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49节 琳琅愣住,才知道殿下又是来找自己打听姑娘的事,便说:“因为宝珠郡主跟姑娘投缘。这几日还要攒个局,陪小郡主在京中乐几天呢。” “她们两个怎么投起缘来?” 琳琅咬了咬嘴唇。姑娘没提,她自然也不好背后说姑娘亲姐姐的不是。 “琳琅,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和你家姑娘,并不像外头看起来那样和美。” 琳琅立即道:“奴婢是想不明白。王妃一心都在殿下身上,殿下对王妃也好,为什么……为什么至今……” “所以你们得帮我。王妃有什么不开心的烦难,你说给我知道,我才能让她开心,我们才能好起来。” 琳琅一听也有道理,便把今日荣相知把姑娘的身世当着众人的面故意说给小郡主听,使得小郡主大喇喇地当面问起姑娘的事都如实相告。 “幸好,那小郡主没有如同其他贵眷一样,拿我们姨娘取笑嘲讽,反而夸她马术精湛。以前,从未有人在姑娘面前这样称赞过姨娘。姑娘心中自然是感激不尽,便想着好好招待她在京中玩几日。皇后娘娘,这才提出要……” “我知道了。”周显旸仰头靠在浴池的沿上,王妃什么都好,只有两件事碰不得,一是她娘,二是她三姐姐。 琳琅并不知相见与煜王的心结,只以为是头一件的缘故,抱怨说:“亏得我们家姑娘还说要攒局下帖子请三姑娘出来玩,免得她整日在府里被长公主管着。 奴婢看,殿下还是劝劝姑娘,别去管她这个姐姐了,她倒是好心,哪里料得人家往她心里最痛的地方捅刀子呢!” “心里最痛的地方?”周显旸觉得这说的太重了,“庶出的事,我瞧你家姑娘并不像外人那样在意。” “不是这个。是姨娘……她是为了救我家姑娘才死的。” “什么?”周显旸躺在热水里,却觉得浑身过了一道冰水,“怎么回事?” 琳琅那时在宫中,荣相见还在国公府,这事她也是后来听飞云飞雪说的。 “听说有一年国公府走水,楚姨娘的小院被整个烧了。姨娘被困在火场中,把茶水全都倒在自己衣裳上,捂着姑娘的口鼻,把姑娘护在怀里。救火的人,好容易把火打灭了进去,才发现姨娘的后背整个烧得不能看了。姑娘却还活着,没有一丝损伤。” 虽然没有亲眼见着那场面,琳琅此刻说起来,却像是见了那场面一样,忍不住湿了眼睛。 她说完,好一会儿没有听见煜王再发话。 周显旸想起荣相见得知有人要取他首级时,丝毫没有畏惧害怕,一心要跟他共进退。那时她说了一句:我早就死过了。 难怪,她青春正茂,却心如死寂。 他叹了口气说:“我好了,去伺候你家姑娘吧。” 琳琅回屋,相见奇怪:“这么快?” 她不敢隐瞒:“殿下没让我伺候,只问了我今天在宫里的事。奴婢不忿,就说了……还把姨娘的事也说了……” 荣相见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你也是为了我,下去吧。” 周显旸回到卧室,荣相见正坐在妆台边,涂抹着什么。一看,是给纱布上药膏。 见他回来,荣相见赶紧招呼着:“殿下,重新包扎一下吧。” 周显旸没说话,只是坐在她身边。灯下,她的眉眼与城隍庙那夜初遇一样美。 他们自一场大火里相遇。难怪她即便知道三姑娘的事,仍然对他尽心尽力。他受了点皮肉伤,她恨不得要去杀人。她带着一副报恩的心嫁给他,就死心塌地对他。 等重新包扎好伤口,周显旸才说:“你受委屈了。” 第80章 荣相见怪怪地看着他, 笑:“我哪里委屈?” “都是我委屈了你。”周显旸一句话,说得荣相见心里一酸,也笑不出来了。 这一丝变化立即被周显旸抓住, 他把她抱进怀里:“不是说要在府里修一个佛堂吗?在佛前,给你母亲供一个牌位吧。我们自己供着, 日日燃灯焚香, 聆听佛音,为你母亲祝祷。” 荣相见一听,当然喜欢, 可是:“这不好吧?传出去成什么?” “有什么不好的?”周显旸恳切地说:“你母亲是世上少有的果敢勇毅之人,正值得后人日日祭拜。” “我母亲?”荣相见从未敢称呼自己的娘为母亲,她有些不敢相信煜王会这么说。 “对啊,她是你的母亲。我也有母亲,她不许我喊她母后了,但她依旧是我的母亲。不论她们是皇后还是庶人,是驯马女还是公府妾室。她们给了我们生命, 她们就是我们的母亲。” 听了这话,荣相见早感动得哭成泪人。 周显旸拿起她的手帕, 给她拭泪:“王府是你的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怕,有我呢。” 荣相见点点头, 一句话说不出,伏在煜王肩上狠狠哭了一场。 等她渐渐把这些年积攒的委屈都哭尽了, 周显旸拿起一面镜子,照在她面前, “瞧, 明天你别出门了。” “哎呀!”荣相见眼睛都快哭肿了, 哭得一头是汗,脸上的胭脂都糊了。她擦了擦脸,又看见煜王的肩上,被自己的眼泪鼻涕弄成一团。 周显旸低头瞄一眼:“我再去换一身。” 荣相见立即从衣柜里翻出一套寝衣:“这是我去年在家做的,已经洗过。天热了正好穿。” 周显旸伸手一摸,果然触手生凉。那时候,他还是个远在阳州,无宠无望的皇子。她是唯一不嫌弃他前程的姑娘,在京中给素未谋面的他做起了寝衣。 想到这里,就觉得心中一暖。 荣相见以为他在笑自己未出阁的姑娘给丈夫做寝衣,不合时宜,解释道:“那时西秦战事如麻,我常做噩梦。除了在佛前祷告,也就只有做些针线才能安下心来。” 周显旸给她做了个揖:“原来我能如此幸运得胜归来,都是王妃为我祈祷的缘故。多谢王妃祈祷与针线之情。” 荣相见这才高兴起来,把衣服抖开:“殿下试一下,看合身吗?我是照着大哥的个头做的。” “应该没问题,我和大舅哥差不多高。”周显旸说着,站起身伸开双手,“替我更衣,自己房中你总不会还要跑吧。” 荣相见抿了抿嘴,凑上前替煜王解了上衣。又红着脸,把自己做的睡衣给他穿上。 周显旸低着头,看她颤动的睫毛,在夜里烛光中,还沾着泪珠,格外可爱。 两人挨得近,彼此呼吸相拂,都没发觉红了耳朵。 这时,外头有丫头说:“姑娘热水好了。” 荣相见如蒙大赦,把裤子往煜王手臂上一挂:“我要去洗澡了。殿下自己换吧。” …… 飞雪伺候着荣相见沐浴,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日宫里的场面。 一时说起荣相见在马球场上的惊心动魄,一时抱怨起皇后娘娘不怀好意,最后说回了太后的嘱托:“姑娘,我瞧着殿下待姑娘的心是真真的。姑娘,还是早做打算,让太后抱上重孙呀。万一皇后将来拿王府没有子嗣说事,再要给煜王塞几个人可怎么好?” 荣相见说:“我心里有数,你们不用劝了。”她的确要为自己和煜王府打算。 天不遂人愿,沐浴起来,她发现自己月信到了。 收拾好自己,回房后,见周显旸已经躺在榻上,相见说:“殿下手伤了,睡在榻上不便吧,万一磕着。要不我们换换?你睡床吧。” 周显旸扶着额头,似乎有些不适。 她走过去,坐在榻边,凑近问:“怎么了?” 煜王忽而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她,目光灼热,带着抑制不住的欲望,也带着阴冷的狠厉。 荣相见心中一跳,觉得这个眼神很陌生。 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下了地:“我去书房睡。” 荣相见更是诧异,那天吵成那样,他都不肯在书房睡呢? 她跟过去:“殿下,我让人你给你拿铺盖?” “不用!”周显旸甩开她的手,快步离开。 小南小北以为小两口又吵架了,只是默默跟到书房外。 荣相见心中腾起无名火,他刚才那是什么意思?居然敢给她甩脸子! 她一路过去,赶在周显旸关门前,把手放在门缝处:“你关!把我手夹断好了!” 在周显旸犹豫的一瞬间,闯了进去。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门缝和上方气孔投进来,一切都带着一种朦胧美。 周显旸看着王妃单薄的衣裳,在月色下如透明状,笼着那副婀娜的身段,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你回去!” 他一把将把荣相见推远,荣相见却趁势拉着他不松手,摸着他的手心,又凑近摸着他的额头:“怎么这样烫?是受风发热了?我叫他们去寻太医。” 她关切的眼神,让周显旸觉得,口干舌燥,体内□□延烧。 “不用。”说罢,关上了门。 相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含住了唇。腰被用力地握住,紧紧贴着他炽热的身体。 而后她被他托着抱起来,天旋地转,被压进了那张很硬的床榻。 她被亲得喘不过来气,感觉他的手从颈中往下,肆意揉弄着她。 银色的月光泄在他们身上,看上去那样冰凉,身上的人却很烫。 她使尽力气,都推不开他,男人如山一样压在她身上。木榻硌得她的背生疼。 终于在她快要窒息前,男人的吻离开了她的唇,一路往下。 荣相见急道:“今天不行,我信期来了……不要……” 周显旸如若未闻,一吻落下,相见浑身颤抖。 “周显旸!你说过不勉强我的!”荣相见带着哭腔的话,似乎起了点作用。 男人停住动作,伏起上身,深吸了几口气,目光阴鸷:“你给我喝了什么?” “你……”荣相见感受到他炽热焦灼的气息,惊问:“你刚才喝了什么?” “琳琅给我倒了一杯果酒,不是你酿的果酒吗?” 琳琅?果酒? 相见不信琳琅会给煜王下药,正费解的时候,男人复又捉住她柔软的樱唇,含混地说:“让你别跟来,你自己送上门,现下又不肯,这样折磨我很有意思吗?” “惠妃!”荣相见一把捂住煜王的唇,猜测道:“今天我去请安,惠妃送了我一些自酿的果酒。琳琅是不是给你喝了那个酒?” 周显旸神色一凛,目光狐疑地在她面上逡巡,终于恢复了片刻清明:“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荣相见双手贴着煜王的滚烫的脸:“我先去叫太医!” “不,”周显旸坐起身,似乎想起什么,立即出了书房门,荣相见明知他刚才想把她关在门外的做法是对的,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0节 小南小北拦住她:“王妃,你先回去休息吧,爷有我们照看就行。” 荣相见放心不下,跟去了花园。月色之下,小河静静流淌,泛着细碎银光。 周显旸已经走到水中央。 他回头看见岸上绰约的身影,真想抱着她,一起潜入水中,封住她的嘴唇,两个人一起沉沦欲海。 他压抑着声音,在夜里一字一句,敲在荣相见心上:“你回去吧,你在这里,于事无益。” 第81章 荣相见心知他说的也是实情, 刚准备走,忽然想起:“你手上有伤,伤口别泡水!” 河中的身影一顿, 说:“知道了,多谢王妃。” 相见叹了口气, 回去让飞云准备干净衣裳鞋袜, 又把琳琅叫过来查问。 琳琅刚躺下,披着衣裳赶过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相见问:“你今天给煜王喝了果酒?” “对啊, ”琳琅笑着,才发现煜王不在,立即收敛笑意,“酒有什么问题吗?” 荣相见叹了口气:“我怀疑那酒里有迷情药……” 琳琅闻言,立即去把酒坛子端过来:“就是这个,今天惠娘娘送的,跟着那些鸟雀一起先带回来的。” 荣相见闻了闻, 百思不得其解:“惠妃,怎么会知道府里的事?” 琳琅立即跪地:“奴婢跟了王妃, 您就是我的主子,奴婢从未与福宁宫传过话。” 荣相见知道琳琅的心性,所以一直很放心。可是她不明白, 为什么惠妃远在宫里,会察觉到她与煜王一直没有…… 她叹了口气:“你回去歇着吧, 明天找个大夫来查查。” 琳琅起身时忽而想起什么:“会不会是送回宫中的那批人,有惠娘娘的人?” 荣相见心想:“也许, 可这样的私密之事, 她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姑娘, 你跟殿下夜里从来没有叫过水,也没有换过……若是有心观察的,说不定能看出端倪。惠妃娘娘,说到底也是为了您好。” 荣相见轻哂,惠娘娘一直是这样,疼她是真,想要利用也是真。娘娘对昭仁公主尚且如此,何况是她呢。 她无力地靠着床,一直等到天亮,小南过来取衣服。 相见立即起身,让琳琅带着那坛果酒跟过去。 煜王已经在书房了。黎明前的河水很凉,他浑身湿透,周身散发寒气。 相见本想催他去净室,他没动,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一夜没睡吗?” 相见信期头一天本就难受,惠妃这么一折腾,她两边受委屈,又难过,怎么睡得着。 周显旸看她身后的琳琅一脸愧悔,说:“扶你们姑娘回去休息,酒留下。” 说罢,接过衣服,把所有人都关在门外。 小南接过酒坛,闻了闻,鼻子里轻嗤一声,对这下三滥手段很是不屑。 又见琳琅可怜的样子,笑道:“琳琅姐姐,想给我们爷下药的人多了,你是第一个成功的!” 她本意是想逗琳琅,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一句话把她说哭了,忙又给她赔礼道歉。 荣相见在门外有些站不住,倚着廊柱靠着,小南和琳琅也顾不得其他,忙来扶着她。 小南又冲里头喊:“爷,你快点吧,王妃不舒服,又不肯走!” 很快,书房的门开了,相见脚下有些虚浮,跨进门内,伸手摸了摸周显旸额头:“你还在发热。” 周显旸一把拦腰将她抱起来,放到书房的床上,把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哪里难受?” 相见捂着小腹,额间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煜王给她揉了一会儿,低声说:“待会儿沈大夫会过来,让他给你看看,开一副止疼的药。” “我?”相见很快看见一个侍卫打扮的中年人经过窗外。 她忙摇头:“不用!我只是信期,不是生病,你自己看吧。” 周显旸见她那样坚持,心知她是害羞,毕竟大夫也是陌生男人,也就不勉强,自己去了外间。 沈澈进屋行礼,周显旸没有先让他诊脉,而是说:“开一副女子信期止疼的药,叫你的人尽快熬出来,口味要甜一些。” 沈澈一顿,抬首瞥见里间床架里头,一个妩媚斜靠着的身姿,忙吩咐候在外面的徒弟。 而后,煜王示意他先看那酒。 沈澈浅尝一滴:“这酒中掺了房中娱情之药,多是贵眷或者青楼中,用来取悦那些贵人的。好在份量并不多,只是让殿下情绪高涨,若不警觉,只会以为是与王妃新婚燕尔,一时纵情罢了。” 周显旸目光阴郁:“知道了,你下去吧。” 沈澈却没走,盯着煜王:“殿下,你已有风寒之像,必须立即静养。卑职必须立即给你诊脉开药。” 周显旸这才伸出手。 相见等沈澈走了,下地坐在他一旁:“对不起,那酒是惠娘娘昨日送我的,琳琅没多想,就给你喝了。” 周显旸生平最恨被亲近人算计,但见到王妃那难过的神情,声音不自觉温下来:“对不起,昨晚大脑烧得不清不楚,我不该那样对你,更不该疑你。” 相见摇摇头:“惠娘娘为我做的,跟我做的有什么分别?” “她做的事,与你有何干?你为何要道歉?说到底,终是我对不住你。否则,何至于成婚一个月,还要惠妃操心房中之事。” 说完,周显旸打了个喷嚏。荣相见忙给他递了纸。又说:“吃了药,回去睡一觉,发发汗。昨晚这样,肯定病得不轻。” 周显旸抬头:“叫侍女把铺盖拿过来,我在这儿睡,不然过了病气给你。” 一会儿,琳琅惴惴不安地进来,把床褥铺好,看煜王和王妃都很憔悴,跪地默默垂泪。 周显旸以手握拳,抵在唇上,咳了一声:“你起来吧。记住,以后煜王府外来的东西,入口前要提醒我。不然,我还以为是你们姑娘上回酿的果酒。” 琳琅从未想过惠妃会这样对待她和王妃,又是委屈又是气恼,见煜王并不处罚,含泪道:“是奴婢的疏忽,奴婢以后不会再相信王府之外任何人。” 琳琅走后,周显旸和王妃喝着温水,等着沈澈煎药。 看着王妃的神色,全然没有琳琅那么伤心,周显旸有些奇怪:“你好像对惠妃此举并不意外。” 相见语气淡淡的:“你知道六公主为什么一心要嫁去北真国吗?” 一提起这,周显旸来了兴致:“听说北真国殿下恩吉,样貌极为出众。” “那只是原因之一。”相见回忆起往事,目光落在门外的梧桐树上。 “我刚进宫那会儿,惠娘娘还是嫔位。有一回,正赶上惠娘娘生日,陛下说好了要去福宁宫。可是临了,内官传话说皇上不得空。后来才打听到,是留在承乾宫陪张皇后了。” 周显旸并不奇怪:“张氏向来如此。当年连每月十五,帝后团聚的日子,她都会忙着争宠夺爱。她当上皇后,自然更是有恃无恐。” 荣相见心想,周显旸小时候大约也见到不少这样的场面。 “张皇后本就貌美,深得皇上宠爱,骤然失子,皇帝对她格外怜惜疼爱。除了当时的淑妃嘉妃和贤嫔有子嗣,皇上时不时会探望,宫中其余妃嫔,很少能见到皇上。惠娘娘,娘家没有皇帝看重的父兄,陛下就很少来福宁宫。” “后来呢?” “后来没过多久,六公主就病了。” “是惠嫔做的?” 相见声音瞬间冷了起来:“是,我不小心听到嬷嬷的话。是惠娘娘交好的刘太医做的。我告诉六公主,可是她说惠娘娘生她养她疼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吃下掺了药的茶水。” 想起记忆中无忧无虑的显瑶,显旸眼底泛起薄薄一层水光。 “六公主的病很险,太医都说不行了。皇上每日都宿在福宁宫,夜夜守着六公主。惠娘娘那段时间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我想她一定又自责又担心,担心自己一招走错,真的害了六公主。幸好那药的确灵,病势看上去凶险,却也渐渐养好了。” “所以后来,显瑶越来越会讨父皇喜欢了?” 相见有些惊讶:“你那时候不是已经离京了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显旸笑道:“我猜的。小时候的显瑶顽皮得很,不喜欢看书写字做画马球,父皇喜欢的,她统统都不喜欢。可是回京后,听说六公主才情纵横,极得皇上宠爱。” “是啊,六公主实在不想再生一次大病了,她宁愿健康地帮着惠娘娘在宫里过上好日子。所以我和明悦都跟着她,学会了马球,跟着她一起念书写字作画。 孩子生性都是贪玩的,最后却肯把自己圈起来,按照大人喜欢的样子活着。她的马球,打得比几位皇子都好。字也写得好,诗也做得好。陛下越来越喜欢她……有一次还跟惠娘娘感叹,说显瑶若是个男孩,必成大器。” 周显旸有些愧疚:“她做了这么多,最后却得到这样一个评价,想必心里很难过吧。” 相见无声地叹了口气:“至少惠娘娘封了妃,在宫中地位稳固。六公主决意要嫁到北真国的时候告诉我,这是她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只要做了北真国王后,未来不论哪位兄长继位都不敢怠慢她和惠娘娘。 她不像长公主,和未来皇上有那样深的手足情分。若和长公主一样下嫁一个普通京中子弟,将来还不是空有虚名,任人拿捏。而嫁去北真国,她也可以名正言顺离开母亲,离开宫城,离开她厌倦的所有人,去个无拘无束的地方。” “她现在,应该很快乐。” “是啊,可是惠妃如今就剩两个义女在身边,还都嫁进王府。我们托惠娘娘的福,她自然也把我们当做依靠,希望我跟明悦都能生下世子,在王府地位稳固。尤其是我,这样的出身,如果没有丈夫的宠爱和自己的孩子……以后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替我担心。” 周显旸沉默了片刻说:“她多虑了。” 第82章 这四个字, 像是脱口而出,轻飘飘的。背后却有无限深意。 荣相见听了心绪波动,抬眼对上煜王的视线。 他有些苍白的脸上, 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被盯久了,他才知道她是在无声追问, 温言道:“王妃, 你永远无需考虑什么出身恩宠孩子,也永远不用担心有人跟你争什么。我说过,煜王府的一切都是你的。” 见王妃淡淡笑着, 并不当真的样子,周显旸失笑,连惠妃都那样待她,她的确是对任何人都不抱什么希望的。他也不想多说,毕竟时间长了自然知道。 相见趁他心情不错的时候,求情:“这件事,殿下可否不要传到宫中?这对惠妃和煜王府都不好。” 煜王眸色低沉:“这次我可以看在你和显瑶的份上不追究。你也应该跟惠妃明晰界限。她虽然是长辈, 但手不应该伸到你面前。” 荣相见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喝了药,分开用了早饭,各自休息。 相见躺了一整天, 第二日又生龙活虎起来。煜王的发热也稍微有些好转,只是还咳嗽。 相见看过他, 听闻小郡主来访,忙出去见客。 宝珠已经知道自己被安排了婚事, 对未来的大姑子居然害羞起来, 佯装不高兴:“前天小荣将军还拿马球打我脸呢……我记仇了!” 看她娇羞状, 荣相见一下子明白过来。荣相望年少气盛,风采耀眼,很难不让少女心动。既如此,倒是一桩美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1节 “我父王说等两年后才让我嫁过来,在京中再留几日,我就要先回去了。” 荣相见便道:“这几天,我带你好好玩,也让你见见你未来婆婆和小姑子。” 宝珠点头,期期艾艾的:“你说小荣将军会……像煜王那样好吗?” “?”周显旸睡了一天半,无聊得很,正从书房到上房来,在屋外听到这话,脚上一滞,倒不好进去了。跟守在门外的飞云面面相觑。 荣相见也被这直愣愣的话给问住了,半晌才接道:“你……你觉得煜王很好是吗?” “对啊。” “那前儿,皇后娘娘想把你嫁到煜王府,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宝珠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想嫁给煜王!我只是羡慕你!我瞧得真真的,不管在场上,还是场下,煜王眼睛都离不开你。 跟昆仑比射箭,球场上进球丢球,还是跟别人说了什么好笑的话,总是要远远地先看一眼你。他的心里眼里只有你呢。不知道小荣将军会不会也这么好……” 荣相见被她说得脸上直发麻:“真的吗?” “对啊,你不知道吗?”宝珠惊讶得很。 “他……是看我?不是在看别人?” “自然是看你啦!我怎么会看错!” 周显旸在外头自问:有这回事吗?他从未留意过。 “你这个人真奇怪!他不是你夫君吗?”宝珠起身拉着她,“走,带我去看你姐姐的小宝宝!” 周显旸听了跟飞云使个眼色,立即转身往外走,可惜没走远就被叫住了:“煜王殿下,我们要去昌国公府。你去不去啊?” 周显旸假装经过:“郡主,让王妃陪你去吧。府里有事,佛堂我得盯着。” 最后这一句,是说给荣相见听的。她知道,是母亲牌位的事。 “殿下还在病中,这事让小北盯着吧。” “无妨,动一动,比躺着好得快。” 未免府中仍有人存异心,他们商量好把牌位供奉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佛堂那里,需要加一道机关。 相见经过煜王的时候,道了声:“辛苦殿下。” “王妃跟我客气什么?” “你们这叫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吗?”宝珠只会几个成语,一口气都用了。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说破了两个人都未察觉的事。此刻,四目相对,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周显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我让小南陪着你,只管陪着小郡主尽兴才好。” 荣相见心情不错,被宝珠拉走了。 宝珠真是个精力旺盛的,荣相予跟荣相见都耐她不住。一日去玩小娃娃,一日打马球,一日去大报恩寺烧香,一日去凤鸣山登高……每日都闹到夜深才回去,到家相见都已经精疲力竭,胡乱洗漱,倒头就睡。 周显旸自己按部就班地盯着佛堂和静颐园修缮,闲了就回去书房看书,喝药养病,自己慢慢好了。 过了几日,宫里给丹国老王爷践行。从宫中回府后,周显旸带着荣相见去了刚修好的佛堂。 初看只是京中寻常的佛堂样式,煜王走到供桌边,轻轻转动右边烛台,只听细微地响动传来。 整座佛像竟然连着背后的墙都在转动,全部转到后头去了,而相见母亲的牌位就安静立在这一面: 先妣楚天之灵位 大家只知道英国公有个楚姨娘,是煜王妃的生母。只有荣相见还记得母亲的名字。 看着王妃喜悦与哀伤交织的神色,周显旸心中不免动容:“牌位是小北悄悄去京外寻人做好的,你放心。” 他焚了三柱香,递给荣相见,荣相见捧香跪在堂下,拜了三拜,他又接过,帮她插在灵前的香炉中,全了她的礼。 荣相见双手合十:“母亲,女儿今后常来给您上香,愿您在天上,能得安宁。多亏了殿□□谅,女儿才能略尽孝心,求您保佑殿下和他的母亲早日团聚吧,让我也帮他敬点孝心。” 这话说得周显旸心中一震,他心里的事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也不敢说,可是她竟然都猜到了,也理解他,丝毫不介意这可能给她带来的麻烦。 周显旸一时感慨不已,不知如何感激王妃才好。 祭拜完毕,周显旸将佛堂恢复原状。他不信佛,出去站在门外,看荣相见静静跪在佛前祝祷,他竟然也生出了一些对神佛的依赖:看在她那样虔诚的份上,请神佛垂怜于她,实现她的心愿。 相见走出佛堂,见煜王守在门边,笑说:“回去吧,换药。” 煜王忽然倾身,抱住了她,雪中松竹般凛冽的气息瞬间侵袭了她。 他什么都没说,但相见猜出他想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背:“一切都会好的。” 回屋后,两人照旧在妆台前换纱布。荣相见看伤口已经愈合了五成,放下心。一面给他重新包扎,一面问:“才刚回来,看小北收拾了两车东西,他要出远门吗?” 周显旸踌躇着,好不容易才说出口:“皇上让我去江州一趟。” “因洪灾的事?”荣相见脱口而出。 “你知道?” “这几日聚会,恰巧遇过户部尚书家的小姐。说今年江州的灾害尤其大,朝廷要派人下去赈灾。” “对,皇上指派了专人,让我监管。否则那些钱粮,到地方不知道要被瓜分多少。” 骤然要分别,荣相见情绪低下来:“什么时候动身呢?” “明天。” “这么快?” “今天进宫,崇政殿传我去说的。静颐园的牌匾已经挂上去,各处对联让老孟写了请人镌好,还剩下些清理洒扫的活。你没事进宫陪陪太后和娘娘,或回国公府跟你嫂子妹妹们好好玩。我最快一个月能回来。” 荣相见嘟囔着:“避暑的园子好不容易做好了,你又不在京中避暑!” “那园子又不会跑,今年不避暑,难道明年就不避吗?”周显旸笑着宽慰她。 “那你要多带些人,外头不比京里,乱乱的,要格外当心。陛下也真是的,这种苦差事就交给你,怎么不让厉王去呢?他不是好揽差事吗?你手还没好全……病又刚好,那边泼天大雨,你又病了怎么办?” 周显旸笑着把突然话唠的王妃拥入怀中,像安抚一只焦躁的小动物,拍拍她的后背。她头发上的茉莉花水味道清新,这段时间都闻惯了,周显旸把鼻子埋在她发间,深吸了一口:“舍不得我?” 荣相见立即锤了一下煜王:“才没有。”过了一会儿又问:“我可以同你一道去吗?” “我倒是想,但这样不像话。” “那我去给你准备行李,别漏带了东西。” 周显旸一把把她拉回来,坐在自己腿上:“都打点好了,我成日在外头跑,还不知道自己收拾行李?” 荣相见有些懊恼:“皇上怎么不早点说呀?要知道你明天出远门,我就不陪着宝珠每天昏天黑地玩了!” 周显旸忍不住笑:“跟我在家闭门思过这么久,这张脸还没看烦吗?我瞧你日日在外头逍遥快活,晚饭都不回来吃。” 荣相见娥眉一紧:“胡说什么呢?想是你看烦了我,等不及要去外头大江大海地逍遥去了。” 周显旸简直被她气笑了,捏住她的鼻子,轻轻拧了一下:“你可真会倒打一耙。” 荣相见拍开他手,气呼呼起身,放下帷幔,钻了进去。 周显旸站在帐外,隔着朦胧薄纱,看着里面倚着床头的袅娜身影,顿生眷恋:“王妃,我病好了。今日我就不睡书房了。” “哦,那你自己铺一下软榻吧。” 周显旸:“软榻坏了。” 相见起身,掀开帐幔一看,果真榻下一条腿整整齐齐地没了,歪在那里。 她一脸狡黠地笑:“殿下不是什么木工都会做吗?修个凳腿还不是易如反掌?” 周显旸笑着低下身,软语恳求:“王妃,看在明日要远行的份上,让我睡床吧。成婚这么久,我就在这儿睡过一个晚上。” 荣相见轻哂了一声,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出足够多的地方。 第83章 周显旸上床时, 手中多了一对手钏,造型华丽,镶满珠玉, 不是相见喜欢的款式。 “暗器?”相见忽然福至心灵。 “聪明,”周显旸给她演示了一下, “你只需把宝石按下, 下面夹层就会弹开,里面会有暗器射出。” 说罢,他把手钏放在她手里:“我不在, 万事小心。关键时候,千万不要手软,杀人也无妨,任何罪责等我回来担着。” 荣相见心中震动,抬眼看着他,见他神色严肃,点头应了, 把手钏搁在床头柜子上,才躺下。 接着问:“明日几时动身呢?” “卯正时分。” “那也太早了!早饭都来不及吃。” “你就别操心了, 一应路上的干粮,沿途落脚的驿站都打点妥了。又不是打仗的时候,太平日子不那么艰难。这次同去的都是老道的, 不必我操心。” 他把话都说完了,荣相见没话可说, 气呼呼地翻身对着墙睡去。 周显旸静静躺着,知道明日要早起, 依然睡不着。盘算着到江州该如何行事。这是他头一遭涉入朝中之事, 做得怎么样, 满朝都看在眼里。 江州连年洪水,连年赈灾,银子拨了一笔又一笔,始终不见好转。这次,江州的百姓联名上书,要求罢免江州知府,那知府便是永安侯举荐。 皇上是要借他的手,去敲打永安侯。一般人不敢得罪永安侯府和张皇后,到他这里却是破罐子破摔,新仇加旧恨也无所谓,推也推不掉。 他正思忖着对策,没想到王妃今夜也不像往日那样好眠,百般不适,翻来覆去。 “怎么了?”在黑暗中,借着一点漏进来的天光,他静静欣赏王妃的轮廓,柔美的侧脸。很想用手,去触摸每一寸浑然天成的美好。 相见躺着,盯着黑漆漆的纱幔深处:“江州是永安侯长子张攀的地盘。他虽然只管两江一带盐务,权势却比当地的父母官还大。发到两江的圣旨,都是先到他手里,再传递给两江知府,宠眷甚隆。永安侯年纪大了,将来少不得是张攀袭爵。 你到那里,要格外小心,我怕他给你使绊子。他手下培养了不少死士,行刺灭口的事干的可不少,还会用迷烟这样的下作手段,一路上夜间务必要安排人值夜。” “王妃竟然知晓这么多前朝之事。”周显旸大感意外。 荣相见心里还后悔,上辈子每天躲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知道张家的事还不够多。 她转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借口说:“殿下以为我每日和那些京中贵眷千金们一处,就只是吃喝玩乐吗?前朝男人再如何权势熏天,家去还不是要和女子同床共枕,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什么事我们不知道呢?” “有理,是我狭隘了。”周显旸给她做了个揖。 相见这才换了个话题:“我看,不必把小南留在京中,让她扮作小丫头随你一起去,一来照顾你,二来人家瞧着她一个弱质女流,未免会轻视些。关键时刻,她也许能保护你。” “不行,小南一定要留在你身边,不然我出去也不放心。” “唉,随你吧……手伤的药膏记得带上,让小北给你擦。”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2节 交代完这些,相见静静靠在枕上,看着煜王的影子。两个人都没睡,都看不清对方的脸,都没有说话,就这么对着夜里的影子消磨时间。 夜深了,只有打更人敲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告诉他们告别的时间,正在临近。 “你一定要小心,平平安安地回来……水火无情,别靠近那决堤的险处。你是去赈灾,不是去抢险的。这些自有当地官员组织附近军营将士去做,你留个心,别在那里着了人家的暗算。” 相见想起什么就说什么,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周显旸只觉得她是过分担心,嘴上却全都应承。 没想到他答应得太快,反而让她不高兴:“我二叔也是这么跟我二婶交代的……他答应得倒快,却没有做到。” 说完这句话,相见睡着了。 周显旸听着她轻微的鼻息,回味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心生眷恋。 这么些年,他风里来雨里去,早习惯做无根的飘萍,如今竟然希望自己能够生根在这个女子旁边,不再漂泊。 他只希望这夜越长越好,自己陪伴她的日子也越长越好。 就在他被传染了困意,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陡然被哭声拉回现实。 王妃好像又梦魇了,正在梦中哭泣,幽暗中,神情痛苦。 “相见,相见。” 连唤两声,她都没反应,他轻轻拍了拍王妃的肩膀,说:“醒醒!” 相见忽然浑身一震:“周显旸!” 周显旸被吓了一跳,他搂住王妃的背,轻轻安抚:“我在,我在,别怕。” 相见清醒过来,听到煜王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做噩梦了,尽是侥幸的欢喜。 她先是笑,而后控制不住地流泪,紧紧搂住煜王的背脊。 “你做噩梦了?”周显旸柔声问,相见“嗯”了一声,抽泣道:“梦到你被□□射伤了!流了好多血!” 这不是一般的梦,梦里的一切,和她上辈子被毒杀时的感受一样真切。 她怀疑这根本不是梦,是实实在在发生过,或者将要发生。上一世的周显旸,会不会和她一样,也是在新帝登基后,被杀了? 想起这件事,她就不寒而栗。 周显旸并不知道怀中人的复杂心情,只没想到王妃梦里都在牵挂他。 他轻轻擦去她眼泪,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梦都是反的,我保证,一定毫发无损地回来。” 相见逐渐缓过来,觉得自己怪丢脸的,不敢吱声。继而发现自己正搂着煜王,他正覆在自己身上,顿时心中发窘。 幸而天黑,不然真是……她默默把手松开,轻轻推了推煜王,他却纹丝不动。 “我没事了。殿下,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不睡了。” “嗯?” “今晚陪你。” 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呼吸拂在她脸上,而后吻也落下来。 相见迟疑片刻,决定遵从身体的诚实,双手又紧紧抱住了身上男人的背脊,回应他的吻。 身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愿,愈发深地探入她的口中,手上动作也越发放肆。 第84章 两人呼吸越发急促, 男人的吻很快滑进她颈间,让她泛起酥酥麻麻的战栗,她很享受很喜欢。 相见感觉他的手摸进了自己的寝衣里。滚烫的, 有些粗粝的手掌,触碰在柔软的肌肤上, 激起她一阵悸动。 可是, 他并没有再过分的举动,这倒勾起相见难耐的情绪。 她下意识紧紧抱着他,贴近他耳边, 发出一些羞于让人听见的声音。煜王抵着她额头,气息已经彻底乱了:“王妃,你不是信期吗?” 相见含混地呢喃:“已经结束了。” 说完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害羞地扭过脸去。 男人轻笑了一声,亲了一口她的脸颊,气息就这么拂在脸上,让相见不觉情动。 她松开手, 双手抵住他肩,幽暗中轻声说:“此刻, 殿下看不见我的眼睛,还喜欢我吗?” 周显旸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你明知故问, 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天,是为了谁?” 煜王对她好, 相见不是石头做的,心里全都记着。总归是要一起过下去, 总是要向前看的。 她贴在煜王耳边, 悄声说:“我才在佛堂许了个愿。” “什么愿?” “我跟佛祖说, 希望可以成为殿下真正的妻子。” 终于等到了这句话,周显旸低沉的声音回应:“你的愿马上就要灵验了。” 一句话让荣相见面如火烧。 周显旸随即轻笑着低头,轻轻吻着王妃,温柔地宽去了她的寝衣。 相见有些局促,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摆。 周显旸握着她的手,伸到自己身上,教她从哪里解开:“你自己做的寝衣,你倒不会脱了。” “殿下……”荣相见嗔怪着,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全都被他吞下去了。 黑夜里,视觉的阻滞把其他感官全都放大了百倍。肌肤相亲的细腻触感,喉间溢出的嘤咛叹息,还有那触及灵魂的亲密,让两个人都失了平日的冷静理智。 相见双手死死抱着煜王的背脊,只想离他更近再近一些。她感觉到长久以来,心里那个冰冷的空洞正在被填满。一直觉得死生如常,世间没有任何值得她留恋的东西。哪一日干脆地横死,于她而言都是幸运。 但是现在,她好像抓住了一些舍不得放手的东西。 迟来的洞房花烛,让周显旸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肆意沉醉。西秦孤冷的月,阳州苦寒的天,连带着他在边地浸润得透凉的魂魄与心肠,都在王妃身上得到了慰藉,重拾了温度。 过往的一切苦难,都被她温柔的爱抚抹平,在她温暖的身体里消弭。 他附在王妃耳边,沉重地呼吸,喃喃道:“叫我显旸。” 相见睁开眼,借着投进帐中微弱的光,双手轻轻描摹着煜王的脸,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显旸?” “相见。” “显旸。” 这是荣相见第一次只唤煜王的名。随着他的动作,她又把这两个字叫了几遍,门外忽然传来丫头担心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唔……”荣相见捂住嘴,惊觉刚才一时忘情。煜王笑她,仍旧卖力地挥汗。荣相见又羞又急,打了他两下,他才老实停下来,抱着她不动。 她掀开帷幔,深吸了一口气,对外头说:“没事,你自己歇着吧。” 等外头没了动静,她才安心躺回去。周显旸又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咬着她的嘴唇:“你的丫头怎么这么痴,没人教过她入王府伺候的规矩吗?” 荣相见说:“她还小呢,教了也没经历过啊,你别怪她。” “嗯。” 这一夜,两个人迷糊混乱,如梦一般过去了。直到卯时,听着外头的更鼓声,周显旸对缩在他怀里的人说:“我一会儿就要动身过去。” 相见搂紧他劲瘦的腰,不放人。 男人捻着她的耳垂:“想不到王妃这样粘人。” “我粘人?不知道是谁把软榻砍了一条腿,挤到我床上来。” “……”周显旸无言以对。 怀中人又沙哑着声音问:“那么多皇子,为什么偏偏让你一个新婚的去呢?”低声抱怨着,全无在宫里时知书达理的样子。 “如不是这次去江州,我们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这话也有道理。相见拿手指在显旸心口绕着圈:“你去了记得给我写信,让飞鸽传来。” “好,我一到江州就给你报平安。” “然后,每一日都要写。” “嗯。我可能赶不上五弟的婚事和太后的寿诞。” “你放心吧,我会去的。” “府中一切事物,劳烦你操持。有什么不明白的,去问问庆王妃。宫里有位副都知,叫陈日新,在北宫门一带当差。若有什么急事,或者皇后为难你,可以找他帮忙传话。找太后或惠娘娘,淑贵妃帮你。” “陈日新?我认得他,他这个人办事牢靠,从未出过半点差错。怎么,你们交情很好?” “小时候,他在尚书房当过差,算认识吧。” “我记住了。你说的,最快一个月能回来,我等着你。” “放心。若这件事办好,我回来找个机会,跟皇上求个恩典,给你娘请封诰命,让她光明正大地入荣家宗庙。” 相见急了:“不要再提这事了!能在家里设牌祭拜,我已经很感激了。我不稀罕你带着什么功劳回来,求什么恩典。只要你一根头发不少,一点新伤都不带,我就阿弥陀佛了。” 周显旸无言,亲了亲她额头:“知道了。” 说着,就要起身。荣相见先起来,吩咐丫头们备水。 第一次备水,把飞云飞雪激动坏了。 周显旸只让她们把水备在净室就出去。自己抱着相见,一起去冲洗。 说不得,又是水乳交融一番,才罢。 这次微服前往江州,周显旸穿得如寻常公子。相见亲手给他戴上顶冠,腰间系上玉佩和她亲手做的荷包,一切都打点妥当,才笑说:“成婚两个多月了,这好像是头一遭伺候你穿衣,说出去大约要被人笑话死了。” 他握着她手:“谁会说呢?这儿都是自己人。你待会儿再回去补个觉吧。” 相见直把人送到东门外,看他上马带着一队人走远了,才回来。飞雪服侍王妃继续睡下,准备把换下的褥子盖毯,煜王的寝衣拿出去洗。 荣相见忙叫住,把寝衣拿回去摊在床上,就这么抱着睡了。 “何苦?他人在的时候,姑娘让他睡榻子上。现在人走了,只能抱着衣裳睡觉。”飞雪忍不住感叹。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你知道什么呀?还来怄我?”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3节 飞雪笑着:“姑娘别气,横竖一个月就回来了,来日方长。” 说得荣相见怪不好意思。 闻着残留在寝衣上的味道,回想着方才的荒唐情状,相见脸上的笑意忽然一沉,嘱咐道:“叫卫妈妈去找个大夫,帮我抓一副药。” 第85章 解了禁足的日子, 格外忙碌,不是这家请客,就是那家办事, 扎堆生孩子、过寿、吊丧。好在长府官是老练的,帮着打点往来, 荣相见忙而不乱。 送礼就算了, 每家都想邀她本人去。她一个人,哪能去得了那么多家?又恐厚此薄彼了不好。 长府官告诉她:“王妃在宫中得了脸,得了陛下亲手赐名的牌匾, 才这么着的。王妃又要照管府里,又要关照静颐园,分身乏术,不必事事周全。否则反而有招摇之嫌。” 听他这样说,荣相见就心安理得,能推就推。反倒是差吴风的人去外地买了几块好地皮。 上一世,这些地皮下面, 挖出了矿产和温泉。她当时听谁说了一嘴:“可惜这些是无主的荒地,也不能产粮食庄稼。否则若有人买了去, 岂不是要发财了。” 她决定来做这个发财的人,毕竟煜王府家底不厚,她得好好经营。 忙完这件事, 就到了孙明悦和允王大婚,荣相见亲自去孙家送了嫁, 又去允王府喝了喜酒。 席上少不得又要和几位王妃及京中贵眷推拉一番。 听说煜王出远门,长公主说:“显旸得陛下重用, 才成亲就交代给他这么重要的事。” 厉王妃立即接道:“户部尚书推崇煜王, 陛下才派煜王一起去赈灾的。” 启王妃甚至还大喇喇地酸:“煜王一回京, 就把其他殿下比下去了。” 她这话是故意冲着厉王妃说的,自来她就不服启王这个长子被厉王压一头,眼下看厉王风头被庆王和煜王抢去,她心里得意。这话果然让厉王妃假笑不起来。 荣相见打起太极:“煜王哪里能和几位皇兄比呢?他又不懂朝堂之事,不过是外头风雨里摔打惯了,赈灾这样洪水里来去的事,只要能吃苦,用心去办,总是能办好的。各位殿下在京中尽心,他在外头效力,都是为父皇分忧,各司其职嘛……” 庆王妃笑道:“煜王倒是尽心竭力,就是可怜四弟妹。我瞧你精神不似前些日子,是不是新婚分别的,睡不好啊?” 荣相见少不得做娇羞状:“二皇嫂又取笑我。” 这帮贵眷的酒量着实不小,跟荣相见喝到天黑方散。 她脑袋顶着重重的冠子,装了一整天的端庄,回家时脖子都直不起来:“当王妃,什么端庄娴雅都是次要的。首先就是要有个□□的脖子!” 飞雪笑着给她卸下冠子,她立马在榻子上躺成一条咸鱼。 外头,陆续有人回话,卫妈妈都一一听了,打发去。倒是拿了几样账目进来给她看,说是置办静颐园需要的各项用具。 荣相见少不得洗把脸,细细把账目看了,指出几样错处,叫下面的人改。琳琅又说送给太后娘娘寿诞的贺礼备好了,叫她亲自去看。 她挣扎着起来,一一细细点过,确认无误,才可怜兮兮地问:“琳琅姑奶奶,小的现在可以去休息了吗?” “瞧你这么可怜,去吧!”琳琅咯咯直笑。 相见正准备回屋睡觉,孟贞如不知何时站在院子外面,叫了一声:“王妃,奴婢有事回您。” 飞雪一看她就来气:“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有事找我妈去。”说罢扶着荣相见进屋。 相见笑她:“她在府里没出什么岔子,怎么还是跟冤家一样?” “如今殿下离京,姑娘今日也不在府里,她清闲着呢,不自己玩去,跑来跑去,不知道想干什么。总觉得她不老实。” 荣相见心中一动,笑说:“那就叫进来问问有多不老实。” 孟贞如只是站在卧室的外面,回了话:“王妃,今日您带着几个姐姐喝喜酒去了。奴婢想着院子里不能没人看着,就四处转了转。发现一个花匠借着送花盆的时候,在书房和佛堂两处鬼鬼祟祟地探看。” 之前,荣相见特地吩咐过,卧室、两个书房和佛堂,下人一律不许入内的。 飞雪立即问:“既如此,你怎么不拿了他来?” 孟贞如看了她一眼:“奴婢是新进府里来的,贸然拿人来恐未必取信于人。不若王妃派几个亲信得力的,暗中盯着,拿住就好。” 相见知道她是故意说给飞雪听呢,笑道:“我知道了。把那人名字样貌告诉卫妈妈,着人盯着他。” “是。”孟贞如行礼退下。荣相见便吩咐飞雪:“明日二婶婶请客,我要回趟家。你就和小南、卫妈妈看家,注意情况。” “是。” 荣相见在家里见到二姐姐,听她私下说,皇陵的守卫已经换成了征北将军,也就是她的夫君,昌国公世子麾下的人。 “你是不知道,听他们接手的人回来说,余氏的日子过得如那没人管的牲畜一样。一日只有一顿饭吃。冬天夏天,都只盖那一床薄薄的被子。前年患了咳疾,没郎中看,至今都没好……唉,一个中宫皇后,若不是干出那样没天理的事,何至于此啊!” 听到这里,荣相见的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她明白,煜王兜那么大一个圈子引出三殿下,就是为了母亲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荣相予宽慰她:“你放心,以后皇陵一应给余氏的供应不会再被克扣了。除了一日三餐,还会给她一些进补的东西。也会请个郎中给她看病。” 相见直道谢,又恐连累了姐夫。 “你放心,这本都是给她的份例里的,我们只不过做该做的事,就算有人问起来,那也是永安侯的人不干净,他们才不敢让人知道。” 听姐姐这样说,荣相见才放心。 在家住了两日,她回王府时,果然藏着的牛鬼蛇神等不及出动了。小南当即拿鞭子把人在佛堂外悄悄捆了,关在柴房里,等荣相见回来发落。 那个花匠原本还想东拉西扯,小南直接在他面前表演了一个飞刀,稳稳扎在他身边的废弃木板上,立即吓得什么都招了。 小南告诉王妃:“这个人是从孟家发卖的奴才里买来的,原本是伺候孟家出门跟车的,与京中不少人家的家奴认识。他进府没多久,启王府的管事找到他,给了他银子,让他探听府中的消息,查看府中情况。每半个月在西街菜市口碰面说话。” “启王?”荣相见有些意外,启王和煜王没什么过节啊。 她顿生一计,让小南告诉那人:“叫他若想活命,就装作没事一样,照旧与启王府联络,对他们说什么,等我想好了告诉他。” 荣相见越想越后怕。连毫无瓜葛的启王,尚且虎视眈眈,煜王府的日子真难过。不知道煜王如何了,有没有吃张家的亏。 正巧这时,吴风从前头送进飞鸽带来的消息,孟贞如接了送到上房给荣相见:“王妃,殿下的信到了。” 荣相见急忙接过,把那纸条展开。 “已至江州,一切顺利,勿念。” 正反都仔细看了几遍,她才敢相信:“就这十个字?他也太敷衍了!” 琳琅和孟贞如在一旁忍不住发笑。 她进屋提笔写了一句:“太过敷衍,罚你重写。” 递给贞如,让她拿去给吴风,又问:“这次你立了功,想要什么赏赐?” 孟贞如摸了摸发间的珠花:“奴婢这满头戴的都是王妃赏的,不敢再要赏赐了。” 荣相见知道她的心思,也喜欢她聪明,就说:“那以后,你替我多留心着府里的事。李青家的在二门外,你在里头,你们两个当我的耳朵眼睛。” “是!”小丫头高兴地行了个礼,去了。 荣相见看飞雪的样子,似乎没那么反感她了,笑道:“你们几个每日跟着我进出,贴身伺候。外面的事,未免不如她们清楚。我也需要这样的人。” “是!我会一直盯着她的,只要她别安坏心思就好。” 相见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离了你们几个我可怎么办哟!” 第二日一大早,荣相见进宫,小南只送她到正阳门。她的身份是煜王府侍卫,非召没有资格进后宫,便在这儿等候差遣,反正有飞云琳琅跟着她,又是太后那里,大家都很放心。 进了钟毓门,就是后宫所在。 一个内官迎上来:“煜王妃娘娘安好。今日太后寿诞照例在昭明宫里办。奴才特来迎接。” 太后不喜欢热闹,寿礼不爱大操大办,慈宁宫更是从不举行这些筵席之事。只有每年的寿诞,皇帝坚持合宫与皇室宗亲在昭明宫齐聚祝寿。 荣相见想都没想就带着侍女,跟着宫人往里走。 昭明宫是宫里最靠北的一座宫殿,在御花园后头,往那个方向走,越走越冷清。在往常这很正常,可今天有喜宴,怎么也应该满是宫人忙碌出入或者碰到其他皇族宗室成员吧。 “不是在这里办寿宴吗?怎么没人?”荣相见奇怪。 “王妃您今日来迟了,其他王府宗室都已经入座了。”那宫人说。 “我……没有啊。”荣相见一向守时。 “王妃,赶紧进去吧,太后娘娘刚才还念叨,您怎么还没来呢!” 那宫人脚步渐渐快起来,荣相见也有些着急,可是总觉得不对。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这位高班,是什么时候入的慈宁宫伺候?” 那宫人便道:“奴才是上个月才分派去慈宁宫的,王妃想必不认得。” 荣相见立即转身对琳琅和飞云说:“快回去,这人不是慈宁宫的。” 琳琅和飞云吓了一跳,赶紧护着荣相见往回跑。前面就是寿康宫,刚才看到有几个宫人在走动。 她们没跑出这条甬道,便看见那尽头出现了几个妇人。 荣相见一眼就认出来,其中有几个就是府里赶回来的宫人。 她们原先都是寿康宫伺候太妃的。 身后,昭明宫的大门发出难听的开合声,几个年轻內侍走了出来,面色不善。 这里没有寿宴。 为什么?荣相见想不明白,她怎么着了人的道。 第86章 “姑娘, 我们拦住那几个婆子,你快跑出去求救。”琳琅低声跟荣相见说着什么。 “不,他们首要目标是我, 我戴着这么重的冠子,穿着这一身衣裳, 跑不出去的。倒是你们, 离我远一点,待会儿我一摸肚子,你们就跑出去报信。去北宫门附近找陈日新求救。” 琳琅和飞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们跟着荣相见朝甬道尽头那一群妇人缓缓走去。 “哟, 替皇后娘娘办事来了?”荣相见一开口就直入主题,把那群人吓了一跳。 她们本来做好了荣相见歇斯底里,大哭大闹的准备,谁知道她丝毫不慌,还有心跟她们闲聊。 她们是奉皇后之命而来,可是谁敢承认啊,少不得狡辩:“王妃莫要胡言, 这里可不是煜王府,任由你撒泼。” 荣相见冷笑一声:“这里也不是永安侯府, 任由姓张的说了算。你们这么听皇后的话,小心皇上和太后娘娘不乐意了。” “好大的口气,一个公府庶女, 倒是敢在宫里拿起腔调来。”那领头的嬷嬷被皇后身边的人斥责,怨气都加诸荣相见身上。 相见笑着, 抚摸着腹部:“我一个公府庶女自然没什么腔调,可是有了皇家的骨肉, 就另当别论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4节 此言一出, 连琳琅和飞云都呆住了, 然后才意识到这是姑娘给的信号,立即从甬道的两侧搡开惊呆的宫人。幸好她们跟着小南学了几招脱身之法,迅速摆脱钳制,成功脱身,没命地向外狂奔。 边跑边喊:“来人啊!有人要谋害煜王妃!” 可惜,寿康宫的太妃都薨了,连侍卫都没有派驻。附近除了原本送到煜王府又被打发回来的奴婢,再没有别人。 飞云这才意识到,她们都是步步算计好了的。 背后琳琅大喊:“你快跑!” 而后,一把扑向追上来的几个宫人,把他们拖住。 飞云头也不敢回,继续飞跑。她像回到了幼时逃荒的路上,为了偷点吃的给饿得嗷嗷哭的弟弟,被别人狂撵着到处逃命。 次数多了,她跑得越来越快,偷的东西越来越多。 后来,她被卖到了英国公府,很多年都不用这样没命地跑了。 飞云跑过了寿康宫,朝慈宁宫方向去。她记得,这中间隔着一个花园。 终于,在背后的脚步声就要撵上她的时候,她看见了几个人影从前面一道小园门外经过,立即没命地冲出去喊道:“救命啊,有人要害煜王妃!” 等看清对方是谁的时候,她哭着笑了出来,一把扑在荣相知脚下:“三姑娘,快去找太后,有人在昭明宫里谋害四……” 一句话没说完,被身后赶来的人捂住了嘴,整个人被三个內侍抬了起来。 她像是一只待宰的猪,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挣扎出一只手,死死扒住园门不放。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模糊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荣相知,求救。 “这位贵人可不要多事。我们是奉主子的旨意办事,不想惹麻烦的话,就当没听见。” 这些內侍并不知道那人是煜王妃的亲姐姐,只当是个入宫道贺的贵眷。宫里修理奴婢,她们哪会插手。 荣相知刚才被吓了一跳,惊魂未定,等看清楚飞云,又听她说的话,就知道是荣相见在宫里出事了。 可是那个內侍一句“主子的旨意”让她一下子明白过来,这可能是皇后的吩咐,她可不能掺和进去。 于是,她冷笑了一声:“哪里来的胡言乱语疯妇,大喜的日子还不快关起来。” 那內侍当即躬身道:“是。” 飞云的手指死死抠在门边,无奈整个人被往后拖去,指甲生生被掀翻过去。 可是那手指的痛,远远比不上她心里痛。这是姑娘的亲姐姐啊! 她彻底丧失了希望,如一条死鱼一样,被人抬进了寿康宫。和琳琅一起,被捆成了粽子。 荣相见倒没有被捆。那些奴仆没想到,荣相见居然有了身孕,不敢贸然动她。万一伤及皇室血脉,这可是要命的事。 他们派人悄悄去了慈宁宫,向皇后身边的方嬷嬷请示。 方嬷嬷立即着人叫了一个亲信的太医来给荣相见把脉。 结果,当然是没有。 “好啊,竟然敢用这样的事诓骗?”那个领头的嬷嬷送走太医,当即有恃无恐,大手一招呼:“给她捆起来,小心别弄破了一点皮肉。” 近十个人一拥而上,荣相见趁机按动了手钏上的机关。 数十根银针齐齐发出,一些奴仆尖叫捂脸,指缝里鲜血直流,哀嚎一片。 剩下的宫人,见她按着手腕,生怕待会儿还有银针飞出,不敢靠近。 荣相见稍微冷静下来,心想这银针总有用尽的时候,若真无人知道她出了事,这么多人只怕她还是难逃毒手。 她抬起手一脸冷漠地往前逼近:“这针上涂了剧毒,放我们出去,便有解药,否则,就等死吧你们!” 那几个受伤的宫人立即跪地乞求,其余也都吓得避得远远的。 眼看事情出现转机,荣相见朝两个侍女偏了一下头:“把她们两个也放了!” 那些宫人只顾躲着,反而是几个受伤的,为了活命立即照做。 然而一个为首的内侍大声将那些人斥离,他正躲在飞云背后,刚才看见煜王妃这样在意两个奴婢,心生一计,匕首横在飞云颈间。 “王妃,您是贵人,可奴才们命贱。王妃的银针只管扎过来,王妃扎我们一针,我就在这两个丫头身上捅一个窟窿。等到您的银针都用完了,这两个丫头也就没命了。” 飞云和琳琅眼中露出惊惧之色,无奈嘴被塞住,无法求救,只是痛心呜咽。 局面僵持之时,一个嬷嬷捧着一碗冰镇绿豆百合汤走到相见面前:“前些日子得罪了,今日请王妃喝一碗汤下下火,宽恕奴婢们吧。王妃,只管放心,这汤无毒,不会伤您性命。” 汤碗越来越近,味道转眼已经扑到了荣相见鼻间。 相见这才意识到皇后要对她做什么。 皇后不敢杀她,但是她要把自己被余氏害得丧子,无法生养的恨,报复在她身上。 谁让她做了煜王妃呢? 一辈子没有孩子?跟两条人命比起来,似乎是值得交换的。 相见接过了那晚冰凉清冽的汤饮,冰透的汤水涌入口中。 “王妃……”两个侍女呜咽着,拼命摇头,徒劳挣扎。她们知道这一碗汤下去,姑娘就完了。 第87章 太后的膝盖不好, 张皇后临时提议把今年寿诞放在了慈宁宫庆祝,照太后的意思,一切从简, 时间也提前了半个时辰。 各王府和宗亲按时进宫请安祝寿,准备参加筵席。眼看人都到齐了, 只有煜王妃没来。 皇后直接朝儿媳们发难了。 启王妃作为众儿媳之首, 主动出来切割:“煜王不在京中,煜王妃就犯懒,不敬皇祖母, 这可太不像话了。等煜王回来,太后可要让他好好教导教导自己的媳妇。” 太后倒不在意:“她素来是个守时勤谨的,兴许是显旸不在家,一个人守着王府难免累些,贪睡了些。咱们先乐咱们的,不必等她一个小辈。” 说着,筵席便照常进行。长公主却很不高兴生日被一个小辈怠慢, 叫荣相知去外头迎迎:“早点把你妹妹带过来。” 荣相知高高兴兴进宫贺寿,陡然受牵连, 连筵席都不得好好用,气得暗暗在心里骂了长公主一百遍。 她在慈宁宫外的花园里逛了几圈,心想:她迟到, 与我何干!待会儿回去,就说没看见人, 还能怎么着我? 就是这时候,她看见了求救的飞云。 回到慈宁宫后, 荣相知心里敲着鼓, 进门正听见皇后在数落荣相见:“这个煜王妃可是厉害的。本宫赐给她那么多奴仆, 全都让她打回来了,以前还真看不出她的气性这么大。” 启王顺口说:“从前瞧她倒还恭谨,没想到成婚后竟然变成这样。她那个出身,敢这样怠慢太后母后,还不是仗着四弟嘛。四弟能干,功勋显赫,她少不得就飘了。” 这话说完,皇帝的脸色便不太好。 听着这些议论,荣相知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心中很是畅快。便将那一点不忍之心,全都抛过脑后去了。 筵席开始了好一会儿,荣相见还没来。惠妃在一旁早急得不行,差人去宫门边看了好几趟,就是没看到荣相见。忍不住说:“煜王妃从来不迟到的,今日这么晚还没来,臣妾担心她出了事。” 皇帝也这样想,正欲着沈都知出去查看,皇后道:“王副都知,你去外头看看怎么回事。” 王副都知自然知道荣相见在哪里,他警惕地去北宫门一带,昭明宫、寿康宫附近转了转,确认那些宫人把事办得很干净,便又去找陈日新。 陈日新正在给一班新入宫的小内侍们训话,教他们如何在主子面前应答行礼。看王副都知来了,还热情地邀请他说了几句。眼看这边一切正常,王副都知放心地离去。 他转了一圈,准备回去交差的时候,才发现慈宁宫里起了异样。 皇帝说有急事暂时离席,皇后做贼心虚,当即跟着一起出来,经过他的时候死盯了他一眼。淑贵妃和惠妃紧随其后,其余众人仍旧陪着太后在宫中宴饮。 这是怎么了?谁走漏了风声? …… 相见抿了一小口汤饮,味道实在苦涩,全然没有绿豆百合的清甜,脸都皱成一团了。 “王妃,这汤要用尽了才好。” 宫人见她磨磨蹭蹭的,上手推着汤碗,逼着相见又喝了一口。这时,宫墙外传来微弱的口哨响。 那个声调,相见很熟悉,是小北在府中召唤侍卫的时候,吹的声调。 有人来了?她当即一口汤全照脸吐在了对面宫人的脸上。 那人猝不及防,恼羞成怒,让几个人上来制服她,要直接给她灌药。 混乱间,荣相见拔下发冠下的簪子,将脑袋往下一沉,她的头冠极重,这下直接脱落砸在那人的手上,把碗连着汤药砸碎满地。 “哎哟,这个泼皮。” “再去兑一碗来!” 知道再来一碗,她可能真的没法抵抗了。相见生出一丝绝境求生的力气,高声叫道:“救命啊!救救我!殿下!爹爹!娘!” 虽说深宫大院,寿康宫附近无人,左右不会有人听见,几个宫人仍然心虚地按住她的嘴,把她按倒在地。荣相见如濒死的困兽,努力地挣扎着。 这时,外头院子响起难听的开门声。 随即是熟悉的沈都知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淑贵妃娘娘到,惠妃娘娘到。” 趴在荣相见身上的宫人瞬时慌了神。那个领头宫人立即用下摆把洒在地上的汤药蹭干。 众人这才稳住心神,把没有掺药的汤汁洒在地上,又有人解开了琳琅和飞云,忙忙地出去接驾。 侍女赶紧跑到荣相见身边,哭着想扶她起来。相见摆手:“别动。” 她盯着地下碎裂的碗,忽然拿起一片,贴到自己脸上比划。把侍女吓了一跳。 “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相见舍不得自己这张脸,便从下颌处用了力,又在掌心划破一道口子。 院中奴才跪了一地,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搬出来了。说什么偶遇煜王妃,心中愧悔,特地奉了一碗冰镇绿豆百合汤请王妃消暑。谁知王妃仍然记恨王府的事,发了脾气,用暗器射伤了奴才,打翻了东西。 皇帝自然不会信这一套说辞。刚才,他在门外分别听到隐约的求救声。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当即撇过脸,喝到:“没王法的东西,太后的好日子,你们冒犯主子,都不想活了吗?” 皇帝不想听这些奴才作戏,吩咐侍卫将他们监管住,举步往正屋走去。还没进门,就听见先一步闯进去的惠妃惊叫:“相见!” 皇帝心道不好,跨进屋内,只见煜王妃坐在地上,发冠跌落,头发散乱,衣衫凌乱。更触目惊心的是,左半张脸鲜血淋漓,血滴一直蔓延到脖颈里。 煜王妃神情恍惚,连眼泪都没有流,只是绝望地望着他:“父皇,煜王府做错了什么?”说罢就晕死过去。 “相见!”惠妃早把她抱进怀里,放声大哭,“她们给你喝了什么啊?!” 皇后见到这场面大吃一惊,不知如何闹成这个样子,一时慌了神。淑贵妃看了一眼满地的碎片,当即叫身边的嬷嬷:“快传许太医。” 又着宫人将碎片和里头残留的每一滴汤药都保管好。 惠妃向皇帝皇后请示,派人把荣相见挪到自己宫里,又悄悄着人去慈宁宫传话。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5节 太后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面色不改。与众儿孙用完筵席,让他们各自去了,才离开慈宁宫。 福宁宫中,琳琅和飞云将今日之事大略回禀给帝后二人,就去东配殿陪伴荣相见。 惠妃最信赖的许太医为荣相见诊脉,给她清理检查伤口,又着人给飞云的手包扎好。 惠妃此时才看清,相见脸上只是用手捂着时,沾上了掌心的血,并未真的受伤,松了口气。 忽然又道:“许太医,王妃脸颊和下颌受伤严重,未免毁容,给她伤口都好好贴上药布。” 许太医当即明了。 荣相见心念微动,看了一眼惠妃。 第88章 正殿中, 淑贵妃则让人将碎片上残留的汤药小心给另一位太医验看。 那太医心惊胆战地跪下,回禀皇帝:“那碗汤里兑了一些……东西,具体是什么无法判断, 还得搜检一番。” 皇帝让沈都知亲自带人去,搜了那几个宫人身上和昭明宫, 抄出几包可疑的药粉来。 皇帝心中已有预感, 语气低沉问:“那是什么东西?” 太医一一闻过回道:“这药是伤女子根本的。若是有孕的女子服下,胎儿必定不保。若是没有身孕的女子服下,会剧烈腹痛, 如月信一般,之后便难再有孕。” 皇帝暴怒:“那几个奴才怎么敢干出这样的事?!” “这孩子……命怎么也那么苦啊……”皇后说话间已经跪在脚踏边,抚着心口落泪:“陛下,是臣妾没有约束好宫人,请陛下赐罪。” 听她说起“也”字,皇帝心中同悲。他立即扶起皇后,看着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 哭得如此真情实感,勾起他的无尽怜惜和一丝愧疚, 他不该怀疑此事与皇后有关。 王副都知此时进了正殿。 皇帝忙问:“那几个奴才怎么说?” 王副都知回禀:“皇上,那些个宫人受了刑,已经招了。说是当初被拨进煜王府伺候时, 被王妃苛待,又被送回宫中, 没了脸面,心中多有不忿, 是以将药下在汤水中, 想诓骗王妃吃下去。这药除了腹痛一阵之外, 并无其他症状,就跟吃了生冷的东西似的,他们自以为不留痕迹就能瞒天过海了。” 皇帝将信将疑,皇后先一副坐实的样子,厉声斥责道:“这帮奴才也太没王法了!陛下,一定要严惩啊!” 淑贵妃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话:“陛下,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此事蹊跷。” “怎么说?”皇帝问。 淑贵妃说:“今日在慈宁宫办筵席,煜王妃从钟毓门进来,怎么会绕远路去昭明宫呢?” “刚才煜王妃的丫头说,是犯事的宫人引路去的。” “煜王妃自小在宫中长大,对各宫的位置熟悉得很,怎会轻易被宫人误导?臣妾猜想煜王妃会不会根本没有收到通知,不知道今年寿宴改在慈宁宫办了,时间也提前了。” 此话一出,皇后左眼皮跳了几下。 皇帝沉吟了一下:“等煜王妃醒来再说。” 许太医帮荣相见处理完伤口后前来回话:“启禀陛下,皇后,煜王妃已经醒了。” “她现在怎么样?” “臣从脉象来看,王妃有忧思惊惧之相,其他症状并不明显。细问过后才知王妃奋力抵抗,打碎了药碗,那汤药并未全部喝下。臣想,若未足量服药,用药细细调理,也许将来王妃仍有望生育。” “哦?那就好,那就好。”这是皇帝最担心的事,否则还不知如何与煜王同英国公府说明。 只是,她脸上的伤十分骇人,哪怕没有伤着内里,外头也是遮掩不了了。便问她脸上伤口怎么样了,能否长全,多久能好。 许太医面色有些凝重:“王妃挣扎之时,被那些奴才死死压倒于地,按在了汤碗的碎片上,从脸上到下颌割裂了二三寸长的伤口。幸好王妃福大命大,若伤口再长一点,就要割破脖子的血脉,性命堪忧了。伤口愈合要看王妃体质是否容易留疤。臣马上去调配外敷的药来,免得伤口恶化。” 皇帝点点头让他去了,然后吩咐沈都知:“太后寿诞,□□戕害煜王妃,那些宫人全都杖毙,一个不留。” 沈都知领了谕,准备走,淑贵妃着急了,抢道:“此事还有些疑惑,若杀了他们岂不是死无对证?” 她分明看见刚才许太医说煜王妃没有喝下全部汤药时,皇后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便给从东配殿回来的惠妃使眼色。 荣相见已经告诉惠妃来龙去脉,惠妃不便直说是皇后主使,便道:“可怜这孩子机灵,察觉出不对,扯了个谎,说自己腹中已经有了皇家的血脉。这帮奴才怕了,怕闹出人命,立即请了个太医来看。陛下,您觉得这几个宫人能随便请动太医吗?今日,满宫都在慈宁宫庆贺呢,哪个太医出来看诊,一查便知。” 淑贵妃补充道:“王妃并不知今日寿宴改在慈宁宫举行。那必定是御前负责传旨的宫人隐瞒了此事。臣妾想,是否背后有贵人主使啊?否则,谁能轻易左右御前的人呢?” 皇帝看了一眼惠妃和淑贵妃,心下了然,对殿中众人道:“你们都出去。” 这意思是要私下处理。惠妃满心愤懑,却不敢违抗,被淑贵妃拉着走了。 待殿门关闭,四下无人时,皇帝才问:“你还不认错?” 皇后立即站起身,抽泣:“皇上是疑心臣妾?淑贵妃和惠妃她们一唱一和,皇上就不信我了?谁知道是不是她们连手做戏,要来污蔑臣妾?” 皇帝冷冷地说:“你是说相见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冒着毁容,不能生育的风险,都是为了污蔑你?她在宫中安分守己这么多年,有什么理由污蔑你!” 幽暗的宫室之中,只有几束透进来的阳光,裹挟着微尘飞舞。 皇帝目光如炬,穿透人心。他很少用这样的目光看皇后。他眼中的皇后骄纵、脆弱、敏感,却是个直率真性情的女子,与后宫其余众人都不同的,所以皇帝很少猜忌她。 皇后原本正生气。她早就着人告诫那帮奴才务必让荣相见喝药,其他的地方不能有半分损伤,这样死无对证,最是保险。 没想到这帮废物把事办成这个样子,药没灌下去,反让人搜出证据,还弄得荣相见满脸血,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 此刻,又想荣相见无大碍,皇帝气的只是被隐瞒而已,内心几番挣扎权衡之后,才终于跪地,抱着皇上的腿,声泪俱下。 “陛下,臣妾好恨啊!余氏那个贱妇的儿子长到这么大,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她眼看就要有孙子了,而臣妾一辈子都没法为您生养一个孩子……陛下,如果我们的孩子还活着,如今也该上书房读书,过几年也该出宫立府,议亲成婚了……想到这里,臣妾就好恨啊!” 皇帝盛怒又兼痛心,大声斥责:“你恨余氏,为什么要迁怒煜王妃?你就算害得她无法生养,显旸也不会只有这一个女人,将来你要一个个都害了不成?” “显旸是您的孩子啊!臣妾纵然恨他的生母,也知道不能伤害他!余氏害得您没有嫡子,臣妾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对!再说那煜王妃,多次怠慢臣妾,不敬中宫,臣妾教训她,是让她安分守己。” 皇帝气得扶额痛叹:“在太后圣寿做这样的事,你不怕损阴德?” “我还有什么阴德可以损?!臣妾从前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何曾垂怜过我?我的孩子没了,我还要积什么德?我还能为谁积德呀!” 皇后彻底抛下了多年来一点一点学会的母仪天下的风范,变回到骄纵的俪贵妃,伏在皇帝腿上哭喊:“我很不得去把余氏撕碎了!为什么您不杀了她,给咱们的孩子报仇!” “你疯了?朕已经废了她,你是想我也废了你不成!” “只要皇上愿意将那个贱人凌迟处死!臣妾可以不当这个皇后!” 皇后痛心至此,口不择言,连皇帝都被震惊了。 皇帝索性道:“好,朕成全你。先废了你,再杀了她!” 随即,传唤门外守着的沈都知。殿门一开,沈都知忙道:“厉王与厉王妃在宫门外求见。” “他们消息倒是快得很,告诉他们,若想受罚只管来求情。” 沈都知只好遵命,临去前提醒道:“陛下,东南抢劫贡船的海寇已经尽数剿灭,永安侯马上就要带着列国进贡的贡品回京了。” 皇帝原本在气头上,此刻冷静下来,道:“沈若愚,你先去料理那帮奴才。” 此言一出,皇后心中一松。淑贵妃和惠妃在外头,没有再多话。这么多年,从宠妃到皇后,张氏手里也不只是一两条人命了。皇帝总因宠爱她,怜惜她,又兼顾着厉王与永安侯,格外放纵些。 宫人进殿里来,想为皇后重新整理仪容,皇帝斥责道:“你去吧,回你宫里静心思过。” 皇后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也深悔刚才浮躁,差点坏了大事。立即,磕了个头,准备离开。 此时,皇太后宫中的内官高声通报。皇帝立即出门,院子里早已跪了一地。太后下了轿辇,拄着拐杖往这边来。 “太后腿脚有疾,何必亲自前来?儿子正准备去慈宁宫回禀太后呢。” 皇太后不理,直往殿中去,只留皇帝与两位妃子,让皇后自回承乾宫去。 皇后心中深觉不妙,又不好违逆,只得去了,留下个宫人在附近探听情况。 太后坐进福宁宫,听惠妃和淑贵妃说完了来龙去脉,面色不虞:“杀几个奴才糊弄过去,皇帝就是这样治理后宫的?这样轻轻放过,将来再有其他妃嫔生事,还有什么脸面去整肃宫闱?” 皇帝便道:“儿子实在是可怜她丧子之痛……” 皇太后知道这是皇帝的心病,斥责道:“我知道,自她入宫,你就最宠爱她,又怜悯她失了孩子。她可怜,就要害哀家的孙儿吗?是不是她以后杀人放火,结党谋逆,皇帝都要宽恕了!” “儿子不敢,皇后也不敢做那样的事。煜王妃好歹并没有真的受害。此事闹大,有失皇家体面,儿子只是觉得能捂紧了最好。” “怎么捂紧?”太后气愤不已,“显旸替你去江州赈灾,人才走了几天,自己的媳妇在宫里被人划得满脸是血,性命都差点不保,你怎么捂紧!英国公也是你忠心耿耿的老臣啦,几代人为国朝搏命,人家姑娘嫁到皇家几个月,那张脸成了那样,你要怎么去跟人家交代哟!” 太后说着气得捶桌。 又说:“显旸初议亲时,皇后丝毫不上心。怎么后来频频从中作梗,你想过没有?英国公府子息单薄,眼看家门寥落。谁知这两年,长子高中探花,小荣将军立了功声望渐起,又与丹国郡主结亲。他家几个姑娘个个高嫁,眼看着英国公府门庭再旺了。 皇后使这么多手段仅仅是因为旧日的怨恨吗?难道不是担心显旸有了如此显赫的岳家作后盾,替厉王扫除障碍,一心拿旧事挑拨,让你们父子离心,让他们夫妻离心吗?” 第89章 听到这里, 皇帝心中震动。在他眼中的俪贵妃,一直是只知儿女情长,私人仇怨, 她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皇帝,你如今年岁也渐渐大了, 前朝天天吵着仪储, 你也得想想张妍已经不是失了孩子的俪贵妃,是养着厉王的皇后了。她都把手伸到御前去,还敢利用哀家的寿诞来做文章, 你还活在隆治十二年呐?” 皇帝沉默了片刻,深叹了一口气:“刚才妍儿说:只要杀了余氏,宁愿不当这个皇后。母后……这个后位对她而言,只是一个鸡肋而已。儿臣若连这点体面都不给她,她这一辈子真的一无所有了。再者,永安侯就要回京。朕,不得不顾忌他。” 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却也无法左右皇帝的心思。淑贵妃和惠妃相视一眼,也知道没办法了。 皇帝宠爱张妍多年, 又对她百般怜惜,如今煜王妃又没有真的出事,皇帝自然不会重罚皇后。 太后便道:“那你准备怎么去跟英国公说, 人家女儿进宫来给我这个老婆子贺寿,带着一脸的伤回去, 怎么说?” 皇帝沉默了。 这时,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又带了一个宫人进来, 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太后命嬷嬷将那根银针呈上, 说:“那日与丹国马球赛, 显旸换的是制衣局新做的马球服,这根针是他从靴子里找到的。未免让丹国看笑话,显旸按下这事不提,只把证物交给了我。哀家着人去制衣局查问,才揪出这个奴婢。” 嬷嬷立即向那趴在地上的宫人喝道:“陛下面前还不如实回话?” 那宫人哭道:“陛下饶命……都是皇后宫中的连姑姑,叫奴婢按照吩咐做事,给煜王的衣裳鞋袜里埋点东西。奴婢若不答应,她就要把我嫁给北宫门的老内官……奴婢实在是害怕,奴婢也不想害煜王啊……” 那宫人说得恳切,惠妃忍不住道:“怎么会有如此狠毒之人!” 皇太后将针递给皇上,说:“这东西,藏在马球靴内侧,显旸穿着这个上马,若扎到那畜生,一时马发了性,摔下来,会怎么样?那日丹国挑衅,皇后仍然让显旸穿带了针的靴子,如果显旸没有发现,他不仅会受伤,还会当众颜面扫地,让丹国看咱们的笑话。皇后行事,于私是谋害皇子,于公是不顾国朝威仪,在外不顾大局,对内苛待皇子,哪里配得上中宫之位?” 话到了这个份上,皇帝已然是没有退路。 他不得已,转移话题,着人去把煜王妃请来。 荣相见在东院,听着琳琅汇报说陛下下令把那些奴才都杖毙,冷笑:“杀人灭口也是够快的。咱们这个陛下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只要皇后杀的人不是他,他什么事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姑娘慎言啊。”琳琅慌得不行。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6节 听闻陛下有请,荣相见重新梳了头发,确认脸上的药布包得完好,一副半边脸都毁了的样子,才进了正殿。 她神色有些苍白,但形容举止已经如寻常无异。 荣相见在殿中跪下,行了个大礼:“给太后请安,给父皇请安。愿太后娘娘,福寿万年。孙媳不懂事,搅了太后娘娘的寿诞,请太后和陛下赐罪。” “孩子,快起来,什么赐罪啊?”皇太后示意惠妃去搀扶。 荣相见不肯起,垂泪道:“今日寿宴,孙媳起晚来迟,匆忙中摔下了夕照台,把脸摔坏了,无颜见人。请太后和陛下赐罪,让我回家思过养伤去吧。” 皇太后惊叹:“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个气量,肯保全皇家的名声!” 皇帝也很惊讶,原本他还想了几个主意安抚她,换她委曲求全。 荣相见擦了眼泪,回道:“相见嫁入皇家,自然爱惜皇家的名声比自己的名声更甚。荣家世代忠心,为国朝战死也没有一个不字,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 再者,父皇体恤,我娘如此低微的身份,才能破例移入祖坟,这份恩情相见粉身碎骨也难报,别说是这点伤,就是要我的命,也没有一个不字。只是……” “只是什么?” 荣相见思忖着,小心说道:“求太后、陛下和二位娘娘,等煜王殿下回京,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殿下常说皇后娘娘可怜,可惜余氏犯错时他只是个孩子,懵懂无知无力阻止,如今唯有以孝心侍奉嫡母,略作补偿罢了。我怕殿下知道皇后娘娘这样怨恨,会伤心难过,难以自处。” 听她这番话,太后忍不住伤心落泪:“好孩子,难为你体谅显旸的难处啊……只是你这样大度,承乾宫那位未必有你们这样宽厚的性子。这次她未得手,难保不会再二再三啊!” “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若有责罚……做子女的也不能违抗忤逆,就当替余氏赎罪一二吧。”荣相见含泪笑着宽慰太后。 淑贵妃在一旁,心领神会,忙道:“太后放心,以后煜王妃进宫请安问候,臣妾和惠妃会留心照看。绝不会如今日这样后知后觉,险酿大祸。” 太后看了一眼这两位妃嫔,心中有了主意,便道:“张妍做贵妃时何等跋扈,皇帝比哀家更清楚。这么些年,后宫并未出什么大差错,不是她这个皇后当得有多好,是后宫之中多是贤德良善之人,避其锋芒,多有忍让,才保风平浪静。 要我说,宫中德行胜过张氏之人不在少数。你要留她后位,哀家不逼你,可后宫若握在张氏手中,哀家始终于心不安。” 皇帝也想到此节,既然不想严惩皇后,那给其他妃嫔体面便是制衡之法,也算给煜王妃一个交代了。便顺水推舟:“当初显瑶出降时,朕想晋一晋惠妃的位份,让显瑶嫁得更体面些。只因贵妃之位已满,惠妃又不愿为此而破例,招人非议,便暂且搁置。 如今显曜做了亲王,先帝祭礼,迎接丹国都办得妥帖。显瑶也快有孩子,也该晋一晋他们母妃的位份,以示庆贺。依儿臣看,就晋淑贵妃为皇贵妃,惠妃为惠贵妃,同嘉贵妃一起治理后宫。张氏禁足思过,不得过问承乾宫之外的事。” 骤然晋封,两位妃子心中自然大喜。只是这晋封是因皇后犯错,两人都极沉得住得气,面上毫无喜色,只跪地谢恩:“多谢太后,多谢陛下。臣妾必定用心协理,为陛下维护后宫安宁。” 荣相见也在一旁也给两位娘娘道贺。皇帝又看她:“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朕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受辱。那些奴才都已经杖杀了,去你府里传旨的朕也不会放过。你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听听,朕满足你。” 荣相见擦干眼泪,笑道:“臣媳有幸得了父皇亲笔题名的匾额,已经做好挂上了,哪里还敢有所奢求。如今只希望殿下能平安回来,今后安稳地把日子过下去,孝敬太后父皇和母后。” 皇帝一听倒来了兴致:“静颐园……朕题了名却还未见过这个园子。说来许久没有出宫过,你们要是不嫌麻烦,到时候朕与太后一起去你们的园子逛逛如何?” 荣相见笑道:“这就是煜王府的体面了。因臣媳的身世,常有人背地里对殿下指指点点,说他娶了驯马女的孩子。煜王若是知道太后和父皇肯驾临静颐园,一定很高兴。” 说到身世,皇帝心念一动:“你娘虽入了祖坟,终究还是欠份体面。难得她果敢勇毅,慈母之心,才有你今日嫁入皇家,也算是有功之人。 朕便破例,追授她一品诰命之衔,赐她一份哀荣,也堵一堵他人的嘴。今后谁敢议论她,议论你的出身,就是妄议朝廷命妇,是大不敬,可送宗人府治罪。” 荣相见眼睛一热,不敢相信。她原先只是试一试罢了,没想真的做到了,竟然觉得自己脸上再划几道也没什么要紧的。 她眼泪簌簌落下,跪地谢恩。 第90章 此事料理完毕, 太后与皇帝离去,福宁宫宫人们忙进来给皇贵妃、惠贵妃和煜王妃道喜。 两位贵妃都有些不好意思,拉着荣相见说:“都是你受的委屈, 才有这晋封之喜,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荣相见道:“娘娘们最是宽厚慈爱, 今后治理后宫, 相见进宫不必提心吊胆了。” “你这孩子,机灵着呢。”皇贵妃笑着,又后怕, “幸亏那个小丫头跑了出去,让宫中侍卫发现,通报了段飞,否则今日你真遭了难,显旸该多伤心啊。” “侍卫?”荣相见有些诧异,她方才听飞云说,跑出去的时候只见到了三姑娘, 便问:“不是我三姐报的信吗?” “没有啊……”惠贵妃奇怪,“长公主还命她儿媳出去寻你来着, 但她回来什么也没说。” 荣相见尴尬地笑:“哦,幸亏是有侍卫遇见了……他会因此被中宫迁怒吗?” “你放心吧,”虽说还未正式册封, 皇贵妃已经有了权柄在握的底气,“宫中侍卫属于禁军, 后宫是无权惩处的。永安侯府一直不满足于九门巡捕营之职,还想接管禁军, 跟段飞从来都不对付, 段飞不会让自己人吃张家的亏。” 听她这样说, 荣相见才松了口气。等皇贵妃离去,她寻机感谢了一番惠娘娘今日的帮助,顺便说了迷情酒的事。 “娘娘,我知道您为我好,希望我在煜王府地位稳固,但是以后请不要再把手伸进煜王府里。幸好煜王跟公主兄妹情深,这次愿意息事宁人,不然您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惠贵妃骤然晋封,心情正好,听她这样说,只是面上讪讪的,跟她保证绝不会再如此。 相见坐了一会儿,带着太医配好的药回家去。 …… 英国公府收到给楚姨娘追授一品诰命的恩典时,满府都不敢相信。国朝有史以来,有诰命傍身的妾室,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四姑娘不过进宫给太后贺了个寿,就有了这样的体面?不知内情者,颇为纳罕,都说是煜王妃深得太后陛下喜爱。 有了一品诰命的头衔,英国公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通知族中耆老,为楚姨娘于家庙祠堂中悬画像、立牌位,更刻碑纪念她牺牲性命,勇救煜王妃的事迹。 看他忙前忙后,英国公夫人一肚子气不好发作。好不容易等这一日国公爷不在家,刘氏在屋子里大发了一通脾气。 “一个驯马的奴婢,如今跟我一样的一品诰命了,年节还要给她磕头!死了这么多年,还阴魂不散呢!真是没看出来啊,四丫头这么有算计,嫁到皇家没几个月就办了这么大的事,都没跟我们说一声!” 习妈妈安慰道:“夫人不必这样大气,跟一个死人置气做什么?听前头四喜说,迁坟的时候楚姨娘棺材都烂了,人早就变成一摊泥,一堆白骨。一品诰命又如何?这大福她没命享!不像夫人,您才是天生英国公一品诰命的命。” 在习妈妈好一阵劝慰之下,刘氏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可是没多久,吉祥又给她带来了一个噩耗:“郎中今天来给钟姨娘请脉,说……姨娘有喜了。” 刘氏气急反笑:“好好好!咱们英国公府真是喜事一桩接一桩啊!习家的,打点一些补品送去。” 吉祥如今也机灵了,眼瞅着刘氏面上喜笑颜开,眼神却极为凶狠,不禁打了个寒噤,带着补品过去给钟姨娘报信。 刘氏握着习妈妈的手,问她:“钟姨娘是御前的人,陛下亲赏的贵妾。要是生了个儿子,也跟四丫头这么争气,以后还不要踩到我头上去了?” 习妈妈笑道:“国公爷只有大荣哥一个儿子,她若能给国公爷添个儿子也是她的福气。生几个不都是管您叫母亲吗?横竖,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刘氏冷笑:“是啊,生下来再说。走……咱们去给姨娘道喜去。” …… 荣相见回府后,就称病谁也不见。得知钟姨娘有了身孕,也只是差卫妈妈送了礼去。 她的娘亲身前没有留下任何画像,更没有机会穿上一品诰命的品服。相见只能凭着自己模糊的记忆,为她画了一幅像,着人送去荣家祠堂悬挂。 日子很快过去,煜王的来信又至,原来那飞鸽传书只能带简短的字条,一封信最好不超过十个字。但同时,他给她写了一封长信,隔了几天快马加鞭送到了。 信上记录了一路的见闻,有好看的风景,有灾民的凄凉,还有与官员的虚与委蛇。 信的末尾,他说:“京中一切可还安好?盼速速回信。” 荣相见想了想,提笔给他写了允王大婚和太后圣寿的盛大场面,叫他不要牵挂家里,保重身体。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下颌和手掌的伤口恢复得很快,眼看结痂脱落后,只是颜色有些不一样,敷上粉已经看不出不妥了。 琳琅盯着她伤口细看,忍不住羡慕:“姑娘的皮肤可真是老天恩赐的。从小摔马受伤流血,也从来没见过落下一个明显的疤,这回也一样。” 荣相见照着镜子:“不然,我也不敢划这一下。咱们自小在宫里,还没看清陛下对皇后有多偏心么,不见点血,她怎么可能会丢掉后宫的权柄?” 飞雪笑道:“这下好了!惠娘娘做贵妃!姨娘有了一品诰命的头衔,家庙里有了牌位,能享官祭香火。以后,看谁敢在姑娘面前诋毁姨娘的身份?” 荣相见在镜子里看她比自己还要扬眉吐气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又看见飞云正在摆弄一个瓶子,忙提醒她:“飞云,你别忙了,手养好了再干活!” 知道她的指甲被掀掉了,相见很是心疼。偏偏飞云闲不住:“我不过掉了一个指甲盖罢了,能干的活还有很多呢。我可不想新人顶上来,姑娘把我抛在脑后了。” 相见好笑,这丫头从小吃苦太多,危机感真是强,便问:“要什么赏赐,还没想好?” “姑娘已经赏了我们半年的月钱了,还要什么赏赐?只要能跟着姑娘一辈子,就很好了。”飞云被卖后,与父亲兄弟都没了联系,也如飘萍一般。只有在相见身边,才能安心。 相见笑道:“不急,等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姑娘!”一提这个话,飞云就害羞得扔下东西跑出去,飞雪跟在后面还要打趣她。 相见笑着起身去找小南,跟她学防身的招式。这次是多亏飞云和琳琅,自己才逃过一劫,下回未必能这么幸运。 …… 自那日回宫后,相见常常睡得不安稳,总是发噩梦。这一日,好不容易睡意渐浓,隐约却听见开门声,心里告诉自己:有刺客,快快醒来,快快醒来! 猛然一睁眼,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 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真的是煜王,她忙要坐起来。周显旸一把按住她:“别起,接着睡,还早。” 相见拉着他:“上来睡会儿。” 周显旸反握住她手:“一会儿要进宫复命,睡不了。这是偷偷回来看你一眼。” 相见心里一暖:“连夜赶路累坏了吧。” “不妨,习惯了。”周显旸把她手放回毯子里,无意间碰到自己离开前换下的寝衣。相见一把攥住塞了回去,做贼心虚一样。 周显旸会意,笑着俯下身亲了一下她额头,低沉的声音吹进她耳中:“抱着衣裳睡有什么趣?回来抱着人睡才好。” 相见把头偏到里头,不想听他说这些不正经的话。他拍了拍她的手:“我带了一箱子江州的风俗特产放在廊下了,有喜欢的就留着玩,其余的赏人吧。” 见她不搭理,他起身:“走了!中午想吃酸辣牛腱和清蒸鲈鱼。” “知道了。”荣相见掀开帷帐,“早点回来。” 第91章 江州的水患平息, 灾民赈济抚恤安置诸事均已办妥,周显旸简要回禀。 皇帝已经收到当地官员的奏折,知道赈灾款这次是全数落实到了灾民手里, 还给一些房屋损毁严重的另辟了地重新建房,免得年年汛期提心吊胆, 很是高兴:“往年这些银子少不得被层层盘剥。倒是你, 是个用心办事的。” “这都是应该的。儿臣不懂朝廷官场中事,唯有用心这一件事能做到。” “嗯,你先回府去休息, 其余诸事拟了折子来。” “儿臣想先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皇祖母七十大寿,儿臣未能侍奉,心中不安。” 提起此事,皇帝抬起头,看着显旸对皇后为难煜王妃之事一无所知,还要守着规矩去请安,心中不是滋味。深觉这些年, 着实委屈了这个孩子。末了说:“去吧,也去给皇贵妃请个安, 她是你的母妃。” 周显旸略有诧异,继而笑道:“是。” 从各宫请安后,周显旸便觉得不对劲, 单是册封皇贵妃这件大事,就来得很突然。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 这是在敲打皇后。他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去夕照台站了一会儿, 然后出宫。 凤仙池附近的一家茶楼, 陈日新先到一步。 他还真知道这件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7节 陈日新本是负责北宫门附近的宫苑, 那日他手下的小内官,在花园正目睹了飞云被抓回去的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回去报知陈日新,他才知煜王妃出了事。 他派人暗中搜查,发现那寿康宫大门从里头关得死死的,想必人在里面。未免暴露与煜王过从甚密,他没有派人擅闯,只得通过相熟的侍卫报知段首领,此事就只说成是那侍卫发现的。 虽然他并不清楚详细内情,但看后续事态发展也猜着几分。 周显旸听着,气得捏碎了手里的白瓷茶碗。 “殿下息怒,既然各位主子有意隐瞒,您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周显旸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后才说:“不知该如何谢你。” 陈日新笑道:“殿下不必客气,这都是分内之事。” 周显旸出宫回府后,荣相见早已准备好午膳,陪他用着。 在外头几乎没有安稳吃过一顿饭,此刻坐在流云厅里,看落花流水,用王妃亲手做的美食,真是神仙日子。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就过这样简单的日子。 可是生在皇家,让他失去了选择权。 王妃问起他路上见闻,有没有被使绊子,周显旸犹豫了一下,觉得许多事没必要说出来让她担心,都略过了,只挑一些好玩的和无关痛痒的说。又问王妃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她也一样,关于宫里发生的事一句不提。只是告诉他,府里有个小厮被启王府收买了。 周显旸并不意外,商量后续如何处置,其余也不多问。 饭后,他说要去拟折子,把自己关在书房一个下午,孟贞如来给他奉茶点,带话说:“王妃劝殿下别只顾着公事,坐久了出来走走。” 周显旸搁下笔问她:“太后寿诞那日,王妃回来后有何异常。” 孟贞如想了一会儿,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呀。” 这个丫头,撒谎都撒得跟真的一样。若不是他从陈日新那里打听到一些内情,还真会被她糊弄过去。 是了,满府上下自然都被王妃通知不许多话。除了小南,估计不会有人敢告诉他。 可是小南并不陪她进宫,具体内情还是得问王妃。 夜里,周显旸早早拖着相见上床去了。 她慌张得很,一手抵着他胸前不许靠近,一手捂着肚子眉头紧锁。 “肚子又疼了?”周显旸把手放在她腹部,见她疼得直吸冷气,爱莫能助,什么话都抛在脑后了。 “沈澈的药吃了吗?” 相见疼得忍不住轻声“哎呀”了一句,才道:“我喝过了,不必担心。殿下去书房睡吧,别被我扰得觉都不得安睡。” 周显旸不肯:“我陪你说话。你要什么,我帮你拿。”疼痛这件事他有经验,若一心只顾着疼,就越发疼上十倍,若有些事转移注意力还好。 哪回信期,不是自己一个人捱过疼去?荣相见勉强地笑道:“多谢殿下。” “怎么又喊殿下?那晚不是改口了?” “我……”荣相见想起那晚情状,不觉害羞,“我怕喊惯了名字,在外头也失礼。” 周显旸凑过去,轻轻抱住她,若有所指:“我喜欢你失礼的样子。” 荣相见如被火燎,急忙打开他手:“别取笑我。” “这怎么是取笑呢?”周显旸故意逗她,“你不知道,在外这段时间我常梦回那夜。” 没想到一个多月不见,他变得这么不正经,相见翻过身去不看他,也不想听他胡言乱语。 周显旸格外觉得有趣,从背后环抱住她,问:“你没有?那你抱着我的寝衣做什么?” 相见越发急了,又翻回身申辩:“我只是留个念想之物,如同你还陪着我。” 周显旸一把将她紧搂住,照着她的樱唇亲了一口:“现在大活人在这陪着你,你倒撇开不理。” 被搂进他的怀里,鼻尖呼吸着带着他的气息的空气,相见一时也忘了疼。 周显旸闭着眼睛,不觉心满意足。什么宫里,什么前朝,都不想提起,只想他们两个人的小日子。 王妃在他怀里老实不了一刻钟,就挣扎着要推开。 “怎么了?” “你身上太热,抱着你跟抱着火炉似的。”相见捂着肚子,那里本来就疼得好像有个火炉从里往外烧。 周显旸摸了一下她的额角,真的出汗了。 “我们去静颐园避暑吧?” 荣相见这才想起来:“陛下和太后娘娘要来静颐园逛呢。” 周显旸道:“好,咱们府里留一半人看家,带一半人过去伺候。” 荣相见有些心虚:“后来,长公主知道了说要来,再后来,七皇叔也知道了,然后允王就知道……不知道怎么,陛下又跟中书令家提了……然后……齐将军又来问怎么不叫他……” 周显旸笑问:“就告诉我要办个多大的场面吧?” “不多不多,拟了二三十张帖子……等殿下回来过目,名单就发出去。” 周显旸忍住扶额的冲动。 回京以来,他一直低调,没想到一个月不见,王妃给了他这么大的体面。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便说:“我们成婚后,头一次宴请,得好好办。大婚是淑贵妃和大内操办的,我们府里这点人手恐怕不够。” “不妨,我差人去家里求救了。国公府到时候会带人来帮忙。” 周显旸听她细细说着安排,握住她手:“难为你,都去娘家搬救兵了。等完事,我们在静颐园设宴答谢他们。” “你有这个心,自然是好。不过,也不必客气,我娘家的人,自然也是你的亲人了。这个园子本来就是爹爹送给我们的。让他尽地主之谊接驾,他脸上有光,高兴呢。” 显旸满心感动,轻轻亲了她的额头:“谢谢你,相见,谢谢你让我有个家。” 相见何尝不是这样想,她轻轻拉住煜王的寝衣:“我也是。” 周显旸把她手又放在自己唇边亲了几口,始终不敢有其他逾矩动作,怕一会儿忘情,让王妃不舒服。 察觉出来他小心克制的示好,相见心里很受用,便说:“殿下,夜深了,安心睡吧。我看着你,不会有事。” 周显旸连夜赶路,又忙了一天,很疲乏。他闭目养神,却迟迟无法入睡,相见便轻轻拍着他,哼了首歌谣:两只小猫,上山偷桃,一个上树,一个放哨,听见狗叫,下来就跑,被狗赶上,一顿好咬。咬去皮,咬去毛,咬去两个尾巴梢,疼得小猫喵喵喵…… 像是听懂她的话,屋外院子里那只小黑猫叫了两声。两个人同时笑了。 周显旸眼皮忽然如有千斤重,好像回到了多年前在坤宁宫里的日子。 宋妈妈也是这样唱着歌谣哄着他,母亲就在一旁静静地守着他。那时他随时都能睡着。 看见他睡去时,嘴角勾出笑意,相见这才松了口气。 …… 第二日一早,周显旸精神十足,难得从头到尾没醒过,睡足五个时辰。 他不急着起来,安心躺在王妃身边,见她睡得沉,不忍心打扰。 借着明亮的天光,他仔细打量着妻子沉静的睡颜。 这次分别,他心中牵挂不已。并不只是想着那晚的事,而是牵挂她一个人在屋里睡觉怕不怕。去宫里皇后给她委屈受了,她会不会偷偷哭。王府里那么多事,她一个人管太累…… 也不知道自己躺着看了多久,直到王妃翻身,露出纤细的脖颈,他眼睛立即被那里一条浅粉的线条吸引了。 他上前仔细查看,王妃肤色比他白不少,这条颜色瞧着格外醒目,那是刚结痂脱落的伤疤…… 相见睡到中午才起来,趁着煜王不在,让琳琅帮她往伤疤上扑粉。一番遮掩之后,先去佛堂给娘上香,再去流云厅用饭。 小南小北和琳琅飞云都守在外面,想来是被煜王遣出来的。 相见叹了口气:他还是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说: 童谣来源百度,具体出处没找到,有知道的小可爱欢迎告知n_n 第92章 周显旸把凳子放到相见身边, 挨着她坐,给她盛了一碗汤,又给她布菜。 相见听小南小北说过, 他们在西秦生病受伤的时候,常常是周显旸照顾他们, 自己也就心安理得让他干些端茶倒水布菜的事, 自己只顾埋头吃。 见她胃口不错,吃得差不多了,周显旸才问:“肚子还疼吗?” “不疼了。” 周显旸瞥了一眼她颈里, 想是盖了粉遮掩,便道:“你瞒着我,无非是怕我担心,生气,乃至于与皇后翻脸,闹得无法收场。可是这样重要的事,我们不应该通气吗?难道我跟个傻子似的, 与人相安无事,就好?” 相见没有想过这一节, 只是自己带入一下煜王的角度,面对这种局面实在无能为力,索性不知道才好。 见她不答话, 他又说:“他们保不齐不会再生事。你让我知道,多留个心眼照看你, 不比你一个人去面对更好?说来说去都是因我而起,我是你的夫君, 就算这事难, 也是我该面对的。” 荣相见只好放下汤勺, 斟酌着把那天被灌药的事说了。 周显旸听到细节,比听陈日新告诉他时还要气愤,起身就往外去,高声道:“小北给我备马。” “别理他!”荣相见跑着拦在周显旸面前,推他回去,按着他坐下。 小北自然是听煜王的,转身要出去,飞云一把拽住他:“你个傻子,你想害死殿下吗?” 他毫不知情,不明白飞云的话,只好去看姐姐。 小南知道那天王妃回来受了伤,具体内情并不清楚,但也猜到几分。 殿下若是去了宫里,必然会出风波。王妃愿意忍耐,自然是为了殿下好,忙叫小北别动。 荣相见双手用力扣住周显旸的肩膀,好好跟他解释:“那个药是兑在汤羹里的,太医说我只喝了一小口,应该不妨事,还开了滋补的药让我调理。太后娘娘发话,陛下都不肯严惩皇后,你难道还要杀进承乾宫取她的性命吗?” 周显旸心底里生出一种无力感,意识到自己和当年并没有分别。当时救不了母后,现在也保护不了王妃:“都怪我,都是因为我。你要是嫁给别人,怎么会受那么多闲气委屈。” “谁要嫁给别人了!”荣相见急了,周显旸立即抱着她,给她赔不是,“对不起。” 她靠在他肩上,轻抚他后背宽慰他:“你说我生分,你又何尝不生分?我得到了煜王妃的荣耀,作为煜王妃需要承受的敌意和恶意,也该我担着。这不是你的错。” 周显旸心中万分自责,他抬起王妃的下巴,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伤疤:“这是当时割伤的吗?” 相见按住他的手,笑道:“这是我自己拿碎碗片割的。” “你……”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8节 周显旸一时语塞,手握着王妃纤细的脖颈,难以理解。她解释说:“陛下偏心皇后,我不伤着脸面不流点血,就只能白受委屈。饶是这样,陛下也没舍得重罚皇后,只是晋封了皇贵妃和惠娘娘。” “这么做值得吗?” “当然值得!皇后没有自己的孩子,皇贵妃的孩子就是宫里最尊贵的皇子。皇贵妃是庆王的生母,也是你名义上的生母。殿下,不论你多么想念你的母亲,现在皇贵妃娘娘就是你的生母,她的地位越尊贵,你和庆王的地位也就越尊贵。” 周显旸听她言语之间亦有所指,心中明了:“王妃是动了储位的心思?” “是又如何?庆王允王都好,殿下也好,储位在谁手里都行,决不能让厉王上位!否则到时候别说咱们两个的处境,就是你的母亲只怕连皇陵都住不下去了。” 这点周显旸如何不知,所以他回京后,才提防着厉王,也积极差人去行宫暗暗调查厉王身世。没想到王妃虑他所虑,还果断行动了起来。 周显旸苦笑:“你自伤身体,替我筹谋,可我连谢字都说不出口。” “殿下不必言谢。我也不全是为了殿下。那日我特意提了娘的事,陛下为安抚我,保住皇家颜面,封了我娘一品诰命!” 周显旸惊讶地看着王妃,她眼睛里闪着偏执而欣喜的神采:“你知道吗,如今我娘也是朝廷命妇了,入了宗庙,得享官祭,不再是人人可以嘲讽作践的了!” 这是她的心病,她终于做到了。周显旸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相见握住煜王的手,抚摸着他手上新添的疤痕:“殿下,如果不是嫁给你,如果不是你说要替我娘挣一个诰命,我根本不敢想也办不到!现在打压了皇后,又得到了我想要的结果,何必再去生事?我已经请求皇上和太后替我保密,他们个个都觉得我懂事!殿下就当为了我圆场,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吧!” 王妃殷切的眼神,看得周显旸没法拒绝,他说:“你的话,我自然听。” 相见这才松了口气,给他夹菜。 她本以为真能相安无事,谁知第二天,朝堂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公主的儿子,荣相知的丈夫,监察院文仲卿在朝上具表弹劾江州知府钱劲,中饱私囊,贪污历年防洪治水钱款和赈灾钱粮。 监察院与工部、户部派人一起在江州走访查证,发现负责沿岸泄洪、防洪工程的竟然是钱劲的姑表兄弟。那叫一个偷工减料敷衍了事。 正因如此,今年雨势明明不如往年,在上游无事的情况下,江州的大洪峰还没到,那堤坝就跟纸糊的似的,提前被冲毁了,以致大洪峰到来后直冲村镇,死伤近百,数千百姓流离失所。 “陛下,江州明明是极富庶之地,却年年问国库要银子赈灾。大家也都习以为常,觉得江州洪水厉害,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个天灾并不全是天灾,而是人祸?江州是把洪灾当成生意。洪灾年年有,年年治不好,才好年年向朝廷要钱要粮啊!”文仲卿初生牛犊 ,当着回京不久的永安侯张淮丝毫不畏惧,字字万钧,响彻大殿。 众人暗地里都笑监查院的人乖觉,明明去一线的人不是文仲卿,主事的人也不是他,但文仲卿初入仕途,底细干净,没有把柄给人拿,又是长公主的儿子、陛下的外甥,身份尊贵不畏权势。他来弹劾,真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陛下果然大怒:“竟有这样的事?难怪流水一样的银子都填不完江州的窟窿,难怪风闻百姓与乡绅们联名上书,要求罢免钱劲!若不是逼急了,谁敢得罪他这个父母官。” 皇帝盛怒之下将钱劲革职。 永安侯张淮前一刻才因剿灭海寇,安全接收列国海运送来的贡品回京,被陛下嘉奖,加授了大学士,在朝中风光无极,转眼就被拿住把柄,当即跪下向陛下请罪,因为钱劲正是他举荐的人选。 陛下立即唤他平身,说:“人心易变,钱劲原有才干,只是为官日久,为利益熏染才会如此。你若举荐失当,朕何尝没有失察之过。” 众臣一听,陛下对国舅爷可真是宽容,此事定然是如往常那样又要翻篇。 谁知第二日,文仲卿继续上奏弹劾,以钱劲本人口供为依据,弹劾永安侯府长子,两江盐务总督张攀索贿、受贿、草菅人命。 “张攀以其父举荐说事,屡次以置办房舍等为由,向钱劲借钱。那钱劲哪里敢说是借的,次次都老老实实打点了银子,送去张府。前后五年间,据他所述总也超过三十万两了。” 一时间,朝堂哗然。知府的年俸,不过几百两。他们这些京中高官家里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这钱劲若不是从公款中挪用,便是收受贿赂而来。 文仲卿继续高声揭露:“之前,江州协领因不满张攀作风,意欲在进京述职时向陛下揭发江州的腐败风气,却在进京路上暴毙。协领家人这次带着血书求告,说张攀早前就曾威胁,若敢向上透露半个字,便要协领的性命。 此事虽没有凭证,可是此番朝廷派去江州一行人,同样在半途中遇刺。若不是煜王亲随作战经验丰富,冒死相救,只怕监察院和户部的书生,也暴毙在途中了!” 听闻张攀受贿之事,皇帝倒还冷静,此刻牵涉到谋杀朝廷大员,陛下大怒,直斥张攀:“狼子野心,贪得无厌!” 又说:“皇后为朕操持后宫,永安侯为朕平定东海。他倒好,枉顾朕的信任。丢朕的脸,丢皇后的脸,丢永安侯的脸!” 陛下这话,只说张攀的不是,丝毫不牵扯永安侯爷,还把他们爷俩对立起来。 事涉自己的长子,永安侯在朝上不便说情,自然有他的门下出身官员出来辩解。 说来说去,不过是指张攀本就主管两江盐务这个肥差,又是永安侯府的长子,怎么会缺钱?永安侯为国朝拼命,他的儿子怎会谋杀朝廷命官,请陛下不要轻信一面之词。 陛下沉吟片刻,没有立即下定论,而是秘密着钦使去江州,将张攀一干人全数带回京审问。 荣相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煜王干的。 第93章 她火急火燎地找去书房, 把门窗都关上。 周显旸正若无其事地写请帖。 “王妃,你的名单上怎么没有永安侯府?” 荣相见双手撑在桌上:“你还要请永安侯?我问你,文仲卿弹劾张攀, 是不是你授意的?” 周显旸头都没抬:“我又不是他的上司,怎么可能吩咐他?” “可是, 所有人都以为是你。你才从江州赈灾回来, 监查院就盯上江州了。” “监查院是奉皇命去江州,那群老滑头不敢出头,把文仲卿推了出来, 仲卿来问我,我自然知无不言。”周显旸说到这里,正好写完,搁下笔。 “所以,弹劾张攀你的确出了主意!” 周显旸知道王妃是在急什么,正色道:“是,这并非出于私愤, 作为军人,其实我对张淮很是佩服。” “可是永安侯不会把这当成公事!他儿子若遭难, 新仇旧恨一起,他一定会给你使绊子。” “正是因为新仇旧恨一起,所以皇上才派我去江州。换个人去, 这事到钱劲这里就结束了。” “你为什么不到钱劲这里结束,非要捅破呢?” 周显旸拉着王妃, 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相见,你没有见过洪灾过后的村镇有多凄惨。我在阳州军中, 有不少同僚, 他们不是为了匡护国境而从军, 是因为江州连年洪灾,淹死了父母兄弟,摧毁了安身立命的房子、田地和产业,无依无靠,为了有口饭吃才去投的军。 江州子弟,谁不知道张攀是两江的小皇帝,他的府邸修得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这个顽疾不除,江州换一百个知府,也没用!” 荣相见纳罕:“这些事,从未听过呀?张攀行事如此僭越奢靡,怎么捂得这么严实?” “他何曾捂过?只是没人敢得罪国舅爷,厉王的老丈人,一品侯府罢了。九门巡捕营,又是永安侯次子在管。有些想要进京告御状的,还没到京城,就被抓起来,关起来,甚至直接灭口。云上的人怎么会听到凡尘的声音?” “可是这次,陛下是知道了什么,才派你去吧?” “对,工部李侍郎回乡丁忧,亲见江州腐败之风,也不敢说张攀的不是。只是把当地人联名要求罢免钱劲的血书,带给了皇上。皇上猜想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就让户部、监查院的人乔装跟着我去赈灾,名为赈灾,实则他们一直在调查张攀贪腐之事。 而那江州协领的家人冒死闯入我驻扎的地方,递上血书,就是为他一片丹心,不至于不明不白地惨死,无声无息地被遗忘。我不能辜负他们。” 周显旸说得口干舌燥,只想让王妃明白,这次的事不是意气用事,是朝政中于社稷最要紧的事,让她放心。 荣相见听了却越发难过,环着他的脖子,挨着他轻声说:“陛下是把你当刀使呢!你心眼怎么这么实?真的去出这个头!” 没料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周显旸心内一片柔软:只有她会真的心疼他。 忙笑:“王妃为我张罗这么大的筵席是为了什么?” 荣相见嘟囔着:“我父亲说,殿下回京虽有意低调,却早已身不由己。自收复西秦重回京城那一日,就注定为人忌惮。既然低调无用,不如让更多人看到殿下,记得殿下不再是那个备受冷落的废后之子,是与庆王、厉王、允王一样尊贵的皇子。” 周显旸笑道:“是啊,我是皇子,一个皇子不会惧怕,也不该惧怕一品侯府。” 荣相见看他说得淡定从容,心里有些佩服,更多是担忧。 “王妃怕了?”周显旸知道她经不起激,果然相见一昂脑袋,“我怕他?我是担心你!外有西秦,内有张家,我怕你有危险。” “若我有危险,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荣相见脸顿时放下来:“你死了,我就改嫁。我才不会像我婶婶那么痴,我肯定会找一个居家过日子的好男人。每日在家里插花品茶,写字下棋,远离朝堂,安乐度日。” 周显旸沉默片刻,吐出几个字:“那很好。” 他知道她一贯顽强,她母亲用命换她从火里逃生,不论他将来怎样,她都会好好活下去。 好什么好?荣相见最讨厌他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她立即改口:“你死了,我去笼月庵当尼姑。”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变卦,周显旸问:“你真舍得这凡尘俗世?” “有什么舍不得?”相见想起几个月前那个晚上,“当初父母进宫更改婚事,我就跟父亲说过,绝不和姐姐共侍一夫,绝不为人侧室。反正我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宁愿去山里当尼姑。” 这事是头一次对他讲。周显旸心中极为震动,他知道王妃是个有气性的。此刻才后怕起来,若不是当时拿定了主意,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相见看他神色凝重,突然意识到自己提起了三姐姐的事,忙起身要走。不料腰上被紧紧搂住,愣是没站起来。 “你干什么?” 周显旸靠在她耳后,语带轻快:“我若死了,下辈子就去找你这个俊俏的小尼姑。” “呸!”相见急得拿手直捶他。 周显旸一把抓住她手:“满京城都找不到你这么爱打官人的娘子。”说罢,把她倒在自己怀里。 上次她那样激烈反抗,说是折辱于她。这回,王妃抓着他的外裳,没有那么抗拒了。 她情愿地接受他炽热的吻,气息微乱之时突然推开他:“所以,你这次完全就是公事公办,完全没有为了我公报私仇的意思啊?” 得了,是她一厢情愿。 看着她微微愠怒而翘起的唇,水润柔软,周显旸失笑:“你到底是希望我公事公办,还是公报私仇?” “……”王妃垂着眼睛,睫毛颤动,不想回答。 周显旸抵着她的额头,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我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有一件事,我没有上报。” “什么?” “我发现江州堤岸在大洪峰到来之前就溃堤,不只是因为洪水,而是因为底部被人为挖凿过。” “什么?!”相见浑身一寒,“谁会干这种没有天理良心的事!” 周显旸叹了口气:“我在当地留了人,继续追查。也许是张攀的政敌,也许是江州受不了他的百姓,也许是厉王的对手。总之,为了铲除张攀,有人拿江州数百百姓的性命为刀子,实在是心狠手辣。若揪出来,必定要他偿命。” 相见明白了:“张攀可是厉王的钱袋子呀,弄掉他,厉王以后可就没那么多钱笼络人心了,这幕后之人手段可真厉害。你要顺水推舟吗?” “我本想在奏折中回明这件事的,可是这样永安侯一定会将这件事彻底化为党争,向皇帝陈情,到时候张攀的罪责,就大事化小了。 既然张妍敢那样伤害你,我也没必要对他们公正公平。张攀的性命,我要定了!永安侯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成气候,张攀一旦没了,剩下那两个纨绔毫无用处。将来,永安侯府不成气候,处置张妍也就不费力气。” 相见看着他阴沉锐利的眼神,心下说不出的复杂。 她只是轻轻吻着他,帮他从不悦的情绪中抽离。他瞬间便陷入她的柔情之中。 和上次书房里不一样,他没有解她的衣裳。只是吻进她的脖颈,吻到她的伤口上,在那里停留厮磨着。如今,她在家里已经懒得遮掩了。 酥麻的感觉,从那里蔓延至全身,叫相见身心都跟着震颤。她听到煜王拂在她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重。 一吻结束,煜王贴着她的额头说:“这一个月,我真的很想你。” “我信期还没结束。”荣相见微微闭着双目,仍陶醉在刚才的缠绵里,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59节 没想到她这么可爱,周显旸笑逐颜开。相见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捂着脸,丢死人了。 周显旸不想否认自己刚才旖旎的想法,吻了吻她手背:“我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两人正蜜里调油似的, 小北在书房外报:锦王府里的人递来帖子,说得了个新节目请爷过府欣赏。 “这个七皇叔,真是世上第一会享福的人, 说一出是一出。”周显旸舍不得跟怀里的人分开,便道:“王妃许久没出门了, 我们一起去七皇叔府上热闹热闹。” 刚到锦王府门口, 就见文仲卿和荣相知下马车。 荣相见立即想起飞云逃跑失败,被那些宫人抓回来捆上时,手指流着血跟她哭诉:“三姑娘看见我了, 她假装不认识我,还骂我是疯妇!” 当时,荣相见留有一丝希望,觉得三姐姐只是权宜之计,好脱身去报信。后来陛下到来,解救她时,她还心生感激, 想着一定要好好登门拜谢姐姐搭救。 眼下想起来真是讽刺。 荣相知看见妹妹,先是一怔, 随即面色如常。这段时间她一直自我安慰,宫里贵人相斗,她独善其身也是难免的。而且此事宫里捂得严严实实, 也不会有人追究她是否牵涉其中。 文仲卿上来招呼:“显旸,王妃!”他们是姑表兄弟, 私下里称呼很随意,荣相见随着煜王简单致意。 “煜王殿下安好。”荣相知依然对周显旸很有礼貌。他颔首回礼, 没有说话, 反而小心地看了一眼王妃。 荣相见脸都懒得转过来, 看向别处。 文仲卿主动问候她:“煜王妃,那日太后寿诞,我只磕了个头就忙去了,听说你后来摔了?可好些了吗?” 荣相见笑道:“多谢,已经好多了。这不今儿跟着殿下出来逛逛。” “那就好。”文仲卿说着搭上周显旸的肩膀往里去,“七皇叔可真会挑日子,我前几日正忙得手脚倒悬……” 周显旸回过头,看王妃和她姐姐两人之间隔了三四个人的距离,毫无姐妹间亲近之意,只当是因为自己,又兼荣相知在宫里提起王妃的娘,给她难堪的缘故,并不知太后寿诞那天的事。 他站住,等王妃走到他身边来,才拉住她手一起往里走。 “显旸,看不出来,你还挺黏人。”文仲卿大喇喇地说,也牵起自家娘子的手。 他们被锦王府的侍女引着去了一处花团锦簇的所在。 不远处的花丛里,有几位妙龄女子正在嬉笑打闹。其中一个很眼熟,荣相见问:“那个紫衫女子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是降云轩的纤云姑娘。”周显旸随口说完,荣相见撇了他一眼,“殿下跟降云轩的姑娘们很熟吗?” “并没有。”周显旸忙解释:“那日,她来过東园球场。” 荣相见已经想起来,笑道:“是,那日我也看到过她,却没有殿下这样过目不忘的好记性。” 周显旸听这语气不善,忙分辩:“我被七皇叔叫去说话,她就在席上,交谈过几句,自然比你远远瞧着印象要深了。” 他以为解释得很清楚,没想到王妃轻笑说:“原来又是殿下的旧相识?” 什么旧相识?什么叫又是旧相识? 周显旸有冤要诉。偏偏允王妃孙明悦在一片芍药圃边喊了一声相见,她便快步上前,把他丢下了。 文仲卿在一旁哈哈直笑:“显旸,你娶了个醋坛子啊?以后有的受咯。”说罢,又看了一眼荣相知,“还是我家娘子识大体。” 荣相知今天难得摆脱长公主,自在出来,心情不错,对煜王说:“殿下莫要见怪,官人说话直率,没有得罪妹妹的意思。” 周显旸笑道:“玩笑而已,不必多心。”他知道王妃忽然浑身带刺,都是因为他不好,他挨刺也是应该的。 孙明悦一抓住荣相见,就看她下颌的伤:“比我上次看的要浅多了,万幸万幸。” 她自小跟荣相见一起长大,情分深厚。上次知道荣相见在宫里受了伤,就隔三差五去看她。那套圆谎的说辞也根本瞒不住,她猜了七八分,进宫庆贺惠贵妃娘娘晋封的时候,就从娘娘口中把事都弄清楚了。要不是惠贵妃千叮万嘱,叫她别外传,此刻满京城恐怕都要知道这桩皇家的丑事。 “这个皇后,仗着家室好……”孙明悦是个直肠子,忍不住就要开骂,荣相见急忙将捂住她嘴,她只好把话吞了回去,见荣相知过来,她鄙夷道:“你这个好姐姐倒还能装成没事人,要是我可没脸见你……不,我也做不出这么绝情的事。” 荣相见按住她手:“你说过不提的,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跟你说真话了。” 孙明悦吐吐舌头,抱住她胳膊,两个人一起进了花丛当中的落英亭,七皇叔和岐王正坐在里面。 岐王遥遥望着几位兄长笑道:“我真是服了你们。七皇叔请咱们看降云轩的姑娘,你们居然个个都把娘子带着?这叫什么?” 现场只有岐王还未成婚,独自前来,看到他们个个出双入对的,只觉难以理解。 允王行了礼后解释说:“皇叔的帖子里只说有节目要看,并没有告诉我们要看谁的节目。” 锦王一副先知的样子,笑问:“我要告诉你们,你们还会来,还能来吗?” 说罢众人一齐笑了。 锦王让他们一一列座,也问候起荣相见:“显旸媳妇,听闻你在宫里摔了一跤,如今怎样了?” “谢谢皇叔关怀,已经大好了,今日跟着殿下来给您请安,顺便长长见识。” 锦王捋着胡子,笑道:“他们几个都来我过我这里,唯独显旸是头一回。我把你夫君诓骗到这儿来,王妃心里不会在骂本王吧?” 荣相见看了一眼亭中的箜篌,笑道:“哪里?我正学箜篌呢,弹得不好,今日倒要开眼界了,有机会和降云轩的姑娘们讨教一二。” “好,显旸啊……”锦王乐呵呵地指着显旸,“煜王妃跟你倒是一路人,都是不流俗的。” 七皇叔每常带这些女子见京中贵族,那些人不是轻薄放肆,以为她们可以任意用来取乐,就是对她们充满鄙夷,毫无尊重可言。他最烦那些倚势仗贵,瞧不起人的,觉得他们不过仗着托生的命好罢了,其实才艺学识,未必及得上人家姑娘。 莫名挨夸,周显旸才想起来当时在東园不认识纤云,误以为她是皇叔府上的女眷,所以与她随常地说过几句话。但这时候也不好再提了,只笑说:“我家王妃,光风霁月,自然非俗人可比。” 寒暄了片刻,茶点齐备,七皇叔才招呼降云轩的姑娘表演。 纤云坐在亭中弹奏箜篌,身边一位男乐师吹着笛子,乐声清越动人,身后几位姑娘随着乐声舞蹈,曼妙婀娜,如天上神仙逍遥。 一曲毕,锦王问众人如何,大家自然捧场,拣一些奉承的话说,纤云听了也只是淡淡地颔首致谢。 倒是荣相见入了神,回味着刚才的曲子,锦王叫了她几句,她才回过神:“这曲子不是《逍遥游》吗?只是,我只学过前半部分,这后半部分却是新的。” “正是。”纤云朝她行了个礼,“逍遥游是魏晋时期流传下来的曲子,可惜年代久远,只传下来半部而已,这后半部是纤云自己琢磨着,续写的。不知王妃觉得怎样?” “曲风琴意一脉相承,倒像是出自原作之手。” “原来纤云姑娘不仅擅箜篌,还会自己谱曲啊?”允王与七皇叔来往最密,与纤云也更熟悉,忙道:“我说最近你都不出来见人,原来是躲在屋里忙这件大事,人说你惊才绝艳,你还自谦不肯认。” 孙明悦在一旁听了,给了他一个白眼,看得荣相见差点笑出声。 “你瞧!”锦王对纤云止不住的欣赏,“我说你续得好吧,他们几个没听过的,都没发觉这是两个人谱的曲。” 纤云这才笑了:“多谢各位王爷,多谢煜王妃肯定。” 荣相见又问:“那续的谱子可否赠我一份,好让我把逍遥游都学会了。” 纤云有些受宠若惊:“承蒙王妃错爱,这是纤云的福气。今日回去,就抄一份新的,送到府上。” “多谢。” 见王妃并没有生纤云的气,显旸稍稍放心。王妃是个讲理的人,只会生他的气,不会带累旁人。 这曲演罢,纤云便坐在了末席,说:“今日请各位来,是有一个新鲜节目。” “什么新鲜?”岐王好奇得很,刚才的曲子虽动听,却不合他的性格。 话音未落,只听亭外乐声骤起,与刚才的曲子不同,管弦丝竹之声伴有鼓点,欢快热闹。 乐师们藏在花圃中,众人都没看见,却只看见一队身量高挑婀娜的女子,着各色衣衫,五彩缤纷,如蝴蝶飞舞在花丛。 待舞者上前来,众人才看见她们个个高鼻深目,瞳色各异,与国朝人的长相相去甚远。 服饰也是如此,她们披着长长的头纱,上身竟然着紧身短打,纤腰外露,下身着垂坠柔软的宽松收脚裤,脚踝也半露在外面,浅口的鞋子上坠了满了小铃铛,舞动起来,声音清脆的动听。 一时间,几个女眷都有些诧异,觉得场面不堪。她们从未见过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腰和脚踝的女子。但是舞者们却丝毫不以为意,面上带着笑容。 伴随着舞曲节奏越来越快,领舞的那个姑娘在亭中旋转着,从每一桌前舞过,不时还会驻足,扭动柔软的腰肢,手上动作不停,花样繁多。 岐王看得兴高采烈,另外几位携着家眷来的就收敛得多。如此外放的舞蹈,国朝实在少见,一些动作甚至可用轻浮来形容。 荣相见很矛盾,一方面觉得她们的舞姿实在是美,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表现出很喜欢这支舞蹈的样子。 一曲舞毕,歧王带头鼓掌叫好。见他仍未兴尽,纤云叫她们又多跳了一支。 那领舞的女子甚至还走到了歧王面前伸手,把他拉起来,拉到亭中。歧王顿时手足无措,但那女子丝毫没有尴尬,围绕着他自在舞动。一时间两人一个拘谨一个洒脱的样子,倒让人在场众人笑出了声。 眼看着舞曲献毕,锦王并未让她们退下,反而问:煜王和煜王妃,你们觉得如何? 他们自然说好看。 锦王又问:“过几日,静颐园开园筵席上,可有准备歌舞啊?” “歌舞?”显旸和相见对视一眼,笑道:“那日逛园子后,倒是安排了一班戏和杂耍,没有再准备歌舞。” 锦王“唉”了一声:“那有什么趣儿?你父皇难得出宫一次,这样大的体面,你得办得让你父皇高兴才是。看戏哪里不能看?这些节目,可是宫里都没有的!” 荣相见心想这倒是实话,宫里的歌舞年年都是那些样子,这群舞姬的表演陛下只怕喜欢。 “对啊,四哥,这么好的舞蹈,只有我们几个看,岂不是可惜?”歧王大力推荐。显旸并未操办过这些,未置可否,询问相见的意思。 荣相见转念一想觉得不妥,便说:“那日皇太后也会到,今日的节目虽精彩,只怕她老人家不喜欢。太后不高兴了,陛下也不会高兴的,没的让我们挨一顿教训呢。” 显旸会意,便说:“皇叔觉得好,等父皇生日,把这个节目做贺礼送给父皇不更好?这个舞蹈私下看看无妨,但是静颐园的筵席,会来不少亲贵老臣,他们都是极重礼仪规矩的人。他们瞧了,到时候又要多话。皇叔是不在乎的,但是父皇的名声要紧。” “四哥虑得对。”允王帮腔道:“皇叔不是正愁不知道送什么贺礼吗?这不就是现成的贺礼?找什么宝贝都不如这个有趣啊。” 听他们这样一说,锦王也觉得有理,便作罢:“你们几个,小小年纪,活得比我还老。管那么多臭规矩做什么?” 显旸笑道:“皇叔,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像您这样随性而活?” 这话锦王爱听,众人又聊了一会儿静颐园筵席筹办得如何,文仲卿忽然问:“你们都收到请帖了?怎么我们没有?” 第95章 荣相见如常笑着:“帖子早就派人送去了, 大约长公主接了,瞧着你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文仲卿装模作样地思忖了一下,笑道:“你们再单独给我们下个帖子吧。” 这不是什么大事, 周显旸正要答应,荣相见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文家公子, 长公主就你这么一个孩子, 你们又没分家,煜王府再没规矩,也不好往一家子里下两张帖子呀。” 王妃这样说也有道理, 周显旸便对文仲卿道:“你回去问问姑姑吧,那一日你们一家子一起来,热闹热闹。” 话头随即被旁人引走,不一会儿锦王请众人起身赏花。 荣相见以为煜王府的花园已经够大了,跟锦王府一比,还是不够瞧。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0节 周显旸与荣相见落在人群后面,没走多远, 文仲卿倒回来,凑到他们跟前笑道:“那日, 监查院是我值守,不得空。” 没头没脑一句话,周显旸反应了一下, 才问:“那你让单独下帖子是什么意思?” 文仲卿这才老实交代:“我母亲,大约会与我父亲同去, 留下娘子照管家里的事。” 周显旸恍然,长公主待三姑娘严苛, 想必文仲卿是怕那日荣相知去不成静颐园, 才提前跟他们打招呼, 要一封专门的帖子,好让她也能去。 事情涉及到荣家三姑娘,他知道敏感,看了一眼相见。她早已猜到文仲卿打什么算盘,便道:“三姐夫既然想让姐姐去,和长公主好好说一声不就行了?” “你哪里知道我母亲的脾气,动辄扣我一顶不孝的帽子,家里的事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荣相见轻笑:“你在朝堂上那样勇猛,怎么为自己娘子据理力争都不敢?今日你可以来找我们,难道将来还要求别家去不成?你是她丈夫,原该护着她才是。” “我自然是护着她,只是这回静颐园不是显旸办筵席么?因当初国公府曾与皇贵妃议论过把娘子许给显旸……我母亲为这个多有芥蒂,若是四妹妹亲自下一张帖子,请你三姐姐去,我母亲自然也没话说了。” 陡然戳破这个话题,显旸和相见都不自在。 荣相见为难地说:“三姐夫,你当真疼姐姐,也得为我们想想呀。既然长公主介意,我们偏与她背道而驰,她不说我们姐妹情深,还只当煜王府轻狂呢。办个筵席,请了长公主还不够,还要巴巴给家里儿媳下帖子。你不敢得罪长公主,难道我们就敢?” 文仲卿见她虽然说着软话,意思却很坚定,干脆给她行了个礼:“少不得求四妹妹担待。听说那日英国公府满府都在,你三姐姐许久没回过娘家,让她去见见父母兄弟吧。她在府里,有时候想家想得躲在房里偷偷哭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显得她铁石心肠,不顾姐妹情分了。荣相见正犯难,一抬眼看见煜王神色有些动容,想来也是知道三姐姐的日子不好过,为她担忧。她心里说不出的酸楚。 周显旸原本觉得这是极小的事,如今听相见的答复,方知其中有那么多门道。 见她实在是左右为难,便说:“仲卿,既然姑母为此事心存芥蒂,更应该避嫌才是,否则岂不是让你娘子与你母亲关系更僵,以后,日子更加艰难?过日子,是要长远看的。早日让这嫌隙过去,以后她们才会好起来。” 文仲卿原本只因荣相知在家中跟他哭诉,才想来找煜王妃帮忙,此刻听显旸这样说,豁然开朗:“对啊!我回去劝劝她,将来回娘家的日子总是有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等他走远,周显旸抱歉地看了一眼王妃。相见有些意外,他明明很想答应的,却站在她这边。 “殿下不觉得我不讲情面?” 周显旸笑道:“难为王妃处处为王府着想,我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就不是人了。就连刚才,七皇叔提议让这班舞姬去父皇跟前表演,王妃都小心谨慎的。” 荣相见见他能体谅自己的苦心,把心里的委屈揭过,笑道:“我哪里是谨慎,我是怕。殿下不觉得那个领舞的女子样貌格外出挑,更别有妖冶风韵吗?” 周显旸忙说:“我倒不觉得”,话毕,心中一凛,“你是说,献舞是假,皇叔是想在咱们的筵席上,给父皇后宫送个人?” 荣相见点点头:“陛下如今年事渐高,太后总劝他保养自身,后宫已经停了选秀。只有王府侯门时不时进献女子入宫而已,样貌都比不上当年俪贵妃。” 周显旸默然。在他眼里,当年的俪贵妃虽然无法与母亲相提并论,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貌是后宫无人能及的,皇上专宠俪贵妃的样子,他还隐约记得。这个舞姬,肆意的神态,倒像是皇上会喜欢的类型。 荣相见解释说:“在自家筵席上,给父皇献一个异域女子,你少不得要被人参几本。而且,这个舞姬什么来历,进宫什么目的,她如此行状若在后宫犯了事,会不会牵连我们,都说不准。再者,咱们也得替皇贵妃和惠贵妃想想。” 周显旸赶紧给王妃作揖:“多亏王妃提醒,这些宫闱贵眷中的事,我可真是一点也不懂。” 荣相见拿扇子遮住笑,转身走了。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其他人早就过了桥,走到对面的柳堤去。慢慢逛过去,孙明悦在那里等着,瞧见荣相见过来,忙拉着她:“煜王,不介意我跟王妃说几句悄悄话吧?” 还没等他发话,孙明悦就拖着荣相见带着侍女们往旁边一条小径里去,很快没了人影。 周显旸一个人沿路逛着,偶然抬头见荣相知独自站在柳树下。 远眺过去,文仲卿跟两个皇子正围在两棵几人抱的巨木之下,对锦王府的新鲜惊奇不已。 又想起孙明悦是从这条路回去找到相见,一定是与荣相知关系一般,不爱搭理她,所以她孤零零在这里。 他走上前才看见荣相知在悄悄抹眼泪,一时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他走到跟前问,荣相知擦干眼泪,倔强地说:“不劳殿下费心。您是贵人,我哪里敢让您过问呢?” “这是哪里的话?你是王妃的亲姐姐,一家子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荣相知一脸不信,问煜王:“四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元宵夜,城隍庙里说过的话?” 周显旸道:“当然记得。” 荣相知神色委屈:“殿下如今连一封帖子都不愿下给我,还说什么若有差遣,无所不从?” 周显旸不防她这样直白说出来,便道:“今日的事,仲卿是来拜托王妃。若是我能办到,自然会替三姑娘办。可若我插手今日之事,长公主必定加倍迁怒于你。” 荣相知自知这话不假,又气不过,便道:“殿下还做不得煜王妃的主吗?明明是她故意让我去不成!” 周显旸有些不悦:“三姑娘多心了,你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是?煜王府的马球场开球会,她请了二姐姐,六妹妹,连张姝都请了!就不请我!她就是故意的!” 周显旸倒没关注过这件事,只说:“王妃这么好脾气的人,这么做必然也是她受了委屈在先。三姑娘,你为什么要屡屡当众给王妃难堪?” “因为什么,你不清楚吗?”荣相知一想到自己还要看四妹妹脸色就不痛快,一想到错过和煜王殿下的婚事就懊恼不已,不甘心地问:“殿下当时为什么没有同意我母亲的提议?” 第96章 周显旸一怔, 没想到她在这种场合会这么直白。 “殿下?”荣相知又追问。 直视着她的眼睛,周显旸忽然一下明白了很多事。 当初,他不是为了顾忌皇上, 保全长公主、文仲卿的颜面。那只是他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是他在城隍庙、马球场便对相见倾心。她对他而言,总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他喜欢相见, 并不是因为她像谁。否则怎么解释他对眼前这双相似的眼睛, 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 只是他不能这么回答,否则荣相知这个脾气,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她妹妹。 他说:“提议?你是指坐享齐人之福, 还是舍弃那个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愿意嫁给我的人?我做不到。” 荣相知怆然苦笑:“相见好福气,怪我,没有四妹妹那么好的命。” “三姑娘,和长公主府的婚事,不是你和你母亲费尽心思得来的吗?你应该很满意才是。” 荣相知不防他竟然知道府里的事,忙道:“那是因为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我不能抛下母亲远嫁!我有苦衷的。” “如今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姻缘,荣华富贵, 留在京中,仲卿对你又好,你究竟在不满什么呢?” 荣相知又落了几滴泪:“仲卿虽好, 也只能在长公主看不见的地方对我好罢了。我让他去找你们说话,他倒只带回来‘避嫌’两个字。避嫌避嫌, 避什么嫌?太后和陛下亲临静颐园,全家都去接驾, 二姐姐都去, 就我去不了, 外人议论起来怎么说我?这不是让我没脸吗?” 周显旸倒是没往这上头想过,站在她的角度,的确是没面子。 荣相知又立即补上一句:“若有差遣,无所不从,这话又不是我让殿下说的,殿下若真是言而有信的君子,就该想办法兑现诺言,让相见下封贴子,堵住长公主的嘴。” 她急切的样子,落在周显旸眼中只觉得陌生。回京以后算起来,这只是他第二次单独和荣相知说话。他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算认识她,更说不上了解。 他摇摇头道:“三姑娘,我欠你的,可是相见不欠你什么,我不会为了自己的承诺,逼迫她做任何事。你尽管说我是小人也好,无赖也罢,抱歉。” 他转身欲离开,只听荣相见的声音传来:“三姐姐,是妹妹考虑不周。我这就借用皇叔的书房,给你下帖子。” 说罢,荣相见快步离去。周显旸不知刚才的话她听见了几分,忙跟上去解释。 没走几步孙明悦把他拦下来,甩给他一个白眼,又冲荣相知冷笑着说:“不知羞耻!” “你说什么?”荣相知从小到大,从未被人下过这样重的话,立马跺着脚,急得哭了起来。 周显旸也生了气,对孙明悦也不客气了:“允王妃慎言,我们不过聊着静颐园宴请之事,怎么在你眼里就叫不知羞耻?那你这样拉着我算什么?” 孙明悦刚才情急之下,拉住了煜王的胳膊,这才赶紧甩开。 虽说他们都是已经成婚的男女,言行无需像在闺阁中那样严谨,但若让有心人看见闲话几句,也是难受的。 “我是说她!”孙明悦也不是什么柔顺乖巧的脾气,指着荣相知直愣愣地说:“相见在宫里出事的时候,她明明看见了,对自己亲妹妹见死不救,现在还有脸来要什么帖子?” 这件心事陡然被戳破,荣相知一下子慌了神,忙哭着道:“你胡说什么?无凭无据的事情这样诋毁我?” “诋毁?”孙明悦哼了一声,“相见被皇后的人扣在宫里,飞云跑出去报信,手指甲都被掀翻了。她苦苦求你的时候,不是你装作不认识,还让那些宫人把她当疯妇关起来吗?你打量着那些奴才都被处决了,死无对证,就不认了?” 飞云的手伤,周显旸是知道的。这一下,全都说得通了。相见的事,对外说法一直是她狠狠摔了跤,此刻见荣相知慌张的样子,就知道孙明悦所言不假。 孙明悦骂完荣相知,拼着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劲头,对周显旸大声质问:“煜王,相见在宫里长大,对皇后向来恭谨,从无半分不敬之处,皇后为什么好端端要害她?还不是因为她恨你!你连累她受那样大的委屈,不心疼,还好意思对着一个外人‘无所不从’,这是什么道理?” 周显旸心里本就愧疚,听她这样说更是无地自容,又没空跟她解释,拔腿就往锦王的方向跑去,问他书房在哪,王妃在哪。 锦王早差了个丫头引着荣相见去了书房,伺候她研墨。此刻不知煜王心里着急,还拉着他看这两棵极为稀罕的银杏古树,大谈自己废了多少心思,从何处的深山里运出来等等。 周显旸好不容易敷衍完皇叔,立即赶去书房,把飞雪支出去守着,走到王妃面前:“你听我解释。” 荣相见气得五脏如火烧,笔下毫无章法,字写得歪歪扭扭。她把这废掉的纸张揉成团,用力砸在周显旸身上:“解释什么?解释你的‘若有差遣,无所不从’吗?殿下既然对三姐姐无所不从,我是殿下的妻子,自然就该夫唱妇随,对她无所不从,任她差遣。” “你不必这样赌气。”周显旸把手按在砚台上,不肯移开。 荣相见冷笑:“你这个人也太难伺候了。我下帖子也不是,不下也不是,你要我怎么做才满意!” “我只要你听我一句!” “好,妾身洗耳恭听!”荣相见扔了笔,气呼呼地靠在椅子里。 “这八个字只是想要报答她当年的恩情,并非为了什么男女私情啊。” 周显旸看荣相见没有反驳,是愿意听他的,立即解释说:“当年母后被废黜,宫中近侍被全体处死。皇上不见我,也不准我见母亲,还把我送去永华宫做淑妃的儿子。后来,更是瞒着我把母亲送出宫去,要我们母子一辈子不得见面。 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活下去。那日在宫中遇困,是你三姐姐帮我解围,还良言相劝开解,才让我振作起来,知道该往哪走。若不是她,我也许早就没命了。 不是她,我也断不会在西秦坚持多年,不会有今日煜王府的日子。元宵节在城隍庙遇见你们一家兄妹几个,我便趁机跟她道谢,说若有差遣,无所不从。我只是希望以后她有什么难处,我也能为她做些什么,报答她的恩情。” 荣相见听了,并未好过半分,苦笑:“绝境的时候有人拉你一把,这份恩情怎么能忘?不怪殿下惦记她这么多年,把她的东西随身带了这么多年,醉梦里也忘不了她。” 周显旸心中一滞:“你还是忘不了那件事。” 荣相见一脸愠怒:“若是我醉梦中喊别的男子的名字,殿下能假装毫无芥蒂地跟我过日子吗!” “不能。”周显旸自忖,自己没有那么宽大的心胸。 “正是了!殿下做不到的事,难道我就能做到?”荣相见深吸了一口,展露得体笑颜,“殿下,把手拿开。我来帮你报恩!不是她,也没有我如今煜王妃的荣华!” 荣相见打开他的手,收拾情绪,重新写了一封请帖。一行人从锦王府告辞之际,着飞雪递给了荣相知的侍女。 文仲卿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荣相见面上又掩饰得极好,他傻乎乎笑道:“娘子和王妃真是姐妹情深,多谢煜王妃。” 这四个字,如今听来格外讽刺。 荣相知置若不闻,拿着那封请帖,如获战利品,对荣相见说:“多谢四妹妹。那日全家都在,一定会很热闹。” 荣相见面无表情地转身。 荣相知还跟煜王道了谢,他却只盯着相见,丝毫没有再多看旁人一眼。 各府辞行后,荣相见走到煜王府的马车边,小北已经候在这里,她吩咐:“小北,给你们爷牵马来,他不坐车。” “我什么时候说不坐车?”周显旸在后面拉着她的手,反抗被安排。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1节 荣相见大力甩开:“我不想看见你!你要上车,我就骑马!” 作者有话说: 静颐园接驾当天说开一切,这之前有些必要铺垫~ 第97章 周显旸顿在原地, 没有再说话。 相见示意飞雪:“你陪我坐车。” 说罢,先自己上了马车,坐进车厢里, 见没动静,她掀开车厢的帘子, 冲飞雪没好气:“我使唤不动他, 还使唤不动你吗?” 飞雪无法,只得抱歉地看了一眼煜王,让他别恼, 然后快速钻进了车里。 马车缓缓移动,她听见有马蹄声将近,马车的轿帘被掀开,煜王和允王正并驾于外面,允王笑嘻嘻道:“四嫂,我想借四哥半日,去齐将军府上, 还望允准。” “允王说笑了,你们好好玩, 我看半日不够,通宵尽兴才好。不过你既然拐了我家殿下,我也要把明悦带回家去。”荣相见微笑着, 看起来毫无破绽。 等轿帘重新合上,荣相见立即靠在马车壁上, 闭着眼睛,面无表情, 了无生气, 与刚才判若两人。 飞雪刚才在书房外, 把他们的话听得七七八八,知道荣相见为什么生气,握着她的手说:“姑娘,以前的事管不了。以后的事,攥在手里就好了。” 以前荣相见也是这样想的,她总觉得和煜王经历了这么多,又有了夫妻之实,肌肤之亲,该比任何人的情分都要深才是。 可是今天,在她阐明那么多利害关系之后,煜王还是不忍心拒绝姐姐的要求,这让她想起陛下对张皇后,自来也是如此。 不管皇后犯了什么错,或有什么荒唐要求,只要她掉几滴眼泪,皇帝都会一脸无奈地答应她。 这样的感情,谁不羡慕? 她只感到绝望,深深的绝望。 她意识到三姐姐不会只活在殿下的过去,而是现在,将来,无时无刻不存在。 这种存在,不会因为她做任何改变。她不能要求煜王与三姐姐断绝往来,因为那个在他绝境之时给予温暖的人,不是她,她没有资格,也不想撒泼打滚地去要求。她不想为了一个男人,变成面目可憎的怨妇。 听着飞雪不停宽慰的话,荣相见终于睁开眼,反握住飞雪的手:“对不住,刚才不该冲你使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飞雪笑道:“姑娘一时气急了才这么着的。不冲我来,还能冲谁呢?就是真的冲我,我也没有什么可往心里去的。跟着姑娘这么多年,一点打骂都没受过,我爹娘还时不时抽我耳刮子呢。” 荣相见叹了口气,笑说:“你不是前几天馋鱼汤吗?咱们回去弄最新鲜的鱼汤。小南以前行军时,在河里叉鱼,可准了。” 到了煜王府,荣相见才发现小北跟着她回来了:“你该跟着他一起呀。” “王妃放心,有侍卫跟着的。爷让我一定护送王妃回家。” 荣相见点点头没再多说,允王府的马车紧随着到了。孙明悦下了马车,过来掺住她:“让他们兄弟两个乐去吧,我来陪你。” 荣相见自然高兴,邀孙明悦回卧室换装。荣相见忽惦记起琳琅来,唤来飞云:“她今早走得急,只说她爹重病,也不知究竟怎样。你早些吃了饭过去看看,若是很严重,请郎中什么的,缺银子只管说。若是他爹真的不好了,叫她不必急着回来,好好服侍才好。” 飞云本来也正担心着,如今得了嘱咐,立即去了。 傍晚时分,暑热难消。 荣相见和孙明悦都卸下了沉重的头冠,只穿了一件轻薄的外衣,跟小南一起站在花园的小河里头。 她们两个手里拿着捕鱼的网兜,在水里扑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着。倒是身上都弄湿了。 小南则手持一根削得尖尖的木棍,盯着河水里的鱼,一动不动。 忽然间,一声清叱,她手臂大力向下一推,木棍直入水中,再拿起来时那头正穿着一条鱼,在夕阳光下奋力跳动。 “哎呀,好残忍。”孙明悦捂着胸口,大家千金,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小南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都是要死的,拿棍子插,拿剪刀开膛破肚,用手拧,又有什么区别?” 说罢将鱼摘下来扔进河边的木桶里。 荣相见在一旁开玩笑:“你若是不忍心,待会儿别吃鱼肉。” 孙明悦不服:“鱼肉还是要吃的,只是这些生灵为我们所食,死法上就更该仁慈些,让他们速死,不必受这些额外的惨烈苦处。” 荣相见想这话有理:“既然如此,允王妃就请多网几条鱼吧,免得它们被洞穿而死。” 辛苦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收获颇丰。 荣相见吩咐飞雪去厨房:“这一桶是我和允王妃网的,用来红烧,小南叉的鱼,问问她想怎么吃,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飞雪高兴地去了。 夕阳将落未落时,天色如梦似幻,天边更是烫金粉色。坐在流云厅赏夕阳美景,吃着自己捕获的新鲜鱼肉,喝着亲手酿的果酒,两人顿感舒怀。 孙明悦感叹:“好像回到了以前在福宁宫的日子,不用伺候那些臭男人,咱们几个想吃什么吃什么,爱怎么玩怎么玩。” 荣相见听她话里有话:“你才新婚几天呀,就发这种感慨?要是让外人听见了可不得了。” “就是让外人听见不好,我才来你这说嘛。”孙明悦撒娇起来。 “怎么?允王让你受委屈了?”荣相见一直觉得允王那样好的脾气,应该会对明悦很好。 她果然摇摇头:“谁能给我委屈受呀?就是跟他吵了一架。” “为的什么?” “还不是那个纤云姑娘!他想办个雅集,到时候请纤云去我们府上演奏。” 荣相见知道允王素来风雅,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又和皇叔交好,难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知道孙明悦作为中书令家的千金,绝对不能允许一个烟花女子上门,哪怕她只是一个清雅乐伎。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听一听孙明悦的苦水:“你怎么说呢?” “我自然不肯,劝他去别人家席上听,甚至去降云轩听曲我都没有二话,只是不能把人请到家里来。免得被人非议,甚至遭到弹劾,说不定连嘉贵妃娘娘都会受到牵连。可他偏偏说要效仿皇叔。 咱们能跟锦王叔比吗?他能做的事,不代表我们也能做啊!我一片真心为他想,他反倒说我不懂他的苦心。我问他是什么苦心,他又不肯说。我看他明明就是被那个纤云迷了心窍。” 孙明悦吐了一大车苦水,荣相见旁观者清,叫她不要吃这种飞醋:“他不是效仿皇叔每日与这些乐伎吟风弄月,而是效仿皇叔可以在陛下登基后,保住富贵平安的法子。你看陛下那么多兄弟,除了夺嫡失败的下场惨烈,其余的哪个不是被贬谪到封地?” “你是说他已经在想之后的事了?” 荣相见也不敢肯定,笑道:“你是他的王妃,你才是和他交心的人。” “嗯,晚上回去问个明白。”孙明悦这才缓和心情,痛饮了一杯,“你呢,你和你们家殿下交心了吗?” 荣相见犹豫了,把玩着酒杯出神:“我觉得算是吧。” “既然你们交心,你就不该赌气下这个帖子给你三姐姐。”孙明悦本不想提这事,可心里实在记挂,荣相见不好细说详情,只道:“今天园子里的事,你可别告诉一个人去!” “我知道。”孙明悦叹了口气,“你看我家的事这么明白,怎么到自己头上就意气用事了?” 荣相见搁下酒杯,托着腮不想反驳。 孙明悦也学着她的动作,盯着她:“你瞧这金陵城中的王孙公子,有几个是像王冕那样重情重义的?谁不是妻妾成群,甚至天天在风月场中打转。煜王这样就算好的了,与你三姐姐虽说有些不同的情分,终究行动没有逾矩。你啊,就别太往心里去,别太把男人当回事了。” 荣相见笑了:“真不敢相信,这是中书令家姑娘说的话。” 孙明悦哼了一声:“我母亲就是这样教我的。我父亲有好几个小老婆,我母亲从不放在心上,一心教导我的哥哥们。原本有两个姨娘恃宠而骄,在我母亲面前要强,如今怎样? 我两个兄长都入了仕,我爹爹年纪也大了,府里的事都是我哥嫂做主,我也嫁进王府里,那些人再没敢在我母亲面前多说一句,连我父亲都越发听母亲的话了。家中事务,与朝堂之事差不多,东风西风罢了,别那么在意男人的心。他们有时候根本没有心,只在乎权柄和利益。” 荣相见看她如此想得开,忍不住笑:“那你准备生几个争气的孩子呀?” “先生一个嫡长子再说,你也是,抓紧啊!”她一本正经的,说来说去,又到这个话题。 荣相见揉搓着发热的脸:“我不想要孩子。” “为什么?” “厉王府和张家对煜王府的态度,你不是不知道。我怕将来,有个万一,连累孩子。既然没办法保证给孩子一个幸福的生活,那何必要多带一个不幸福的孩子来到世上呢?” 孙明悦立即明了,又问:“那你们家殿下也同意?” “我没告诉他。” “这就是你说的交心啊?” 第98章 孙明悦有些担心:“怎么连子嗣的事都不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 会不会很生气?” “我管他呢。”荣相见赌气地说,又补充一句,“你可别告诉任何人, 尤其是惠娘娘。” 孙明悦挑了挑眉:“我你还信不过嘛?”而后凑近她,悄声说:“吴家姐姐嫁进李家都三年了, 还没有子嗣。李家筹划着要抬一个贵妾进门。两家正为这个闹得不可开交呢?” “啊?”陡然听见八卦, 荣相见从微醺中来了精神。 孙明悦掰着指头说:“吴家的意思是,陪嫁的丫头,府里的丫头, 或者外头买来的都可以,只那个女子不行。” “为什么呀?”荣相见好奇起来。 “那个女子,是李家大公子外家族中的亲眷,两人自小认识,交情颇深。只因那表妹家中人口凋零,人才不济,所以说亲时, 李家长辈瞧不上,反去了吴家提亲。如今吴姐姐生不出孩子, 李家公子就动了心思,要把这个表妹纳进门作贵妾!” 荣相见恍然:“这个贵妾可不是一般的姨娘了,有着打小的情分, 若将来生了长子,说不定那李家大公子, 还能让她作平妻呢。到时候吴姐姐在府里只怕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是呀,所以吴家死活不肯, 放话若纳那个女子进门, 就要和离!” “和离?”荣相见只听说过和离, 这是第一次自己认识的女子要和离,心中纳罕,“吴家到底是疼这个女儿,要是换了旁人家,多半是劝女儿忍耐,哪里会管她将来的死活。” “是呀!吴姐姐现下已经被接回家去了。这就是有个好娘家的好处。那李家只是文官清流,不像咱们,嫁入皇家,进了王府。今后王府若有这样的事,不知道我父兄会不会有这个魄力护着我。” “你父兄都是皇上跟前红人,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想必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那可不一定!”孙明悦摸了摸脸,“他们再得器重,能比得过皇上对亲儿子的看重?都羡慕我们嫁得好,其实皇家是最难相处的婆家,从来只有咱们退让的份儿,谁让人家皇子龙孙呢?自古以来,还没有听说哪个女子能从皇家和离的呢!” “从皇家和离?”荣相见轻笑,“那我娘的诰命肯定要被销掉,牌位都会被从祠堂丢出来。” “是啊,只有坐稳这个位置,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才会敬你和你在乎的人。我们这些人,哪一个能全然为自己而活的?” 荣相见没功夫细想这事,她突然想起一件迫在眉睫的事:“吴家跟李家正闹和离,我的座位得重排了!” “什么座位呀?”明悦奇怪。 荣相见急忙叫小丫头去把单子拿来:“就是静颐园筵席那日,宾客们的座次。我原想着李家和吴家是姻亲,让他们坐在一起。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幸好今日遇见你,还是赶紧调开的好!” 看她在饭桌上,迫不及待地重新安排座位,孙明悦在一旁打趣:“何苦来?你们家殿下正在外头跟我家那个饮酒作乐,你倒巴巴在这儿给他张罗大小事务?” “接驾的事,是他的脸面,也是我自己的脸面啊,岂可马虎?既然要办,就办得好好的。”荣相见重新排了两家的座次,给孙明悦看了一眼,她立即又指出几个不到之处:“我爹说这两家有旧旧怨,还是别把他们排一起吧。” “好,”荣相见又换了一次,孙明悦看着,忽然惊叫:“你们居然请了永安侯?”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2节 “他请的。他揣摩着陛下的意思,这次是要严惩张攀,但要同时安抚永安侯,给他格外的尊荣体面。”荣相见轻声说着,孙明悦若有所思,嬉笑着说:“你们两口子,眼睛一个比一个毒。今天文仲卿还在发牢骚呢,说张攀那样嚣张,陛下竟然不怪罪他父亲。” 荣相见笑道:“文家哥儿自小如皇子般尊贵地长大,他要办的事,没有办不了的,大约没体会过这种要得,就要舍的心情。” 等重新排完,晚饭也快结束了。 孟贞如托着一本精装册子过来,说是锦王府的小厮送来的琴谱。 荣相见简单翻看,果然是逍遥游的新谱子。 孙明悦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这个纤云倒是乖觉,没敢让降云轩的人直接来王府送东西。” 荣相见知道她不喜欢纤云,便道:“这也算是替我着想了。”又问贞如:“人走了没?” “还在外头等着您示下。” 荣相见道:“让飞雪去取一坛桃花酿,让那小厮带给纤云以表谢意,再拿五百钱给小厮。” “啊?你送她桃花酿,你都不送我!”孙明悦醋意上来,娥眉紧蹙,等着荣相见哄。荣相见笑道:“我早给你备了一坛殿下从西秦带回来的好酒,那可是满京城都寻不着的好风味,保你喜欢。” “这还差不多!”孙明悦爱喝酒,允王也爱喝,这份礼是送到心坎上了。 孟贞如才去没多久,又领了一个齐老将军府的妈妈来,说是将军夫人的陪房,有事和王妃传达。 那妈妈站在阶下行礼,说:“煜王妃娘娘安好、允王妃娘娘安好。今日煜王殿下与将军喝酒,一时尽兴,已经醉了睡过去了。将军请王妃放心,咱们已经着人一眼不错地照看着。等殿下酒醒了,明日一早送他回来。” 孙明悦听了嘀咕着:“这是什么规矩?既然喝醉了,就该立即派马车将四殿下送回来呀。你还没喝醉呢,他倒是去借酒浇愁了?把你一个人丢家里算怎么回事?” 荣相见心中疑惑,今天马车前,她说不想看到他,他是当真了?还是怕喝醉了,又说些不想让她听的话,才不敢回来? 她对齐府的妈妈说:“烦你回去告知将军,就说麻烦了,好生照顾我家殿下,改日定登门致谢。” 那妈妈忙道:“是,奴婢记住了。若王妃没有别的吩咐,奴婢这就去了。” 荣相见点点头,对孟贞如说:“去飞雪那里,取一吊钱给妈妈打牙祭,送妈妈出去。” 孟贞如应了,领着妈妈出去。孙明悦见荣相见丝毫不生气,笑道:“你脾气可真好。” 荣相见摇摇头:“你不是才劝我把别太把男人当回事吗?人已经醉在那里了,随他去吧,咱们乐咱们的。”说着,又给孙明悦倒了一盅酒。 两个人饮到天黑,孙明悦犹未尽兴,装了好几坛子各种酒回允王府去。 荣相见洗漱完,觉得身上酒劲有些发热,靠在院子里摇椅上扇风乘凉。 举目一轮皓月当空,照得地上如铺了一层银光。东边墙上倏忽一团黑影,带着碧绿的眼睛,如期而至。 “加餐啦!”小南特意留了两条鱼,倒拎在手中。那拒人于千里的野猫抵抗不住美食诱惑,主动靠近小南,先是嗅嗅,而后就着她的手,吃了起来。 飞雪在一旁捧着脸看,不时伸手撸猫,竟然没有被咬被挠。等到鱼吃完了,猫儿依然乖巧柔顺,任小南把他抱了起来。 “这个小东西,原来只需要一条鱼就能收伏。” 荣相见看她们逗了一会儿猫,听着角落里的蛐蛐和树上的蝉鸣,心想,如果显旸在这里,就能看到,喂了这么久的猫,终于被收伏了。 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回屋去照着纤云的琴谱练了一会儿《逍遥游》。 好不容易等到飞云从琳琅家回来。琳琅的爹不行了,生死之事无法抵抗,只能让琳琅尽些孝心去。 飞云和飞雪今日都奔波了一天,荣相见叫她们今晚都好好歇着,让贞如来值夜。 孟贞如知道,高兴得不得了。她头一次被允许近王妃身边伺候,无疑是一大进步。 暑热未退,加上酒热难消,一直到三更天,荣相见还没睡着,心想:他倒是睡得香。 迷蒙之间,屋外传来一声猫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同于猫叫,那是猫受到威胁时的警告。 荣相见浑身一凉,彻底清醒。她忙坐起身,摸到上方的短剑,拔出短剑笼在袖中。 贞如在外面,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能让她出事。 荣相见轻轻下地,走到窗边,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黑影被月色照着,从窗前飘过。 荣相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忽然只听一声闷哼,而后是摔跌挣扎的声音。 “怎么了!”荣相见看见小南的身影,不敢贸然出去,怕坏了她的事。 “王妃,没事。我们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吵醒您。您安睡吧。”小南在外头,有些抱歉地说着。 荣相见这才手执匕首,打开卧室门,小南小北正将一个黑衣人按在地上。 小北死死捏着那个黑衣人的脸,在他口中一掏:“想死?门都没有!”说话间,小南的鞭子已经将那人手脚捆在一起。 院外,十数支火把顿时高举。吴风领着人说:“卑职失职,王妃受惊了。” 荣相见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嘴里含的什么?” 小北道:“是速死的毒药。江州时,我们就抓到过刺客。还没审问,就服毒自尽了。所以这回,殿下嘱咐我们一定要留活口。” “什么?”荣相见大吃一惊,“殿下在江州遇刺过?” 小北这才惊觉说错话,忙道:“王妃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不然爷肯定要骂我了!” 第99章 荣相见也不想为难他, 反正最关键的消息她已经得知,便吩咐小北:“把这个刺客捆到柴房里,从头到脚都捆上, 别怕浪费绳子。别让他自戕自杀,明日等殿下回来发落。” “是!”小北把人提出去, 交给吴风。 小南说:“王妃只管安寝吧, 吴风的人会在院外彻夜守候,我和小北今晚也都在廊下守着。” 荣相见哪里睡得着,她握了握匕首, 抬眼发现孟贞如从厢房里蹦出来,再一细看,手脚都被捆上了,嘴里也塞着东西。 “这是怎么了?”荣相见心惊,以为她被人暗害了。 小北边往回走,边解释:“是我一时情急。吴风的人刚才察觉有黑影从二道门外掠进府里。我们几个守在廊下,这人哪里敢现身呢?少不得躲进厢房里, 请君入瓮。这个丫头,说没有王妃的话, 天塌下来她都不走。情况紧急,我只能出此下策。” “还不快给她解开。”荣相见方才还心惊胆战的,眼下被孟贞如的样子给逗笑了。 小北三两下解了捆绑, 小南摘了贞如口中的布。 孟贞如掉了几滴眼泪,又用袖子揩了, 无声无息地往这边走。 荣相见看她情绪不大好,问:“是不是哪儿碰疼了?” “没有, 奴婢就是想起抄家的时候, 也是这么被捆着, 口里塞着。” 小北赶紧凑到她跟前,给她赔不是:“姑娘,担待我一回,为了王妃,你受委屈了。” 孟贞如这才好些,问:“怎么会有人夜闯王府,还能黑灯瞎火地找到卧房来?好像有咱们府里的地图似的。” 荣相见问:“你还记得那个花匠吗?” “是您让他透露给启王府的?那这刺客,是启王府的?” 荣相见摇摇头:“未必。一来,咱们府里保不齐只有一个眼线,二来启王的脾气我是知道一点的,他没有那个胆子干这种事,但是假手于人,是他的惯用伎俩。” 孟贞如不懂这些外面的事,她过来扶着荣相见进屋:“王府里的日子比孟府难多了。王妃先休息吧,奴婢在外守着。有什么事,明日等殿下回来一起想法子。” 荣相见奇怪:“你不害怕?” 孟贞如笑道:“经历过抄家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这院子里有好几个人顶着呢。我只是个丫头,只负责守夜伺候您,其他的我管不了 。” “好,难为你们几个了。” 荣相见知道自己不睡,他们只会更累,自觉躺回床上,握着短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 熊熊烈火,似乎能随时把人烧成灰烬。 周显旸在大火中紧张地寻找受困之人。 好不容易看到荣相见,想拉她起来,却被她一掌拍开手:“我不想看见你!去救三姐姐吧。” 身后荣相知不知被困在何处,哭喊着:“殿下救我!” 周显旸心中焦急万分,不论怎么生拉硬拽,荣相见死都不肯跟他走。 他只好回头,把荣相知带出火场。 等他重返之时,却见荣相见背对着他,缩在角落里,整个后背被烧成焦炭。 “相见!” 他在梦中惊呼,把自己叫醒了。 醒来那一刻,心脏处难以名状的痛,从梦里一直延伸到梦外。 周显旸缓了好一会儿才清醒,意识到自己在齐将军府上。 宿醉难消,他起身坐了一会儿,才下床。 早有伺候的人听到动静,端着水盆推门进来,又引他去用早膳。 等到周显旸吃完,齐将军才跟他说:“有件事,你别着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周显旸立即慌了神。 “你们府里来人说,昨夜有人闯进了王府,被……”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不见了。 齐将军摇摇头,扶起翻倒在地的矮凳,对身边的近卫说:“我就知道,昨日为跟王妃闹了点别扭就喝成那个鬼样子,要是早一刻告诉他,早饭他就不吃了。” 周显旸出府时,煜王府的侍卫早已在门边候着,一路把昨晚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又问:“这人应该是死士,关在柴房呢,爷是过去亲自审,还是把他提到爷跟前?” 周显旸吩咐了几句话,便骑马直奔王府。 飞云飞雪正守在卧室门外,见到煜王匆忙赶来,虽然行了礼,但脸色都不好看。 他也没在意,只问:“她还睡着?” 飞云应了一声:“姑娘一夜没睡,天亮才睡着,殿下还是先别进……” 周显旸已经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坐到床边。王妃依然是抱着他的寝衣熟睡着,手里多了一把短剑。 来的路上,他心里早痛骂自己一万遍。昨天怎么就喝那么醉?有什么值得伤感的事,比她的性命安危重要? 周显旸伸手,想把她手里的武器拿下来,免得误伤她。 谁知道竟然拿不动。 她双手死死攥着。他一点点掰开她的手指,等掰到小指的时候,荣相见猛地惊醒,抬起短剑刺去。 周显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短剑擦着他的喉间,差点就刺破肌肤。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3节 相见看清人,吓了一跳,又大松一口气,扔开短剑,起床气十足:“才眯了一会儿,你就来闹我!齐将军府那么好,你还回来做什么?” 周显旸讪讪一笑,把剑拾起来,起身归入剑鞘,重新坐在床边。 荣相见双眼一闭,身子往里一翻,不搭理。 不一会儿,她感觉床板一沉,随即腰被煜王的手搂住,整个人被他从背后抱在怀里。 荣相见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发烫,她用力睁大眼睛,好歹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该死。”她听见煜王在她耳后轻声说着,荣相见踹了他一脚:“胡说什么?” “我该打。”周显旸只好改口,满心懊悔又存着一丝庆幸。幸好他让小北跟着王妃先回来,幸好府里的守卫早都布置妥当,否则他真是万死莫赎。 荣相见其实知道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她有心理准备,所以不肯离开王府,要跟他共进退。 只是没想到,发生的时候只有她独自面对,瞬间觉得自己的义气喂了狗。 她闻着他身上残留的酒气,嫌弃地说:“昨夜喝了多少?醉成这样!” “不多,连显晖都没醉,我也不知怎么就醉了。”周显旸用额头蹭着王妃的头发,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兴许是昨天心情不好。” “哦,我倒不知哪里行为失当,惹殿下生气?” “不,都是我不好。我顾着你三姐姐,一次次惹你伤心。我以后再也不单独见她,不和她单独说话,好吗?” 荣相见哼了一声:“我管你呢!” 周显旸的手一路往上,摸到王妃气鼓鼓的脸,触感柔软细腻:“你就管我吧,从来没人管我。” 相见鼻子一酸:“说得好听。你在江州遇刺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显旸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这个嘴上没把门的。” “你别骂他!要不是他,你还准备瞒我一辈子呢?” “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人没事,何必提起?” 荣相见心里着急,翻过身来推开他:“你还要在这儿躺多久?还不快去审审那个刺客!万一哪天真的中招了怎么办?” “府里的人打仗行,刑讯又不在行,交给专人吧。”周显旸说着就把王妃拥入怀里,“我陪着你,你安心睡一觉。” 她烦躁地推开他:“日头这么高,你也不嫌热!” 周显旸知道她一肚子委屈,厌烦他到了极点,换他自己也只会更厌恶。 他静静地起身:“我叫她们再取些冰来,你好好睡,我进宫一趟,得午膳时才能回来。” 他话说完,一直没走。 荣相见在床上装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嘱咐他:“多带些人,坐马车去,别骑马。”说罢,翻身朝里,继续睡去。 周显旸朝她的背影笑笑:“知道了。” 第100章 吴风简单介绍了情况, 给煜王开了柴房的门。 一进去,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从头到脚被绳子缠得密不透风, 只留了鼻孔嘴巴出气。 他有些无语:“怎么把人捆成这样。” 小北回道:“这是王妃嘱咐的,叫我们别怕费绳子。” 周显旸忍不住嘴角上扬:“把手脚捆好就行。”一旁的侍卫立即去照办。 幽暗的柴房里, 终于看清那双阴骘的眼睛。旁边有人将各种刑具备好, 那个刺客不屑地看了一眼,一副只管放马过来的表情。 周显旸问:“人来了吗?” 小北立即说:“到了。” 那刺客有些藏不住的意外,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来。只见柴门缓缓推开, 一个绝美的女子从清晨的光里走进来。 “给殿下请安。” “你是?” “姐姐让我来的。这种事,她没我在行。” 周显旸点头:“好好伺候他,事后必有重谢。” 那女子低声福了福:“殿下放心。” 周显旸着人看着,举步离开柴房。吴风在后面跟着,一脸狐疑,问:“爷,咱们不拷问吗?” “拷问?含着毒药来行刺的死士, 会怕刑罚?” “爷是要用美人计?” 周显旸未置可否:“这个人要交给宫里,滥用私刑把人打得血淋淋地送去也不合适。我先进宫, 好好看守着,别让出一点岔子。” 吴风领命。 去崇政殿时,正赶上皇帝在里头发怒。沈都知见他如遇救星, 赶紧通传请他进去。 周显旸进殿请安。只见地上扔了一本奏折,拾起来才发现这篇奏折拉得老长, 从地上一直拉到他头顶上方。 “这……” 皇帝气极反笑:“你看看赵衡的奏折,又臭又长, 毫无重点, 朕眼都花了, 才看了一半。” 周显旸笑道:“这位赵大人不知在哪里任职?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让父皇容忍他如此冗长的奏折?” 皇帝换了个姿势靠在龙座上:“你不知道,这个赵衡是去靖州管军田的。如今各地战事初定,这些士兵们,除了操练,日常朝廷还分给他们田地经营。赵衡是个细致人,办事不错,提的想法也都很得用。就是拟折子和说话一样唠叨,恨不得从娘胎里开始说起。” 周显旸明白了,想了想说:“这位赵大人的折子很重要,可是父皇也要保重龙体。” 皇帝瞥了一眼显旸:“朕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比不得你们年轻,办事利索。” 周显旸躬身道:“父皇是国朝的头脑,儿臣们都是听父皇指挥的手足,岂敢当此谬奖。” 皇帝笑笑说:“你也不必过谦。秦州和江州的事,你都办得不错,朝臣们的折子多有夸你的。” 周显旸笑道:“要这一句夸奖可不易。办完秦州的事,回去整整睡了三天才缓过神来。不是儿臣偷懒,实在是这动脑子的事,可比打仗累多了。” 皇帝笑道:“你久在军中,朝中事务自然比不得老二老三那样娴熟。慢慢学习就好。” “是。”周显旸把奏折递给沈都知,让他送回皇帝面前,心念一动,“父皇以后遇着冗长的奏折,不妨找个通文墨,口风严谨的内官,让他念给您听。” “嗯?”皇帝来了精神,思忖着:“这倒是个主意,你可有推荐人选?” 周显旸道:“儿臣多年不在宫中,不太清楚。” 沈都知在一旁思索了一会儿,道:“若论文墨,宫中只有北宫门副都知陈日新尤为出色。” 皇帝点头:“朕见过他做的灯谜,意头好,字更好。就叫他来崇政殿给朕念折子。” 沈都知领谕去了。皇帝这才想起来,问:“你今日进宫有何事?” 周显旸收敛了笑意,回禀:“昨夜有刺客携凶器潜入煜王府。” “什么?”皇帝惊得站起,双眉紧皱,“你怎么不早说!” 周显旸回道:“父皇放心,人已经被拿下了,王府也并未有人受伤。只是,儿臣不好私刑处置,若公事公办……传出去不大好听,也恐引得京城人心惶惶,所以来请父皇示下。” 皇帝这才坐回去松了口气:“你没有私自处置,这很好。你先回去,将人看管好,别让他死了,今晚刑戒司去你府里提人。” 周显旸从未听过刑戒司,猜是机密部门,便没多问。 这时,殿外通报英国公已在外候着,等待觐见。皇帝正好叫显旸留一会儿,跟老丈人见个面。 周显旸一阵心虚。 看英国公的样子应该是一早被宣进宫的。 进殿请安后,先问:“陛下宣臣觐见,不知有何吩咐。” 皇帝原本只是想问问过几日静颐园筵席安排得如何。尤其是太后她老人家要去,一点差错都出不得。 英国公将筹备之事,一一跟皇帝汇报了,皇帝笑道:“显旸,朕给你说的亲事怎么样?你的体面,岳家给你尽心尽力地操办。” 周显旸自然是当着两位长辈的面,说了一车乖话。 然而,英国公并未叫几句好听的话蒙过去,直白问:“老臣在殿外,偶然听见几句煜王府刺客之事,不知王妃可有受到惊吓。” “王妃昨夜的确被刺客惊着了,一夜未睡好。怪我,没有护好她。” 周显旸如实告知,英国公再一追问,就问到了他的软肋上。 “不知刺客何时进府,殿下当时在哪里?” 周显旸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理亏过,只能硬着头皮老实交代:“我在齐将军府上,和他喝酒。” “哦?殿下日理万机,喝酒也只能趁着夜深,喝得夜不归宿。” 周显旸垂着头,听他怎么冷嘲热讽都不还嘴。 上次他们在正阳门为了相见娘亲入宗庙的事已经针锋相对过一回,这下理亏,只能挨刺儿。 皇帝坐在龙椅上,也有些坐不住,忍不住道:“显旸,你素来是个懂事的,怎么大晚上把王妃一个人丢在府里。” 周显旸只好说:“昨日和王妃拌了几句嘴,就……” 英国公叹了口气,躬身请示:“老臣实在不忍小女独守王府之中,冒着被行刺的风险。还请陛下允准,让王妃回英国公府住几天,等刺客的事查明了才能安心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皇帝怎么好不答应。看着英国公去了,才指着周显旸,恨铁不成钢:“朕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公事上你比谁都懂事,私事上怎么还不及你那几个兄弟会逢源。英国公跟朕几十年交情,父皇给你保的媒,别弄得跟吴家李家似的成了仇人!” 言语间,尽是为父的责备担心。 周显旸立即道:“父皇放心,儿臣会去英国公府登门致歉,把王妃接回王府。” “这就是了,相见是个好孩子,懂事宽和柔善,事事以你为重,这么好的妻子,你要懂得珍惜。” “儿臣知错了。” 回京以来,这是周显旸第一次在皇帝面前,真正心口如一,真正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心。 他自然会珍惜相见,可是父亲呢,他大道理讲得这么好,又珍惜过他的妻子吗? 周显旸按下思绪,告退。 英国公出了宫,骑马直奔煜王府。周显旸坐着马车进宫的,出宫时连岳父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4节 荣相见是被飞云唤醒的:“姑娘……姑娘,国公爷来了,长府官在前厅陪着喝茶呢。” 荣相见听了,立即起来梳洗换装,又吩咐厨房准备国公爷的饭菜,然后赶去正厅。 长府官已知英国公来意,不便在此多话,便告退了。 父女两个先见了礼,寒暄了一会儿,都有些尴尬。 上回争吵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父女之间虽不记仇,但说出去伤人的话,却是收不回头的。 好在,楚氏入宗祠的事,是好事。英国公主动告诉她进展,又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娘在天之灵,知道你有这份孝心,一定很开心。这辈子终究是我欠她,也只有在你身上多花些心思,才能偿还一二。” 见女儿有些疲惫,必定是昨夜受到惊吓,没有睡好的缘故,英国公叹了口气:“原以为煜王是个懂得珍惜的,不想也是这么混账!幸好昨夜你没有出事,不然为父绝不与他干休。” 荣相见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这是她第一看到父亲因为自己受委屈而生气。 看着父亲的灰白的头发,她忽然想起孙明悦的话。父亲应该不会忌惮煜王府,会护着她吧。可是,皇上那边怎么办? 这幅样子落在英国公眼中,就是女儿受了委屈又怕引起争端,默不发声。看得他格外生气。 “你三姐姐在长公主府受些闲气,那原是咱们理亏。煜王这小子算怎么回事?咱们家对他已经够好了吧?” 荣相见试探着问:“父亲,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跟周显旸和离,您觉得可行吗?” 方才还怒气冲冲的英国公瞬间变了难以置信的脸:“和离?傻丫头,你们可是圣旨赐婚!和离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我知道这很难。”皇上才破例赐了娘亲诰命,现在就打他的脸,估计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相见也只是提一提,试探一下父亲的意思。 他显然并不支持:“即便皇上不干涉,那煜王又是收复西秦,又是江州赈灾,眼下正是得人心的时候,他怎么可能接受自己新婚就被和离?他不点头,和离书也没有效力啊。” “嗯,”相见想,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见她一脸严肃,英国公叹道:“成了婚的人,都免不了想想和离这事,有几个真这么干的?从皇家和离,下半辈子谁敢娶你?” “谁稀罕?大哥哥说了,我可以一辈子在家做姑娘。” “尽说孩子气的话,我是老了,拼了一把老骨头,可以替你出头,开罪皇族。可是你大哥哥的仕途岂不就完了!他疼你,疼出这么个结果?还有相闻,还要不要谈亲事了?” 听到这里,荣相见叹了口气:“我不说了。” 英国公这才拍拍女儿的肩膀:“煜王是要教训教训。你收拾些随身东西,跟为父家去住几天。这个刺客背后的正主不查清楚,总是心不安。” 荣相见一怔:“啊?” 荣盛觉得女儿是被吓傻了,全无往日的机灵应对,便对飞云说:“你们也跟着去,去给姑娘收拾东西。” 飞云没敢动,看着荣相见。 她笑道:“这叫什么?戏文里演的‘回娘家’?” “对,哪家新婚小夫妻不要闹这么几遭?” “他还没回来,我这么不说一声就走,是不是不太好?” 英国公摆摆手:“他已经知道了。方才在崇政殿,我已经请示过陛下,陛下也同意。你别怕煜王,只管家去。他敢有什么二话?为父倒有话对他说!” 第101章 “……”荣相见没想到, 这事长辈都替她拿好主意了。 她反而起了逆反,不想走了:“父亲,煜王府正值多事之秋, 我岂能一走了之。他忙着追查凶手,府里其他事少不了人的, 这时走了岂不像是置气吗?” 荣盛没想到女儿不愿意, 仔细打量她,见她虽然精神不大好,神态倒还轻松, 处事从容有度,并不像惊吓过度的样子,倒是有王府当家人的气度。 既然如此,他不便勉强,只道:“你如今出阁,越发拿得定主意。也罢,万事自己当心。若有什么不好, 别只管一味隐忍,别把娘家当外人家。” 荣相见这才笑了, 点点头:“父亲放心,女儿省的。谢谢父亲在宫里替我出头!劳烦父亲来看我,真是过意不去。” 这时孟贞如来传话, 说午膳备好。 荣相见吩咐她:“把饭摆在荟聚厅里。等殿下回来,一起去用。” 煜王刚好回府, 得了长府官的消息,说国公爷要接王妃回娘家, 立即往正厅赶来。 “你回来了?”荣相见起身迎他, “陛下怎么说?” 周显旸握住她手:“晚上宫里来提人, 你先跟国公爷回家去住几天,等这边的事了解再说。” 荣相见把手一抽:“殿下也想让我家去?” “嗯,当初血书送来的时候,我就想送你回去住一段时间。如今真的事发,不是儿戏。若你出了事,我只怕会跟史将军一样疯……” “好,我这就家去。”荣相见打断他的话,端着得体的笑,转身气呼呼地说:“飞云,去收拾东西,咱们走。” 周显旸被王妃这么干脆地动作晾在英国公面前,顿时有些尴尬,随口补了一句,“来人,给王妃套车。” 荣相见气得回过头来,大声说:“多谢殿下!” 哼了一声,走了。 荣盛看着女儿反常的样子,心里顿时有数了,笑这两个孩子,都是口是心非的主。 心想,索性让他们分开几日,两地待着,更能看明白。 飞云飞雪动作麻利,很快就收拾好。 周显旸送荣相见上马车,在帘子外对她说:“我明天去国公府看你。” “谁稀罕你看!”荣相见甩给他一句话,拽下帘子。 周显旸站着,目送英国公和王府的马车走远,才回府去。 孟贞如好不容易找到他:“殿下回来了?去用膳吧。王妃和国公老爷呢?” 周显旸低着头:“回国公府了。” “怎么说走就走?”孟贞如困惑得很,“才刚王妃还吩咐奴婢在荟聚厅摆饭,说要留国公爷吃顿午饭呢!” “什么?”周显旸看了贞如一眼,叹了口气,“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啊?” 孟贞如更不解:“殿下才刚跟王妃说了什么,让她饭都不吃就走了?” 周显旸扶着额头,原地静默了好一会儿。 “殿下,去用膳吧。”孟贞如见他这样,也不敢再多话。 显旸摇摇头:“不吃了。” “那可不行!”孟贞如急道,“王妃早就吩咐过我,她不在家的时候,一定要伺候殿下准时吃饭,若有一顿误了,她就把我赶到二门外去干活,再不许我进内院伺候。” 周显旸一听这话,更是气极反笑:“你倒是个军中的好料子,上峰一句话,你无有不从的。” 孟贞如只道:“奴婢对王妃自然如此,只怕殿下把王妃的话当耳旁风。” “罢了……怕了你们。”周显旸坐在荟聚厅里,看着三个人的饭菜,说:“小南小北休息好了吗?让他们过来。” 周显旸再回柴房时,那个刺客已经醉倒在豆蔻怀里,打起呼。 吴风在外头目击了全程,大见了世面:“这姑娘可真厉害,哄得这刺客把老家在哪儿都交代了!殿下从哪儿找来的人啊!” 周显旸没有回,不想把允王昨日给他演说降云轩的事透露出去。 吴风也立即会意,呈上一份文书样的东西。刚才在屋外专程找人誊录下来那人说的每一句话,又重新抄写了一遍。 周显旸不急着翻看,除了张家,现在还有谁那么想他死?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开门,豆蔻见他来,知道是时候了。 几个侍卫进去,把刺客从她怀里抬走,重新捆在一根柱子上。 这时周显旸才看见,刺客脸上泪痕满布。 豆蔻有些不忍,缓缓起身行礼,问:“殿下,他会被处死吗?” 周显旸摇头:“我不知道。怎么?” “他是个可怜人。如果可以,希望他死得痛快点。” 见煜王没有肯定答复,豆蔻笑道:“是小女子多言了。” 周显旸客气道:“多谢姑娘,酬劳已经备好,还请替本王保守秘密。” “殿下放心。降云轩若连这点都记不住,也不配在京中做到今天。” 周显旸笑自己多话,着人将她送出府去,自己回到书房,细细看那两份记录。 见他只是坐在椅子上沉思,丝毫没有探知真相的愉快,反而更加警惕,小北忍不住问:“爷,有什么不对吗?” 周显旸道:“是太对了。” “太对不好吗?” “当然不好。你喝醉了,说的话能那么顺理成章,毫无破绽?他早已经把被抓获后,该如何回答的内容全都背得滚瓜烂熟,说的全都是我们想听的话。” “爷的意思是,他没醉?都是装的?” 小南也猜测着:“难不成,有人要陷害张家?” 周显旸只觉事情比想象的棘手。有人要借着他与张家的新仇旧怨挑事。是启王?还是别人? 毫无头绪。 周显旸再次出现在刺客面前,着人兜头浇了他一桶凉水。小北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在身后的柱子上,让脸露出来。 周显旸冷冷地看着他:“我只问你一次,是谁指使你栽赃永安侯府?” 那人眯着眼睛,露出一个醉醺醺的笑。 周显旸笑道:“是启王?还是庆王?该不会是允王吧?” 小南小北在一旁看着,那人神色丝毫未动,周显旸冷笑:“很好,原来是庆王兄。多谢。” 那人不明白自己刚才哪里露出了破绽,一下子神色慌了。周显旸笑道:“看来我蒙对了?真的是庆王。” “啊?”小南小北一脸诧异,庆王可是回京之后对他们最好的人。脾气又好,又事事为煜王想得周到,怎么会派人来行刺呢? 刺客一脸被诈的愤怒,无奈浑身受制,无法回击,气急之下,朝周显旸吐了一口口水。 他脚下轻移,侧身避开,丝毫不恼。 反而有些同情地看着刺客:“我不知道庆王对你有多大恩德,让你以性命相酬。可惜豆蔻为你求情,是白费心。”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5节 他不是圣人,没空去关怀众生。 小南小北跟着他出了柴房。刚才那一会功夫,他们已经想明白了。 此刻,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拼凑着真相。 “江州那次遇刺,必然是张攀搞的鬼。只可惜他的死士服毒太快,咱们什么罪证都没有拿到,也没法指证谁。这次的刺客,只身前来,还让咱们轻而易举活捉了,难道他根本就不是来行刺,只是为了来栽赃张家?” “殿下遇刺之事,连王妃都没说,只告诉过皇上,想来庆王是从宫里得知此事。” “庆王难道觉得这是个绝好的扳倒张家的机会,便如法炮制,假意行刺,留个活口做人证。”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为了皇位!皇后没有亲生孩子,庆王却是皇贵妃的孩子,又受皇上信任。只要没有了张家这个靠山,厉王这个中宫养子未必能胜过他。” “他想扳倒张家和厉王,倒是跟咱们一条心,只是把咱们耍的团团转,真不厚道!” “就是,还把王妃吓跑了!” “唉!”提到这个话题小北碰了一下姐姐的手肘。 他知道昨日在锦王府里,王妃跟殿下就不愉快,又赶上这一摊子事。他直觉王妃不是被吓跑的,是被爷气跑的。 周显旸的脚步忽然放慢,更改了行动方向,去了佛堂。 煜王从不信佛,也不拜佛,小南小北都很诧异,但也不多问,就守在门外。 他们听到佛堂里机括声缓缓响起,不一会儿有熟悉的香火气息缕缕飘荡过来。 煜王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月上枝头,周显旸一个人吃了晚饭,洗过澡,在冷清的小院里踱步,而后躺在昨晚相见躺过的那张椅子上,看着小南和小北逗猫玩。 “这猫怎么不挠人?” 小南炫耀:“昨天跟王妃一起在小河里抓鱼,煎了两条给猫吃,它就被收买了。” 周显旸笑道:“她能抓到鱼?” “王妃网到好几条呢!她要是跟我一样在军中长大,肯定比我还会叉鱼。” 想象一下王妃露着双腿站在河里,袖子挽到手肘上,举着鱼叉叉鱼的样子,就觉得很具观赏性。 他错过了她这么美好的一天。 周显旸眸色微动,起身回屋,换了一身黑色衣袍。 “爷,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小南小北习惯性跟上,周显旸叫停:“别跟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辰时到英国公府外等我。” 说罢,纵身消失于暗夜里。 小北摸着下巴,笑嘻嘻:“赌一赌,英国公府的守卫,能不能拦住爷?” 小南打了个哈欠:“这还用赌?” 第102章 荣相见抵达英国公府的时候, 发现另一驾马车也刚刚到。 荣相知正下车,见父亲亲自接荣相见回娘家,自己却只能独自回来, 不觉委屈。 她在门口给父亲见了礼,便挽着父亲的手臂:“父亲偏心, 都不接我家。” 荣盛素知女儿的性子, 拍拍她:“少胡说。你回娘家怎么都不告诉一声,怎么接你?” “长公主早上才应允么,说荣府接驾, 我也应当回来出力。我连忙就收拾东西回来,谁让女儿这么想父亲母亲呢?” 孩子都回家小住,英国公高兴:“你们先去给夫人请安,我去换了衣裳,一起用午膳。” 说着,就独自走了。 姐妹两个叫其他下人都把东西拿去各自房内,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女。 荣相见第一次觉得去上房的路这么远, 不知道她这个三姐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荣相知忽然开口:“四妹妹好文墨, 一封帖子抬出‘接驾’二字,长公主看了二话不说就让我回家了。” “长公主对太后和陛下最是尽心,自然会应允。” “四妹妹冰雪聪明, 只可惜……少些贤惠大度。” 荣相见懒得接话,这也丝毫不妨碍她一个人说下去:“以妹妹你的出身, 攀上王府还有什么不知足呢?就因为殿下与我相识在前,另眼相待, 就生这样大的气, 跑回娘家来?”说罢, 掩着嘴笑。 “知足?”荣相见绝的可笑,“三姐姐既会说这两个字,怎么不会做呢?你千方百计得了这么个好相公,好婆婆,还有什么不知足?姐姐有空教导妹妹,不如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免得又让你相公到处三求四告的。求到妹妹妹夫这里也就算了,要是求到别人家那岂不丢人。” 一顿话戳的全是荣相知的痛处。她昨日被孙明悦一顿羞辱,因当着外人,不敢发作。今日回了自家,还要被嘲讽,登时新仇旧恨一起算在荣相见头上,抡圆了胳膊,一掌下去。 荣相见一把掐住荣相知的手腕,将她胳膊反剪在身后,疼得荣相知眼泪都出来了。 跟小南学了一个多月的防身术,对付高手自然不行,对付千金小姐却不费吹灰之力。 荣相知受控,进退不得,稍有挣扎胳膊就像要断了一样,气得骂道:“荣相见!你敢对我动手!你是死人啊!” 后面这句是对她的侍女说的。倚云也不敢上手去拉煜王妃,只能告饶:“四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别为这点口舌之争,伤了和气。这要是让旁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荣相见冷冷道:“和气?我倒是想和气!三姐姐,出嫁前你就对我冷嘲热讽,我顾忌着和气两个字,不与你计较。可惜姐姐是个不知好歹的人。你想回家,我给你下帖子,不指望你感激就罢了,为何还要出口伤人?你若当我是软弱可欺的,就错了主意!” 说罢,手上一推,倚云反应很快,扑上前抱住了荣相知,两人硬生生跌在地上。 从小到大,荣相知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当即气得脸通红,起身跑去找母亲。 荣相见到正房时,刘氏已经把荣相知抱在怀里,摸着她的脸:“我的心肝,怎么瘦了?” “我想母亲想的。” “哎哟,这次放心住几天,给你补回来。” 荣相见进去,给夫人行了家礼:“给母亲请安。” 刘氏故作姿态:“你怎么也回来了?”旋即笑道:“回来也好,你们的屋子都是定时收拾打扫的,随时都能住。你先坐下喝茶,一会儿吃饭。” 荣相见点头,在一旁坐下,听着荣相知和母亲说着体己话。 “母亲您不知道,这段日子仲卿忙得很。他又没有兄弟姐妹,我跟他们一家子长辈在一个院子里,都说不上什么话。每天都想家。” “嫁到人家里去,开始都是这样的。等你生了孩子,自然就亲近些了。” “我也想啊,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你才成婚多久?母亲当年也是过了好多年才有了你,子女事是缘分来的。” 刘氏后知后觉问荣相见:“你跟煜王还好吧?” 荣相见笑道:“都好,烦母亲挂心。” “那就好。我瞧你忽然来家,以为你们小两口拌嘴了呢。” 荣相见心想,夫人还真是准,笑道:“哪里?是父亲接我回来的。” 刘氏有些不悦,自从相见出宫回家后,她就觉得丈夫偏心。便说:“相见啊,既然回家来就好好住几天。家里比不得王府尊贵,跟家里的兄弟姐妹们如从前一样才好,别仗着王妃的身份压人。” 荣相见知道是刚才被告了一状,冷冷地看着荣相知:“母亲放心,兄弟姐妹们对我好,相见自然对他们好。可是,若有人生事,我也绝不会任人揉搓。” 这话倒不假,刘氏心里清楚这两个女儿的性格,都是因为婚事才让嫌隙更深了。便对荣相知说:“你四妹妹如今是王妃了,你对她要客气些。” “女儿哪敢不客气,刚才差点手都差点被她拧断了……”荣相知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刘氏一听这还得了,忙让女儿站起来,摸摸她的手臂,责备道:“相见,你也太没有规矩了。姐妹拌嘴也是常事,怎么还动起手来?” 荣相见起身道:“母亲明鉴。方才先开口发难的是姐姐,先动手打人的也是姐姐。有人耳光都快刮到脸上了,女儿该怎么做?请母亲赐教!” “你!”刘氏没想到她成了婚,就敢这么顶嘴,一时语塞,相知立即哭道:“她讽刺我,说我得了个好相公、好婆婆还不知足。母亲,我婆婆让我受的委屈您还不知道吗?我怎么能……” 荣相见打断道:“若不是三姐姐出言嘲讽我在先,我怎么会去戳三姐姐的痛处?三姐姐,这世上不是只有你有心,只有你会委屈。我说你一句你就要动手打人,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该不该先开口。”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正锋相对时,英国公进来道:“够了!都已经出阁了,还在家里打闹,这传出去不让人笑话!以后谁敢如此无礼,就不必回家来了,这么厉害,都待在婆家厉害去吧!” 这话唬得荣相知不敢再多说。刘氏想给女儿出口气,碍于煜王妃的身份,不能像从前那样罚跪,本想教训荣相见几句,如今看英国公各打五十大板的态度,少不得暂时按下心里不满,说:“相知、相见,你们先去长乐堂。” 等一双女儿都走了,荣盛告诉刘氏自己为什么把相见接回来。 “刺客?”刘氏骤然一听,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那国公爷还把她接家来,刺客会不会跟着到咱们家?” 荣盛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夫人:“刺客是冲着煜王去的,又不是相见。” “哦……”刘氏这才放心了,心道:幸好当初没把相知嫁过去。 看她那个表情,英国公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不悦:“今日有客,我和相顾、相望在前头陪客,你照顾姑娘们用饭吧。”说完就走了。 长乐堂里,荣相闻早已听到消息,让丫头们装着她们的饭菜赶过来,一起吃。 她抱着荣相见:“好想姐姐们啊。你们一个个嫁出去,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没意思!” 荣相见说:“你可以常去煜王府找我玩啊。” “真的?!”荣相闻就等这句话呢。 荣相知见她厚此薄彼,难免不悦,便道:“二婶婶,既然姑娘在家里待不住,不若早点给她说亲,让她嫁到一个人口众多的人家,和一堆姑子们热闹去。” “三姐姐!”荣相闻气呼呼地说:“大娘,你也不管管她!” 刘氏这才看了一眼相知:“少拿你妹妹玩笑,她年纪还小呢!” 提起这个话头,二婶婶倒是乐意:“咱们家的孩子,都有了归宿,相望的婚事也说定就定了,就剩她让我操心。你们若是看到好的人家,一定告诉我。” 荣相见笑道:“只怕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入她的眼。” 荣相闻哼了一声:“那是自然。这世上的男子,有几个能比得上我爹爹?也就四姐夫,勉强不错!” “你胡说什么呢?”龙氏急得用手去堵她的嘴,忙向荣相见赔礼,“相见,你可别放在心上。” 荣相见早就习惯她快人快语了,她捏着妹妹的脸蛋:“这话可千万别在外头说,让人家笑话你。” 荣相闻点头:“我知道!四姐姐,你怎么忽然回家来,四姐夫舍得呀?” 荣相见暂时不能对外透露煜王府遇刺的事,便说:“舍不舍得我都要回来。静颐园要开了,这几日咱们府里很忙,尤其是母亲和嫂嫂,我实在不安心,跟殿下商量着还是住过来沟通方便些。” 荣相闻打趣道:“原来是为这个?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 荣相见笑笑没说话。 荣相知听了,愉悦地轻笑:“相闻妹妹,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惹你四姐姐不……高……兴……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6节 荣相闻不解其意,赶紧看了看四姐姐的表情,见她给自己挑了挑眉,会心一笑:“四姐姐没生我的气啊!倒是三姐姐这话,好像巴不得四姐姐不开心似的。” “你自己说错话,别赖我。好意提醒你,倒为出不是来了。” “你是不是好意,自己心里清楚。四姐姐都没教训我,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你!你挑拨个什么劲儿?”荣相闻双眉皱着,语气越来越快。 “好了!”刘氏出言喝止,“你们两个,都好好吃饭,不许再多话。” 荣相闻把饭碗一推:“饱了!我先回去午睡了。” 第103章 龙氏少不得替女儿给夫人赔礼, 然后也匆匆离开了。 荣相见速速吃完饭,去了大嫂院子,跟顾霜一起核对了筵席的各个环节, 又给她看了新的座次表。 一时间少不得又说起吴家和李家的事。 荣相闻午睡完,碰巧过来听见了, 听得娥眉飞起:“这个李家真不要脸。这哪里是想纳妾啊, 分明是想齐人之福,两头好处都占了!李公子若真心待她表妹,人家家业没落又何妨?有本事靠自己封妻荫子, 给她体面不就是了。他倒好,如今把人家纳进府作妾!” 顾霜也有些不忿:“吴家姑娘自然委屈,那表妹也委屈啊。虽说是个小官家的女儿,若嫁去寻常官宦人家作娘子,不比嫁给这种唯利是图之人强?” 荣相见感叹着:“想来世上圆满的姻缘是极少的。” 顾霜见她神色,大约猜到她回家来,是跟煜王闹了不愉快, 便转移话题:“多亏妹妹细心,把这两家分开安排。不然那日少不得会生出不快来。” 核对完, 顾氏又出了个主意:“那日,王府和咱们府都会拨人过去,两拨人没见过, 生恐有什么不当。依我瞧着,给咱们府的人手臂上都绑一个红色袖章。你们府里都戴一个墨绿色的。只要没戴的人, 就不是家里的人,是客人带来的, 不许靠近园子里制饭菜点心、烧水弄茶的地方。那日人多口杂, 保不得不生事。” 荣相见也正想这事, 恰好嫂嫂说出来,见她办事干练有条理,不觉佩服:“得亏有嫂嫂这样能干的人,不然我可要慌了。” 顾氏笑道:“亏了四妹妹,我才有机会得见这大世面!” 荣相闻在一旁哼了一声:“你们都能去玩,就我不能去!” 荣相见早知道她会不高兴,便揽着她肩膀:“那日陛下和太后都在,战战兢兢的,哪里是去玩的?等这个筵席办完,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到时候单请你们几个好好乐一乐。” “这还差不多!四姐姐,我这就给你准备礼物!”荣相闻立马笑逐颜开。 一切商议妥当后,荣相见提出想去看看钟姨娘,嫂嫂便领着她们一起。 姨娘刚午觉起来,一见着她就起身行礼,荣相见叫她不必多礼,又问:“咱们好像在宫中见过几次,你是叫钟熙。” 钟熙笑道:“是,难为王妃还记得。” “第一次见,好像是升平二年。” “王妃好记性。那年各地旱灾和涝灾连着,陛下日日焚香祈祷,宿在崇华殿,不回后宫。六公主几日见不着陛下,急了,和王妃偷偷跑到了崇华殿。我拦了下来,还挨了好一顿骂。 ” 说起年少时闹出的笑话,荣相见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我们半大不懂事的,还请姨娘见谅。” 钟姨娘笑道:“王妃客气。承王妃的情,前些日子送来那些礼物,不胜感激。只是煜王府门楣显耀,我实在不敢登门道谢,只能在此等候王妃,向王妃致谢了。” 荣相见笑着,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钟熙会意:“月份还小,得过几个月才能显怀。” “你如今怀着爹爹的孩子,一切饮食起居都要当心。也别怕麻烦府里的人,需要什么只管说。” “我省得。夫人是个极贤良的人,对我很好。什么好吃好喝,珍稀补品,都往我这里送。好得我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嗯,你自己也还是要小心些。” 荣相见这么嘱咐她,也是有些忧虑。大哥二姐的娘和她的娘都没了。所以,她希望这位钟姨娘,能够平安地陪伴自己的孩子长大。 钟熙没想到荣相见对她这样关心,不觉感动:“多谢王妃挂怀,我实在是有福之人,才能进这样的府里。从国公爷和夫人以下,个个都这样和睦和气。我只求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别无所求。” 荣相见知道她在御前侍奉,必定是聪慧过人,也不多操心,闲聊了一阵,便回扶风轩去。 夜里,飞云铺好了床,叫荣相见休息,却叫不应。一看,她仍然靠在临水的窗边,看着一轮明月投入湖中,出神许久。便过去问:“姑娘,想什么呢?” 荣相见嘴角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你说我娘她会不会跟钟姨娘一样,对自己的孩子很温柔。” “一定是的。”飞云鼻子一酸,她也不记得自己的娘长什么样了,梦里的娘,那样慈祥。在她难过的时候,总是抱着她,安慰她,哄她入睡。 “如果我娘还活着,肯定会问怎么好端端跑回家来了?煜王怎么惹你不高兴了?会劝我别跟他生气,还是骂他这个臭小子不懂得珍惜她的宝贝女儿?”荣相见陷入美好的幻想里,眼睛里好像荡漾着一片湖心月色。末了,那片湖心落下一滴闪光的泪珠。 荣相见仍旧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三年没有梦到过我娘了,她是不是轮回去,把我忘了?” 幸好,睡梦中,荣相见如愿见到了娘亲。这次,娘亲的样子清晰了一些,她抚摸着自己脸的感觉,是那样真实。 娘亲低声细语:“丫头,你给我烧的东西,我都收到了。你的那些首饰,我都戴着。你每日跟我说的那些话,我也都听着。娘不去投胎,就在天上看着你护着你。” 荣相见睡梦中抓着那只手,把脸努力往掌心贴着,想要尽量感受那里的温度,喃喃道:“娘……下辈子……我们……做姐妹。” 周显旸听着她梦中的呓语,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心疼,不知过了多久,荣相见忽然醒了。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黑暗中不敢动,也不敢出声,似乎是害怕惊扰了这个美好的幻梦。 他一动不动,不忍戳破那美好的幻想。很快,她清醒过来,发现梦里那只抚摸着她脸颊的手,是谁的。忙丢开,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周显旸轻声:“我想你,就来了。” 晚上,刑戒司提人走后,周显旸回到卧房,看着人去楼空。王妃人不在,却处处留下痕迹。她的箜篌,她的画,那盏兔子花灯…… 他听着屋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品味到她昨夜独自一人守着空闺的寂寞,后悔不该因为借酒浇愁,留她一个人在家。 相见轻嗤一声:“大半夜翻墙越户,土匪行径。” “是。不过国公府的守卫也的确松懈。我瞧你一个人住这么偏远的角落,若遇上什么事……” “我们英国公府太平了几十年,没有刺客没有内鬼没有人监视,除了你,谁会趁夜私闯?” 话里尽是不满情绪。 周显旸俯下身,十分抱歉:“在煜王府,着实委屈你。对不起,相见。以后我再也不会醉酒彻夜不归,若再这样,就让我醉死在外头。” “呸,你又胡说!” 荣相见最不喜欢他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撇过脸去。 “不说了,”他一直没有拿开手,手指轻轻触碰她温软的脸颊,在黑暗里擦拭她的泪痕:“想娘亲了?” “嗯,好久没有梦到她,刚才梦得好清楚。”相见言语间满满留恋,“白天走得急,都没给她上香。” 周显旸伏下身子,凑在她面前:“我今天给娘亲上过香了,你别担心。” 她沉默了几息:“多谢。” “跟我这么客气?”周显旸不喜欢她这样生分,“我每天都会去上香,你只管在府里安心住着,等刺客的事有了结果,我再接你回家,好不好?” 黑暗中,安静了片刻,咫尺之处,萦绕着一股建兰香的气息。 “周显旸,我讨厌你!” “……” “你总是这样,不断对我好,又让我伤心。如果你只是伤害我,无视我,我自然会和你划清界限,相安无事。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希望,也不会有任何失望。你知不知道,这样很残忍?” 周显旸听了五内如遭火焚,他抱着相见,埋首于她颈间,不断道歉:“我再也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了,相信我。你要打我骂我都容易,你想怎么出气都行,只是别这样伤心。” 荣相见心中百感交集:“你是皇子,赐婚那天起,我就是你的人了。就算你天天苛待我,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信不信你,又有什么要紧?你不必再说这种让我会错意的话。” 听出她有自弃之意,周显旸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不安。 他下意识吻了她,低沉的声音和特有的清冽气息,缓缓扰动她的心神:“相见,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真的。你是世上最好的女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既然我们有缘,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丈夫,事事以你为重,以你为先,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荣相见没有回应,只淡淡说:“我困了。” 周显旸坐起身,拉住她手:“不烦你了。你安心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明日一早,我就来国公府给岳父大人赔罪。” 荣相见一听他要走,不自觉手握得紧了些。 周显旸敏感地察觉出来,笑道:“怎么,不想我走?” “我才没有,”荣相见嘟囔着,周显旸试探着,“你若留我,我就不走了。” “你爱走不走,反正我也不想看见你!”荣相见打开他的手,周显旸语气很失望:“那好,我走就是了。”说罢,起身消失于夜里。 荣相见听见开窗的声音,骂了一句:“王八蛋。” 片刻后她起身下床,看到临湖的那扇窗户敞开着。狂风卷着水汽进来,快要下雨了。 外头湖面,只有零星灯火照着,她倚着窗框出神:这一回去,可要赶上大暴雨了,到家早就淋成落汤鸡了…… 正暗自感叹,屏风后走出一个人影。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骗子。” 第104章 荣相见还没反应过来, 就被牢牢抱住,被狠狠地亲了一口。她先是惊讶,旋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 气得要挣脱。一挣扎,反而双手被控制, 扣在墙上。 她被抵在墙壁和煜王的身躯之间, 成了动弹不得的羔羊。 这个猎人对羔羊倒不凶悍,从额头、眼角吻到脸颊、嘴唇,细致又温柔。 “你干什么呀?”相见在亲吻的间隙, 徒劳挣扎。 “我们做点开心的事。” 猎猎风中,扣住的手腕被松开,十指紧紧相扣,唇齿厮磨,相拥取暖,缠绵悱恻。 自己一手调|教的吻技,相见是很满意的, 身体的愉悦很快瓦解了抵抗的意志。 “别赶我走。”男人一吻完毕,讨着饶, 又自顾自吻到她脖颈、锁骨之上。 相见的热情被调动起来,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要是让旁人知道了……这还得了?”荣相见用一点残存的理智警惕着,小声说话。 煜王咬着她耳垂, 含混道:“知道又能怎样?我们是圣旨赐婚,天经地义。” “院子外有上夜的妈妈……她要是听到什么, 我就完了。半夜把自己夫君偷偷弄到娘家来……这算什么?” 周显旸笑道:“你们家那几个上夜的婆子?早就溜到二门外小亭子里吃酒赌钱去了。” 虽这样说,周显旸还是松开她, 去把窗户关上。 回来时, 她还靠在那里没有动。 他知道她愿意的。距离上一次,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沦落到靠这个留住王妃的地步。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7节 他环抱着她,俯身轻轻咬着她的嘴唇:“外面的人什么都不会听见。” 荣相见陷入绵长的深吻里,双手环在他肩上,任他抱着她的腰。双脚随着他的动作离开地面。喉间逸出的声音,还未出口就被吞没了。 她只觉内里如火烧,却没有发泄的出口,只能把指甲深深抠进男人的背脊上。他似乎浑然不觉痛,把她禁锢在身前无法动弹的一点空间里,沉醉地享受与她的欢好。 似乎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会计较他对她的伤害,他也不会再去想那么多从前以后的顾虑,只做一个新婚燕尔的寻常人。 后背摩擦在墙壁上,渐渐泛起疼痛感。 相见捏了一下他的后颈,迫他停下来。 “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靠墙……” 周显旸立即托着她离开墙壁,让她全副身体的重量都在自己身上。 相见抱着他,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未免惊扰他人,只得狠狠咬着男人的肩膀。 周显旸只觉肩膀为自己承受了太多,越发变本加厉地从王妃那里讨回来。 王妃耐不住时,喉间偶尔逸出几声,如仙乐让他格外沉醉。 相见被放开的时候,神智都有些不清明了,靠在显旸身前,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她有些站不住,忽然脚下一空,被一把抱起来,走回床边。她倚在他胸口,感觉他的心勃勃跳动,好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她把手掌按在那里:“这里,装的是谁?” “除了你,还能有谁?” “殿下心里装的人多着呢。” “你还是不信我。” 相见含混道:“我只希望,至少这一刻,殿下只想着我,而不是三姐姐。” 周显旸有些讶异,把她轻轻放进床的里侧:“我没有想她。” 相见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太不争气了,懊恼不已。 周显旸躺到她身边,搂着她:“你也不想想,我若是想着你三姐姐,她独自在房里,我为什么不去找她?” 相见急了:“这种话你也说的出口!”转念一想,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三姐姐回家来了?” 她立即拧住他耳朵,“你去过她的房间?” 周显旸任她拧着,轻声解释:“就在院外看了一眼给她守夜的丫头。我又不知道你住哪间,你们家的大屋子小屋子,我全都找遍了,不止她,连你父亲那个小院我都去了。没想到你竟然一个人住这么偏的角落里。下回,我就直接从东边翻进来,省事。” 荣相见松了手:“你还打算夜夜都来呀?” “那不然呢?国公爷爱女心切,觉得我不靠谱,保护不了你。” “这像什么话?”荣相见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推开他,“你该走了。” “刚完事就赶我走?小骗子也太无情了。就算是话本里公主的男宠,也不至于这种待遇吧?”周显旸趁着夜色死皮赖脸,上回要出远门,万般舍不得她。今晚,他绝不走了。 “男宠?”荣相见咯咯笑出声,“你知道男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吗?” 周显旸没有说话,只用力搂住她,轻轻吻着她的脸颊,额头,揩去她额角的汗,而后手又滑到她的腰间,停在天然的一段美好曲线里,手感勾人。她发出细微不适的声音。 “难受吗?” “腰有点酸。” “不喜欢?要及时跟我说。” “没说不喜欢。” 暗夜里传来男人的轻笑,轻轻给她揉按着后腰。 相见的手也不自觉抚摸着他的后背:“刚才是不是掐疼你了?我的指甲有些长了。” “不妨事,我该受的。” 漆黑之中,呼吸交缠,两个人都有些累,静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荣相见忽而神游,想起上一世的自己,似乎从未有过这样欢愉的体验。 每一次都只能躺在那里,像鬼压床一般,透不过气。完成任务,旁边的人倒头就睡。剩她一个人,彻夜难眠,百般不适,默默流泪。 眼前这人,并不完美,却总是能有意无意,精确触碰到她心底最脆弱柔软的一块地方。他能体会她有多想娘亲,也跟她一样,喜欢事后的温存。 柔荑香软,黑夜中在年轻的身体上缓缓游移,滑过指甲刮得火辣的肌肤,抚摸过陈年的旧伤疤,顺着他坚硬的背脊骨往下,无意间探到腰上两处凹陷。 原来他有两个腰窝,她觉得有趣,好好用手指探究了一番。 手不知不觉回到了身前,块垒分明的腹肌,手感很好,貌似坚硬,轻轻按压下去,还富有肌肉的弹性。 相见正不亦乐乎,头顶传来喑哑的声音:“好玩吗?” “没玩过,好玩。” “我也试试。” 荣相见这才明白,她刚才的行为,无异于挑逗。她可真没这意思。 上方男人的气息复又沉重起来:“主子,你也喜欢我的,对吗?” “什么叫也喜欢?” “也的意思,就是我很喜欢你,想要和你,一生一世都在一起。” 相见呼吸微滞,故作轻松地笑:“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当初,周显晗娶她的那晚,还跟她发誓以后要让她母凭子贵,当上皇后呢。结果,却是杀母夺子。 周显旸毫不知情,蹭着她的鼻尖:“那我明日白天再跟你说一遍。” 相见心中微动:“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你说喜欢,是什么时候的事?” “城隍庙那晚。你从高墙上跳下来,我接住你,我们两个滚在化雪的草地上。你伏在我身上,当时浑身如被雷电击中一样。” 相见回忆起当时过电般的颤栗:“大约情况紧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不是。这些年,我遇到过很多紧急情况,也救过很多人,包括女人。那种感觉,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有。起先我不知道,后来,你嫁进王府,那种感觉又出现过很多次,包括刚才……” 他拉着她的手,环在他腰后。 她再次轻轻碰着他的腰窝,感觉到他身体越发紧绷。 “相见,你对我有过这种感觉吗?” “没有。” “真的?” “嗯。” 周显旸有些失落,末了问:“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那个让你有这种感觉的人,你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我已经嫁给你了,难不成还能与你和离?我可不想满门抄斩。” 周显旸轻笑:“跟我在一起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你可怕,是皇家威仪,不可侵犯。” 周显旸叹了口气:“如果有那一天,你告诉我,我会找个理由,回明宫里,让你轻松自在地离去。” 荣相见等的就是这句话,干脆道:“你要说话算数。” 也许是回答得太干脆,以至于惹恼了这个男人,她能感觉到一股威压瞬间笼罩了她。 外头,一阵惨白闪电划过,照亮了屋内的场景。 照亮了男人英挺的脸庞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荣相见心中一凉,她刚才是嘴快得过分了。周显旸脾气再好,也不能接受她骑驴找马,随时和离吧。 亮光稍纵即逝,室内再次陷入黑暗,轰隆的雷声炸起, 相见冲外头唤了一声:“飞云,要下雨了,你别守着,去睡吧。” 飞云应了一声。很快,雨声噼啪砸到瓦片上,世界嘈杂一片。 绵密的吻,也如雨一般落了一身。 第105章 相见难耐地舔着唇, 用脚踹着男人的肩膀。 周显旸握住她的纤纤玉足,任她挣扎着。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个娇滴滴的姑娘。 相见出了一身的汗, 直骂:“王八蛋。” 周显旸任她叫骂,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吻痕和指印, 再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他就是故意的, 想逼她低头。 相见又是渴望又是羞愤,气死了,想跑又跑不了。混乱中, 扔了一个枕头砸向那个暗影:“不行就滚蛋!” 这话果然起了效,周显旸松开她,覆上来,啄着她的唇,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没有过吗?” “没……”相见猝不及防,后半个字散在咽喉里。 不论周显旸问多少遍,她都是这一个回答。 周显旸算是见识到了这姑娘的脾气有多硬。 后来, 他也懒得问了。雷雨交加之下,一场酣畅淋漓过后, 相见只觉浑身力气被抽尽了,绵软无力地依偎在他臂弯里。 周显旸揉着她的头发,闻着她独有的馨香:“相见, 就算以后你要跟我和离,就算你有了心仪的男人, 你也不会忘了我的。” “你疯了吗?”她抽了他一巴掌,掌风一样绵软。男人趁势握住她的手, 细细吻着。 荣相见心思一动:“若我真的跟你和离, 你会怎样?”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8节 “我就去你的新家。” “那我当尼姑去。” “那我翻进你的尼庵。” “不要脸。” 周显旸欣然接受:“是。相见,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这么厚颜无耻。以前上书房学的诗书礼仪,都白费了。你别推开我,别放弃我,好吗?” 男人抱着她的姿势又紧了一些,相见只觉得熨帖安全。 她撒谎了,她有感觉的,她是真的喜欢上周显旸了。喜欢他这张脸,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的身体,喜欢被他紧紧抱着的感觉。这个屡屡救她帮她又伤害她的人。 这感觉让她害怕,害怕自己变成一个没有底线的女人。 怀着复杂的心绪,她把头往他颈间钻去:“明天天亮前就离开,别被人看见。” “知道了。”周显旸得到允许,心满意足,吻了她的额头。 两人闭上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相见一看,眼前横陈着一个睡得死死的男人,忙推他:“醒醒,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周显旸眯着眼,看了一眼帐外的光,后知后觉:“我睡过头了。” “哎呀,”荣相见差点急哭,“你平时夜里不是很警觉吗?怎么昨晚睡得跟只猪一样。” 周显旸不好意思地笑,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抱着你,睡得香。” 这话说的,荣相见感觉自己也成了一只猪。她赶紧起来,把散落在床脚的衣衫都捡起来,扔给他:“快穿好。” 正说话间,屋外飞云的声音传来:“姑娘醒了吗?我进来伺候姑娘洗脸。” 荣相见忙高声道:“不忙,你叫院子里的人都去玩吧。我还要赖会儿床。” “好。” 待院子里没人了,荣相见悄悄打开临湖的窗户,四处张望,确认扶风轩附近没有人。 周显旸靠着床架,乐不可支:“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祭过太庙,大明宫拜过天地,怎么被你弄得活像一对偷情的野鸳鸯。” 荣相见气死:“你还好意思说,是谁把官盐变成私盐?” 周显旸一脸自得:“我有份,你也有份。横竖咱们两个别想摘开。” 他还有心思说笑,荣相见不指望他能懂这事有多不体面,对女子的声誉影响有多大。 她走到门边,先开窗确认一下院子里没人,谁知荣相闻就站在廊下,跟她对了正着,吓得一激灵。 “四姐姐,你怎么还不起啊!客人都上门了!” “哪个客人?” “就是永定侯夫人,你的舅母呀。” “哦……”荣相见对夫人的哥嫂一无血缘,二无好感,便说:“我不舒服,还要再睡会儿,你先去见客吧。”荣相见说话就准备关窗,荣相闻一把抓住窗扇:“她们已经往……”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因为她依稀看见四姐姐的床上,坐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脸轰的一下红透了。 “我什么都没看见!”荣相闻吓得往后退,荣相见发觉露馅,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住妹妹,生生把她从窗外拖进了屋里,姐妹两个摔作一地。 荣相见关上窗,按住荣相闻的嘴:“六妹妹,求求你别告诉别人,日后你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都依你。” 荣相闻做了个对天发誓的手势,荣相见才放开她。 那男人穿好衣衫下床站在她们面前,荣相闻才敢看,她一惊一乍:“四姐夫!你怎么来啦?” 周显旸大言不惭:“我舍不得你四姐姐,所以来看她。” 荣相闻捧着滚烫的脸:“我唐突了,我这就走。你们放心,我不会告诉一个人。” 荣相闻爬起来,相见一把抓住她:“去把你哥叫来,悄悄的,别让旁人知道。” 她点头开了门就往外跑,到了扶风轩外,在湖边撞上英国公夫人、永定侯夫人和荣相知一行。 “六妹妹,怎么这么着急忙慌的,怎么了?” “我内急……”荣相闻丢下三个字就跑开了。 刘氏摇摇头,但相闻毕竟是侄女,不好说她。永定侯夫人看不惯:“这丫头还是这么没有规矩。你也不管管她。” “她是二弟媳妇的宝贝,二弟走得早,大人疼还疼不过来,哪里还敢教训她?” “你呀,也太纵着这些孩子了。你瞧四丫头,回门了,早上都不来给你请安。” 刘氏笑道:“她如今可是煜王妃,再来给我请安就不合规矩了。” 荣相见冷不丁听见临湖的窗户那边传来母亲和舅母的说话声,这才意识到,相闻说的客人上门,指的不是英国公府的门,而是扶风轩的门。 她忙把周显旸往回推,让他藏到屏风后面去。 一会儿刘氏她们就到了院门外。 荣相知环顾四周,看一个下人都没有,嘲讽道:“什么规矩,院门敞开着。舅妈来了,一个看门迎接伺候的人都没有。” 刘氏倒无所谓,反而对嫂子被怠慢有些幸灾乐祸。 她还记得当初嫂嫂一家嫌弃相见的出身,拒绝她议亲的事呢。笑道:“嫂子别介意,四丫头临时回家住几天,没带几个人,没那么讲究。” 三人进了院子,习妈妈率先一步上前敲门。 “王妃,夫人、舅太太和三姑娘来了。” 荣相见整理好了衣衫,匆匆洗漱过,开门迎接:“母亲和舅母怎么来了?有事,派人叫我过去吩咐就是了。” 刘氏见她这话在外人面前给足了自己脸面,颇有得色:“相见,都是做王妃的人了,怎么这个时辰还披头散发的?” 荣相见笑道:“前几天没睡好,补觉呢。” 永定侯夫人看荣相见并不倨傲,又见她慵懒袅娜的姿态,晨起不施粉黛,原本欺霜赛雪的脸如今色若娇棠,想必外头传言不假,这丫头很得煜王喜欢。心中打定主意。 于是,与便端着慈爱长辈的范儿:“一家子不必拘礼。你这小院子附近的花开得最好,所以过来看看,你先忙你的。” 说话间,飞雪已经带着丫头们过来伺候她梳头。 荣相见让丫头们上茶,说:“母亲、舅母、三姐姐请用,我一会儿就好。” 两位长辈坐在外间用茶,又说:“好香的兰花,坐在屋子里都能闻见。” 卫妈妈得了荣相见的眼色,陪同夫人到院子里观赏:“这是建兰中的素心名品,铁骨素,香气最是悠远。我们姑娘出宫回家后栽下的。原还担心,出了阁无人照管,没想到夫人着人打理的这么好,甚是感激呢。” 刘氏听了,面露微笑。 荣相知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她独自回房到里间来,站在荣相见身后,看着她梳妆。 荣相见透过镜子,这才注意到她穿了一身精致华丽的新衣裳。 荣相知才不会管她看不看,在她身后转了个圈。倚云在一旁立即乖觉道:“登云锦不愧是贡品,穿在身上真如烟霞灿烂。” 作者有话说: 注释:官盐变成私盐,化用自《红楼梦》,意思是事情本来正大光明,却因为行为不当弄得不明不白。 抄检大观园时,在惜春的丫鬟入画那里抄出了男人的东西和银子,入画说是哥哥得到的赏赐,因为父母不在了,怕交给亲戚被贪了去,她就帮哥哥收着。 尤氏问过之后,告诉了惜春:“实是你哥哥赏他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 第106章 荣相见如若未闻, 按着头上:“哎呀,你轻点。” “姑娘,对不起。瞧我这笨手!”飞雪配合着打了一下自己的手, “姑娘,您看还是戴昨天这个头冠吗?” 荣相见缕了缕头发:“在家里头我也懒得戴那劳什子了, 戴几样头饰, 簪朵花就好。” 飞雪又问:“湖边就有十几种花呢。姑娘要哪样的,奴婢去摘过来。” 荣相见想了一会儿:“就簪建兰吧,你赶紧去挑一株来。” 飞雪答应着去了, 室内只剩三人,荣相知更肆无忌惮了:“妹妹做了王妃,眼睛里就没姐姐了。” “何出此言啊,”荣相见这才转过身,笑道:“哟,刚才没见着。姐姐穿这身登云锦很好看。” 荣相知一肚子话这才得以施展:“妹妹你也做一身吧。如今王府里的好东西不都是为你所用吗?” “姐姐说笑了,你也知道这是贡品, 哪里能轻易得到?” “那倒也是,宫里也没有几件。听父亲说今日煜王要来, 到时候我可得好好谢他。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怎么回礼,所以来请教妹妹。” 荣相见道:“他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姐姐不必多礼。只有件事要提醒姐姐,这登云锦是奢华之物, 在家里穿穿就好了,在外头还是要尽量避免引人注目, 落人口实。” “我自然知道。”荣相知爱惜地抚着袖子, “你是怕这东西太过奢华落人口实, 还是怕让别人知道这东西的来路……落人口实?” 荣相见笑道:“姐姐聪慧,自然知道哪一样都不好。三姐夫正忙着调查张攀贪腐之事,本就遭很多人记恨。他的家眷若是行事太过奢靡僭越,岂非让永安侯府抓住把柄?监察院之所以让他出面弹劾,也是因为他自小富贵中长大,从不缺什么,也不贪图在官场中谋得什么私利,所谓无欲则刚,姐姐懂的。” 荣相知原本趾高气扬地来,没想到被上了一课,愠怒不已:“你倒是会说场面话,不过就是不想看我穿着煜王送的衣裳罢了。”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荣相见转回镜前,认真挑着首饰,“最好把这身衣裳穿到长公主面前去,告诉她是煜王送的!” “你……”荣相知知道这是自己的命门,无可辩驳,冷笑道:“何必拿长公主压人?你不过是听到煜王对我说,若有差遣,无所不从,心里不痛快罢了。不知道煜王对你,有没有无所不从呀?”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相见心里,她盯着镜子,不知如何辩解。 这时,镜中那扇屏风后,走出一个身影,面色不善,手中握着火折子,猩红一点火光,压过了登云锦的红。 他要干什么? 烧了登云锦? 荣相见心中速速飞过几个念头,急得将梳子重重拍在梳妆台上:“我说的话,总是当耳旁风,说过多少次,别把梳子沾上桂花油,就是不听。”镜子里的人被她一骂,顿住脚步,乖乖退了回去。 “姑娘,”飞雪带着花过来,“这个油一定是贞如弄的,等回去我说她。” 荣相见没再揪着此事,让飞雪给她盘了发髻,簪了一朵白绿素净的建兰花。 荣相知只道她无话可辩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瞬时如旗开得胜般自得。 荣相见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想,对荣相知做了个手势:“姐姐,请吧,咱们陪母亲和舅母逛逛。” 她领着长辈们绕道扶风轩后院,临湖的那一片平台坐下赏花。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69节 “国公府竟然有这么雅致的一处所在,妹夫和妹妹果真是疼王妃呀。”永定侯夫人,这个议亲时觉得荣相见辱没他们家门庭的妇人,现在没话找话地攀关系。 荣相见饿着肚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长辈们闲聊,话题不经意到了煜王身上,夫人们夸他行事有度谦和,颇得朝中要员推崇。 侯夫人今日如此客气,荣相见隐约猜出她来做什么。 果然,不知演练了多少遍,她才说出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相见,听闻近日朝廷要封一批荫官。你泉溢表哥年岁也大了,可以去官场历练了。” “啊,”荣相见对着长辈笑道:“那恭喜舅母,恭喜表哥了。” 侯夫人只好笑说:“同喜同喜……”又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刘氏这才肯接话:“相见啊,荫官也不都是一样的。有肥差,有实权,也有挂名的闲职。” 荣相见猜着她们要说什么,只安静听着,不主动接话。 侯夫人见她这样,少不得直说:“相见,煜王虽然功勋卓著,但回京时日不久,根基尚浅,比不得那几个皇子,把手伸到朝廷里到处都是。依我看,你在煜王跟前美言几句,请煜王殿下写一封保荐信,让你泉溢哥哥留在京中谋个要职,将来也好对煜王有所助益,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荣相见心里想笑,求人办事还要说成两全其美,舅母还是一贯好面子。 谁不知道永定侯府的爵位到他们这一代便没了,刘泉溢若无荫官,便与白衣无异。 若真是有来有往的亲戚,相见倒不介意帮个忙,只是一想到祠堂那晚,刘泉溢的丑恶嘴脸,她就反胃。 “舅母头一回跟我开口,我怎么敢不放在心上。只是泉溢表哥那日来喝三姐喜酒,摔断了腿,还在将养吧。” “这荫官遴选还有一阵子,真的到任还得等着,那个时候他大概已经好了。若再等下去,又得耽误一年。” “好,我知道了。” “那……” “等我见到殿下,一定跟他说明。”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永定侯夫人喜上眉梢,当着刘氏把荣相见夸了个没完。 刘氏面有得色,这怎么说也是他们家的女儿,争气。只是没料到荣相见想都不想就答应,心想她也太敢托大,敢做煜王的主,把手伸到官场上。她原本只是耐不住哥哥嫂子请求,过来应个景。 她哪里知道荣相见只求速速脱身而已,别说是求官这样的事,让她杀人她也先一口答应下来再说。 见母亲也对荣相见赞誉有加,荣相知在一旁道:“舅母、母亲别高兴得太早。妹妹只说是跟殿下说明,殿下答不答应还是另一回事呢。” 永定侯夫人笑道:“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煜王帮帮王妃娘家人,想来也不会不答应吧。” 荣相知看荣相见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她根本没把握办成这事,便说:“舅母说的是,这官场中的事,妹妹都敢应承,看来,煜王对妹妹真是珍爱有加,无有不从。” 荣相见淡漠看着三姐姐炫耀一般地提起那四个字,又做势抚摸华丽的衣袖给她看,便摆出一副娇羞姿态:“三姐姐惯会取笑的,煜王对我,怎么也比不上三姐夫对你好呀。听说,姐夫为了你不惜跟长公主唱反调,当真是羡煞旁人。” 这话说完,荣相知立即脸色不虞。永定侯夫人仿佛听见了什么新闻,正打算问怎么回事,刘氏呵呵笑着,赶紧拉着她起身。 她也算帮了娘家,完成哥哥的嘱托,便道:“嫂子,相见还未用早膳呢,我们先回去。老爷说煜王今日要来家,到时候一起吃饭,再多敬敬他。” 说罢,急忙拉着永定侯夫人和女儿离开了。 相见回到屋里,飞雪早已经悄悄打水,服侍周显旸洗漱了。 刚才湖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主动说:“我会给你写保荐信。” 相见摇头:“不用。刘泉溢若真是个有才干的,倒是举贤不避亲。可你也看到了,他就是个纨绔,成日家吃酒狎妓。若因你保举在官场上犯了事,岂不是带累你?再说,陛下也不喜欢皇子插手朝中人事。” 周显旸奇怪:“你刚才不是都答应了?” “我还不是为了让你早点脱身吗?再说,我答应我的,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个公府庶女,哪里敢做煜王殿下的主?” 周显旸知道刚才荣相知一番挑衅的话让她生气了,搂着她腰:“咱们是一伙的。我怎么能不给你面子呢?” “面子又不能当饭吃。”荣相见挣开他,“别误了你的正事。” 周显旸又从背后紧紧把人箍住,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边:“知道替自己的夫君着想,好娘子。”说罢,亲了一口她脸颊,“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出来?” “你出来干什么?烧掉登云锦?送都送了,你烧了它,对我有什么好处?反而弄得沸反盈天,说不定暴露出我们来。我不开心都是因为你,不是因为相知。难道她这么漂亮的衣裙烧坏了,我就能幸灾乐祸,高兴起来?” “是我冲动了。”周显旸叹了口气,“刚才气过头,想不到她竟然会用登云锦来恶心你。不行,今晚让小南去烧。” 荣相见偏过头,盯着他:“你怎么那么喜欢烧东西啊?我们家祠堂前的梧桐树都被你烧秃了。我告诉你,不许去!你忘了我娘怎么没的?我们两个在城隍庙也遇到了火灾,以后不许在国公府里放火!” 见她一脸严肃,周显旸捏捏她柔软的脸,讨饶:“好好好,不用火,用别的法子总行吧?” “你就一定要糟蹋掉那匹登云锦?” “糟蹋它的不是我。礼物本是带着谢意与祝福的美好之物,现在变成针对你伤害你的工具,早就已经被荣相知糟蹋了。” 这倒也有理。 “随你吧,”荣相见把周显旸推到外间去:“厨房只做了我的早饭,你就等着吃我的剩饭吧。” 周显旸一听:“还留我用早饭?”这是意外之喜。 第107章 相见自然不会真的让他吃剩饭。周显旸等着她极有条理地分派食物, 没再嬉皮笑脸,安静地吃着。 说来奇怪,他在军中打滚这么多年, 吃相居然还是很斯文,坐在那里亦有松竹般的姿态, 依然带着当年中宫皇储的印记。 荣相见一时出神, 这样的周显旸,和昨晚那个握着她脚踝的无赖,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她又让飞雪去外头盯着, 若小荣哥来了,就尽快通传。 周显旸看了一眼相见:“叫帮手来?” “对啊。青天白日的,你怎么出去?几道门外都有人把手,就算湖边冷清没人,外头来往干活的人可多了。” “我知道了。” “对了,昨天你们把那刺客审问得如何?” 周显旸犹豫了片刻,说:“我怀疑那个刺客的目的并不是真的来行刺, 也不是厉王府或张家派来的。” “庆王?”荣相见随口一问。 周显旸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掉地了:“你怎么知道?” 荣相见可太知道了,当年庆王可给厉王使了不少绊子。不过现在,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相见说:“排除嘛,不是厉王,肯定也不是启王, 他没那个胆子。庆王……他想借你铲除三殿下?” “应该是。” “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你要配合他吗?二殿下是皇贵妃的孩子,身份贵重, 陛下也喜欢他性子。他入主东宫的机会,不比三殿下低。” “你希望他当皇帝?” “嗯。听说, 当年他能平安降生, 离不开余皇后的庇护。如果是他继位, 将来母亲也许能与你团聚,你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周显旸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背蹭了蹭王妃的脸颊,温言道:“如果这世上每个人都如你一样,知恩图报,宽仁柔善,就不会有那么多腥风血雨了。” “你的意思是……” “他若真有心,大可与我通个气。这一招究竟是想利用我除掉永安侯府,还是看我们两败俱伤,谁能说得准?” “会吗?”这一世,荣相见对庆王的印象还可以,但也不敢下定论,她放下筷子,“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你都不能与每个人为敌。小心提防,分而治之,或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叫他们互相消耗。” “好一个分而治之,互相消耗。”周显旸握住她手,“那个刺客,一进王府就直奔卧房,这说明启王与庆王可能已经互通有无了,他们暗中结盟,我们要是硬碰上去,就太傻了。” “嗯,只要目前他们没有做真正对我们不利的事,暂且放一放,装作不知情,敌在明,我在暗,反而是一种优势。” 周显旸原本正为这事悬心,此刻跟王妃交谈几句顿觉豁然开朗。其实这些事他都能想到,只是需要有个人跟他一起盘算,才能更坚定。 商议妥当,两个人又继续吃饭。桌上剩下的都是甜食,相见知道显旸不爱吃甜的,还是问了一句:“我家的糖糕很香甜,你要不要尝尝?” 周显旸竟然凑过来:“你喂我。” 荣相见翻了个白眼,自己吃了。 不得不说,这糖糕第一口香,吃到第三口就有些太过甜腻,喝了好几口茶。 周显旸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怎么回事,伸手把她手里那小半个拿过来,塞进嘴里。 “你干嘛?”荣相见奇怪,这人不爱吃甜的,何必呢。 周显旸嚼着糖糕:“不是说让我吃你的剩饭么?吃了……” 话还没说完,他原本俊朗的脸瞬间扭曲成一个滑稽面具,荣相见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把自己的茶递给他,让他解腻。 又唤了飞云进来:“这个糖糕怎么这么甜腻?不是以前的手艺。” 飞云道:“奴婢一会儿去问问。” “嗯,静颐园的筵席少不得要国公府的厨子出力,若是味道差了可不好。” 周显旸放下茶杯,终于恢复原貌,忍不住感叹:“王妃这个时候还在操心筵席,真是辛苦。” 相见扭过头:“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没事了。” 周显旸讨好地笑了,还要再说什么,荣相望正好过来。见到煜王大吃一惊:“四姐夫,你什么时候来的。前面的人竟然不通报。” 周显旸立即换了一副淡漠面孔,正色道:“天亮之时翻墙进来的。” “什么?”荣相望心道不好,“四姐夫,你可别告诉大伯啊。国公府的防卫才交给我呢。” 周显旸一听,难怪相见把相望叫来,他煞有介事地问:“小荣将军,你可知王妃为何忽然回家来?” 荣相望略有耳闻:“听大伯说,煜王府有刺客闯入?” “没错,”周显旸一本正经,“国公爷爱女心切,为了王妃的安全,把她接来家住。可是,国公府就比煜王府安全吗?我想试验看看,结果就这么进来了,你们的人一个都没发现。煜王府好歹还把刺客抓住了,国公府可比煜王府对刺客更友好。” “四姐夫,你别生气,我这就着人加强防卫。”荣相望急忙补救,相见在一旁看这厮把弟弟忽悠得团团转,心中不忿,“殿下太过操心了。我们荣家世代军旅,就算有什么小贼想闯进来,祠堂里祖宗的魂魄就能把他们吓死。这么多年,我们家可以一点失盗之事都没有过!” “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周显旸语气极为严肃,“时局不同了,荣家过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难免懈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你们自然懂,这种事一旦有万一,就是追悔莫及。” 荣相见被他说得背后一凉。会吗?英国公府会因为她嫁给煜王,被牵连吗? 荣相望当即作揖:“多谢姐夫指点,我一会儿就去吩咐下去。” 周显旸这时才提议:“我还是先行出府,从正门进来的好。麻烦你支应一下,免得让国公爷知道我轻易进了府,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是,姐夫稍等,我去安排。”荣相望立即去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荣相见叹了口气:“自己半夜翻墙入户,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可真是个人才。” 周显旸丝毫不介意这嘲讽,笑道:“不敢当王妃的夸奖。”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0节 荣相见看他一脸坏笑,说不出什么滋味。她原先是感激他的恩情,佩服他的坚持,欣赏他的妥帖,心疼他的遭遇,如今却越发喜欢他孩子气的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床笫之欢,肌肤之亲,相见觉得自己对这个人,已经越发在意。 可是,她又明白自己永远得不到一样专注的回应。她更气自己不争气,做不到明悦说的,别太把丈夫当回事。 周显旸看她略微失神,收敛了笑容,坐到她身边。 “如果当时知道那句话会这样伤害你,我绝对不会轻易许诺,都怪我,是我太过轻率。” 荣相见不回应,周显旸上手搂着她:“以后,我只对你无有不从,好吗?” “不必,”他给过别人的承诺,荣相见不稀罕,而且,“我不需要你对我无有不从。每一件事该不该做,我们都要商量权衡着去办。” 周显旸看她倔强着故作淡定的样子,沉默片刻后绽开笑颜:“嗯,没有你的事,我的事,只有我们的事。万事我们都一起商量着办。” 听周显旸能明白自己的心,荣相见心口郁结才稍得疏解。 出门前,周显旸搂住相见亲了一口:“等我去给岳父大人赔罪,再来找你。” 国公府外,小北早已经如约带着人候在不远处。 等到煜王现身,立即迎上去,笑呵呵:“爷一夜未归,看来把王妃哄好了?” 周显旸上了马:“不是哄好了,是王妃宽宏大量,不跟我计较。” “成婚不多日,爷的口才越发好了。” 周显旸笑道:“她若问你话,你也这么说。” “明白。” 从东门绕道正门,用不了多久,巍峨高大,赫赫扬扬的英国公府就印入眼帘。 早有门房起来行礼通传:“去报国公爷,煜王殿下到了。” 周显旸下了马,直接往里去。 只有荣相顾出来迎接他。果不其然,国公爷一听他来,就到书房里去了。 周显旸少不得过去赔礼。再三再四地保证:“以后,绝不夜不归宿,不过度饮酒,不惹王妃生气。” 这样,英国公才放下手里随意扯的书,松口道:“不是我当着煜王殿下的面,端老泰山的架子。我这个女儿自小失了亲娘,我也忙于公事。为了她的前程,把她送到宫里。她自小离家,比谁都懂事。我希望殿下珍惜她,爱重她,让她以后的日子,都能安乐。” 周显旸自然明白国公爷的爱女之心,便道:“岳父放心,小婿必定把她当成此生唯一来珍爱。” 此生唯一?英国公不信,但能得到这样的承诺,至少说明煜王有心。 他不再计较前日之事,反而问他刺客的进展。 周显旸正好想问:“皇上着刑戒司提走了。不知道,刑戒司是什么机构?” 英国公脸上立即露出忧虑之色:“竟然动用刑戒司?他们专为陛下处理见不得光的事……”话出口,又后知后觉失言了。 周显旸品味这话的意思,问:“皇上还想包庇幕后之人吗?” “煜王殿下,是不是觉得陛下偏心?总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周显旸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英国公笑道:“殿下、朝臣们眼中的大事,对陛下来说有时只是茶盅里的小水波。陛下只要心中有数,尽在掌握就好。水没有洒出来,他大可旁观。” 周显旸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英国公这才起身,走到显旸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放心,陛下不会当没有发生过。” 说罢,示意煜王与他同行。 今日有客,长乐堂里人多。除了荣相顾在翰林院中忙着没有回来,其余人都在。 周显旸一到,永定侯夫妇就上前来行礼。 相见只好给他一一介绍:“这是舅舅,舅母。” 若不是知道他们有事相求,周显旸对这热情的夫妇还颇有好感。 侯夫人满心期待着,荣相见介绍完还未说正事,荣相知便走上前来,端然行礼:“煜王殿下安好。” 荣家三姑娘,花容月貌,一袭登云锦将她衬得格外娇艳,只是周显旸看着她,却没有半分愉悦。 从知道她在宫中给王妃难堪的时候,知道她对王妃见死不救的时候,他的感恩与情谊,一点点被消耗到所剩无几。 直到方才听见她拿自己的承诺,当做扎进王妃心中的刺,他彻底失望了。 时间会改变很多人,她眼前这个人已经面目全非,丝毫没有他感念的良善美好。 在荣相知期待的目光中,周显旸冷淡道:“三姐,你忘了之前说过,在家中不必行大礼。” 第108章 荣相知的笑容僵在脸上, 荣相见也吓了一跳。这一声三姐,也太诡异了吧。 荣相知很快恢复如常,笑道:“殿下所赠的登云锦, 制成衣裳果然华美无比。多谢殿下。” “客气了。”周显旸一个字不多说,荣相知不得不把准备好的词独自说完:“不知该如何答谢殿下的馈赠?” 周显旸道:“三姐多虑了。我不认识什么登云锦, 才将这匹作为寻常锦缎送上。为我见识浅薄粗陋, 在宫里还被父皇斥责过,所以三姐不必当回事。” 荣相知千算万算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答复,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殿下是英武将才, 心里装的是朝中大事,哪里在意得到这些绫罗绸缎的小事。”永定侯在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烦,忙忙拍起马屁,邀周显旸入座,夫妻左右夹击,似乎要狠狠地跟他把酒言欢一番。 周显旸趁着人多,拉住荣相见的手, 问:“王妃,昨夜睡得可好?” 荣相见头皮一麻, 暗暗瞪了他一眼,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他折腾了大半宿,能睡得好吗?幸好她上午补了个回笼觉…… 周显旸却回给她一个调皮的笑。 她有点心虚地回道:“都好, 殿下入座吧。” 家宴上,气氛轻松。 荣相见被永定侯夫人几次三番示意, 终于趁着酒过三巡的微醺时刻,跟煜王说:“殿下, 妾身敬您一杯酒。” 周显旸在满桌汇聚过来的目光中, 举着酒杯, 装作好奇的样子:“怎么只敬酒,没有什么说法吗?” “殿下先喝,喝完我再说。” 周显旸笑着一饮而尽:“王妃是有事托付?” 荣相见立即就坡下驴:“殿下明鉴。朝中即将授予一批荫官的官职。舅舅准备为泉溢表哥谋一个职位,不知殿下可否帮忙保荐?” 周显旸故作为难的样子:“父皇最不喜欢皇子介入朝中官员任命,有结党之嫌。” 荣相见忙点头:“妾身知道,若是旁人妾身也不会开口。这不是母亲的娘家,舅舅舅母的孩子么?而且,又不是什么高阶官职,殿下看……” 周显旸见她一副急切认真的样子,心想王妃也太会伪装了。这个狡猾的小东西,她从哪里学来的本事,真是做卧底的好料子。 “殿下?”荣相见看他没反应,抱着他的胳膊撒娇,像个要糖吃的小孩儿。 周显旸心头一软,这是头一回见她跟自己撒娇卖乖。 自她嫁入王府中来,好像从未对他提过什么真正的要求。什么无有不从,她不稀罕,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替王府考虑。 即便是娘家人的要求,她心中也无情拒绝,只怕影响他。好像,她已经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 周显旸心里的愧疚全都涌了上来,不忍当着她娘家人面,让她下不来台。修长的手裹住她的柔荑:“既然是王妃开口,我自然答应。” “啊?”荣相见冲他使了个眼色,周显旸如若未见,在满桌期待的眼神中说:“放心,我回去就给表哥写保荐书。” “真的?”永定侯夫妇立即起身,又敬了煜王一杯。一时间,英国公府有了面子,永定侯府心愿达成,宾主尽欢。 永定侯夫人没口地夸他,话都说尽了,最后竟然没话找话:“煜王对我们相见真是没话说,她一个庶出的姑娘,能有这样好的归宿,真是三生有幸。” 此话一出,英国公就不乐意了。他一直看不惯这嫂嫂,每日嫡庶放在嘴边。当初她想替儿子定下相知,刘氏看不上刘泉溢,想拿相见答复娘家,被嫂嫂一顿抢白,嫌弃相见出身,辱没她那只会吃喝嫖赌的儿子。 如今相见高嫁,来求人办事,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是没脑子。 永定侯夫人话出口才意识到不对,忙住了口。 荣相知却来劲了,她是英国公唯一嫡出的孩子,颇以此自傲,接口道:“是呀,前些日子我听说,满京城庶出的丫头们,都赶着去四妹妹常去的那个笼月庵参拜祈福,想跟四妹妹一样出人头地呢。” 荣相见听着,只是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饭。此时,另一只手似乎被旁边的人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抬头,见周显旸不咸不淡,随口说:“本王也是庶出,与王妃是一样的。王妃愿意嫁给我,是我的福气。” 此话一出,荣相知愣住了。 满座顿时鸦雀无声。 荣相见看着他一句话把气氛结冰,又感动又觉得何必? 何必用自己的伤心事来为她解围。 谁不知道他曾经在坤宁宫长大,是陛下与余皇后唯一的嫡子,自小悉心教养,是被寄予厚望的东宫人选。 可一朝余氏事发,他受牵连跌落谷底。若不是冒死在西秦建功立业,他的身份比他几个兄弟还卑微。 荣相望率先打破沉默:“英雄不问出身。陛下是庶出,太后也是庶出,国朝最尊贵的两位都是庶出。” “相望!”英国公当即喝止他胡言乱语,议论君上。 相望只好端起酒杯缓和气氛:“四姐夫,来,我敬你。多谢你教导我的事,我一定好好改进。” 众人一时好奇,荣相望故意卖关子,只跟周显旸痛饮。 周显旸来者不拒,荣相见在一旁一直劝他别喝了,他却兴致高昂:“你娘家人敬酒,不能不喝。” “四姐夫果真爽快人。” 果然,筵席未散,周显旸成功把自己灌成七分醉了。 他靠在荣相见身上,对英国公说:“岳父,我喝多了。这样回去,恐从马上摔下来。请岳父收留一夜,明儿再家去。” 英国公点点头,周显旸计划达成,高兴地凑在荣相见耳边说:“岳父留我,你不会赶我走吧。” 荣相见当着众人,只好骂他:“家宴把自己喝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我错了王妃,扶我回去醒醒酒。” 哪知道英国公夫人唤了几个丫头来:“去西边收拾出一个小院子来,给煜王住。” “?”周显旸站起身,大手一挥,“岳母不必麻烦,在王妃院里歇一歇就行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1节 “王妃的院子和家中女眷住处相通,多有不便。还是另辟一个院子住才好。” 荣相见立即幸灾乐祸地说:“母亲说的是,麻烦母亲了。” 说罢,喊相望过来,帮她把周显旸架出去休息。又回身给在座诸人道歉:“他喝多了,言语无状,大家别见怪。” 看着煜王夫妇离去,其余众人散去,只剩刘家人,永定侯夫人不禁感叹:“你们家相见可真是有手腕啊,把个煜王降服得这么体贴!” 英国公夫人笑道:“新婚燕尔的小夫妻,自然是蜜里调油。” 永定侯夫人却不信,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小姑子说:“你忘了她娘那个狐媚子,如何把国公爷降服的?可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这妖女生的,自然也会魅惑男人。” 此言一出,把国公夫人原本不错的心情全毁了。 永定侯在一旁见妹妹脸色不对,忙出言制止:“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提她做什么?” “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能破例追封诰命,入宗庙,这本事,一般人可真是没有。” 荣相知在一旁听着长辈们闲聊,看母亲脸色不悦,心中越发记恨。 煜王对她忽然冷淡,想必也是荣相见从中作梗。可恨她失了这段姻缘,否则哪里轮得到荣相见在英国公府作威作福,让母亲和舅母去求她办事,让一个奴婢得封诰命,给母亲难堪! 她想着,一定要让荣相见栽一个大跟头才罢。 第109章 荣相望把四姐夫扶进西边小院的客房后, 非常识趣地闲聊几句,就走了。 飞云端了解酒茶来,周显旸不喝, 把她也支出去,拉着荣相见:“你陪我歪一会儿。” 荣相见正有事问他, 关了门窗, 让飞云飞雪在外守着,自己帮周显旸解酒,见他舒服一些了, 才陪他半躺在床头。 温香软玉伏在身上,发间的兰花清雅幽香,别有情致。显旸不用低头就能闻到,一时间酒劲带来的烦腻,去了大半。 他伸手轻抚相见的满头乌发,发丝不自觉地蹭着他的脸,此刻的她像只乖顺的小猫。 微痒的感觉, 让周显旸愈发觉得窝心。自从他们有了肌肤之亲,王妃对他不像从前那么一板一眼了, 越来越像他向往的寻常夫妻。 “你为什么答应保荐刘泉溢?”荣相见问。 “我就是想让他们瞧着,我的妻子我珍爱若至宝,你说什么我都听。” 荣相见陡然被告白, 伏在他胸前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又担忧:“就为了我的面子?你不怕刘泉溢给你惹麻烦?” 周显旸笑道:“想给我惹麻烦, 也得他能过了遴选再说。” “遴选?”荣相见从未听说荫官还要遴选。 周显旸这才解释给她听:“自开国以来,不少子弟因着祖父辈们的功勋获得官职, 其中不乏毫无才干, 挂职领饷的。朝廷不想养着这帮吃干饭的闲人, 有心去除冗员,以后会推行考核。而新的荫官也需要通过遴选才能入职,虽不如科举那样难,也是要有门槛的。” “哦……”荣相见认真听着,“亏着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把人家哄得团团转。” “我可没哄他们,他若能通过遴选,我保举他,就算是你的人情,也师出有名。若他真像你说的不学无术,根本就轮不到我保荐。对了,此事还未发文,只说给你听。” “放心,我不会说的。”荣相见看他思路清楚得很,并不是醉得很难受,多半是借口想留在府里,便想去忙正事。 她起身整理头发和衣裳。周显旸抓着她不放,荣相见拨开他手:“青天白日关门闭户,不知别人又要说什么闲话呢。” 起身扶他躺好,拧了条湿帕子给他降降温,摸着额头有些酒热的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去跟嫂子商量事情,晚些来看你。飞云在外头守着,要什么只管叫她。” 周显旸扣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静静看着她。从未有人在他酒醉的时候,这样悉心照顾他,顿时心满意足。知道她脸皮薄,也不闹她了:“叫小北在外头守着就好,你带着丫头们忙你的去。” 荣相见出门去,把厨房的事说给嫂嫂听。原来厨房做甜品的吕婆子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放的调味品一加再加,才把糖糕做甜了。 顾氏说:“前些日子,我就觉得不对,让她儿子顶上了,手艺倒是一样。这老婆子,在咱们府里一辈子,就让她领着月钱,在厨房看看火,消磨时间。不知道怎么的,她又闲不住,做了糖糕混在里头。妹妹放心,静颐园的差事,她不会过去的。” 这是小事,荣相见放下不提,跟嫂子商量着给两边下人分派差事。 等荣相顾回家,周显旸一觉酒醒,二人碰了面一起回荣相顾的院子,那姑嫂二人还没商量完毕。 顾氏正和一个管事的吩咐:“告诉下面的人,这次去静颐园伺候筵席的人,煜王和王妃会赏,留在府里不去的人,活多了也一并会赏。告诉他们不许因为这个差事闹龃龉。” “每个人只揽一宗差事,其他的事不要管,不该去的地方别乱走。那日羽林卫都在场护卫,若形迹可疑叫人给抓起来可就难办了。” “你们警醒着,若见到不戴袖章的家人想要掺和其中,一定拦住,出了岔子可是你们担责任。” 两个男人喝着茶,看他们的妻子周全妥帖地安排大小事务,相视一笑。居家过日子,不过如此。 这次,不仅是荣相见,也是顾霜首次操持大场面,两人铆足了劲不能出一点问题,不能给煜王府和英国公府丢人。 周显旸见王妃为此事如此尽心,也不跟她插科打诨,用过晚饭就自行回王府,并把她拟好的花名册带回去给王府的管事吩咐下去。 如此几日,周显旸每日都来英国公府,英国公瞧在眼里,气也消了,暗示相见,刺客已经交给陛下处置。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和煜王在静颐园住一段时间,好好避暑。 眼见就到了太后、陛下出宫,驾临静颐园的日子。 这一日金陵城西北边的官道上,沿路黄土垫道,围起帐幔,马车排起了长龙。 永祥侯府的马车里,一个青葱少女掀开轿帘,看着前路的人马,感叹:“这阵仗,荣相见可真是长脸。原先,大家都以为她嫁个失宠的皇子,一辈子都回不了金陵,谁知道愣是翻身做了王妃。” “谁说不是呢?金陵城出身比她强的姑娘多了去了,也没几个有她嫁得好。”另一个成熟些的女子接道,“听说,最近许多人去笼月庵,荣相见拜过的那尊菩萨面前求福分呢!” 姐妹二人正议论着,在外骑马的男子忍不住打岔:“求菩萨,不如求自己身边的贵人。荣相见一路遇到的都是贵人,这福气不是求来的。” 那女子感叹:“也是。高门贵女虽多,几个有英国公那样得陛下看重的父亲。有英国公夫人那样贤惠的嫡母,不把自己女儿送进宫,倒是把个庶女送去宫里。又能得惠贵妃娘娘喜爱,收她做义女。最重要的是,能得到煜王殿下这样厉害的夫婿,不看重嫡庶出身,要她做王妃。” 说罢,那女子看了一眼帘外的人,那骑马男子讪讪笑道:“你瞧我做什么?煜王殿下有这样的能耐,还不是因为他是陛下的孩子?我就是上天了,也比不了啊?你就知足些吧!” “姐姐,帝王之家,看似花团锦簇,暗地里却是腥风血雨,不如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辈子富贵安乐才好呢。” 一家子闲话着,朝静颐园去。 …… 周显旸和荣相见提前一天住进了静颐园,提前适应接驾事宜,王府和羽林卫先各自出了过百侍卫负责安全。 一大早,煜王夫妇就在园门口迎接来逛园子的宾客们。 英国公府、昌国公府是最先到的,荣相予一看着相见紧张兮兮的样子,就安慰她:“放心,不是都说好了吗?你们只管安顿太后和陛下,其余有父亲母亲,文官让大哥去招呼,武将就让你姐夫和相望去招呼,贵眷千金,我都熟识,你不必那么紧张。” 被二姐这么一说,荣相见放松了一些,周显旸在一旁看着英国公一大家子鼎力相助的样子,颇为动容。他给岳家的亲眷们行了个礼:“等今日事毕,一定另安一席,好好犒劳各位。” “那是一定的!”荣相予笑吟吟地看了一眼荣相知,“三妹,今日只交给你一件事,就是好好陪着长公主。” 荣相知没好气地笑了一下:“这是自然,哪里还需二姐说。” 很快,允王府的车驾先到了。孙明悦下了马车和允王在下头先看了看大门前的匾额,随后上前来,众人见过礼,明悦拉着相见,说了和二姐类似的话:“各家王府我们帮着招待,你们顾好太后和父皇为上。” 说话间,前头高声报着:“永定侯府到……文茵伯府到……镇国公府到……” 一时间门庭极热闹。 京中贵族们,大多安享富贵,子弟们在朝中任要职的不多。周显旸有许多都不记得,英国公夫妇在一旁帮他介绍。 每一家宾客下了马车,都会先认真吹捧一番陛下的赐字,接着赞扬一番煜王的功绩,然后对英国公夫妇表示羡慕,全套流程走完,才被引进园内的清源榭内休息。 接二连三,他们两个的脸都假笑得僵了。周显旸低声靠近她说:“再这么说下去,牙都要酸掉了。” “牙酸倒还好,腿酸才是难受。”荣相见站久了,原地踱着步,让膝盖放松些。 周显旸伸手揽着她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难受?要不先进去坐一会儿,我自己应付着。” 相见一把推开他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父母,他们果然看见了,神色微妙。 相见忙道:“你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 “怎么了?”周显旸觉得冤枉得很,“你站累了,想让你休息一下。” “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瞧见说我们不尊重。” “这金陵城的规矩也忒多了。”周显旸讪讪的,站远了些。 就在他们有些无聊的时候,一声永安侯府到,让所有人精神了起来。 “你们请了张家?”二姐夫妇颇为吃惊。 只见永安侯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他的小儿子张跃紧随其后,身后一辆马车,侯夫人和张姝同来。 第110章 说实话, 周显旸本人对永安侯的印象不错,他治理水兵很有一手。东海海寇之乱,自开国以来从未消停, 正是在他手上才治住。 若不是因那桩旧事,在他心里永安侯和荣家都是他无比钦佩的国之柱石。 如今永安侯虽上了年纪, 须发半百, 着一袭黑金色常服,马上的姿态依然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都住了声, 没想到煜王会邀请永安侯前来,半是惊讶,半是看热闹的心态围观。 永安侯张淮携夫人与一双子女,没有就陛下的匾额发表称赞,而是径直上前朝显旸和相见行礼:“见过煜王殿下,王妃娘娘,多谢煜王府盛情相邀。” 永安侯虽然是微笑着的, 但眼神从头到尾都是冷冷的,气势逼人。显旸和相见也不在乎他是否真的恭谨, 回道:“永安侯,侯夫人不必多礼。” “上一次,老臣见到殿下时, 殿下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转眼殿下已经长大成人, 成家立业,若是偶然遇见, 都不敢相认了。” “侯爷一如从前, 若是偶然相遇, 小王定然会先和侯爷招呼。” 永安侯笑道:“殿下不必宽老臣的心,我老了,殿下却是前途无量。” 说罢,永安侯夫妇又与英国公一家见了礼。 看着英国公府诸人在大门前站了一地,永安侯难免与自家对比。 他的长子张攀虽有才干,却正被调查;次子张倾掌管九门巡捕营,因東园球场之事,被陛下罚俸,还是这次他回京才给了个面子,让他回去继续总领巡捕营的差事;幼子张跃更是个沉不住气担不起大事的。至于张姝,性子骄纵,夫人又宠爱,议亲之事也是一拖再拖。 思及近日来的风波,他话里有话道:“国公爷,咱们相识数十载,旁的事倒罢了,只在教育儿女上,真是自愧不如啊。儿子争气,女儿嫁入皇家,这份体面,谁家有?” 此言一出,张姝、张跃两个登时变色,想来是非常不服。 英国公谦虚地表示:“侯爷见笑了,令郎和令爱年岁还小,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才让这对兄妹脸色缓和些。相见与张姝、张跃在马球场上很熟,知道他们都是没什么城府的人,倒觉得与他们打交道不累。 寒暄一番过后,围观众人见煜王与永安侯一派和气,都有些失望,各自在指引下入园去。 之后,便是各家王府和长公主府一一到达。厉王瞻仰那块匾额的时候,少不得醋味十足:“还是四弟有办法,我们求父皇的墨宝,可都是挂在屋子里,你倒是会挑地方。” 自从知道这位兄长指使匪徒伤害相见,周显旸对他那点本就微不足道的手足情分已经消失殆尽,根本懒得接话。 荣相见在一旁笑吟吟:“厉王兄是不是弄错了,这幅墨宝可是弟妹我求来的,该夸我才是呢。”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2节 厉王死死盯了她一眼,荣相见比做公主伴读的时候不同了,更加明艳自信,再不是看见他就躲的娇羞女孩儿,这种场合都敢跟他开玩笑。 厉王妃在一旁笑道:“我们这些儿媳妇里面,也就四弟妹最会讨父皇和太后开心。” 荣相见毫不在意,只当好话听,跟他们说说笑笑。反倒让厉王夫妇不舒服。 荣相见进了一趟宫给太后贺寿,皇后娘娘突然就被罚禁足,他们跪在外头想求个情,连面都没见到就被父皇斥离。荣相见却得到接驾游幸的体面。新仇旧恨一起,居然还要装着高兴,来给荣相见道贺。 不一会儿,周显旸就不耐烦地敷衍道:“园中茶点已经备好,皇兄皇嫂若有兴趣可以自行游园,等太后和父皇到了,咱们再一起看戏。” 说罢,着人领他们进去。 长公主与驸马都尉正好到了,荣相知被迫打起精神,上前迎候,想要搀扶长公主。长公主面无表情地把手臂移开:“今日不必在我这里立规矩,既然与娘家人在一起,就跟你的姊妹们好好逛逛去吧。” 荣相知料想是丈夫来之前与婆婆说过什么,松了一口气。这大好日子,她可受不了拘束在婆婆身边。 见长公主到,煜王夫妇也主动走下台阶迎候。 长公主笑说:“母后许久没有出过宫了,前几日就盼着今天呢,听说有民间的百戏班,她别提多喜欢了。”又拉着荣相见的手,亲热不已,“煜王妃,我瞧你气色,只怕这几日都没睡好吧?难为你操持这么大的场面。显旸,这么好的王妃,可要好好待人家。” 周显旸在一旁颔首:“姑母的教导,显旸记住了。” 说罢,长公主也不进去,和他们一起在门前迎驾。期间,拉着英国公夫人的手热情地说:“夫人,你这个女儿教得好啊,显旸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大的场面,都是为了他的体面。” 长公主说完,看了一眼荣相知,看得她有些无地自容。这是故意当着一家子的面,夸她妹妹,反倒把她这个正经儿媳妇搁在一边不理。她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英国公夫人怎么会不知这话中的暗涌,但也不好与长公主辩解,毕竟女儿还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便笑道:“长公主谬赞了。煜王妃是宫里长大的,国公府不敢居功。倒是我们家相知,有何不周到的地方,还请长公主慢慢教导。” 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相知是国公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爱若至宝,我可不敢教导她。我家仲卿对她百依百顺,今早还嘱咐我到了这边园子不许拘着相知。我若再不知好歹,连儿子都要与我离心了。” 此言一出,荣相知惊得说不出话来,委屈得眼泪夺眶而出。谁也没想到长公主今日是来当着娘家人兴师问罪的。 英国公对长公主笑道:“公主说笑了。相知与仲卿夫妇一体,长公主若要教导,做儿子儿媳的,岂敢有二话。只是长公主是个宽仁慈善的母亲,对孩子们难免心软罢了。” 一旁驸马都尉也帮着缓和气氛:“公主,仲卿在监察院忙得昏天黑地,这几日脾气是大了些,言语间失了规矩,待回去我教训他!” 一群人哄着,这才让长公主稍稍疏解了今早积累的怨气:“国公爷如此说,本宫就放心了。否则,我瞧着她在娘家乐不思蜀的样子,还以为她瞧不上我这小小的长公主府呢。” “长公主哪里的话?咱们已是亲家,再说这样的话,岂不是太过生分?”英国公有些不高兴。 长公主见好就收:“那本宫以后定然收一收慈母的溺爱之心,把相知当做自己的女儿来看。” 荣相知一听,绝望不已,心知以后的日子更不会轻松了! 荣相见看气氛如此紧张,赶紧打岔说:“来了!” 远处已有两队宫人从官道上缓步行来。周显旸立即吩咐长府官,去请各位宾客前来接驾。 宫人之后,是羽林卫,最后才是宫中仪仗,迤逦而来。 全体宾客站在大门前列队站好,恭迎太后和皇帝。皇帝一身常服,下了车驾,说:“今日出宫与爱卿们同乐,若拘礼就没意思了。” 周显旸和荣相见立即上前相迎,左右搀着太后。 太后站在大门外,仔细看了匾额,皇帝颇为自得,问:“儿子的字,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笑道:“好,皇帝的字一直很好,如今更比年轻时多了一分自如,正适合给这避暑园子。” “能得母后的夸奖,儿子总算没有白练了这么多年。” 正寒暄时,荣相见又招呼了一个轿辇到太后跟前。 太后拉着显旸的手:“难为你们周到。哀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就坐着逛了,众卿别笑话。” 众人自然道:“太后请。” 于是,煜王夫妇相陪,与皇帝和太后率先进了静颐园。 静颐园若要走路逛下来,一日时间不够。 天气又热,更不可能真的让各位亲贵炎天暑热地在园子里走一天。 煜王府想的主意,是用画舫沿着南湖划一圈,便可粗略观赏静颐园的大部分景观。 这样夏日里泛舟湖上,上有顶棚遮阳,吹着风又畅快又省力。 他们领着男宾女宾客沿着两边步道徐行,向南湖走去。 一路上风光开阔,满目绿荫,路过遥墙海,百花绽放,引得众人纷纷驻足欣赏。 “这么热的天气,这些花却开得这样好,想来是伺候得勤。” 太后很喜欢满目盛开的热闹,荣相见轻轻摘下一朵鹅黄色的呈上:“请太后娘娘簪花”。 “哦哟,我老了,再带花有装嫩之嫌。” “太后说笑了,这朵鹅黄的正配您今日的衣裳。” 荣相见看太后似乎并不抗拒,便示意长公主。长公主伸手接过,帮太后簪上:“母后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太后歪在步辇上,轻抚着发间,将信将疑地看向众人,众人立即一片称赞,把太后哄得极开心。 其余的夫人小姐们也都喜欢这些花,只不好意思在别人家园子里乱摘。 只有张姝毫不介意,直接问:“这花我们也能摘吗?” 荣相见笑道:“请夫人小姐们簪花。” 一时间热闹起来。许多男宾上前,帮自己的夫人簪花。 周显旸也摘了一朵淡粉月季,给相见簪上。 看着儿子和儿媳情好的样子,皇帝忽而想起余氏当年进宫的日子。 他们也曾有过这样新婚燕尔的幸福时光。 第111章 他与余氏, 是回不去了。 皇帝忽然又想起张皇后,许久没有见她,也没有带她出宫逛, 不知道她困在承乾宫中怎样了。 她也是爱花惜花之人,从不簪花, 不忍将盛开的花折下, 只为发间一时的好看。 皇帝正恍惚着,偶然听到厉王与启王议论起这园子的来历,便问英国公:“这个园子是二十年前赏给你的那个?” 英国公答道:“正是, 陛下好记性。” “这么漂亮的园子,陪嫁到了煜王府,你也舍得?” “老臣所有,无不是陛下所赠,如今园子到了煜王府名下,也算是回归本家了。” “哈哈,如今我看谁敢说你是粗人, 说话的本事连中书令都快赶上了。” 皇帝龙心大悦,众人才敢玩笑。 不一会儿便到了南湖边, 早有驾娘和船夫等在画舫上。 周显旸率先踏上游船,扶着陛下和七皇叔入座,其余皇子们紧随其后。男宾们人多, 乘了六画舫。 荣相见陪着太后长公主,另乘四条画舫, 开始游湖。 湖面上,清风舒爽, 水波微荡, 好不惬意。蓝天白云映称着几处亭台轩馆, 世上再优秀的画师也难以描摹这景致的万一。 太后拉着荣相见的手,让她给自己逐一介绍。若有很喜欢的,画舫便靠岸停下,每一处都有亲水的步道,可以上去参观。 各处屋内都备了点心,以及放在井水里降温的果茶,随时供享用。 太后年纪大了不能吃凉的,看着年轻姑娘们吃着,羡慕得很。 荣相见送上一盏蜜浮酥奈花,太后笑道:“好精致,我正想吃这口,难为你想着。” 长公主吃着甜滋滋的蜜瓜,顺口赞道说:“煜王妃真是会办事。我原还想着,这大热天的谁逛园子?少不得待两刻钟就家去了。没想到,他们安排得这么妥帖,又不累又凉快,要什么就有什么。” “正是呢。”永祥侯夫人笑道:“王妃比我还小几岁呢,办事却这么老练。” 荣相见少不得说:“这都是殿下,还有我父亲母亲大哥大嫂们一起想的法子。” “你呀,就别谦虚了。”孙明悦原本很是为荣相见担心的,如今松了口气,凑趣起哄,“下回允王府办席面,我一定上煜王府讨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地闲聊起来。 长公主着人递给她一杯果茶:“你也别只顾着招呼我们,自己也喝一杯呀。” 荣相见笑着接过,刚递到唇边,惊觉不对。这果茶里头,居然透着丝丝桃汁味儿。 她对桃子过敏,上一世就有人企图以此毒害她,害得她浑身红肿,呼吸困难,幸而太医全力抢救,才没有因此丢掉性命。 从那之后,她对这个味道特别警惕。这一世,煜王府和静颐园从来不曾出现桃子,这果茶里面怎么会混进桃汁呢? 当着众人她不及细思,一旁伺候的贞如端着托盘,轻声道:“王妃,您的枫露饮,再不喝就热了。” 荣相见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换过这一盏,示意她留着。休息片刻,继续招呼大家起身。 就这么逛一会儿园子,又回头游船。 画舫从一座桥下穿过后,忽然扎进了一大片荷花深处。荷花丛间特地留了一条行船的空隙。 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蓬蓬荷叶,灿灿荷花,近到伸手可得。 庆王妃笑道:“平日里也赏荷,但从未这样近地赏玩,煜王妃可真是有情致。” 荣相见笑道:“都是我姐姐推荐的一位先生,关月的手笔。” 听她这样说,不少贵眷们都开始打听此人,想要请来给自己家的园子执笔。 画舫缓缓穿出荷花丛,一片粉嫩荷花盛开,映衬着水上的亭台,格外好看。 “这亭子,可是赏花的?”太后娘娘恋恋不舍,荣相见会意:“正是呢,太后娘娘,咱们上去晚舟亭坐坐?” 太后立即点头。众人赏荷过后,又逛了半个时辰,画舫才从湖的两侧靠岸,男宾女宾们,各自被引上昆玉轩和凤鸣轩,在这里用膳。 荣相见正招呼着宾客们,飞雪忽然近到她身边,似是有话要说。 她找了个借口出去,飞雪立即回禀:“刚才贞如把果茶有异的事告诉我,我已经问了厨房制果茶和上茶的人,她们说东西绝对没有问题,整个王府和静颐园都没有桃。唯一可能掺桃汁的时候,就是放在井里放凉的时候,滴进外人带来的桃汁。” 荣相见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谁。除了家里人,谁会知道她不能吃桃子。 飞雪又把她引到假山附近,李青家站在一块山石后面,说:“王妃,才刚有个人鬼鬼祟祟往厨房里去,让奴婢逮了个正着。听国公府的人说,是夫人手下的一个二等奴仆,叫来福,他今日本是看守井水和水缸的,身上却带着火石。” 这一套接一套的,荣相见按耐住怒火:“我知道了。我大嫂的陪房温妈妈你认识吗?” “知道,这几日她常常来交代差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3节 “你把这个事,告诉温妈妈,国公府的人让她去料理,把他捆起来丢柴房。然后便去忙你的吧。” 李青家的答应去了,荣相见回到凤鸣轩,太后正和刘氏夸赞:“你这个女儿啊,是个极妥当的人。知道我年纪大了,连吃的都特意备了一份软糯好嚼咽的。” “这都是应该的,做了太后的孙媳妇,岂能不尽心孝敬呢?”刘氏拿出女主人的款儿。今日在京中一众贵眷面前得脸,直叫她把前些年,英国公府门庭衰落的憋屈都一扫而尽。 荣相见思忖着,这次煜王府和国公府的安排,夫人虽交给大嫂料理,但大体上也过问了。她绝不会单独派人去厨房。她也不会生事,毕竟今日这场筵席,关系到国公府的体面。 她看了一眼荣相知,这次她不会再忍让了,宴席罢了再算总账。 午饭毕,众人移步到附近的栖霞阁。坐在廊下,对面便是一片荷花衬托晚舟亭的美景。一时间,水面传来管弦丝竹之声。 太后一听就反应过来:“这是碧海记。” “母后耳力真好。”长公主笑道。 只见两位盛妆的优伶已经置身于亭上,开唱了。随着剧情,优伶们一时在亭中走动,一时下到荷塘之中,一时走到桥上。唱到最精彩的地方,竟然已经走到跟前。连裙摆带起的风和喉间换气的气息声,都似乎为人所感。 太后兴致极高,待一曲唱罢,立即品评:“虽是看过的戏,以前却都是在戏台上唱。今日这出碧海记,倒合了这个景,不像戏,像是真的一样呐。” 第二出戏更热闹,那丑角嬉笑怒骂着,逗得满座哈哈大笑,最后竟然把太后和皇上编排进了戏里,满嘴说什么:“今日太后与陛下驾临静颐园,待俺前去沾沾万福万寿的福气,管比求神拜佛灵验百倍啊!” 一句话说得太后开怀大笑。皇帝见太后难得这样尽兴,便立即传旨封赏戏班子。 众人都未见过这样的戏,有人觉得新鲜有趣,有人觉得煜王和王妃行事出格没有规矩。但太后陛下喜欢,自然都顺着夸赞一番。 又演了几折戏后,游园继续。等逛过大半时,寰宇门外看过的那个百戏班子登场了。 宾客们不上岸,就坐在画舫上,看岸上的演出。画舫缓缓移动,从一个节目,移向另一个节目,如此好不热闹。 皇帝早些年间也曾在封地走南闯北,看过那种走江湖,没有舞台,随走随看的百戏表演。 只是自从进了宫,所看的百戏杂耍形式就固定了。花样少,面孔熟,没大趣味。此刻,在游船上与儿孙们同乐,别提多畅快。 启王一如既往没眼力,抱怨道:“四弟,你怎么想的,让这种民间杂耍班子来演出,让他们面见龙颜。将来他们再去走江湖,还要拿给父皇表演过说嘴,岂不是父皇和草民们看一样的戏……” 话还没说完,皇帝“哼”了一声,启王立即意识到说错了话,一时气氛有些尴尬。周显旸解围道:“这个戏班是我和王妃成婚第二日,偶然在寰宇门外看的,看得连王府都不舍得回。我是个粗人,想不来那么多,看见什么好东西,自然就想着献给父皇。” 这话一出,皇帝瞬间想起他们大婚不久崇政殿里那场风波,下意识看了一眼厉王,看得他垂下头。 一时间,这条画舫里的气氛更沉重了。启王那七岁的孩子可不管这些。鸿祎从未见过这热闹,手里拿着专门做给他的零食,都忘了吃,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周显旸的手:“四叔,那个顶杆的人好厉害,我要过去看!” 周显旸便让画舫靠岸,把鸿祎抱起来,一脚跨到岸边,让他可以静距离观赏。启王在船上瞧着,心中一紧,生怕儿子出什么意外。 皇帝瞧出他的紧张,道:“显旸是个稳重的,别担心。” 启王被看破心思,讪讪笑了一笑。 太后此时也看到他们叔侄同乐的场面,不觉笑开怀:“显旸将来定然是个好父亲。” 启王妃接嘴问:“四弟妹,你还不抓紧给煜王生个小世子?” 荣相见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这个大嫂,看见她就要催生孩子,没点正事可干,烦死了。 太后在一旁笑呵呵:“厉王妃你得先给弟妹们带个头。” 厉王妃笑容一僵,旋即嗯了一声,无人处死死剜了一眼启王妃。就知道嘚瑟儿子,没点正事。厉王府如今已有两个侧妃,其中一个已经有孕,厉王妃本就心中不悦,偏偏启王妃要挤兑荣相见,害得她又被拉出来。 百戏表演很是精彩,很快这些暗涌就被欢呼掩盖了。在场宾客气氛轻松,皇帝和太后也说要重赏参与演出者。眼看今日的行程到尾声,荣相见心里那根弦渐渐松了下来。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见一声惊叫在身后响起,回头时只见相知在船边摇摇欲坠,身子已经偏在画舫之外,眼看就要落水。 她怎么突然凑到自己身后来了?不会要栽赃吧? 荣相见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同时迅速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喊了出来:“姐姐!” 可惜,相知整幅身子都在船舷外,下沉力道太大,相见重心不稳,竟然跟着一起栽进了水里。 入水时刻,遍体生凉。 荣相见本来水性就一般,慌乱中脚下抽筋,呛了好几口水。 她隐约听见岸上百戏喧闹的鼓乐骤停,夹杂着几声女眷喊救命的声音。 身体不断下沉,相见已经无法呼吸,接近窒息之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碧水中浮现。 第112章 太阳光透过水面, 柔柔的金光流动在周显旸身上,如溺水之人的救星。 他很快便游至近前。相知离他更近一些,急忙伸出手求救。 相见下意识闭上眼, 也放弃了挣扎,向湖底坠落。胸口的窒息感, 让她似乎回到了上一世被毒杀的时刻。如果再死一次, 她还有机会重来吗? 很快,她感觉到有人托着她的腰迅速往上,她睁开眼睛, 看清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近在眼前,有些难以相信。 相见攀着他的肩膀,随着他浮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周显旸抹了一把她脸上的水,紧张地问:“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男人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相见摇摇头,满是意外地看着他, 说:“相知还在下面!” 周显旸叹了口气,朝岸上使了个眼色。很快一团水花溅开, 是小南跃入水中。 此刻,相见才松了一口气,满是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后又难过地流下热泪。劳心劳力操办的宴席, 事事周全,结果功亏一篑。 待会儿被救上船, 被那么多京中贵族看见,要丢死人了。 看她委屈的样子, 周显旸忽然想起在王府花园小河里, 她浑身湿透时的窘迫, 一下子明白过来。 “没事,我们不回船上。”说着周显旸改变了泅水的方向,离画舫和人群越来越远。 “唉,显旸怎么不上来啊?侍卫们赶紧下去!” 庆王正吆喝着救人,太后一下子就猜出来,拦阻道:“不用了,显旸直接带王妃上岸更衣,这样更妥当。” 庆王会意,立即叫住了人。 众人看着煜王夫妇紧紧搂抱在一起,随着水波上下沉浮,一时都把脸别过去不好再看着场面。 幸好他们已经是成了婚的夫妻,否则岂不是有伤风化。 英国公忙抱歉道:“小小意外,煜王水性极佳,岸边有护卫照应,不会有事,大家还是继续观赏演出吧。”随后示意鼓乐声继续。 百戏的乐声渐渐远去,只余湖水激荡。 相见稳下心神,问:“我们就这么离开,客人那边怎么办?” “岳父岳母都在,他们会料理好的。” 相见这才放心,不再说话。 一时静下来,周显旸的呼吸声听在耳边格外清晰,沉重而有规律,额角汗珠水珠密布。相见挂在他身上,忽而发窘,这声音这状态也太像某个晚上了吧。 周显旸并未意识到,声音有些急促地问:“你刚才为什么要救她?” “我是厌极了她,但是也并不想看她没了性命。夫人对我,至少尽到了嫡母的责任,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若没了,她肯定伤心死了。再说,她终究对你有救命之恩。” 周显旸忽而不再前进,只是托着她,二人悬停在水中,正好停在那片茂盛的荷花从中,一片偌大的荷叶之下。 “怎么了?”相见看着周显旸复杂的眼神,有些心虚。 “游累了,休息一会儿。”周显旸说着低头轻啄了一下她的嘴唇。 “你干嘛?”相见推拒着,莫名其妙,怕他在这种场合也要生事,周显旸只是抵着她的额头,“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小娘子?” “这不是为人最基本的吗?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再说,我还怕她嫁祸我呢,干脆一起摔下去完事儿!” 荣相见慢慢松开他,自己踩着水,“你没力气了?我已经不抽筋了,可以自己游过去,快到晚舟亭了。” 虽这么说,周显旸能看出她踩水的样子,还是有些怕的,湖水很深,一不留神就会溺水。 他松开她,提议:“你伏在我背上,我背着你过去。” 说罢在她身边缓缓游动,荣相见笑着,双手轻轻拉着他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很快就向亭子那边的台阶飞去。 上岸以后,周显旸径直把相见抱起来,回去更衣。很快,小南小北一人一边护送着荣相知也过来了。 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样子,荣相见越过周显旸的肩头,嘱咐道:“小南,拿一身我的衣裳,带她去好好沐浴、更衣。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她出来。” 今天这一天,她作了多少妖,相见受够了。 “你推我下水还想软禁我?煜王,你的好王妃如此待我,你也坐视不理?!”荣相知大声质问着。 周显旸一直背对着她,非礼勿视,此刻也不想和她多说,脚下不停,很快便走远了。 两人更衣出了卧房,只见不远处一缕黑烟窜上了天。 周显旸忙嘱咐相见:“你去领着大家到湖那头避一避,帮我顾好皇祖母,我带着救火队去灭火,一会儿就回来。” 荣相见虽然担心,但此刻不容多言,立即跟着小北,坐着一条小舟赶过去。 宾客们等火势大了才发现,都有些惊慌。荣相见恰好赶来,安抚道:“煜王已经带着救火队去灭火了,那起火点离这里很远,又有这么大的湖隔着,大家不必担心。”说罢,组织画舫齐齐转向,向南大门处划去。 画舫快而不乱,相见强自镇定地说:“那是厨房的方向,也许是做饭的灶膛柴火太旺,烧起来了。厨房外面,都备了水缸以防万一,不会有事的。” 刘氏见了她,忙问:“你姐姐怎么样了?” 荣相见不动声色:“姐姐没有大碍了,但是受了些惊吓,我着人伺候她沐浴更衣,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夫人不用担心。” 英国公夫妇这才松了口气,对着太后和长公主抱歉道:“这丫头,今日不知是不是看百戏高兴,一时失了脚,惊着太后了。” 太后慈祥道:“没事就好。” 又招呼相见坐在自己身边,抚着她的头发。相见没有再盘头,只披着发,后面束了一根发带,看起来跟未出阁时一样,明丽脱俗。 刚才那场面,在场那么多人看着,想必京中又要说她闲话,太后便道:“好孩子,你水性一般,为了救你姐姐,就这么不要命了啊?以后可不能这样。” 荣相见会意,笑道:“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现在想来的确是太冲动了。” “煜王妃勇气可嘉,赐蓝田玉如意一对,南洋夜明珠一双。唐泰,回宫后,你就着人把东西送来!” 唐副都知立即躬身应答。 太后一番嘉奖,立即扭转风向。相见不觉窝心,靠在太后身边说话。 英国公府人心情也稍微好了一些,不断安慰大家,让宾客们减少些担心。 画舫靠岸,荣相见引了众人回到距离园门最近的花厅内休息,一日闲逛,宾客们都有些疲累,又顾忌着火情,不好说笑。 气氛有些低沉,救火现场混乱嘈杂的声音,远远地被风吹来。 荣相见也无法,只能和英国公府一干人,当众跪下给太后和皇帝赔罪:“今日火情突起,惊了太后和父皇的驾,还请太后和父皇赐罪。” 太后忙命嬷嬷扶她起来:“你已经办得极妥帖了,这水火无情,不是人能预料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4节 皇帝也并不责怪她,而是提点她:“午膳都已经用完许久,灶膛里的火早该熄了才是。这青天白日根本没有用火的地方,怎么会无端起火?” 荣相见听了背后一寒,下意识扫了一眼皇帝背后的启王、庆王、厉王。会在她的园子里放火的,是谁? 皇帝感觉到她的眼神,并未说什么。 不一会儿,周显旸过来请罪:“皇祖母和父皇受惊,都是显旸考虑不周。眼下火已经灭了,是否还要继续游园?” 皇帝直接问:“起火源找到了吗?” 周显旸回道:“那火不在园中,是从园外的山上起的,火势大了,被风吹着,烧过了院墙,点着了北边的树,现下已经全灭了。” “朕先前就奇怪,这园子里几步一个岗哨,怎么会在羽林卫眼皮底下起火,原来是从外头。” 英国公当即一惊:“是臣考虑不周,当初园子修葺之时就在园外挖了一道水渠防火,没料到这山火偏偏今日烧起来,火势更乘风入了园。” 明眼人都知道这火蹊跷,英国公的话更是挑明了。 一旁的羽林卫首领段飞立即请罪:“是臣失职,只在墙根外,山脚下布置了防卫,没想到山林竟然会莫名起火,臣立即去查。” 皇帝点头。 太后非常警惕:“皇帝,有人对煜王府虎视眈眈,你可不能不管!” 皇帝明白太后心疼煜王夫妻,立即吩咐:“留两队羽林卫护卫静颐园。” 说罢,起身摆驾回宫。 刚才还玩得兴高采烈,转眼圣驾回銮,众人只得忙跟着送驾。 原本气氛热烈,皆大欢喜的开园仪式,因为突如其来的纵火疑云,大部分宾客也没了兴致,见太后和陛下走了,也不愿久留。 精心筹备的盛会,草草收尾,显旸和相见有些遗憾,但两人都稳得住,他们带着歉意一一与宾客们道谢,送行。 有相熟的宾客宽慰他们,说这火是吉兆,以后煜王府的日子肯定会红火。更有一些像启王这样带孩子来玩耍的宾客,都被孩子缠着留下来。 锦王叔、允王夫妇、长公主夫妇和荣相予夫妇体念他们筹备辛苦,也没有选择匆匆离场,便说:“咱们继续坐船吧,这园子还有一小半没游够。” 最后,就剩三条画舫,重新驶入南湖。 不得不说,没有太后和皇帝在场,人又少,都是一家子皇亲,反而更悠闲随意。 都是亲戚,便没有刻意分男宾女宾,荣相见让煜王和父母陪游,自己和大嫂一起离席,去见荣相知。 此刻,来福已经被大嫂的人拿住,跪在地上,身上搜出的打火石,也丢在一旁。 顾氏吩咐侍女在门外把守,不许让一个人接近,而后关上门,质问荣相知:“三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第113章 顾霜极少发怒, 对于荣家的姑奶奶们更是关怀备至,礼重有加。 如今荣相知竟然想搅和全家接驾的大事,她脾气再好也断不能容忍。 荣相知一副懵懂无知状, 听了来福的陈述,依然死不承认, 反而指着他怒道:“这个奴才, 不知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我!你们难道被一个奴才牵着鼻子走吗?” 荣相见冷笑:“姐姐不承认也没关系,段首领自然有本事让姐姐承认。” “你!”荣相知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她,“你敢向陛下多说一个字?你不怕陛下迁怒全家吗?” 荣相见知道她正因此有恃无恐, 偏不顺着她:“全家?你是长公主府的人,我是煜王府的人,谁跟你是全家?” “你!”荣相知惊得说不出话来,转身就去开门,“我早知道,自从你攀了高枝,就想着作践你姐姐了。” 不防一脚刚踏出门槛, 就被小南推了回去。荣相知自小娇养,什么时候被这样粗鲁对待过, 当即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贱人,也配动我?” 小南双手抱在胸前,才不在乎口舌之争:“配不配, 我都动了。你不服,打我啊!” 荣相知还真要上手, 荣相见一把拉住她:“小南方才救了你,你不感激她也就罢了,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口出恶言, 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得你这样?” “荣相见, 你们串通起来害我入水,装什么救人?” 相见懒得与她胡搅蛮缠,她还要去招待客人,便嘱咐小南:“看着她,把她的丫头也哄过来关上,别让她们寻死觅活,别让她跑出去,一会儿让羽林卫来提人!”又让嫂子派人把来福带下去关押。 荣相见吩咐完就走。顾氏急忙跟着她出去。她没想到王妃要动真格的,想劝两句,一路又不知如何启口。 还是荣相见先开口:“嫂子不必担心,我不会真的把她交上去的,这样对煜王府、长公主府和英国公府都是天大的丑闻。” 顾霜明白了。她嫁到荣家几年,怎会不清楚家中情形。三妹妹是母亲唯一亲生的孩子,备受宠爱,万事都有父母兜底,不像他的丈夫和两个庶妹,总是隐忍求全。 若这次不给荣相知教训,让她随意凭借荣家的庇护过关,她不会长记性,将来只怕越发肆无忌惮。 来福刚进厨房,李青家的就把他看管起来。过了很久山上的火才烧起来,极可能并不是他放的。而且,既然放了山火,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去厨房? 三姑娘虽然行事不正,却未真的酿成大祸,真要揪她的罪名,顶多也只是未遂。王妃不会为了一个未遂的罪名,把亲姐姐送去宫里治罪,牵连众人。 想通这一节,顾霜不再多言,宽慰了相见一番,两人装作没事一样,继续陪着客人游园。 余下的客人们又消磨了大半个时辰,尽兴了才告辞。鸿祎最后乐得都不想回家了,说要住在静颐园。 荣相见和周显旸倒是没意见,可是启王夫妇怎么敢?连哄带训地把儿子领走了。 一日的殚精竭虑,终于算有惊无险地过去。 园子里只剩下荣家人,大家迟迟看不到荣相知。如相见所料,长公主虽然不满,却也懒得当着她父母面再多说,只关怀了几句,没有硬要带她回府。这样她才好把人扣下慢慢处置。 一家子预备送客到静颐园门口,长公主让荣家人不必相送,单独留下周显旸,大约有话说,众人便识趣地回了园子。 相见趁机将相知今天做的事情说给父母听,然后只问:“三姐姐不肯认,女儿想请教父亲母亲,该如何处置?” 荣家上下得知荣相知指使奴仆纵火后,无不大惊失色。 英国公气得大骂:“这个不孝的东西,从不把家族脸面放在心上。今日好好的一场筵席,就被一场火给毁了!” 国公夫人这几日与女儿相处,心里也清楚相知回来就与相见闹矛盾。可是,她怎么也不敢想女儿连一家子接驾的事都敢搅和黄。 “相知人呢?”夫人不肯信相见的话,要当面问她。 荣相见面无表情:“母亲,您对姐姐那样好。她不肯向我坦白,如何会向您坦白?依我看,让羽林卫来问问,很快就会有答案!” “不行!” “不行!” 果不其然,英国公夫妇二人齐齐反对。 一个说:“羽林卫若知道,陛下就知道了。到时候只怕累及全家,荣家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局面,绝不能再出事。” 一个说:“你好狠心!竟然要利用羽林卫的手段来拷问你姐姐?” “我狠心?”荣相见冷笑,“母亲,来福是您手底下用了多年的人。如果不是姐姐主使,那这个事最终会落到谁身上,您想过吗?” 刘氏一听,相见直接扯到她头上来了,当即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好啊……你你连我也……也怀疑!” “不,相见从未对母亲有半分疑心。母亲将英国公府的荣耀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全家谁不知道?”荣相见硬话说完,再说软话,让刘氏不好再替荣相知找托辞,“太后陛下跟前纵火,这是死罪。父亲母亲,如何处置?” 刘氏还欲辩解,英国公打断她的话,知道此时根本不能再一味包庇,便说:“她是糊涂该死,可好歹只是未遂,让她长跪祠堂,反省赎罪。” “爹爹,”荣相见笑道:“您忘了,姐姐明天就要回长公主府了。怎么让她跪祠堂?” “……”荣盛面上一阵尴尬。 “那你要怎么办?”刘氏已经察觉出荣相见绝不会善罢甘休,心中一阵焦躁。如今她是王妃,若真有什么打算,她未必能阻止。 荣相见笑道:“父亲母亲不想公事公办,意欲私了,私下却又无法处置。女儿想,如今姐姐已经是长公主府的人,既然父亲母亲管不了她,那好歹要知会长公主……” “胡说!”刘氏打断荣相见的话,“长公主若知道,必定会告知太后和陛下。即便她看着你父亲的面子,保守这个秘密,也必然会让仲卿把相知休弃!到时候,你的面上就好看了?相闻还没议亲呢!你也该替她想想。” 荣相见冷笑:“依父亲母亲的意思,姐姐意欲毁掉这场开园盛会,陷我和殿下于万劫不复之地,我竟然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刘氏自知相知做了糊涂事,理亏,转而安抚道:“相见,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训她。她也是一时糊涂,你知道她从小顺风顺水,这几个月在长公主府受尽委屈,偏偏你和煜王的婚事,又是她旁落的,她难免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一定好好劝她,不使她再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一时糊涂?”荣相见让贞如把那杯掺了桃汁的果茶递上来,“你们闻闻,她往茶饮中掺桃汁,这是一时糊涂?她明明是存了心要我死!就算死不了,也要我在众人面前体面扫地!她见我没喝桃汁,火又迟迟未烧起来,便好端端落了水污蔑我,一个套子接一个套子,摆明了就是不肯放过我!” 国公夫妇二人这下知道相见为什么这么抓着不放了。眼中略带愧疚,但依然没有松口。 荣相见给他们一个选择:“既然父亲母亲都觉得三姐姐在长公主府受尽委屈,那让姐姐回家岂不是最好的结局?姐姐不用再过憋屈的日子,回到家中父亲母亲自然有的是时间精力,好好教育她。” 这话一出,就连原本站在她这边的顾氏都大吃一惊。 相闻眼看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门中怎么能出弃妇呢? “四妹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不怕牵连六妹妹吗?”顾氏焦心不已。 荣相见宽慰她:“嫂子不必担心。相闻又不是三姐姐的亲妹妹。她是荣大将军的女儿,谁敢轻慢她?再说,我会把相闻当亲妹妹照看,为她物色好人家。殿下前些日子还跟我提,齐老将军府想托我给齐家的小公子说亲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氏不劝了,英国公夫人却不干了:“相见,你真的想让你姐姐被休,成为弃妇?让全家蒙羞?你自己做了煜王妃风光无限,也不能反过来糟践娘家人啊。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也要讲点良心。” 荣相见无奈地看着刘氏,语带讥讽:“母亲还要和我讲良心?煜王府不是我自己要嫁的,是母亲你舍不得三姐姐嫁去阳州边地,教她佯装跳湖自尽,逼得父亲去长公主府提亲,才拿我去替她嫁到阳州的!” “你放肆!”国公夫人陡然被戳破旧事,恼羞成怒,“你个不孝的东西,仗着煜王的势力,你要在家里横行霸道,一手遮天了?” “我横行霸道?”荣相见气极反笑,“母亲的女儿,母亲的奴才在我家里害我,纵火,如今反说我横行霸道!我倒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不如咱们御前分说分说,让陛下断一断案。” 刘氏还欲再辩,英国公冲她吼了一声:“够了!你教的好女儿,你出的好主意,打量我真的不知道吗?不过是看着你一辈子只得了这一个女儿,不忍心戳破罢了。偏你不知进退,纵得她越发不成样子,干出这种丧心病狂,败坏全家性命脸面的事!” 英国公知道相见是被逼急了,担心此刻不让荣相知长个教训,将来只怕后患无穷,须得先顺着她,于是当即安抚道:“相见,依你就是。明日,我登门去跟长公主谢罪,让你姐姐以后就留在咱们家祠堂圈禁赎罪,必不使她再有出格之举。” 第114章 得到父亲的承诺, 荣相见这才松了口气,领着父母去见荣相知。 荣相知丝毫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一见到母亲就扑到她怀中求救:“母亲救我!相见要害我!她买通了来福嫁祸于我!父亲母亲要为我做主啊!” 听着这颠倒黑白的话, 荣相见只觉可笑:“我嫁祸你?我为什么要嫁祸于你?太后和陛下亲临,我在自己家园子里放火, 就为了嫁祸你,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荣相知正欲辩驳,英国公大声斥骂三女儿:“你闭嘴吧你!都是爹娘纵容,把你纵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你敢在你妹妹园子里纵火,明日是不是要在国公府里杀人了!” 一顿怒斥把荣相知未出口的话都吼回去了。 荣相见示意嫂子:“把来福带来。”顾氏将人带来后,很自觉地离开了。 来福一见英国公夫妇,吓得瑟瑟发抖,一股脑地都交代了:“前日,三小姐身边的倚云拿了一些银子给奴才,要奴才来静颐园帮忙时趁机溜进厨房, 放把火,伪装成灶膛失火的样子……还说我不在厨房当差, 横竖罚不到我头上。” “这只是奴才的片面之词。”刘氏仍不死心,“断案不能只有口供吧?还有那桃汁,怎么就说是相知放的?” 荣相见看了一眼来福:“你是负责看守水井的, 今日三姑娘身边的侍女有没有接近过水井?在那儿和你说过话?” 来福怔了怔,慌乱道:“今日和露姐姐的确来过, 说找我有事,把我拉到一个偏僻地方说话去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5节 果然如此, 相见看着倚云:“你们真是分工明确, 一个支开人, 一个往茶饮中投入桃汁。倚云,你这条命还要不要,自己看着办!” 她本想以威压逼倚云吐口,没想到小南将一个装桃汁的小瓶子直接抛到国公爷怀里:“王府侍卫亲眼看见倚云姑娘偷偷丢弃在湖里的。桃汁都倒空了,但是软木塞上一股桃汁的味道。竟敢用这种手段毒害王妃,活腻歪了!” 英国公夫妇见了,心知此事不假。相见有些意外,看了一眼小南,没想到他们居然早有戒备。 倚云浑身发抖,但她知道,自己若招了,夫人也不会放过她,只是跪地哭泣。 来福生恐自己成了替死鬼,抓着夫人的鞋,苦求道:“奴才不敢撒谎啊。奴才是看守水井的,出了事我难逃干系,怎么会往里面投毒呢?这桃汁的事,实在是不知情啊! 还有那日倚云姐姐天黑时给我银子,我爹爹在东门等我,还使了银子给守门的小厮,夫人一问便知。奴才爹娘跟了您三十多年,奴才是您看着出生的,名字也是您取的,奴才一辈子忠于夫人,忠于国公府,不敢撒谎啊!” 此言一出,国公爷哼了一声。府里头的奴才,各自派系林立,夫人的奴才做出这种事,他少不得把气撒到她身上。 来福一心表忠心,希望夫人能出手救他,谁知他越忠心夫人越尴尬。 刘氏脸上挂不住,气得低身甩了他一个结实的嘴巴子,骂道:“你既然忠心,倚云跟你说这大逆不道的事,你就该来报我!怎么见钱眼开,听她行事!” “三小姐是您的女儿,倚云是三小姐的陪嫁丫头,奴才只当……这也是夫人您的意思……” “放你娘的屁!”不待来福说完,刘氏一脚蹬翻了他,这一下让荣家父女都吃了一惊。刘氏在外面素来行为得体,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夫人饶命,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就犯了糊涂……老爷夫人明察,奴才刚进厨房,就被煜王府的婆子赶了出来了,没多久就被大娘子的妈妈给捆了。山上的火,实在与奴才无关。求老爷夫人饶奴才一条狗命吧。” 说罢,以头抢地。来福说的细节合情合理,倚云不认也不行。 刘氏又气得甩了她两个耳刮子。倚云早已痛哭流涕说:“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看不惯四姑娘,她做了王妃,怠慢夫人,为难我们家小姐,奴婢实在是一心为姑娘出气,姑娘和夫人一样,毫不知情啊! 老爷,您是知道的,姑娘虽然是娇养大的,在外头何曾做过什么不合时宜的事,何曾丢过国公府的脸面呢?您可千万不要冤枉姑娘啊!” 她哭得一脸真切,荣相知立即骂她:“你这个傻子!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荣相见看她们做戏就头疼,笑问:“姐姐的奴婢不知月钱多高,居然一下子拿出一百两银子买通来福?再者,整锭的银子,底部大多刻着各家官银的铸造印记,不同批次的印记,字样虽相同,但字体总有细微差别。只要这银子还在来福他们家,父亲派人搜出来,跟三姐姐手里的银子比对比对是不是同一批,自然就能分证明白了!” 主仆二人听她这么说,登时心虚。她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突如其来的漏洞,让她们一时慌了神,这一对视求证便漏了马脚。 荣相见也并不确定,只是随口抓了一个纰漏,此刻诈出她们,就不再给她们继续胡搅蛮缠的机会。 她正色道:“此事真相如何,父亲母亲应该有数了。来福是被我的人发现了,厨房里是纵火未遂,可山火还在追查呢,现在谁敢保证与三姐姐无关?若送去羽林卫,这事会闹到多大咱们都心里没谱。我看,明日等父亲母亲与长公主府协商好,我再将姐姐送回家,让姐姐在祠堂里好好待着思过,我可不想看见她因为妒恨再做出什么对煜王府不利的事。” 英国公夫妇都明白,荣相见说到做到,此刻都无话可说,只能点头答允。 荣相知一听,父母居然已经跟荣相见商量好如何处置,气得大哭:“爹娘就只认王妃这个女儿,不要我了吗?天底下哪有你们这么势利眼的父母?” 刘氏再不忍,也知道说不动荣盛和荣相见父女二人,而且此事说到底她脱不了干系,万一捅出去可是大事,只好暂且妥协。心想反正相知在家中祠堂,相见也不能时时盯着,她总能照看好自己的孩子。 眼看商量妥当,荣相见吩咐人开了门,却见煜王站在外面。 刘氏大惊,生怕刚才的话都让他听见。荣家门中的事,他们想私了,煜王未必肯啊。当即尴尬地笑道:“姑爷,我们就要回去了。” 周显旸在外面,已经听小北把一天的事情粗略转述,又听他们一家子的对话,大致了解是什么情况。 既然王妃有了决定,周显旸没有再多说什么:“辛苦岳父岳母,改日再登门致谢。” 见他没有多问,有意帮助隐瞒,英国公夫妇松了口气,准备离开,荣相知在屋内却大声质问道:“殿下,你就任凭荣相见对我处以私刑吗?” 周显旸面无表情地说:“你不想用私刑?那咱们见官如何?” “不不不!不能见官。”英国公夫人急忙跑进来捂住相知的嘴,轻轻靠在她耳边说:“你安静些吧,回家来,娘能照看好你。” “谁要你照看了!”荣相知推开母亲,怒道:“当初陛下把我指给四殿下,是母亲说阳州偏远,不忍骨肉分离,让爹爹帮我拒了亲事!如果不是你多事,如今我用得着事事看相见的脸色吗?” 陡然被女儿指责,刘氏一脸茫然:“相知,母亲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我哪儿知道会有后来的事?再说,长公主府的亲事,一开始你就很满意的。” 荣相知不理她,快步走到周显旸面前,声泪俱下:“若不是在城隍庙,殿下跟我献殷勤,还送我皇后娘娘赐的登云锦,我怎会误会殿下的意思?谁知道殿下转头又去跟陛下和长公主卖好,宁愿要这个驯马女生的贱种给你做正妃,也不顾我父母的提议。若不是因你前后不一,我父母怎么会进宫更改亲事,长公主怎么会对我态度大变,处处为难我!我的日子,都被你毁了……” 荣相知哭得伤心,怨气冲天:“你现在还要助纣为虐,要把我软禁……我告诉你,我就是恨,我好恨你!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该认得你……” 这是第一次,这段往事被说破。周显旸真的后悔了,当初不该言行失当,不该那样莽撞地找她,许了那样的承诺,以致于酿成眼前的局面。 “这件事是我行事不当,你恨我,为什么不来对付我?王妃又不欠你什么,你屡屡伤害她,不仅要让她颜面扫地,还要害她的性命,难道你仗着那几个字,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吗?” “她惯会装可怜扮柔弱,跟她娘一样靠美色把男人哄骗得团团转!你也一样,刚才她害我落水,你也不计较吗?” 小南在身后嗤笑道:“害你落水的人,是我!”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小南,她摆弄着鞭子,一脸光明正大:“你使了那么多法子,死活要来静颐园,我们爷早就吩咐上下提防着你。从你今天踏进静颐园那一刻开始,你跟你的丫头,你的仆从,都有人一眼不错的盯着。 往果饮里兑桃汁,指使人纵火不成,你就趁着大家伙看百戏,不注意的时候,想推王妃下水。情急之下,我只能在岸上用石子弹了你的腘窝,让你摔下去。要不是因为你对我们爷有恩,现在你的尸首已经沉在湖底了!” 相见茫然地看着小南,又看看周显旸,方明白过来今天她接过果茶的时候,贞如为什么忽然打断她,李青家的怎么这么巧抓住来福,侍卫怎么就捡到了装桃汁的玻璃瓶。 原来,周显旸前些天在煜王府里已经下了命令,要所有人警惕荣相知。 荣相知只觉浑身冰凉,错愕地看着周显旸:“你算计我?!” 第115章 “是。”周显旸淡漠道:“我算计了你。若是你问心无愧, 这些算计也不会起作用。你谋害王妃,意欲纵火,惊扰圣驾。今天留你一条命, 就当还你的恩情。” 说罢,周显旸拔过小北的佩剑, 倒转剑尖, 递给荣相知:“你说你恨我,那便动手吧。我欠你的,宁愿用血偿, 也不想再跟你有半分瓜葛。” 相见惊讶地看着周显旸,他的脸上是那样毫无波动,垂下的手却是紧紧攥着。这番话说出来,对他而言想必并不轻松。 何必要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 英国公夫妇更是惊讶不已,只隐约猜到些什么,生怕相知错了主意,真的刺伤煜王, 意欲上前拦阻。 “你们别动,陈年旧账, 今日一并了结干净。”周显旸看着相见,满目歉意:“对不起。” 相见不动声色站在一旁,忽而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看客, 围观这场大戏,相知才是戏文里的旦角, 而她始终只是外人。爱恨纠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荣相知执剑的手颤抖着, 指着周显旸的心口, 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原来他对自己没有一点特别的情谊, 原来他之前那些示好只是因为他误以为自己有恩于他,原来他迫不及待想跟她毫无瓜葛。 所以,刚才水中她那样绝望挣扎求助,他也能忽略而过。 眼看最后一点倚仗化为泡影,荣相知没有勇气刺下去,她松了手,宝剑砸地。 “为什么要逼我?”荣相知一时悲愤交加,忽然晕厥,身子直接往前栽了下去。周显旸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她。英国公夫妇一见,大惊失色。 “快去请太医。”周显旸吩咐小南,她也愣住了,担心地看了一眼王妃,说:“请太医来黄花菜早就凉了,让我给她扎一针就好。” 国公夫妇二人立即上前把女儿抱住。小南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抽出一根银针,扎在了荣相知的虎口和人中处,片刻后她果然醒了。 荣盛夫妇此刻只想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头说:“相见,你姐姐这个样子,留在你园中多有不便。我们先带她回家,请个郎中给她看看。待她好了,依你的主意,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 荣相见沉默了片刻:“你们带她走吧,把来福和倚云留下。” 一阵忙乱过后,英国公一家子离开了静颐园。荣相见安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天色暗下来,周显旸的身影,框在门前,成了一幅绝佳的人物画。 相见静静地看着这幅画,自嘲地笑了。 哪怕荣相知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就算他与她说了恩断义绝的话,要与她以剑与血斩断过往,可是瞧见她晕过去,他还是那样不自觉地紧张。那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让相见觉得自己为煜王府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都无比可笑。 周显旸目送英国公府的人离去,久久没听见屋里有响动,他回头,见荣相见用一种淡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相见,我刚才只是本能地扶一把。我不是有意与她亲近的。”周显旸知道自己的解释苍白无力,荣相见没有像从前一样跟他争吵。 她走到他身边,双眼空茫地看着远处,“我好累啊。” “我抱你回去休息。”周显旸不等她拒绝,就一把将荣相见悬空抱起,往他们选定的下榻处走去。 静颐园大,一路上他手都有些酸了。相见很安静,靠在周显旸肩头。 盛夏的晚风,带着炽热和清新的味道,天幕披上五彩霓裳,流光溢彩倒映在水中,美不胜收。蝉鸣鸟叫不绝于耳,多美好的一个傍晚啊。 到了卧房,荣相见看周显旸已经走得一身是汗,推他去沐浴。 周显旸总觉得不安,他叫小南一定要看好王妃,无论如何别让她离开园子。他真是怕,怕她又离开。 他速战速决,换了一身轻薄的常服出来,快步走到卧房的西侧里间,那里摆了一张小书桌,王妃正坐在书桌后头,认真地写着什么。 飞云飞雪一脸焦虑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敢。 周显旸心头泛起不详的预感。走上前,借着两边的灯火,只见一篇工整的颜体,开头三个大字:和离书。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于升平九年七月初三谨立手书。” 一会儿工夫,她竟然已经写完了。 荣相见舒了口气,搁下笔,轻轻吹了吹湿润的墨汁,神色轻松。 那一瞬间,周显旸以为她只是在临摹古人的字帖,只是这份字帖,恰好是一份和离书而已。 还没等他自欺欺人完,荣相见拿起这份和离书,竖在显旸面前给他过目。 “殿下觉得,有何需要修改润色之处?不妨用笔圈出来,我再誊写一份。” 周显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毫无留恋,毫无伤感,终得解脱的神色,人生中第二次品尝到了失去的痛苦。 这种失去的痛苦和失去母亲的时候截然不同,他无法直抒胸臆,无法痛哭哀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这种失去,是对方甘愿的选择。 “这真是你要的?”周显旸问。 “是。我不想再当你求而不得的替代品。”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相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不是替代品,那也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人生匆匆数十载,为什么要将就地过下去?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 “你后悔嫁给我?” “我嫁给你,本就是陛下赐婚,为了家族荣耀,何来后悔之说?可是殿下,你可以选择不后悔。” “你要我选择什么?” “殿下那样牵挂三姐姐,何妨为她离经叛道一次?我父亲会上门请求长公主同意,让三姐姐和文仲卿和离。我们两个也和离了,你们就还有机会。” 周显旸听到这里,竟然笑出来:“你还真是敢想敢干。” “能与自己牵挂之人相伴一生,就算是举世诽谤嘲笑,又有何惧?” “你跟我和离,就是为了让我跟你三姐在一起?” “你们本就该在一起,如今只是回归原位而已。三姐姐虽然有些骄纵,可若不是因为与你阴差阳错,失去这段姻缘,她也不会因怨生事。等她得到该得的一切,自然就相安无事了。我不愿与姐姐共侍一夫,不如让我自在离去。” 荣相见松了手,周显旸立即接住那张和离书,细看了看,罕见地喊了王妃的全名:“荣相见,从来没有女子从皇室和离的先例,你知道吗?” 相见知道,所以她一步步忍耐,试探,告诉自己知足,直到今天。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6节 “周显旸,你说过如果我想和离,你会回明宫里,放我走。若你对我真的有一点真心,若你我耳鬓厮磨之时的情好不全是假的,你可不可以成全我?” 她说这话时,嘴角挂着的嘲讽,几乎否定了他与她在一起的所有温存美好。 周显旸想起闺房之中,她在他怀里说的那些话,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起了和离的心思,一直在出言试探。他还以为那是欢好之时的情趣玩笑。 “原来,那天夜里的一切,只是为了哄我,哄我松口?”周显旸压抑着嗓音,努力不让自己失态。他又看了一眼和离书,喃喃道:“好一个‘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说罢,赌气一般大步往外走。 飞雪眼看着煜王负气而走,又看相见紧紧抿着唇,努力平静从容,她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冲到卧房门外,对着煜王的背影喊道:“殿下,别信姑娘的话。她口是心非!” 她看到煜王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没有回头,乘了船往出园的方向去了。 荣相见看着飞雪颓丧地靠着门掩面而泣,不禁笑了:“傻子,你何必替我丢这个人?” 飞云听着他们的对话,猜到了几分,问:“姑娘,殿下和三姑娘有什么情分吗?” 荣相见无奈地笑:“三姐姐在他最难的时候,帮过他。可惜造化弄人。现在好了,我推他一把,他也不用总是后悔内疚。” “姑娘之心当真能宽大到成全他们?” 成全他们,也是成全自己。 相见什么都不要了,煜王妃的荣耀,母亲的诰命,甚至英国公府的前程,以后也许遭人冷眼嘲讽一生,也许承受太后与陛下的雷霆之怒…… 大不了一死,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她沐浴后,让两个丫头早点下去休息。她们不放心,轮流守着她。小南也站在不远处,靠着廊柱。意思是:我听不见你说话,但我看着你呢。 随她们去吧。相见靠着卧房外的摇椅乘凉,不远处的阶下,湖水微荡,激在石上,很催眠。 她很喜欢卧房的选址,在湖边凸起的一处小岛上。 荣相见让花匠在这里也种了一片娘亲喜欢的建兰。 此刻,躺在这里更觉得静颐园凉爽清静,气味芬芳,视野开阔。头上的星空比王府院子里那方更大。各处水鸟虫鸣,似有归隐般与世隔绝的乐趣。 可惜住不了几日,这里不属于自己。 一贯话多的飞雪,此刻一句话也没有。荣相见反过来宽慰她:“你别哭丧着脸。若这关过不去,我会放了你们的身契,不让你们受到牵连。若侥幸过去了,我有钱傍身,咱们几个找一处小院子,清静度日,不比在煜王府里百事烦心的好?” 飞雪嘟囔着:“姑娘,你真的嫌煜王府事多吗?我瞧你忙得挺不亦乐乎。” “……” 荣相见说不过她,决定闭目养神,恍然听见一声猫叫,星夜中借着点点灯火,她看见那只黑猫竟然跳上了左近的石砌台地宫灯。 “你怎么来了?”荣相见好奇,垂下手,那猫咪后足一蹬,轻巧落到了跟前,凑到她手边主动求摸。 荣相见拿手背轻轻蹭着黑猫的额头,满心熨帖:“你要不要跟我走?” 小北回来了,走上前说:“它今天回院子里吃饭,见不到我们,一直在叫唤,我就把它带过来了。” 荣相见心念一动:“你们回王府了?” “是啊,爷去了一趟佛堂,又去了书房。” 说话间,周显旸已经站在阶下:“把火折子给我。” 小北立即递给煜王。 “你们都下去吧。” 小南小北和飞雪都有点不放心,想劝两句,又知道这两个人主意大的很,根本劝不住。犹豫着还是去了后头休息。 偌大的静颐园,白天那样热闹,转眼像只剩两个人一样。 荣相见待他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手中拿的竟然是那一方手帕,那方她在书房窗外见过,他珍藏的女子的手帕。 他回王府是拿手帕去。 刚想明白这一节,火折子微弱的光已经越来越亮,直至冒出橘红的小火苗。 他蹲在她跟前,捏着手帕的一角,将火折子凑近手帕的最下端。 顷刻间,这手帕就燃烧起来。 第116章 借着火光, 相见看到他的眼神,那样温柔留恋,穿越火光, 仿佛回到了记忆深处某个美好的地方。 那个她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 她想都没想,伸手抢过正在燃烧的手帕, 一把扔进了水里, 又去拾回来,生气得很:“你烧这个死东西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周显旸说话声罕见地无力,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下你……我没办法了。相见,我要怎样做,你才能不离开我?” 荣相见习惯他胸有成竹,心中有数的样子,没见过他这样,有些不耐烦:“心里忘不掉的人和事,何必要逼自己呢?我的提议, 你真的可以考虑。” 周显旸眼中划过一抹失望,知道她主意已定, 哪怕现下他把自己给烧了,都只是徒惹她反感而已。 他不逼她,把和离书递还给她:“若你真想和离, 我依你就是。但是即便我们和离,我和你三姐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我牵挂的那个人。我心里的三姑娘, 那样乐观良善,悲悯他人, 连最微不足道的小宫人, 都会耐心关切。也许关于三姑娘的这一切, 都是我在绝境之中的一场幻梦,我是靠着这个幻梦支撑,才走到今天的。现实中的人本来就不该按我的幻想来活着。” 说到这儿,周显旸露出一丝自嘲:“我后悔自己没有早想明白这一点,为执念所苦,惹出这么多风波,更惹得你伤心。 但是相见,我希望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们的婚事,我是真的心悦于你,想和你一生一世。我知道我不配说这句话,可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你觉得离开我,会更开心,我会成全你。” 这话并没有说动荣相见,她无奈地笑了:“殿下,你现在告诉我心里的人不是三姐姐,是一个比她更好,更完美,只存在于你回忆与幻想中的人,我要如何与这样一个人去竞争你心中的地位?我又凭什么要去和这样一个人分享你的心呢?” 周显旸答不上来,他知道这个说法对王妃更不公平。末了,轻叹了一口气:“和离书我已经盖上印鉴。你现在自由了,随时可以离开我。只是,我们成婚才不到三个月,若刚刚接驾便公开和离的事,宫中必定震怒。可否等我寻个合适的时机回明宫里,再把你从皇家族谱中移去?在这之前,若宫中传召,还是需要你跟我一起。” 荣相见左手握紧和离书,意识到这已经是一份生效的文书。她没想到这么顺利,立即点头。 看着她急切着解脱的样子,周显旸努力勾起一个笑:“以后你就是自由自在的荣家四姑娘了。希望你能找到真正给你幸福的人。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差人来煜王府找我。” 他佯装出来的微笑,让相见不忍心看,因那漆黑的眸子,里面尽是藏不住的伤心。她垂下眼睫,故作镇定:“请殿下给我几天时间,等我找到一处合适的房子,会把东西都搬走。” 周显旸站起身,留恋地一扫园中景致,背影寥落。 “这园子是你父亲给你的陪嫁,原本就属于你,该走的人是我。” 此刻,两只水鸟恰好从湖面展翅,各奔东西。 两个人看得出了神,静默了好一会儿,相见才把和离书搁在腿上,抖开烧了一半的帕子:“这帕子都脏了,等我洗干净,晾干了,送还你府……” 话还未说完,荣相见就愣住了。因为她看到那烧得只剩半截的手帕上绣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黑猫头。 一些在记忆中早已淡忘的往事,丝丝缕缕,浮上心头。 她翻到反面一看,正是半簇建兰花! “怎么?”周显旸回过身,见她反复细看这方手帕,生出一丝疑惑。 荣相见抬眼,难以置信地问:“这个手帕你在哪里得到的?” “宫里。” “永华宫附近?” “你怎么知道?”周显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生出口干舌燥的紧张。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句:“这不是我刚进宫时丢的手帕吗?怎么在你这儿?” 随后是片刻沉默。 荣相见借着灯火,看着周显旸,他好像正在努力地梳理着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 可是转眼间他就放弃了思考,匆忙抓起那条手帕,翻出建兰花的那一面,虚掩在荣相见的面上。 一样款式的石灯旁,那双灵动美丽的眼睛,正疑惑地看着他。而那只黑猫,正懒洋洋地趴在摇椅扶手上,表情一如手帕上生动。 周显旸只觉浑身发麻,魂魄都被钉在原地。 他回到了隆治十二年的冬天。 大寒日,化雪夜,那是周显旸长到这么大,最冷的一天。 他垂头候在隆福门外,身子在匆匆换上的内侍冬衣里,僵硬得连发抖都不会了。 秦嬷嬷估摸的时间没错,没等一会儿,一阵车轱辘声由远及近,点点宫灯照出的甬道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内官驾着马车由夜色中缓缓行来。 周显旸的眼睛,瞬时模糊。 “殿下,快上去。”几个内官一起把他托着塞进了还未停稳的马车。 “孩子。”漆黑的马车里,周显旸一听见母后的声音,便扑进她怀里,死死抱着却不敢放声大哭。 母后一如往常,摸着他的后脖颈:“好孩子,我这就去了。从此后,要听陛下和淑妃的话,好好吃饭、念书……” “带我一起走,母后……” 周显旸一句话未完,不妨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打得他脸皮发烧,连后面的话都忘了。 “什么母后?我是庶人余氏!你的母亲是淑妃娘娘……记住了吗?” “不,我不是淑妃的儿子!母亲是庶人,我也跟着母亲做庶人!父皇不要母亲,我也不要父皇了!”周显旸梗着脖子低声嚷,这是他长这么大,头一回跟母亲顶嘴。 儿子一句话,直叫余氏觉得五内尽碎。她重把显旸搂进怀中:“你不能做庶人……你是陛下的儿子,是国朝最尊贵的孩子。显旸如果是母亲的好孩子,就乖乖留在宫里,平安长大……” 周显旸抽泣着:“为什么父皇叫我永远不许见您……他有了俪贵妃就变坏了!” “住口!”母亲捂着他的嘴,“永远不许说你父皇的不是,记住没有!” 周显旸不肯答应,两相僵持,身后,车夫把几个食盒塞了进来。他一一抱过来:“母亲,这几盒点心都是你最爱吃的,路上慢慢吃。我以后求淑妃娘娘再送。” “好……”余氏还有话想说,却被车外一个看门侍卫的声音打断:“快走,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周显旸的腿不知道被谁抓住,被一把拖出了马车,他忙乱中只抓住了母亲的一跟手指,然后什么也抓不住了。 分别如此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声送别的话。 “小祖宗!快拿好。” 手里被塞了一个红瓷花瓶,里头插着一束白色梅花。 他端好花瓶,低下头,将自己的脸藏在后面。 甚至不敢看一眼从他身边驶过的马车,把他的母亲从他生命中带走。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7节 他知道,为了这一面,淑妃和永华宫上下都赌上了性命。 回去的时候,有人偷偷来传话,说英国公夫人和小姐到了永华宫,殿下先不要回宫,在附近花园待到夫人离开。 永华宫前头的小花园,花草早已枯死,只剩下几棵矮松,黑夜里张着奇怪的身姿。显旸靠在角落里一盏石雕的宫灯背后,想着方才分别的情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最后一面,他甚至没有看见母亲的脸。 “你怎么哭了?” 身旁的矮松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很轻。周显旸猛地回头:“谁?” 只见一个身量比他小的姑娘从矮松后钻了出来,蹲在他面前。她面上蒙着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建兰。帕子没有盖住的地方,是水灵灵的眼睛,在宫灯下很亮。一身红色,加上那毛绒绒的雪白衣领子,让显旸觉得她像一只皮毛甚好的小动物,瞧着莫名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你是谁?怎么蒙着脸?怎么在这?”显旸见她的服饰,不是宫中侍女,连连发问。 “我是来永华宫玩的。我上火,脸长了包,怕让人看见。”小姑娘反问他:“你怎么这样伤心啊?” “我想我母亲。” “你母亲死了?” “……”显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只摇头,“没有。” 这是他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没死你哭什么啊?” “……” “只要人活着 ,你总有机会能见到她呀。” “你说得简单。” “你知道沈都知和刘副都知吧?” “嗯。”显旸想,宫里谁不认识这两位。 “他们前些日子才从滨州回来,是去替陛下办事的。听说滨州是国朝的最南方,从京城骑马也得大半年才能到。你如今年纪小,自然是在宫里难得出去,可等你一步步往上爬,站得越高,就能走得越远,走出这宫城。等你成为像沈都知那样最厉害的内官,就能走很远,总有一日,你就能走到你母亲身边去。” 听了这话,周显旸先是笑——她把自己当内官了,要让自己成为沈都知那样的人呢。 可是转念一想,最高处,当他站到最高处……再也没有人能不许他见母亲的时候,他就能见到母亲了吗? 周显旸颓丧的心情,像是被几句话点亮了,拨云见日一般。 他看着这陌生的小姑娘,一肚子感激的话说不出来。见他的样子,小姑娘也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欣慰地笑了。 “我有一个妹妹,她的娘亲很早就死了,死在她面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如果她像你一样,知道娘还活着,只是暂时见不到了,她肯定不会哭,会很庆幸,满怀希望,坚持到见到娘亲的那一天。所以,你很幸运,知道吗?” 幸运?周显旸从未想过自己这番处境,跟更不幸的人比起来,还能算幸运。他不禁同情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问:“她没了娘亲,是不是很难过?” “是啊,但人只能难过一阵子,不能难过一辈子。她还是很努力很开心地活着,因为她知道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平安长大。你也要平安长大,好好地走到母亲面前去,让她开心呀。” 平安长大,这也是母亲刚才与他说过的话。 “嗯,我会的!”显旸郑重其事,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这次却没动,甚至很喜欢她这样。 永华宫门处,忽然传出来一阵告别声,应该是国公夫人要走了。显旸下意识脚下往黑暗里挪动了几步,不料踩中了一根断枝,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 这一下引起了关注,一个负责接送命妇出入的嬷嬷往这边喝到:“谁在那里!” 说着,唤了几个侍卫往这边搜查,显旸心一慌,还没想好怎么办,那个小姑娘已经把他往矮子松里藏了去,自己站起身,走了过去。 只听她脆生生地喊:“母亲!” 那嬷嬷笑道:“是英国公府的千金呀。没事了,你们都退下。” 国公夫人不悦道:“你躲在那里做什么?这是宫里,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原来,她是英国公府的千金。 等国公夫人带着人离开,嬷嬷和侍卫们离去,周显旸走出来,发现宫灯下落了一方手帕。 正面建兰,反面竟然是只黑猫,右下角绣着一个“知”字,是她掉下的。 他把帕子收好,回到永华宫,亮堂中见他脸涂得黑猫一样,淑妃又心疼又觉得可爱,赶紧吩咐人打水给四殿下清洗。 周显旸急忙问:“英国公夫人带谁进宫的?” “自然是她嫡亲的三姑娘。” “她叫什么名字?” “叫相知啊。你怎么管起这闲事?”淑妃心想到底是孩子,前几天哭得天都塌下来,不吃不喝,现在渐渐的也把母亲的事看淡了。 第117章 荣相见看周显旸魔障了一样, 一动不动,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双手托着她的脸, 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奇怪得很, 忙扯下手帕:“都湿的, 干嘛放我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 周显旸眼神中,悲凉与惊喜同时流露出来,不断轻声重复这三个字。他一下子想通了许多事。 为什么城隍庙花灯林中初遇, 就把她当成三姑娘;为什么她喜欢养黑猫;为什么她在卧房前种了一片建兰花。 他原本一直以为荣家姑娘有着相似的眉眼,家里养着同一只猫,都种着兰花,用着卫妈妈做的同一款手帕。 如今看来是他蠢笨无比。他一早就认出她来了,她早就嫁给他了,他却兜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和她走到和离的地步。 周显旸忽然笑出声, 一把搂住荣相见的腰,把她抱起来, 猛地转了几圈。 “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你疯了吗?”荣相见拍着他的肩膀,挣扎着。 周显旸不放, 反而高声笑道:“是,我高兴疯了!” 荣相见直被他转得七荤八素, 大喊:“我要吐了!” 周显旸这才停下来,把她放进摇椅, 蹲在她膝前:“老天待我真好!原来直觉没有骗人。我记挂多年的人, 原来就是我最珍爱的结发妻子。你不知道, 我有多高兴!” “你在说什么?”荣相见蹙着眉,双手推开他。 周显旸又立即道歉:“我该死,是我错了,我错了……” 荣相见从来没见过煜王这样失态,吓得不轻:“你到底怎么了?!” 周显旸拿起那方帕子,问:“你用的帕子,为什么绣着相知的名字?” 荣相见有些尴尬:“她嫌这个花样太小家子气了,不肯用。我又不好告诉卫妈妈,就自己带进宫了。” 是这样?周显旸差点被自己气死。 他握着相见的手,又一次问起了那个元宵夜初遇,就问过的问题:“隆治十二年的冬天,你去过永华宫对吗?”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那时候荣相见又小,如果不是看到这帕子,她早就把这回事忘了。 “是啊,那时候我好像刚进宫,听闻夫人带姐姐去永华宫请安,就悄悄去找她有事。” “你当时用这方丝帕蒙面?” “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永华宫外的小花园见过。那天很冷,有几株矮子松长得极好。你穿着一身簇新的红袄,白色的毛领,靠在这个样式的宫灯边,跟我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说到这里,周显旸有些哽咽,他吻了吻她的手背,像亲吻失而复得的珍宝。 荣相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你是那个……那个小内侍?” “是,你不认得我了?” “那是个黑黢黢,瘦得跟猴一样的小内侍啊。怎么会是你呢?” 周显旸更肯定了,把荣相见的手心贴在自己脸上:“那日母后被送出宫,我乔装悄悄去送她,脸上还专门抹了碳灰,防止被人识破。” “难怪……”荣相见一下子明白了,“难怪你当时哭得那样伤心。” 周显旸懊恼万分:“我当时听到你喊国公夫人‘母亲’。淑妃也告诉我,是夫人带着她的三姑娘进宫了,我就把你当成了三姑娘。你当时为什么要说自己有个妹妹,没了娘亲啊?” “我说了吗?”荣相见已经不记得这种细节了,“我随口编的吧……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周显旸哭笑不得,这么多巧合与阴差阳错,真是让他没脾气了,他又问:“我们成亲的时候,你不是说升平元年才进宫吗?” 荣相见想起成婚那晚,是琳琅示意她不便多言,现在少不得解释:“依照祖制,我本应是新年元宵节后进宫陪伴公主的。只因头年腊月,宫里出了大事,六公主哭闹不止,说四哥不理自己……那时候,余皇后和俪贵妃都卷入风波,宫里乱成一团,朝堂上也动荡不堪,是淑妃暂管后宫,惠娘娘就去找她帮忙。 陛下盛怒之下,她们不敢去打扰,就悄悄打点,把我和明悦偷偷接进宫中,陪伴六公主。这事只有两宫中人还有负责命妇出入的吕嬷嬷等人知道。过年之后,陛下立新皇后,改年号为升平,我们才在宫中公开露面的。” 周显旸一脸懊恼:“难怪,我问了皇上,皇贵妃和惠贵妃,他们全都说你是升平元年进的宫。我早该当面问你,早该问清楚。我错认了人,真是该死。” 荣相见本来还顾不上生气,一听他提起这茬,以前的委屈瞬间都回来了:“你送她登云锦,下场帮她争彩头,你还要……对她无所不从……” 说着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那眼泪滴到周显旸手上,像是灼伤了他。 他急忙给相见擦着泪:“是我不好。元宵节,我在城隍庙见到你三姐,谢她当年开导帮助,她没有否认,我便没有多想。又担心提起这事会惹你生气,也不好同你详细交待。相见,我从来不轻信于人的,却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我真蠢!” 周显旸说着,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招呼。荣相见攥紧了拳头,着实给他几捶:“气死我了你!” “你要怎么打我,怎么罚我都行。只是别离开我,好不好?” 此刻,相见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和离了。她捡起掉到地上的和离书,想起写下这每一个字时的心情,心内酸涩不已,进退不得,怎么做都委屈。 周显旸心痛不已,把她搂进怀里,把自己的肩膀给她靠着,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渐渐的,哭声低了下来,周显旸才轻声在她耳边说:“今天你忙了一天,先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以后……” “你刚才说的还算数吗?”荣相见伏在他肩上,说话带着鼻音。 周显旸回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指的是和离。 “算。” 荣相见直起身,擦干了眼泪,把和离书收好,垂眸道:“你带着你的人,回煜王府去吧。找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事过了明路,以后,我想过清静自在的日子。” 说罢头也不抬,回了卧室。 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过,劳心劳力好几天,加上哭得头疼,这一觉睡得不知世事。 醒的时候,发现琳琅已经在屋外伺候了。一见她起身,琳琅立即行了个大礼:“姑娘最忙的时候,奴婢没能伺候在侧,姑娘恕罪。” 荣相见忙扶她起来,琳琅不肯,又磕了个头:“多谢姑娘体恤,赏了银子,给我爹爹体面地发送了,琳琅无以为报。” “你怎么说这样见外的话?”荣相见终于把她拽了起来,“张罗后事必定很累,你这几日不必来我跟前当差,好好休息。” 琳琅闻言,怎么都不肯:“姑娘,让我干活吧。我只有忙起来,才没空想东想西,没空伤心。飞云飞雪这段时间替我担了许多活,正该我顶上。” 荣相见看她坚持,便同意了,又想让飞云飞雪松快些,便叫孟贞如进卧房来听差。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8节 “昨天三姐姐身体不适,你去找个婆子,到国公府问候三姐姐病情如何?” 孟贞如答应着去了。 就算不想管,这事还是必须解决。 琳琅照常给荣相见绾发髻,刚挽到一半,听相见说:“不用了,梳我从前在闺中的发式。” 琳琅手一顿,她今天回来没有见到煜王,也没有见到小北,已经觉出不对,跟小南一打听,才知道出了大事。此刻也不敢劝,只能照做。 孟贞如过了一会儿进屋,似乎有话,不知怎么说。琳琅瞧出来,轻声问:“有事吗?” 孟贞如附在她耳边说了,琳琅点头,叫她在一旁候着。 等到相见吃完早饭,琳琅才上前说:“咱们的车还没套好,国公府就派了个婆子来传话。” 荣相见心念一动,知道昨天和父亲母亲议定的事情,必然要变卦。 “怎么说?” “那婆子说,三姑娘昨夜回府请大夫看诊,诊出喜脉。国公爷请您回府。” “……” 荣相见心生羡慕,相知还真是个幸运的人,一辈子都有人护着,现在父母护不住了,有孩子来护着她。 她立即唤贞如来:“告诉那个婆子,我知道了。恭喜三姐姐和三姐夫,我午饭后,就回家去看姐姐。” 琳琅虽然稳重,但她今早已经听说了这几日的事,对荣相知的行径十分憎恶。此刻,心知王妃绝对不会为难一个有孕的女人,心中既为她委屈,又无可奈何。 “姑娘,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相见起身,准备去打点一些礼品。 “就这么算了?” “她有孩子,自然不能再罚她幽禁。便是律法中,也有孕妇获罪从轻处罚,以钱赎罪的条文。不然,孩子有什么闪失就不好办了。” “那就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至少她有孕这段时间,无法为非作歹。”琳琅有些不忿。 荣相见轻叹了一口气:“相知若生下孩子……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这话说完,琳琅也沉默了。她知道这是姑娘的心病,姑娘是绝不肯让这世上多一个见不到母亲的孩子。 她跟在身后叹了口气,又对孟贞如说:“今天你和我一起,跟着王妃回娘家吧。” 贞如立即点头,又悄悄问:“王妃这一去,说不定会被那边仗着肚子为难,要不要派个人去王府说一声啊?” 琳琅“不”字刚到嘴边,盯了贞如一眼:“要。” 第118章 不出所料, 长公主府的车驾仪仗早就停在英国公府门口。 荣相顾夫妇代替迎接煜王妃。去余庆堂的路上,言语间颇有替荣相知求情之意。 荣相见听出他的无奈,笑道:“大哥不必担心, 我不是那败兴之人。大家为静颐园开园辛苦奔波数日,我怎能不顾全你们的体面?” 吃了这颗定心丸, 荣相顾笑逐颜开。顾霜却依然兴致不高。 荣相见明白, 大嫂进门三年了,一直没有生育。凡谁家年轻媳妇有了,她总会被夫人冷言冷语。若不是大哥前些日子, 备考科举,无心旁事,夫人早就给他张罗纳妾,以备生养了。 如今,大哥已经入了翰林院,只怕夫人已经动了这心思。 夫人是何等贤良的人,当初自己迟迟不见生养, 便主动从娘家族中选了一个家室寥落的表妹,迎进门给父亲作二房, 这才有了大哥哥。 相见有些同情大嫂,又免不得想到自己。她不想要孩子,皇太后迟早也会为煜王做主, 迎娶侧妃吧。 那时候他难道会违抗太后的懿旨吗? 不管为什么,迟早都是要走到和离那一步的, 宜早不宜迟。 想到这里,她更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余庆堂里, 两家人相谈甚欢。荣相知正被众星捧月一般, 文仲卿更是小心呵护着, 生怕人多冲撞了她。 长公主和驸马都尉年近四十才有了文仲卿这一个独子。如今荣相知成婚不久便有孕,过往再有龃龉,都被这喜事冲淡了。 荣相顾率先进门,给父母使眼色,暗示已经谈妥,荣盛夫妇这才松了口气。 相见给各位长辈见礼之后,吩咐贞如和琳琅将礼物奉上,笑道:“恭喜长公主和驸马都尉,恭喜姐姐姐夫,不知大夫怎么说,胎像可还安稳吗?” 文仲卿头一遭要做父亲,非常紧张:“昨儿相知落水,受了惊吓,胎像不稳。郎中建议娘子少挪动,等胎气稳固些,再迎回公主府。” 荣相见心想,这大夫也不知收了多少银子才愿意把话说得让英国公府满意。 因为忽然有喜,荣相知的危机迎刃而解,此刻看着相见的神色也倨傲了起来,颇为得意。 相见真的很羡慕她,从来不怕天不怕地,万事想怎样就怎样,一应都有人为她收拾残局。 闲谈一番,男人们都留在余庆堂,女眷们一起回到荣相知的小院子。 孟贞如初次随荣相见出门,一切行动跟着琳琅学习,不敢踏错。不过,她向来心直口快,此刻跟着荣相见,落在人群最后,心中不忿,跟琳琅吐槽:“你瞧刚才荣家三姑娘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怀了个皇帝呢!” “嘘!”琳琅低声呵止她,“到外头,可别像在家似的,嘴上没个把门。祸从口出不说,还带累姑娘。” 孟贞如抿了抿嘴:“好姐姐,我再不敢说了。” 顾霜在小院子中忙着安排荣相知安胎之事,忙前忙后。长公主对她颇为欣赏,对国公夫人赞道:“你这个儿媳妇可真是个能干爽利的。” 眼下男人们都不在,英国公夫人言语间不再顾忌,叹道:“她虽然是个好的,可惜一直不见生养。繁衍子嗣才是最要紧的,旁的都好说。你看,相知嫁过去才几个月就有了孩子!” 顾霜原本正在屋外跟丫头婆子吩咐事情,听了这话言语间忽然顿了一下,而后没事人一样接着说下去。 国公夫人又把话题扯到相见身上,笑道:“相见,你姐姐已经有了。你们差不多时成亲的,你怎么还没动静呢?要抓紧为皇家开枝散叶,为煜王诞下世子。” 荣相见微笑着答:“多谢母亲关怀。” 长公主见她不大高兴,替她解围:“他们还年轻呢,不急。我也是三十多岁,才有了仲卿。夫人你不也是成婚多年才有相知吗?儿女上要看缘分,越急越难。当年,我都觉得没希望了,准备给驸马张罗纳妾,谁想到,就有了仲卿。” 话题扯到自己头上,国公夫人就不大愿意聊了,转而去关心安胎的事,把顾氏唤进来,左叮右嘱。荣相知也没完没了,说自己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闻,各种禁忌。 说得连长公主都不好意思,拉着顾霜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替我操心一段时日,等这孩子平安降生,定要备上厚礼上门答谢。” 顾霜得体笑答:“长公主见外了。三妹肚子里的是您的孙儿,也是我的外甥,怎能不尽心呢?有何不到的地方,还请长公主提点。” 一向充满威仪的长公主,听了喜笑颜开,说要认顾霜作干女儿。 长公主府带来的补品,都着人一一搬进来,长公主更不住地嘱咐养胎的注意事项。 荣相见在一旁笑道:“姑母不必担心,母亲和嫂嫂是最贴心谨慎的人。府里还有一个孕妇,被母亲和嫂子照料得很好。” “哦,是皇兄赏给国公爷的那个女官吧?她有喜了?” 长公主这么问,刘氏只能笑着点头说是,同时用眼神瞪了一下荣相见,她只当没看见。 长公主拉着夫人的手感叹:“国公夫人真乃京中少有的贤德之人。皇兄给国公爷赏这个姨娘,也是希望国公府人丁昌盛。如果她真的能给府里诞下个孩子,陛下必定喜欢。” 刘氏立即热情地说:“正是呢,我也日盼夜盼,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 就这么闲聊着,转眼天色不早,驸马都尉遣人来请长公主回去。荣相见和刘氏、荣相知送客到小院里,长公主让荣相知不必多礼,回去躺着,国公夫人意识到相见没有要走的意思,用眼色示意她。 荣相见笑说:“母亲,我还有些体己话要和三姐说。” 刘氏生怕相见要说什么不中听的,影响荣相知安胎,立即道:“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是长辈,即便是做了王妃,你也要礼敬有加,怎可如此怠慢?” 相见笑道:“难道母亲想让我当着长公主的面说吗?” 此言一出,刘氏和荣相知如临大敌。 倒是长公主,早已嗅到这对母女之间存在什么龃龉,不愿掺和人家家事,说:“相见这孩子是极有礼的,昨日静颐园她也是百事周到,这私下里,就不必讲那么多规矩了。都是一家子亲戚。” 荣相见忙低身万福:“谢姑母体谅。” 琳琅紧跟着她行礼,孟贞如后知后觉,低身时已经晚了半拍。 长公主偶然留意到她,瞧她模样俊俏,眼睛一亮:“这个丫头倒是生得齐整,几岁了?叫什么?” 相见侧身,示意她自己回答。孟贞如小心答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孟贞如,快满十七了。” “你是荣家陪嫁过去的,还是新建煜王府时拨过去的人?” “回长公主,奴婢原是孟家的奴婢,因孟家获罪被发卖。煜王府的管事妈妈把奴婢一家子买去,奴婢才有机会伺候殿下与王妃,更有福气得见太后、皇上和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嗯了一声:“相见,你手底下的人都□□得好,模样标致,口齿伶俐。” 荣相见有些懵,不懂长公主怎么突然对她的丫头感兴趣。 谁知长公主话锋一转:“如今相知有了身孕,仲卿也要有人伺候才是。” 此言一出,荣相知脸上顿时挂不住,刘氏却露出标志性的贤惠笑容:“京中大家公子,多的是房中人,也就是长公主管教得严,三姑爷至今房中无人。” 长公主嗯了一声:“我想,房中最好是荣家陪过去的丫头,亲家母和相知才安心。只是我瞧着她身边那几个丫头,粗粗笨笨的,必定不合仲卿的意。倒是这丫头,还不错。相见,你若舍得,我拿三个丫头跟你换她。” 刘氏顿时脸上也挂不住了,母女两个死盯着相见。 荣相见瞥了一眼贞如,见她满脸求饶,知道她不愿意去公主府,便笑道:“长公主抬举她了。这丫头是孟家出来的,陛下对孟家的贪腐之事有多厌恶,长公主是知道的。贞如在我家做个奴婢也就罢了,孟家倒台,监察院可没少出力,三姐夫在监察院前途无量,如收了孟家的人作房里人,被那些小人拿住当成把柄来找麻烦,岂不是我的罪过。” 长公主一听,深觉有理,点头道:“亏你这孩子心思缜密。若仲卿知道,他少不得也会这样担心。罢了,此事慢慢再议。” 说罢,就离开了小院。 相见目送长公主和英国公夫人走远,身后忽然一声脆响。 她刚反应过来,孟贞如已经被荣相知的婆子一巴掌扇倒在地。 “你做什么?”琳琅吓了一跳,赶紧扶孟贞如起来。 贞如自小在爹妈身边被宠大,父亲在孟家和煜王府颇得重用,她出生来就没受过打骂。此刻陡然被外人打了一巴掌,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即冲上前,把那婆子搡倒在地。 场面一时陷入混乱,荣相知在一旁只假意训斥几句,并不使人拉开。琳琅上前帮贞如,可是两个小姑娘,哪里敌得过这一院子的粗使婆子。她们下手又很阴,对着两个娇嫩的丫头又掐又拧,还揪头发。 荣相见看了气血上头,想用腕间的暗器,又怕伤及琳琅她们,正想挑个好位置出手,这时小南越墙而入,一根长鞭噼啪凌空炸起几响,精准抽到那几个婆子身上,几鞭下去,夏日里的单薄衣裳全都裂开,个个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婆子们挨了打, 有的躲到墙角里,有的想出去找夫人求救。还没跑到门边,后背就结实挨了一鞭子, 扑到在地,大声呼痛, 谁也不敢出去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79节 小南悠悠然把鞭子绕在手中, 笑道:“搬救兵算什么本事?你们人这么多,还怕我不成?” 荣相知怒道:“相见,你敢跑到我的院子里来耍威风?让这个死丫头动我的人?” 其实相见今日出门时就告诉过小南, 她已经与煜王和离,而小南和王府侍卫们是领朝廷俸禄的,不应该再在她身边浪费时间。 小南却不以为意,丢过来一句:“我们是煜王府在册将士,朝廷给我们发俸就是让我们听煜王调派,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无所谓。我只知道若照顾不好你, 会被罚俸。” 耽误人挣钱,天打雷劈。 荣相见便随她去了。 此刻, 小南出手帮她,她自然感激,出言维护:“姐姐, 你是不是忘了昨天是小南把你从湖里捞起来的?你的奴仆动手打人,如此没有规矩, 看来都是跟你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荣相知彻底放下脸面, 指着贞如道:“你少给我装蒜!你带这个狐狸精来做什么?你知道我有了身孕, 成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你说谁狐狸精?”孟贞如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等屈辱, 当即哭着对相见跪下,“王妃可要替奴婢做主啊,奴婢头一回跟王妃出门,若有什么错处,自有王妃责罚。她们如今给奴婢按上这样的罪名,奴婢死也不服。” 荣相见示意琳琅拉她起来,走到荣相知面前:“女孩子的名誉何等要紧?姐姐可要慎言!”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瞧着我有了身孕,相公对我好,你自然嫉妒,想往我房里塞个狐媚子。什么贱婢,也想进长公主府当姨娘?”说完,荣相知还朝孟贞如啐了一口。 气得贞如恨不得吐血,她红着脸边哭边高声道:“敢情三小姐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寻死觅活使尽手段地爬进长公主府啊?小姐放心,我就是留在煜王府做个下三等的奴才,也比在你手下当姨娘强百倍! 省些心吧,还不赶紧去搜罗几个能看的丫头,给长公主府送过去。赶明儿,等长公主自己从外头抬个贵妾进门,你有的是功夫去教训狐狸精呢!” 这一番话,说得荣相见目瞪口呆。她素来知道孟贞如口齿伶俐,却没想到如此犀利。 荣相知更是暴跳如雷,吩咐婆子丫头们:“给我撕烂她的嘴!” 小南一鞭子过去,抽到当头那批下人的脚边,吓得一地跳脚。 “要有想挨抽的,尽管上来。” 几个婆子挨了打,又怕煜王府责难,当即都劝起荣相知:“姑娘息怒,此事要请国公爷和夫人做主。” 荣相知随即脸色一变,捂着肚子,神色痛苦:“好痛,肚子好痛!” 侍女立即扶着她惊呼:“快去把张先生叫来!” 院外正好来了个送东西的丫头,当即跑去报信。 琳琅心道不好,忙劝荣相见:“姑娘,她又来了,小心啊。” 小南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朝荣相见使眼色。她摇摇头,让人扶荣相知回屋上床休息。 不一会儿,英国公夫人就带着张大夫风风火火赶到,长公主也去而复返,到了院子里,问:“怎么回事?” 相见立即将刚才的事如实说了。 长公主叹了一声:“你那个姐姐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如今有身孕,少不得得包涵些。” 荣相见嗯了一声,说:“长公主进去瞧瞧姐姐吧。” 此刻,屋内传出荣相知的哭声:“母亲!我肚子好疼!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相知别怕,母亲在呢!” 长公主听了,着急不已,立即被簇拥着进屋。 刘氏一面嘱咐郎中看诊,一面听下人添油加醋地说着刚才的事。当下焦急地说:“儿啊,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若出了事,凭什么王府,娘也要追究到底,给你出这个口气。” 荣相见站在外面,心生羡慕。除了母亲,这世上还会有谁,这样不分是非,张扬舞爪地保护另一个人。 大夫看完诊,作哀叹状,说了一车子医理,简而言之就是:受了冲撞,胎像凶险,要安心卧床,不能再受波折。 刘氏亲自盯着大夫开药,吩咐丫头煎药,忙乱了一阵才出来。 看到荣相见还在,当即吩咐习妈妈:“叫几个人,把这三个没规矩的贱婢给我捆了!” 习妈妈有些犹豫,荣相见冷笑起来:“母亲息怒。她们可不是荣家的奴婢,就算处置,也要带到前头去。小南是煜王家臣,贴身亲随,于朝廷有功,在阳州杀敌无数。琳琅是惠贵妃娘娘宫里的人,昭仁公主赏给我的,身契还在宫里。她们要是在荣家后宅里出了事,可不好交代。” 刘氏一听,怒道:“那就把那个小贱人绑了!她是你买来的奴婢,你还要包庇不成?” 荣相见看了一眼旁边面色不虞的长公主:“贞如刚才被长公主多瞧了一眼,就被荣家的婆子打骂,您现在发落她,是要打谁的脸呢?” 刘氏忙道:“你别扯东扯西,捆她只是为教训她没有规矩,敢在国公府里打老妈妈。” “是她先打我的!”孟贞如早就委屈得不行了,任琳琅怎么拉她都不在乎了,跪地捂着半边脸哭道:“她们趁着王妃送长公主出院子的功夫,抽我的脸,还骂我是狐狸精。长公主明鉴啊,奴婢今日一头碰死,都不能担这个骂名!” 说着,性子上来,真的朝院墙撞上去。 幸好小南出手快,一鞭子把她拦腰捆住,拉了回来。 长公主看她哭得梨花带雨,知道自己一句话给小丫头招来无妄之灾,当下冷哼一声:“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惹出国公府这么多不快来。都说亲家母是极贤惠的人,相知又怀了身孕,我看还是放宽心,多行善,何苦把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逼成这样。” 英国公夫人一听,满心怒气没处发泄,闷着气要去找国公爷主持公道。 荣相见扶着长公主缓缓过去,到了余庆堂,才发现周显旸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英国公、驸马都尉和文仲卿都不大高兴,反倒是他神色淡定坐在那儿。 荣相见一进去,就被英国公兴师问罪:“四丫头,你三姐姐纵然得罪过你,你也要等她身子好些,再议。明知她胎象不稳,还与她发生冲突,倘若孩子出了问题,怎么跟长公主府交代?” 荣相见对这个耳根子软的父亲早有预料,淡淡道:“父亲再生气,也要容女儿回明。今日我是诚心来贺三姐姐有喜的,本想和姐姐说,看在孩子的份上,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叫她安心保养,擅自珍重。谁知道,长公主瞧上了我的侍女,有意叫她去长公主府伺候……” “母亲……你!”文仲卿一听,言语间有责怪之意,又不敢当众驳斥母亲。相见说得委婉,可是满座心知肚明,这种时候提纳妾的话,的确不合时宜。 不过长公主向来为陛下敬重,她想做什么事,从来没人敢多说一句。 长公主瞪了一眼儿子:“你什么你?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这个娘子,几日没有回过家了?你成亲,跟没成亲有什么两样?你屋里没人伺候,我好心说在荣家挑两个丫头来咱们家,免得她们多心,我还为出不是来了?” 长公主虽然语气不好,说来却也有几分她的道理。 荣相见继续道:“三姐夫放心,贞如是我的丫头,这事没成。可我没想到,三姐姐还是气不过,待长公主和母亲走后,使几个婆子围殴我的侍女。我就让小南教训了一下那些婆子,就这么一点小事,并没有冲撞姐姐,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腹痛。” 刘氏怒道:“你少在这里避重就轻,你要罚那些婆子,哪里罚不得?你让这个丫头拿着长鞭在院子里打人,那些婆子个个都被打得皮开肉绽,焉知没有伤及相知?” “母亲也知道小南的鞭子能让人皮开肉绽,相知若受了伤,怎么没有半分伤痕呢?母亲与其问我为何在院子里动手,不如问三姐姐自己怀着身孕,身体不适,却全程丝毫没有避讳躲闪,大大方方地站在院子里,吩咐她的丫头婆子围殴煜王府的人。” 英国公府母女二人针锋相对,争执不下,大有撕破脸的架势,人人都看出来,不是一点下人间的矛盾所致。都是有前因的,借题发挥。 驸马都尉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圆场。 刘氏急忙拉国公爷和长公主府到一条船上:“相知肚子里的,是长公主府的嫡孙,若有闪失,煜王府总要给两府一个交代,否则如何对得起亲家?” 言语间提及煜王府,周显旸终于悠悠开口了。 “岳母大人,您爱女心切,关心则乱,我懂。这个孩子是我的侄儿,煜王府自然不会不当回事。” “那就请贤婿把那几个不懂事的贱婢处置了!” 周显旸微笑:“您先坐下来喝口茶,现在最要紧的是三姐的胎。” 说话间,荣相顾已经引了一个先生进了荣庆堂。 “太医院院判孙大人到了。” 这位孙太医平日专给宫里娘娘们安胎诊脉,妙手京中闻名。国公立即起身相迎。文仲卿也当即上前:“孙大人,您来了可真是太好了!” 刘氏一下子没明白过来。周显旸笑道:“岳母还不知道吧?王妃惦记着三姐在静颐园晕厥之事,昨天一夜没睡好,一早就派人上门请孙大人来看一看,这样才能安心啊。” 第120章 刘氏心道不妙, 可还不及阻止,长公主就立即点头:“相见有心了。我本就有这个意思。相知这胎不稳,自然是孙太医的圣手来安胎, 我才放心。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能把人请来。” 得亏目前宫中并无后妃有孕, 否则, 哪里能这么顺利请到太医院院判。 荣相见立即反应过来,是周显旸留了一手。她扫了一眼他,见他在给自己使眼色, 配合着笑道:“都是一家子,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事不宜迟,母亲尽快带孙太医去给姐姐看诊吧。” 话到这个份上,孙太医忙止住寒暄,说:“孕妇要紧,请夫人引路。” 英国公也非常热情,刘氏实在不好阻拦, 只能硬着头皮,带着孙太医去了后院。 周显旸起身, 走到相见身边:“站着不累吗?坐吧。” 刚才余庆堂里坐满了人。没有相见的位子,英国公刻意没有叫下人加凳子,有意在长公主府面前表示国公府对荣相知这一胎的重视。即便是煜王妃冲撞长公主府的孙儿, 也是不好开交的。 谁料煜王就这么把王妃让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自己反而站在一旁, 还亲自给王妃端茶递水。 荣相见心安理得接过喝了半杯,周显旸才喝了剩下的水。 这场景落在驸马都尉眼里颇为亲切。他平日里对公主就是这样恭敬。只是没想到, 怎么煜王对王妃也要这样呢? 后来, 当着长公主的面, 国公爷实在看不下去了,着下人给煜王加了一把椅子。 又等了一会儿,孙太医回到余庆堂,面色和悦,说:“请长公主、驸马都尉、国公爷和夫人安心。文家娘子年轻体健,滋补得宜,这一胎并无不妥。只需主意孕妇的那些禁忌就好,不必太过担心。也不必刻意用药,我会开一个保养滋补的单子,以饮食调理身体即可。” 长公主一听,立即察觉不对:“刚才有个郎中说胎象不稳,不宜挪动。孕妇也说肚子疼,难道不是动了胎气?” 孙太医闻言道:“如今娘子只有一个月的身孕,何来胎气之说。臣也问过娘子,没有流血之症。从脉象看来并无妨碍,只是娘子肝火旺盛,心浮气躁,切忌孕中多思多虑,保持心情舒畅即可。” 话到此处,长公主已经明白了大半,什么冲撞,动了胎气,都是荣相知借着孩子故意发挥,折腾别人,不想回长公主府罢了。 长公主心念一动,又问:“她这样,能否挪动?” 孙太医说:“日常行动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一则避免马球等剧烈运动,二则头三个月避免房事,其余的就无碍了。公主和夫人都是过来人,想想当初有孕的情景就是了。” 孙太医的话,让长公主彻底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愚弄了,其余人也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合着这一天的鸡飞狗跳都是为了什么? 刘氏脸上挂不住,只能用言语来找补:“张大夫明明说胎像不好,吓得我一夜没敢睡。大人,是不是……” 这孙太医素来都是应承宫里和皇亲国戚的,豪门公府难得请动一次,都是以礼相待,哪里在外头受过这种嫌弃,当下就下了脸:“夫人若是怀疑下官的医术,不妨把那大夫叫出来对质切磋。再者,太医院还有其他的太医,夫人可以另请高明。” 国公爷立即打圆场:“孙大人说笑了,这个女儿是夫人唯一所出,为母的关心则乱,请孙大人包涵。” 听了国公爷的软话,孙太医面色才好些,躬身告辞。 国公爷立即让荣相顾夫妇去备谢仪。 这太医名义上是荣相见请来的,她立即跟着送出余庆堂。 一出门,便小声对大哥大嫂说:“难得请孙大人一趟,大老远来,哥哥嫂嫂要不要也请太医切个脉?” 荣相顾夫妇瞧她眼神热切,顿时明白,她是记挂着长兄长嫂三年无所出,可这种隐私之事,不便随意开口,才趁着院判大人在,提了这么个看似过分的理由。 他们夫妇二人素来要强,从来不肯因子嗣问题问诊。国公夫妇提起这事,总被他们岔开话题,想着都还年轻,将来一定会有孩子。 可是今天,因荣相知有孕,夫人当着长公主的面,说顾霜再能干也没有子嗣,让她颇为伤心。此刻,她有些动摇,看了一眼丈夫。 荣相顾会意:“多谢四妹为我们夫妻考虑,不知太医是否方便。”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0节 得到了兄嫂的答复,荣相见便去请求孙太医:“多谢孙太医替我姐姐诊脉,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太医驻足:“王妃但说无妨。” 荣相见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正在吩咐府中准备谢仪的大哥和嫂嫂。 孙太医只片刻便会意,说:“下官到府上,路途来去就耗去一个多时辰。三姑娘脉象稳健,下官连个药方都没开,实在无颜领什么谢仪。不如下官给各位请个平安脉吧。” 荣相顾一听,这太医颇识大体,立即上前,引着太医去了外书房。 荣相见简单切了脉,便先行离开,留哥嫂与太医详谈。 她回到余庆堂外,正听见长公主在里头大发雷霆:“国公爷舍不得女儿直说便是,何必来这一遭蒙蔽本宫。不怨她瞧不上长公主府,谁让我们送不起登云锦给她裁衣裳? 她想在娘家住多久随意,哪怕一辈子待在娘家我也不管了。叫她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到时候我们把孩子带走就是,去母留子也未为不可!” 说罢,长公主和驸马都尉立即传人摆驾回府。 英国公夫妇一听急了,满口好话求情,但无济于事。 周显旸不知道长公主为何发现了登云锦之事,也忙要解释。 长公主摆手:“显旸,你本不知仲卿的婚事,这事不怪你。你为了仲卿,婉拒了皇兄给你指婚荣家嫡女的提议,这份情谊姑母记得。” 言下之意,是责怪荣家知情者出尔反尔。这事原本只是暗地里不快,如今终于爆发到了台面上。 长公主说罢,决然离去,英国公夫妇只能一路躬身相送。 很快,余庆堂里就只剩下文仲卿和周显旸两个人。 相见刚准备进去,就听到文仲卿开口说话:“显旸,原来我总是想不明白,她家既然这么不喜欢长公主府,当初国公夫人为何总是带她去我家?为何京中聚会相遇时,她说喜欢我做的诗?国公爷为什么托人来说亲?现在我明白了,好像从有你煜王之日起,相知对我们的态度就变了。 她要你帮她争彩头,要去你的静颐园,你送她的登云锦弄坏了,她郑重地挂在卧房的衣架上,四处打听能工巧匠来修补。若不是母亲刚才在她卧房里看到,我还在自欺欺人。母亲说得对,荣家想把三姑娘许配给你,不仅是国公爷和夫人的主意,也是她自己的心愿。没有煜王府时,长公主府是最好的选择,有了煜王府,我们就不是了。” 这番话,引来的只是周显旸的沉默。 荣相见走进去,走到他身边。她知道,他是多有愧疚的。他原本只是想留一手,防着相知借着身孕生事,再对她不利。没想到阴错阳差,撞破了荣家的小伎俩,把一个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家,弄成这个样子。让长公主生了大气。 周显旸抬头看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岳父岳母回来,我给他们赔罪。” 相见摇头:“有什么好赔罪的,你不过是请了个太医给孕妇看诊。这算什么错?真相丑陋难道要怪说出真相的人?若有什么不是,我来担!” 文仲卿在一旁冷眼瞧着,忽然笑出声。 显旸和相见从未见过他那样的表情,明明是笑的,却满眼挫败。 文仲卿,长公主的独子,首次科考便以二甲第七名,入选监察院。春风得意二十年,头一次尝到挫败感。 他感叹道:“显旸,你真幸运,能遇到一个愿意为你担不是的妻子。我的妻子对我只有要求索取,她好像从来没有为我付出过什么。” “相公,你说什么呢?”荣相知得到长公主震怒离去的消息,立即赶到了余庆堂,正听到文仲卿最后的话。 她快步上前,抓着夫君的衣袖哭道:“相公,我对你从未有二心。你想想,当初我们刚成亲的时候,我何尝不是认真做个好儿媳?只是长公主,因为父母议亲之事,屡屡给我难堪,我想孕中过几天清静日子罢了,并不是存心欺瞒。你每日在监察院忙着,哪里知道我在家里受的苦楚!” 文仲卿甩开衣袖,反问:“当初更改婚事,真的只是你父母的想法吗?” 荣相知如蒙雷击,愣在原地:“怎么不是?难道我一个闺阁女儿,还敢自己做主婚事吗?” “我最后问你一次。”文仲卿掐着眉心,耐心几乎耗尽。 荣相知嗫嚅着,忽然狠下决心,看向周显旸,眼神中尽是怨恨:“更改婚事,的确是我自己的提议,那是因为……煜王殿下对我多番示好。我自然以为他觉得庶妹不堪匹配,欲求嫡女婚配!若不是他先示好,我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文仲卿赌气地点点头:“好好好。”他至少得到了实话,不用再猜疑了。 他对周显旸说:“所以你回京后萌生了想娶英国公府嫡女的想法。可是,后来我在東园马球场告诉你我们的婚事,你才把她让给我,屈就英国公府的庶女?” 周显旸无奈,此刻再隐瞒也只是徒增嫌隙。他吩咐小南小北把守余庆堂,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然后从袖中掏出那块烧了一半的帕子。相见心中一紧,却也没有拦住他。 他将这帕子亮给荣相知看:“你知道这帕子反面绣的什么吗?” 她一脸茫然,不明所以。周显旸冷峻的脸庞略带讥讽:“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这是王妃的帕子。你在城隍庙出言蒙蔽于本王的事,是时候清算了。” 第121章 文仲卿虽然不明白详情, 却知道清算的意思。他疑惑不解:“显旸,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显旸转身看相见低着头,玩着手指, 不想直面这场尴尬的纷争,更觉得有必要说清当年的事。 他刻意隐去细节, 跟文仲卿解释:“当年母亲被废黜, 我万念俱灰,萌生自弃之意。不想在宫中遇到一个用手帕蒙面的小姑娘。她帮了我,还劝了我很多好话, 让我重拾生的希望。那时天色很黑,我又没看见她的脸,只知道她跟着英国公夫人离开永华宫,便问当时的淑妃她是谁。淑妃说,是荣家三姑娘。” 听到这里,荣相知一脸震惊,不敢相信地死盯着相见:“是你!竟然是你!” 相见抬头, 神色漠然:“是。” 周显旸向文仲卿道:“这些年我一直误以为是荣家三姑娘在绝境之中,帮助开导我, 一直很感激她。回京后,元宵灯节,我在城隍庙遇到荣家兄妹, 便和三姑娘道了谢,许诺她, 将来若有差遣,无所不从。” “原来如此。”文仲卿猛然想起马球会时, 显旸万般不愿, 还是答允下场助阵。 “我还送了她登云锦, 因为当年初见,那个小姑娘穿的就是一身红衣。我承认自己行为失当,也承认我曾经想过娶三姑娘。可是,我的三姑娘,不是你的妻子,是相见。” 他说得无比直白,不仅荣相知觉得无地自容,文仲卿都尴尬得干咳了一声。 周显旸并不准备到此为止,对着荣相知正色道:“给英国公府造成错觉和误解我很抱歉,但当初城隍庙,你对我的道谢照单全收,让我误以为找对了人。如果你能拥有基本的诚实,也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说到底这一切也是你咎由自取。” 荣相知早就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当初她未及细想,只因贪恋煜王的感激,便将他的谢意照单全收。后来,她凭借这份感激,萌生了争做煜王妃的想法,以至于生出这么多事,却快忘了城隍庙自己撒的谎,以为陈年旧事,难以追溯,没想到……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初次与煜王见面,我太紧张了!”荣相知辩解道。 周显旸不在乎她的说辞,也不是要追究她,今日和盘托出,只是为了文仲卿。 “所以仲卿,你不必忧心她的心思在谁身上,她并非对我有意,只是在意那些繁华虚荣,以至于记恨相见,私仇泄愤。她明知相见对桃汁过敏,若误食便会有性命之忧,昨日还差使侍女往相见的果茶里兑桃汁,若不是相见警觉,也许已经没命了。相见没上当,她又派了一个小厮……” “你住口!”荣相知急忙扑到周显旸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别说,求你别说!” 周显旸不为所动,冷冷道:“意欲在静颐园纵火,好在被我们的人抓了个正着。她还不死心,意图推王妃落水。” 这些事一桩桩被捅破,荣相知如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地。 “桃汁,纵火,推人落水?”文仲卿俯视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妻子,难以置信。 “我认识的你,在球场上肆意飞扬,率真无邪。你说荣家武将出身,你从小没怎么念过书,特别佩服我这样的读书人。你毫不避讳自己的缺点,那样真性情,怎么……你怎么竟是这样恶毒?难道你以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高兴的吗?难道那个荣相知全是假的?” 荣相知拼命摇头,爬过来抱着文仲卿的腿:“不是这样的。我是真的很倾慕相公!我……我只是恨她!” 说罢荣相知猛地转过身,指着相见,涕泪纵横:“她的娘亲,一个驯马女,卑贱无比,却靠狐媚手段,霸占着父亲,即便有了身孕也不改风骚……” “啪!”清晰的一记耳光落在荣相知脸上,她呆呆地看着相见,生来头一遭挨打,让她陷入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荣相见直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再敢言语侮辱我娘,我就把你送进宫治罪。让你永生永世,见不到你的孩子!” 荣相知从震惊中缓过来,先是惊惧,继而崩溃道:“我说错什么了?!你娘自入府就一直霸占着父亲,让我母亲备受冷落……就连母亲怀我的时候,父亲也很少留下来陪伴她,以至于母亲郁郁寡欢,产后失调,再也没有生育。 我们前后出生,父亲却一直偏爱你。你做了煜王妃,就给她请封诰命,将来祠堂之中,与我母亲平起平坐,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荣相知红着双眼,把一切不满全都发泄出来, 文仲卿觉得不可理喻:“所以你就要夺去你亲妹妹的命,陷害于她?!” 荣相知泪水涟涟,靠着文仲卿的膝盖,声音嘶哑:“相公,你是长公主与驸马都尉的独生子,在双亲的呵护下长大,何曾知道我们这样人家的孩子,自小的苦楚啊! 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像长公主那样,得到一心一意的丈夫!能有几个孩子,能像你一样得到毫无偏袒的爱!我是一步错,步步错,可是要我看着那个贱婢的女儿高嫁王府,事事踩在我和母亲头上,我不服!” 文仲卿看她张牙舞爪的控诉,毫无大家风范的一番倾吐,只觉家事难断,对她又同情又厌恶。 周显旸担心地看了一眼相见。只见她低着头,死死攥着手绢,立即上前握住她手:“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荣相见怎么可能不放心上。她一方面对这些侮辱娘亲的话痛恨不已,另一方面却也有些理解她的记恨。 荣相知大声质问:“荣相见!易地而处,如果你娘和你落入我们的境地,你难道不会像我一样……” 周显旸打断道:“不会。” “什么不会!”荣相知看着煜王对妹妹无比信任的恩爱情状,自己却跪在夫君脚下,两厢对比,妒火中烧,大声喝道:“当年陛下宠爱俪贵妃,你的母后余氏不是害死了她腹中的龙子……” “相知!”文仲卿一把捂住荣相知的嘴,震惊得无以复加,“显旸,她是嫉妒发疯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荣相见也立即劝他:“走吧!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周显旸面色陡然阴冷,走到荣相知面前,他并没有动粗,只是轻轻蹲下,让自己能够平视荣相知,语气冷静,并无半分动怒的痕迹。 “荣家满门忠烈,铮铮铁骨,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你就不能有点骨气,大方承认自己爱慕虚荣、得陇望蜀、贪心不足吗!这世上,比你委屈痛苦万倍的人多而且多,有几个像你这样歹毒,将怨恨加诸于无辜之人身上?你找上一万个理由,也掩不住你恶毒的本性。” 煜王的话,如雷霆万钧,响彻耳畔。荣相知从他厌恶的眼神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心下一片悲凉,流下两行清泪。 周显旸站起身看了一眼文仲卿:“静颐园的事,原本想悄悄揭过,对荣家和文家都好。如今想来,这样恶毒之人在枕畔,你有权知情,希望你们提防着她。该说的,我都说了。若姑母和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周显旸回头牵起相见的手:“走吧。” 两人刚走到门边,听见小南小北在外回禀:“爷,国公爷和夫人过来了。” 周显旸开了门,英国公夫妇正到门外,看见荣相知倒在地上,失魂落魄,夫人立即跑进室内,拉起她痛哭:“快起来,地下凉,别伤了身子。” 见此情景,国公爷也猜到发生了什么。煜王没有将此事直接捅给长公主,而是交给文仲卿来决定,是留了一线余地。 他无奈道:“三姑爷,你都知道了。这事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文仲卿自小万事都有母亲决定,这是头一遭自己决定人生大事。这样的妻子,他无法再如从前那样毫无芥蒂地相处。可是,刚刚成婚几个月,妻子有孕便休弃或和离,于长公主府的面上也很难看。 正在犹豫要回去找母亲商量之际,刘氏心中警觉。若长公主知情,此事绝对无法转圜。荣相知有了孩子被休弃,一辈子就没指望了。好在文仲卿对她一直爱护有加,此刻只能抓住这一棵救命稻草。 刘氏急切地请求:“三姑爷,你千不看,万不看,就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吧。日后我一定好好教导相知,再不让她做出糊涂事,让她跟着你好好过日子,做长公主府的好儿媳……我已经着人打点好她的东西,马车也套好了,让她跟你回家……你不会忍心,让这个孩子没有亲娘吧?” 说罢,她摇着怀里的女儿:“你说几句软话,姑爷待你是极好的。” 荣相知这才神思恍惚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有气无力地说:“相公若要休了我,那我就只能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死。” 说罢,她大力推开母亲冲出了余庆堂,朝湖边奔去。 文仲卿急忙追出去,把她拦下来。荣相知如困兽一样,在他怀里挣扎着:“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夫君不要我,娘家也容不下我这样的弃妇,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荣相见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想起去年她也是这样,要死要活,推掉了和周显旸的婚事,有些唏嘘。 最终,文仲卿心软了。 他说:“为了孩子的前程,我可以替你遮掩。只是,我的孩子绝不能由你这样狠毒的母亲教坏了他。等你生下他,孩子便交由母亲抚养。我会告诉外界你身患重疾,要去佛寺带发修行,方能保得性命。” 第122章 入佛寺, 那不等同出家?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1节 荣相知再不情愿也不敢辩驳,生怕文仲卿一个不耐烦,真的休了她, 她有些虚脱地倒在文仲卿怀中,悲情不已:“相公, 我知错了。” 此事终于得以掩饰隐瞒, 英国公夫妇松了口气。相知生产还有九个月,只要她这段时间好好表现,届时孩子出生, 母子连心,也许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文仲卿夫妇的马车走后,英国公走来对煜王夫妇行了个礼:“多谢成全英国公府的颜面。” 荣相见看父亲疲惫的脸,不再挺直的背脊,不忍他再为这事操心。刘氏见风波过去,便道:“既然此事已了,就把来福和倚云放回来吧, 还有大小事情派给他们。” 周显旸笑道:“岳母只管放心,来福和倚云得力能干, 静颐园正缺人手,暂且借他们来用一段日子。等我们回到王府,自然是要还给国公府的。” 相见会意, 这个人证得握在自己手里,否则放他们回去, 随便出个“意外”,就是死无对证了。她立即道:“父亲母亲放心, 我们不会为难他们, 照例给他们发月钱。” 又碰了个软钉子, 刘氏回想这一日受的侮辱,把煜王府的车马死死盯了一眼才回府。 进门后,国公爷唤荣相顾夫妇前来:“夫人年岁上来,身体也不大好,以后要善自保养。府里的琐事就让相顾媳妇来管吧。” 荣相顾夫妇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母亲铁青的脸色,应承了。 …… 马车停在静颐园门口,周显旸率先下马,习惯性走到马车前,伸手扶荣相见下来。 手停在空中,她迟迟没有动。 “难道我现在连扶你下车都不配了吗?” 看着他伤疤贯穿的手,荣相见低声说:“在外面暂且做做样子,如今回来就不必装什么恩爱了。” 周显旸微抬眼眸,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抓住了荣相见小腿。 “唉。你干嘛?” 荣相见转眼就被他打横抱在了怀里,径直往园中去。 王府侍卫们习惯性地回避,羽林卫却没有这个自觉,看得荣相见满脸绯红,天气又热,她更是烦躁,推着周显旸:“放我下来!我们已经和离了!” 周显旸行至凤鸣轩停了下来,等她站好,眼神低低看着她,笑道:“这么远,热死了,客人来了也不上茶,这就是荣家四姑娘的待客之道?” “你也知道自己是客了,以后静颐园不是你可以放肆的地方。”荣相见蹙眉不悦。 周显旸收敛了笑意,没有说话。 荣相见还是让人上了冰镇果饮,亲自给他端去道谢,谢他在国公府帮她解围,也想赶紧催他喝完,送客。 周显旸偏慢悠悠:“谢什么?这事因我而起,应该我来收拾的。” 而后扫了一眼桌子:“怎么?静颐园待客这么简素,连盘果子、糕点都没有。” 荣相见不耐烦:“你到底想做什么?刚才琼华路就可以分道扬镳去回煜王府的,你为什么跟过来?” “你忘了?太后和皇上昨日都说要赏赐煜王府上下,嘉奖接驾辛苦。我得在这儿等宫里宣旨意的内官来了再走,不然显得大不敬。” 忙了半天,她的确把这茬给忘了。荣相见点点头:“行吧,来人,好好伺候煜王。” 说罢,领着侍女回自己的小岛上去了。 见飞云飞雪迎上来,她赶紧叫她们准备些化瘀的药膏,给琳琅和贞如上药。 孟贞如本以为回府后会被斥责,没想到王妃倒先关心她的伤势,立即跪下:“头一回跟王妃出门就惹了这么大的祸,请王妃责罚。” 相见示意她起来:“你也是无辜受牵连,三姐姐对我有气又不好发作,只得冲你泄愤,是你受委屈。” “王妃替奴婢出头,奴婢就不委屈。” 荣相见皱了皱眉:“以后不用称呼我王妃了。我和他已经和离,只等挑个合适的机会,告知宫里。” 贞如愣住了:“那,奴婢也跟琳琅姐姐一样,叫‘姑娘’吧。” “嗯”,荣相见想了一下,“对了,等天气凉快一些,我会出去看看房子。夏天一过,就不住静颐园了。她们三个肯定会跟我走的,你呢?你是煜王府的人,你是跟他还是跟我?” 孟贞如当即又跪下:“奴婢一辈子忠于姑娘,自然是跟着姑娘了!” 荣相见轻笑:“忠于我,以后就不要去煜王府传话了。” 陡然被戳破小心思,贞如一时语塞,琳琅忙在一旁道:“今天是我让她去传信儿的。这事,总不能姑娘一个人面对,姑娘若生气,就先责罚我吧。” 荣相见叹了口气,她知道,她们也是为她着想。只说下不为例。 宫中内官很快便到了静颐园,荣相见立即前去,和周显旸率着园中所有人等一起谢恩。 他们商量着所有赏赐全都折成现银分给园中众人,另外煜王府再加一份赏赐,侍卫和家下人们自然高兴。 周显旸把赏赐之物留给荣相见,让她将来赏人送人。又特地拿起一个锦盒,“这一对南洋夜明珠你自己留着,光线柔和不影响睡眠,又能照亮。你夜里再做噩梦惊醒,就没那么害怕了。” 荣相见接过装着夜明珠的锦盒,低头嗯了一声。 她这么冷淡,周显旸也觉得死皮赖脸在这儿也是无趣,便唤了小北,准备离开。 荣相见忽然叫住他:“我准备找几所房子,秋天搬过去。可是我的嫁妆还在王府,要派几个人过去跟你取。” 周显旸眉心一跳,那张俊脸上藏不住的情绪变幻,最后还是稳住了,不动声色道:“不必麻烦,天黑前我就让人送过来。” 荣相见又补了一句:“还有我的箜篌和福包!” 周显旸深深吸了一口气:“福包是你娘当年送我的生辰礼物。” “可是,我娘留下来的就这么点东西了,你就不能让给我吗?” 周显旸额上青筋直跳,无声地叹息:“好,一并送来给你。除了你的嫁妆,你娘的东西,还有什么想要的?” 荣相见摇摇头:“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我不要了。” “你真的一样都不要了?”周显旸多问了一句。 荣相见以为他是为了确认,重重点头:“嗯,你有用就留着,没用就丢了或者赏人吧。” 周显旸像是不可思议一般看着荣相见,半晌口中蹦出几个字:“你觉得我有可能会丢你的东西,或者送给别人么?” 荣相见随口一说的,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惹他生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怕给你带来不便吗?不行,我就带人全部搬回来?”荣相见解释着,周显旸转过身,“罢了,我自己知道怎么处置。” 等再回过神,他已经上马,跑远了。 黄昏时分,煜王府的几个大箱子就进了静颐园,只是不是差人送来的,是周显旸自己带着人运来,放在昆玉轩。 “金陵的房子不便宜,你慢慢看吧。”周显旸说罢留下钥匙,又吩咐小南照顾好四姑娘,尤其是看房要与人打交道,难免碰到扯皮之事,要她留心。 荣相见在一旁默默打开箱笼,只拿出带去煜王府的那一小匣子的嫁妆,其余煜王府的产业文书、金银玉器,一概没动。 “剩下的你带回去吧。之前我用王府的钱,在京外买了几块地,地契在这里,怕你不知道,白浪费了。” 周显旸见她端着小匣子,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忽然再也绷不住了,大声问:“你有必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 荣相见有些奇怪:“既然和离,自然是要分家产的。” “家产怎么分,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这些都给你,我不要了。” 周显旸撂下话,抢先出了门,荣相见在后头喊道:“你别意气用事,便算你是天潢贵胄,没有银子也是寸步难行的。煜王府上下那么多人,难道不吃饭了吗?” “我回去就把人都遣散了。孑然一身,要那么多人干什么?”周显旸回过身,神色不虞。 荣相见看他使性子,跟个孩子似的,气道:“你这样,以后新的王妃入府,难道要靠人家的嫁妆过日子,吃软饭不成?还是抬回去吧!” 这下,周显旸更是气结,他下颌紧绷,努力克制怒气,吩咐小北:“告诉静颐园的人,谁敢把箱子运回去,我就让他有命去,没命回!” 可他的狠话对荣相见根本没用,她懒得跟他多说,当即吩咐侍女:“把东西都清点登记好,再将昆玉轩封了,着专人把守,等到煜王殿下哪天大婚了,把这些作为贺礼直接送上。我就不信他那个时候还敢杀送贺礼的人。” 这话说完,把周显旸气笑了。 他原地踱了几步,抿着唇盯了荣相见半晌,想问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这么会精准地气他。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总觉得她今天不一样。今天,她梳的是闺中发式,和城隍庙、马球场时一样。 她真的忍耐很久,想要和离很久了。 他忽然就泄了气,垂眸冷笑:“你不会有机会送贺礼的。实在要送,等你给我吊丧的时候,再送好了。” 说罢,甩开下摆,大步流星地走了。 “这是什么人啊……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荣相见没好气,扭身也走了。 琳琅和孟贞如在一旁,哭笑不得。 又看了一眼小南,她翻了个白眼:“居然还有人嫌钱多不要的!不要给我啊!” 第123章 似乎是感应到相见的愿望, 接下来几日都是阴天带风的好天气,荣相见赶紧出门看房子,很快便陷入选择困难。 一座仿灵州的南方风格, 一座带着竹林古朴雅致,一座挨着凤仙池视野极佳……她拿不定主意, 侍女们忙道:“姑娘就全买了呗, 换着住多好?” 荣相见摇摇头:“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以后,我还想去其他地方走走,没必要在金陵置那么多房舍。以后走到哪里, 喜欢的就买一座房子住久一些,不喜欢待几天见识见识就走。” 听荣相见这么说,侍女们先是心生向往,又有些担心。 “这世道,几个女子身携巨款,四处游走,实在是危险。说不定路上就被人打劫了。小南一个人, 也顾不过来我们这么多人啊!” 荣相见听了,心想也是, 安全还是第一。 看她们议论得热火朝天,小南道:“放心,姑娘要是出京, 爷一定会让王府侍卫跟着的。” 这话说完,气氛一下就冷了。荣相见道:“难道我离了他就寸步难行了?我可以请小荣将军借一些护院给我, 都是几代跟着英国公府的人,知根知底。” 小南心想, 王妃可真是会气人啊。听小北说, 前几天分完家产, 爷回去气得一天没说话。她摸摸鼻子,懒得撮合,自讨没趣儿了。 看房子,繁琐但是开心,荣相见又多看了几座,最后赶在自己的生辰前选定了一个大礼。 生辰这日,她只请了二婶、大嫂、二姐、相闻、明悦和齐将军夫人等最交好亲近的女眷,亲自带她们逛了一遍静颐园。 众人兴致正高时,小南着人带着几个大笼子过来。 那是之前丹国朝贺,煜王射下的鸟雀和定亲时射下的大雁,伤都已经在府里养好了。 “煜王说,借着生辰积福的彩头,让姑娘自行放生。” 荣相见和众人观赏了一会儿,喂了最后一次鸟食,便打开笼子,放它们自由。 数十只珍稀鸟雀一齐出笼,好不壮观,好些鸟雀不愿意离去,便留在了静颐园的湖水林木之间,成了静颐园的一道别致风景。 众人还不知道他们和离之事,在旁说了不少煜王的好话,说他有心,这祝福比送什么金玉都诚心。荣相见现下也不好明说,只是垂头微笑,看起来更像个新婚燕尔的幸福女子。 到了下午,一起用膳。厨房专门给荣相见上了一晚长寿面。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2节 那面竟是五色的,有粉有绿有紫有黄有蓝,煞是好看,众人皆是好奇。 “这是用园子里的花,捣汁揉了面粉,做的长寿面。”飞雪解释道。 “妹妹园子里的人可真有心!”荣相予示意妹妹快尝尝。 相见夹起一头,另一头一直拖在汤碗里,怎么也夹不完。 飞雪提醒她:“姑娘,这一碗里装的可是一整条长长的面,象征长寿,慢慢吃。” 荣相见尝了一口,口感劲道,味道也足:“这是炒的鸡肉,和的面汤,面是现擀的吧?” “是!” 她一向不爱吃面,觉得清汤寡水,这碗倒是很香,很快就把整根长寿面吃完了。 相闻看着馋得不行,饭都不吃了:“姐姐,我也想吃一碗。” 相见问:“厨房里还有吗?再上几份来。” 飞雪犹豫着:“我去问问。” 荣相见看了一眼飞雪,觉得不对。家里的惯例,做什么新鲜吃食,厨房从来不会只做一份。 就如这五色面,若做了肯定会揉很多,给她的几个贴身侍女尝尝鲜。飞雪她们都不是小气的人,看见相闻喜欢肯定会立即做了新的端上来。 能让飞雪为难的……她忽然意识到,这面是谁做的。 过了好一会儿,一样的五色汤面传上来,一人一碗。 荣相闻心满意足,吃着吃着忽然说:“这面是我四姐夫做的吧?” “啊?”孙明悦好奇,“你怎么知道?” 荣相闻笑道:“我听我哥说,西秦那边的人喜欢吃面,而且做法五花八门,比我们这边的面好吃多了!四姐夫在那边待了很久,肯定学会了。” 众人立即看向相见求证,她只好去看飞雪,飞雪低着头,硬着头皮说:“是。殿下刚才在厨房做的,还不许我们说……” 他知道,若她知情就不会吃了。 飞雪这么说,眼神向荣相见求饶。她们家姑娘不怕煜王,可是她们这些人怕呀……煜王突然出现,她们焉敢不配合? 当着这么多人,荣相见当然不会说她。 旁人都不知情,孙明悦笑道:“煜王脸皮这么薄呢?放心!吃人嘴短,我们不会在外头说的!” “就是!顶多回去让夫君也学学!” 园子里笑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打趣他们。 欢声笑语中,荣相见也不自觉跟着笑了。 吃过晚饭,金乌西坠,天色渐晚。 众人起身,忽然见外头的湖上飘过长长的金红水龙。 她们漫步到桥上细看,竟然是无数小画舫勾连而成水龙,顺着湖水遥遥蜿蜒迤逦而来,倒映在湖中又是一道金红。 等近了看,金红色的舫布上,画着绚烂的图案,里头点着灯,映照起来极为耀眼,比晚霞还要美,比元宵节巨大的花灯彩车还精致。 到了桥下,水龙停住,飞云和琳琅一身彩衣,正坐在上头:“请姑娘和各位贵宾登船。” “这可比元宵节凤仙池上的花船还漂亮!”荣相闻第一个跳了上去,一行人依次列坐在小船中,沿着湖缓缓而行,比过元宵还有气氛。 逐渐至开阔处,湖面上忽而出现星星点点,近看居然是一盏盏小小的河灯。 一时,水龙如闯进了漫天星河之中,美不胜收。 众人顺手捞起河灯,有花瓣、寿桃、小猫等各种样式……仔细看上面写着“贺煜王妃芳诞”“祝四妹妹一生顺遂,与妹夫百年好合”“愿相见生辰快乐平安喜乐”“四姐姐越来越美天天开心”。 众人念着慢慢反应过来:“这不是我们写的生辰贺词吗?竟然被贴在河灯上了!” 荣相见拿起一盏河灯,上面也写着贺词,是周显旸的字迹。 “遥祝荣家四姑娘芳辰” 她有些糊涂:“贺词?什么贺词呀?” 大嫂说:“昨天我们就收到府上的口信儿了,说今日给王妃贺寿,请我们一人写几张贺词,原来是用在这里呀。” 众人很快明白了,肯定又是煜王的主意。 齐将军夫人笑道:“王妃把河灯放下吧,让它们顺着水飘走,飘得越远,这些愿望就越灵。” 河灯照映下,相见原本就微醺的脸颊,顿时更艳丽了几分。看着满目繁盛,流光溢彩,心里泛起绵密的复杂情绪。 这时,琳琅拉着她,指向空中。漫天繁星的背景中,忽然加入了更多更大更亮的星星。 “瞧!天灯!” 无数天灯乘风而起,照亮夜空,比星辰闪耀。 这些天灯好似活的一般,渐渐在半空中组成了几个字。 相见,生辰快乐 荣相见举目呆呆望着一切,只觉喉间堵得慌,眼角不禁划过一滴眼泪。两辈子,头一次过这么美的生辰。 明悦搂着她,也湿了眼眶:“真好,相见,以后你们一定要一直这么好。” 齐夫人想起什么,提醒道:“这似乎是他们打仗的时候,钻研出的神袭手法,根据风向利用天灯,趁夜投下奇袭兵力。没想到竟然用到闺阁之中,煜王真是个人才。” “好漂亮!”荣相闻兴奋地抱着四姐的胳膊,“我过生辰也想要!帮我跟四姐夫说说,教教我好不好?” 看着想闻兴奋的样子,荣相见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天灯渐渐飞远熄灭,众人正是兴意未足,空中又骤然炸起绚烂的烟花,如星瀑一般,从星河中倾泻而下,落进湖中。 湖水反射着光亮,一时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相闻激动地在船上跳起来,险些栽到水里。 “你稳重些!”龙氏扶着她,举目四望烟花盛景与水面倒影的光彩,对相见说:“煜王给你准备了这么美的生辰贺礼,他自己怎么还不露面?” “就是啊,这个时候正应该他隆重登场!”明悦打趣道。 荣相见寻了个借口:“今天都是女眷,他不便出面。” 烟花足足放了一刻钟,众人这才心满意足,纷纷和相见告别。唯有相闻,不舍得走,相见便留她在园中住几日。 酒劲儿开始上来,被风吹着又有些晕乎乎的,相见把相闻安置好,被侍女搀扶着,回去卧房。 一路上,她都在等。 她知道周显旸是在讨好她,挽留她。按理来说,他这个时候就应该出现了,说些软话,哄她开心,但是一直到她洗漱完毕,上床休息,他都没有出现。 现下看来,他只是单纯想给她过个与众不同的生日吗? 她双手笼着太后赏的那一双夜光珠,静静躺在床上。 从未拥有如此盛大而又私密的生日,只在自己家里,和最亲密的亲友。 他惯来知道她的软肋,知道她最喜欢最在乎什么。 可是,日子不是靠这些就能过下去的。 她也不稀罕周显旸因为十年前的举手之劳,对她殷勤备至。难道没有过去那一段,她就不值得一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人了吗? 她想,要找个机会跟周显旸说清楚。 第124章 静颐园消暑的日子, 过得平静轻松,荣相见每日和侍女、相闻她们泛舟,钓鱼, 戏水,作画, 赏荷……园门都懒得出一步, 静颐园成了个远离金陵喧嚣的世外桃源。 就这么过了一段闲散的日子,煜王给她在静颐园过生日的事,竟然传遍了金陵。 原来那天灯组成的图案飞得高, 让左近的一些居民认出来了。又有几盏河灯顺着湖水流出园子,流进了外头的河里,被河边浣洗的百姓捞起来。 一时间,金陵城又把煜王与王妃如何恩爱传得神乎其神。 还是李青家的听见了,告诉相见。她觉得很奇怪,周显旸既然答应和离,何必把事情弄成这样, 到时候告诉宫里,不是更难办? 恰好这时, 贞如说宫里来人传召。 荣相见前去迎接,和内官解释煜王不在园中,准备派人寻他, 然后,周显旸便像是算好了似的, 骑着马到了正门前,进园子。 内官喜笑颜开, 宣煜王去崇政殿陛见, 而后急匆匆地拉着他走了。荣相见想跟他说几句话, 都来不及。 在崇政殿前的台阶上,周显旸遇到了陈日新。他如今几乎日日都要给皇帝念奏折,很得圣心。他正从里头出来,一如既往带着和煦春风的笑意,行礼:“煜王殿下。” 周显旸点头,淡淡地从他身边经过,只听他轻轻说了两个字:“张在。” 崇政殿大殿内并没有什么张家的人,只有一个面生的武将。 周显旸不动声色行了礼。 皇帝笑道:“打扰你们小夫妻过日子了!” 周显旸露出一些难为情的笑意:“父皇取笑了,都是父皇眷顾,儿臣才能有这样的日子。”静颐园有一队羽林卫值守,园内庆生的动静自然都瞒不过皇上。 皇帝没再继续讨论私事,而是让刑戒司尊使肖巩简单陈述了静颐园失火与煜王府刺客的调查结果。 “那刺客是个硬骨头,皮肉上的折磨受尽了也不肯吐口。还是想了个别的法子,他才承认是张家培养的死士,专门替厉王和永安侯府办这些见不得人的狠毒之事。” “至于静颐园纵火,则是一个叫蒋三的农夫所为。他说有人给了他一百两银子,叫他那日申时在静颐园后山悄悄点火。本来他一直躲着不敢出门,后来还是九门巡捕营发了悬赏通告,才引得他出来。为了一百两银子纵火,又为了三百两银子贼喊捉贼,也真是个人才。可惜他当时只见过那主使之人一面,并不记得那人样貌,只衣着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想来也是高门的奴仆。” 等他说完来龙去脉,皇帝和颜道:“显晗那个小子,之前就屡生事端。这次,多半也是因为张攀之事,兼眼热你接驾,唆使张家从中作梗。你看,降厉王为郡王作为处罚可好?” 皇帝说完,静静看着周显旸的反应,而他并未表现出愤恨和幸灾乐祸,反而非常疑惑:“父皇,我觉得这事不这么简单。” “怎么说?” “江州遇刺,若说是张攀害怕自己的贪腐行径败露,狗急跳墙,尚可理解。可是,他的事都已经被揭发,儿臣已经回京,监查院已经上本参奏,张家再派刺客来煜王府,又有何意义?难道只是为了杀儿臣泄愤?若煜王府真的出事,这岂不是自亮招牌,告诉天下张家已经胆大妄为到敢弑杀皇子?” 皇帝眼神无比严肃:“你是说,这刺客没有说实话?” 周显旸点头:“父皇没有见到,当日江州刺客一被儿臣的人俘获,就立即吞药自尽,可见背后之人极为隐蔽。而这个刺客,被俘后活了这么久,还交代了张家的行径,实在可疑。” “那你说该当如何?” “儿臣愚见还是应该找三哥和张家来对质,给他们申辩的机会。张攀迷失于富贵权势,贪婪腐败是一回事,可永安侯爷平定东海,是和荣家一样居功至伟的将门,儿臣不愿意相信他们会在金陵城做出这样刺杀皇子的事。 就算做了,以张家的手段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来指证他们。至于静颐园纵火之事,更是人人可为,不能轻易就归到三哥头上,万一中了他人的奸计,挑拨我们兄弟失和,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3节 “哦?”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显旸,“难道你跟老三,还不算失和?” 周显旸摇头:“父皇,三哥的确往煜王府安插过眼线,也因为错判了一些事,而对煜王府发难,让王妃受了委屈。可是他并没有真的构陷过煜王府,否则儿臣岂有今日在静颐园闲散的日子。三哥顶多是对我有偏见,办事有些不得体,儿臣觉得削爵的处罚,实在太重。” “那么,你是愿意息事宁人,不再继续追究?” “当然要追究!但不是追究厉王府。儿臣在西秦与敌人勾心斗角那么多年,见惯了各种下三滥的谋算,回京后只想过安生日子,不想手足相杀,更不想成为别人的棋子。可是,如果有人在背后,屡屡挑起儿臣与兄弟们的争斗,有意图动摇朝局,就一定要揪出来。” 周显旸说完这番话,皇帝神色颇为赞同:“显旸,你在军中历练多年,到底是比你三哥要机敏得多。你所虑之事,正是朕担心的。皇子不睦,必然导致朝中结党相争之事,动摇国朝稳定。你懂得以大局为重,这很好。依你看,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 周显旸看了一眼肖巩:“这个刺客还得想办法继续审。除了刑戒司,刑部、大理寺也各有手段,不妨秘密抽调一些人手一起进行。” 他不信刑戒司会有审不出的案子,审出厉王,更大的可能就是刑戒司已经不是只听命于皇帝了,只会审出那个背后之人设定的答案。 至于那个蒋三,周显旸道:“纵火罪,律例中自然有法可依。只是,那悬赏的银子,巡捕营应当给他家人,一则是朝廷的承诺,二则这人家里失了顶梁柱,家中妻儿老小,也需要银子度日。” 对于儿子的回答,皇帝很是满意,立即着人去办。周显旸另外请求:“静颐园的火灾,需要防范。儿臣想园后的那座山,离得不远,恐有安全之患。不若从那附近的村民处,将山和地买下来,把静颐园扩建,这样,便可免除祸患。还请父皇允准。” “这是小事,”皇帝大手一挥,“你自己办去,只是要办妥,不要如你大哥那样,强占百姓田地,引起民愤,要朕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儿臣明白。”周显旸应对完,舒了一口气。出了崇政殿,看着愁云惨淡的天空,心想不知道待会儿永安侯会与皇上说什么。 这个老狐狸,自然不会束手待毙,多半也察觉出近日厉王府和张家祸事连连不是巧合,想把事全甩到他头上。若他真的对厉王府幸灾乐祸,说不定皇上还真的信了。 周显旸心想,不论他怎么解释,张家大概都不会相信他没有构陷之意。 出事那天,因为相见的事,他没顾上。这几日一个人冷静下来,他揣摩出不对。若是有人诚心纵火毁了他的开园筵席,多半会像荣相知那样,很早就下手。断不会等他们午膳用过,百戏看过,快要结束的时候再放火。 这样做,倒不像是为了毁了开园筵席,更像是别有目的,不论是不是为了栽赃厉王府,他都不想配合。 出了崇政殿,周显旸去给太后谢恩,又被淑贵妃叫了去。 出宫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周显旸在宫门口不远处被谭勋拉去烟雨楼。 谭勋告诉他:“那个刺客死了。” 就在人从刑戒司提去刑部后不久,死在牢里,毒发身亡。 刑部也真冤,替刑戒司背锅。 庆王比他想的聪明,周显旸心想,刑戒司帮他做戏攀扯厉王,又让人死在刑部,把事情搅得一团乱麻。他倒是置身事外。 不对,周显旸抬头:“你怎么知道刺客的事?” 谭勋神秘兮兮地笑:“皇上派刑戒司去刑部暗查刺客死因,‘偶然’发现刚刚被押回京城受审的张攀,根本不在刑部大牢。刑部也不知是收了银子还是偷偷投靠了皇后、厉王和张家,给他单独辟了一间官员值守的屋子住着,等同软禁而已。 皇上盛怒,直接撸了刑部尚书和刑部侍郎的帽子,让张攀下狱。午后点了我父亲担任刑部尚书,主抓张攀的案子。” 谭家本就是世家望族,满门清流,从不结党,官声极佳,自然是秉公办理。 说起这事,谭勋替父亲受到重用开心,又有些担忧,怕他将来得罪张家。 “殿下,将来若有极难的时候,还请看在咱们幼时一起读书的份上,多多照顾我父亲。他是个耿介直臣,不懂拉帮结伙。” 周显旸笑道:“这还用你说?” 周显旸出宫住在齐将军府上时,只有舅舅、谭家对他一如从前。其他原先相熟的人家,都避他如瘟神。他始终记得。 “只怕轮不到我做什么。谭大人可是敢在金殿上驳斥皇上的直臣,受天下读书人拥戴,张家除非是想毁了厉王未来的前程,才敢对付他。” 谭勋听了放下心,又感叹起那个刺客,死状凄惨。 一颗棋子无用了,下场只能是被废弃。 想起那双阴鸷的眼睛,周显旸心中没来由地憋闷。 喝完酒,辞过谭勋,他骑着马,漫无目的往城外去,不知不觉又到了静颐园。 正看见荣相见被人群簇拥着出门,周遭都是煜王府侍卫和家下人打着灯笼,地上车拉着一些家具。 漏夜搬家,也是够拼的。 那夜,荣相见决心要与他和离,他是真的想反悔,想死缠烂打下去。 可是,看着她没了他的日子,过得那么开心自在,没有烦恼,他顿时想通了,成全她,让她开心,就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只是他被绊住了,走不远,离不开,不想回王府。后来干脆在静颐园附近一个农庄住了下来,着人哨探着,静颐园有什么事,来了什么人,他可以立即获知,照应着。 此刻,看她连新房子都买好了,静颐园用不着的家具也往新房子搬,他觉得自己再缠着,实在是不该。 转身离开之际,手中缰绳一紧,他恍惚看见她着一身素色衣裙,行动飘逸如夜里林间的薄雾一般,无法捉摸。她轻盈地走下台阶,右手握着一根细细的手柄,那头垂挂着一个精致的灯笼——那盏城隍庙的兔子花灯。 他连同箜篌一起送回去的花灯,他们真正初遇的纪念。 第125章 荣相见上马车的时候, 闻见一股酒味从风中飘来,随即是周显旸和他的雪花出现在眼前。 “搬家呢?” 荣相见提着花灯的手下意识往裙摆后藏去:“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你呢?为了躲着我,有必要这么拼?” “谁躲你了!白天太热, 夜里搬东西才凉快呀!” “那你知不知道,夜里只能出城, 进城是要有文书或者手令的?” “……”荣相见叹了口气, 看着身后好不容易装起来的家具,“你有吗?” 周显旸摇摇头。 荣相见娥眉一紧:“那你来干嘛?” 周显旸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没事不能来吗?打马从这儿经过不可以吗?” “周显旸,你无不无聊?” 男人止住玩笑, 漆黑的眸子深深望向她:“想见你,不行吗?” 荣相见心口一滞,星一样的眸子睁大了,随即转过身:“不跟你说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她钻进马车,把花灯挂在车厢顶上照明,周显旸后脚就跟进来了。 “你干什么?” “刚才我出城, 看到巡捕营李副统领,之前营救史丰的时候, 跟他认识了,回去跟他打个招呼应该就可以放行,你就当我是人形令牌好了。” 他身上明明就有王府令牌可用, 非要自己来当什么人形令牌,荣相见心里门清, 不过她有话要说,便没有戳穿他。 她从小几下方的木匣里拿出茶水饮品, 给他斟了一杯:“多谢你帮忙跑一趟, 解解酒吧。” 看她这么积极, 周显旸有些意外,果饮酸甜,一如他现在的心境。 “我在新房里给娘辟了一个佛堂,等真的搬过去,我还需要去趟王府请出她的灵位,在这之前……” “届时,知会我一下便可。我会把她的灵位秘密请出来,送到你的新家。这几日,我回去上过香,你不必担心。” 这话让荣相见无言以对,只道了一句谢,后面准备好的话,都不知道怎么启口。 她只能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真把他当人形令牌。 因为花灯的光,车厢里面的气氛给人温馨之感。周显旸静静看着那个在花灯林中,一见倾心的人,与他咫尺之遥,却似乎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找了个很好的攀谈理由:“闯进王府的那个刺客今天自尽了,死在刑部大牢。” 荣相见果然睁开双目,眼若寒星。她微微叹息,斟了一杯清酒,掀开车帘洒到地上:“可怜的孩子,下辈子,投到寻常人家,平平淡淡的,不要再被人当工具差遣了。” 周显旸从旁看着,心中泛起一种奇怪的情绪,她对他,对那个刺客,偶尔抱有一种长辈对孩子似的关怀。 “这可是要来行刺你的刺客。你还祭他?” 荣相见撑着下颌,轻声敲着酒杯。 “他并不是来伤害我,只是来送死的,为了他背后的那个人。什么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呢?除了母亲为了孩子?” 周显旸眸色微动:“也许他曾经受过救命之恩,如今还了回去。”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与其为别人的刀子,不如反其道而行。让他们互相撕咬去。江州溃堤之事调查有了一些眉目,幕后主使是江州当地的官员,叫徐海,与庆王的小舅子过从甚密。” “真的是他?”荣相见有些不敢相信,她一直觉得庆王是个小聪明有余的人,却不想他这么狠毒。 “等张攀定罪处刑以后,这个消息再放给张家,他们为了报仇,一定会抓住这条线索,全力查下去。我就偷个懒好了。反正不管他们相斗的结果如何,等厉王的事发,张家一切筹谋都会落空。” “这也是个对策。厉王生母之事,有进展了吗?” “应该快了。再等几日,有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差个人来就好。” 周显旸抬眼看她:“你就这么厌恶我,唯恐避之不及?” “和离了,还是要避嫌。”荣相见淡然地看着他。 周显旸立即回避她的眼神:“我跟皇上说了,会把静颐园后面的山地买下来,把园子扩建,不然始终是个隐患。到时候,在山上建馆阁亭台,夏夜赏月,冬天赏雪,都是好的。等你搬出静颐园,我就找人来改造,冬天前修好,这事不用你操心。” 荣相见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你别推辞,就当我最后为你做点事吧,不然我终究难安。” 荣相见笑道:“我不是要说这个……二姐姐在生日那天悄悄告诉我,姐夫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皇陵,你母亲现在身体已经好了。手上的疮,还有咳疾,都治愈了,让你放心。” “真的?不是为了宽慰我?”周显旸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喜悦。 “自然是真的。” “那她有没有给我带什么话?” “她只说希望你保重身体……” “还有呢?”周显旸追问,荣相见摇摇头,“没了。” “没说让我善待王妃?” 周显旸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自嘲地笑,“我让她失望了。” 荣相见垂眸:“不,一直以来你的确是善待我的,你不亏欠我什么。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不必计较。你还年轻,还是要往前看。” “我过不去。”周显旸一把握住荣相见的手,“那天生辰,我好想陪你一起过。你知道嘛?” “那你为什么没出现?” “看到我,你还能有好心情吗?”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4节 荣相见没有说话。 “我想明白了,成婚以来我给你带来的,除了一个无用的王妃之衔,就只有无尽的麻烦,刺客,厉王和皇后的刁难。我母亲还困在皇陵,我要救她出来。我外祖家,以里通卖国之罪抄家。虽然他们人都不在了,但是我要替他们平反。这条路,九死一生,实在不该拖你下水。” 这是第一次,周显旸和盘托出他心底的秘密。荣相见虽然猜着了,可是听他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你好就好。”周显旸平静地说完。 “好。”荣相见原本就是希望与他说清楚的,既然他提了出来,她也省事了。 车厢里陷入沉默了,荣相见忽然开口:“上回西秦的故事我听到一半。今天把故事讲完吧。” “上次,说到哪里了?” “你说,西秦的同僚给你送了一个美貌的姑娘,就不肯说了。然后呢?她好看吗?你中意她吗?” 周显旸无奈地笑:“那种时候,谁有心思管她好不好看?我只怕她是来监视我的,处处防着她。果然,让我发现她一直在私自翻找我的东西,她动过……你的手帕。” 荣相见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什么上次他不肯往下说了。那个时候,那张帕子还是三姐姐的。 “然后呢?你怎么解决的?”荣相见追问。 周显旸情绪似乎有些波动,他揉了揉眉心:“帕子上的刺绣,是典型的国朝风格,与西秦刺绣截然不同。我不能暴露,只能想办法解决了她,你不会想知道过程的。” “嗯。” 周显旸靠在窗边,带着愧疚回忆过去:“如果我没有把手帕带去西秦,也许她可以不死。差一点,就因为这一张帕子害死了很多人。可我不想丢下。” 看他如此执着,荣相见略微诧异:“至于吗?当年只是匆匆一面,我都快忘记了,你何至于惦记至此?” 周显旸的声音很轻:“对你来说只是匆匆一面,对我而言却如溺水之人的救命稻草。那时候,我只有十岁出头,能懂什么情呢?那个晚上就像是一个执念,一个寄托,一个支撑我走下去的梦。没了这个寄托,我早就在无数个生死交关的时候,放弃自己了。” 听着他的回忆,荣相见心里泛起复杂的情绪:“忘了吧,周显旸。我不准备挟恩图报,也不想看你被这事绑一辈子。恩情与男女之情并不是一回事。你还年轻,这世上还会有其他很好的女子……” 周显旸眸色沉沉看着她:“再好的女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跟我和离,是你的自由,我以后怎么过,是我的自由,希望你也不要干涉。” 荣相见叹了一口气,她不劝了,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片刻之后,又听见周显旸的声音响起:“而且,我对你是有先有男女之情,而后才是恩情的。相见,就算你不是永华宫外那个姑娘,你也是我最爱的女子。” 荣相见心中,陡然被甜蜜与酸涩两味侵袭,眼睛也开始湿润,她始终没有睁眼,怕当着他流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坦率的情话。 怕自己一个心软,就断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 终于到了她买的新宅子,周显旸在门外站了站,看着荣相见指挥着人卸家具,搬进宅院里,没有进去的意思。 小南在一旁撺掇:“爷,这宅子可漂亮了,要不要去看看?” 周显旸摇摇头,永华宫,城隍庙,王府,扶风轩,静颐园……跟她在一起的点滴,所有的快乐难过,足够他细细咀嚼,度过余生了。 这里是她新的开始,他不该再踏进去,打扰这一切。其实,他是怕自己踏进去,就舍不得走了。 他静静看着荣相见和侍女们忙进忙出,匆忙间她的手帕又掉落在了门外,光线昏暗,没人察觉。 周显旸径自过去捡起来。 右下角一个“见”字。相见,多美的名字。 都说,相见不如怀念。可若是与心爱之人,能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谁又甘心怀念呢? 他留恋地看着相见的身影,如雾气消散在繁杂的灯影之中。低头把手帕叠好,藏进了袖中,骑上雪花,悄然离去。 第126章 夏日最热的时候到了, 白天相见躲在园子里消暑,一笔笔记录着新家需要买的、定做的门帘、窗纱、桌椅板凳、摆件器具……夜里,就去金陵城逛逛, 挑些喜欢的东西,直接送去新家。 日子平静地流淌着, 如她预想的, 周显旸再也没有出现在静颐园。 当初买的那几处山地,经人挖掘,开出了铜矿和温泉。 周显旸也只是写了封信, 让小北送来。 信中一说铜矿之事已经奏明陛下,上交朝廷处理,请她将地契文书交给小北带回。皇上会着户部接管,并赏赐煜王府白银万两,银子已经兑成银票随信交给她。 二是开出温泉的地,地契仍交给她处置。不论是转手,还是造一处庄子自己用, 亦或是用于经营都好。 荣相见把信随着和离书一起收好,把文书找出来拿给小北。 小北面色冷淡地接过, 静静站在那里,没走。 “怎么了?” “您就没什么话,要带给我们爷的?” 荣相见无话可说, 只说:“替我谢谢你们爷。” 小北眉头一皱:“您就不问问他好不好?” “他好不好,与我无关了。” 小北还想说什么, 被小南瞪了一眼,话全被瞪了回去。 他规规矩矩行礼出门, 大声跟姐姐抱怨:“人家在这里吃得好睡得香, 气色越发好了。他倒是一天比一天瘦, 何苦呢?” …… 周显旸这些日子,在煜王府过得像在西秦军中一样简朴。起居饮食,都搬到了书房,每日扎在案前,看各处送来的调查密报。 当年坤宁宫里的近侍被集体处死,他想找到母亲被冤的真相只能从承乾宫下手,一个个寻找可以突破的点。又要做得隐蔽,又要切中要害,幸好有陈日新,他在宫中这么多年,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而余家所谓的“里通外国”“贪腐”等罪状,更是关系到当时尚未被丹国统一的西北诸部,打打谈谈那么多年,其中纠葛错综复杂。他派人深入西北调查了很久,只因为他绝不信舅舅会在和谈时收受贿赂,把大好江山割让出去。 他梳理完最新消息,半天就过去了。吴风赶来传信:“皇上召您午后进宫,王妃怕误了时辰,让我先来知会您一声,免得宫中内官再跑王府一趟,浪费时间。” “她费心了。”周显旸起身出门,一行走一行叮嘱他,“以后这种事,你不必亲自跑一趟,差个人就行。你跟小南务必要时时守在她身边。” …… 崇政殿,庆王也在。自从查到江州决堤之事与他有关,周显旸看见他便觉得心中不虞,只是他面上一贯淡然,仍主动称呼:“二哥。” “四弟,你怎么瘦了?是不是为了给你那王妃操办生辰宴会,操劳了?” 周显旸笑笑,对这打趣没有接茬。 皇帝唤两个儿子过来,是要交代他们公事。 荫官遴选之事,那日在静颐园与王公侯伯之家同聚之时,已经借着一片和乐的气氛透露了一些,马上就要正式推行。皇帝的意思,是要显旸和显曜来主持这个得罪人的事。 这次参与遴选和荫官考核的个个都是京中贵族之家的青年,他们和那些寒窗苦读出来的才俊不同,荫官本就是对他们背后家族的奖赏,选上了未必会感激他,落选的必定心存龃龉。 正因为此事牵连甚众,若让旁的官员来督办,神仙打架,他们只能遭殃,必得用皇子才能镇得住这首次改革。 于是,庆王和煜王便担起了这个责任。 这件事很不寻常。此前。皇后对外称病,一直在承乾宫修养。张攀下了刑部大牢严办,永安侯爷近日卧病,已经不来上朝了。厉王的靠山眼见失势,此刻皇上对另外两位皇子委以重任,朝中必然多有揣测。 然而,等两人去到后宫请安,皇贵妃却神色忧虑,告诉他们:“前几日皇帝口谕,说皇后生日快到了,是个大生日,嘱咐我好好操办。” 庆王和母妃对视一眼,心中明了。看这样子是前段时间迭起的风波,让皇上起了疑心,疑心他们冲着张家和厉王下手。他要安抚永安侯和厉王,要放皇后出来了。 只是皇后禁足之事,众人都瞒着显旸,此刻他们二人都没有明说。 如今,皇贵妃得知两个孩子得到重用,更丝毫不见喜悦之情:“陛下派给你们这样得罪人的差事,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到底是看重你们,还是想惩罚你们,亦或是试探你们?” 庆王笑道:“母妃只管放心,儿臣秉公做事,得罪人就得罪吧!难道还要我们去讨好那些纨绔子弟不成?把事情办到父皇满意才要紧。” 皇贵妃叹了口气:“也是。既然得用,就不可能两头卖好。等皇后过完生日出来,我这个皇贵妃少不得要被挑刺。你们两个要谨言慎行,千万别被人拿住把柄。” 两位皇子立即称是。 吩咐了外头的事,皇贵妃又让宫人把准备的点心拿来:“这是宫里的新花样,你们带回府去尝尝吧。” 庆王一看,给煜王的那份比自己的多,笑道:“母妃偏心,怎么儿子的比四弟少些?” “胡说什么?”皇贵妃作为煜王名义上的母妃,最介意偏心二字,立即说:“那个盒子里是惠贵妃做的,才差人拿过来,一并叫显旸带回去给煜王妃。” “儿子唐突了,母妃别见怪。”庆王说着,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皇贵妃面色不虞:“你是亲王,如今也做了父亲,以后不可有这样轻佻的举动。” “是。”庆王低头。 “好了,你们去吧。本宫这几日忙着筹备生日不得空,等闲时,叫你们媳妇进宫,陪我们说说话。” 周显旸犹豫了一下,暂时没说出他和相见和离的事。 他带着点心,去到静颐园。 那时,正值黄昏,晚霞倒映在水中,绚烂一片。 姑娘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戏水。明眸笑靥,在天色渲染下,多了几分明丽娇艳。纤纤玉足,踢起洁白水花,看得人心里觉得凉爽了很多。 忽而周显旸右手泛起奇异的灼热。那是某个漆黑混乱,暴雨如注的夜晚,这玉足曾抵着他的肩头,而他曾紧紧握住,摩挲着柔嫩的肌肤,听她娇嗔着:“不行就滚蛋。” 偶然间抬头看见周显旸长身玉立,静静注视着自己,荣相见收敛了笑意。她瞬间想起小北的话。 他这些日子,的确清减了。而自己,她低头看了看湖中倒影,的确是过得过于滋润。 “你来了?” “嗯,皇贵妃和惠贵妃给你做了新鲜点心,你尝尝。” 相见指了指旁边一块石头,周显旸从善如流,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打开几个食盒。 她这儿有现成的果酒和凉茶,两人就着黄昏美景,边吃边说。 “皇上让我和庆王负责监管本次荫官任职遴选之事。” “哦……”相见知道这差事容易得罪人,但官员任命是朝中最重要的权力,皇子如果连这个都推,只会让人怀疑能力与胆识,“你只管秉公办事就好了……对了,永定侯府若知道这事,泉溢表哥的荫官之事在你手下经办,岂不是要找你通融?那怎么办?” 周显旸笑道:“我在宫里回明了,不懂那些文试,让二哥去管文官的遴选,我去管武将的,这样更能服众。他若有本事过遴选再说。” 相见一听,乐了:“万一刘泉溢奋发图强,过了遴选呢?” “那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我们和离了,他应该不会再来要什么保荐书。” “狡猾。” 周显旸没有反驳,有些担心地问她:“到时候你舅舅舅母一家会怎么讽刺你,你知道吗?” “我从小被他们讽刺到大的,也不是和离才这样。反正我都习惯了,以后少往来就是了。” 周显旸看她如此淡定,止不住心疼。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5节 接着跟她说正事:“皇上决定放张氏出来了。” 相见并不意外,她早知道皇后迟早会没事人一样:“她生日快到了,皇上对她总是毫无理由的偏爱,只要她不是弑君谋逆,什么错都可以揭过。” “你不生气?”周显旸本是为这事来找她的,毕竟皇后曾那样对待她,难免不平。 相见笑道:“我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在乎的人生气?还要谢谢她帮我娘封诰呢。放心,她的生日,我会如常敬贺。” “那日……你还愿意随我一起进宫,扮半天的煜王妃?”这是周显旸今日最后的问题,他甚至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没想到她主动提了出来。 “嗯,善始善终。”荣相见这些日子已经推掉了所有宴请煜王妃的帖子,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场合,她不会予人口实。 周显旸端起一杯果酒:“多谢姑娘。” 青瓷轻碰,发出悦耳的细微声响。咫尺之距,眼波流转,一如城隍庙那晚,花灯之畔的美,摄人心魄。 周显旸放下酒杯,心脏不受控制地激动。他低下头,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天色不早,我回去了。进宫那日,我会提前过来等你。” “好。”荣相见起身送客,“记得按时用膳呀,再瘦就不好看了。” 周显旸身形顿住,深深凝视着娇棠一样的容颜,那沾着丝丝甜蜜果酒的嫣红的唇,心脏突突直跳。 荣相见看他眸色骤然深沉,意识到自己不该说那最后一句。 还未反应过来,男人的气息已经袭来,轻轻的,温柔的,温热的,啄了一下她的唇。 第127章 蜻蜓点水般的吻, 结束得如开始一般,让相见猝不及防。 自成婚那日至今,周显旸吻过她很多次, 这一次最克制,可同时他的眼神却比往日都更加汹涌。似乎有什么难以抑制的情绪, 一触即发。 荣相见定在原地, 感觉到微微颤栗从唇珠蔓延开来,蔓延至心里。 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好收场。 “你这算什么呀?”她的声音轻飘飘, 冰冷冷的,星眸盯着周显旸。 “对不起,我……一时忘情。”周显旸带着认错的窘迫。 “快回去吧。” 周显旸还想说什么,被她赶人的眼神看得无地自容,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走了。 相见赤着脚,站在微热的石板上, 目送他离开,觉得心里、身上全都暖烘烘的。她用指腹擦了擦嘴唇, 低下身,一个人在岸边又喝了几盅。 …… 庆贺皇后生辰那天,相见没有跟周显旸一起, 她提前进了宫。 静颐园遥墙海的鲜花盛景,惠娘娘和皇贵妃无法亲见, 她早吩咐人摘了新鲜的花朵,一起做鲜花饼送去, 算是上次收到的点心的回礼。 在宫里, 正好碰到了进宫贺寿的命妇们。 英国公夫人和永定侯夫人也在。遴选的消息想必她们已经得到了。永定侯夫人拐弯抹角地问:“煜王殿下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有事耽搁了。”相见一说, 侯夫人立即提起遴选。相见笑道:“是呀,殿下受命监管本次武将选拔。” “武将?”永定侯夫人一下愣住了,原本想求个通融的话,一下子堵在嘴边,过了一会儿才问:“那文官呢?” “是庆王殿下主理。” “哦……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泉溢在煜王手下遴选,那都不用考啦,直接就可以给他派官了。” 把徇私舞弊说得这么心安理得,荣相见内心翻了个白眼。按照对这个舅母的了解,她肯定会托她找庆王说情。 荣相见立即抢着把话说在前面:“早就听舅母说过,泉溢表哥才情横溢,不亚于大哥哥,连科考都大有机会。这样的遴选于他来说,只是个过场而已。殿下已经说啦,等表哥通过遴选,一定给他写保荐信。” 一句话,说得永定侯夫人只能呵呵直笑:“那是自然的,到时候舅母真的要好好上门道谢。” 英国公夫人在一旁,冷眼旁观着看好戏:看你天天拿泉溢当个宝贝,处处踩相顾的出身。瞧那宝贝儿子能有多争气。不说和相顾一样中第,如果这样的遴选都通不过,将来还有什么脸说嘴。 荣相见应付完舅母,才去承乾宫请安。宴席上,和周显旸坐在一起,也没说一句话,只是一起给皇后敬了一杯酒,送了礼物,场面上相安无事地过去了。 事实证明,不是她礼敬有加,皇后就会回报以相同的善意。 筵席完毕,皇后留下贵眷们小聚,一时问长公主,荣相知怎么没来。得知她怀有身孕,并且贤惠地给文仲卿张罗偏房之后,皇后看了一眼相见:“你跟你姐姐前后脚成的婚,怎么还没动静?” 相见微笑回道:“想必是还没有缘分吧。孩子的事,强求不来。” 这几句话,淡淡的,却刺痛了皇后,她面色立时阴沉了几分,越发不饶:“你的出身已经在那里了,肚子再不争气,怎么回报煜王对你的看重呢?” 这话说得难听,众人都不免惊讶,再看荣相见,全程泰然自若,不为所动。 “皇后娘娘放心,煜王说了,他还年轻,不着急,横竖迟早都会有自己的孩子。也请皇后娘娘不必挂怀。您身子才刚好些,安心保养身体才是,若又连累皇后娘娘劳心,幽居养病,儿媳可就过意不去了。” 这话里□□裸的威胁与嘲讽之意,张皇后怎么听不出。 她冷笑一声:“好,本宫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明悦,你也要抓紧。” 明悦知道那日寿康宫的变故,颇为相见不平,可惜身为晚辈,不能说什么,便作新妇的害羞状,不接皇后的话。 场面一时冷下来,嘉贵妃忙替儿媳妇解围:“多谢皇后记挂着孩子们。子嗣上的事,终究是两个人的缘分,她们新婚面子薄……” “嘉贵妃,”皇后笑着打断她的话,“还是你懂我的心。厉王庆王他们都做父亲了,我现在就是操心煜王和允王他们了。你看,如今仲卿有了孩子,也有房里人……我自然想让显旸显晖也能早日结果。” 皇贵妃陪坐在皇后身边的次席,不经意间盯了一眼相见,似乎预感到什么。 这时,皇后身边的方嬷嬷从侧殿引着两个模样几乎一样的姑娘过来,款款拜下,朝众人行礼。 “这是灵州刺史武刚家的千金武随英,武随芳。” 众人只是点头,只有厉王妃随声附和:“好俊俏的一对双生花。” 皇后扫了一眼儿媳们:“眼力不错。” 启王妃立即会意:“好标致的样貌,不知可定了婚事?不然儿媳可想给她们保媒呢!” “你和本宫想到一起去了。她们是姐妹,不如嫁给一对兄弟,这才是上上佳话。皇贵妃,嘉贵妃,把她们赐给显旸,显晖做侧妃,如何?” 皇贵妃淡定一笑:“皇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两个孩子才成婚没多久……” “不妨,这两个丫头年纪还小,让她们在宫里陪我一阵子,等明年再选个好日子发嫁。” 嘉贵妃又道:“皇子纳侧妃之事,还是要禀报一声陛下吧。陛下一直不喜欢皇子耽溺于后院春色。” “皇上已经知道了,本宫这才跟你们说的。怎么?两位贵妃是觉得这武家的姑娘配不上二位殿下,连个侧妃也做不了吗?” 听皇后有备而来,嘉贵妃立即和颜向皇后道谢:“皇后娘娘操劳,臣妾感激不尽。” 皇贵妃一直没有发话,皇后却盯着她,明摆着避不过了,皇贵妃只得说:“皇后,您也知道,显旸并非在我膝下长大,若要给他纳侧妃,我实在不好替他应下。不若,皇后直接赏他这个恩典吧。” 皇后心知她是在推脱,便看向荣相见:“煜王妃,你是他枕边人,如今在煜王府里当家主事,你说呢。” 满场目光聚焦在荣相见身上。 皇上都点头了,想来这不仅是皇后的意思,周显旸是拒绝不了的。和离之后,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女人来给他照管内事,并与京中贵眷交际。当下不必再为他得最帝后,于是相见果断应下:“多谢母后成全儿媳,儿媳替煜王谢过母后关怀。” 皇后灿然而笑,目的达成:“客气了。本宫是皇后,是这宫中所有皇子的嫡母,为他们操劳后院的事也是应该的。” 回了福宁宫,孙明悦气得要冒烟了。 惠贵妃看她这气性,着宫人给她递了一壶凉茶,有些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不过是个侧妃,娶回来放在府里就是了。难道你还怕她?” “我才不怕呢。一个小小的三品官家的女儿,有什么可怕的。”孙明悦一口气干了一壶茶,这才浇灭了一点怒火,“我是□□后!当初那样折辱伤害相见,灌她毒药,差点害她无法生育,如今居然当众责怪她没有孩子,真恶心!她这样的人,哪里配正位中宫?” 荣相见在一旁拍着她的背:“消消气,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你这个人脾气怎么这么好?” “不是脾气好,是白白气坏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巴不得你气,巴不得你们夫妻离心,好让她的人乘虚而入呢。横竖她赏过来的人,显晖是不会多亲近的。就当请了一尊菩萨在那供着吧。” 惠贵妃笑道:“这话明白。要时刻记住,你们是高门贵女,陛下亲封的郡主,圣旨赐婚的王妃。不要为那些人气急败坏,太掉价了。” 二人正在福宁宫受教,不一会儿外头通传,说煜王和允王前来请安。 “哟,谁的消息传得这么快?你们猜他们是来请罪呢?还是来请罪呢?”惠贵妃正打趣着,显旸和显晖兄弟两个已经并排进殿行礼了。 允王讨好似的看了一眼明悦:“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她立即将头扭到一边去。 相见笑道:“在说公主,她的月份大了,也许下一次来信,就要生了。” “那我们要做舅舅了!”这还是头一遭当舅舅。 显晖赶紧给惠贵妃又行了个礼,“恭喜惠娘娘要有外孙了。” 提起这个话题,惠贵妃别提多高兴了,不过知道孩子们有话要说,便只留他们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几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就叫他们各自出宫回府了。 从福宁宫出来,孙明悦一直挽着相见,把允王丢在后头。直到各自上马车才分开。路上,相见软语劝她:“别冲他发火,这又不是他的错。要把所有矛盾,全部转换成你们两个共同面对的矛盾。” 孙明悦倒是听进去了,可是允王府的马车一开动,里面就飘出来一句:“那武家姑娘漂亮吗?” 荣相见当即翻了个白眼。 周显旸在一旁摇摇头,这个五弟,也太直白了。 他顾不上前些天冒失的尴尬,跟着相见进了马车,打听究竟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来了个侧妃? 相见把现场的事大略说给他听,周显旸冷笑:“张妍还真有点长进。” 相见听了扑哧一声:“普天下大概只有你会这么蔑视地喊她。” “我没那个意思,”周显旸意识到言语间失礼之处,有些不好意思,“她做俪贵妃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明火执仗地来,事还没办五分,气焰就有十二分,一心想压过我母亲。” 相见第一次听周显旸回忆童年时光中的母亲和张皇后。 “如今她也知道迂回了。之前在王府里安插的人被清理干净,现在干脆换个路子,明着来。先请示皇上,刚才我和显晖在席的时候不说,偏等只有女眷的时候提,让你和皇贵妃没办法当众拒绝。” “你心中有数就好,以后武家姑娘进门,你防着她些。” “防什么防?”周显旸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进府的。” 相见怔了一下:“为什么不让?不说这是帝后的意思,就是你那一大家子,也的确需要找个女人来管,来帮你往来应酬啊。这是我最后一回以煜王妃的名义进宫了,以后我也不想在皇后面前做小伏低。武家姑娘既然是皇后举荐,就让她去伺候这个盛气凌人的婆婆吧,正好。” “你说什么?”周显旸满脸难以置信,“你真心想让我纳她?” 相见问:“不可以吗?” “荣相见,你没有心吗?!”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6节 第128章 周显旸面色如霜, 气息滞重,罕见地在她面前生了气。 荣相见从没见过他这样:“我怎么没有心了?” “我们已经和离了,你凭什么替我答应纳侧妃!” 荣相见好笑:“这事你都知道一个时辰了, 这会儿发什么脾气啊?”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不明白。” “你为了摆脱我,就这么急不可耐?随便塞个女人给我, 你当我是什么?” 荣相见也生气了:“是你的父皇和母后要给你纳侧妃。你不愿意, 找他们说去,又不是我给你张罗的。难道你要我当着满京城贵胄的面,违抗尊长吗?” “他们不是我的父皇和母后, 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周显旸厉声道,心痛不已,“仇人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伤心半分。可是你…… 你是我最爱的人!往日,你要和离,要清静,要自由, 我都答应你,你却这样作践我, 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荣相见被他吼得红了眼睛:“是啊,你对我失望了,我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你赶紧告诉宫里我们和离了, 再去重新纳个让你满意的王妃去!” 周显旸张了张口,气得心火灼烧, 只挑最狠的话说:“不!我不和离!我要你永远没办法离开我,要你永远也没办法住进慈溪街的新家, 要你看着那个你替我点头的侧妃进府, 给你敬茶磕头, 跟你姐妹相称,同进同出,让你体会一下生活里被莫名其妙塞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说罢他推开车厢门,从行动的马车直接跳上了雪花的马背,留下一句“谁也不许跟来”,而后扬长而去。 荣相见心道不好,他要去毁了和离书。和离书若没了,就前功尽弃了。 她立即拔下发簪,卸了发冠,叫停马车,借了小南的马朝前追去。 眼看出了城,离周显旸只有两丈远,空中乌云聚顶,瓢泼大雨毫无预兆地浇下,马儿立即慢了速度,转眼周显旸就在弯道处没影儿了。 这雨也把荣相见的气性浇得透心凉。眼泪随着滂沱大雨冲刷着脸,瞬时将精心妆扮全都冲净了。 算了,谁让她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做不得自己主的人,根本不能算一个真正的人,和府里的奴仆没什么区别。 她一边丧气着,一边信马由缰,往一旁小路走去。高高的茅草后,掩着一个破败的土地庙,她下了马准备避雨,忽然听见一声女子凄厉呼救。 她头皮发麻,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只见一光着膀子的男人,把一个农妇压在地上。 她二话不说,在地上挑了一块最大的石头,抄起就朝那人后脑砸去,把人砸得鲜血直流,死死扑倒在女人身上。 那下面的农妇吓得大哭。荣相见把那人搬开,把农妇扶起来,这才发现竟然是个孕妇。 真是丧心病狂。 荣相见赶紧搀扶她坐到一处茅草堆积的地方。 “多谢……姑娘救命”那农妇浑身打颤,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了。她身上布衣打满了补丁,想是为生活奔波所苦。 荣相见问:“你怎么一个人啊?你丈夫呢?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我家那口子,上月跳河救人家落水的孩子,没了……” 提起丈夫,妇人静静躺泪,“我自己摘了点果子……去城里卖钱,回来路上突然下了雨……进来避雨,谁知道这个人藏在石像后面,他就……” 说着,那农妇又失声痛哭,这世道艰难,全都压到她背上了。荣相见很是心疼,为什么好人没好报,还要让这个无辜的女子来承受一切后果。 她抱着农妇好好安抚了一番,等她情绪好些,荣相见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发簪刚才为了骑马全都褪下了,只剩一对耳环。她取下来塞进那妇人手中。 又摸了摸自己的手,摸到那对玉镯,还有那对装着暗器的手镯。她一愣。这些日子,她都习惯戴着,完全忘了周显旸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忘了还给他。 这自然不能送人,她把两枚宝石戒指全摘下来,又解开了颈中的金项链,一起塞给她。 “这些,你拿去当了吧,足够你过一段舒服日子,日后置几亩地,做个小本买卖的。眼看临盆,你就不要再操劳了。” 那农妇一脸羞愧:“这怎么行?你救了我……应该我送谢礼才对,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拿着吧,没事的,我还有。”荣相见看着她沧桑的脸,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住哪里,我提前给你备个稳婆和大夫。不然你一个人在家生孩子,有了什么差错就难办了。” 农妇感激地想给她磕头,荣相见赶紧扶着她的肩膀,不许她动。 两人正闲聊时,荣相忽觉颈间一紧,无法呼吸,被翻到在地。 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醒了过来,满脸是血,可怖至极,颠倒着看她,一手还掐在她颈里,一手捂着她口鼻。 目露凶光,嘴里嘟囔着:“敢阴老子,老子干不死你!” 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扯她的衣裳。那农妇捡起石头,想要救她,不料那人这次警觉了,一脚把她勾倒在地。 荣相见趁他分神,挣扎着抬手,对他按下机关。 “啊!”那人猛的被针扎透了双眼,抱着头,无头苍蝇一样在庙里打滚,哀嚎。 农妇见状赶紧爬起来,哭着掺她。 “我没事。”荣相见呼了一口气,忽而感觉喉间好痒,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 她问那农妇:“他刚才躲在哪个石像后面?” “那个!”农妇指着,荣相见立即过去查看,只见地上散落着几个桃核,顿觉晴天霹雳。 她对桃子过敏,以前只是皮肤碰到一点桃子的外皮,就无比痛痒。刚才他是被那个人捂着口鼻吸进了他手上沾着的桃毛。 “大姐……你帮我一个忙……看看大路上有没有过路人,请他送我去城里看大夫……我对桃子过敏了!这是要命的……”荣相见已经很难说出完整的话了,大口大口地呼吸。 那妇人不懂什么是过敏,但是看她症状非常严重,立即就往庙外跑去。 她冲进雨里,左看右看,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年轻人骑着黑马过来,她赶紧冲上前拦在路中间。 “救命救命!” 那年轻人面色焦急,显然是对她拦路之举很不满,一拉缰绳准备绕过去。可是一听她说救命,又回过头,问:“怎么了?” “那个庙里有个姑娘,对桃子过敏了,怕是要没命,请你送她去看大夫!这些金银珠宝……”她双手高高捧着一对耳环,一副项链,两枚戒指,想要努力说动这个过路人。 只是话没说完,那人已经策马直接朝破庙奔去。 …… 荣相见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冰冷的身体,像离了水的鱼一般,张口努力呼吸。 这个农妇是不是被吓跑了?她是不是根本找不到过路的人?就算找到了人,把她送到城里,想来也是来不及了。即便来得及,有几个大夫能救这种病呢? 真奇怪呀,明明是死过一次再复生的人,再次面临死亡,还是会感觉恐惧。 下一次醒过来,她会是在哪里?她又能再见一次娘亲了吗? “娘……”荣相见挣扎着,没见到娘亲,却看见周显旸的脸,焦急地低头看她,雨水从他脸上滴下。 他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拿出一粒药丸,嚼碎了,捏着相见的下颌,送进她口中。 “相见,快咽下去!快!” 荣相见努力吞咽,可是她感觉自己的喉间已经只剩下一点缝隙,连药末都咽不下。 她无望地摇着头,抓着周显旸的衣襟脸色惨白,神色痛苦。 周显旸急忙放下她,冲到庙外的雨地里,双手合拢朝天,接了一大捧雨水,尽数喝进口中,而后回去抱起荣相见,贴着她的唇,一点点喂给她。 细碎的药末,慢慢溶于水中,一点点被相见咽下。 周显旸又立即抱起她,冲入漫天雨幕,骑上雪花往城中飞奔。 一路上,相见只觉轰隆雷雨声消失了,只听见自己的喘息声,还有周显旸不住的耳语。 “相见,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孙太医家了。” “你的过敏之症,他已经研究了许久!这颗药就是今天他在宫里给我的。你一定会没事的,知道吗?” “等你好了,我马上就进宫,告诉宫里和离的事。我会帮你搬家。我会娶那个武家姑娘。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再也不用受宫里的规矩束缚了。” “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我再也不跟你置气了,好不好?” 刚开始,荣相见还努力用声音回应几句,到后来已经呼吸困难,什么都说不出。 她意识恍惚,只听见周显旸近乎哀求的声音。 “相见,我求求你,不要死。只要你活着,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我求求你。” 到后来,周显旸已经语无伦次,只是不断唤她的名字。 成婚几个月,荣相见第一次听见周显旸失态地哭。上一次,还是他在永华宫,失去母亲的时候。 她真想告诉他些什么,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挣扎着,摸向那对玉镯,可惜她已经没有力气褪下来。 “不许摘!”周显旸近乎嘶吼,“这个镯子,只属于你一个人。生生死死,都只跟着你。” 荣相见靠在他怀里,忘了浑身冰冷,忘了雨中颠簸,似乎入了美好的梦。那里一切都很安宁,舒适,轻松…… 小南小北路上遇到去而复返的煜王,带着王妃在雨中奔驰而过,似乎不敢相信。 等反应过来,小北立即骑马追上。小南直接卸了马车的马匹,跟着追回城里。 煜王府侍卫,九门巡捕营的守城将士,乃至不少金陵百姓,都看到了那天泼天大雨之中,煜王近乎疯魔,抱着王妃一路奔向孙太医府邸。 周显旸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似乎过了很久好久,终于看到那块孙府的牌匾,当下只觉喉头猩甜。 马还未停妥,他便抱着荣相见跳下了马,一路快步登上台阶,闯进孙府,高声喊:“孙太医,快救救她!孙太医!” 孙太医正在吃晚饭,闻讯丢下碗赶来,命几个妇人将相见抬进室内。周显旸手上一松,浑身力气忽然被抽走,失了平衡,栽倒在地。 小北忙掺起他,惊见他面前的地上,一滩血被雨水冲开。 孙太医惊呼着冲回来:“殿下!” 周显旸一把搡开他:“去救她!快去!” 第129章 从梦中醒来, 荣相见第一反应是看一眼周遭环境。 烛火晃动,安宁祥和。 这不是在英国公府,她也没有回到四岁的样子。室内一切都很陌生, 身上也穿着没见过的衣裳。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7节 她下意识地慌乱,不知自己落入了什么境地。 待一看到手腕上的那对玉镯, 没来由地心中一喜。 还好, 还好,她没有死。 听见动静,小南和琳琅她们全都凑到她床边, 开心地喊:“姑娘醒了!” 孙太医闻言,立即进屋,重新给荣相见把脉,又看了看她的神色,虽然有些虚弱,但已经可以正常呼吸吞咽了。 琳琅立即端了一碗参汤,喂给她。 汤水滑过喉间的感觉, 那样熟悉,熟悉得平常根本不会注意, 而此刻却那样的让人欣喜。 荣相见坐在床上给太医行了个礼:“多谢孙大人,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孙太医捋了捋胡子, 笑道:“王妃不必多礼,这是医家本分, 能看到王妃恢复如初,下官心中高兴啊。” “孙太医, 我看了不少年的病, 都没人能治好我的症状, 能不能多给我配几丸药?我留着以防万一?” 孙太医哈哈笑着:“王妃这是哪里的话?我钻研这过敏之症,本就是受煜王之托,收了煜王府的礼金,都是分内之事,丸药我多配些出来,立即送到府上去。” “煜王之托?” “是啊,煜王大婚不久,就上门来托付下官,说有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生来带有过敏之症,还把症状一一细说给我,请我钻研医书古籍,找到治疗之法,若不慎遇到风险,可以挽救。” 荣相见呆呆看着孙太医,嗫嚅着:“他没告诉过我啊。” “殿下谨慎,交代了事成之前得保密,免得空欢喜一场。我也是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制出那么几颗药丸。今日入宫时就拿给了殿下。因为没有在病患身上试验过,也不知其疗效究竟如何,不敢擅用。煜王原想拿回去先试药,谁知,恰好今日您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急之下给用了。幸好煜王处置得及时,否则就是送到我这里来,也来不及了救啊。” 荣相见静静听着,扫了一圈室内,没看到周显旸,小南立即道:“爷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孙太医的儿子正在给他看呢,姑娘别担心。” “摔了……”荣相见回想起陷入昏迷之前,周显旸绝望的声音,心口堵得慌,都是因为她。他这样的人,这么好的身手,怎么会无端端摔了呢。 她掀开盖毯:“多谢孙太医辛劳。我现在可以下地吗?我想去看看他。” 说话间,卧室门已经被打开了,周显旸快步穿过人群,来到床边,拉着相见的手:“你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要跟太医说啊。” 荣相见摇摇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满眼希冀的光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簌簌落泪。 小南搀着太医的手臂说:“孙大人,您受累,先去休息吧。” 孙太医会意,侍女们也都跟随离去。 灯火摇曳,姑娘的眼神也随着变得缥缈,像藏着诱人的漩涡,看得周显旸痴迷入定。 还能看到她的眼睛,真好。 荣相见喉间滞涩,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周显旸抚着她的发顶,低头贴着她的唇,轻啄摩擦着:“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说了。相见,之前我总是心怀侥幸,想着和离的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你消了气,也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只要你活着就好。你是在慈溪街,还是煜王府,还是离开金陵,都没有关系。只要你还活着,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这近乎卑微而又欣喜的话语,让荣相见心中百感交集,只是默默淌泪。 周显旸给她拭泪,又端起参汤,一口一口喂给她:“明天你就可以试着吃一些流食了,今晚先用些参汤。若明天孙太医说你没事,就可以回静颐园。先好好休养几天,等精神好些,我们就一起进宫,回明和离之事,然后,你就是自由自在,无人可以管束的荣家四姑娘了!” 周显旸一边替她畅想着美好未来,一边哄着她把参汤都喝完。 又扶她靠在软枕上:“好好休息,我今晚守在这里,你别怕。” 荣相见歪着,看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好像那场大雨里,绝望痛苦无助的人,都只是她的幻觉。 “你摔到哪儿了?有没有大碍?” “没事。”周显旸亮了亮擦伤的手心,“这么点小伤,和蚊子咬似的。” 她这才放心,轻声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周显旸有些惭愧地:“白天赌气跑了没多久,就后悔了,后悔不该跟你说那些话。后来,察觉到你策马跟着我,我想着放慢些,等你追上来,再跟你好好道歉。谁知道,转了一个弯就看不见你了。 我不知道你是生了气调头回去,还是怎么的,只好来回在那条道附近找你。后来,我遇到一个农妇,她拦下我求救,我才知道你出了事。” 农妇?荣相见想起她:“她家住在金陵城外的百熙村,姓江。她很可怜,夫君救人死了,她一个人怀着身孕,还遇到歹人。白天摔了一跤,又淋了好些雨,也不知道有没有伤着身子。你差人帮我去看看行不行?替我送些银子过去,再帮忙请稳婆和大夫照料她。” 周显旸点点头:“好,我马上让人过去。她是我的大恩人,原还发愁要怎么张贴画像寻人,你知道就更好了。” 荣相见这才安心,困意袭来之前,柔着声音笑道:“谢谢你,周显旸。” 姑娘熟睡的容颜,安宁美好,周显旸静静看着,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第二日,相见已经恢复如常,不仅吃了周显旸给她做的扯面,还吃下一整块枣泥山药糕。 周显旸看她吃饭跟看她打胜仗似的,紧张兴奋,待这仗打完,立即去跟孙太医道谢,然后准备马车,带相见回了静颐园。 这一日便是遴选开始的日子,原本周显旸请辞的折子都拟好了,被荣相见知道,自然叫他不要耽误公事。又说武将遴选的校场在金陵城东胜门外,距离静颐园太远,来去奔波太辛苦,叫他就住在城东,不必日日回来。 瞧着相见已经康复,又坚持如此,周显旸只好收拾了行李,又对小南千叮万嘱才出门。 荣相见出事的消息,已经传遍金陵。荣氏合族亲眷,皇族宗室均来人探望。相见只得一个个见过,道谢,休养不成反倒忙了起来。 孙明悦看周显旸不在家,就来跟她同吃同住地照顾陪伴,倒也安乐。后来,荣相见看允王没事也跑来待着,实在过意不去,催着明悦回家去了。 这天夜里,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总听见周显旸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她不想承认,那天绝望之中的情绪,让她动摇了。揣着两颗夜明珠在手,借着那一点光,她开了门,门外月光如洗,一地温柔,连湖上都泛起微弱细碎的光。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晚卧房外,阶前的水,激荡的声音更大了些,莫非是今晚起了大风? 沿着台阶,坐在最下一层,轻轻掬起一捧水,又泼开了去,反反复复,消耗时间。 飞雪在一旁给她披了披风,相见叫她去后头休息,横竖今晚自己是睡不着了。 飞雪不肯:“我刚叫小南去休息了,说好了我今晚守一夜,她要是知道我也去睡了,以后可就不搭理我了。” 荣相见拍了拍她的手:“好,我一会儿就回去。” 她又玩了会儿水,起身回去时,脚步一顿,屋顶投在地上的影子,边缘凸起了一个不规则的轮廓。 举目仰望,一个黑影随意地靠在屋脊前,与黑夜融为一体。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他才直起身子,月辉将他硬朗的轮廓勾勒得温润清雅,如谪仙降世。 荣相见只觉心猛地跳动,好似有一只蝴蝶在里头,要振翅而起,要突破肉身的束缚,向他飞过去。 她半晌方道:“周显旸,你这几天晚上就是这样过的?” “嗯。” 她呼吸一滞,语气轻微:“你又何必呢?不累吗?” “当然有必要。刑部给张攀的罪名已经定了,斩刑。皇上念永安侯年事已高,改为流放。接下来,金陵会风波不断,我不放心。” 随后是良久的沉默,两人彼此相望,一如月中霜娥,一如潜行暗卫。夜风醉人,如此良辰,那些不快的过去,似乎也被湖水与清风涤荡干净。 能这样静静看着对方,鲜活地存在于世间,就很好了。 万籁俱寂之时,树丛中惊飞一群鸟雀,急促扇动翅膀的声音,忽而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房顶上的身影一僵:“相见,快回房,拿着你的剑,戴上手镯。” 荣相见一个激灵,拉着飞雪藏身房内。 在门关上的一瞬间,她才看清阶前荡漾的水中,浮起了一大片黑影。 是西秦刺客吗?他们竟然从河中潜入静颐园! 她下意识拉了一下门,已经被他从外面锁了。很快,一阵阵纷乱的缠斗声传来。 冷兵器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有人摔到廊柱上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因为痛苦而嘶吼的声音,还有那压抑地喘息声……那是周显旸受伤的声音。他一声不吭,却让她格外忧心。 好几次,她都想从窗户钻出去,跟敌人拼命,可是她都忍住了冲动。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添乱,让周显旸分心,只是抱着宝剑,和飞雪靠坐在一起,互相鼓励,互相安慰。 此刻,脑中忽然闪现当初那个噩梦,那个周显旸被弩|箭贯穿心口的噩梦。 如果敌人带了弩|箭,他一个肉|体凡胎如何能抵挡? 相见忍不住爬起来,走到窗边,支起窗户,但只开了一点周显旸就一把将窗户按回来:“别动!” 第130章 随后, 又是一声闷哼。 “你受伤了吗?” “皮肉伤,小意思。你如果出来,我就要伤经动骨了!” 屋外黑影纷飞, 如皮影戏上演着以一敌十的大戏。 这时,飞雪尖叫起来, 指着那头。一个黑影拉开了书桌那头的窗户。 相见立即冲过去, 从半开的空隙里,对着外头按下了手镯。 “啊!” 窗户“啪”的一声弹回原位,那黑影很快被割破了咽喉, 趴在窗户上,鲜血浸透窗户纸。 不行,这样下去他一个人怎么能支持得过来? 荣相见拔出宝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之际,外头激战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她听见了小南小北的声音,而后是静颐园的侍卫们赶来加入战局。 相见这才稍稍安心, 他不是单打独斗了。 惊心动魄的厮杀声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一切逐渐偃旗息鼓, 门外的锁忽然响动。 相见握紧宝剑,浑身僵硬地盯着那扇门。 门被大力推开,月光洒进屋内, 冰凉的月色笼着一个清隽的身影,一股血气裹着他, 随风冲进来。 “没事了。” 相见眼睛骤然发烫,拔腿冲向门口, 抓着周显旸的肩膀:“你受伤了吗?” “轻伤, 不碍事。” 男人紧紧拥住她, 清冽的气息,夹杂着猩甜的血味,让相见几乎眩晕。 她摸到他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液体,即便看不见,她也知道那是什么。 “飞雪,快点灯,取药箱来。” 话音刚落,相见就看见门外檐下倒挂下来一个黑影,还有那一闪而过的银光。 她几乎是本能地惊道:“银钩!”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8节 在那道银光要刮到周显旸的后颈和她的脸上时,她手上短剑下意识地一挥,瞬间将那银光削成两半。 周显旸接过她的剑,剑光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竟不闪不避,抱着必死的决心,凌空抓住那被削掉的半截银钩,忍痛朝相见扔去。 银钩弯曲的弧度,如银色的毒蛇,向她吐信,相见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扑倒在地。 “显旸!”她躺在地上,抱着他的身体,“刺到哪里了?!” 飞雪拿着烛台赶到,灯光摇曳下,她惊呼:“殿下!” 这声音把在外面处置尸体的小南小北惊动,他们举着火把冲进来。 火焰跳动,周显旸英挺的轮廓和锐利的眼睛忽明忽暗。 他支起上半身,仔细打量荣相见身上,确认她没有受伤,才笑道:“放心,还不到吊丧的时候。” 说完,一头栽倒在她身上。 “沈澈!”小北立即把人叫进来治伤。灯火通明之际,荣相见才看清楚,周显旸身上挨了多少刀。 银钩在他身上撕开了一道道口子,以他的血为颜料,以他的肌肤为画布,肆意纵横挥洒出惨烈的痕迹。 相见立时掩面,哭出了声:“刚才他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面,面对那么多刺客……” 飞雪忙抱着她安抚:“姑娘,你若在外头,只怕殿下受的伤更多,这不怪你……” 小南也红了眼眶:“是我们的错,太平日子过长了都丧失了警惕。想着卧房的前方是湖,自然安全,我和小北在后屋便可一夫当关,守着爷。” 沈澈检查了煜王浑身的伤口,尤其是刚才背后那一钩,松了一口气:“王妃,幸好殿下对西秦人的杀招和武器已经烂熟于心,这些伤口虽冲着要害,但都避开了一些,而且并未伤及内脏。最严重的是背后这一刀,眼下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避□□血过多,以及感染高热。” 相见点点头,帮着沈澈处理包扎伤口。又吩咐侍女们:“我看小南小北身上都带着伤,外头的侍卫多半也是。沈澈的人手不够,你们带着人去帮忙给他们熬药,准备纱布,包扎。园子里备的药材恐怕只够眼下应急,明天一早差人去铺子里买。” 吩咐完又看了一眼浑身凌乱的小南小北说:“这里我照顾着,你们先去把自己的伤裹好,别强撑着了。” 上药的时候,周显旸被疼醒了,看见她一边抹着泪,一边给他伤口敷药,嘴角噙笑:“没事,这是苦肉计来着,你哭可就是上当了啊。” 说着,伸手给她拭泪。 他还有力气玩笑,荣相见按住他的手,抽泣着:“你老实点吧,伤口还在流血。” 周显旸反握住她手:“你这样,是心疼我吗?要是的话,死也值了。” “呸,你还说?都是你那天一句‘吊丧’惹出来的,以后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 “闭嘴,好好侧卧着,别动!” 沈澈在一旁,看煜王果然照做,难得老实当个听话的伤患,暗暗佩服这个煜王妃。 伤口包扎好之后,周显旸终于疲惫地睡过去了。 荣相见就伏在床边守着。 第二天天刚亮,羽林卫首领段飞便得了消息赶来,问:“殿下可还好?” 荣相见红着眼睛:“受了十几处伤。” 段飞进屋看了一眼,确认周显旸没有性命之忧,愤愤说:“放心,我一定会把静颐园的事如数陈述给皇上。让他知道,他的孩子为了国朝付出了什么。” 他说这话时,环视着阶前的湖水。那条曾经泛着美丽河灯的湖,被鲜血染上了可怖的颜色。 “段大人,三十人。昨天进园的西秦人足有三十人!现在还剩十几个活口,煜王府的侍卫门拷打了一晚,他们也不吐半个字。麻烦你带回去好好审一审,审审他们还有多少人,准备如何对付殿下。他们是如何从西秦一步一步到了金陵。我不信,若没有朝中人帮助,这么惹眼的几十号来路不明的青年壮汉,能够走这么远,一路跋涉到金陵,如此轻松进入静颐园。” 段飞听了,对煜王妃投去意外的目光,随即心中一沉。若有人利用敌人,刺杀煜王,当真是该死。 “段首领。” 两人说话的动静惊动了周显旸,听他出声,他们立即回屋去看他。 他面色苍白,但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丝毫没有身负十几道伤的样子。 “殿下,你怎么样了?”段飞第一次见到煜王时,他还是个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婴儿,此刻见他伤成这样,哪怕是见惯生死,也有些难受。 “放心,死不了。”煜王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讥笑,可眼神落到王妃身上,又瞬间变得温柔。 “相见,你去把我衣服夹层中的和离书取来。” “和离书?什么和离书?”段飞一脸震惊。 荣相见也莫名,从他换下的外衣内夹层中,翻找出一块手帕,是自己搬家那晚遗失的,还有一张全新的和离书,是周显旸手写的,内容与她写的那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落款日期未填,还沾上了血迹。 她将帕子收好放回去,和离书递给段飞。 周显旸缓缓说道:“段大人,你也看到了,我在西秦仇家不少。我自己一条命可有可无,可王妃是无辜的。我想和离,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王妃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这事她并无错处,反而受我牵连。请你把和离书带给父皇,过了明路,请皇上下旨于玉牒中去掉她的名字,昭告天下。另外,恳请皇上看在她主动将矿脉献给朝廷的功劳上,保留她生母楚氏的诰命之衔。” 荣相见坐在床边,茫然地看着周显旸。终于到了这一步,她一直等着这一天,可是看着周显旸虚弱地靠在床头,替她想了这么个绝佳的理由,还替她把娘亲的诰命都考虑到了,一时心头酸涩不已。 段飞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人,唤了一声:“煜王妃,你同意吗?” “她同意的,段首领,麻烦了。另外,遴选的事我如今是心有余,力不足,还请皇上另寻能者负责。” 见他们坚持,段飞只得应下请求,匆匆赶去宫里。 周显旸松了口气,朝相见笑了,“这个刺客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这样会好办很多。这几日静颐园应该暂时安全,等我养几日就回王府。你看着时间搬去慈溪街的新宅子住吧。若英国公夫人或者其他什么人因为和离为难你,别瞒着我,我会一个个收拾的。” 荣相见无声看着他,点点头,发现他嘴唇有些干,给他倒了一杯水。等他休息了,再去园子里看望受伤的将士,安排人手照顾,配药,直到撑不住了,才去软榻上睡了。 傍晚醒来,吃过晚饭,周显旸的精神恢复了不少。因着上午有些发热,他出了一身汗,想要下床洗漱。那浑身伤口不便,他也不让荣相见碰,自己挣扎着在净室里擦洗了。 荣相见也不多说,让侍女换了床品。琳琅从床角捡起那两颗夜明珠,昨晚没顾上,混乱中滚散了。她又从库房找出一个红色琉璃托盘,专门盛放那两颗夜光珠,搁在床头的架子上。 入夜,相见沐浴过后,头发擦得半干,坐在门前吹着风。 卧房门口的血迹已经被冲洗一遍,湖水也恢复了澄净,昨夜的厮杀痕迹恍若一场噩梦。 她想起那场厮杀之前,两人彼此相望之时,片刻的宁静与美好。 可惜,那样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周显旸立于门内,无声注视着几尺之外纤细袅娜的倩影,不施粉黛的她在月华下独有一种清冷之美,乌发衬得人玉骨天成。 她也能感觉到,背后周显旸的目光一直笼在自己身上,只是她不能回头。 不久,段飞奉皇命而来,告知他们这一日的进展:“陛下得知此事震怒,已经下旨交由刑部彻查西秦刺客幕后主使。只是因为静颐园刚刚遇刺,不便亲自过来看望殿下,而且得暂时瞒着太后。至于和离的事……皇上原本是应了的。后来,又召了英国公商议,英国公跪求皇上不准和离。” 第131章 他说荣家满门忠烈, 荣家女怎可因为西秦刺客,就吓得从皇家和离?就算是煜王妃和离了,他也不会允许煜王妃回荣家居住, 免得辱没门楣,他都这样说, 皇上自然就没有同意。” “他……”周显旸没想到, 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迂腐的老泰山,这种时候还在用女儿的性命跟皇上表忠心, 气得咳了起来,带动身上伤口撕裂的疼,只能手扶着门框,支撑着身体。 荣相见赶紧起身,扶周显旸回卧室躺下,他低着头,说:“大不了我手书一封, 直接把和离书递去宗人府,只要皇室宗亲知晓, 届时你父亲不同意也得同意。” “可以吗?皇上会不会生你的气?” “气就气吧,我都已经半死不活了,凭他怎样。” 周显旸说完气话, 上了床朝里侧躺着。 相见与段飞在床边面面相觑,她忽然觉得不对, 俯下身伸手把周显旸的脸掰过来,他唇角鲜血虽被擦去, 但隐隐留下一些痕迹。荣相见又抓起他的衣袖, 血迹斑斑。 “你怎么了!不是外伤吗?怎么会吐血!”荣相见急着唤人把沈澈找来。沈澈把了脉, 笑道:“王妃不必担心,殿下只是有些劳累上火而已。” 荣相见看着他不经意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色,就知道他是看周显旸脸色办事,还想瞒着她呢,便道:“你要是没本事治病,外头有好几个宫里派来的太医。” 说着,就要唤琳琅去请太医。 “这……”沈澈一脸为难看向煜王。周显旸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叹了口气:“真的不打紧,孙太医给我开过药,我正喝着,喝几日就好了。” 段飞一听就急了:“什么叫就好了。年少吐血,这是极伤身的。” “真的没事,孙太医都说我身体好,你们别自己吓自己。” 荣相见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周显旸含糊着:“有一阵子了。” “你骗人!就是那天,对吗?”荣相见哽咽着。 周显旸无奈地看着她,不想撒谎,也不想承认。 “天色很晚了,段首领还没用晚膳,相见你别杵在这儿,替我招待一下。” 荣相见捂着脸,忽而明白为什么他会瞒着她。她恢复了一会儿情绪,也向段飞道了谢,领着他去用晚膳。段飞匆匆用过,又吩咐静颐园的羽林卫几句,风风火火地离去。 相见回到卧房前,琳琅正端着漱盂和巾帕出门,贞如拿着那件换下的带血衣裳。 两个人连忙宽慰她:“殿下已经睡了。姑娘,这次血不多,慢慢会好的。” “这次?”荣相见盯着她们,“你们都知道?” 琳琅立即摇头看向贞如,贞如倒是大大方方,“那天我们都没在,是听小北说的。那天殿下送您到孙太医家以后,急火攻心吐了血,才摔了。他千叮万嘱叫我不许说,不然爷就不要他了。” 荣相见点点头,让她们下去,关上门,坐在床边。 陡然安静闲散下来,看着周显旸沉静的面容,微蹙的眉,荣相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再也忍不住了。一天的坚定从容,终于悄悄破碎。 她轻轻抚着他刚才还沾着血迹的唇角,而后是锁骨下的一道裹着的伤口,那一刀差一点就危及心脏。又摸到背后,那里的伤口最深,是替她挡下银钩的伤。 “什么样的人会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去死呢?除了母亲为了孩子?” 她曾经在马车里问过这个问题,他说“救命之恩”。 可是,她只是帮过他一点忙而已,远远算不上救命之恩的。 而他救过她多少次,她已经不记得了。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真的抛下他不管。那样,她一辈子都会看不起自己。 她想着,眼泪无声滴落。 “我不走了,周显旸,我不走了。”她颤抖着,轻声下了决定。而后俯下身,吻了他轻抿的嘴唇。 周显旸双眸微微睁开,满是疑惑看着她,一副分不清是美梦还是现实。 荣相见像是做贼被撞见了,准备落荒而逃。后颈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压了下去,她紧紧伏在周显旸身上,与他两唇相贴。 他的吻从未这么热烈过,双手也紧紧将她桎梏在他身上。 荣相见挣扎着推据,这么胡闹,他的伤口肯定会被挤伤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89节 身下的人却很不满,翻身将她压在床上,施加给她无法抗拒的力道和热情。 残留血腥味的吻,激发得两人异常兴奋。直至她有些无法呼吸,抬脚踢他,他才放开,眸色深沉地望进她眼里。 “这次不走,以后你就走不了了。” 荣相见微微喘着气,轻轻摩挲着他的唇角,安然地躺在床里:“你若对我不好,我自然是要走的。反正和离书在我手里,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不会的,不会有那一天的,相见,我保证。” 周显旸深邃的眼底,泛起许久不见的喜悦,他复又深深吻她,而后起身放下帐幔,吹灭了灯。 一时间,夜光珠皎洁的光晕与琉璃盘剔透的红相映衬,让一室充满了温柔暧昧的光彩。 相见抵着他双肩:“你干嘛?都一身是伤,半死不活了,还想……” “我半死不活不是因为伤,是因为你。能让我起死回生的也不是药,还得是你。” …… 前两次,他们都是在黑暗中完成了欢爱,今晚夜光珠的光透过轻纱帐幔,透过上头的百蝶穿花纹样,落在他们身上,将床上的光景照得朦胧绰约。 周显旸盯着相见的眼睛,尽情地吻她要她。她的眼神,从起初的羞涩含情,到无比沉醉。她脸颊上,正落下了一只蝴蝶的影子,随着他们的动作,仿佛翩翩舞动,周显旸觉得自己终于追逐到了幻梦之中,捉住了梦中的蝴蝶。 夜里,飞云飞雪一起值夜,听卧房传来响动。 凑近一听,是她们姑娘的声音。 “头发……疼……” “对不起。” “轻点……唔……” 随后,姑娘像是被堵住嘴,听不清话,只剩两个人的闷哼和喘息声。 两个丫头听得面面相觑,悄悄退远一些。 飞云有些担心:“殿下是不是在欺负咱们姑娘?” 飞雪也不懂:“琳琅姐姐说了,他们在房中若有动静,那是行周公之礼,咱们不该多问,等着叫我们伺候就是了。” “可是我听姑娘喊疼啊,她从来能忍,摔马受伤也不会喊疼。” 听飞云这样说,飞雪也有些犯嘀咕:“你说殿下会不会因为和离的事,生了气,打我们姑娘啊?” “不会吧?我瞧着殿下平时脾气挺好的,都没打骂过我们。他要是敢打咱们姑娘,明天咱们就回国公府去。” 两个人悬心到后半夜,听见动静渐息,微有低声的枕畔夜语,不清不楚。 荣相见这一觉睡得不知世事。 醒的时候,透过帷帐间的空隙,看见周显旸坐在床尾的圆凳上,靠着床架看书。一手拿着书的同时,一手还摇着风轮。 风轮吹着冰块,丝丝凉气透进帷帐中。而她盖着薄薄一层冰丝茵,身下是芙蓉簟,尽管外头太阳已经高悬,她在盛夏睡得还是很安逸。 他右手摇酸了,就趁着翻页的机会,换左手摇,如此反复,倒也不费力。 间或抬头看一眼她,见她睡得香,心里便格外安定。 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自己最在乎的人,可以这样夜夜好眠,一觉天亮。 这回,他抬头一眼看见相见伏在床边,一双清澈的星眼在帐幔后,静静地看他,神色复杂。 “醒了?”周显旸搁下书,把帐幔掀起,挂在两边,坐到床边,故作轻松地说:“再迟些,连中饭都要错过了。” 荣相见哼了一声:“你那么能折腾,我只多睡了半日,就要被念叨呀。” “不敢,”周显旸低下身子,凑到她面前,“怕你饿着。要不要先吃点,再接着睡?” 荣相见看他有点良心,也不继续跟他抬杠了,作势起身,刚起了一点,就觉得腰酸。 周显旸轻轻给她揉着腰:“很难受吗?昨晚都怪我。” “你还说!什么半死不活?我就不该信你。” 荣相见想到昨天夜里的样子,红着脸翻身朝里躺去。 周显旸笑着,卧在床外侧,从背后抱着她,手上仍在揉着她的腰:“怪我,昨夜忘了形。相见,我真的没想到,你愿意留下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荣相见轻轻拨弄着床帐上的纹样,轻声嘟囔:“那你还费劲心思和离?” “原来的计划是,等到我的事了结,确保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我再请官媒婆去慈溪街提亲,再次把你娶回来。” 荣相见手上一顿:“若我在你最难的时候弃你而去,将来你还会心无芥蒂地来寻我吗?” “有什么关系?本就是我惹你伤了心,本就不该牵连你的。” “我做不到,若独自弃船逃生,我也不可能再回去沾你的光!” “是,是我想简单了。相见,你父亲说得对,你是绝不会在这个时候独自求存的。多亏他一番陈词。我们和离之事已经在御前过了明路,将来若我有难,皇上顾念你是被迫留在王府,应该不会迁怒于你。这样,我能安心一点,自私一回。 ” 他说着忍不住轻轻在相见的肩头印下一吻,扶过她肩膀平躺在身下。松散的睡裙下,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几枚殷红的印迹,格外刺目。 第132章 荣相见拢了拢衣裳, 趁他还要吻下来时伸手推了一下。 “嘶……”周显旸抓住了她按在自己伤口上的手,皱着眉,老实地挪到一边去。 “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荣相见昨晚还小心翼翼得很,双手要么轻轻搭在他肩上, 要么抓着床单, 怕碰着他这个伤者,但见识过他的“半死不活”之后,也松了那根弦。 周显旸缓过来, 轻笑着搂住她,把左脸送上来:“道歉要有诚意。” 荣相见无语,朝他脸上弹了一指,利索地翻身跳下床,洗漱去了。 这次,换周显旸躺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和侍女们说笑, 清水芙蓉,一派天真, 他只恨自己没有显晖那么好的画技,无法记录下这么美好的瞬间。他很怕这一切都转瞬即逝,那时候他连一幅画都留不下。 不一会儿, 贞如端着周显旸的药进来,站在床边, 周显旸对这个会给他通风报信的小丫头颇有好感,冲她使了个眼色。 而后, 捂着刚才被推痛的地方, 说:“我现在拿不了, 你放在那儿吧。” 孟贞如会意,说:“殿下,这药得趁热喝才有效啊。” “又没人服侍我喝药,我有什么办法?” 贞如头大,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荣相见在镜子里看着这个无赖样儿,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走到床边,接过药碗,轻轻吹着一勺一勺地喂他。 周显旸立即乖乖地一口一口喝掉。看他那个孩子气的样子,荣相见忍俊不禁,塞了一颗蜜饯给他含着。 侍女们在一旁瞧着他们两个的样子,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从未有过这样被悉心照料的日子,周显旸抓紧了机会,狠狠矫情了几天。 喝药、上药都缠着荣相见。 尤其是他的伤口不能沾水,自己擦洗身子实在不便,又不许侍女伺候,都是荣相见来。 通常相见给他洗完,自己也浑身湿透了。不过,周显旸并不是一味享受的人,这时候通常会剥开她的衣裳,给她淋浴,而后擦干,然后抱着她回床。 到底是年轻,周显旸的伤恢复得很快,连宫中派来给他诊治的太医都颇为惊讶。 “都是王妃的功劳。”周显旸笑着,让他回宫在皇上面前好好夸夸相见。 养伤的日子,宁静散漫。 湖水中的鲜红早已褪去,静颐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新。 这日天黑,下人们都各自休息去,星夜之下,两个人相拥,躺在小舟之上,静静地欣赏漫天星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萤火虫飞舞在湖面上,又让这星夜更美了几分。 此时,小南在岸上唤道:“爷,羽然回来了。” 周显旸立即坐起身。 羽然一身白衣,如羽毛一般,轻飘飘从岸边落在船上,单膝跪地:“见过主人。” “起来。” 相见靠着周显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羽然。 羽然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眼神,冰冷的凤眼里露出一丝害羞的笑意:“见过王妃。” 相见颔首,从小几上拿起一杯果酒递给她:“辛苦你跑一趟。” 羽然接过,看了一眼煜王,才抿了一口。 “行宫之事,有进展了?” “是,我扮成行宫奴婢,接近厉王生母。只可惜她很警惕,嘴很严,我又不能打草惊蛇,目前并未获知明确的信息。” “她不会承认厉王非龙种,那是欺君死罪。” “但是,此行并非一无所获。我取得她的信任,前几日去帮她在行宫附近的山里,祭拜了一座孤坟。” “孤坟?” “对,那女子只说是家中亲人的坟茔。我挖开看了,棺木已经朽烂,可从痕迹可以看出,是一副很小的棺木,应该是收殓孩子的。” 周显旸心中一沉:难道那才是他素未谋面的三哥? 相见心念一动:“你是哪一日去祭拜的?” “七月二十。” “果然!”相见看着显旸,“厉王生辰就是七月二十。” 羽然一听:“那就可以肯定了!爷,我们怎么做?” 周显旸深吸一口气:“这些证据还不足,依我看最好找到厉王真正的生身父母。” 羽然颔首:“明白。” 待羽然走后,相见问:“这件事,即便我们查清楚,也绝对不能由煜王府告发。到时候,皇上只会迁怒于你,认为是你为了谋夺储位,害得他颜面扫地。” 周显旸垂眸看着她,迟迟没有接话。 “怎么了?”荣相见捏了捏他的脸。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0节 “你知道我的生辰是哪日吗?”男人的气息带着一丝醋意。 荣相见愣住了,她还真没记住。 周显旸躺回去,双手枕在脑后,唉了一声。 “你不记得你夫君的生辰,对不相干的外人生辰倒记得清清楚楚。” 荣相见掩下心虚,轻轻踢了他一下:“厉王生辰,宫中年年都有庆祝,我自然知道。我跟你就认识几个月,又没有同你过过生日,自然记不住了。” 周显旸一把把她拉到身上,狠狠亲了一口:“你记住了,是九月初三。” 荣相见星眸微漾笑意:“露似珍珠月似弓嘛,我记住了。” …… 第二日上午,太阳升得老高,煜王夫妇还未起来。传旨内官有些无语,在长府官的陪笑下等着。 荣相见得了消息,急忙忙帮煜王穿衣:“难道是陛下的调查有消息了?” 相见出发前千叮万嘱,叫他谨慎说话。 周显旸郑重其事地去了,皇上只问了周显旸的伤,看他恢复得不错,放了心,又透露了西秦刺客调查的进展,查到阳州刺史这里。 周显旸内心好笑,面上却很忧虑:“儿臣真是疑惑,我与那阳州刺史只有几面之缘,他为何要勾结西秦叛军刺杀我呢?” 皇帝道:“利益受损也是有的。西秦打下来,秦州便成了国界,国库每年下发给阳州的边境开支是个大项,如今给了秦州,他自然不满。” 周显旸冷笑:“原来,不是每个人都希望儿臣收复西秦的。儿臣把人心想得简单了。” “不必为此伤感,你的功劳朕记得,满朝都记得。还有这次荫官遴选,主事的武官们说你公正严格,毫无徇私,这很好。” 周显旸笑道:“这都是应该的,战场是最直接最公平的地方,有本事的活下来,没本事的人头落地。若选出些无能之辈,纨绔子弟在军中游手好闲,将来只会耽误父皇的大业。” 皇帝听了很是欣慰,安慰了他几句,又让沈都知去库房寻了些珍宝,送去静颐园。 西秦刺客竟然跑到金陵来刺杀煜王,此事朝野震动,举国皆知,终究是没瞒住太后。 周显旸又去慈宁宫好好宽慰了皇祖母一番,再往永华宫请安。离开时正碰见孙太医来给皇贵妃请平安脉。 周显旸正要谢太医院这几日的照料,还有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便去给惠贵妃请安,然后回到永华宫外等着。 宫外的小花园已经改建,丝毫没有当年模样,但是周显旸仿佛还是能看到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那一夜的交心。 幸好,他没有弄丢了她,这几日两人行动坐卧,一饮一食都在一起,比在王府更亲密了。 正出神时,孙太医出来了,周显旸上前问了皇贵妃的身体,而后道谢。 孙太医笑道:“煜王殿下客气了,为煜王和王妃诊脉是老臣的荣幸。” 周显旸随口问:“除了过敏之症,王妃身体还好吧?” “好,王妃年轻,又素来好动……”说到这里,孙太医欲言又止。 此刻,走到一片无人的偏僻所在,周显旸听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便问:“关于王妃,太医但说无妨。” 孙太医看了看左近无人,便低声道:“下官上次在英国公府给王妃请过一次平安脉,发现有服用避子汤的迹象。这次救治王妃时发现又没有了,有些疑惑。” 周显旸的笑立即僵在脸上。 孙太医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他很快收敛了情绪,问:“这个汤药,除了能够避免有孕,对服药者的身体是否有害?” 太医斟酌着答道:“若用得久了,将来即便不服药,可能也会很难再有孕。其余的,倒是不妨事。” 周显旸定了定神,笑道:“多谢孙太医,还请太医为我保密。” “那是自然。只不过,这是下官根据脉象的一点推测,殿下还是小心求证一番。”孙太医说完,躬身行礼,目送煜王离开。 看着煜王的背影,孙太医想起初次见到煜王,还是在坤宁宫里。 余皇后产后失调,信期紊乱,更填了下红之症,身体虚弱。他跟着师父去请脉,恰逢皇帝在旁,大怒,责怪太医不中用,多年都未治好皇后。要把几个太医拉下去廷杖。 余皇后出言阻止也是无用。 四殿下眼见父皇盛怒,抱着陛下的腿,哭道:“父皇别生气,都怪显旸不好。都是因为显旸,母后才会生病。如果显旸的脑袋不这么大,母后生我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艰难了。” 一番稚子言论,说得皇帝哈哈大笑,摸着他的脑袋:“你这个圆圆的脑袋,像父皇,才会生得这么好看。”说罢,就抱起殿下,教他将来要孝顺母后,也将责罚太医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几年后,余皇后的病终于治好。四殿下还特意写了一幅字,送给主治的太医以表谢意,被师父带回老家。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时无比和谐恩爱的帝后,会落到后来的地步。 他在宫中,听说了许多关于煜王的故事,也好奇多年不见,他是什么样子,直到这些日子的往来,他意识到煜王还是那个四殿下。 第133章 虽然太医说是根据脉象的推测, 可周显旸明白那只是谦词,王妃的确是曾经服用避子汤药,只是因为后来他们和离, 有些日子未亲近,所以才停了。 王府的饮食, 都是他们细细叮嘱过的。除了主动喝避子汤, 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带着一肚子愠怒,回了王府佛堂,上香。 心里忍不住问那素未谋面的楚姨娘:你女儿到底在想什么?她好像对我很好, 对我推心置腹,可是我却不懂她。她明明坚定地留下来,支持我,让我看到希望,她自己却…… 周显旸忽然想通了什么,立即起身回静颐园。 今日,相见又邀娘家人来园子里玩, 哥哥嫂子或有公事或忙着打理府里的事不得空,父母不大乐意过来。只有婶婶带着相望相闻进园子, 兄妹两个脱缰一般畅游。 周显旸刚回去,贞如就迎上来,说王妃正在待客, 叫她来候着。 “王妃正与将军夫人,小荣将军和荣家六小姐在遥墙海赏花。殿下要去吗?” 周显旸让人接过宫里的赏赐之物, 告诉贞如:“这些是太后和皇上赏的,叫王妃和婶婶她们看看, 有喜欢的就留下来玩。我还有事, 不能相陪了。婶婶和荣家弟妹不要拘束, 想去哪儿想要什么,只管告诉王妃。若觉得这园子还过得去,留下多住几日,陪着王妃也热闹些。” 说罢,周显旸径直去往昆玉轩方向,那里已经恢复了书房的格局。 孟贞如有些莫名。王妃叫她来,就是为了接煜王,现在她只能不满地瞪一眼小北。 小北悄悄落在煜王身后,小声告诉她:“出了宫后就不大高兴,叫王妃留个心。” 孟贞如会意,回去先当着客人的面,把刚才煜王的话,一一回了。 荣相闻听了高兴得什么似的,开始挑选宫里的赏赐,又嚼着一块糕点,说自己今晚不走了。 龙氏才不会答应她,上次她就在这儿赖了几天。荣相望摩拳擦掌要划船,荣相见吩咐琳琅和一个小厮跟上兄妹两个照看着。自己陪婶婶说话,借机把齐家想要说亲的事情提了一提。 “齐铭?”龙氏一听,面露喜色。齐铭和荣相望相熟,一起在京中长大,每每听相望说起他,知道他是个谦谦君子。偶尔在球会上见到,他也恭恭敬敬地来给她请安,倒是很合眼缘。 “殿下说,齐家二公子家室人品都好,但还要看婶婶的意思,若可行,齐家才好叫官媒婆上门。” 龙氏还未及说话,那头荣相闻的喊声就从湖上传来了:“母亲,你真的不来吗?我给你摘一朵大荷花!” 一见女儿天真烂漫的样子,龙氏的笑意忍不住从眼底泛出来。 “你慢点,别摔进湖里。”龙氏高声叮嘱,又对相见感叹,“家世人品都好说,说到底还是要相闻自己喜欢。这金陵城的子弟,哪个不是三房四妾?我自己经历过你二叔那样一心一意的,便希望相闻能得这样的夫婿。” 这……荣相见不敢打保票。 瞧出她为难,龙氏立即笑道:“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回去问问相闻的意思。多谢你和殿下费心。” 相见笑说: “婶婶不必客气,相闻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然要操心她的事。”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把他们两个的大事办完,我就算死了,去见你叔叔也对得起他。”婶婶忽然伤感起来,伸手拨了一下相见被风吹乱的碎发,“你小的时候,我带着两个小混世魔王,自顾不暇,对你是有心无力。等他们大些,你又进宫了。婶婶对你是有亏欠的。” 相见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婶婶是疼我的,小时候我还跟婶婶睡过觉呢。” “你还记得?”龙氏有些惊讶,“那时你的奶妈患了风寒,别的妈妈你都不肯要。还是送到我这儿来,你才踏实了几天。” 说起往事,相见也有些伤怀。贞如在一旁听着,也入了神,等下头的小丫头过来,才提醒说:“王妃,饭菜快备好了,传到哪里呢?” “殿下在哪里?” “昆玉轩。” “去问问他,是和我们一起吃呢,还是单在那里吃?” 贞如领了话去了。 相闻收获颇丰,头顶着一片倒放的大荷叶遮阳,手里掐着好几朵荷花,上岸。 龙氏忙去湖边接过。 相见遥遥看着,也不自觉地跟着母女二人笑。 贞如很快回来:“殿下说他有事,不吃了。” 荣相见眉头一蹙:“怎么?今天在宫里用饭了吗?” 贞如见左近没有外人,趁机告诉王妃:“小北说,殿下出宫后就不大高兴,去了一趟王府佛堂才回来的,一直没用膳。” 相见奇怪,有客人在也不便现在去追问,便嘱咐贞如:“派两个小丫头,把他的饭菜送去。告诉他,要是不吃我就亲自去喂他。” 贞如听了,笑出了声,忙道歉:“王妃恕罪。” 她不像琳琅和飞云飞雪在宫里待了多年,规规矩矩。相见对她也就宽容些,说:“去吧。” 周显旸看着两大食盒的精致饭菜,听贞如复述完王妃的话,又好气又好笑。 等天色将暗,客人要走了,周显旸才终于露面,和相见一起送客到静颐园大门外。 相望还拉着他说:“姐夫今日事忙,等闲的时候再找姐夫喝酒。姐夫是实在人,不像四姐姐,喝起酒来很会耍赖。 相见看他今日喝得有点多,嘱咐他:“别骑马,跟你母亲妹妹一起坐车。” “知道了,姐。”相望红着脸去了,进车里少不得又挨了一顿训。 听着一家三口吵吵闹闹地远去,相见觉得连静颐园都瞬时安静下来。 她回头笑着看周显旸:“殿下还没忙完吗?” 周显旸微笑:“好了,回去吧。” 他们牵着手一起回园子,相见先拉着他去了凤鸣轩,这里被改成了她的琴室和画室。 但这次过去不是弹琴作画,书桌上放了几个精致的锦盒,旁边一份帖子。 “初十我姐的小千金办百日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周显旸开了锦盒,看她准备的礼物,以及写好的礼单,问:“怎么备了三份?” 相见笑着拿起一只孩子戴的小金镯子,放在眼前,眼睛神采飞扬地穿过那个小金圈子看他:“另两份是给姐姐前面那对双生子的。小孩子家心里很敏感,总不好让他们觉得,大家伙都去喜欢小妹妹了。” “你倒是想得周到……你很喜欢孩子吗?”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1节 荣相见面色一怔,放下手镯,关上锦盒:“也不是,要看是谁的孩子。我二姐姐的孩子,我自然喜欢。” 周显旸抬头,目光柔和:“那我们的孩子呢?” 荣相见有些心虚地笑:“自己的孩子,当然最疼……”说完,她立即转移话题,“这些礼物都是我用自己的钱打点的,没有动用王府官中的钱。” 周显旸不悦:“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你还分得这么清楚?” “殿下虽不介意,可到底是我娘家的事,总不好把额外的开销,都算在王府的账上,索性就一起办了。对了,你还没说去不去呢?” “昌国公身子还是那样?” “是啊,已经下不来床了。大办百日宴,也是想让他高兴高兴。殿下回京,还没见过他吧?” “嗯。”周显旸道:“他也是国朝功臣,我应该去看望。” “好!”相见心满意足,原本一个孩子的百日宴,各家王府都是打点好,差人去送个礼就罢了,很少亲自上门。 她抱着周显旸的胳膊回卧房去。 卧房的门洞开着,里面琳琅飞云飞雪跪了一地,地上还有几包抓好的药。小南在一旁,神色严峻,想来是刚刚搜出来的。 原来他说“好了”,是这个意思。 相见瞬间松开他的手,质问:“你在我的房里,抄我的东西,罚我的人?” 周显旸道:“我只是找一些王妃没有告诉我的东西,并没有让她们罚跪。东西是在飞云飞雪那里搜到的,未免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在这里发落的好。” 相见拉起两个侍女:“殿下只管发落我,与她们不相干。” “怎么不相干?”周显旸动了气,“避子汤药,喝多了会伤害你,她们不知劝阻,还帮你瞒着我,买药熬药,如何宽恕?” 飞云飞雪一听,急了:“殿下饶命,奴婢不知这药伤身……” 相见扯了扯他的衣袖,软下语气:“让她们下去吧,有什么错,我自己领。” 周显旸无奈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又拿她没办法,末了说:“都出去!小南,把这些东西拿去烧了,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看见。” 小南领了命,出去将门关上,周显旸才问相见:“你喝了多少次?” “我们有过多少次,我就喝了多少次?” 他呼吸一滞,满脸愧色:“以后不要再碰。” 相见抿了抿唇,下定决心:“我还不想要孩子。自从猜想到你所谋之事,我就想好了。我可以冒险,可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一起冒险。” “我不会让你有事!”周显旸不知道怎样才能取信于她,急道,“自然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有事。” 相见看他急得出了汗,靠近他,踮起脚轻轻拥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你会尽力保我们平安,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 我害怕,害怕生了孩子,却无法对他的余生负责。我怕有一天,煜王府倾覆,他也要跟着我们身死殒命,即便活下来也会活得很艰难。我不想生几个跟我们一样不幸福的孩子。” “不幸福?”周显旸抚着王妃的头发,“你现在也不幸福吗?” “现在,现在的幸福,我觉得是侥幸,我能享受片刻,就当赚到。” “有谁的日子全然幸福呢?你说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那是因为命运已经把你丢到了泥潭里,我才这样说。可是现在,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出身在泥潭里。等等,好不好,等到有一天,我觉得能够给他一个平顺的人生,我们再生个孩子。” “好,我不勉强你。”周显旸搂着她的后背,轻声说:“从今晚开始你不用再喝药了,我去昆玉轩住。” “显旸……”相见回过神,心内五味杂陈,不知道能说什么。 周显旸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宽慰道:“昆玉轩离这儿不远,有事我会来照看,你别怕。” 相见从他肩上抬起头,含泪看他。周显旸只觉心里一热,托着王妃的后颈,用力亲吻她。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贪恋着对方给予的温柔,渐渐情动。 周显旸立即松开王妃,轻轻摩挲着她的脸:“我跟你在一起,总是忘情。让你的人给我送些东西过去吧。” 第134章 说罢, 开门,在外头一众侍女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荣相见在后头独自闷了一会儿, 还是着人收拾了玉簟、帷帐、冰蚕丝毯等一应东西去了昆玉轩,当着显旸的面给他铺挂好。 周显旸道了谢, 没有多说其他的。相见又叮嘱道:“这里凉快, 就是在水上,怕夜里蚊虫多,再拿些驱蚊的香来焚。” 琳琅答应着, 战战兢兢地揣摩了一下煜王的表情,确信他不会再发怒,才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回卧房的路上,荣相见情绪低落,甚至连路都走不动了。她就势在湖边的一块大石上坐下,吹着晚风,发呆。 琳琅忍不住宽慰道:“姑娘别伤心, 殿下是爱重疼惜姑娘,才会宿在昆玉轩。金陵城其他男子, 才不会管娘子喝药呢,只图自己快活就是了。” 就是因为懂,相见才难受, 她抬起头看琳琅:“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琳琅斟酌着说:“姑娘有姑娘的思虑, 殿下必然也是赞同才会搬走的。” “是吗?他也认同我的做法?” “对呀,殿下何等样人, 主意这么大, 怎么可能会做违心的事。” 虽然知道可能是安慰自己的话, 相见还是好受了一些。 看着王妃寂寥离去,周显旸坐在廊下,轻声说:“我会尽快解决这一切,给你一个平顺的人生。” 两个人双双失眠了一夜。 等天蒙蒙亮,相见才撑不住,眯了一会儿,醒过来时,床尾坐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周显旸会生她的气,不理她了,下意识朝他伸手,他握住就势躺在她身边,把她手搭在自己胸口。 相见闭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含混地问:“这么早醒?” “根本睡不着。” “昨天皇上让你去做什么?” 周显旸把调查结果告诉她,相见哼了一声,“一个阳州边地的刺史有这么大能耐?” “他不过是个马前卒罢了,这事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几十个西秦人,说话行动与国朝风俗大不相同,走陆路根本不可能通过那么多关卡岗哨,顺利到京畿重地。唯一的可能就是走水路。直接从金陵外的运河码头上岸。” 荣相见手上一紧,国朝水兵是从永安侯手里建起来的,运河码头的驻守通关,也多是他麾下负责,“这么大阵仗,不愧是永安侯的手笔,比庆王强多了。那些西秦人,为什么招出阳州刺史?却不招出张家呢?” “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只是在阳州被接应,只以为协助他们的是阳州刺史,并不知幕后之人;二是他们恨我入骨,张淮是唯一能治我于死地的人,他们死也要留着他对付我。这个老狐狸出手,怎么会让我们抓到把柄?” 荣相见听了心中焦躁:“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手段。你一定要当心。” 周显旸揉着她的头发:“放心,他原先是仗着庆王搅浑了水,才敢下杀手。一次不成,轻易不会有下一次。就算有,也不会是这样图穷匕见的法子。我们可以早做准备。” 他原本担心这凶险局势会让相见焦虑,还想着如何安抚她,谁料相见翻个身,静静躺着,又睡起了回笼觉。 贞如在外头轻声道:“门房通报,允王殿下来了。” 周显旸侧过身,亲了亲相见的脸颊,才起身。 昆玉轩中,看显晖满头包的样子,显旸就猜到是孙明悦这段时间没什么好话。静颐园风波迭起,他都快忘了武家姑娘那茬事了。 从平日里与这位五弟的闲聊中,他也略有耳闻。五弟妹是中书令家的掌上明珠,上头只有三个哥哥。全家把她宠得什么似的,自然不会委屈求全。 显晖听说昨天四哥进了宫,知道他身体大好了,才敢来找他,又送了些滋补的东西,原本是探望,一时忍不住大吐了一顿苦水,而后看了一眼昆玉轩的陈设,这才反应过来:“四哥,你也被皇嫂赶出来睡啊?” 显旸一怔,不便解释,就默认了。 显晖顿时心理平衡:“原来,天底下的女子都差不多嘛,都这么爱吃醋。” “吃醋,是因为在乎你。若不吃醋的那日,你死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四哥,怎么一下子说得这么严重?”允王以为这话触及到了显旸的伤心事。当年宫中乱局,皆因后宫争风吃醋而起,他立即拍了拍四哥,“走,换身常服,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在烟袋街,最繁华的一处所在,有一座极精致的楼,门窗都雕得花样百出。平日里头不时传出乐声和女子笑声,更有酒香四溢。这楼有魔力,但凡有人经过,都不免想抛家舍业,进去过神仙日子。 显旸看到牌匾上那三个大字:“你说的好地方就是降云轩?” “是啊,这儿是全天下最温柔福贵之地。这儿的姑娘,从来不会给你脸子瞧,永远那么楚楚动人,笑吟吟。” 周显旸扬起嘴角:“要是笑一笑就有银子赚,我倒是可以给你笑一整天。” “四哥,你什么时候爱说笑了?” “花银子买来的笑,有意思吗?” “我也想要发自内心的笑啊,这不是没有么!” 显旸摇摇头:“你自己去吧。” 显晖一把拉住他:“来都来了,七皇叔也在里面等你呢,别扫兴啊!” “他还没到中午就来逛青楼?” “什么呀,他昨夜根本没回锦王府!” 显晖说着,推了显旸一把,降云轩的大门忽然开了一扇,小厮立即将他请了进去。 久闻大名的降云轩,丝毫没有烟花之地的样子。 大堂里,十几扇水墨大屏风,将中间一个高台朦胧围着。高台下,每一扇屏风前都搁着一张矮几。舞台上方是一个圆形的开口,天光落下,将舞台中央笼着。 现在还没有人,想来还未开张。 显晖引着他直接去了二楼。锦王一夜宿醉刚醒的样子,看见两位皇子立即笑逐颜开,招呼他们坐在自己身边,笑道:“降云轩近日来了一班新人,都是青春貌美,极富才情的姑娘,咱们是全京城第一个欣赏的。” “多谢皇叔,有什么新鲜花样,都想着我。”允王用手肘碰了一下显旸,“怎么样,够意思吧?” 既然来了,显旸也不扭捏。 不一会儿,纤云进来请了安,说下面安排好精致清淡的席面,是给皇叔醒酒用的。 又问两位殿下想要用什么,要不要喝酒。 显旸还没说话,显晖先说道:“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拿来!” 三人下到一楼的高台下,发现台上已经站了十几个舞姬。 个个衣袂飘飘,身形款款,姿态各异。有的单腿而立,有的以手撑地,有的脚尖支立,一动不动,如入定一般。 没有十年的功夫,练不出这身法。显旸顿生佩服。 三人入座,纤云等六个姑娘,左右陪侍。 想来今日是独独表演给他们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2节 如此庄重,显旸更是认真看起节目来。 乐声起,却不是青楼常有的靡靡之音,丝竹之声里夹杂着编钟还是什么乐器,反透出空灵庄严。 这班舞者演了一支名叫《天宫仙乐》的节目,个个模仿天上仙人,时而灵动,时而庄严,无比鲜活。 直至音乐到了高点,阳光笼罩着,花瓣纷纷落下,而仙人们昂首望天,携手欢笑,直如飞升一般。 把三位贵宾都看呆了。 一曲舞罢,舞者们行礼,立即屏吸敛神,躬身侍于台上。 “各位贵宾,这节目如何?” “纤云啊,”七皇叔已经沉醉,回味无穷,“能叫她们再演一遍吗?” 纤云笑出声来:“皇叔喜欢,那是她们的福气,只是这一曲舞罢,极耗体力,得让她们休息一会儿。” “好好。”锦王看了一眼两个晚辈,“你们觉得如何?” 显晖扶掌感叹:“太好了,有了这个节目,降云轩保管将京中同行们都甩得老远。” 锦王点头,伸手去他案上拿酒,显晖一把按住:“七叔,你可不能喝了啊,我答应婶婶今天不许你喝。” 七皇叔扫兴得很,又问显旸:“老四,这节目如何?” 显旸只说:“很好。”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如果王妃能来看就好了,她肯定也很喜欢。 纤云给他斟酒,问:“煜王殿下,有心事?” 显旸问:“不知是否方便,劳动舞者们,去静颐园给王妃演一出。” “四哥你疯了吧,你不怕嫂子把你打出静颐园?” 纤云也有些意外:“雕虫小技,承蒙殿下不弃。只不知王妃是否介意我们这卑微之身,污了静颐园的门。” “我回去和她说一声,她若是那样的人,就不会每日都练你给她的琴谱。” 纤云立即道:“是了。” 王妃赠酒的情谊,她没有跟任何人说,但心里是记得的。 在这金陵城里,向她抛来金银珍玩,为她诵诗写词的男子多的很,但送她礼物的女子,煜王妃是头一个。 显晖看他是认真的,越发觉得不可理喻:“我都不敢把降云轩的人带到王府去,你竟然……” “你也说是王府了,静颐园是避暑的别苑,也不算坏了规矩。” 七皇叔一听哈哈大笑:“显旸,可真有你的。” 正满堂皆欢的时候,后院传来一阵怒骂与哭声。 纤云起身去看了一下,回来抱歉:“是个新来的小姑娘,不小心砸坏了东西,扰了贵人的兴致啦。” 允王呵呵笑着:“没事儿,来喝酒!” 显旸却顿时没了兴致,他刚才分明从那叫骂声中听到一句:“让你跑。” 他放眼环顾降云轩的内景,这美轮美奂的销金窟后面,有多少血泪? 他甚至觉得坐在这里都是一种罪过。 再看在七皇叔和显晖之间笑靥如花的纤云,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在这里如鱼得水。 心中一股烦闷难以舒发,周显旸借口更衣,离开大堂,叫人指了个方向独自去了。 他循着刚才哭声的方向寻找,避开几个来去的伙计,终于在一个潮湿的小院里,找到了那个企图逃跑的小姑娘。 她正蹲在各种杯盘堆成的小山里,洗刷着客人们过夜留下的狼藉。 “你想离开这里吗?” 那小姑娘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有人和自己说话,回过身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显旸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一样,四肢百骇只剩冰冷,连呼吸都忘了。 “湘宜?” 那小姑娘瞬间将盘子都丢了,碎了一地。她红着眼睛,看着他,默不作声。 等周显旸走近一步,立即大声道:“你认错人了。” 第135章 相见睡饱了才起来, 开始画南湖荷塘。 允王拉着煜王出去,多半是要尽兴的,她也不等, 画累了就跟琳琅她们一起吃中饭,又接着坐在树荫下钓鱼。 等她钓上来一大桶的时候, 煜王回来了。 相见挽着他去晚舟厅吃晚饭。看他脸色, 心事重重,一股酒味扑面而来。 “殿下喝酒了?”相见扶他坐下,“先喝碗甜汤解解。” 她把汤碗端到他面前, 没料到周显旸没有接,而是吩咐身边的人:“你们都下去。小南小北,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琳琅大感意外,不明白殿下怎么突然又生了气。她担心地看了一眼相见,看她给自己使眼色,还是退下了。 “怎么了?”相见感觉他今天不太正常,平日里向来稳得住, 除了她出事的时候,他从未这样过。 周显旸等人都走远了, 才凑近她,低声道:“我今天去了降云轩……” 荣相见死盯了他一眼,把汤碗重重往石桌上一搁, 语气强硬:“殿下去花街柳巷,不必告诉我。” 周显旸握住她手, 极认真地说:“我在那里,见到了湘宜。” “湘宜……余湘宜?她还活着?”荣相见一声惊呼, 随即捂住自己的嘴。 周显旸有些惊讶:“你认得她?” “我小时候在人家的生辰喜宴上, 跟她一桌吃过饭。当时, 别人都不乐意跟我挨着坐,还凑在一块嘲笑我是野孩子。只有湘宜主动跟我说话,她说我叫相见,她叫湘宜,听起来像亲姐妹呢! 她是余太师的嫡亲孙女,又是余皇后的亲侄女,当时所有京中的小姐们都看她脸色行事,从那以后只要有她在,就没人敢为难我了。” 周显旸听着这段过往,万分感慨:“若不是亲眼见到,我也不敢相信。” 当初余家获罪,满门被抄,举家流放。没多久就传来消息,说余家人在苦寒之地捱不住,投湖自尽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显旸还在西秦,那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一年。 当时他百般痛苦,但潜伏于西秦军中却不能表露。没想到,今天,湘宜还活着。 那种蚀骨的痛苦与自责,一时间又全都跟着回来了。 “你打算怎么办?”相见紧紧攥着他的手,周显旸却没有说话。 今天,两人相遇,他一眼就确定了那是他舅舅的女儿,湘宜。她也认出他来,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可是,她不敢与他相认。 湘宜能活下来,必定是余家瞒天过海,在流放之地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现在,在降云轩,她的日子虽然过得艰难,却以另一个身份活着,没有性命之忧。 倘若他营救之事没有做好,让任何一个人追究起来,暴露了她是余家的孩子,那这瞒天过海的欺君之罪,只怕会触怒皇上,叫她性命不保。 他迟迟不给答复,相见急了:“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我们商量着办么?有什么想法,你跟我说啊。” 看着王妃坚定的眼神,周显旸终于松口:“我要救她。” 荣相见早知道是这样,她沉吟了片刻,努力回忆上一世关于余湘宜的其他记忆。可是,真的没有。 她问道:“你想过没有,余家人投湖,都是五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在流放之地。她怎么突然回京,还在降云轩这么惹眼的地方,还正好让你给看见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周显旸耳边嗡嗡直响:“你是说,她是被人送到京城,专门来引我上钩的?” 荣相见没有明说,只道:“余家,是你和陛下之间永远无法抹去的隔阂。你不能出手!让我来想想办法。我们荣家族中,也有一些纨绔子弟,爱流连烟花之地。我看能否找个人,去悄悄赎她出来。” “不行!既然她有诱饵之嫌,更不能让你参与其中,受此牵连。荣家的忠心,不能有半分差池,将来若有万一,这是你家能保住你的根本。” 相见叹了口气,她的确不能把家族中人牵扯到欺君之事中。 “这事必得万全准备,不能着急。”周显旸得到了她的支持,心里反而安定下来,“只要她活着,我们就有机会。” “嗯!”相见重新把那碗汤捧给他:“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若无其事,不能让人瞧出一点破绽。” 周显旸心中一动:“今日我在降云轩看了一个新节目,叫天宫仙乐,觉得你一定会喜欢,想请她们来园子里演给你看。” “真的?”相见眼睛一亮,又迟疑了,“这不太合规矩吧。倘若让人知道了,去宫里说你几句,说不定会被责罚。” “你放心,若有责罚,就说是我要看的。咱们园子里,连外头的百戏杂耍都请过,请别的也没什么,又不是煜王府。” “你想借这个机会把湘宜弄到园子里来见一面?” “不,”周显旸摇头,“救她一定要慎之又慎,既然她有鱼饵的嫌疑,我们如何搭救她,就连她都不必告诉。降云轩的人来,就只为你表演,哄你开心。你说的,我们要若无其事。” 相见明白了,她点点头,笑道:“那日,我把明悦和二姐请来一起看。” “嗯。”周显旸觉得刚才压在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稍微松了一点。他反握住相见的手背:“谢谢你。” “别怕,显旸。”相见温声道。 周显旸的目光忽然变得孩子气,他把脑袋伏在王妃肩头:“这四个字,以前只有母亲对我说过。” 相见心里一阵酸楚,紧紧抱着他。 “相见,你知道吗?虽然人证物证都力证母亲谋害皇嗣,可是我就是知道,母亲是被冤枉的。” “嗯,我相信。”相见摩挲着他的后颈。 “真的?为什么?” “因为你。你吃了这么多苦,却还是这么良善。我相信,一定是她把你生养得好。” 周显旸起身,抚摸着王妃的脸,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一个知己。 血红的残阳,将他们笼罩在一片悲戚中。周显旸眺望了一眼,湖那边的落日,回想起听到噩耗的那天。 “离开京城的时候,舅舅舅妈和湘宜湘坤都去送过我。舅舅说,他会想办法寻找证据,还母亲清白,让我忍耐几年,总能回来团聚。湘宜怕我路上会哭,把她最喜欢的点心,装了几大盒子给我带上车。湘坤把他自己随身常带的短剑,送给我防身。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一天会是诀别…… 我们都是余家的血脉,我封王建府,迎娶王妃。可是湘宜,却过着那样非人的日子。我有时候觉得,自己的每一分快乐,都是罪过,会有报应。” “别胡说,”相见知道他内疚得钻牛角尖了,她托着显旸的脸,想用力把自己的话灌进他脑子里,“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绝不会希望你这样痛苦地活着。相信我……真正的亲人,只会盼着你好,盼着你高兴。余家,不知是如何费尽心力,才在流放之地,保下了湘宜的性命。如能成功搭救她,余家亲长在天之灵,一定会欣慰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3节 周显旸沉默片刻,点点头,尽力笑起来:“跟你商量个事,今晚,让我回去睡吧。” 相见立时收起一脸柔情,捶了他一下:“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你把家里当什么地方?” “娘子,大人不计小人过。” 相见有些疑惑:“琳琅说你住在昆玉轩,是同意我的想法,暂时不要孩子啊……而且我们不是要想办法救湘宜吗?” 周显旸说:“是的,我知道。我不会让你为难。” 琳琅小心翼翼地盯着晚舟亭,直看到夕阳坠入远山,亭中都非常安静。 末了,两个人携手走出来,一路说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琳琅立即跟上,发现他们是真的一起回到了卧房。 入夜,两人在屋里下了一盘棋,边下棋边商量着对策,夜深时方入睡。 相见以为显旸是要回来睡榻子上,叫人把东西从昆玉轩搬了过来,给他铺好。 谁知道,他关上门后利索地倒在她身边,把她往床里边挤了挤。 “你干什么呀?” “想挨着你睡。” “你不是说害怕忘情吗?” “我可以克制自己。” “……你觉得我会信么?算了……我还是……” “只要想到湘宜的样子,我就会提醒自己,我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将来有朝一日也可能沦落到那样的地方,为人打骂侮辱。” 相见一听,眼泪就出来了。她侧过身,贴着显旸的肩膀:“不会的,我们的孩子会是世上最幸福安乐的孩子。” 周显旸伸手穿过她的乌发,柔软的触感从手指尖传达到心底里。 他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印上去一个吻。 相见抵着他的胸口,挣开:“别闹。” “我说不会让你为难,不代表我不能亲你。” 说罢,他感觉到那抵触的双手,放松了力道,从他腰间划过,紧紧扣住了他的后背。 他们放开彼此的时候,周显旸看着相见的眼睛,低声说:“有你陪我走到最后,足矣。” 相见笑着,闭上眼睛,往他怀里藏去。 她的声音自他胸腔处,瓮瓮地传来:“显旸,我们一定会一起走到最后的。” 第136章 降云轩的姑娘们进静颐园表演后的第二天, 宫里就传周显旸过去了。 荫官遴选之事结束,皇帝准备嘉奖负责督办此事的皇子和官员。 众人谢恩离去的时候,皇帝留下周显旸, 问他:“昨天静颐园里来了十几个陌生女子?” 行刺发生后,皇上又追加了两队羽林卫来护卫安全, 静颐园的大事小情自然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周显旸照实说:“父皇知道了?儿臣请了降云轩的舞姬们, 来园子里表演。” “你那王妃没有生气?” “王妃柔顺贤惠,自然不会说什么。” “胡闹!” “父皇恕罪。” “成日跟着你七叔混,他不成器, 难道你也想像他那样?” 周显旸立即躬身道:“儿臣知错。” “静颐园也就罢了,以后不许将青楼女子带回王府演乐,你的名声要紧!” “是,儿臣记住了。” 父皇只是斥责,没有再追究,周显旸松了口气,离了崇政殿, 去给太后、皇后请安。 又挨了一顿说。 目的也就达到了。所有人都知道他光明正大与降云轩往来,将来湘宜若得救, 他反而可以拿来替自己辩驳。 出宫之后,周显旸按照约定与王妃汇合,直奔昌国公府。 二姐夫早早在正门迎接, 毕恭毕敬地行礼:“恭迎煜王殿下,煜王妃。” “二姐夫, 你又来了。再这样,我可不敢上你家门啦!”相见跟他说过多少次, 私下不必这样多礼。 二姐夫笑说:“这在正门前, 多少人前后看着呢, 不能失礼。” 周显旸让小北将给老国公的补品奉上,道:“今日一是来看看几个孩子,二是想看看国公爷,不知道他精神可好,是否方便一见?” 听了这话,二姐夫自然高兴,立即引着他们进去:“父亲终日卧床,最想有人来看他。又不好意思说,口是心非,老小孩儿一样。” 相见心想,这也是常情。她打趣道:“将来姐夫老了,指定也是个倔老头,每日挨我二姐姐骂。” “四妹,你可真是爱说笑。” 对于煜王夫妇亲自到来,昌国公十分高兴,挣扎着要坐起来。周显旸忙叫他不必起身多礼,不然自己马上就走。 这样,老人家才作罢,等侍候的人安顿好他靠着床头,须发尽白的国公爷叹了口气:“不承望还有贵人惦记着我,老夫只当世人都忘了我这把老骨头咯。” 二姐夫和周显旸对视一眼,心说,又来了。 周显旸忙安抚道:“国公爷多虑。您为国朝立下的汗马功劳谁不敬服?大家都想来看您,只是您安养静修,不敢上门打扰,其实心里都记挂着您呢。” “殿下不必哄我高兴。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有几天日子。哪日睡梦中闭了眼,倒是我的造化!” 老国公爷耳朵不好,说话声音格外大,周显旸也大声道:“国公爷,您多虑了。我瞧你声音洪亮,想必内里还好着呢,不过外头腿脚有些不便罢了。您这小孙女才百日,还得您看着长大呢!” “多谢殿下吉言呐……”老人家呵呵笑着,不断叮嘱儿子,“将来,烨星在朝中,还请煜王殿下多多提携。煜王殿下有什么事,只管朝昌国公府吩咐。” 相见正在一旁听着,二姐姐的侍女过来传话,叫她先进内宅。她的确不便在这种场合久待,便先离开了,还把小北叫出去,嘱咐了几句话。 周显旸和二姐夫看望老国公之后,穿过厅堂准备赴席,顺口问小北:“方才王妃叫你去做什么?” 小北支支吾吾没说话。二姐夫立即道:“殿下,我竟不知四妹妹这样厉害。入府几个月,跟着你从秦州回来的兵,居然已经听命于王妃,对你倒爱答不理了。” 这一句激将果真起了作用,小北立即大喇喇道:“王妃嘱咐我盯着爷,说别让爷沾一滴酒。” “哟!四妹这规矩大呀。怎么?把姐夫当外人是吧?”二姐夫戏谑着。 难怪小北刚才不肯说,那是给他留面子,周显旸摇摇头:“她是怕我这一身伤没好全,又让酒给勾起来。上回在降云轩喝了些,回来挨了好一顿说。” 小北索性把话全倒出来:“王妃还说,今日赴宴的多半是武将。喝多了,说不定还要下场比划比划,叫我仔细盯着,别让那些喝醉了的王八羔子,伤着殿下。” “唉!”二姐夫一阵语塞,半晌才挤出几个字,“她怎么知道?” 周显旸笑道:“二姐夫服了吧?我们家王妃可是半仙。” …… 刚满百日的慧姐儿,已经很漂亮,眼睛炯炯有神,且不爱哭闹,谁都给抱。 相见喜欢得不行,把小外甥女搂着,狠狠闻了几口:“好香啊!” “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你瞧……”荣相予看着地上那两个皮崽子正玩着阿姨送的新玩具,“还不谢谢小姨?” 两个半大的孩子,昂着脑袋:“谢谢姨姨。”然后,继续自顾自玩去了。 昌国公夫人满眼都是乖孙孙乖孙女,无比满足:“多亏了王妃,今儿倒好,这两个没再吵着要把妹妹扔掉!” “是吗?”相见乐不可支,“孩子呀,都想要父母的关爱,生怕让人夺了去。姐,你费心多疼疼他们吧。” 荣相予叹道:“我一个人不知要分成几瓣才够用。” “你生得倒是爽快,怎么?还生吗?” 荣相予摇摇头,趁着母亲出去迎客,屋里只有她们,悄悄问:“避子汤你喝了吗?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相见有些尴尬:“喝了几次,让殿下知道了。” “啊?他有没有为难你?” “生气倒是真的,好在没把我怎么着,就让我不许喝。” “你不是不想这么早生孩子吗?” “是啊……就不生呗……”相见嘟囔着不好意思说太详细,荣相予后知后觉,“啊?这新婚夫妇不同床,你不怕他在外头……” 相见其实也拿不准,但是在外头她自然是毫无保留表现出信任。 “你别太掉以轻心了。”荣相予看小妹这么天真,心想男人开了荤,还有谁受得了这样过日子,“皇后不是要给煜王赐一个侧妃吗?你还是抓紧要个孩子吧,不然等新人进府,你可就难办了。” 面对姐姐的关心,荣相见只好答应着,不便多说他们的打算。 不一会儿前头有人传话,已经有多家女眷进了内宅,请娘子带着孩子去见客。 相予和相见一同去花厅,乳母抱着慧姐儿跟在身后。 永祥侯夫人一见着她,就先行礼,她身后一起来的几个年轻小姐,立即跟着低身万福:“给煜王妃请安。” 上次在静颐园,荣相见与这位年轻的侯夫人相识,两人倒挺投契。 “煜王妃这么早就来了?想来是姐妹感情真好。” 相见拉着二姐的手:“我小时候,时常跟着姐姐一屋睡觉一桌吃饭,自然是极好的。永祥侯夫人怎么这么早来,还带来这么多小妹妹,真是热闹。” “王妃还不知道吧?”昌国公夫人拉着永祥侯夫人,指着她身后几位姑娘,“这都是我的内侄女,她呀三年前嫁到永祥侯府了。” “恕我孤陋寡闻了。”相见笑道:“这么说来,大家都是亲戚。” 永祥侯夫人立即摆手:“煜王妃身份贵重,妾身岂敢和煜王妃攀亲!” “这话就太客套了,你们也不必拘礼。”她揉了揉慧姐儿的小手,“今儿是她的大日子,这里她最大!” “是,快让姑姑来抱抱。” 众人正围着慧姐儿,逗她的时候,荣相予轻轻咳嗽了一声。 是永安侯夫人带着张姝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对双生花。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4节 荣相予嘀咕着:“这张家怎么回事啊?带武家姑娘来,都不知会一声!” 昌国公夫人将她们迎进来,看着荣相见,面色有些尴尬。她的母家和张家素有往来,所以也常去皇后宫里,想必这事她也没什么法子拒绝。 永安侯夫人不像她那个威严的丈夫,素来是个温良的脾气。虽然长子被流放,好歹皇上恩典留了一条性命,永安侯爷爵位官职并未变化,皇后娘娘更是屹立不倒,她心焦了一段时间,如今倒是安心了一些,对荣相见恭敬行礼。 张姝一如既往趾高气扬:“煜王妃,这武家的小姐刚刚进京没多久,姑姑不想让她们闷在宫里,让我带她们出来见见场面,你不介意吧?” 荣相见好笑:“张家姑娘,你说哪里的话?这是皇后娘娘惠□□恤,谁不敬服呢?” 武家一对双生花站在她面前,她还真分不清,哪个是指给煜王的。 等到行礼的时候,就清楚了。 其中一个没有喊她煜王妃,而是大方说:“给姐姐请安。” 荣相见脸色微变:“武家姑娘,没有人教你规矩吗?” 那武随英不卑不亢:“请姐姐赐教。” 相见不忍当众让她没脸,便软着说:“皇后娘娘虽有赐婚之意,可煜王府一应礼数都未过,你还未向我磕头敬茶,此刻你还是武家的姑娘。应当如你妹妹一般称呼为好。” “多谢赐教,随英记住了。只是,那日在宫中一见姐姐,便仰慕姐姐风姿,若姐姐不嫌弃,我愿意真做姐姐的妹……” “谁是你姐姐!”武随英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荣相闻打断了。 这个家伙,还是永远话比人先到。 她大摇大摆地走到武随英面前,搀着荣相见的胳膊,当众撒娇:“姐……” 弄得荣相见哭笑不得。 荣相闻撒完娇,大拇指倒指着自己:“本姑娘,才是煜王妃唯一的妹妹。你是谁啊,也敢来乱叫!” 张姝在武随英眼中已经是极为骄横的女子了,没想到来了一个比她更离经叛道的,毫无大家闺秀的规矩。 “这位是……” 众人忙道:“这是荣大将军的女儿,荣家六小姐。” 一听说荣大将军,武随英不敢与她抬杠。她的父亲,就曾是荣大将军麾下的千夫长,对将军十分敬重。 荣相闻才不管她怎么想,把手指伸到她面前,摇了摇:“你别管我是谁。你只要记住,我是煜王妃唯一的妹妹,谁敢乱认我姐,先来认我!” 一番胡搅蛮缠,把场面弄得极为可笑。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顾霜终于到了,拉着荣相闻,“一会儿不留意,你人影就没了。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带你出门了。” 昌国公夫人笑呵呵地说:“无妨,大家入席吧。” 荣相闻趁着众人入座,抓紧抱了一会儿慧姐儿,对她一本正经地说:“你可是咱们荣家新一代最大的女孩,以后大哥三姐四姐生了娃娃,都要叫你姐呢,你多有面儿啊!不像我,是最小的。” 荣相予在一旁好笑:“你又说呆话了。” “怎么了?”荣相闻不服,“姐姐的孩子虽然是昌国公府千金,却也流着荣家的血,自然也是荣家的孩子。跟我们亲着呢。” 荣相见点了点她的脑袋:“虽是呆话,却也合情合理。以后,你要多疼她。” “那是自然。”荣相闻朝席上看了一眼,“那个武家的,指不定今天是来干嘛的。你放心,你是煜王妃,不能失仪。我就无所谓了,她不老实,我就教她见识一下荣家的规矩。” 荣相见一听,脑袋都大了:“你安心吃饭吧。” 第137章 还真让相闻说中了。 席间, 大家闲话,自然就提起了近日李家和吴家终于和离等诸多新闻。慢慢的,就聊到了煜王召唤降云轩舞姬入园表演之事。 尤其是武随英, 进京以后一直着意打听煜王府之事,听闻煜王极爱王妃, 因王妃爱打马球, 特地为王妃建了座马球场。为王妃想吃宵夜,半夜从静颐园骑马回城去满恒楼点菜。王妃身体抱恙,王爷冒雨送王妃去看太医。她还以为煜王对王妃言听计从呢, 如今想来也不过如此,王妃这么快就拢不住煜王的心了。 此刻当着本人的面,当然免不了暗戳戳试探。 荣相见心想,不就是看个舞蹈,居然也能被皇后闹得满城都知道? 不过,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效果。 她故意卖力解释:“殿下也只去过一次降云轩,见那舞蹈实在精彩, 才邀入园中表演的。” “咱们女子虽然以贤惠柔顺为德,可维护夫君的名声也是女子的本分。”永安侯夫人以前辈的姿态劝荣相见, 又看向一旁,“随英,今后你到王府, 要懂得为煜王妃分忧,劝谏王爷, 行为守礼。” 武随英点头笑道:“多谢侯夫人指点,随英今后一定会以煜王府的声誉为第一要务。” 荣相闻冷眼看着她, 不待相见开口, 抢道:“我要去告诉四姐夫, 有人还没过门就要管他啦!” 那语气,好像很幸灾乐祸,武随英生怕这话传到煜王耳朵里,立即收敛言辞。 散席之后,前面男宾们在观看军中流行的格斗表演,一众女眷们依然散在昌国公府的花园里游览。荣相闻这个小皮匠,自然要去逛。 荣相见知道她的小丫头向来不敢管她,叫飞云陪她一起去,看着她点。 她和嫂子、二姐姐一起留在房里说话。 荣相闻自来行为豪放豁达,在外头还装装样子,如今是自己二姐婆家,更不拘礼了。 看上了湖里的菱花,就要下去采。飞云也拉不住她,直接跟着她下去。 脱了鞋子,下到湖里,等她终于够着那菱花的时候,忽闻桥上传来两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姐姐,我看那煜王妃是个软性子,比允王妃脾气好多了。以后你在煜王府的日子,想必比我好过许多。” “煜王府虽显耀,可为人侧室,总是要低人一等。娘亲做了一辈子妾室,如果她知道我们进京,入王府为侧妃,会不会很伤心?” “那可是王府,一般人家的娘子能比吗?再说,姐姐若能一举俘获煜王的心,再生个儿子,未必会低人一等。那煜王妃嫁过去才几个月啊,就拢不住煜王的心了。” “那倒是,身份是一回事,手腕是一回事,夫君的恩宠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原先还以为国公府千金,清河郡主有什么了不得,原来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姐姐好福气,她的生母比我们娘亲还卑贱,姐姐将来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等咱们在王府站稳脚跟,哪日风光回娘家省亲,别说夫人,就是爹爹对我们,也要恭恭敬敬。到时候娘在家里,就不用受那么多委屈了……” “想得倒美!” 一声带着回音的呵斥,从脚下传来,一点征兆都没有。 武家姐妹忙忙住了口,知道刚才的话被人听去了。正四处寻找这声音的来处时,忽然见到一个少女从桥下走了出来,赤足上了堤岸。 待她走近,发现是荣相闻,武家姐妹皆是大惊失色。 相闻娥眉紧蹙,厉声骂道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来嚼说我姐姐和她娘亲。还没过门呢,就想取而代之,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武随英不想她听见了刚才的话,又怕她说出去,少不得好言好语:“给荣家六姑娘道个安。” “少来这套!”荣相闻哼了一声。 武随英自顾自道:“我父亲曾在荣大将军麾下三年,至今不敢忘大将军的教导,今日能见到六姑娘,也是幸事。” “你不用跟我套近乎,”荣相闻告诉飞云,“去找永安侯夫人,看她在哪里。我倒要去请教一下,她们送给我姐夫的,是什么人?莫不是要害我姐姐姐夫的吧!” 飞云站着没动,却把武随英和武随芳吓破了胆子,再也没有办法强装镇定。 两人竟然当众给荣相闻跪了下来:“求荣家姑娘饶命。” 荣相闻嗤笑一声:“怎么?嫁不进煜王府会死吗?还是天下男人都死绝了?” 姐妹二人看出了荣相闻是个嘴硬心软的,当即拽住她的裙摆。 一个说:“姑娘,我们两个都是爹爹为了讨好永安侯送到京中的。倘若坏了事,以后我们娘亲就没活路了。” 另一个说:“我娘在家里受尽欺辱,就指望着我们姐妹两个的前程。求荣家姑娘开恩,饶我们一命,我们必定给姑娘立个长生牌位,日日为姑娘祝祷!” 荣相闻气道:“为了你们的娘亲,你们的前程,就要来害我姐姐,这是什么道理?” “我不敢!”武随英当即流了几颗眼泪,苦苦哀求,“王妃是国公千金,又是陛下亲旨赐封的郡主,我哪里敢对王妃不敬呢。我只是,想要在王府里能有一席之地就够了。求六姑娘不要告诉永安侯夫人!” 这时花园里有些其他宾客远远看着情况不对,朝这边走来。 飞云在她身后提醒着:“别跟她们浪费时间,落人口实,去找姑娘。” 荣相闻立即剁了跺脚:“你们快起来,免得让人来问,我可真说了。” 武家姐妹立即起身,收拾好自己,可怜兮兮地望着荣相闻。 小姑娘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有苦衷,这世上谁没有苦衷呢?想挣个好前程没错,可是若起了歹毒心思,纵然挣得了荣华富贵,只怕你们的娘亲也心中难安。” “是,多谢六姑娘教导。” 荣相闻年纪小,自小被寡母和大伯一家宠大,终究是单纯,头一遭遇到这种后宅争斗之事,不知如何处置,便听飞云的建议,去找荣相见。 这边荣相见正在问大嫂那日孙太医看诊结果如何,叮嘱她按时吃药。 顾霜笑着说:“都说孙太医圣手,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有消息。如果再没有,我估计别说母亲,就连父亲大人也要着急了。” 荣相予又把自己用过的养生方子拿给她,劝她放松心情,越是急切越难有消息。 一家子正悄悄聊着私房话的时候,荣相闻在门外高声喊:“四姐姐在这里吗?” 荣相见应了一声,外头的丫鬟才开门放她进来。 “你们背着我干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荣相闻先去闻了闻奶香奶香的慧姐儿,才跑到姐姐和嫂嫂跟前。 “你又往哪钻去了?这裙子上又是湿的又是土。”相见看了一眼飞云,她立即委屈地说:“六姑娘下河去摘菱花,奴婢拦不住。” “姐姐你可别怪她,我要不是下河去摘花还没机会给你讲故事呢。” 三人皆好奇,什么故事? 荣相闻立即将刚才在桥下的见闻说给她们听。 荣相予一听就炸了:“哼,还没进煜王府,就如此野心勃勃,将来真做了侧妃,还不知道要如何算计你呢!” 顾霜却道:“如今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将来也就知道如何防范。” “还防范什么?直接告诉皇后,这种心思歹毒的女人,断不能进煜王府的门!” 荣相见听了来龙去脉,有些庆幸荣相闻没有把事情闹大。 她说:“皇后一门心思往王府里塞人,打发了这个,下一个不知道又是什么样的。我得想想。” 荣相予担心不已:“那你一定要和煜王说清楚,这个女人不是善类,我怕你将来在她手里吃亏。” 顾霜却笑道:“这种事他们男人想来也不放在心上,反倒会因为有女子为自己争风吃醋而自得其乐。” 相见深知这一点。可她想象不到,府里有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的时候,周显旸是什么心态。武家姑娘没有进门,她不便急着处置,这件事,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5节 她说:“嫂嫂和二姐放心,我会小心应付的。” 散客之时,昌国公府门前车马来来去去。 二姐夫早把王妃不许煜王吃酒的事嚷得人尽皆知。小北在旁委屈道:“我本不想说的。” 荣相见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各种不拘小节的武将问候。 齐将军说:“煜王妃放心,我们都是懂事的,煜王殿下伤病初愈,刚才绝对没有灌煜王殿下的酒。” 史维跟道:“对对对,而且下场比划的时候专门挑了离殿下很远的地方,没有伤着殿下一根头发。” 周显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妃尬笑,和一波又一波人道别。 此时,武随英姐妹跟着永安侯夫人也正准备离开。 永安侯夫人特地与周显旸寒暄了两句。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故意让煜王先过个目。 武随英今日首次见到煜王,才知传闻不假,煜王英俊,气度不凡。皇后待自己不薄,能嫁与这样的夫君,只凭他们父亲是万万做不到的。心中打定主意,要好好效忠皇后,报答她的提携之恩。 因心中忌惮着荣相见,又因来往人口众多,她只在夫人身后行了个礼。 相见在一旁冷眼看着,干脆介绍道:“殿下,这是武家二位姑娘。” 武随英立即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煜王。 周显旸打量了她们姐妹两个一眼:“武家姑娘,当真美貌。” 永安侯夫人笑道:“皇后娘娘为殿下看中的人,自然是不会错的。她们不仅容貌上佳,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 “武将世家又有如此才貌,当真难得。”周显旸又赞了一番,余光瞥见王妃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中莞尔,赶紧拉着她的手,“这样品貌俱佳的姑娘,许给我们兄弟二人做侧妃,太可惜了。王妃,何不替她们保个大媒?” 第138章 “什么?”荣相见一脸懵。 永安侯夫人闻言变色:“煜王, 这是皇后娘娘恩典,赏赐给你和允王殿下的侧妃。你怎可将她们许给别人?” 周显旸笑道:“侯夫人也说了,这是赏赐给我和显晖的, 那就是我们王府的人了,怎么处置我们当然可以做主。当年, 父皇为嘉奖永安侯爷平定东海, 还把选秀的贵女,赏给侯爷为妾,侯夫人应该没忘吧?” 侯夫人慈和的脸色立时无比僵硬。 “做儿臣的效仿皇上总不会错的。近日秦州两位将军就将回京述职, 他们在西秦堪乱平叛,为我追查西秦刺客,本王正想该如何致谢,何不顺水推舟,将美女赠英雄呢?” 武随芳急了,竟然当场问道:“允王殿下的事,难道煜王也要越俎代庖不成?” “允王前些日子已经跟我通了气。他深明大义, 说皇后对我们一番厚爱,身为儿臣感恩戴德, 自然是要争相效仿,让皇后娘娘的恩德,泽被天下。 最近西秦刺客之事轰动国朝, 全靠秦州的将军们替国朝稳住局面,正需要广施恩德。若是把赏赐给皇子的女子许给他们, 不是更显得天恩浩荡。本王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你……”永安侯夫人一遇到这种上纲上线到家国大事的局面,就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只是盯着荣相见, “煜王妃, 看来煜王对你还真是百依百顺,被你一句枕头风,连皇后赐婚都要违抗了?” 周遭准备离去的宾客早就被这边的交谈吸引,个个盘桓不愿离去,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荣相见这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周显旸去降云轩,不全是鬼混去了。 她立即摆出贤惠柔顺的样子,问道:“殿下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怎么都不知会妾身一句?虽说殿下以国事为重,但也得要问问两位武家姑娘的意思吧?秦州,可是远嫁呀!” 周显旸笑着看向两个他分不清的武家姑娘:“武家姑娘是灵州人士,灵州在金陵和秦州的中间,嫁哪里都算远嫁,既然她们能来金陵,就是不在意远嫁的,对吧?” 说完,也不等回应,若无其事拉着相见转身:“我今天真是一滴酒都没喝,怎么样?” 荣相见看他主意已定也不多说,“看在你这么自觉的份上,许你跟我一块坐车。” 在武家姑娘诧异的目光中,荣相见笑着步下台阶,在周显旸搀扶下上了马车。 武家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说煜王妃拢不住煜王的心的? …… 周显旸进了马车,就没有方才在外头的轻松惬意了,一直沉思着奏折请婚的措辞。 荣相见奇怪:“你什么时候想了这个鬼点子?” 周显旸道:“就这几天,秦州丁程和阿苏那将军肃清叛军,颇有成效,皇上召他们进京述职,他们提前跟我通了信,第一次进京面圣,他们想博得更多信任好感。” “皇上会同意把武家姑娘许给他们吗?” “为什么不同意。秦州太远,情势复杂,他需要两个眼线替他盯着,这次召他们来多半也会赐婚。这事还需要太后在一旁敲敲边鼓,我会去说动皇祖母的。” 荣相见便把今日荣相闻听见武家姑娘的事给说了,周显旸皱眉,把相见搂在怀里:“武家姑娘绝非安于侧室之辈,我这柔弱的煜王妃怎么受得了她的戕害,还是速速送人为上。” 荣相见轻笑:“那两位将军未必愿意啊。” “他们愿意的。归降国朝,无法得到皇上全然的信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旧臣联姻,以表衷心,这事我们通过气。” 见他想得周到,荣相见原是高兴的,转念一想,武家姐妹的终身就这么定了,又有些过意不去,也不知道她们的娘亲会怎样。 说到底都是没人疼没人护着的姑娘,只能自己拼命搏一个前程。 周显旸看她不作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嫁去秦州就是二品将军的夫人,当家掌权,而且她们的夫君只比她们的父亲低半级,又年轻,将来说不定还有的升,娘家不会怠慢的。若是进了煜王府,那就只能在静颐园看园子看一辈子,哪个前途更好?” 听他这样分析,相见也放心了,一时又想起了湘宜,跟她们这些忧愁婚嫁的官眷比起来,湘宜的人生要不幸得多。 “湘宜的事,你跟纤云打听到了什么?” 周显旸的情绪瞬间低落:“那天来静颐园表演,纤云说湘宜是由化州的人牙子,拐去教养了五年,然后八百两卖到降云轩的。她会唱会跳,可是死都不肯出来接待客人,被打了好几顿,也无济于事。因为身上都是伤,不能见人,才临时叫她去做些洒扫粗活……” 听着周显旸的讲述,荣相见心都碎了。她记忆里的余湘宜是那样活泼明朗的女孩子。当时,许多小姑娘被家人教着,离她这个驯马女的种远远的,小湘宜却不介意,主动跟她坐在一起吃饭。真不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忧愁着,忽然脑中闪过一线灵光,化州、化州,这是个很生僻的地名,她这辈子绝对是第一次听。可是,她似乎在上一世见过化州。 可惜一时想不起来,她神思回来,听显旸说:“纤云告诉我,等伤好了,她还是要陪客,我们得抓紧。” 就在一切准备停当的时候,宫中突然传来消息,渝州会试舞弊,考生们联名罢考,惹陛下大怒。 素来科举考试是国家选拔人才的主要方式,动摇了科举的公信力,就是动摇了国朝的根基。 朝中大员们纷纷上书,力请陛下亲自严查。 这事,二十多年前也曾有一回。皇帝为表重视,安定民心,亲自去给考生们主持公道。可如今,皇帝自知精力大不如前,便想着派个皇子下去。 因会试主考官和监考官,分别是由朝廷派员和地方官联手负责,而他们又与朝中各派系关系匪浅。想来只有派煜王去,才不会受其他干扰,专心查处舞弊。 又兼收复西秦和江州赈灾两件事,让周显旸在年轻科举人才中颇有威信,陛下便着他入宫,仔细叮嘱了一番。 周显旸心中焦虑,搭救湘宜的事已到了关口,不容有失,便以自己是个粗人,不懂科举之事,请辞了一番。 皇帝知道最近他的确是办事太多,冒头太快,已经引发了一些人不满。 单是他请降云轩的舞姬入园表演,就已经遭到了好几次弹劾。更不要说静颐园起火、行刺之事。 皇帝以为他是为此推辞,反倒生了气:“你那几个兄弟在朝中可能得很,争着为父皇分忧。你倒好,朕有心器重你,你却瞻前顾后起来。” 这话听在周显旸耳中,似乎话里有话,他说:“儿臣愿为父皇分担烦难,可是科举关系到国朝人才选拔,皇子不应该事涉其中,落人口实。否则这批考生将来入仕,若被有心人归为儿臣的党羽……儿臣惶恐。” 皇帝看着周显旸焦虑的神色,有些理解。 他站起身走到显旸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持身公正,又何惧外界纷扰?荫官遴选之事,永定侯的儿子,相见的表哥,你都没有徇私,刻意避嫌,朕看在眼里。朕知道你没有把朝中人事当成自己结党争利的途径,很是欣慰。正因为如此,朕才看好你去渝州。你只管好好干,其他的事父皇心中有数。”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周显旸知道自己退无可退,只能先领命。 回到静颐园,他立即和相见商议,搭救湘宜的事情是应该火速提前还是延后? 没想到,荣相见却丝毫不意外。她抚掌笑道:“殿下,这是天赐良机。你不在京中,湘宜消失的事,无论如何,都与你没有关系。有心之人,想栽到你头上,都没法子了。” “可是……若有人追究起煜王府,岂非留你一人在京中应付?这怎么行!” “我父亲和余家素无瓜葛。我来应付,更显得问心无愧。你放心,只需要按计行事就好,你不必担心。” 看着相见义无反顾的样子,周显旸满心感动。他把相见紧紧搂在怀里,觉得她今天格外纤细,抱在怀里似乎没有什么重量,似乎随时会消失一样。 “你不能有事,相见。我不能把你牵扯进来。” “既然做了夫妻,就不可能不牵扯进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见外的话,这是成心让我生气呢?” “我不说了,不说了。”周显旸心知,再犹豫倒显得自己不信任她,他千叮万嘱,“你一定要小心,若出了纰漏,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来,就说是我逼你的。” “不会有纰漏的。”相见虽然心里也不是万分确定,但她认为一定要自己觉得能成,自己都骗过自己,才能骗过所有人。 她从显旸怀里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别怕,显旸。” 世上有这样勇毅果敢的女子,还恰好成了他的妻子,显旸觉得自己这暗淡一生,唯一的幸事就是遇见了她。 他决心无论未来有何险阻,他都要给她想要的那种生活。 暑热减退,他们按照计划搬回煜王府。周显旸打点安排了府里的侍卫,那三队羽林卫,也跟着继续保护王府安全。 搬回第二日,周显旸进宫辞行,而后去了渝州。他原本想把小北也留在京中,相见跟他好说歹说,才说动他。 “你别只操心着家里的事,自己在外头,万事更要当心。别我把事情办好了,你倒出了岔子,那我可饶不了你。” 周显旸心想,王妃惯会用最狠的话,说最温柔的事。他也顾不得旁人眼光,在临行前,抱着她吻了许久。 这次分别比上次更加煎熬,相见也一时忘了规矩,任他缠绵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推开他。 “快走吧,早去早回。” 第139章 转眼到了中秋节。 荣相见按时去宫里给太后、皇帝、皇后请安, 又去永华宫、福宁宫给皇贵妃、惠贵妃请安,并送中秋节礼。 一应礼节走下来,一天就过去了。 大明宫中秋夜宴, 皇帝看煜王妃独坐一案几,想起显旸还在外奔波, 不免关怀:“煜王妃, 你们新婚才几个月,显旸就去了外头两回,你心里头怨不怨朕啊?” 荣相见心想皇上还真是明察秋毫, 嘴上却说:“臣媳不敢。殿下先是陛下的臣子。然后才是臣媳的夫君。相见懂得轻重先后。” “你说你不敢,那还是怨的咯?” “父皇……”荣相见一副又急又羞的样子,皇帝哈哈大笑。 “皇帝,煜王妃年轻,面皮薄,哪里经得起你这样说她?” 皇太后忍不住护犊子。对于煜王被派出京无法和她团圆,太后本就不高兴。又怕相见一个人在家过节伤感, 便开口留她在慈宁宫过夜。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6节 相见答道:“多谢太后关怀,不知道这样合不合规矩?” “你呀, 就是太懂规矩了。这一日下来,你一个人把煜王府该有的礼数全都做足了,真是难为你。怪可怜见的, 今晚你就别回去了,跟着哀家在宫里住几日。” 这正合荣相见的意思, 她还没来得及谢恩,就招来启王妃和厉王妃的酸话:“入住慈宁宫, 这份恩典咱们可是想都不敢想, 煜王妃可真是有福之人。” “只能怨咱们没有四弟妹的伶俐模样, 得不到皇祖母的偏爱罢了。” 太后面色和蔼,看着满堂子孙:“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好吧,今晚你们三个就都留在慈宁宫,陪哀家住几日再回去。 这话一出,启王妃和厉王妃立即傻了。他们家里要么有孩子,要么有一院的侧室,离了她们,谁知道要在府中生出什么事。怎么敢放心留在宫中。 两人一下子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一犹豫间,太后就呵呵笑了:“瞧你们那个样子……口是心非。哀家虽然老了,也不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你们夫君都在家中,我把你们叫到慈宁宫来住,岂不是害你们夫妻分离?你们府里又不像煜王府人口简单,都有孩子,一日不回去,反倒悬心家里的事,没的抱怨哀家老糊涂了呢!” 皇太后这话说得重,启王妃和厉王妃立即跪下告罪。 皇贵妃忙替王妃们解围:“孩子们是在说笑,她们正因对您一片孝心,才会在意太后的一言一行,为这点小事吃醋啊。” “是啊母后,别说是王妃们,连臣妾都有一些妒忌了。”皇后在做俪贵妃的时候,就不招太后喜欢,此刻少不得也趁机抒发几句不满。 皇帝看了她一眼,皇后撒娇一样回了一个眼神,皇帝呵呵笑道:“你啊,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虽然学会了皇后该有的凤仪,性子却没变过。” 这种场合,居然靠皇贵妃来打圆场,皇后还跟着添乱。 “臣妾冒失了,太后,皇上见笑。”皇后立即举起酒杯,给太后致歉。 太后冷眼瞧着,若说垂范六宫的中宫风姿,是无人能及当年的余皇后了。 如今哪怕是她一手□□的皇贵妃,也比这位张皇后更具有中宫的威仪。 谁让张妍家室好,皇帝喜欢,又没有孩子,太后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相见远远瞧着皇帝对皇后的纵容,不免心生羡慕。 她没有把握,如果是自己这样纵情任性,显旸会如何对她。更没有把握自己到了皇后这样的年纪,显旸还会对她那样好吗? 正胡思乱想,皇后忽然发难:“煜王妃,听说煜王准备把本宫赏赐给他的侧妃许给秦州的将军,这就是煜王府的礼数吗?” 荣相见立即起身,回道:“皇后娘娘赎罪,臣媳也曾劝过不可如此。可是殿下说,国事为重,他已向皇上递了折子,我等后宅女眷,不得置喙政事,因而我也不敢再多问了。皇后娘娘,等他回来再教训他吧!” 一句女眷不得过问政事,又把皇后的嘴给堵住了。皇后看向皇帝求援,他只轻声道:“过完节再说,大中秋的别提这些事。” 皇帝也在犹豫,这么做固然是驳了皇后的面子,可是秦州天高皇帝远,是周显旸的封地,这个骁勇善战的儿子,他不是没有防备的。 他也曾派了自己的亲信过去,要么是不适应西秦的气候与地形,不久就生了重病,要么是对西秦流窜叛军缺少认识,把命送在了那里。所以秦州于他而言,至今是一块“黑地”。 那吴刚身负皇恩多年,忠心信得过,让他的女儿嫁过去,当他的眼睛,是最具效率的做法。周显旸主动提出议亲,就是主动把后院打开,以求皇帝信任。 对于儿子如此乖觉而又谨慎的做法,皇帝只觉可叹。 中秋夜宴散场,众人又一起挪去望月台赏月。 荣相见被太后唤过去,陪在她的轿辇旁同行。 她犹豫着禀告太后:“太后关爱,孙媳心领,感激涕零。只是,这样的关怀若惹得旁人觉得太后偏心,那就是相见的罪过了。” 太后不以为然:“你不必把那些酸话放在心上,哀家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今日当面,尚且有人言三语四,谁知背后还会说出什么话来?留在慈宁宫,相见也难以安眠。还请太后以后少疼些煜王殿下和孙媳吧,能如其他皇兄皇嫂一样侍奉孝敬您,就已经是我们莫大的福气了。” 煜王妃这样说,太后少不得随她:“你说的也有理,物不平则鸣。哀家一味想要补偿,却也忘了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望月台上,皓月当空,夜空静谧,晚风送来花园里的桂花香,馥郁清甜。 皇帝让大家不必再拘礼。这良辰美景,皇室宗亲们一块喝酒作诗,吃着螃蟹,迎风弄月,好不潇洒。 尤其是允王的中秋即景联句,做得陛下龙心大悦,赏了他一幅名画以作嘉奖。 荣相见看着众人的热闹,只觉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她想,明年中秋,一定要跟显旸一起持鳌赏月弹琴下棋。 陪着惠贵妃说了会儿话,她便独自走到望月台边。 心想他是不是也在赏月呢? 看着这月亮,是在想他的母亲,想他的湘宜表妹,还是也在想她?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以前读这一句的时候,只觉得意境很美。如今自己与另一个人相隔千里共婵娟的时候,才真切体会到了这几个字背后寄托的相思情谊。 太后看着独自凭栏眺望的煜王妃,忍不住叹了口气。 “母后何事哀叹?”皇帝正准备把允王所做的中秋联句念给皇太后听,不料她老人家兴致不高。 皇太后把刚才相见与她说的话告诉皇帝。 皇帝沉默片刻,说:“显旸这孩子,自小吃了那么多苦,性格和小时候全然不同了。我有时甚至怀疑这个显旸,瞻前顾后,心思那么重,真的是朕的儿子吗?煜王妃的出身不好,她嫁给显旸,只会比他更加谨慎多思。” “皇帝心里明镜似的,当初怎么还由着皇后给煜王府赐了一个侧妃?” “这也是中宫的贤惠之处,朕没理由反对。” “她贤惠?给煜王妃下药这事,皇帝不追究便罢了。你真的相信,她有这个好心,为王府人丁兴旺,给显旸显晖张罗侧妃?当初庆王妃怀有身孕的时候,她也给显曜赐了一个侧妃……” 皇帝心念一动,越过人群看了一眼皇后。 厉王夫妇正恭谨地陪在她身边说话。 孙明悦把丈夫的好诗誊写下来,准备收藏,无意中看到荣相见独倚着廊柱出神。走过去逗她:“我们煜王妃想夫君啦?” 荣相见被发现了,立即掩饰 :“你还不去陪你那会念会唱会写的夫君,有空在这儿取笑我。” 孙明悦可不肯转移话题:“哎呀,别想他了。他过不了几日就回来了,昂。等他回来,我一定好好说他。你看我们相见跟着你,受了多少委屈。” “别胡说。”荣相见被她一闹,也没心思多愁善感了。她们过去陪着惠贵妃喝了几杯酒。 孙明悦知道惠贵妃最挂念的就是女儿,便说:“不出意外,这段时间,昭仁公主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相见捧着脸笑:“说不定就是今天,今夜,我们在这里喝酒的时候,公主就生了。只不过,咱们要等几日,才能收到消息。” “等公主孩子大些,就会回来省亲的。惠娘娘,到时候可以抱外孙啦。” “惠娘娘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原本也有些低落的惠贵妃哄得高兴起来,三人拿过誊写诗句的纸笔,写了好几个名字。 皇帝看她们三个一脸认真,走过来一看,笑道:“这孩子面儿还没见着,男女都不知道,你们倒起了这么些名字。” 惠贵妃把笔递给皇帝:“陛下,您也帮忙想想,显瑶的孩子叫什么好?” 皇帝放眼这满目月色美景,有了主意,挥笔写下:鸿月。 惠贵妃忙向陛下道谢。这月字是应景而来,鸿字则是皇孙们皆从的鸿字辈。皇帝给外孙赐这个名字,可见重视。 一旁的皇后看了,笑道:“等昭仁公主回来,便是真正的人月两团圆了。” 赏月一直到深夜,荣相见才与皇室宗亲们一起离宫。 正阳门外,允王夫妇对她千叮万嘱,叫她有事随时找允王府商量,不必怕麻烦。 相见领了这好意,刚坐进马车,就透过轿帘看到一个厉王府的亲随急忙赶来,围着厉王禀报什么紧急之事。 厉王果然神色大变,下意识看向了荣相见。她将轿帘一松,靠在马车内壁上,养精蓄锐。 他还是那样不择手段。上辈子没有打出去的那张牌,这次终于有机会较量了。 今夜,降云轩新来的戏云姑娘,首度出门接客。 戏云登花船,在金陵城的凤仙池内,和她的客人一起赏花灯,喝花酒,弹琴赏月共度。 这是降云轩每年中秋佳节的必备节目。 只是今晚,那艘花船骤然失火。船上的人,尽皆落水。那戏云姑娘,再也没有从水中起来。 厉王原本都打算放弃守株待兔了,承认他的四弟是个畏首畏尾,只知明哲保身的胆小鬼。 余湘宜在降云轩露面许久,他都不见行动,放任自己的表妹在淫窝里悲惨度日。 今日中秋,煜王离京许久,王妃入宫,跟他在一个场合呆了好几个时辰,言笑晏晏。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把余湘宜救走了! 气得他在宫门外,就发了大火。 第140章 煜王府的马车缓缓前行, 经过凤仙池边。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游船歌声依旧。 琳琅披一身黑色斗篷,等在路边。 荣相见撩开轿帘:“吃完团圆饭了?” “是, 我娘自己做了些月饼,还是热乎的, 让我拿给姑娘尝尝, 姑娘别嫌弃。” 荣相见接过三个,分给飞云飞雪:“多谢,我才吃完饭, 吃不了这么多。其余的,给这些辛苦执勤的将士们吧。” “是,”琳琅在车外,给他们派了月饼。她模样漂亮,性格又好,一直很讨人喜欢。遇刺那夜,领着侍女们帮侍卫包扎伤口, 熬药上药,更是被侍卫们喊作姐姐。 随后, 琳琅上车,跟着王妃一起回去了。 一路上,道路两旁有些金陵百姓和车马, 庆贺完中秋还在街上游荡,看似风平浪静。 他们进府关上大门, 准备歇息,却被前头的动静吵醒。 不知何时, 数百只火把, 乌泱泱的人马, 将煜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府的侍卫认出来,那些是九门巡捕营的人。 一位奉命留守煜王府的羽林卫说:“我瞧这架势,煜王府今晚要有麻烦啊。” 另一位说:“煜王府怎么总有麻烦?都被刺客光顾过两回了。” 荣相见头冠还未卸下,就往正门去,隐约听到府前的阵仗。 走得再近一些,就能听到煜王府的长府官高声道:“李副统领,你若有海捕公文,王府侍卫可以带着画像帮忙查找,这已经是煜王府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没有陛下手谕,九门巡捕营想进煜王府搜查,毫无律法可依。” “长府官推三阻四,这是存心包庇朝廷钦犯,违抗圣意?” “难道有违副统领的意思,就等于是违抗圣意吗?莫非国朝已经改姓李了?” “你少给我扣帽子。余家贪污腐败,勾结外敌,出卖国朝,被陛下流放漠河。其女余湘宜,偷天换日,蒙蔽陛下,死罪当诛。”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7节 “李副统领,我真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余家满门听闻早已投河自尽了。你趁着殿下不在京中,拿着这莫须有的事来煜王府找茬是不是?” 李勋不欲多言,冲着身后巡捕营将士们大手一挥:“进去搜。” “谁敢?” 说话间小南已经率先一步,到煜王府前。 “煜王妃在此,谁敢擅动?” 荣相见缓缓从侧边小门出去:“这是怎么了?煜王才走了几天,就乱起来了?” 长府官立即将李勋带人围攻王府的事简单说了:“李大人言之凿凿,说巡捕营的人亲眼所见,余老太师的孙女,钦犯余湘宜,进了王府。” 荣相见一脸惊讶:“余?余家人不是死了好几年?煜王府闹鬼了?” “这……下官也不知道,李大人是这么说的。” 荣相见立即问李勋:“可看清楚了,若是余家的鬼魂上门,我可不敢住在煜王府。来人!收拾东西,回国公府去!” 李勋以为煜王妃会出言阻拦,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一时间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荣相见站在大门外,叮嘱道:“长府官,麻烦你看好家。让王府侍卫们把守好门户,等殿下回来好好做场法事,超度一下。” 李勋以为她胆小,想去国公府躲避,笑道:“煜王妃别装了,余湘宜根本没有死。在降云轩更名为戏云,接客陪酒。今日凤仙池上,她的花船失了火,人无故失踪,我的手下亲眼看见她跟着王妃进了煜王府,王妃难道不知情吗?” “亲眼看见?”荣相见一脸疑惑,“你们的人亲眼看见余湘宜跟着我进府?既然如此,为何你们没有当场把人拿下?” 李勋正为此事生气,他只是个副统领,张倾是他上司。张倾的亲信,这些日子一直盯着余湘宜。他的人则暗中盯梢煜王府。 张倾千叮万嘱煜王府有何异动,不许擅自行动,打草惊蛇。他的手下才没有及时出手,只是将煜王府包围。 此刻,他也不好细说,只道:“微臣句句属实,王妃若问心无愧,搜查一番,岂不正好自证清白?” “我还说亲眼看见她进了永安侯府的门呢,你怎么不去张家搜查?” “王妃,你这样抵赖又有什么意义?” “我抵赖?”荣相见娥眉一挑,“趁着殿下远在渝州,你带着人围攻王府,污蔑我窝藏降云轩的娼妓,损我清誉,你是何居心?” 李勋见她一直避重就轻,已失了耐心,大声道:“王妃,下官执掌九门巡捕营,负责京城治安。公事公办,王妃一个妇道人家,应该识大体,不要多加阻挠才好。” “大体?什么是大体?当初我二叔为国战死,人走茶还没凉,你便转投张家麾下。这就算识大体吗?”荣相见忽然重提旧账,说得李勋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嘴。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没想到煜王妃居然知道。 在场巡捕营的人,都是初次听闻这事。荣大将军的盛名,国朝谁人不知,没想到他们的上司竟然是这样的人。 荣相见贵为煜王妃,李勋又不敢对她动粗,场面一时僵了下来。 这时,另一队人马高举火把从东街匆匆行军至此。 李勋一看,是张倾带着巡捕营另一批人到了,如获救星。 他刚准备行礼,跟张倾交代这边的进展,就被骂了一句:“废物。” 当着这么多部下,李勋接二连三没了脸,只好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不想管这事了。 张倾走上前来,对相见行了礼:“下属无知,失了规矩,王妃海涵。” 荣相见笑道:“算了,夜已深,我也懒得追究,你们回吧。” “王妃请看。”张倾手里亮出一张公文,上面有余湘宜的画像。 荣相见闻着浓浓的墨汁味,想来他们都没有料到会在今晚行动,临时才赶出了这么一张公文。 “难为你了,公文上的墨迹还未干,就巴巴地送到煜王府来。”荣相见示意长府官接过,“既然如此,煜王府就配合张大统领搜查一下这个钦犯。长府官,你让吴风带人好好搜检,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 “是。”长府官拿着公文准备进府去,张倾在背后道:“自己搜,真的能搜出什么结果吗?” “不然呢?”荣相见不耐烦地问。 “煜王府既然愿意配合调查,不若让巡捕营进去搜,这样才可以还煜王殿下清白,免去他与钦犯的干系。” “清白?”荣相见冷笑一声,眼神冰凉,“煜王府的清白,需要你来肯定?九门巡捕营是负责京城守卫,可各大王公侯府,不是你们的地盘。没有陛下手谕,若让你们进了府,明日煜王府不就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看来王妃是执意不肯配合了。” “我配合,这就让王府侍卫进去搜查。”荣相见客气地假笑。 张倾失了耐心,心想煜王妃带着几个丫鬟,能有什么胆色阻挡他。 当即大手一挥,召唤手下兵将:“立即进去搜查,若有任何阻挠者,一概拿下。” “谁敢?” 荣相见说话间,煜王府墙头上的火光,点亮了整条山河街。 满墙的弓箭手,拉满弓,熊熊燃烧的箭头,指着府前满地的巡捕营将士。 “你们只管踏上这个台阶,煜王府不止墙头上有弓箭手,里头还有上百道机关,不怕死的,只管往里闯。” 巡捕营的人霎时不敢动。 煜王府的侍卫都是跟随煜王沙场征战回来的,而巡捕营的将士们,成日管的都是居民纷争,打架斗殴,流氓土匪之类的,从未真正体验过这种箭在弦上,为人鱼肉的场面。 中秋佳节的,谁也不想送了性命。 张倾见手下们犹豫不决,便率先大步往前。 他料定煜王府的侍卫不敢朝他放箭,他可是永安侯次子,皇后的侄子。 果然,他毫发无损踏上了煜王府的台阶。 张倾一时得意,面有得色,高声道:“都随我上!” 背后的兵将们,环顾四周,缓缓跟随上司上前。 等张倾走到跟前,相见朝小南使了个眼色。 小南藏在身后的长鞭一挥,直勾他的脖子,随即双腿跳上他的肩膀,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绞倒在地。 这一下来得极突然,张倾趴在地上,整个人成了肉垫,被小南坐住,艰难挣扎,极为狼狈。 荣相见低头看了一眼,对众将士说:“张倾有个好爹,煜王府不会要他的性命。可是你们呢,你们有永安侯那样权势熏天的爹给你们撑腰吗?大中秋的,为了他一句话断送性命,家里的老子娘,妻子儿女以后怎么过?” 荣相见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是深深看了一眼李勋。 他这种从底层一点点爬上来的人格外惜命。刚才张倾骂他废物,已经让他颜面扫地,此刻更不会为了他逞什么英雄。甚至,看着张倾毫无还手之力,还有些痛快。 九门巡捕营眼看群龙无首,不知如何进退时,一声“厉王殿下到”,打破了僵局。 终于舍得露面了。 门前的兵将们齐齐跪地,高呼:“参见厉王殿下。” 火光高照下,厉王一身戎装,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行来,身后跟着王府甲兵。 荣相见心道: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有功夫换衣服。 第141章 厉王驱马行至煜王府门前, 与站在台阶上的荣相见几乎平视彼此。 “四弟妹看起来柔顺娴淑,没想到竟是国朝花木兰啊。” “过奖。” “煜王府如此负隅顽抗,满府侍卫出动, 拿出搏命的姿态来应对巡捕营的查问,岂不是显得四弟心虚?” 荣相见冷笑:“厉王兄养尊处优惯了, 哪里知道煜王府被刺客光顾了多少回?你眼里的搏命姿态, 不过是煜王府的日常而已。若非如此,我们早就死在静颐园了!” 话毕,小厮们抬了一把椅子, 放在阶前,荣相见安然端坐在煜王府正门牌匾之下。 一副“你们要进去,就从我尸身上踏过去”的架势。 厉王冷笑着说:“王妃,你一介女流,大晚上的当着这么多外男,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也不怕明日沦为京城的笑柄?” “殿下不在京中。若让这么多外男进了王府, 明天京城的唾沫就会淹死我。不如,就在这里, 与王府共存亡。即便身死,也能落个忠烈之名。” 厉王见煜王妃油盐不进,眸色瞬时阴冷:“想不到王妃对我四弟如此忠贞。他若是知道今晚的局面, 应该会很后悔独自把你撇在京中。” 荣相见好整以暇:“厉王殿下想不通的事多了。您这样的天潢贵胄,哪里会晓得荣家家训, 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今日所为, 只因我是荣家人, 绝不受人胁迫!” “好一个只有站着死, 没有跪着活!” 厉王翻身下马,一步步行至台阶上。 他自恃身份,煜王府没人敢动他。 确实,他是煜王兄长,皇后养子,荣相见不能动他。 厉王戴着一脸虚伪过头的笑:“我倒要看看煜王妃,准备怎样站着死。” 看着这个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又分外陌生的人,荣相见心一横,站起身,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刚进宫时,你怎么都不肯吃饭,说父皇如果不给你娘应有的尊位,你就绝食而死。” 厉王虚假的脸,瞬间出现了一丝破绽:“你怎么知道?” “我不止知道这个,我还知道……” 趁着厉王集中心神,听她说什么,相见一下拔出了厉王的随身佩剑,横在自己颈前。 厉王大惊失色,伸手夺剑。 荣相见迅速退后,躲开他的手。 “这样站着死够吗?明日全天下都会知道,煜王妃死在了厉王剑下。” 厉王脸色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一定要这样你死我活?” “是你逼我的!煜王府绝对不能任你一而再,再而三构陷凌|辱!” “我们不过是要逮捕朝廷钦犯,何来构陷之说?” “周显晗,你敢说你从未做过陷害煜王殿下的事吗?你敢说煜王遇刺,静颐园大火,与你无关吗?你敢说煜王府没有你的眼线吗?” “你……” 荣相见打断他的辩解:“余湘宜若真的没死,九门巡捕营一发现踪迹就该直接禀报陛下,为何你们却按兵不动,还着人暗中盯梢煜王府?你安的什么心?你们这大队人马闯进去,塞个把人栽赃陷害煜王府,又有何难?” 厉王没想到会当面被戳破当初的计划,恼羞成怒:“看来煜王妃是怎么也不会让步了,那就休怪本王不讲往日情分!” 说罢,厉王冲身后高声道:“立即进府搜查。捕获钦犯者,本王保他做巡捕营统领。” 说罢,厉王忽然伸手按住荣相见手上的刀背,往她颈间一送。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8节 “煜王妃要自裁,本王成全你。” 飞云飞雪和琳琅急忙冲上去从四面八方抱住厉王,拉扯他的手,生怕他伤了荣相见。 厉王亲随们随即一拥而上,将她们一个个拖开,扔到大街上。 阶下的士兵们见这场面,有些哈哈大笑,有些如李勋,不住摇头,觉得有失军人体面。 一些胆大的巡捕营将士看厉王即将制服煜王妃,被悬赏驱动,跃跃欲试,准备攻府。 跟随厉王而来的兵将,带着盾牌,已经率先走到了最前方。 煜王府墙头上,吴风举起手,随时准备开战。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深夜的山河街。 众人还没来得及看向来人,冷不防,一支长箭呼啸着,从她面前穿过。 厉王应声栽倒在地。 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再细看,是长箭洞穿了厉王的发髻,把他的七珠宝冠击碎在地,连带着整个人都狠狠摔下。 “小荣将军!” 暗夜里,荣相望单枪匹马,飞赶至煜王府前,跃马长嘶。 “谁敢欺负我姐?” 九门巡捕营中不乏与荣相望相熟交好者,知道他无比骁勇,又兼对荣大将军的爱戴,都不想与他搏命。 纷纷出言劝道:“小荣将军,这是煜王的事,你可别管。” “煜王的事,你们找他去啊。趁他不在家,欺负我姐姐算什么本事!” 厉王刚被亲随掺起,荣相望就跳下马,一杆长|枪横在他面前,把人逼退到阶下。 “厉王,你们这么多大男人,欺负我姐姐和她的侍女,不怕为人耻笑吗?” 厉王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甩开亲随的搀扶,拔掉发髻上的箭矢:“小荣将军,好箭法。看来,今天你是要替煜王府撑这个腰了。” “我哪有资格替煜王府撑腰?但是你们要伤害我姐,我管定了!” 厉王笑道:“好好好,不愧是荣大将军的儿子,本王倒要看看,小荣将军继承了多少父辈的骁勇,一个人又能抵挡多少兵马。” 说罢,厉王转身朝巡捕营众将说:“你们不是一直想跟小荣将军切磋吗?现在机会来了。能打败小荣将军者,重赏。” 话音未落,就有人自告奋勇站出来:“巡捕营赵峰,请小荣将军赐教!” “相望!”荣相见拽着他的后心,她找人去国公府通风报信,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没想要相望真的上阵拼命。 荣相望才不管这些,长|枪一立,在地上磕出极清脆的声响:“请。” 小南刚才被荣相见授意,把张倾捆起来关押好后,一直躲在门缝后没有出来,在确保王妃不会出事的前提下,任厉王在阶前,众目睽睽之下,欺负煜王府的女眷。 此刻她才走出,荣相见小声说:“帮我护着相望,小心厉王暗算。” 小南立即点头。 在荣相望连续挑翻了十七个巡捕营将士之后,李勋站了出来。 “是你,”荣相望长|枪在手,甩了一圈,冷笑,“很好。” 相比于刚才的悬殊实力,众将士此刻终于见到势均力敌的较量。 也许,因为李勋用的是与荣家传下的一套刀法,和荣相望的本出一脉。两人正斗得难解难分之时,火光摇晃不定之处,忽然飞出一支袖箭。 小南一跃而出,长鞭如长蛇吐信,卷上袖箭,瞬间又缩回了小南手里。 她将那袖箭捏在手中,高声道:“这就是巡捕营的手段?尽是上不了台面的伎俩。” 李勋也没想到会有人在这时候暗算荣相望,一时分心,被他寻到破绽,胸口挨了枪头的撞击,倒退了好几步,才被同僚扶住。 荣相望尤未尽兴,说:“再来!” 李勋摇摇头:“这样带着暗算的较量,我没脸再继续,我输了。” 厉王嘴角一抽,冲身边亲随使了个眼色,四个贴身侍卫立即齐向荣相望冲去。 荣相见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若是为了自己的事,连累了相望,她只能以死谢罪,去见二叔。 再骁勇,面对厉王身边四位好手的夹击,荣相望也渐渐左支右绌,有所不敌,眼看胳膊上要挨刀,小南也顾不得保护王妃的使命,跳入战局,长鞭一甩,将那侍卫的兵刃卷起。 荣相望趁机双足跳起,借着长|枪的支撑,一圈侧踢,将围攻的侍卫踢翻在地。小南长鞭再甩出去,长刀被裹挟着,毫无征兆,以诡异的路线飞砍过去。一个侍卫险险避过,后一个就没那么走运,耳朵整个被削掉。 小南收回长鞭,抄刀在手,眼睛里尽是光彩。 “回京之后,许久没有痛快打过架了!” 说罢,和荣相望两人主动攻去,两人敌四,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荣相见知道他们两个厉害,只是怕到时候对方不讲脸面,一拥而上,那时候煜王府门前一场激战难以避免,死伤不知多少。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暴露煜王府的战力。 她伸长了脖子,心急不已,终于听见一声期待中的布谷鸟叫。 瞬间她的眼泪就出来了,朝台阶下的厉王扑过去,声嘶力竭:“别伤他们,你们进去,想怎么搜就怎么搜,求求你们别打了!” 这一下陡然变化,让厉王吓了一跳,不明白刚才还无比英勇的煜王妃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正在这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住手。” 厉王浑身过了一道冷意,赶忙叫住自己的亲随,而后重重跪倒在地。 幽暗中,宫中车驾缓缓驶来,进了火光之中。 禁军首领段飞率先抵达现场,率领羽林卫迅速将在场巡捕营和煜王府团团包围住。 皇帝最后才从车轿下来,在山呼陛下的声音中,走出黑夜。 荣相见哭得满脸泪痕,跑上前跪在陛下脚边,拉着陛下的下摆,痛心不已:“父皇救命啊,厉王殿下要杀我们!” 皇帝大惊,将她扶起来:“怎么回事?大中秋的,你们在做什么?” 英国公跟着皇帝而来,看见荣相见惊惧不已,又看到荣相望浑身大汗,疲累不堪的样子,怒道:“厉王殿下,您对荣家不满,说一声就是,老臣自会带领全家归田,远离京城,以免碍您的眼,何必这样赶尽杀绝!” “国公爷言重了。”厉王小心揣度着皇帝的神情,“今日上煜王府搜查钦犯,煜王妃百般阻挠,不得不用强。” “钦犯?” “就是余昌的女儿,余湘宜。” 荣相见悄悄看了眼陛下的神情,严肃却冷静,丝毫不感意外。心下了然,她猜的果然没错。他一直在等余湘宜的事发。 “相见!”国公爷正色道:“此事干系体大,你向来懂事,该当配合厉王好好澄清才对。” 荣相见委屈不已:“父亲,我才在宫里赴宴,好端端的回家就被人围了,说我们窝藏钦犯。可是余家不都死在流放之地了吗?谁知道是人是鬼啊?换您您会让他们进门搜捕?难道不该先自查清楚吗?” “那你自查得如何?” “我连余家姑娘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啊!心说让他们拿了海捕公文来,我先进去让家臣们找一找。可巡捕营偏偏不肯,带着人直攻王府。煜王府再怎么不招待见,也是座王府啊,怎么能让巡捕营的人搜查?若让人知道了,煜王殿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脸面?!余家的事,若煜王府沾上半分嫌疑,对煜王影响有多大你知道吗?” “难道以后只要有人打着余家的旗号上煜王府生事,为撇清嫌疑,煜王府就该随时敞开大门让阿猫阿狗来搜检吗?女儿死都不服!” 厉王见她百般借口,忙道:“若不是做贼心虚,搜检一番又何妨?” 荣相见转身怒道:“我说过,煜王府只听陛下的命令。只要请来陛下手谕,煜王府就敞开大门任凭搜检。你为什么不肯去请陛下手谕,你在怕什么?!” 说到这里,荣相见恳切地请求皇帝:“父皇,煜王府不怕搜检。可是厉王对煜王府做过什么,父皇清楚。巡捕营若趁机把人塞到府里,来个人赃并获,我们真是百口莫辩。父皇明鉴,我实在是害怕……”说着,又委屈伤心落泪。 皇帝大概听明白了,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朕来了,你自然不必担心,不会有人冤枉你们。” “是,”荣相见一脸问心无愧的样子,“父皇要搜,煜王府自然听令。羽林卫尽可进府搜查,可是巡捕营的人不能进!” 皇帝看了一眼段飞,段飞立即组织人马进府。荣相见让长府官着人将大门洞开,请皇帝入内,到正厅坐下休息,命人上茶。又吩咐府中所有家人,全部在议事厅前集合,按照花名册一一对应,审问,以防有人混入其中。 搜查持续了半个时辰。 皇帝一脸平静地喝着茶,还关切起厉王,问:“你这头上怎么了?” 厉王没了七珠金冠,发髻也有些松动凌乱。 不待他说什么,荣相望率先跪下认错:“是微臣的错。方才我赶到煜王府,见厉王手持兵刃抵着我姐姐的脖子,情急之下只好用弓箭打断殿下,此乃大不敬,微臣愿领责罚。” 皇帝这才注意到荣相见受了伤,示意她下去包扎,又夸奖荣相望:“你这箭法倒是不逊于你父亲。” 英国公道:“陛下,还记得天圣十年中秋夜么?” “怎么不记得?那夜,也是如今日一般,月光大盛,老七决意谋乱,我们被乱军包围,避到这山河街上。当时,也是你二弟,一支长箭洞穿逆贼首脑,才有了一线生机。” “是啊,那夜何其艰险。老臣丢了一只手臂,失血过多,几乎死去。幸而陛下没有丢下老臣,老臣留着一口气,看到陛下登基,也蒙圣恩,有了半生富贵。” 皇帝旧地重游,思绪万千:“爱卿英勇无比,浴血奋战,为了救朕才失了臂膀,朕怎能舍你不顾?” “陛下仁爱,国朝共知。只是臣老了,也残废了,不知道,将来哪一日,若失了陛下的庇佑,老臣这个残废和一家子葬身何处啊。” “英国公,这话是说谁呢?”厉王一脸不悦,“今日之事,无关国公府,是你们硬要掺和进来。” “煜王妃虽嫁入皇家,却始终是老臣的骨血。她小小一个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阵仗,若娘家不给她撑腰,不知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死在厉王殿下的刀剑之下了!厉王殿下圣眷正隆,又是皇后膝下长大,可老臣决不会因为畏惧厉王,而舍弃自己的孩子!” “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拔了本王的佩剑,以自尽要挟本王。她既然想死,本王成全她有何错失?” “厉王可曾想过,为什么王妃宁死也不肯从命?她一个年轻妇人独守王府,若巡捕营这么多男人进了王府搜捕,明日京城的流言就足以让煜王妃名节尽毁,那时她也只能将自己吊死!” 第142章 皇帝抬了抬手, 示意英国公不要动怒,又斥责厉王:“你四弟不在家,煜王府有事为何不来宫中禀报?你带着巡捕营的人, 围攻煜王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用兵刃威胁王妃, 逼得她毫无体面,哭诉求饶,成什么样子?” “父皇, 儿臣也不想闹这么大!只是想着先抓住余湘宜,才好向父皇复命。可是王妃一副与王府共存亡的架势,儿臣不得不用强。您别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刚才不知何等强硬。说要站着死,绝不跪着活。如今倒像是儿臣迫害她一样。” 皇帝呵呵一笑:“这话倒是耳熟得很。” 英国公躬身道:“这是荣家的家训。” 皇帝将茶盏一搁:“事已至此,若能搜出钦犯便罢。若搜不出来,显晗你想过, 怎么跟你四弟交代么?” 厉王胸有成竹:“巡捕营一早着人将煜王府从外团团围住,守军亲眼看见王妃离府时带了两个侍女, 回府时却凭空多出一个侍女,还戴着帽兜,遮住了头脸。恰巧今天, 余湘宜在凤仙池接客,花船失火, 没了踪迹,巡捕营满城搜捕未果。而王妃回府途中, 必经过凤仙池。父皇, 您不觉得这一切太巧合了吗?” “哦?”皇帝眼皮一跳, 也觉得这一切不能用巧合解释,又问:“你是未卜先知,知道余湘宜会进煜王府藏身,所以早早布置?” 厉王心中一凛:“父皇明鉴,儿臣发现余湘宜还活着,就一直担心,她活下来,是否有逆党相助,今后是否有所图谋。要说,现在还有谁有心窝藏余家的人,首先就是四弟了,毕竟他是余家的外孙,难逃干系。因此,儿臣暗中留心着煜王府的动静。”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99节 这时,长府官带着孟贞如进来,再给皇帝添茶。 皇帝知道他是定然不敢说谎,便问:“今日煜王府可有什么外人进府吗?” 长府官惶恐不已:“陛下,老臣和家人们,的确没看到什么外人啊?若有,老臣必定先一步禀告皇上了。” “王妃带了几个侍女进宫,你总知道吧?” “启禀陛下,王妃今日是带着两个贴身侍女进宫的。” “嗯,那回来的时候呢?” “回来时已经夜深,老臣并未亲眼见着,不敢乱说。” “巡捕营说回来时,多了一个女子,你们就没一个人看见?” 这时,孟贞如看了一眼长府官,想说话,又怕惹事,便咽了下去。 皇帝眼看她年纪很小,多半不敢在御前扯谎,便问她:“你可知道?” 孟贞如忙跪下:“奴婢没看见,只是猜测。” “你说。” “奴婢猜,这个多出来的人,是琳琅吧。” “怎么,她原先不在吗?” “启禀陛下,琳琅姐姐的父亲日前没了。王妃恩准,让她家去陪老母亲过中秋,她昨日就家去了。我刚刚看到她回来了,猜想今晚她是跟着王妃一起回来的。” “你的意思是王妃身边多出来的侍女,是琳琅?” “奴婢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陛下不妨传琳琅和跟着的侍卫们就知道啦。” 厉王一听,心内焦急:“父皇,这不过是她们的一面之词,串供而已。” 皇帝对地下的孟贞如说:“去把那几个丫头叫来,还有今日随行的侍卫。” 琳琅她们自小见到陛下的机会也多,此刻都不像孟贞如那么慌张,老老实实将话答了,并无错漏。 厉王越听越觉得像是早就提前计划好的,追问:“好好的,你在凤仙池边等王妃做什么?” 琳琅奇怪:“回禀殿下,奴婢的家就在凤仙池附近,之前和王妃商量好,夜里在凤仙池看花灯,等王妃的车驾出宫,好一起回来。王妃体恤,知道奴婢一个女子走夜路不便,路途也不短,专程让奴婢一同回来,这样还可以省下一吊雇车的钱。” 这些寻常过日子的琐碎小事,说得入情入理。厉王却不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带着帽兜遮挡头脸?” 琳琅忙解释:“奴婢不是有意的。天气渐凉,娘亲做了个斗篷叫奴婢带回来。奴婢手上拿了一堆月饼,不好拿衣服,就偷懒披身上带回来了,并无心遮挡什么。奴婢也不知道,有人在监看煜王府啊,不想惹出这么多误会来,奴婢有罪!” 说罢,琳琅伏地轻轻哭泣。 皇帝虽有狐疑,但是他能确定琳琅并不是在说谎。这丫头,一看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因她自小在昭仁公主身边服侍,办事妥帖,很是懂事,皇帝也无心迁怒于她。又问过了今日随行的侍卫和拨给煜王府的羽林卫,都是与琳琅一个说法,毫无差错,便叫他们一起退下了。 荣相见包好了脖子回来,听着他们的对答,恍然大悟:“原来巡捕营并没有看到余……余什么来着,并没有看到她进煜王府。只是因为其他地方找不到,就要来搜我家?” 厉王冷笑:“煜王妃好一招偷梁换柱,人在不在府中,你心知肚明。” 此时,各队人马来报,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厉王还不肯干休,说:“父皇英明,您不会觉得余湘宜凭空消失,与煜王府无关吧。” “哼,”荣相见冷笑道:“原来厉王兄早就认定了结果,纵然找不到,煜王府也不得不背这锅。” 荣相望也十分愤怒:“余家姑娘不是死了?你们拿一个死人来给我姐姐泼脏水,实在是欺人太甚!” 厉王知道找不出人来,必然无法服众,信心满满地说:“煜王府中尚有多间密室,不知段大首领可曾搜过?” 皇帝盯了一眼段飞,他一脸茫然,随即认错:“微臣疏忽了。” 荣相见脸色一变:“厉王兄对我们家真是无所不知啊!” 厉王知道此事敏感,不便多说,只是幸灾乐祸道:“煜王妃,你带羽林卫去看看吧?” 荣相见嘲讽道:“既然厉王兄对煜王府的一切都如此清楚,也不用我带路了,段大人只管跟着厉王兄去搜吧。” 荣相望在一旁悄悄问:“煜王府真的有密室啊?” “这金陵城的高门大户,谁家没有密室?”荣相见没好气。 煜王府密室之事,是她通过那个花匠放给启王的,横竖他们密室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启王不仅跟庆王透露府中消息,还给厉王透露,他可真是大嘴巴子。 皇帝神色安然,目光如炬,观察着荣相见。 她有些心虚,不等他们搜完,提前跪下,向陛下陈情:“父皇,王府佛堂里有一间密室,供奉着我娘的牌位……” 英国公闻言,只觉不可理喻:“陛下已经格外开恩,为你娘加封诰命,入宗庙。这是何等天恩,你怎么还行此逾矩之事?” “相见自知此举不妥,可我娘为救我而遭火焚惨死,以至于我这些年噩梦连连,难以入眠。如今每日牌位前焚香祝祷,反而睡得安稳些,还请父皇恩准我留下牌位,悄悄供奉,不让外人知道。” 荣相见说得恳切,皇帝也有心安抚她:“你这孩子,你娘已得封诰,以后你在家中设牌祭奠不必再藏着掖着。” “多谢父皇垂怜!”荣相见立即感激伏地。 只是皇帝仍然神色严肃,只等着段飞回来。 又过了一阵子,段飞带回一些东西。而他身后的厉王,面色灰败,想来是一无所获。 段飞一一回禀:“陛下,煜王府共有三间密室。一间在西侧佛堂里,供奉着……楚氏的牌位。一间在外书房,内有干粮和水,想来是用来避难之处。还有一间在内书房,也是放着干粮和水,还有这些东西……” 欲言又止,想是不便多说。段飞将一沓纸呈上,皇帝从沈都知手中接过,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血书。 “一年之内取周显旸首级” 皇帝嘴角一抽,掀开一张,下面那张是: “亡国之恨,必要尔等白骨作偿” 一连几十张,都是挑战刺杀的战书。 段飞手里还有几个人偶,上面写着煜王的名字,扎满了尖针。 皇帝双眉紧皱,十分厌烦:“这些东西怎么还留在王府?” 荣相见道:“殿下说金陵的日子太过安逸,若没有这些东西以作警醒,只怕将来被刺客割下头颅,仍在梦中。” 皇帝叹了口气:“在朕面前,他都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荣相见回道:“殿下是怕父皇和太后担心。父皇不必为此忧心,煜王府时刻警戒,又有羽林卫加持,不会轻易让刺客得手的。” 皇帝心有不忍,抬了抬手,示意相见起身,不满地盯着厉王:“显晗,事已至此,你道如何收场?” 厉王心中早已认定余湘宜一定是被煜王府所救,力陈此事利害关系:“父皇,除了四弟还有谁会搭救余家姑娘?他去降云轩看歌舞没多久,余湘宜就不见了,这其中必有关联。王府中没有找到,不代表别处没有!煜王妃前些日子,在慈溪街买了一栋宅子,说不定已经把人转移到那里去了!儿臣已经派人去搜了!” 听到这里荣相见心内怒火中烧,再也受不了,一把摘下头冠,砸到周显晗脸上。 那一声如此之响,以至于连皇上和英国公都惊呆了。 厉王待要反扑,被荣相望死死抱住。 荣相见流着两行清泪,唤琳琅:“去把我的和离书拿来!” 第143章 琳琅吓得不敢动, 只劝:“姑娘,别冲动啊!” 荣相见不管不顾,转身愤然道:“就算皇上要杀我, 就算父亲不认我,我也要和离……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煜王府的日子了!” “四丫头, 你疯了?”英国公看着女儿红着眼睛, 毫无往日的沉稳,一时也乱了分寸,连称呼都没了顾忌。 荣相见委屈道:“我就算是疯, 也是被逼疯的!煜王府接二连三出事,煜王为了我好,要我们和离,我才在慈溪街置办了新宅子,想过些安生日子。现在连慈溪街都被人盯着,监牢一样,我真的一天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爹爹, 求求你,让我和离吧!我不回荣家, 不给你丢人,我去山上,去道观, 都可以……” 看着女儿声泪俱下,英国公忙俯下身抱着她连连安抚, 让她别说气话。 “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是, 谁不知道煜王为你做的那些事?如今你们再和离也是无济于事的, 大家心知肚明那是煜王为了保住你的权宜之计, 反倒是你,离开了煜王府的重重戒护,才容易被人拿住,成为挟制煜王的筹码呀!” 英国公一番分析,属实无奈,却也入情入理。皇帝也有些过意不去,出言安抚道:“你放心,朕不会让你受委屈。”说罢,朝段飞使了个眼色,“你让几个脚程快的侍卫去把厉王的人叫回来,慈溪街就不要搜了。” 一番劝慰,煜王妃才止住哭。慈溪街离煜王府不远,过了一会儿,羽林卫、巡捕营、厉王府派去的亲信都回来了。 显然,厉王的人在那儿什么都还没有搜到。羽林卫也向段飞摇了摇头。 荣相见拿帕子抹着泪,装作没看见,凭谁去搜,多少人去搜,都不会翻出任何可疑。 事已至此,周显晗有些失去理智,看着皇帝一脸怒意,高声道:“父皇,京城这么大,巡捕营一时找不到,不代表明日后日也找不到!” “哦,你的意思是让朕再等等看?” “没错,如今每日出城都有巡查,余湘宜是九门重点盯防对象,她一定还在京中!” “父皇,”荣相见听到这里早已没了耐心,再度陈情,“厉王做此诛心之论,煜王府无话可说。我也实在不知要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若父皇心中疑惑,请封禁煜王府,让我们与余家人永远无法往来,以此换父皇一个安心。” 看着伏在地上,委屈愤怒的王妃,皇帝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隆治十二年的冬天。 皇后余氏也是这样跪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哭诉:“臣妾自问掌管后宫,尽心尽责,从未苛待任何一位妃嫔,更善待陛下的每一个孩子。不料今日,仍然被疑心至此。臣妾实在不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啊……若陛下不信,臣妾只能一死,以证清白。” 厉王心知荣相见这是以退为进,继续力争:“若王府中没有余湘宜的下落,静颐园、国公府、锦王府、允王府……都有可能!父皇,四弟在京中也有些人脉,帮他窝藏一个女子并不难。” 皇帝回过神来,笑道:“你的意思,还要去查别家府邸?” “儿臣只是说出想法,自然还是要父皇允准,赐手谕才行。” 皇帝沉默了,没有批准,也没有否决。 英国公一听国公府也被卷入其中,立即躬身道:“此事事关重大,老臣为洗脱嫌疑,愿接受搜检。依老臣看,未免夜长梦多,请羽林卫即刻去往英国公府搜查。免得明日搜不到,厉王殿下也会疑心老臣暗中转移逆犯,让老臣有口难言。” 皇帝冲他摆摆手:“你跟余家素来不合,怎么会窝藏他的孩子?朕断不会疑心到你身上。” 厉王立即辩道:“父皇,看似不可能的地方,就越可能窝藏余湘宜,不可大意啊……还有静颐园,虽在城外,也需得好好查访。” 皇帝看他如此急切,面无表情地说:“你倒是尽心尽力。” 厉王从皇帝的夸奖和脸色中察觉出一丝异常,有些惶恐:“儿臣一心为父皇办事,不敢不……” 话音未落,皇帝将那一沓血书照脸砸向厉王。 “尽心?什么事你尽心,什么事该尽心,你分得清楚吗?” 厉王被砸蒙了,愣了半晌,才申辩:“父皇,儿臣做的一切都是为父皇啊。” 皇帝气道:“朕把九门巡捕营交给张家,交给你,是有心历练你,也是信任你能维护京城治安。你倒好,不分轻重,不堪重用。你四弟在边地为收复国土,隐忍多年,不知结下多少仇怨。如今刺客都寻上门来了,差点要了他的性命,你作兄长的,难道不知这京城安全才是第一大事吗?若京城戍卫出了什么纰漏,你担待得起吗?” 厉王辩解道:“保卫京中安全,儿臣自会尽心。余氏逆党未除,儿臣一样为父皇分忧。” “余氏逆党?你知道余湘宜今年多大?”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0节 “儿臣不知。” “她今年还不到十八岁,被卖到青楼里,你说她能谋什么逆?” 厉王知道皇上生了大气,立即跪地:“余湘宜虽然不足为惧,可余家瞒天过海,焉知不是有所图谋?儿臣不敢掉以轻心。” “所以,你就把九门巡捕营的人,都用来捉拿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子?现下闹得满城风雨,连个人影都没摸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薨了,你们等不及手足相杀起来!” 厉王心中大惊,急出了眼泪:“父皇这样说,儿臣无容身之地了。” 皇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原来这就是你的谋略处事之道。往日,是朕高看了你。明日朝堂之上,免不了百官弹劾,看你怎么处置。朕这次不会再偏袒你了!” 厉王这时才明白皇帝是嫌弃他办事不得力,忙求饶:“儿臣是有些着急。今日余湘宜无故失踪,儿臣忙乱中行为失当,还请父皇降罪。” 皇帝立即让沈都知传令,革去张倾九门巡捕营首领之职,着厉王闭门思过,不许再参与政事。 荣相见也立即抓住机会,请求皇帝调查:“父皇,我有一事越想越疑惑,还请父皇查明,才能还煜王府清白。” “你说。” “余湘宜流放之时还是个孩子,我只在小时候见过她,根本不记得她的样子。厉王殿下在行宫长大,回宫后余氏已经被废黜,他应该从未见过余湘宜。怎么会知道降云轩的女子是朝廷逆犯?既然知道了,怎么不率先禀明陛下,反而着人监视煜王府?” 这话,问到厉王的痛点上。皇帝心中也早就明了,只是没有当场说明。 此刻提起,厉王少不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借口:“余家当年门庭显赫,见过余湘宜的京中子弟不少。近日,京城中流言纷纷,说降云轩的花魁戏云,与余湘宜模样相似,儿臣这才留心。这戏云如今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被人贩子多番买卖,底细早已不可查。儿臣只有坐实了她和煜王府的关系,才敢肯定她的身份啊。” 听到这里,沈都知立即打圆场:“厉王殿下,您可真是实心眼啊。您不敢肯定余湘宜的身份,陛下可以啊。当年,余氏常把自己的侄女接到宫中常住,陛下也是见过多次的。殿下只需把人直接提到陛下面前,一眼就可分辨,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厉王死死盯了一眼沈都知,只觉得他阴阳怪气,故作懊悔状:“本王进宫得晚,并不知当年的事,是欠考虑了。” 荣相见哼了一声:“皇兄不是欠考虑,是考虑得太多了吧。煜王只去过一次降云轩,还是被锦王叔和允王殿下相邀而去,这事陛下知道,太后也知道。怎么余湘宜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时候出现在降云轩?殿下离京没多久,余湘宜就无故消失,厉王派人监视煜王府动静,连夜带人上门搜查,这一切不像是做好了套子,等着煜王府跳进去吗?” 厉王怒道:“你既然说这是套子,那人应该在你府里才对。现下余湘宜下落不明,你该如何解释?” 荣相见冷笑:“那是因为父皇及时赶到,公正圣明。若再迟一点,任巡捕营带人冲进煜王府,恐怕到时候余湘宜就会被你们从某个角落里搜出来,叫我们人赃并获。等殿下回京之后,只怕已经有口难言,只能含冤抱屈了。” “你血口喷人!”厉王眼见偷鸡不成蚀把米,赶忙辩解,“父皇,儿臣承认有私心。儿臣担心四弟错了主意,包庇余家后人,便早早布置,但儿臣绝不敢大胆妄为,陷害四弟。” 皇帝低下头,掐了掐眉心:“你们这样互相指责争吵,也没有实证。朕自然会继续查明余湘宜是怎么被弄到京城来。这之前,你们不许再因此生事!” 说罢,皇帝站起身准备摆驾回宫,这时吴风匆匆行来,报告:“陛下,请暂且留在府中。” “出什么事了?” “外面乱乱的,据说是一伙匪徒趁西麟门防卫松懈,闯进了金陵。正在珍宝塔那里抢劫财物,烧杀掳掠。” “什么?”荣相望一听就要冲出去,荣相见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去围堵抓捕匪徒啊!” “你一个人去岂不是送死?” 荣相望稍加思索,便拽着她:“姐姐,借我一百王府侍卫……” “不行!”英国公道:“陛下还在这里,羽林卫人数远不如宫中,王府侍卫必须留在这里保卫陛下安全。” 皇帝看了一眼厉王,怒气已极,转身道:“相望,朕命你为九门巡捕营统领,外头的巡捕营兵将任你差遣。平乱之后,人人有赏。” 荣相望心急火燎,领了命就去了。 事发突然,段飞立即率领羽林卫进行布防,以免骚乱可能影响陛下的安危。 吴风的人,也分成两路,一路负责外围警戒,一路在府内巡防。 煜王府离西麟门和珍宝塔尚有一段距离,外头的骚乱很快就没了声音。 夜色已深,荣相见看皇上已经十分疲倦,便提议道:“父皇,臣媳守在这里,您先去客房睡一觉吧。明日还有朝政要事,请您保重龙体。” 皇帝虽然十分警惕,无奈年纪上来,精力不济,揉了揉眉心,口是心非地说:“这样恐有不便吧。” 沈都知立即劝:“陛下放心,微臣和奴才们,会在客房外不错眼儿地盯着。” 外头起了骚乱,陛下又在王府中歇息,若有差池,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荣相见也说:“父皇只管放心安寝,羽林卫和王府侍卫都会守卫您的安全,您一觉起来,外头的骚乱想必就会平定。” 几番推辞之后,陛下终于起身。 琳琅等人早在刚才荣相见提出这事时,就赶紧去客房准备。 皇帝到时,琳琅已经整理好床铺。 等陛下走到床边,琳琅见周边只有内官跟来,并无宫人,便觑着沈都知的眼色,伺候皇帝宽衣。 她自小看着惠贵妃宫里的侍女们服侍,自己便也慢慢记住了。 皇帝见她服侍妥帖,便问:“你是几岁进宫的?” “回禀陛下,奴婢是六岁进宫的。” “在宫里待了有十几年了。” “是。” “在宫里当差好,还是在煜王府当差好?” 琳琅抿着嘴,不敢答了。 皇帝笑道:“但说无妨,只要是实话,朕就不罚你。” 琳琅这才老实说:“在煜王府当差,离家近,王妃体恤,时常允许奴婢回家与家人团聚。上个月奴婢父亲去世,王妃赏了银子,准了奴婢的假,料理后事,也算是尽了儿女的孝心。”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她自小离家,想来是懂你们骨肉分离之苦的。你家在凤仙池畔,看来家境也不错。” 琳琅立即跪下:“奴婢要感谢陛下,惠贵妃和昭仁公主。奴婢在宫中当差十几年,收到的赏赐也不少,都攒着帮家里置办房子买卖,将来不必求亲靠友,卖儿卖女。奴婢一辈子也忘不了陛下和娘娘的深恩厚德。” “嗯,知恩守份,惠贵妃很会□□人。”累了一个晚上,看着孩子们如仇人一般互相撕咬,皇帝有些心灰意冷,如今看这小丫头说话,忍不住感叹,“还是你们这样的小家子好啊,一家子齐心过日子,倒是自在得多。” 这边皇上的事一切料理妥当,荣相见又吩咐下人去给父亲收拾出一个客房,再回到正厅找父亲。 趁着左右无人,国公爷走近荣相见,低声问:“余湘宜在你手上?” 第144章 陡然被戳破, 荣相见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动,继而用微笑掩盖。 “没想到连父亲都不相信女儿,也难怪厉王如此咄咄逼人。” “为父也是瞎猜的, 只是你刚才的反应,露出了一点破绽。” 荣相见故作懵懂:“女儿实在不知父亲在说什么, 父亲您不累吗?快去歇息吧。” 英国公自顾自地凝视着她:“父亲真的不敢认你了。你自来乖巧懂事, 怎么如今竟变得如此精于谋算,善于伪装?连我和相望都被你利用了。” 荣相见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父亲,您不觉得乖巧懂事, 本身就是一种伪装谋算吗?这世上哪有天生乖巧懂事的孩子?不过是因为大人喜欢,所以迎合罢了。” “你……” “女儿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像三姐姐那样,不乖巧,不懂事,不考虑家族荣耀,随心所欲,任意而为。可惜我不行。我娘死了, 没有一个人,把我放在心上最要紧的位置。我没有随心而为的资格, 只能乖巧懂事。” 在英国公诧异的眼神中,荣相见第一次将两世积压的委屈,缓缓道来:“我八岁那年, 父亲母亲说为了我的前程,把我送去宫中做公主伴读。即便在宫里, 我过得主子不像主子,奴才又不是奴才, 寄人篱下, 看人脸色那么多年, 可我仍是感激的,告诉自己你们是为了我好。 直到后来才知道,当年是因为母亲舍不得三姐姐进宫,怕三姐姐将来被陛下认作义女,代替公主远嫁北真国,这件‘好事儿’才落到我的头上。就像与四殿下的姻缘,原本也是因为三姐姐不肯,才轮到我,我永远是替三姐姐垫背的!” 听女儿难得吐露心声,英国公心有愧疚:“相见,父亲没想到你心中有这么多的怨恨。可是毕竟,如今你已经贵为煜王妃,这难道不是好前程?” 荣相见手指划过眼角,不经意地擦干眼角刚刚溢出的泪,平静道:“煜王府的日子好不好过,不足为外人道。我唯一庆幸的是,殿下是个知冷知热的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殿下把我放在心上,我自然把他的事放在心上。父亲,我已经没有选择了,是你们把我送进了煜王府,由不得我。” 英国公叹了沉重又悠长的一口气,说:“我明白你们夫妻两个处境艰难,你要利用为父自保,为父无话可说。但是放匪徒入京这样的事,实在是有违底线。若是为了权力倾轧斗争,到了如此泯灭人心的地步,那赢了又有何意趣?” 荣相见沉默片刻,忽然觉得好笑,她后退几步:“父亲认为西麟门破,是女儿做的?就为了加重打击厉王的砝码?” “九门巡捕营刚惹陛下震怒,陛下怪厉王处事不分轻重,公私不明,恰巧西麟门就出了事故,你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父亲,荣家满门忠烈,女儿就算没有先人的铮铮铁骨,也不至于用京城百姓的性命安危来谋算自己的得失!我是用了非常手段,不过是为自保。即便女儿会做那样天理不容的事,煜王也断不会容忍!” 看荣相见一副激愤的样子,英国公始知是自己冤枉了女儿,有些过意不去。 “是为父多心了,你别放在心上。” 这时,飞云在外头回禀,说一切安排好了,请国公爷安寝。 荣相见转身,避开父亲的道歉:“父亲去歇息吧。” 英国公知道,人受了委屈没这么快就能消气,也不多说,径直往外走。到了门口,忽然回头。 “如果不是你们,那会是谁做的呢?” 荣相见心中一跳:“看这事,最后谁受益最多,就是谁做的。” …… 第二日天蒙蒙亮,荣相望便与庆王一起回到煜王府,向陛下复命。 陛下正在用早膳,见到庆王负伤而来,忙搁下碗筷,问怎么回事。 庆王护着伤口,笑道:“父皇不必担心。儿臣的王府临近珍宝塔,昨夜忽闻外头混乱嘈杂,有匪徒烧杀抢掠,伤害百姓。因久久不见巡捕营前来处置,便带着王府甲兵去街上维护治安。也是儿子没有上阵杀敌的经验,挂了彩。幸亏小荣将军及时赶到,帮助儿臣平定了骚乱,那些匪徒已经尽数捉拿关押。” 皇帝走上前,查看了庆王的伤势,忙喊人去请太医。 荣相望趁机将巡捕营的令牌交出。 皇帝看他身上衣服尽皆湿透,沾满鲜血,脸上也能看出残留的脏污血迹,估计是草草洗了一把来面圣。即便如此,一双眸子分外有神,丝毫不见疲累,心中感叹年轻真好。 皇帝将令牌推回他手中:“朕已经命你做巡捕营统领,你这是不肯吗?” 荣相望耿直地说:“昨夜任命是事急从权。相望年纪太小,不敢忝居巡捕营统领要职。” 皇帝看了一眼一旁的英国公,哈哈笑:“你这个侄子,性格倒沾染了你的谨慎。若是他爹在,是绝不会推辞的。” 英国公笑道:“相望年轻,已经荣封三品龙骧将军,虽然是个虚职,但已经引人侧目。若再任要职,老臣心中不安,更怕朝野非议。” “你不必在乎那些酸话。相望这个统领之职与他的龙骧将军头衔,都是他自己拼杀来的。再说,一个巡捕营统领,不过是正三品,他本就是三品龙骧将军,有什么不敢当的。” 英国公听了,立即示意荣相望谢恩。 皇帝这才满意,邀庆王入座,意思是要一起用早膳。 荣相见立即吩咐侍女去厨房,又道:“二殿下稍等片刻,膳食立即送来。” 庆王一如既往和气:“辛苦四弟妹了。四弟不在家,这偌大王府你打理得井井有条,真是佩服。” 皇帝也知荣相见辛苦,叫她不必立规矩,但她坚持在旁伺候。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1节 庆王又主动问起皇上为何在煜王府留宿,皇帝便把昨夜的事告诉了他。庆王立即说:“余湘宜的下落,父皇一定要查清楚,还四弟一个清白。” 皇帝吃着早膳,随意道:“此事当与显旸无关。” 庆王有一丝不解,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笃信。 皇帝笑道:“显旸在去过降云轩之后不久,就已经上书,说在降云轩偶然见到一个有些像余湘宜的女子,对方却不认识他。他拜托朕差人去查一下这女子的来历。若是真的,请看在余湘宜尚且年幼的份上,赦免她的死罪,允许替她赎身,脱离贱籍,关押幽禁。显旸若是真的要搭救余湘宜,何必多此一举,告诉朕实情。悄悄地办了不是更好?” 此言一出,庆王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旋即笑道:“四弟可真是个忠介耿直的性子,对父皇毫无隐瞒。” 荣相见安然地看着这一幕,这是她给周显旸出的主意。 上一世,厉王登基之后,秘密机关刑戒司也被他的人接管。她因此,在陪伴新帝之时,看到了一些先帝留下的机密之事。 其中一张秘档中写着“余化州至京为何”。 这么了了几个字,荣相见当时并不明白,可是新帝却说了一句:“原来父皇早就知道了。” 荣相见之前听到周显旸提起,余湘宜是从化州被拐来的。这个地名很罕见,回来细细思索,终于想起来这段往事。 她拼凑出了一个大概。余湘宜能在漠河活下来,并回到京城,一定是皇上默许甚至暗中助推。他在观察,余家拼死保下这个孩子是为什么?是不是为了和周显旸联系? 偏偏周显旸真的与湘宜毫无联系,才不得不让锦王出马,邀请周显旸去降云轩,去见湘宜。再看他有何举动。 于是,她干脆提议周显旸上书一封,将计就计,把嫌疑彻底往外摘。毕竟,余湘宜的命并非皇帝介意的,他介意的是余湘宜是否会与什么有权势的人勾连,有所图谋。 看庆王方才的样子,荣相见又明白了西麟门破是谁干的。 这位殿下的确是想做黄雀。 不久宫里来人送朝服,陛下穿好后,在羽林卫护送下,出了府门。 九门巡捕营的将士们自知昨夜出了大纰漏,一个个沿街垂首站立,等待陛下发落。 皇帝看了一眼清晨的街道,晨曦中透露着太平安静的氛围,全无昨夜的剑拔弩张,心惊胆战。 便对着李勋等将领说:“巡捕营处事不利,念在你们昨夜平定战乱将功补过,朕也就不罚了。参与平乱者,尽皆有赏。要记住,你们的职责是维护京城治安,其他的事都与你们无关,不该说的事也别多嘴,当心祸从口出。” “卑职谨遵教诲。”在场巡捕营等人立即表决心。 皇帝又高声道:“今后荣相望就是巡捕营统领,昨夜你们也是一起上阵杀敌的,若有不服者现在就可站出来说明。否则将来不听他的指挥,就是忤逆朕意。” 说这话时,皇帝特地看了李勋等巡捕营将领。 李勋立即率先表忠心,表示一定尽心听从小荣将军调派。 满府送皇帝和庆王离去以后,荣相望才握着令牌,感叹:“我还才十八,陛下真的要我当巡捕营统领?” 荣相见笑道:“你爹爹当一品护国大将军的时候,比你现在大不了几岁。真有才干的人,不在年纪。” 英国公提点他:“李勋那个老油条,在巡捕营干了这么多年,如何做事他都知道,你好好用他就是。” 荣相望点点头:“他杀敌倒是英勇,也算是个人才。我会跟他搞好关系的。” 与父亲和弟弟郑重道谢,送他们离去,荣相见这才放下心。 累了一夜,紧张了一夜的神经,骤然放松,整个人如虚脱一般支持不住,就要倒下。 小南立即和飞雪一起,把她扶回卧房休息。 睡梦中,荣相见总感觉周显旸回来了。 特别想告诉他:“我没辜负你的嘱托,事已经办成了一半。” 第145章 第二日, 百官弹劾巡捕营和厉王处事不力的劄子,便如雪片一般,飞到了皇上的案桌上。 皇帝知道, 此事不是闭门思过就可以了结的,可是他心中总是有些疑影, 要等周显旸回来再定夺。 永安侯爷也拖着“病体”, 在大殿上,替次子张倾请罪。 陛下依然没有迁怒老侯爷,只说:“不指望儿孙个个争气。终究是自己的孩子, 再犯错也只能养着他们了。” 这话,大有深意。 朝中人不免揣测一番,说陛下是念旧仁善之君。 随后陛下以守卫京都有功为由,将庆王的亲王头衔再加一等,赐七珠宝冠。 至此,庆王的身份已经与厉王一样尊贵。 考虑到厉王是皇后养子,庆王却是皇贵妃的亲子, 朝中人对于未来王储的人选,更多了不确定。 那夜煜王府的惊险, 英国公等三人皆闭口不提。 外界都道煜王府那夜的纷乱,也是因为匪徒作乱。 这日一早,煜王府负责采买的人从外头回来, 说外头传言:“最近京城不太平,那天晚上, 不单有匪徒作乱,凤仙池上的花船也起了火, 说是降云轩的戏云落水, 一直没捞起来。一直到今天早上, 才捞起了一具女尸。” 这话传进荣相见耳朵里,脸色有些发白。 煜王说他会安排人救走余湘宜的,叫她不用管。那女尸是怎么回事? …… 周显旸回京后,直奔皇宫,向皇帝复命。 这次科举罢考事件已经查明,概因主考官贪污舞弊。皇帝大怒,严惩严办,点名国子监讲师,国朝考生中声望极高的礼部侍郎王冕亲自作为主考官,前去负责,让考生们安心待考。 一个地方的考试,如此重视,考生们放了心。 皇帝夸周显旸事办得好,当场恩赏。看他风尘仆仆,想让他回家先休息。谁知他倒率先问起余湘宜的事。 “父皇日理万机,不知降云轩的事可有空着人调查?” 皇帝看着他一脸期待,颇为不忍,最后还是让段飞替他说了。 段首领面有哀色:“煜王殿下,那戏云姑娘,在凤仙池落水,已经溺毙了。” 周显旸一脸不信:“什么?” 段飞叹了口气:“下官亲眼去看了。尸体泡得面目全非,但着装据降云轩的人指认,的确是戏云的衣衫。而且,那具女尸……足部是六趾。” 皇帝不经意叹了口气。 他还记得,显旸小时候不懂事,经常嘲笑这个表妹是怪物,有六根脚趾。 余氏为此惩罚他不是一两次了。 周显旸听到这里,震惊得面色苍白:“那个女子……真的是她?” 皇帝沉吟道:“这世上六趾罕见,长得相像,穿一样的衣衫,哪有那么多巧合?” 周显旸沉默片刻,苦笑出声:“早知是这样,宁愿她当初和她父母死在流放之地,也好过受这么多年苦楚凌|辱,最后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皇帝也是这样想。虽然心中愤怒余家敢在流放之地,瞒天过海,但余湘宜一个小孩子家,如今人没了,也无心去计较了。 他正色道:“余家在和谈之时里通外国,朕赐他们流放已是格外开恩。余昌受不了流放之苦,在漠河举家自尽,是他自己选的路。显旸,他们不值得你向朕求恩典。” 周显旸摇头:“儿臣并不敢要父皇宽恕,只是不想看湘宜沦落风尘。如今人没了,儿臣无话可说。可儿臣疑惑,若不是我发现了她,她会这么快就没命吗?” 皇帝神色微变:“你觉得她的死不是意外?” “儿臣只是觉得太过巧合。余湘宜好不容易从流放之地逃出来,为什么偏偏被人卖到金陵。在金陵见过她的人不少,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她被发现吗?她本有机会脱离那里,却在我离京之后送了命。早知道,儿臣就不该去降云轩,是我害死了她!” 皇帝看他神色自责,劝了他两句,周显旸强打起精神,又问段飞:“她的尸骨现在何处?我想给她买一块地,安葬了。” 段飞悄悄瞧了一眼皇帝的神色,这才说:“已经葬在西山了,殿下不必操心。” 周显旸这才罢休,辞了皇帝,去给太后、皇后及皇贵妃请安。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皇帝问段飞:“你觉得,显旸刚才的样子,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段飞斟酌着说:“恕臣眼拙,刚才殿下分明是震惊、伤心、自责的神情。” “他对余家倒是有情有义。” “臣觉得,若殿下泰然自若,反倒不正常了。毕竟是亲人,小时候坤宁宫一起长大。如今知道对方死而复生,还没来得及相认,又死了,这大起大落,怎能平静啊?” 皇帝深叹了一口气。 当初余皇后把侄女接到宫里常住,皇帝心中猜想,她是想为显旸未来的亲事铺路。 余家已经有了她这个皇后,余皇后尤不知足,想要余湘宜能成为下一代皇后,这是皇帝无法容忍,没有宽恕余湘宜的原因。 如今这个孩子,真的没了,没得蹊跷,他又生出些许怜悯。 周显旸进了慈宁宫,刚到正殿外,就听见太后在里头大发雷霆,当着皇贵妃的面斥责皇后。外头的宫人大气不敢出,也没有通报他来了。 只听太后中气十足:“后宫不得干政,皇后是把这些事儿都忘了?哀家和皇帝可怜你无法生养,把老三放在你膝下教养,结果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那日若不是庆王和小荣将军,皇帝的安危若有差池,你的性命还要不要了!现在你还有脸,来借着皇帝生辰,要哀家去跟皇帝说情?” 皇后被狠狠说了一顿,憋了一肚子气。出殿门时,正好见到周显旸,冷笑一声:“你别得意,好戏在后头呢!” 周显旸听得云里雾里,进去请了安,听了太后和皇贵妃描述,才知道那夜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 陪太后用膳之后,周显旸便回到崇政殿去求见陛下。 皇帝以为他是在后宫听到消息,要来请求追究厉王,没想到他开口就说:“请父皇允准,让儿臣举家迁去秦州。” “你胡说什么?”皇帝一脸不悦。 周显旸怒意难平:“父皇,秦州是儿臣的蕃地,虽艰苦,儿臣愿意去为父皇守边地国门,至少能过安生日子。” “你不想待在金陵?” “金陵城的波云诡谲,儿臣实在已经厌烦疲倦,王妃也屡屡受到牵连,和离又未被允准。儿臣怕将来,想带王妃去秦州过几天安生日子,都没这个机会。” 皇帝没好气地斥责:“太后年事已高,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你有没有一点孝心?” 周显旸无言。 皇帝走到殿中,劝慰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三哥犯的错大,你看怎么处理?” 周显旸冷冷道:“我要他当众给煜王妃赔罪认错。” “赔罪认错?”皇上不敢相信,“这就是你的处置?” “处置他,是父皇圣裁,不容儿臣置喙。儿臣只要他把王妃受的委屈还回来。” 皇帝不置可否:“朕打算削去他的亲王尊位,降为郡王,你怎么看?” 周显旸垂眸:“但凭父皇做主,反正不管他是亲王还是郡王,都得当众给王妃谢罪!”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2节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朕心中有数了,会让他当面给煜王妃致歉。” 周显旸这才稍微平息了一些怒气,又道:“刚才在慈宁宫,与皇后娘娘打了个照面。她说让我别得意,好戏在后头。父皇,我不知道原来皇后这么恨我,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屑去做。将来,我也不知还有多少冷枪暗箭要防。” 皇帝摆摆手:“她这个脾气,你别跟她较真。她把显晗养大,少不得关心则乱。虽然一时情急,牙尖嘴利,却做不出什么坏事来。” “是吗?”周显旸淡漠地看着父亲,经历王妃在寿康宫的遭遇,他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 皇帝说完才猛然想起这一节,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皇后娘娘好端端给儿臣和五弟赐侧妃做什么?” 中秋夜,太后就提醒过皇上,皇后给几位皇子府中都赐了侧妃,似乎别有用心。 见皇上犹豫,周显旸立即躬身请求:“父皇,后宫之中,女子相争之惨烈,不亚于朝堂。儿臣不愿自己的家里也变成这样,只想要一位妻子,相伴一生,简单度日。” 皇帝居高临下审视显旸无比认真的身影,似是难以相信:“你的意思是不纳侧妃,一个都不要?” “是,儿臣并不想忤逆父皇和皇后的好意,只是儿臣想要一个清净的家,请父皇成全。” 崇政殿里,静了很久。终于,皇帝叹了口气:“罢了,武家的姑娘,朕会依你请旨,给她们赐婚予秦州二位将军。” “多谢父皇体谅。” “只是以后太后要给你府里送人,你也要拒绝吗?” 周显旸道:“儿臣会尽力说服太后的。” “你怎么说服?除非王妃能早日为你诞下子嗣,否则太后绝不会任你后院冷清。” “父皇,儿臣的子嗣又无关江山社稷,多少又有什么关系呢?像锦王叔那样也挺好的。” “胡说!”皇帝有些生气,“朕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学你七叔。” 周显旸立即低头认错。皇帝又教训了他一顿,后来,想到他在外奔波许久,终于消气,劝他:“你只管安心办事,之前几桩差事都办得很不错,父皇和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等你将来做了父亲,朕照样会给你亲王尊位。” 亲王尊位? 周显旸并没有回以预想中的感恩戴德,而是一脸疑惑。 皇帝对这个儿子,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怎么?朕要封你作亲王,你也不知道谢恩?” 周显旸犹豫着问:“父皇为什么这样看重儿臣?您就一点也不介意,不怪我吗?余氏做出那样大逆不道之事,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我。” 从儿子的眼睛里,皇帝似乎又看到了余皇后当年苦苦哀求的场景。 她跪在坤宁宫的殿里,痛哭哀求:“陛下不相信臣妾,臣妾无话可说,臣妾愿承受一切责罚。但请陛下不要迁怒于显旸,他是无辜的。” 皇帝出了一会儿神,等意识到显旸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忽然感觉一丝悲伤。 “男儿建功立业,不问出身。你是朕的儿子,朕对你自然如你其他兄弟们一样,绝不偏私。” 周显旸这才松了口气,谢恩离宫。 从刚才皇上那短暂的失神里,他越发笃定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苦苦追问。 为什么皇上一点也不肯相信母后? 其实,他早就知道,但不在乎罢了。 周显旸离宫后,皇帝着人去承乾宫传旨,把武家姑娘指给了两位尚未婚配的秦州驻军将领,算是安抚边地守军的意思。 然后去与太后详谈了一番。 太后听皇帝复述显旸的话,悲从中来。 “余氏的事,对显旸的打击太大了。把哀家好好的乖孙儿,变成这样……” 太后抹着眼泪,对皇帝颇为怨怪,又说:“他既然这样想,就先暂且依他。他们还年轻,煜王妃若能给他生几个孩子,也就罢了。” 第146章 相见在娘家住了几日, 一直算着周显旸回来的日子,想着提前一天回去,把家中诸事都料理好。 谁知道他星夜兼程, 提前赶回来。这天,正是替相望庆祝履职的时候。 国公府、永定侯府、顾家和昌国公府的亲眷们都在煜王府的马球场玩。 见到周显旸骑着马过来的时候, 荣相见差点以为自己幻觉了。球也不追了, 任荣相闻长驱直入,进了一球。 荣相闻还没来及庆祝,就看见四姐夫, 笑道:“姐姐你怎么还发呆呢!快去呀!”她不占便宜,主动暂停了比赛。 周显旸笑着远远看她们,却没过去,而是先去到国公爷和夫人面前见礼。 一家亲眷见煜王突然而至,忙要起身给他行礼,周显旸赶紧打住:“显旸年轻,在家里各位长辈兄嫂就不必多礼了。” 满座亲眷, 有他认识也有他不认识的,一一打了招呼。 刘泉溢的倔脾气上来, 借口说伤没好利索,连遴选的考试都没去参加,自然就没了官职。永定侯夫人这些日子正不乐意, 不过看着煜王待她礼数周到,称呼她一声舅母, 场面上还是和乐的。 荣相见骑马过去,当着这么多人, 有许多话也说不出口。顾霜在一旁款款笑道:“妹夫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四妹妹每天掰着指头数日子呢!” 周显旸笑着, 又不便当众说自己是赶回来的, 就找了个借口:“案子办得顺利,就提前回来了。王妃这几日过得可好?” 荣相见点点头,只想和他赶快回家,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便问:“殿下,打球吗?” 周显旸会意,问大嫂:“大哥可否借一身球服。” 荣相顾还在翰林院没回来,顾霜指了指方向。 “官人的球服在更衣帐里头。” 他点头致谢,拿着马鞭往那边去。 顾霜提醒荣相见:“四妹妹,不去帮殿下更衣吗?” 荣相见心想,顾霜真是天下最好的嫂子,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跑着跟上。 周显旸正在前面背着手,站在原地,等她过去。 长辈们看着这场面,都笑道:“这煜王夫妇当真是情投意合,谁能想到呢!” “年轻的夫妻总是这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若不是亲见,真不知煜王如此谦逊知礼,毫无骄矜之气。” “亏得他还是个有军功的皇子,真是可惜了……” 说到这个话题,众人都默契地住了嘴,但心里不约而同赞同这句话。 要是没有那件事,以煜王的身份和军功,入主东宫毫无疑问。 可是,如果他有了中宫嫡子的身份,还会去西秦,还会这样待人谦和,还会娶荣家四姑娘吗? 没有那么多如果。 “唉,我们的比赛还没完呢!”荣相闻嘟囔着,顾霜笑道:“我来跟你打。” 琳琅和飞云本就在更衣棚附近荡秋千。 远远见煜王回来,荣相见也跟过来,便立即下地行礼。 荣相见对她们说:“你们只管玩你们的,不用伺候。看着点,别让旁人靠近就行。” 琳琅她们会意,相视一笑。 进了更衣帐中,周显旸回身迫不及待将相见搂进怀里。 他有满腹歉意想倾诉,奈何不善甜言蜜语,只能用紧紧的拥抱来传达。反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相见并不要他的歉意,满心只想着余湘宜的事。她贴在他耳边轻声问:“凤仙池里的女尸,是你弄的吗?” 周显旸摇头:“不是。” “怎么会碰巧出现一件衣着相同的女尸呢?” “应该有人知道我们在救湘宜,在帮我们。” “你把她藏去哪里了?” “不知道。” “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救她又不是为了藏她,我只是想让她像一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至于活在哪里,那不重要。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她才安全。” “灰鹰呢?” “他本就是进京送秦州的情报,顺便替吴风把他的姑娘送来。办完了事自然就离京了。”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我真担心,凤仙池里的女尸,真的是余湘宜。” “连你都这样想,皇上只怕也信了。” “你胆子真大,就不怕湘宜那边出意外吗?” “你放心吧。灰鹰的水性比我还好,在西秦好几次就是靠他涉险过关。让他从凤仙池带一个人从暗河出去,没什么难的。这还得谢谢那帮西秦来的刺客呢,要不是他们,我一时还想不到这个法子。” “那这事算办成了?我真害怕搞砸了。” 周显旸直起身,低头看着她,委屈地笑了一下:“你就想跟我说这些?” 荣相见嗯了一声,然后后脑勺就被他手掌托住,连带着她整个人从腰上被提起来,够着他的嘴唇。 相见被紧紧箍在他臂弯里,绵长和炽烈的吻,成功让她把无数问题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想你,好想你。 他们吻出了汗,才松开彼此。 荣相见喘着气,推他:“快点换衣服,许久不回,不太好。” 周显旸本还有许多话说,知道她脸皮薄,此刻便都按下不提,迅速换了马球服,和相见并肩走向球场。 几场球打完,众人估摸着荣相顾和荣相望也该回府了,便一起回家晚宴。 国公府院子里,多了几口箱子。管事的来回,说是煜王差人送来的。 国公爷笑道:“王妃已经送过中秋节礼了。” 周显旸走去,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水果:“这都是渝州的特产,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弄来吃个新鲜吧。” 荣相闻第一个捧场,叫丫头接过,送回自己的小院子里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3节 众人去长乐堂齐聚,二姐和二姐夫也到了。 一进屋就忙说新闻:“你们知道吗?陛下口谕,把皇后身边的武家姑娘,赐给秦州守军阿苏那将军和丁程将军作夫人了。” “什么?”众人默契回头,看着煜王夫妇。那天,昌国公孙女百日宴,煜王和永安侯夫人打擂台的事儿,他们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二姐等不及把刚才昌国公夫人在皇后宫里打听到的消息都抖落了。 “陛下说秦州阿苏那将军本是西秦大将。如今归顺我朝,为表国朝信重,遂将武家姑娘许配。丁程将军妻子已经病逝,陛下敢念他驻守辛苦,赐婚以示嘉奖。” 英国公忖度着,陛下是不想皇后娘娘的人进煜王府,但嘴上却说:“陛下真是宽仁惠下,连皇后原本替二位殿下张罗的人,都舍得送去秦州,可见很是看重那两位远在边地的将军。” 众人都跟着称颂一番。 英国公夫人立时叮嘱道:“相见啊,煜王府只有你陪着殿下,可要格外尽心侍奉。” 荣相见点头笑道:“夫人的话,相见记住了。” 周显旸看着她嘴角一丝藏不住的笑意,心里也踏实了。 不一会儿,荣相望和荣相顾结伴回来。 满堂其乐融融,都庆贺荣相望年纪轻轻领授九门巡捕营要职,只是他本人看起来,并无加官进爵的开心。 散席后,英国公特意把煜王夫妇和荣相顾、荣相望叫去了书房议事。 第一个话题当然是中秋夜的风波。 荣盛开门见山:“老臣戎马半生,原想着能安度晚年,哪怕前些年门庭冷落也不在乎。可是如今,和煜王府结亲,老臣再想远离朝堂纷争只怕是做梦。” 周显旸听他话里带着抱怨,笑道:“岳父心疼女儿才自愿牵涉其中,显旸感激无地。如今回京,一定会照顾好她,绝不让她再遇到那样的事。” “罢了,”英国公看他并没有拖荣家下水的意思,稍稍安心,“陛下赐婚,荣家想如从前那样,只忠于陛下,也没人会信了。煜王府的一切,都干系到荣家的安危。今后若有这样的事,还请殿下提前告知老夫一声。” 周显旸立即答应了。 英国公又问相望,为何今日兴致不高,不知是否接管九门巡捕营不顺利。 果然,荣相望不耐烦地抱怨: “今天跟九门的副统领议事,更改守令,以防再出现那天晚上的事。可他们各个都有主意,说我不懂,从前都是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英国公听了冷笑:“从前?他们巡捕营从前若做得好,何至于让匪徒进了京,连累得厉王都被陛下责罚?你年轻,他们难免不服,况且其中不少是永安侯府提携的。自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别只顾着从前的交情,须得拿出脾气弹压,永安侯府的人,直接换掉也无妨。” 荣相望挠挠头:“咱们家跟永安侯府可没过节。都是熟人,我怕这样做了,那些副统领都厌恶我了,将来更不好管。” 英国公道:“从前没过节,以后也要提防。统领不是靠脾气好,下属喜欢就能当的。要让他们服你,敬你,怕你。” 荣相望面有难色,他不喜欢别人怕他。他喜欢跟这些人一起喝酒,赛马,比射箭的日子。 “皇上为什么要让我管巡捕营啊?我只会打仗冲锋,不喜欢管人。” 荣相顾笑道:“昔日诸葛亮人在茅庐,天下事尽在谋算,这才是上乘兵法。” 见荣相望有些没信心,周显旸提醒他:“你不用个个都得罪,把那过失最大的西麟门副统领先换了,这是名正言顺。顶上的新人你自己挑,自然就为你马首是瞻。其余的,看那夜平乱谁出力最多,便重用。九门之中,东胜门和南华门最重要繁忙,俸禄最高,油水也最多。把几门副统领的位置一换。他们之间有了嫌隙,自然不会连成一线跟你叫板。把他们分而治之,时间一长就好了。” 荣相望听着听着,眼睛一亮:“李勋!他那晚倒是挺勇,跟我一块杀敌。我爹传给他的刀法使得很上手。” 周显旸笑道:“那就是了。荣大将军麾下的人,对你应该有几分不同的情谊。” 英国公又提起:“田磊外放历练多年,我看就借这个机会,让你二姐夫把他调回京中,帮你的忙。” 荣相望更是高兴。英国公又教他:“虽说管人需要手腕,可是九门巡捕营的差事非同儿戏,你也要细细听他们这些老人的经验。若有什么想不通的,只管来问我们。” 荣相望点点头,起身行了个礼:“多亏有大伯,大哥和姐夫教导,不然我还不知道走多少弯路呢。” 荣相见坐在一旁听着周显旸的话,心里感叹:当年又是谁教导的他?他又走过多少弯路呢? 从书房出来后,周显旸特地问相见:“今夜想在家住一夜,还是回王府去呢?” 荣相顾在旁轻声打趣:“殿下这么久没见四妹妹,还舍得她在这里多住一夜?” 荣相见羞得直跺脚,周显旸立时撇过头去,藏住笑意。 第147章 马车缓缓前行。 荣相见心满意足, 余湘宜救出来了,周显旸回来了。 今日真是个大好日子。 可一想到她的大好日子,是建立在武家姑娘远嫁秦州的份上, 总有些不安。 周显旸察觉出她的情绪,握住她手问:“怎么了?” “我是在想武家姑娘, 她们的娘亲年事已高, 身体不好,在家中又不得宠,受尽冷落。她们两个官宦人家的千金, 为了能出人头地,才宁愿嫁到王府为侧妃。如今远嫁去秦州,不知道她们的母亲会有多伤心。” 周显旸决定的时候,并未想到这么多,他现在能顾的,只有他在乎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大的善心, 去收留什么武家姑娘陆家姑娘。 此刻,事情已成定局, 他宽慰道:“阿苏那和丁程我都认识,是实在踏实的人,嫁予他们为妻, 不比进王府做侧室强吗?两位将军若此番述职能得到皇上信重,圣旨赐婚, 想必她们也不会受什么委屈,未来说不定还能挣个诰命, 这不是好前程?” “话是这样说……” 看她过意不去的眼神, 周显旸故作轻松地激她:“你也太会体谅别人了, 过于体谅别人,就是让自己受委屈。你能受得了将来在府里跟一群女人一起过日子?” 荣相见怔了怔,上一世,她曾经过了十几年那样的日子啊。除了张娇忌惮算计她以外,她与其他后妃相处倒也是和气的。 想着想着,她侧过头,微笑道:“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会善待她们,大家一起打马球,逛园子,弹琴写诗做画,或者打打牌,只要别存害人之心,大家相安无事地过呗。” 周显旸刮了一下她精巧鼻子:“你个小骗子,当初我说要收了贞如,你怎么那样伤心?” “那时候才成亲没几天……自然受不了。”荣相见努力辩解着,“可是终有一日,陛下太后会赐侧妃给你的,还有你的那些下属,也会巴巴地向你进献爱姬美妾……” “那时后院一堆莺莺燕燕,你怎么办?” “那要看你,若你只是收留她们,我会尽责任,给她们舒服的生活,若有几个有福气的,能得到你喜欢……我会离开金陵,离开你,皇上不许和离,我就报自己得了重病,要去山中修行,然后一路向南,去看看国朝的山河大川!认识新的人,新的事……我一直想能自己走遍很多地方,自己写一本游记,再附上自己的画,画那些我没见过的美景,动物,人。” “你倒是想得开!” “这么多年陪在公主和惠娘娘身边,我一直在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像宫里的女人那样,为了男人,丢失自己,变成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人生总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如果把一切都寄托在你身上,不知会丢失多少美好。只怕还会因爱生怨生恨,伤人伤己,不值得。” 周显旸看她想得如此通透,不觉感叹,又后知后觉一片好心成了驴肝肺,愤然道:“你就这么想得开?琴棋书画,游山玩水,都比我重要?”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可别冤枉好人!”荣相见好心好意跟他推心置腹,没想到他居然在这种事情上计较,“我只是给以后想个退路而已,总不好事到临头,方寸大乱。” “你倒是都想好了,就不想想我愿不愿意?” 荣相见诧异得很:“你……这世上的男人,若有条件谁不喜欢娇妾美眷环绕?就连我爹爹,世人都说他对我娘多么情深意重,如今一把年纪,还不是又迎了个新姨娘进门?你要我跟你赌后半辈子,从一而终,这胜算几何?” 周显旸赌气似的:“我已经回禀父皇,以后不要侧妃不要侍妾,他也答应了。” “啊?”荣相见吓了一跳,“你胡说什么?” “就如实说啊。我说王妃实在厉害,我不敢再迎其他女子进门,怕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什么?”荣相见急了,对着他一顿捶,“你这不是坑我吗?太后明天肯定要叫我到宫里训话。我可从来没有说不许你娶侧妃!” 周显旸看她一副名声要紧的样子就气:“名声就那么重要吗?为了个贤惠的名声,你就愿意跟其他的女人在我跟前一起过日子?” “我有什么办法?”荣相见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谁让我生在国朝?我若不宽宏大度,别说太后,就是皇贵妃、惠娘娘、我父母知道了,都会责怪于我。满京城也会说英国公府,福宁宫教坏了我,说我娘没有规矩,所以生的孩子也没规矩……” 看她委屈的样子,周显旸瞬间没了脾气,忙抱着她求饶:“别哭了,我错了,我哄你的。我怎么可能在外头说你的不是?我跟皇上说,看厌了后宫争斗,不希望自己后院纷争。我不想你受我母亲受过的那些苦。” 荣相见意识到被骗了,又拧了一下他:“你再敢哄我!” “不敢不敢。”周显旸陪着不是,相见这才惊觉他是给了自己一个一生的承诺,心中又惊又喜。 “你这话,可是认真的?” “怎么不认真?这可是崇政殿里说的话,若有虚言便是欺君。” “那你给我写下来。再把你的煜王宝印盖上头。” “煜王宝印是用来处理公事,怎能公私不分?” “就知道你哄我。” “我不用煜王宝印,我还有别的印鉴。” 周显旸下了马车,拉着荣相见直接去了书房,坐在书案后头,一副老爷做派。 看荣相见也不动,他啧了一声,敲敲书桌:“笔墨伺候。” 荣相见翻了个白眼,心想等你写完再说。于是,老实研磨蘸笔,亲自递到他手上。又用镇纸给他铺好,做了请的手势。 周显旸这才满意地笑了,提笔写下: 余今日立此字据,一生只得王妃荣氏相见足矣,绝不另取侧妃,不纳妾室。唯愿与王妃一生一世,白头偕老,用不相离。 周显旸手书于升平十年八月二十五日夜 搁下笔,又从匣子里拿出一枚朱红印鉴,沾了鲜红印泥,盖上。 周显旸写完,将这张字据拿起,递给荣相见, 她捧在手上细细地看,轻轻地吹干,然后小心折好。 看她那慎重的样子,周显旸纳罕,向来聪明的王妃竟也这么犯傻起来。 “这只是一张纸而已,君子之诺,就算是只言片语,也经年不改。若是言而无信之人,就算你有这张纸,盖了印鉴又有何用?” 荣相见听了,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样子格外娇憨。 周显旸心中一暖,起身走到她身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顿生旖旎情绪。他像只猫一样,将脑袋往她脖颈里蹭着,荣相见抚着他的后颈,肌肤上生出一层疙瘩。 “别闹了,马球打得一身汗,我要去沐浴了。” “好。”周显旸有些不舍地分开。 入秋后天气凉爽,周显旸洗完澡,在院子里逗了一会儿黑猫,回房时正听见琳琅跟相见说话。 “殿下待姑娘的心,真是让人羡慕。这金陵城王孙公子虽多,却并没有听说哪家是这样钟情专一的。” “他自小吃过这些苦,更能体谅女子的不易吧。” “看见姑娘能得到这样好的归宿,我以后也能放心了。” “以后?你有中意人了?” “没有。” “若有你别害羞,只管告诉我。你跟飞云飞雪的嫁妆,我都备好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4节 “姑娘……怎么能让姑娘破费呢?” “什么破费不破费,你们跟了我一场,我自然该替你们打算的。将来成了亲,我也给你们撑腰。若有那不知好歹的待你们不好,我收拾他们。” “姑娘的情谊,琳琅记在心里。姑娘和殿下这样恩爱,我自己心里头也越发觉得,应该找一个一心待我好的人。否则我宁愿一辈子守着姑娘。” “嗯。” “姑娘,用这个匣子来装这张字据吧,将来就靠它辖制殿下呢。” “傻子,你真以为我会凭着这张字据来辖制他一辈子吗?男人变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是一张纸?” “那姑娘为什么要殿下写呢?” “不过是留个念想,等到将来有一日年长色衰,君心不在的时候,还能翻出来看看。回想起年少时,也曾有过这样恩爱的时光,聊慰平生。” “姑娘,你还是不信殿下?” “我不是不信他,我是不信男人。我朝那么多男子,有几个真能做到从一而终,偏我就这样好命遇上了不成?” “姑娘是有福之人,自然能遇到。” “现在是遇到了。可人都是会变的,他今日说的话是真心,可是明日呢?他是堂堂的煜王殿下,身边想向他献殷勤的人可多了,日子久了难免觉得外头年轻貌美的女子,更有滋味。” “姑娘美貌,外头女子谁能比得了?” “我如今是还年轻,可是再过20年,那个时候,焉知他不会喜欢上那些娇艳的少女。就像我娘,别人都说她容色倾城,让我爹惦记了这么多年。可是如今一个钟姨娘,容貌虽不是绝色,却聪慧机敏,善察人心,我爹爹对她的喜欢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姑娘,那个时候你肯定已经生下王府的世子,地位稳固。即便有那些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也动摇不了什么。” “唉,又说到生孩子的事。我只要想到这个孩子是我为了地位稳固生下来的,就觉得对不起他。算了,不提了,你去休息吧。” 琳琅出门,正看见周显旸站在门外,吓了一跳。 周显旸朝她侧了一下头,琳琅只好乖乖下去了。心中默念:姑娘,保重。 第148章 周显旸重新回到院子里, 坐在树下的摇椅上。 他心里是有些委屈的,明明冒着被皇上责罚,让太后伤心的风险, 也要实现对她的承诺。可是,她并不相信。 换了其他女子, 要感激涕零, 欢心雀跃的事情,王妃却依然那样冷静理智地看着。 他想,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完全理解他, 哪怕是事事以他为重,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王妃。 明知他正在筹谋危险的事,她都能无条件支持他,相信他。可唯独在情字上,她是那样冷静,冷静到无情。 他自问:我真的很不懂王妃。王妃到底经历过什么?我有资格要求王妃全然信任吗? 荣相见独自在屋内待了一会儿,觉得不对, 走出卧房门,看见周显旸一个人安静在树下, 随着摇椅悠然休息。 她不知道刚才的对话被听了去,走到他身边蹲下:“有个情况。” “什么?”周显旸懒懒的,都没坐起来, 只是偏了一下脑袋。荣相见以为他是奔波多日,累了, 也不计较。 “我觉得西麟门被破,可能是庆王所为。” 周显旸一下子就从躺椅上起来了, 荣相见按着他的手:“你别着急, 听我说, 这只是猜测。” 她把那夜的情形,细细说给他听。 “我父亲也觉得那个时候西麟门破,实在是太过蹊跷。你说那些匪徒,怎么就恰巧知道这个时候西麟门防守松懈呢?而且庆王从来不善于演武打仗,却带着王府甲兵出来平乱。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的意思是庆王早已知道余湘宜在京中,也知道九门巡捕营盯着我,便留意那些匪徒,借着厉王对付我们的时候,引导他们乘虚而入,坐收渔利?” 相见轻轻点了一下头:“这原本只是我的猜想,毕竟厉王被陛下斥责,而庆王平乱有功,加了七珠宝冠,已经与厉王平起平坐了。你不觉得整件事他的获益最大吗?” “他的确一直有利用我和厉王相斗的意图。” “而且第二天的表现,让我更加确定了。” “什么表现?” “平乱后那天早上,庆王和陛下一起用早膳,主动提起余湘宜下落不明,你的嫌疑终难以洗净。可是当陛下透露你早已经上书为湘宜请求恩赦后,他的反应很奇怪,好像很失望。想来原本是一箭双雕,坐收渔利的事情,他只得了一半。” 听到这里,周显旸的心沉了下去。 庆王如今是皇贵妃的儿子,也是皇帝登基后生的第一个孩子,深受眷恩,有心于帝位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的目标不仅是厉王,也希望把他一起踩下去。 看着周显旸严肃的神色,相见安慰道:“殿下心中有数,有个提防就好。” 周显旸自嘲地笑了笑:“刚才你说前半段的时候,我还在想那湖中的女尸是不是庆王放的,为了帮我们洗脱嫌疑,彻底打击厉王。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既然不是庆王,那会是谁呢?” 周显旸沉默片刻:“七皇叔。” “七皇叔?”荣相见有些诧异,“他不是自来不涉朝政之事,和余家更没有什么瓜葛,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不知道……湘宜和我舅舅一样,足部都有六趾。那具女尸也一样。” “这……”荣相见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抱着自己的双臂,眼神在月色下,越发的楚楚可怜。 周显旸拉过她,把她圈在自己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这样的隐秘特征旁人是绝不会知道的,除非是降云轩的人,青楼买卖人口,自然都是要看手看脚看牙口。而且那具女尸身上的衣裳,也和湘宜当日的一模一样。这都是降云轩才能够安排的事。除了七皇叔,还有谁能让降云轩为之做出可能会引火上身的事呢?” 荣相见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对:“余湘宜真的被救走了吗?那个死在凤仙池的真不是她?这世上六趾的人这么少,怎么会恰好出现一具六趾女尸呢?” 周显旸揉着她的长发,亲了亲她额角:“你不了解灰鹰,所以才会担心。可是我跟他在军中这么多年,多少次命都交托在他身上,才有了今日。我信他,你信我。” 见他如此笃定,荣相见终于放弃了这个想法。 “那这个六趾女尸……” “大概是早早就备好的,只等需要的时候派上用场吧。”周显旸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齿寒。 听到这里,荣相见打了一个激灵。 她虽然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可是一想到她活着,就像一只被养着,随时要宰杀的牲口,终于随着他们搭救余湘宜的计划,而被推进了湖里,就觉得这条人命是枉死在了自己手上。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相见垂下泪来,心里很是难过。 周显旸贴着她的背,附在她耳边安慰道:“天下六趾的人那么少,跟湘宜身量相仿的更少。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不是几个月就能做到的。我相信七皇叔多年前就知道湘宜没有死,很早就在为这出金蝉脱壳之计做准备,无论我们出不出手,那个女子已经注定必死的结局。” “可是他之前为什么没有出手呢?” “也许是害怕吧,他富贵荣华一生,做这件事风险太大了。也许他没有想好怎么救,毕竟他和降云轩太亲近,便迟迟没有行动。” 荣相见恍然:“如果我们出手,他就不用蹚这趟浑水,倒是符合七皇叔一贯的处世之法。” 周显旸揉了揉眉心:“这么多人各怀心思,往这件事上使力,倒把湘宜的死坐实了。” 荣相见想起中秋之夜,在煜王府门外,陛下的眼神。“那晚,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丝毫没有诧异,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看来你原先猜的没错,这一切其实都是皇上专门为我设的局。七皇叔有备而来,是因为他早就从父皇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他不敢轻举妄动,怕被父皇察觉……这就说得通了。” 他的猜测,正是荣相见根据上一世看见的那张字条,和近日见闻拼凑出的样子。 她越听越胆寒:“那夜陛下痛斥厉王,怪他不分轻重,其实是怪他坏了好事。” “哼,”周显旸摇头无奈地笑,“我们这几个各怀心思,自以为自己是黄雀,原来都只是笼中的蛐蛐相斗。相见,幸亏你建议我主动向皇上坦白这件事,不然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最大嫌疑人。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样隐秘的信息?” 荣相见抿了抿嘴唇,上次他问,她就没说实话,这次还是把实话咽了下去:“我猜的。我跟着公主在宫里这么多年,偶然会看到一些皇上的机密消息,其中就包括余家和化州资料,如果不是你提起,我还真未必能把这事跟湘宜联系在一起。” 相见心里有些愧疚,可是她不敢和盘托出,怕他介意,介意自己曾经的经历,哪怕是上一辈子的事。 周显旸没有再追问,只是把她拥得更紧了:“幸亏有你,我才让灰鹰直接带走湘宜。倘若我有心再去见她一面,说不定就中了皇上的圈套。” 荣相见回过身,环住他的肩膀:“我们去佛堂上炷香吧,给湘宜祝祷祈福,祝她以后一切顺遂。也给那个枉死的姑娘祈福,祝她下一个轮回,能够平安喜乐一生。” “嗯,明日我再派个人去西山祭奠。” 两人祝祷完,又给相见的母亲上了香,然后才回房。 进了卧房,荣相见先上床,睡在里头,特意留了好大的空位给周显旸。 心说他在外地跑了这么久,估计都没有好好睡过。 谁料他自己去翻了褥子铺盖枕头,在榻上铺好,躺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相见心里有点失落,并没想到他是为了刚才她和琳琅说的那番话在耍脾气。 她拿着夜光珠,跳下床坐到他腿边,笑嘻嘻地推了推他:“你去床上睡吧,我睡这儿。” 周显旸眸子深沉,看了她一眼:“不用了,睡吧。” 相见觉得不对,分别多日,他白天还那样亲密,夜里怎么反倒生疏呢? 她一个人静静坐在那儿,双手把珠子完全包裹住,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许久没动静,周显旸闭了会儿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翻过身:“怎么了?” 相见轻声说:“没怎么,想挨你近一点。” “分别许久,我怕我把持不住自己,万一你有了孩子……” 相见嗯了一声,也许是军中待久了,他总是能这么清醒克制,她却没有他的自觉。 她放开手,温润的光投在她脸上,让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显旸,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像一对寻常夫妻那样,过些平凡甚至乏味的日子啊?” “我不知道,”显旸无法给出承诺,“怎么?王妃……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吗?” 相见抿着嘴,并不计较这话,反而说:“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不过得这么累,睡觉的时候眉头可以松下来,枕头下不用放着武器,和自己的亲人想见面就见面。” 每一句都说到了周显旸心里。他坐起身,靠近她,补充了一句:“和自己的妻子,想爱就爱。” 相见看着他危险又动情的眼神,不自觉地脸上发烫。她伸手轻抚他眼睛,凑近去吻他。 十多日分别的不舍,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来日不明的迷茫,都在顷刻间宣泄出来,像白天在更衣帐中一样。 第149章 相见伏在显旸身上, 倒在榻中。两个人吻得彼此都有些喘。夜光珠滚在枕边,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给我两年时间。”周显旸眼中带着欲念,声音也沾了克制不住的情愫。荣相见轻轻嗯了一声, 亲了亲他的鼻尖,右手伸进他衣领, 一行解, 一路往下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5节 周显旸不可思议地看着王妃,她坦坦荡荡地回望进他的眼底,那双眼睛透着灵动清冽的风情。 她左手忽然上来盖住他眼睛:“别看。” 周显旸一动不动任她捂着, 知道她坦荡却害羞。 看不见,却并不妨碍身体的欢愉。相反,在混沌的世界里,他觉得自己的性命和魂魄,都尽为王妃掌握。 周显旸渐渐失控,他环抱的手用力按住相见的背心,让她柔软的身躯和自己紧紧依偎在一起, 而后一手向下探去。 两人相拥着,颤抖亲吻, 直至帮助对方排遣了压抑许久的爱欲。 事毕,周显旸抱着王妃去了净室,清理了一身的黏腻, 方抱起她,回到床上, 他用手背抹去王妃额角的汗,无比珍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多谢。” 相见嘴角勾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搂着他精瘦的腰, 闭上眼睛。 周显旸想,他也是真的不懂王妃。 他摩挲着她的下巴,勾起来又啄着她的唇,细细纠缠了一番,适可而止,自己穿回了寝衣。王妃缩在怀里,柔软温暖的一团,若不穿上些,他真担心自己夜里又把持不住。 这么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抚着王妃的背,手上一顿。 “怎么了?”怀里的人抬起头,贴在他唇边问。 “你说,有没有避免有孕的药,我吃也可以的?” “嗯?”相见一把抱住他脸,“你知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知道,相见。为什么避子汤都是女人喝?难道那些太医,就开不出给男人喝的药么?” 相见想了一下:“那你找孙太医,或者沈澈打听打听?” …… 皇帝的万寿节很快就到了。 周显旸一早便和相见去宫里祝寿。 皇后虽然在慈宁宫中受到斥责,可还是说动了皇帝,让厉王夫妇出府入宫。 多日未见,厉王消瘦了不少。厉王妃冷漠地看着荣相见,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出言讽刺她。 两人又一起去了福宁宫,给惠贵妃娘娘贺喜。 皇帝刚才透露了个好消息,北真国快马加鞭来报:六公主在中秋之夜诞下一名小王子。 惠贵妃喜得嘴都合不拢,拉着相见笑道:“你那天晚上不过偶然一句话,居然真的应了!这是个好兆头!” 相见笑笑,孩子的生日名字,她当然早就知道。 周显旸却忍不住感叹:“我跟姐夫说你是半仙,还真说对了。” 皇帝的赏赐早早就送到福宁宫,备着等将来公主省亲时送给公主和小外孙。 许久没有见过六妹妹,周显旸只要想到她会带着一个孩子回来就觉得神奇。 当然免不了,惠贵妃又要唠叨:“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添个孩子?到时候他们就可以作伴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多辩解。 王公侯伯之家,文武百官给皇帝祝寿,热闹了一整天。 夜里,大明宫开寿宴,皇室宗亲同贺。 厉王夫妇全无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是应付着场面。 庆王夫妇反而十分活跃。 启王寻摸了大半年的太湖石,终于到了金陵。 虽然不错,但是七皇叔早就收到过的礼物,皇帝兴趣缺缺。 七皇叔立即出来解围,说这块石头比他去年收到的,大得多,精巧得多。 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一些。 而庆王夫妇献上了一对稀有的孔雀金翎斗篷,说是属地新制贡品,在大明宫满室宫灯照耀下金光灿灿,华彩万分。总算哄得皇帝龙心大悦。 皇帝当即道,这么好看的东西必须得配美人,分别赏给了皇后和皇贵妃。 宴会上张皇后一直兴致不高,忽然得了这么一件好东西,便起身谢恩:“多谢陛下赏赐。只是臣妾无才无德,不配穿这么好的东西。既然是庆王送的,不若都赐给皇贵妃吧。” 皇帝拉过她的手:“皇后美貌,最当得起这件斗篷。” “臣妾已经三十多岁,哪还当得起美貌二字?” “美貌之人,不论年纪。且皇后年岁上来,更具风韵。” 周显旸面无表情遥遥看着帝后恩爱的场面,又看了一眼庆王。 他眼中的寒意都快滴出水来了。 帝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拿他的寿礼作恩爱状,而他的母妃独坐一旁,格外尴尬。 皇后谢恩之后,皇贵妃立即躬身表态:“这一对斗篷,是庆王献给陛下的。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等天寒之时,着这一对孔雀金翎斗篷,接见命妇大臣,想必会轰动一时,传为佳话。” 皇帝嗯了一声:“皇贵妃考虑得当。” 皇后灿然一笑,扫了一眼众皇子:“庆王不介意吧?” 庆王脸上早已堆满笑容:“皇贵妃与儿臣想到一处去了。父皇和母后肯赏脸,是儿臣的体面。送一对斗篷原也是这个意思。” “嗯,很好。”皇帝满意地喝了庆王的酒。 接下来就是厉王了。送的是极罕见的九层象牙云龙纹套球。面上雕刻九龙穿梭祥云图案,内部镂空雕刻着亭台楼阁,人物山水,每层皆可灵活转动,一共9层,精巧不已。 满座皆惊叹,皇帝也很喜欢。见父皇没有因前日之事,禁止参加万寿节,更欣然收了这寿礼,厉王夫妇终于松了口气。 显旸和相见则献上一尊佛像。 皇帝很感兴趣,叫十几个宫人抬到面前细看,不断赞叹:“这释迦牟尼,面带微笑,眼神深邃宁静,圣性中有些许人性,国朝如今罕见的风格,看这样子,想必年岁不短。” 皇太后礼佛多年,更是喜欢:“这佛光以飞天状的歌舞乐伎填入,实在是闻所未闻。” 显旸立即道:“父皇和太后真真是行家。这是秦州当地的佛像,有数百年之久了。” 皇帝点头,命人将佛像送去千佛殿,好好安置。 庆王忽而出声:“四弟,你这个礼物可把我们的都比下去了!” 显旸笑说:“这是秦州知州送到京中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 “四哥,西秦人也拜佛?”允王好奇心起,“我一直以为西秦人和国朝风俗大相径庭呢。” “西秦百年前原本就是汉家属地,只因战乱割据而断绝往来。国朝该有的风俗自然都有。而且还多了些异域风情。沈知州在当地偶然发现一座庙宇,因年久失修破损不堪,偏偏这一座佛像完好无损。沈大人觉得灵验,便送进京中交给我安置。” 皇帝笑道:“这东西竟还有这样大的来头。既然是秦州献给你的东西,你又送给朕,岂不是辜负了他的美意?” “秦州的一切,自然都是父皇的。只是秦州偏远落后,不像其他地方富庶,能入父皇眼的东西真是太少了。儿臣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佛像稍可寓目,还望父皇海涵。” “嗯,你的孝心,朕明白。秦州刚刚设立,百废待新,一应当地徭役赋税,都先减免三年再说。” 周显旸立即向皇帝谢恩:“儿臣替秦州的百姓谢过父皇隆恩。” 启王放下酒杯笑道:“四弟可真是会办事,一座佛像让父皇这么高兴,还减免了秦州的税负。想必秦州的百姓,必定对你感恩戴德,奉为明主。” 这话说得露骨,周显旸回道:“减免赋税的是父皇,秦州百姓要感恩的自然是明君。” 还不待他说完,皇帝就问启王:“要不你跟显旸换一下封地,把湖州给显旸,把秦州的好差事和好名声都给你?” 启王哪里肯,当即变色道:“儿臣不敢。” 允王笑着打圆场:“四哥,你送了这么好的寿礼,叫我可难办了。” 允王夫妇随后起身,允王亲手拿着展开的画像,走到皇帝面前:“这是儿臣花了足足一年时间画成的,父皇别嫌弃。” 皇帝看着自己林间对弈的画像,捋须大笑。 皇太后在一旁打趣:“画得真好,这神情活灵活现的,只是皇帝哪有这么白?” “母后肌肤胜雪,怎么不传给儿臣呢?” “皇帝太像先帝了,你看看你姐姐,肌肤就像哀家。” 长公主笑道:“女儿像娘亲,儿子像爹爹,这才是母后会生养呢。” 皇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满堂子孙,皇帝也对允王说:“你们都很用心。你们的孝心,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分高低而差别看待?看到你们个个成家立业,手足和睦,就是太后和朕最高兴的事。” 说起这个话题,厉王夫妇立即把头垂下去了。 众人皆道:“谨遵父皇教诲。” 寿礼献毕,歌舞表演开始,寿宴也热闹起来。 席间,启王忽然给煜王敬酒:“四弟这些日子辛苦了。在外奔波多日,幸好如今能赶上父皇的万寿节,不然皇祖母和父皇断不会如今日这般高兴。” 这话说的,像是好话,可是一点也不中听。 太后脸上登时就不好看,仿佛刚才皇帝说的那番话都被启王王当一阵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皇帝对这个皇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当着众位皇室宗亲的面,大好日子也不想责怪他。 庆王接过话头,也敬了煜王一杯:“四弟能征善战,水患也治理得好,秦州那么艰险的地方,只有四弟能揽下这摊子。没想到 ,连科考之事,也办得这么利索。将来渝州这批读书人若入仕途,都会很感激四弟的。” 周显旸饮尽一杯,笑道:“皇兄谬赞,父皇有心历练,我才有机会在外奔走。二哥在朝中为父皇选贤举能,更是忙碌辛苦。”说完,他又重新斟了一杯酒,回敬,“离京短短时日,二哥已经加封七珠宝冠,实在是大喜。回京仓促,未及上门庆贺,在此薄酒一杯,为二哥贺喜。” 这话一说,启王厉王的假笑登时都挂不住了。 启王作为皇长子,至今只戴五珠金冠,原先厉王借着皇后和永安侯之势,踩到他头上也就罢了。现在连庆王也越过他去,岂有自在的。 而厉王更是不必说,虽然栽在煜王府,可是那夜西麟门破,庆王立功,才是他失了圣心的原因。张家事后也曾派人暗暗查访,永安侯的意思是庆王十分可疑。 此刻,他看见上首皇贵妃与皇后几乎平起平坐,而庆王与自己已经平起平坐,更觉如临大敌。 这时皇上也瞧着他,说:“显晗,中秋那夜,煜王妃受了好大的委屈。今日,当着一众宗亲,你给煜王妃敬酒,当众赔个罪。” 第150章 厉王听完, 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皇帝面上已露不满。 厉王和皇后相视一眼,这才明白过来, 为什么皇上破例让他出府进宫,他是为了安抚煜王府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6节 荣相见静静坐在那儿, 她早听周显旸说过, 知道有此一事,所以并无半分惊讶。 眼看着那对豺狼一般的夫妻,向自己走过来, 虽然已经相隔近二十年,她还是心中不自觉地下沉。 因为他们,她永远失去了昀儿。哪怕如今,她有了周显旸的爱,未来也许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可是,她再也见不到昀儿了。 这么多年, 她以为自己已经看开放下,可是眼泪还是不自觉地倏然而下。 周显旸最见不得她掉泪, 急忙从袖中掏出她的手帕,给她拭泪:“对不起。” 相见按着他的手:“傻子,你说什么对不起?” 她收拾好情绪, 等到厉王夫妇行至案前敬酒致歉,荣相见哽咽道:“多谢父皇替煜王府做主。煜王府不惹事, 但也不怕事。希望厉王殿下经此一事,放下成见, 不要再给我们带来无端的是非。”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 但因满殿寂静一片, 这声音回响在大殿中,人人都听清楚了。 那晚的事虽然宫外的人知之甚少,但是这些亲贵大臣一来二去都打听到了一些内幕,对煜王妃的作风有所耳闻,不觉敬佩。 厉王夫妇当众没了脸,敬完酒,欲尽快离开,周显旸道:“怎么?喝杯酒就算赔罪吗?” 厉王回过身:“怎么?还要我给你的王妃跪下不成?” 周显旸笑道:“不敢!皇兄的膝盖只能跪太后,父皇和母后,但是赔礼的礼数,不需要我说吧?” 厉王深吸一口气,仿佛遭受奇耻大辱,他双手合拢,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那日,本王行事不当,致使煜王妃受了委屈,还请见谅。” 荣相见颔首,算是受了致歉。皇帝立即打圆场道:“好了,这件事就此揭过,以后都不许再提了。” 筵席过后,按照惯例,众人一起出了大明宫,往北安门去。 周显旸不知何意,悄悄问相见:“去哪儿?” “去夕照台,放焰火。”荣相见笑道,“皇上喜欢,每年圣寿都会放。” “哦。”周显旸没说什么,这是个他不知道的新习惯。 选在夕照台,是为免火星引发走水之患,在宫外放烟花,而夕照台视野最好,又可让都中百姓一同瞻仰,同庆万岁圣寿。 刚到夕照台上,荣相见就发现周显旸有些局促不安。 她在人群的角落里,握着他的手。他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收敛了不安。 只听怦然巨响,周显旸浑身巨震,紧闭双眼,神色痛苦。 众人都忙着看那满天烟花的璀璨图案,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荣相见也顾不上那烟花有多好看了,盯着周显旸的脸,以手抚之:“你怎么啦?” 他摇摇头,笑道:“没事,喝多了。” 一言毕,一朵更大的烟花绽开在天际,伴随着更轰动的响声仿佛炸开在耳边。 周显旸浑身颤抖得更厉害。 太后正往这边看,问:“显旸呢?” 众人四处看时,孙明悦忽然指着一个角楼的拐角,笑道:“瞧咱们煜王和煜王妃,可真是如鱼似水,羡煞旁人啊!” 众人循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煜王夫妇二人伸手捂着对方的耳朵,紧紧依偎在一处,看着彼此,视那漫天烟花盛景如无物。 允王忙揽住孙明悦的肩膀:“怎么王妃也要我给你捂着耳朵不成?” 孙明悦闪开道:“我才不怕呢!在宫里这么多年,每年最期待,就是父皇万寿节的烟花。相见也真是的,以前从不怕烟花,如今有了夫君,竟矫情起来!” “人家有了夫君就知道小鸟依人,谁像你似的,还是这么个性子,一点也不像成了婚的。”惠贵妃在一旁笑着打趣。 允王忙护着妻子:“我喜欢她这样。” 庆王妃听了,捂着耳朵大声道:“到底是新婚燕尔,一对比一对矫情。像我,只配自己捂着了。” 庆王双手朝她伸过去:“来来来,我给你捂着。” 厉王面色不善地盯着荣相见与煜王的情好场面,怨恨之情难以掩饰。厉王妃在一旁瞧着丈夫的神色,一时心内五味杂陈,又是羡慕,又是庆幸。 庆幸当初英国公府没有同意荣相见入厉王府作侧妃。她嫁入王府两年至今没有孩子,如今侧妃已经产子,好在厉王对那位也说不上喜欢,如今又有了新人,对她都构不成威胁。若是荣相见这么个狐媚子进府,可就不好说了。 皇太后瞧着儿孙们和乐情好,哈哈直笑,直看那烟花放了一刻钟才尽兴。 最后,无数烟火齐齐腾空,点亮金陵的夜晚,宫外百姓的喧闹也达到了顶点。 周显旸透过王妃的眼睛,看到了烟花盛宴绽放与落幕,只觉璀璨无极,却一片安宁。 万籁俱寂之时,孙明悦笑道:“烟花已经停了,你们两个罢手吧。” 荣相见立即抽手回身,发现众人都在看着他们,退开几步,尴尬地笑。 周显旸拉着她手,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皇太后对着皇帝说:“当初你保的这个媒,可是太对咯。” 皇帝笑吟吟:“那是自然,儿子相人一向很准。” 夜深了,皇太后先回宫休息,皇后兴致本就一般,皇帝便叫后宫也都回去了,留下皇子们:“你们年轻陪朕熬夜,人从未这样齐过。” 众人就在角楼上坐下,与中秋不同,此时月亮已缺,却仍旧很亮。 有宫人重新安置了茶水点心。 众人皆好奇,真的要熬到天亮吗? 这时七皇叔笑呵呵,上前行礼:“皇兄,臣弟的礼物终于敢献上来了。” 荣相见和周显旸对视一眼,都想起了那个舞姬。 他居然真的把人弄到宫里来。 皇帝笑道:“嗯,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今年要赖掉呢。” 七皇叔拍了三下手掌,果然是上次锦王府见过的几个节目,最后上场的是那一队舞姬。 不同的是,一曲舞罢,那舞姬似乎受了命令,不再如从前那般,如蝴蝶满场飞舞。只围绕在皇帝身边,伴随着越来越快的鼓点,尽情展示着婀娜舞姿,神情妩媚天真泼辣,舞步旋转的越来越快,连鞋子都跳掉了。 伴随最后一下鼓点,那女子忽然伸足,一脚踩在皇帝的膝盖上,脸离皇帝只有咫尺之距,大胆地直视着皇帝的眼睛。 看得在场其余人皆目瞪口呆。 现场安静得,像是会等待着人头落地。 然而,皇帝沉默片刻,只是抽开了自己的腿。 那女子立即跪倒在皇帝脚边,声音娇滴滴:“一支新舞,献给陛下。” 皇帝果然并未生气,而是伸手勾起那女子的脸:“你叫什么?” “奴婢叫十一。” “怎么叫这个名字?” “奴婢和姐妹们,都是自小被卖来卖去。没有姓名,不记得家乡,十一只是为了方便,给我安的一个数字。” “朕给你赐一个名字,烟柔如何?” “烟柔谢过皇上,从此以后烟柔就是有名字的人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神情却丝毫不见卑微,反而像一只新生的野兽,充满对新主人的好奇。 皇帝果真对这女子极为感兴趣。 他不动声色,吩咐众人:“你们都下去吧,朕也乏了。” 众皇子面面相觑,也都不好说什么,一齐离开了。 在去正阳门的路上,皇子们难得统一立场,叫宫人不必送行。 撇开这些耳目,庆王在这阔大的广场上轻声感叹:“七皇叔居然把这么个妖艳女子进献给父皇。” 启王摇头道:“刚才那样子,幸好没让大臣看见。” 厉王说:“咱们进献给父皇的女子也多,都是三日五夕就丢到脑后去了,还以为父皇年事渐高,不怎么留意于这些事。” 启王冷笑一声:“那些胆子小得跟猫似的女人,哪有这个有滋味?” 允王问:“你们猜这个能得父皇多久宠爱。” 歧王不乐观:“我赌一个月吧。” “我赌三个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唯独显旸没有开口。 歧王过来闹他:“四哥,你别不吱声啊!我们都议论了父皇,你不说几句,我们几个心中难安。” 周显旸被他这个青葱年少的七弟给逗笑了:“那我就赌她专宠一辈子。” “啊?”众人都是一惊。 允王正色道:“为什么?” “乱猜的。我看她那样子,像只鲜活的小豹子。你们要是养了一只这么好看的小豹子,难道会养几个月就丢掉吗?” 众人沉默了。 宫中后妃,百花争艳,前提是大家都是人,不是豪门千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行为举止都在一定规矩之内。 哪怕是张皇后骄纵,对皇帝也是撒娇卖乖居多。 而这个女子,是皇帝从未见过的那一种野性,说不定,真的会让皇帝恋恋不忘。 过了半晌,启王来了一句:“受宠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牲畜一样卑贱的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王府众人各自离去。 等回到马车里,相见才看到显旸结结实实地翻了一个白眼。 她有些无奈,如果刚才是自己的父亲那样,她一定也会是这种表情。 厉王今日在宫中蒙羞,离宫以后,撇下王妃,带着护卫独自去了酒楼喝闷酒。 他入雅间不久,对面的雅间也进了客人。 一个白衣女子,带着一对粗布麻衣的老夫妇,坐着喝茶,坐了一个时辰,待厉王出门,那对老夫妇隔着窗,死死盯着他,老泪纵横。 羽然第一次看清厉王的脸,又看这对老夫妇,更加确信了,便提醒他们:“我知道,孩子丢了这么多年,如今见到定然是想立即相认的。只是,他如今已经是厉王了,你们若去认他,一则人家未必信,二则也许会为了保住身份,对你们不利,你们要谨慎些行事。” 老夫妇含泪道:“多谢姑娘。”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7节 第151章 第二日, 宫中便都知道,皇帝收了一个降云轩的舞姬。 皇太后把锦王叫去狠狠训斥了一番,锦王只说见皇帝后宫许久没有动静, 想让皇帝在万寿节高兴高兴。 幸好皇帝宠幸了烟柔,为免太后生气, 只给了美人的位份。 烟柔也丝毫不以为意, 只愿陪伴皇上,不在乎位份高低。 皇帝喜欢她,更怕委屈她, 便将她送去惠贵妃宫里住,并罕见地晓谕后宫,不许为难她。 惠贵妃向来是好脾气的,把她照顾得妥妥贴贴。 相见后来去过一次福宁宫,见到烟柔,她一如入宫前的样子,野性又纯真, 丝毫没有觉得在宫中有何束缚。 转眼天气渐凉,允王邀请去金陵郊外打猎, 周显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单独和七皇叔见面的机会。旁敲侧击地问起,中秋夜,风仙池上花船起火的事。 七皇叔正骑在马上, 将已经拉满的弓收回,叹道:“可惜了, 年纪轻轻,香消玉殒。” 视线中一只野兔立即钻进草丛不见了。 周显旸问:“皇叔可惜的是戏云, 还是溺亡的姑娘?” 七皇叔调转马头, 有些不悦:“显旸, 你见惯生死,怎么不知人死事销的道理?” 说罢,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扬长而去。 皇叔的背影已经不再如周显旸小时候看到的那样挺拔。他积极地向皇帝进贡美女,讨皇帝欢心,想必一辈子明哲保身惯了,不愿多生是非。 周显旸也不再执着于此,他仰头看了一眼秋天格外高远的碧空,觉得自己很孤独。 皇帝寿宴没多久,厉王削爵降位之事正式下旨。 这一下,朝野震动。 中秋夜,九门巡捕营与厉王府的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又兼西麟门破,皇帝做此处置,朝中大臣也略知内情,鲜有反对。毕竟,厉王不是东宫,本就谈不上动摇国本之事。 而且,永安侯爷都未有任何反应,旁人何必着急。 但是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皇后教养多年的三殿下,一朝失势,张家两个公子先后因为贪腐和办事不力下马。 后宫中,皇贵妃这个家当得井井有条。张皇后本就无实权,唯有皇帝的宠爱。如今来了一个更加年轻貌美的烟柔,专宠之势大有取而代之的意味,皇后心中从未有过的惶恐。 这一日,皇后借着十五的帝后团圆之夜,想要给厉王求个情。 谁料皇帝罕见地怒道:“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连这都忘了吗?” 皇后急忙辩解:“臣妾只是为了孩子,为了家事,并不为干政。显晗的性子是毛躁了些,但他没有坏心,他一定是着了显旸的道!” 皇帝哼了一声:“你敢说煜王在江州遇刺,在王府遇刺,静颐园失火,都与你,与老三,与张家丝毫无关?” 皇后迟疑了片刻。 江州……静颐园……王府……这里面有真有假,可是她又怎么能细说呢,况且有一些兴许是他们在外面办的事,也没有知会她,张皇后只得跪地哭诉:“陛下不相信臣妾,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回,皇帝没有好言好语安抚,拂袖而去。 看着皇帝离去的身影,皇后止住眼泪,好像不到半年,这天就色了。 她急召永安侯夫妇进宫说话,永安侯似乎也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对于皇后娘娘的担忧,永安侯回道:“娘娘,厉王毕竟不是您的亲生骨肉。他不成器,您也不要太伤心。”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皇后这才发现一直无比坚定兄长,已经动摇了。 永安侯爷这才将之前几次交手和盘托出:“之前煜王府刺客,静颐园起火等事发后,老臣已经见过陛下,为厉王陈情。当时,皇上也召了煜王而来,可是煜王丝毫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替厉王说话,更加坐实了他无辜之名啊!而余湘宜这张牌,我们筹谋多时,厉王临阵却输得一败涂地,老臣在想,厉王根本不可能是煜王的对手,不堪托付大业。” “那又怎样!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任那个贱人的儿子快活吗?” 永安侯叹道:“陛下这三番几次的作风,娘娘还没看出来吗?罪不迁怒,只要皇后娘娘不要轻举妄动,厉王府也好,张家的不孝子也好,都不至于牵连你我二人。若再多事,只怕连后位和爵位也保不住了。” 张皇后不信:“皇上,待我们绝不会如此无情的!” “怎么不会?这些年海寇已经逐渐平定,海市已开,陛下上个月钦点肖泉镇守沿海,肖泉如今羽翼已丰,趁着攀儿和倾儿出事,他也不再如当初那样对我们俯首帖耳。臣已经年老……陛下,已经不需要张家了。若能安分守己,尚能安享荣华,否则,只怕会和余家一个下场。” 张皇后急得坐不住:“哥哥怎么糊涂起来!难道让皇贵妃的孩子上位,将来咱们的下场会比余家好?”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厉王不成器,那就启王,他是皇长子,若有本宫扶持,继位是名正言顺。决不能让庆王上位,陈淑儿与余氏素来交好,她的儿子得了天下,她做太后,煜王跟着沾光!将来余氏别说杀人偿命,保不齐又回来荣华富贵! 要不是余氏狠毒,我哪里需要养一个这么不成器的老三!若我自己有孩子,他一定是最孝顺、最聪明、最能干的孩子……比显旸、显晖、显曜都能干……” 说着说着,皇后便痛哭起来。 …… 静颐园扩建之事,趁着还没入冬,加紧施工。成婚以来,难得有风波平息的清闲时刻,周显旸抓紧和相见,一起好好赏秋。 今日会了允王夫妇一起郊游,明日会了国公府的兄嫂弟妹们去打猎。 听闻朝中,庆王炙手可热,启王也得到不少大臣支持,立长声起。他不掺和这些事,照旧去兑现自己亏欠给王妃的安宁清静日子。 一日,荣相见听孙明悦说金陵出了桩新闻,笼月庵那一棵千年古杏树,死而复生,如万只黄蝶飞舞,相见立即告诉显旸,要一起去。 笼月庵,在西山附近,荣相见很熟悉。平日里是平民百姓常去的地方,若不是有着千年古杏树的奇闻,这些京中贵眷们都没什么人听过,更别说去逛了。如今,却比那些大的佛寺香火更旺。 他们成婚那日,曾经在庵外盘桓未入。周显旸看相见兴致高昂,与她着了便服,去笼月庵祈福。 一路上风景美如画,小南小北跟随,走走停停,到时已经是中午。 “爷,一路有两人跟着咱们。”小北借着牵马的功夫提醒道。 周显旸说:“爱跟就跟吧,不耽误赏秋就是。” “是谁家的人?会不会动手?” “刑戒司。” “……”小北知道,这是皇帝的亲信部队,可不能轻易动手。 荣相见好奇:“你怎么知道?” “陈日新告诉我的。”周显旸捋了捋她被风吹散的鬓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影响你心情。” 荣相见道:“这种事就别瞒着我了。” 不过,这时她才觉意识到周显旸的谨慎是对的。余湘宜救出便罢了,见面能免则免,以防多生事端。 皇帝的疑心,远超过她的想象。哪怕这一切看上去多么合理,他依然凭直觉猜到了余湘宜是被救而非死了。 笼月庵门面小,里面却大有乾坤。游人果然比平时多了很多,拜过佛祖和菩萨,全都直奔后院观赏银杏。 那一棵银杏,在清澈的阳光中,如金色云霞绚烂绽放于头顶,遮天蔽日,比什么人造的建筑宫殿都要震撼人心。树干几乎比七皇叔府中辛苦弄来的古树,还要粗上数倍。 “这树是成精了吧?”小南昂着脑袋惊叹。 三个人都看呆了。 西秦的深山老林里,当然也不乏古树,却没有这么漂亮的。 荣相见来过好多次,自觉给周显旸和小南小北讲解:“这树据说有千年历史,前几年遭遇火焚,内里已经烧空了。没想到,今年竟活过来,黄叶比往年更好看,寺里就重新开放了后院,给香客们游览。” 周遭香客们,在树下围成了三四圈,合十祝祷,与在佛前一般虔诚。 相见提议:“我们也许个愿吧。” 他们三个都是不信这些的,只看着荣相见虔诚祷告。 下面人多又挤,周显旸很快拉住相见的手,跟她登上杏芳阁观赏。 上这里要额外做功德,门槛很高。有些香客舍不得出钱,只是山边看,不进去。 荣相见把一锭银子放进功德箱,周显旸跟着她进阁:“沾了四姑娘的光了。” 相见歪着脑袋,托着腮,笑眼明媚地上下打量:“谁让郎君长得这么好看呢,本姑娘愿意给你花钱。” 周显旸一阵语塞,王妃的伶牙俐齿,他拍马也赶不上。王妃口舌上占他便宜的样子,又让他想好好欺负回去。 从杏芳阁的窗户往下看杏树,又是另一种情致,天地如画,颜色艳丽。 看着下面的芸芸众生将自己的心愿寄托给一棵树,相见觉得人生真是无力,她习惯性地往后倾斜着身子,靠在周显旸胸前,说:“刚才我帮你许过愿了。” 兰桂一样的气息,轻轻萦绕在鼻尖,周显旸不自觉伸手搂住王妃的腰,低头轻啄樱唇:“谢谢。” 荣相见立即想推开他:“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这里又没别人。” “万一有人来呢!” “反正也没人认识。”本来他没想怎样,她这样娇嗔,反倒勾起他的兴味,他手上抱得越发紧,挑开她的唇,好好讨回一番口舌的便宜,怀里的人昂着脖子,默契地迎着他,羽睫轻颤,呼吸微促,怎么能不让人心动。 两人正缠绵之际,门外一个洒扫的尼姑出声提醒他们:“施主,佛门清静地,请注意言行举止。” 第152章 荣相见像被人踩着尾巴的猫, 一把推开周显旸,无地自容,赶紧掩面跑了。 刚出杏芳阁, 就跟来人撞了个满怀,荣相见没反应过来, 低头说:“对不起。” 那人什么都不说, 伸着脖子往杏芳阁里看了一眼,正撞上周显旸一脸不善地看着他,急忙穿过门前, 从另一条道走了。 荣相见看见小南小北从原路过来,赶紧装没事人,笑道:“你们也进杏芳阁看看吧,景观不错。” “好。”小南凑近,压低声音,“我们是跟着那个人上来的。” 荣相见反应过来,看着那人的背影:“跟踪我们的?” “对, 刚才被您撞上,瞧他心虚的样子……你们又不认识他!要是我, 就大大方方走进去听你们说话。” 小南幸灾乐祸的样子,荣相见打赌她没少干这事。 那头,周显旸正准备出来, 被那洒扫尼姑拦住:“施主可是姓周,家中排行第四?” 他闻言脚下一滞, 警惕心起:“你怎么知道?” 尼姑立即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又道:“公子从南华门回京时, 贫尼有缘远远见过。”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8节 “嗯, 有事?”周显旸直觉这尼姑不会只是想打个招呼。 果然,她微笑道:“有位女施主要见您。” 一阵轰鸣声响在耳畔,周显旸轻声问:“谁?” “施主去那烤肉铺子便知。” 明静尼姑? 周显旸定了定神,冷冷道:“谁这么大面子,要见本王,叫她自己去煜王府找门房通报。” 那尼姑心知他起疑心,坦诚道:“笼月庵从一个只有三人的尼庵,壮大到今日,离不开当年一位灵州人士的扶持。施主只管放心。” 灵州?这是外祖老家。这庵早年得了余家支持? 可眼下四处都是眼线,湘宜,不是说见就方便见的。 周显旸不动声色,出了门。相见和小南小北都在外头,听见了这些话。起先都不敢信,但见这尼姑举止坦荡,又想起刚才她出声阻止他们亲密,大约是看到那人走近监视,才出声提醒吧,这样看倒的确是在帮他们的。 周显旸牵住相见的手往下走:“幸好刚才你把那个人撞跑。不然这些话被他偷听去,后患无穷。” 荣相见笑道:“小南小北跟着他呢,肯定不会让他得逞的。” “就是!”小北手上做了个动作。 周显旸横了他一眼:“你结果了他,岂不是暴露自己?这个人留着有用,皇上的疑心不消,我们就用这帮人来自证清白好了。” “唉,九门巡捕营不盯着,现在换了皇城的人。”荣相见吐槽着。 周显旸有些愧疚地搂住她腰她:“都是我的错。” 荣相见一把拍下他手:“你注意些,刚才被教训还没够啊?” 周显旸讪讪地缩回手,俊眉微蹙,语气委屈:“你怎么对我越来越凶了?刚成婚的时候,你可是很温柔的。” 小南小北对视一眼都很惊讶,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煜王这样撒娇。 相见也瞧不得他那样,笑道:“我何曾无缘无故凶过你。在外头,你的行为举止要收敛一些,不然让人瞧着不尊重。你要是嫌我不温柔,就去找个温柔的吧! ” “唉,怎么又说这话!”周显旸最不喜欢她这样,登时不大高兴。荣相见笑着,主动拉着他的手,求和:“好啦,以后不说了,去吃烤肉吧。” 那明静尼姑一眼就认出他们。 周显旸这才想起来,他陪相见第一次祭拜娘亲,来买烤肉的时候,明静似乎就认出他来了,只是当时她有意遮掩,他也没在意。 这回,明静丝毫不掩饰,笑道:“哟,姑娘和郎君又来了?” 荣相见笑道:“是啊,这千年古树重生的奇观,怎能不见见?” “这回要几刀肉?” 相见说:“两份肉,四碟果子。” “好嘞,您等着。” 明静一边备着食物,一边随意问:“我们有一家分店在寰宇门外,要不要过去尝尝?” 周显旸接过碟子,手指忍不住发颤,他耐着性子,盯着明静的眼睛,一字一句:“今日不便,以后再说。” 明静立即明白了什么,不多说,认真收拾肉。她的伙计照旧去帮他们收拾好一个桌位。 秋高气爽,四人一起坐在明静的烤肉铺子前面,吃着烤肉喝着新鲜桂花茶,懒懒晒着太阳,样子看起来别提多惬意。 若不是知道不远处有几个人也坐了下来,周显旸今天就可以见到余湘宜了。 荣相见想到这里就气。 …… 崇政殿里,刑戒司尊使肖巩前来复命。 “陛下,今日煜王夫妇仍旧是在京郊赏秋,这次去了西边的笼月庵。” “这个庵没听过,有何特殊吗?” “那笼月庵香火不旺,规模也小,京中贵眷们极少去。只是有棵千年古杏树,今年死而复生,如今正是最美的时候,不少王公豪门都引以为奇,前去观赏,想沾沾千年的福气。想来,煜王夫妇也是凑这个热闹去了。” “他们没见什么特别的人?” “没有,前方的人报,说一直不错眼地跟着,煜王夫妇从未离开过视线。只是偶然……” “偶然什么?” “煜王夫妇新婚燕尔,举止有些过于亲密,大约是被尼姑劝诫了几句,有了些言语上的摩擦。” “他们没见过其他人?” “没有,只跟庵里的尼姑,还有那个卖肉的明静尼姑交谈过。” “卖肉的尼姑?” 肖巩又将明静的事说了。 皇帝想起来:“他们成婚时私自去西山祭拜,曾经为证清白,提到过这个尼姑。” “下面的人后来去跟这尼姑搭过话,那尼姑对王妃有印象。说她自小来西山祭拜,就会到笼月庵祈福,去买她家的烤肉。至于殿下,之前只见过一次,就是跟王妃一起来的,大约就是成婚那时候。” 皇帝点点头:“知道了,继续跟着,不许打草惊蛇。” 肖巩领命去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问沈都知:“朕是不是多事了?显旸自小离宫,受了这么多苦,为朕收复西秦,建功立业,回京后也不居功自傲,安分守己。前些日子,煜王府派人去西山祭奠余湘宜,显然已经认定了余湘宜之死,朕却连他想过的安生日子,都要插一脚。” 沈都知小心答道:“若煜王问心无愧,陛下此举又有何妨?若殿下真的有违逆陛下的举动,这正是陛下英明之处。” 皇帝忽然怒道:“显晗那个不成器的东西!张家把余湘宜握在手里这么多年都没动,突然送进京来不就是为了用来对付显旸吗?朕放任他们,就是为了看看他们到底准备搞什么花样。也看看余家保下女儿究竟有何图谋。他倒好,把京城闹得个底朝天,余湘宜还没了!” “陛下息怒。若余湘宜已经溺毙,余家有什么图谋都不打紧。若余湘宜还活着,陛下只要紧盯煜王,自然会有答案。” 皇帝点点头,将案上的奏章推开:“叫陈日新来给朕念奏折吧。” …… 究竟要如何去见湘宜? 周显旸虽然依旧跟相见过着闲散的日子,可脑子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湘宜冒着风险不肯远离京城,一定是有原因的。 相见也想破了脑袋,最后决定放弃,交给显旸。 皇上减免秦州赋税,煜王府自然要作表率,不收一分蕃地的供奉。 这意味着今年煜王府的收入,只能从王府自己的产业来。有煜王府落成时的赏赐,有国公府陪嫁,庄子,田地,还有一些铺子。 如今,正到了这些地方开始陆续上交收成的时候。 荣相见在内书房看一处庄子的礼单。比对着另一份,越看越好笑:“这帮人,当我是傻子吗?荣家也算是顶好说话的了,竟然还要昧下这么多。” 周显旸收回思绪,放下手中的书,问:“怎么了?” 荣相见把两份礼单递到他面前:“这是去年大邱庄送到我父亲手上的礼单。这是今日送给我们的。他们打量着庄子陪嫁给了我,没人管他们做了多少手脚啊!” 周显旸扫了一眼:“这庄头也太黑心了,要钱不要命。大约他也没想到,国公爷居然把去年的礼单都留在你手里。” 荣相见笑道:“别说去年,这庄子自给我家以来,所有的账目明细都留着,我都放在库房边的小房子里囤着呢。” 周显旸感叹:“看来以后谁想蒙你点银子,可是难得很啊!” 荣相见才不听他揶揄:“我没那么实心眼。我心里有个盘算,各地丰年是什么行情,灾年又是什么行情,寻常又如何。咱们只拿着大处,那些小钱不必去追究。一来,免得让人觉得煜王府小气,连几百的银子也要抠出来。殿下你连秦州的赋税都想法子减免了,如此大方,何必在这些小钱上落个刻薄名声?” 周显旸听这语气,忍不住笑:“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荣相见给了他一个假笑,让他自行体会,又继续说:“二来,若行事太严,下面人未免不生怨,事情就未必好好做了。你是要一个捞不着油水,满怀怨恨,应付差事的人,还是要一个能干事,自己从中顺便取利的人呢?” “就不能有又正直又能干的人?” 相见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多稀罕啊?再者即便是有这样的人,你把那么大产业和银子交给他去,他也被银子带坏了。我们不缺银子,不懂银子的诱惑力。就拿史书上那么些能臣来说,有几个是清正廉洁的?” 周显旸想了想前些日子,朝廷人事变动,似乎的确是这样:“能臣,并不都是清官忠臣,只看用人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了。”荣相见知道他不是那认死理的人,笑道:“所以,我这几个月慢慢梳理了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荣相见坐在他身边,跟他商量:“每处每年按照年景行情,收一个数,余下的让他们自己去发放,连带着月例都从中支取。收益多,他们自己也赚得多。事儿办不好,他们自己赚得就少。把咱们的产业,变成他们人人的产业,自然不会偷懒混日子。我们每年不时暗中派可靠得力之人去暗访一番,查查上头那些庄头有没有克扣下面的人。” 周显旸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荣相见,纳罕:“你怎么会这么多?” 荣相见把礼单收起来,随便找了个理由:“我自己在宫里看着惠娘娘和嬷嬷,学了一点。” 其实,这都是她上一世在自己院子里当家积累的经验了。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周显旸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话。 他深知管家之事,只看着是学不会的,相见这样井井有条,明显是经验颇丰,再想起从前种种疑惑之处,他认真地看着她:“相见,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第153章 这个问题之具体, 足见周显旸对她的疑惑之深。 荣相见脸上不动声色,玩笑着问:“如果我说,我是重生而来的, 你信吗?” “信。”周显旸只说了一个字,这更让相见心里没底, 没再往下说。 她拿出礼单里的两匹新鲜狐皮, 仔细检查过,叫琳琅装在精致的盒子内,带出去。周显旸问:“这是要送人?” 荣相见点点头:“送给夫人和二婶婶, 入冬了做两件围领也是好的。” “国公夫人那样对你,你倒还孝敬她。” 荣相见笑说:“小时候,她送我去王大人家的女学读书,我是很感激的。国公府这么大的摊子她照管多年,自然也有不少本事见识,我出宫回家,姊妹几个都被传授了些管家之事。她说京中世家大族, 哪个不是人口众多?我们嫁到人家里去,若一点治家的手腕都没有, 肯定被人连骨头生吞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嫁到了煜王府,只有我们两个人。” 荣相见被他逗笑了:“是嫁到了皇家,天底下人口最多, 人事最复杂的家中。我学的那点本事,根本不够用!” 周显旸笑不出来:“你后悔吗?” “什么?”荣相见奇怪。 “你后悔嫁给我, 嫁到天下最复杂的人家吗?”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09节 荣相见认真想了想:“有什么可后悔的?我的婚事,都是大人做主。若不是嫁给你, 也是京中其他的王公子弟。左不过是深宅大院里头, 面对一大家子的纷争。说不定, 还会嫁给一个日日眠花卧柳,吃喝嫖赌的纨绔,反目成仇也说不定。” “是不是觉得我比那些人强多了?” 相见看他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他的手:“拿自己跟那些人比,你也好意思!” 他顺势攥住:“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反正我从来没拿你比过人家。” 这话叫周显旸高兴,他拉起相见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吻着,又紧紧包在自己的掌中,抬头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温柔:“那你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重生之前的?” “……” 就知道他不是能轻易糊弄过去的,相见双手箍着周显旸的肩膀,无比坦率地回视:“更喜欢现在的,因为跟你在一起。” 周显旸轻轻舒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 “你不问问我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不敢问。” “为什么?”荣相见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怕他介意她从前的经历。 周显旸把她搂进怀里,声音微哑:“那时候,你一定过得很苦,所以我才会见到现在的你。我不敢想你经历了什么,更不敢想在你经历那些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居然没有护着你……” 听着他的话,相见微微湿了眼睛:“不,那时候我们都不认识,你能做什么呢?” “是吗?”周显旸松开她,第一次对那段历史产生了好奇,“那我在哪里?” “在皇陵,你一直在皇陵陪着你的母亲。” 周显旸点点头:“是了,小时候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那时候真的太幼稚了。如果厉王登基,张氏做太后,想必母亲和我,也只是任人鱼肉而已。而湘宜,她历经千难万险,回到金陵,却连一个可以照顾搭救她的人都没有。都怪我,太不懂事。” “那时你只是个孩子,不要苛责自己了。现在,一切都来得及。”相见看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不想再隐瞒,轻声问他,“你介意吗?” “什么?” “上一世,我嫁给了周晓晗,做了他的贵妃,被他去母留子……你介意吗?” 荣相见第一次咬着牙,逼着自己和盘托出这段往事,与其让他留有猜疑,不如一次说清楚。 周显旸眸光一冷:“介意。” 相见心中轰然失落,低下头。 周显旸却重新勾起她的下巴,深深看进她眼中,沉声道:“原来我没想杀他的,可是他欠你一条命,这一世我会讨回来。” “这就是你的介意?”荣相见摩挲着他的后颈,指尖无意地刮过他的肌肤,“我是说,你介意我和他同床共枕过吗?” 周显旸身体微微紧绷:“你怀念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吗?” “怎么可能?”荣相见笑出了声,“那是场噩梦,而且……” “而且什么?”周显旸好奇,精亮的眸子逼视着她,相见一下子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 周显旸立时了然,低头笑了,而后起身,关上书房的所有门窗。 荣相见急忙站起来:“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 周显旸回来,不由分说地搂住她低头吻了起来,手也迅速扯掉了她的腰带,相见往后退着,被他一路逼到了墙边的书架前,衣裙已经掉了一地。 周显旸今天格外凶,也许是因为许久没有真正做过了,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相见混乱中胡乱抓着书架,不小心扯掉了好几本书。 也是这一回,周显旸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欣赏王妃的背,纤细匀称,只那肩胛骨像是藏着未长成的翅膀,仿佛是要破茧成蝶一般,不屈不挠的。 “相见,你生得真美。” “唔……”荣相见捂着嘴,身体的愉悦享受与心中的紧张羞耻交织着,白日宣淫,有伤风化……她脑子里闪过好几个词。 一次比一次过分,相见只觉眼前的那本《资治通鉴》,都渐渐模糊起来。 “周显旸……你……有辱斯文……” 听着王妃带着哭腔的娇嗔,周显旸心生怜爱,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吻着她的侧脸,在她耳边暗哑出声:“喜欢吗?” 相见不肯说话,周显旸干脆停下来,笑道:“喜欢就继续,不喜欢我就走了。” 讨厌死了,相见直接一脚踩在他脚背上。 “嘶……”周显旸喘着气,无奈道,“你就不能服一次软,让我赢一回吗?” 相见倚着书架,默不作声,直到周显旸认输,继续哄她讨好她,她才微微侧过身去,主动伸与他吻在一起。过了很久,十指相扣,严丝合缝交缠在一起。 周显旸的声音自她耳边喷薄:“相见……我情愿一辈子都输给你。” 荣相见得意地笑了,也彻底脱了力,绵软着依赖着他。 他们短暂和离时,周显旸一直住在这间书房里。 这里的床,自然是没有卧房的柔软温馨,一切都很简素。 相见伏在周显旸身上,把他当垫子,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让琳琅给我再煎一副避子汤吧。” “不用。”周显旸抚摸着王妃的背,“我问过太医了,信期刚结束这几天,不易有孕,应当没事的。” 荣相见笑道:“那也不保险。我姐姐的丫头,就是这么怀上的。” 周显旸沉默片刻,才说:“孙太医给我开了药,可以避免有孕,我已经吃了。” “什么?”荣相见撑起上半身,“什么药啊?能吃吗?” “孙太医,你还信不过他?” “我怕对你身体有不好的影响……” 周显旸眯着眼睛,笑道:“有没有不好的影响,你刚才应该亲身体验过了。” “你……不要脸!”荣相见羞得转过身去,不看他。周显旸从背后把她搂进怀里,紧紧贴着她纤细的背,“没事的,我心里有数。” “先看看,若有不好的反应,就停药。” “嗯。” 两人抱着,一直睡到天黑掌灯时分,醒过来也不想下床,仍迷迷糊糊地拥在一处。 外头来人催他们用膳,周显旸才起身,把散落各处的衣服都捡起来。 荣相见倚着床架,一边穿衣服,一边欣赏他结实的身材,在灯火摇曳下,更显得诱人。她尤其喜欢他的小腿,很长很直,很有力量感。 他似乎也知道她在看,不忙着穿衣服,倒是优哉游哉地,把她碰到满地的书,一本一本捡起来,按原位整整齐齐放回去。 等收拾好了,荣相见示意他把剪刀拿来:“我脚趾甲长了,得剪剪。” 她弓着身子,努力地够着脚趾,周显旸直接走到床边坐下,一手拉起她的玉足,搁在自己膝盖上。 荣相见好整以暇地躺了回去,看着周显旸在灯下一脸严肃,好笑:“剪个脚趾甲而已,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当然,剪毒了疼,剪浅了也不好。” “真是个认真的好孩子。” 周显旸剪完,伏下身子,凑到她面前:“我突然意识到,你已经活了五十年?那你实际上,都可以做我姨了。” “闭嘴!”荣相见伸手堵着他的嘴唇,气呼呼地,“以后不许提这事。” 周显旸拿开她的手,低头啄了一口她饱满欲滴的唇:“这才是能让我闭嘴的办法。”说罢,挑开她的齿关,探了进去。 相见叫他亲得心跳又快了起来,终于在外头再次催他们的时候,周显旸松开了她,含笑道:“我现在是不是比刚成亲的时候,强多了?” “孺子可教。”荣相见拍了拍他的脸,起身收拾着散乱的发,“你赶快穿衣服吧,我要开门,去用晚膳了。” 用晚膳时,周显旸才把下午书房打断的话接上:“这个庄子的礼单,你准备怎么办?” 荣相见一边喝汤,一边说了想法:“横竖现在没事,我抽几天去看看,头一年就让他们这样混下去,还当我们好糊弄呢!而且我从来没出过京城,正好去庄子上逛逛,尝尝野意。” 周显旸立即倾身过来:“带上我吧。” “这么点小事,可不敢劳动您大驾。”相见故意这么说,周显旸收起笑,认真道:“你一个人出远门,我不跟着怎么行?” 荣相见本来就想跟他一起出京玩,这下更高兴了。 她忽然有了个主意,问:“要不要……” “不要,”不等她说出来,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我说过,不能把荣家牵扯到余家的事里来,怎么能让湘宜去你家陪嫁的庄子里呢。” “从京城去这个庄子,路上少不得两天,中间必得歇一夜,能不能在半路见一见?” 周显旸沉吟了一会儿:“我想想,这样还是有风险。” 荣相见瞬时觉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皇上的监视下见余湘宜,这风险不小。 吃完饭,荣相见又精神了,往卧房的书桌上放了好几本礼单,全部摊开在面前。 “怎么了?”周显旸从净室回来,看她一副挑灯夜战的样子。 “我才把前些年庄子的礼单找出来,不大对。” “哪里不对?” “字迹不对。往年的字迹都出自同一人,今年的字迹却不一样。” “也许是换了个文书相公?” 荣相见摇摇头:“这庄头家原也是我们老家读过书的,只因他家里落魄,才大老远投奔了我爷爷,算是个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每年的文书,都是他自己拟的。” 周显旸有种预感:“看来这大邱庄的事,没那么简单。” 第154章 出京前两天, 周显旸和相见进宫请安,顺带就把这次去查田庄的事说了。 太后不放心,说此事不该他们亲自去, 周显旸笑道:“王妃从未出过金陵城,这些日子她受了不少委屈。我们一是去办事, 二是想带她走走, 见见外头风光,散散心。” 荣相见也做期待状:“太后,孙媳自小在宫里长大, 每回听殿下说走起他南闯北的经历,就羡慕得很呢!” 太后见他们坚持,便不再阻拦:“年轻人好玩是常事,只是人一定要带足,千万别出了什么事!” 获得了太后的允准,周显旸又去和皇上,皇贵妃回禀了这件事。 皇帝似乎对此格外有兴趣, 大约也是疑惑,他们离京究竟要做什么。 因是私下去查访田庄, 他们没有大张旗鼓,照旧是便服骑马来去,带了一队侍卫一队羽林卫。三个侍女中, 只有飞云会骑马,她自告奋勇, 要陪荣相见出京照顾。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0节 两个人都不梳发髻,头发一把扎起来, 束在发顶, 乍一看起来倒像男子。 周显旸打趣她们:“哪里来的俊俏小郎君?” “殿下, 要不我们跟小南一样,就扮作你的随从吧?” “你们有本事不穿帮就行。” 随行的侍卫在西门外等候时,闲聊:“爷带咱们办事,做什么带着王妃啊?她在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哪里吃得了路上的苦。” 一个年纪大些的说:“这回要去的庄子,是王妃娘家英国公府的陪嫁,自然是要带上王妃,叫她出面料理。” “既然是陪嫁,也就是煜王府的东西,还需要这么小心?” “你们啊,还没成家,自然不知道这里头的要紧。” “我这不是怕王妃受不了路上辛苦么。若是赶不及到鸡鸣堡,晚上只能睡野地里。” “这你就别操心了,英国公戎马一生,荣家的姑娘马球打得好,骑马更是小菜一碟,不比京中那些娇滴滴的千金。” “其实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至于劳烦爷亲自去呢?” “这就是另一个原因了,按咱们的速度,过去那儿快马加鞭,夜里就能到了。为什么路上要歇一夜,就是为了带王妃出京好好逛逛。” 众人议论着,看到荣相见抛下平日里的华贵装扮,穿得跟他们差不多,一脸懵。 一行人到了西麟门,因前些日子出事进出城门的检查严了许多。 他们都下来牵着马等候。一个负责的守军头子认出来荣相见,看他们一行便服,走到跟前来,只给周显旸和荣相见作了个揖。 “四姑娘……四姑爷?这么巧!” 荣相见遇到熟人,惊喜问:“田磊,你回来了?” 那人笑道:“九门巡捕营出缺副统领,二姑爷保荐,让我调回金陵。这不,又跟相望一处了。” 荣相见给周显旸介绍:“这是忠烈将军田禹的儿子。” 周显旸心里一沉,又是一个在他那张朱笔名单上的名字,心中多了一份敬意,颔首回礼:“西麟门前些日子出事,你如今肩上的责任重大。” “四姑爷说的是,不敢怠慢。” 荣相见笑道:“九门巡捕营负责京城守卫,是个顶要紧的缺,你跟相望好好干啊!” “一定!对了,众位先从这边过去吧。”田磊让了条路出来。 荣相见看了一眼周显旸:“罢了,这一趟因私出门,没有行煜王府的仪仗。我们这么走了,这些排队的人不知怎么回事,难免不平。你这新官上任的,不妨碍你的差事。” 田磊笑道:“四姑娘,几年不见,不仅模样出挑,行事也越发老练了……” 他言语间毫无防备,话出口才觉得不妥,忙跟周显旸道歉:“殿下恕罪,小时候蒙英国公府收留了几年。与四姑娘那是如自家兄弟姐妹一般,言语间多有唐突。” 周显旸示意他不必紧张:“田将军和荣大将军先后牺牲,他就剩你这么一个孩子。幸而英国公府多加照拂,也算稍稍宽慰田将军在天之灵了。” 田磊大为感动:“先父走了十几年,如今许多人都不记得了,难为殿下有心。” 这时,前头似乎查出什么东西来,喊田磊过去。 周显旸忙道:“你还在当值,不便与我们多谈。等闲时,叫上相望和二姐夫,一块喝酒。” 田磊没料到煜王如此平易近人,高兴地去了。周显旸回过身,发现荣相见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怎么?” “你刚才那几句话对他很重要。” “是吗?”周显旸倒不觉得。对那些为国战死者,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记住。可是,除了真正的亲人,又有几个人真的会长久地记住呢? 排了一刻钟的队,他们终于出了西麟门,荣相见上了马,信马狂奔。 半日,终于看到此生从未遇过的景色。虽然跟金陵差不了多少,可哪怕只是条野路,她也兴致盎然。 她从没去过这么远的地方。 因为路上安排了两天时间,也不着急赶路,时不时遇到山村水郭的美景,勒马驻足欣赏。或看到丰收的麦田,金灿灿一片,就与收割的农民闲聊几句,打听打听今年的收成。 中午时分,一行人正好经过一座老旧石桥,周显旸下令休息。众人便个个下马,靠着水里长出来的树,坐在河滩边的石头上,吃干粮休息。 以清风佐菜,溪水为伴。口里的干粮,竟然又觉得格外美味起来。 众人跟着煜王在军中,风餐露宿行军的日子早就习惯了。出了金陵,离开王府,好像回到了当初一起在军中,同吃同住的日子,没那么多规矩尊卑,一起走路一起笑闹。 荣相见看他自在的样子,心想这才是周显旸喜欢的生活吧。 相见没出过远门,马上行军半日已经有些疲乏。但这个时候再说不想去已经晚了,也不想扫兴,面对周显旸的关心,都故作轻松地说没问题。 周显旸心想,这是新鲜劲儿上头,等过了今晚应该坚持不下去。 不过,他知道王妃受不得激,没说出来。 飞云就更不敢喊累了。其实,她不像荣相见经常打马球,不常骑马,半日下来,她的手都被勒红了,又不敢说。怕人觉得她不中用,早知道就不该带她这个小丫头出门。 就连给荣相见递水的时候,她都用手帕攥在手心里遮着伤。 重新出发的时候,一个侍卫从她身边经过,将什么东西搁在马背上:“你把这个手套戴上,手就不会勒。” 飞云还来不及拒绝,那侍卫一马当先跑远了。 夜里,在一处名叫鸡鸣堡的地方落脚。客店里尽是预备进京和刚出京的人。 老板一看见这队人马,个个人强马壮,就知道有来头,恭恭敬敬地引他们去客房。 荣相见和飞云、小南一个屋子,周显旸和小北就在旁边,这样方便照应。 这里的床铺是砖砌的,很大一个通铺,足够她们三个睡。 休息时,相见看飞云在灯下叠着一个黑色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飞云如同做贼一般,支支吾吾的。 小南爬起来笑道:“这是钟进的护手,看飞云骑马勒手,给她戴的。” “哦……”荣相见像是发现什么大不了的新闻,“这倒是个细心的人,我都没发觉。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 飞云急了:“何曾认识?只不过,之前静颐园遇刺,他受了伤,我给他包扎伤口,再者平日进出偶尔说过几句话,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小南赶紧道:“你不知道他的,他倒是跟我打听过你呢。” 荣相见一把抱住她:“小南,你不光给你弟弟操心,还要给王府这么多侍卫操心,真是难为你了!” 小南理所当然:“现在没有架打,不得给自己找点事做吗?” 荣相见打趣道:“你呢?你怎么不给自己操操心。” 小南直言:“我对男人没兴趣。” 荣相见想起她小时候的经历,明白了,也不打趣她,继续和飞云闲话:“那钟进你慢慢观察,别因为他对你有一点好,就急着沦陷了。若他实在好,也别抻太久。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姑娘,你骑了一天马,不困吗?”飞云羞得脸通红,把灯一吹,睡了。 楼下尽是喧闹,有人扯着嗓子说话。相见都不觉得吵,累了一天,蒙头睡过去,万事不管。反正周显旸说,他会安排人值夜。 门外,周显旸与小北烫了热酒,坐在走廊上喝着,听楼下的住客吹牛讲奇事。 钟进上来说:“爷,我们几个分作三班,轮流值夜就行,你早些休息吧。” 周显旸说:“废什么话,坐下喝酒。” 第二日一早,荣相见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像被人打了一样。一看飞云也是,穿衣服胳膊抬起来都费劲。 小南看着她们二人的窘况,咯咯直笑。 “不是说要陪爷走南闯北吗?这还没出京畿重地,胳膊就抬不起来了?” “刚开始难免不习惯嘛!”相见嘟囔着,少不得还是挣扎着爬起来,要在天黑前赶到大邱庄。 出门时,客店外头居然多了辆马车。 周显旸笑道:“小北问这堡里老乡买的,里头铺了厚厚的褥子,你在车里补觉,睡一觉就到了。” 本来荣相见是打定主意要一起共患难,同甘苦,可枕头都递到脑袋下,岂有不睡的道理? 她笑嘻嘻地拉着周显旸的手:“这样是不是不好呀?马车会拖累你们的脚程。” “不妨事。我让吴风带几个人走在前头,到了庄子先腾出几间屋子来,你去了就有现成的下处,热水,舒服些。” 荣相见这才心安理得上车去。飞云磨磨蹭蹭地跟上车,手里还攥着那对手套。 荣相见接过来,递给轿帘外的小南:“把这个拿去给钟进,今日让他自己用吧。” “再替我跟他道声谢。”说完,飞云咬着嘴唇,躲到褥子里去了。 看她一副羞赧神色,荣相见止不住笑意。 两个人肩并肩半躺在软软的马车里,虽然有些颠簸,但精神彻底放松了。 飞云嗅了嗅味道:“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褥子?姑娘躺着还习惯吗?” “出门在外难免艰苦些,我没那么挑,夜里洗个澡就行。” 飞云给她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姑娘,我真是高估了自己骑马的本事。若是今日还要骑一天,只怕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荣相见笑说:“谁不是呢?平日里打马球也没觉得这么累。” 飞雪又感叹:“殿下对姑娘可真好。什么都不用说,他都替姑娘想到。” 荣相见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他第一次跟随齐老将军出远门的时候,也被颠散架过。只是后来慢慢的,都习惯了。 她胡思乱想着又睡了小半天。 他们走后没多久,鸡鸣堡客栈就遭到了一支军队的光顾,说是搜捕朝廷钦犯。 店老板吓了一大跳,那些杀人越货的匪徒在他这落脚也是偶尔发生的,立即熟练地把所有的房间都敞开,让他们查。 他们搜捕未果,不甘心,又拽着那老板问了许多刚才那队客人住店的事。 老板战战兢兢地回答:“这帮客人好像大有来头,来了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各自回房。分了几拨人轮流值夜,一直到天刚亮就出发了。” 这队人只好回去复命,看前队是否能继续跟着探听到消息。 跟了煜王夫妇这么多日子,毫无进展,天天看着他们小夫妻蜜里调油,刑戒司中已有人生了怨言,跟肖巩抱怨。 肖巩只让他们认真办事,其余也不多说。 荣相见一路睡到天黑,是被飞云推醒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1节 周显旸正在马车外,提着个灯笼,掀开帘子笑道:“哪有爷都下地了,随从还在睡大觉的?” 荣相见揉了揉眼睛,脑袋沉得像被人灌了铅。要么说下午可真不能乱睡,一不留神就昏天黑地过去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下了地。 眼前正是一处开阔场院,几间大屋子。院子里几个中年男人正躬身候着。 荣相见站在周显旸身后,只听那群人跪地:“恭迎煜王殿下。” 周显旸叫他们免礼:“外出办事,天黑了,正愁没地方落脚。幸而想起王妃提起过,这庄子是国公府陪嫁的产业,便来叨扰。” 庄头忙道:“殿下驾临,是我们大邱庄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啊……” 后面还有一堆奉承话,周显旸懒得听,小北打断道:“天也黑了,你们不必在这里拘礼,各自回去休息。” 那庄头便道:“是。屋内已经备了酒席,并几个小丫头,伺候殿下并各位爷们吃酒。” 周显旸听了,忙看了一眼身后的荣相见。她脸色很不好看,周显旸浑身起了冷汗。 第155章 小北乖觉道:“殿下不惯外人伺候, 把你们的人都叫去,这里留给王府的侍卫们。” 庄头见自己献殷勤没讨着好,只好讪讪的, 答应着去了。 没想到荣相见又出声道:“你从哪儿寻来的姑娘?” 天黑,那庄头没看清有个女子, 一听声音, 心想多半是王妃? 吓得回身跪在地上:“不知王妃驾到,请王妃责罚。” 荣相见问:“这庄子管辖着多少村子,多少人?” 庄头老实答道:“下头有九个村子, 总共一千来人。” “村子里的佃农可曾把女儿卖给你了?” “没有。小老儿糊涂脂油蒙了心,不该随意让女子接近煜王殿下,王妃恕罪恕罪……” 荣相见冷笑:“人家女儿既没卖给你,你凭什么叫人家来陪一帮爷们儿喝酒?就算是平民百姓人家的姑娘,也是父母娇生惯养大的,你仗着自己管着这庄子,就敢把人家姑娘当勾栏里的女子?这种事, 你干过多少回?” 庄头吓得当即不住磕头:“不敢不敢,小老儿只是想找几个伶俐的姑娘, 伺候好殿下,并不曾干过欺男霸女的事,请王妃明鉴。” 周显旸知道她生了大气, 出言缓和:“这不是什么大事,以后别再犯就是了。你们回去吧, 别到处声张,我们私服前来, 不想闹得人人知道。” 那庄头再三叩谢, 战战兢兢下去了。 周显旸这才安抚相见:“这庄子里的毛病一堆, 现在天色已晚,不便追究。暂且先稳住他,明日再算总账。” 因着这事,荣相见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直接回了分给她的屋子。 飞云把庄子里准备的饭菜,张罗了一小几。正看见庄子里的狗,把每道菜都喂了,自己也一一试过,才端进屋内,让姑娘和姑爷独自用饭。 荣相见饿了,只顾着吃。周显旸见她一言不发,只好主动找话说:“想不到,庄子里的饭菜别有一番野意。” 相见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周显旸又解释道:“我不知道那庄头多事,寻了什么小丫头来。” “我知道,是他想跟你献殷勤嘛,这是常事。” “常事?” 荣相见给他斟了杯酒:“你从西秦得胜归来,回京这路上停过的驿站旅馆,不知多少。路上的官员,想巴结你的也不少。这种事,你经历的还少吗?” 这种语气是怎么回事?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可周显旸还是不舒服,他放下筷子:“我从来没有接受过。” 荣相见笑笑,没有说话,给他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你不相信?”周显旸越发难受。 荣相见蹙眉道:“我可没说。那都是我们成婚之前的事了,我管那些干什么?” 周显旸手都不伸,甩开袍子下摆,抬腿就走了。 “唉?”荣相见的碗还端在空中,纳罕:“这人怎么啦!” 飞云正进门,问:“姑娘,殿下去那头喝酒了?” “去就去吧。”荣相见自顾自坐下继续吃。 飞云劝道:“殿下是觉得你不信他,生气呢。” “你说我对他不好吗?”荣相见把筷子放下,忍不住吐槽,“他还这样给我甩脸子。” “姑娘,你对殿下好,他都知道。可是,他不仅想要这万分的好,也想要这万分的信任。” “我没办法给他万分的信任。难道要我同那些痴情女子,丈夫说什么我信什么?我不是这样的人,我谁都不信。我只知道他那一刻的真心只代表那一刻,不代表从前,更不代表以后。” 飞云忙安抚道:“姑娘心里知道就好了,何必说出来呢?白白伤了他的心。很多时候心中有了芥蒂,都是因为泼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了。说不定殿下本来没事,你总这么说,将来他真的生出事……” 荣相见抢道:“那不证明我说的对吗?” “姑娘是觉得争一个对错重要,还是人重要?” 荣相见性子上来:“他若违背诺言,难道还有脸把这事怪到我头上?” 飞云听她这么说也有理,她也不敢保证殿下将来如何,只好不提了。 荣相见吃完饭,洗了澡,实在是睡不着,坐在屋檐下看星星。 这里的星空比煜王府更亮更广阔。 飞云听着那头觥筹交错的劝酒声:“今晚肯定要醉。” 荣相见假装听不见,和院里大狗玩,也不让飞云去找他。 爱喝多少喝多少。 直到一个半时辰后,小北和钟进才把周显旸扛回来。他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一身酒气熏天。 荣相见扶他躺好,叫小北下去休息,又吩咐飞云去打两盆热水来。 小北迟迟不走,末了憋出一句:“王妃,我们爷惦记了您这么多年,您怎么就不明白他的心呢?” 这话说得荣相见脸上大窘:“我怎么不明白了……” “各位殿下都早早成婚,要不因为惦记您,我们爷能拖到二十过才成婚?早些年齐老将军就想过上本请太后皇上给他指婚,都让爷给否了!这么些年,西秦也好,国朝也好,给他献殷勤的人不少,他何曾动摇过?就拿昨晚来说,爷一夜没睡,守在门口,怕您有什么闪失。您不把他的真心当回事,也别糟践他啊……” “小北!”小南冲他使了个眼色,小北收住了后面的话,别别扭扭地离开了。 荣相见这才在后头嘟囔着:“我不知道啊,他只说他会安排人值夜,我哪儿知道……” 小南笑道:“王妃别跟小北一般见识,他只知道爷怎么样,不知道王妃的心思。” 等飞云回来,相见亲自拧了手巾。小南立即拉了拉飞云:“咱们去外头值夜吧。” 相见一个人给周显旸擦脸擦手擦拭身体,又给他脱了鞋泡脚。 她以前从未这么尽心过呢,忙完了呆呆坐在床边,靠着床架,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人,因为醉酒,难得睡得那样死沉。 周显旸啊周显旸,你可真是个痴人。就因为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你就这样? 相见心里一阵酸涩。她自己沐浴,脱了鞋,轻轻爬上床,侧躺在他身边,用手感受他胸口稳定的起伏,又起身亲了亲他的脸。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气你的。我……曾经被自己的枕边人毒杀,我实在太害怕了。从来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我不敢全然相信这是真的。我怕将来有一日,会再次一无所有,一败涂地。我只是想给自己留一点点体面的余地。” 她说着,眼泪不知怎么大颗大颗落下来,滴到周显旸脸上。 温热的泪水,很快变凉,她拿手帕轻轻揩拭,右手忽然被握住。 昏暗中,豆大的灯火摇晃,她才看见周显旸眼底的亮。 她吓了一跳,生怕刚才的话被听了去。 幸好,他还是像寰宇门外那样,醉得迷糊糊,只是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又说错话了?对不起。” 荣相见瞬时破涕为笑,都这个时候了,还记得自己酒醉时候说错话的事? 她把他双手放好:“没有,是我说错话了,你好好睡吧。睡一觉起来,办正事。” 听她这样说,周显旸才闭上眼睛。他的睫毛很长,阖上眼睛时会投下小片阴影,看起来格外乖。他泛起孩子一样睡梦中的笑意,看得相见心里一阵柔软。她躺回他身边,搂着他,给他哼了一支童谣。 周显旸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王妃此刻甜梦正酣,手还搁在他胸口。 他拍了拍沉重的脑袋,忽然想起昨夜看见她流泪,听见她说的那些话,一时感慨。 喜欢和信任本身就是两码事,只要王妃待他的心是真的,信任,他就一点一点去争取来吧。 他蹭了蹭王妃的脸颊,先起来,飞云一面安排他洗漱,一面收拾他们昨夜换下来的衣衫鞋袜。周显旸问:“昨晚醉得不省人事,谁给我换的衣裳?” 飞云抿着嘴笑道:“殿下希望是谁呢?” “你这丫头,”周显旸笑道:“我若说希望是你家姑娘呢。” “就是姑娘。”飞云把昨夜的事说了:“咱们姑娘一个人亲自服侍殿下睡下的。折腾出一身汗来。” 周显旸大窘:“唉,下回再不喝这么大了。” 他起来后,小北一早来报:“那庄头并着几个管事,在外头候着,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周显旸心想自己不便插手,便道:“我只是借住,没什么吩咐的,叫他们各自忙去,别耽误了秋收的时节。” 小北有些意外:“咱们不是来办这里的事?” “主要是陪王妃来玩。”周显旸看了一眼相见的睡颜,温柔地笑,“去问问他们,这附近可有什么风景可堪赏玩的所在?我们自去逛逛。” 大邱庄的庄头原本有些胆战心惊,但看着风平浪静,便真以为是煜王夫妇前来游山玩水,忙推荐了几个去处。 周显旸不急,先是看着侍卫们在场院里操练一番,还跟其中几个对战了一场。 那钟进瞧见飞云站在屋门口往外看,分外卖力。周显旸心想:王妃怎么还不起来,看看自己的身手,不比小荣将军差。 第156章 等飞云回了屋, 周显旸便也回去。相见果然起了,正在梳头,跟飞云说笑, 看见他来,马上收敛了笑容。 他只当没看见, 笑嘻嘻地说:“飞云, 你不在外头,钟进耍得满头大汗,给谁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2节 飞云急得直跺脚:“殿下怎么也拿奴婢取笑!” “我取笑的是他, 又不是你。”周显旸认真起来,“那个钟进人不错,办事牢靠。” 飞云越发急了,丢下梳子,红着脸跑开。 荣相见哎了一声:“大早上的,把我丫头气跑了,你给我梳头啊?” 他拿过梳子:“小的这就给您梳头。” “罢了, 我可不敢使唤煜王殿下,”荣相见身子一歪, 躲开他,“昨儿只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登时就放下脸, 提起腿就走。进王府这半年来,也没见过殿下对哪个丫头小厮甩过脸子, 可怜我嫁进来,如今连个下人都不如。我还有什么脸面让殿下给我梳头?” 这委屈矫情的小样儿, 周显旸越发喜欢, 他俯下身, 搂着她的肩,好言好语:“昨儿是我的不是,给您赔礼道歉。荣大姑奶奶,您担待小的这一回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若以后还这样,怎么着?” “那就让我一辈子所求全部落空。” “唉,你胡说什么?”相见急忙止住他,“何必说这样的狠话。” “不说狠些,怕你不信么。” 看他这么低声下气,荣相见也不是那不饶人的,正过身子,让周显旸给自己梳头,就算是和好了。 “我只知道殿下的手是骑马提刀弄剑的,没想到连梳子也拿得。” “那些发髻我不会,扎个马尾我总会的。” 周显旸把她的长发梳起笼在头顶,按照平时的记忆,学着帮她固定头发。 一顿行云流水的动作以后,手一放,那满头乌发像是被人扯掉了一样,松垮地挂在后脑。 “这是什么呀?”荣相见哭笑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人打架了呢。” 周显旸也被自己的大作震惊:“明明飞云就是这么扎的,怎么会松?” 相见笑话完,自己重新用手拢好头发,用一根云形木簪插进头发,随意盘了几下,立即稳稳地别住了发髻。 “你怎么做到的?”周显旸看花了眼,“这比挽剑花还复杂。” 荣相见站起来,摆了摆脑袋:“厉害吧。” “厉害,”周显旸看她乌发不戴装饰,一根木簪,一身素衣,“就是这样越发像个道姑了。” 这时,小北来回话:“庄头说,五里地外的十方村后山上,荷花还未凋谢,池边更有个庙,颇有年岁,形制古朴,可以逛逛。再往西,去黑石村的路上,有一条河,河滩上大片芦苇有一人多高,远远看上去极漂亮。” “今日就在山里做一天的道姑。”荣相见叉着腰。 那庄头知道他们要去游玩,自然是要带着管事们的相陪。 这正合相见的意思,他们五个一起。 一路上,庄头都在歌颂太平盛世,五谷丰登,陛下如何英明,煜王如何神武,丝毫没有对于今年年礼的担心。 他们足足游玩了一日,至天黑方回来。 奉命去庄子所管辖的村子里打听情况的侍卫们,已经先一步回来,向显旸和相见回禀他们打听到的情况。 结论都一样,今年的年景很好,庄头还说,如今既然入了煜王府,头一年的年礼得格外多些。 这就怪了,那礼单究竟是谁做的? 第二日一早,相见便传出话:想在庄子里找个字写得好的人,帮她写个东西,叫他们推荐几个人来。 很快就有了三个人选,一个是一把年纪白发长须的长者,一个是年少清瘦的读书人,还有一位中年女子。 荣相见把那份礼单开头的几句敬贺之语念出来,叫他们写。 那老翁和少年很快就写完。相见看过,都不是。便赏了银子,叫他们去了。 只有那个中年女子,迟迟不肯下笔。 相见看出她的顾虑:“你好好写就是了,只会赏你,不会罚你。” 听了这话她才敢将几句话写出来。 荣相见对比着细看了,果然是她的字。 周显旸让小北将礼单拿到她面前:“你为什么要偷换礼单?” 那女子支支吾吾,看了一眼煜王和王妃的神情,才坚定地说:“草民是帮人申诉冤情。庄子里今年收成很好,我们换了这礼单,只想着王府察觉这下头出了事,能派个管事的来,没想到惊动了两位的大驾……草民惶恐。” 煜王夫妇对视了一眼:“什么冤情?” 那女子说:“殿下和王妃,真的会帮我们吗?这事,下面的人求告无门,草民只能帮着求助于煜王府。若这次不成,草民只怕也没有活路!” 相见越发觉得这庄子问题太大,必得查清严办,便道:“你只管说,我们过来一直隐秘不发作,就是想着得替你们瞒着。若办不好,也不至于暴露了你。” 听到这话,那女子才点点头,如实相告:“这庄子里,有两户人家,定了亲。可那李家的女儿,被荣庄头家的儿子看上了,硬要纳回去作小老婆。那李家不肯,他就用强,糟蹋了人家姑娘,害得李家姑娘羞愤自尽了。” 荣相见听得气血上头:“有这样黑心的事,当地的父母官不管吗?” “他们都被这庄头收买了,又忌惮着他是国公府的远亲,谁敢管?年初,他们曾想到英国公府去告一回,被半路打回来了。如今,庄子陪嫁到了煜王府,他们家更是横行乡里,动辄自称煜王府家臣……谁人敢动他?” 周显旸把盖碗重重扣在茶杯上:“倒是会攀亲。” 荣相见气道:“他们原是我祖父的同乡,家里糟了难,来金陵投奔。祖父不忍同乡饿死,才把这庄子交给他们家管着,谁知竟然养出这样黑心肝的一家子来。” 周显旸立即叫钟进去把事主两家,还有庄头和他儿子叫来对质。又问那女子:“你怎么换的礼单?不是近身之人如何能做到?” 那女子沉默了,想必是要维护那个换礼单的人。 荣相见了然:那荣老头的儿子,仗势欺人的事多半没少做。这村子里的女子,也有不得不暂且屈服于他的。眼下出了人命,为受害的女子行此义举,也是可能。 她示意周显旸别问了,又让那女子避一避。自己倒是气得脑仁疼,在地上踱来踱去。 “前夜我就觉得奇怪,这庄子里哪儿找来这么多姑娘陪吃陪喝,要不是闹出人命,不知道多少人家都屈服于他们一家的淫威!” 又说:“幸而如今早早察觉,否则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岂不连累你?御史台没事都要弹劾你,监查院里更有不少厉王和庆王的人。” 周显旸看她这时候都在替自己操心,不禁动容:“你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什么处置?刑法律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犯法的若是他儿子,刑律也只能加诸他一人。他一家仍在这儿管事,那几家人的日子不会好过。” “嗯,这庄头自然要换。” “你父亲那边该打声招呼才是。” 荣相见点点头:“等结果查问清楚,我写封信给父亲说明。只是,临时找谁来接这一摊子的事呢?” 周显旸笑道:“赏赐的皇庄里,必定都有几个管事,挑两个来这里就成了。自家养起来的亲戚都能仗势欺人,那不沾亲带故的,反而公事公办,好些。” 荣相见觉得也有理:“还是把这些地方都派人去查访一下,把这些事都绝了才好。” 说话间,那庄头一家已经提前赶到了,起先还不知为何而来。待见到煜王夫妇脸色,忙先跪下认错。 荣相见原本想查问他,周显旸却轻轻按住她手,叫侍卫把庄头夫妻和儿子儿媳四人分开监管,然后分别传话:“你瞒着的那些事,如今殿下和王妃都已经知晓。如今,要你的口供,越多越好。若有家人说了,你却隐瞒不报的,今天就别想活着回去!” 那庄头家的儿媳妇最不经吓,一下子招认了丈夫的□□恶行,连带着荣家在这庄子里蛮横的行径,全都招了。 周显旸再叫侍卫拿着她的话,去审问荣庄头的儿子,一问一个准。 这时李家赶来,哭天喊地求煜王夫妇做主。相见眼看这对老夫妇痛失爱女,不禁恻然,深知此时再做什么,都挽不回人家女儿的性命。 后头,还有好几家农户带着女儿来陈情,这些女孩虽未丢了性命,却都不同程度遭受侵害,把荣相见气得半死。 她少不得出言安抚,说必定给大家一个交代,下令抄了荣庄头家的家产,给予赔偿。 周显旸一直想着刚才荣相见说的话,灵机一动,随手写了份状书,差两个侍卫将原告和荣庄头的儿子送到京中监查院去上告。 至于庄子里的其他事务,陈年旧账,此时也只能大概追查。因着有两个幼子,也不便将大人都全部送进大牢,荣相见着人将他们一家监管起来,留着慢慢处理。 吩咐完,她正翻着庄子的账本,这时钟进进门来,神色有些匆忙。 周显旸察觉有异:“什么事?” 钟进看了一眼煜王妃:“荣老婆子说,有话要对王妃单独讲。” 荣相见抬起头:“什么要紧话?” “她说,是关于楚姨娘。”钟进原本并不知道楚姨娘是谁,还是荣老婆子威胁他:“楚姨娘是王妃的亲娘,你敢不传,将来她知道了,你别想有好果子吃。” 钟进说完,抬头看王妃翻页的手顿在那里。 周显旸见荣相见整个人如放空一般,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荣相见忽然如梦初醒,扔下账本:“把她带来。” 那荣老婆子一副精明样子,年岁已长,容貌枯萎,眼睛却很亮。 看到荣相见,立即跪着爬到她脚边,叫:“四姐儿……” 荣相见像是怕被火灼伤一样,后缩了几步。周显旸大声道:“后退五步,跪在那里,不许挪动。” 荣老婆子讪讪笑了笑,退后给他们磕了个头,直起上身:“四姐儿,不认得老奴了?” 荣相见看着这个陌生的老妇人,没来由一阵心慌:“你原在国公府当过差?” 荣老婆子笑道:“四姐儿真聪明。老奴原来是柳姨娘房里,照顾大哥儿的。” 柳姨娘? 荣相见心里一沉,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大哥哥和二姐姐的娘?” 荣老婆子点点头:“听说哥儿和姐儿都成了亲,都好吗?” 看着老婆子不经意流露的慈祥目光,周显旸心中顿生戒备。 荣相见嗯了一声:“你找我不会是来叙旧的吧?” 荣老婆子尴尬笑道:“怨不得四姐儿不认得,老奴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四姐儿才四岁半。” 荣相见脸色越发苍白,娘亲去世的时候,她正是四岁半。 她的反应,让荣老婆子很满意:“想不到如今四姐儿成了王妃,成了咱们家最有出息的一个……” 周显旸打断道:“再不说正事,就出去!” 荣老婆子立即点头称是:“老奴有些陈年往事,本想烂在肚子里,想不到今天有缘能再见四姐儿,老奴想……四姐儿如今身份贵重,可做人不能忘本。楚姨娘生了四姐儿,当初又豁了性命,救下四姐儿,给了您两条命。四姐儿总不能把她丢在脑后,只顾自己的快活日子。” 荣相见咬着牙:“什么陈年往事!” 荣老婆子见她这样心急,断定有戏,便道:“此事,老奴是冒着身死的危险说出来,只求王妃看着这情分上,宽宥一二,饶了我那罪过的孽障!” 周显旸看了一眼相见,心道这老婆子拿着相见的软肋,为其子开脱,实在可恶。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3节 他原本想说,看你的话值不值得饶你儿子的命,没料到荣相见怒极,将一个青花盖碗生生掷在地上:“你儿子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还想用我娘来讨情?不想说就滚回去!把那话跟你们一家子的尸首一块烂在泥里!” 说罢,荣相见朝钟进大声道:“这帮没王法的东西,今晚全都处置了,挑个人少的地方挖个深坑给埋了。” 第157章 钟进吓了一跳, 待见煜王给他使眼色,立即会意,上前揪住荣老婆子的衣领, 吓得她赖在地上大叫:“王妃饶命!王妃,老奴不敢了。” 钟进又看了一眼周显旸, 这才把人放开。 荣老婆子从地上挣扎着跪起来, 抹了抹眼泪:“四姐儿慈心,好歹给老婆子和老头子一点安身之地吧,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娃呢, 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那就要看你对我有没有用了。”荣相见冷漠地说。 荣老婆子立即磕了个头:“四姐儿,楚姨娘死得冤枉啊!” 如果是上一世的荣相见,听见这话必定震惊,然而现在她只是冷漠地问:“怎么个不明?” “她是被柳姨娘害死的。” 周显旸心中已有预感,紧紧握住荣相见的手,而她只是冷笑:“我知道。虽然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以为我小, 但是我知道。” 当年,她重生以后, 就察觉浑身无力,必定是服了迷药。所以,清醒后她一直保持沉默, 一直等到娘亲入葬,远在外地的爹爹赶回来, 才告诉他这件事。 荣盛原本不相信这个四岁小丫头的话。可是没想到,他的长子, 十岁的荣相顾, 偶然得知了内情, 也来告发他的亲娘。 回忆往事,荣相见眼底泛起泪光。 荣老婆子不料荣相见知情,愣了一下,忽然狠下心,大声道:“柳姨娘只是凶手之一,国公夫人,才是幕后凶手。” 这话,成功让煜王夫妇失了冷静。 这时,荣老婆子才知道自己说的,是有价值的内容,忙殷勤道:“柳姨娘是刘家的表亲,家道中落,老奴这些个陪嫁,都是永定侯府指派跟着她进府的。所以……我们其实暗地里,都听国公夫人的。 老奴原只是个二等奴仆,当不了什么重要差事。但柳姨娘身边有个陪房崔海家的,最是得力,她常常听国公夫人指派,在柳姨娘跟前挑拨她与楚姨娘的关系。楚姨娘死后不久,柳姨娘忽然也没了,崔海家的慌慌张张找我,告诉我楚姨娘院子里的的那把火,是柳姨娘院子里小秦放的。 原本柳姨娘是勾结了一个术士,想给楚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安个不详的罪名,放火也只是想炮制火情,说她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罢了,并没想要她的性命。楚姨娘生性警觉,定然会发现,救火队离咱们府就一条街,也赶得及扑灭火情。 是夫人找了崔海家的过去,让她买通了楚姨娘屋子里的人,给楚姨娘的茶水里下了药,还答应她,干完这个,就烧了她的卖身契,给她五百两银子去过日子。可不知道怎么的,柳姨娘的事竟被抖落出来,被国公爷一副毒药杀了。崔海家的怕自己也会没命,就告诉了我,若国公夫人要灭口,叫我把实情告诉国公爷。” “然后呢?她去哪儿了?”周显旸问。 荣老婆子道:“没几天,那个崔海家的就不见了,连楚姨娘屋里那个被她买通的也不见了,多半是死了。” 荣相见几乎是麻木一般,轻声问:“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实情?” 荣老婆子道:“老奴怎么敢?知内情的奴仆,全都没了。我怎么敢上赶着去说,即便说了,国公爷也不会饶了我……王妃,殿下,此事虽已经是陈年旧事,可老婆子不忍王妃被蒙在鼓里啊。” 看她把卖主求荣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周显旸道:“说了半天,你没有证据,死无对证?” “啊?”荣老婆子一心献殷勤,没想到却并不取信于人。 她一脸焦急,忙辩解道:“王妃和殿下是不知道当年国公夫人在府里的处境有多艰难。她久无子嗣,从娘家亲眷里抬了个妹妹进门做二房奶奶,没多久柳姨娘就生了长子和千金,叫她颇受冷落。过了几年,她好不容易怀了身孕,没高兴几天,国公爷就从北海子围场带回了楚姨娘。 楚姨娘那容貌,真真是王妃也赶不上,国公爷喜欢得什么都顾不上了。夫人生下三姐儿之后,因生产留下病痛,卧床将养了好些日子,在府里越发做不得主。她既无子嗣,也无宠爱,身体又不好,连管家之权都旁落在柳姨娘手里。要不是来了一招借刀杀人,她哪儿有今日一人说了算的局面!” 荣老婆子一口气说完,可怜巴巴,讨好似的看着荣相见,乞求能获得一点垂怜:“老奴这么多年,不敢向一人说起……王妃,如今老奴知无不言,只望王妃能看在老奴冒着性命之危,告知实情的份上,发发善心吧!” 说罢,荣老婆子跪伏于地,迟迟没有起身。 周显旸不安地看了一眼王妃,她眼神空洞,如木偶一般,只能将她轻轻靠在自己身前,安抚道:“这是她的一面之词,未必要全信。娘亲已经故去这么多年,真相就在那里,慢慢调查,你别着急。” 荣相见闭上眼睛,神色哀戚:“我相信她的话。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对娘的死,有个疑影。” 其实周显旸也觉得,荣老婆子即便有私心,这种话却不是能瞎编的,便给相见出主意:“先去跟你大哥通个气,他在国公府,探知真相更方便。” “这件事不能急,必得好好处置,尽可能拿到铁证,若走漏风声,对国公府不好,对大哥二姐都会有影响。” “这个时候就别想替其他人着想了。” 荣相见冷笑出声:“也许你不信,我并不着急,如果真的是她干的,我不会立即要她的命,我要挑一个最好的时候,让她体会我和我娘的锥心之痛。” 看着王妃近乎木然的脸色,绝情的话语,周显旸心疼地抱住她:“相见……” 话未说完,荣相见已经紧紧抱着他,痛哭起来。 原本开开心心的出京之行,因为这一宗意外收获,回程时气氛不好。 回到金陵后,他们径直去了宋妈妈家。当初,宋妈妈孙子的满月酒,他们没赶上,这回趁便带了些大邱庄的野味送去。 等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 周显旸和相见摒退众人,去佛堂上香。小南小北在屋外守着。 暗室打开,周显旸手持一盏烛光走进去。相见就站在暗室门口,以防万一。 那烛火照亮了里面的一男一女。 男子一袭黑衣劲装,单膝跪下行礼:“爷,不辱使命。” 周显旸道:“辛苦。” 灰鹰躬身起来,出了暗室,站在荣相见对面,低垂着眉目,不敢看她。 荣相见的目光一直停在暗室深处,那个瘦弱的女孩子身上。 余湘宜,跟她想象中圆脸微胖憨厚的样子竟截然不同了。 周显旸虽然那日便一眼认出她来,此刻却也迟迟不敢与她相认,直到余湘宜扑上前跪倒于身前,哭道:“显旸哥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立即俯下身,抱着这个瘦弱的女孩。 虽然暗室里备了蜡烛,替换的衣服和干手巾,可是余湘宜的手还是那么冷。 被秋日夜晚的河水,浸泡得阴冷。 “湘宜,你受苦了。” “显旸哥哥,你长高了,我都不敢认了。”余湘宜有一点还像小时候那样,笑起来露出两个梨涡,好像还是那个坤宁宫里的皇后侄女,无忧无虑。 “你也长高了,瘦了。我以后再也不笑话你的小肥手了。” 两个人诉说着两小无猜的童言,默默地流泪,好像彼此经年受过的苦难,流过的血泪,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这温馨只持续了片刻,余湘宜便擦干眼泪,郑重地握住周显旸的手:“显旸哥哥,我知道见你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是,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要见你一面,把爹爹的嘱托带给你,不然怎么对得起当初他们豁出命救我逃出生天。” “舅舅有什么话?” “爹爹说,他从来没有通敌卖国!和谈的条件,是皇上亲自跟他说的。当时平海寇、四处赈灾,国库空虚,皇上不想再打了,便给他密令,让他和谈之时退让一些也无妨。没想到,爹爹照办了,却引发轩然大波,政敌群起而攻之,说他收受贿赂,里通卖国,割让国土。爹爹本以为皇上会替他说话,谁知道,皇上也不认他说过的话,就下旨抄了家。 显旸哥哥,爹爹也是流放的路上才想明白,这一开始就是一个套子,一个让我们余家往下跳的套子。皇上就是要找借口置我们于死地啊!去漠河的路上,我们就出了好几次意外,我们是必死无疑的……所以爹爹才不得不带着全家一起去死,又买通了一个差役,做局保下我一个。” 余湘宜说着,放声大哭。周显旸心如刀绞,哽咽道:“我明白了,我会查清楚这件事,不使舅舅含恨蒙冤。” “对不起……显旸哥哥。你如今建功立业,封王娶亲,本该有大好的日子,却被余家又拖进是非之中……” 周显旸摇头,安抚她:“我身上也流着余家的血,我也是余家的孩子。” 他的承诺让余湘宜放了心,她眼泪又不断滴下来:“我真想跟你好好说会儿话。这么多年,爹娘没了,哥哥没了,姑姑也见不到……我被人卖了又卖,像个牲口一样活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活着回到金陵,见到显旸哥哥,你是我唯一能见到的亲人了……” 听着兄妹二人的话,荣相见在外头泪水涟涟。她甚至想过,能不能让余湘宜悄悄留在府里。可是,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时候。 湘宜也很清楚这一点:“可惜,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咱们再见吧。” 她决绝地抽开手,站起身,往外走,经过暗室门口时,余湘宜看到了相见,她眼神透露出无限的羡慕:“你就是显旸哥哥的王妃……你真美。” 第158章 “湘宜,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相见啊。”荣相见上前想要抱抱她。 余湘宜躲开了,垂眸道:“想不到,是你做了显旸哥哥的妻子。你这样尊贵干净, 还是不要碰我这个沦落风尘的卑微之人为好。爹爹交给我的事已经完成,我现在也没什么牵挂了。” 周显旸听她有一了百了的意思, 急了:“湘宜, 别想那些,我会给你爹爹平反,你会……” 他已经痛苦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相见往前跨了几步, 紧紧抱住余湘宜:“好姑娘,再等等,你显旸哥哥从来没有忘记你们。总有一天,你会堂堂正正地活在世上,和我一样活着。” “真的吗?”余湘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高兴地笑出声,又笑又哭:“对不起, 荣家姑娘,你的好日子, 要被我毁了。” 荣相见握住她的手:“湘宜,我和你显旸哥哥一条心,他答应你的事, 我也会尽力。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没办法劝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你在世上已无牵挂, 那就让恨支撑着你活下去。难道你不想看那些害得余家覆灭的人,血债血偿吗?” “血债血偿?”余湘宜从来没有想过, 她有些茫然。荣相见紧紧攥着她的手:“你若死了, 除了会让显旸伤心, 仇人不会为你哀叹分毫,那你就白死了。好好活着,看我们把你的仇人挫骨扬灰。” 余湘宜听着她的话,苦笑:“那又怎样?爹娘不在了……我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母亲还活着,”周显旸抚着她肩膀,极力劝她,“我会想办法,让你和母亲团聚。” “姑姑……”余湘宜失神片刻,姑姑待她真如亲母女般,这是她唯一能寻找的温暖了。 她恍惚中清醒过来,拂下周显旸的手,退开几步,生怕相见介意。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你们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救我,灰鹰更是筋疲力尽,从凤仙池里护着我一路偷偷渡到了城外,我不会辜负你们的。” 余湘宜努力摆出一个洒脱的微笑,告辞了。 灰鹰再次行礼,这次是真的要带湘宜离开金陵了。 皇上、刑戒司、羽林卫,跟了煜王这么久,眼看着他们游山玩水,出京办事,来来去去,一点异常都没有,渐渐都放松了警惕。谁都没想到,周显旸会把余湘宜弄进煜王府的后宅见面,因而湘宜走的时候,也很顺利。 终于结束了几天的奔波,松了精神,荣相见和周显旸终于能真正地休息了。 时入深秋,相见总觉得凉,手脚都蜷缩着。周显旸索性把她整个人用自己的身体包裹着。 靠体温暖和起来的滋味,和汤婆子是不一样的。相见紧紧黏在他身上,闭着眼睛发出享受的声音。周显旸腹诽:这会儿不嫌弃我热了。 “这个天气,湘宜从花园河里泅水出去,该有多冷啊。”她的温存很快就因这些纷乱的现实搅碎了,“我们一桌吃过饭,我如今的生活,原本她也该有的。现在她受尽苦楚,还要浪迹天涯,东躲西藏,命运真不公平。” 周显旸嗯了一声,什么都不想说。他何尝不担心,可是现在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局面了。等她跟着灰鹰去了西秦,就好了。那里便于藏身,可以过些安宁的日子。 相见知道他心情不佳,闷着不开心,便故意起了个话头:“我在宫里也听过一些当年坤宁宫的事。当年母亲一直把湘宜留在坤宁宫照顾,是想让她和你亲上加亲吧?” “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太小了。湘宜的亲娘很早就去世了,继母对她不怎么上心,母亲怕她在家里受委屈,就把她接到宫里来,像女儿一样照料,我想也许母亲并没有想那么多。” “哦……”荣相见又问:“将来有一天替余家平反,我们把湘宜接回身边来吧?” “那是自然的,她无依无靠,我应该照顾她。” 荣相见搂紧了周显旸的腰:“那个时候,你的母亲应该也回来了。你们可以又回到当年坤宁宫里那样团聚的日子了,再也不分开。”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4节 周显旸沉默了片刻,搂着相见翻了个身,把她裹在身下:“你害怕了?” “我怕……到时候我成了外人。” 周显旸笑出声:“想什么呢?湘宜是我的表妹,你是我的妻子,她的嫂子。母亲也绝对不会这样看你的。” “我知道,以后不说了。” 周显旸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相见心中惭愧,轻抚他的脸,问:“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这个时候还顾着自己的将来。” “为了救湘宜出来,你费了那么大的心力,我要是再这么想你,还是人吗?不论将来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唯一珍爱的女子,我心里最亲的人。” 荣相见心中一片柔情,不知如何倾诉,只抬起头,吻了显旸,瞬间换来更激烈的回吻。 这寒夜,一点也不冷了。 漫漫长夜之后,周显旸把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些。 相见摩挲着他背上的伤疤,问:“你真的还要吃那个药?是你说的,是药三分毒。” “毒就毒吧,若我们二人总有一个吃药,我比你身体好,该我吃。” 相见心内感叹,只想一切早定,可以和他毫无顾忌地相爱。 奔波多日,这一觉睡到太阳高起,相见醒的时候,发现周显旸在摆弄她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分缕,在床单上铺摆成了一朵盛开的花,她的脑袋就是花心。 “你可真够无聊的。”相见刚准备起来,周显旸说:“别动。” 说罢,去拿了纸笔来,坐在床上就开始作画。 “你也会画画?”成婚这么久,她还从来不知道呢。 “随便画画。” 周显旸搁下笔时,荣相见起身抱住他,把脑袋搁在他肩上,看他手里的画。 不似她平日里学的人物画,周显旸寥寥几笔,简单却很传神地画出了她和她头上的花。 “真像啊!”荣相见笑着,周显旸道:“你的画技比我好,怎么从来没有替我画一张?” “谁说没有?” “你画过?怎么没给我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听见飞雪在屋外的声音:“殿下,出去采买的人带回来消息,宋妈妈家及那附近的居民,都被一群来路不明的官兵,以搜捕京中流窜匪徒的名义抄检了。” 周显旸放下画,披起外裳,坐在床边,看着一地晨曦,出神。 “宋妈妈大约被吓坏了,我去瞧瞧她?”相见征求意见,周显旸摇头,“不必了,例行公事的盘查,我们去问,反而显得多事。” 不多久,宫里便来人传召,说御史台关宁,早朝弹劾煜王纵容家臣抢占良家民女,逼死人命。 相见哼了一声:“鱼上钩了。你为什么这时候钓鱼?” 周显旸道:“前些日子,仲卿告诉我,皇上准备动监察院的旧案,以此断绝监察院与御史台等朝中其他官员的勾结,以案件为利器,互相攻击的恶习。现在,正好给个理由。” 荣相见拍拍他的肩膀:“去宫里说话小心些。” 在崇政殿,周显旸见到了御史台和监查院的几位大人,陈日新也在那里,眼神有些无奈。 刑戒司早就在煜王夫妇启程回京之后搜查过大邱庄,连这几日的事都打听清楚了。只是,皇帝总不能做出自己早已知情的样子,还是要走个过场,便找显旸来责问。 监查院院令耿忠立带着那纸状书到了殿前,将此事一一道来,质问煜王:“四殿下的家臣仗着王府的势,为非作歹,引起民怨沸议,殿下说该如何处置?” 周显旸静静听完,走过去将那状纸从耿忠立手上一下子扯过来,问:“耿大人,你觉得这状书写得如何?” 耿忠立道:“言辞精炼,字体遒劲,是份好状书。” “你眼力不错。”周显旸把状书递给沈都知,禀告皇上:“这份状书,是儿臣写的。” 皇帝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显旸的字:“你怎么还给人写起状书来?” 周显旸佯装着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前些日子,儿臣跟父皇说过,要去大邱庄巡视。那庄头,是故去的老英国公家乡的远亲,无依无靠来投奔,得了这管庄子的差事,仗着姓荣横行乡里。儿臣发现那荣老庄头克扣银钱,他儿子欺男霸女等诸般罪行。 无奈当地父母官忌惮着英国公府和煜王府,什么都不敢管。儿臣碍于老丈人,总不能直接处置了他,只好叫侍卫把原告和状书带到监查院去告。毕竟监查院的大人们,个个都是铁面无私,毫不容情的。” 皇帝一听乐了:“你倒是会差使人。” 周显旸见皇上并不反感,便说:“耿大人,这案子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只别说我知情,免得我得罪了老泰山,这就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耿忠立这才放了心:“有煜王这句话,下官自然按律处置。” 周显旸又看了一眼御史台的几位:“说来,监查院经办的案子大而且多,怎么御史台这么快就来参本王?你们参我,本王无话可说,可这包庇纵容之说,是无从谈起啊。” 几位御史自然都想不到这事是煜王自己捅出来的,少不得说些冠冕堂皇的道理,周显旸遂了他们心,向皇帝请罪:“家臣犯罪,儿臣御下不力,该当受罚,请父皇降罪!” 皇帝抬抬手,示意他起身:“那是英国公府陪嫁,你能主动办了他们,这是好事,给其他王公之家立了个样子。” 又说:“众位爱卿都是忠直耿介之臣,为百姓直言,这是国朝之福。将来再有这样的事,一样秉公去办,严惩不贷。” 皇帝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御史台也自知弹劾不成,这事反倒让煜王在殿前争了光,只得作罢。 周显旸一身轻松,辞了崇政殿,去给皇太后请了安。皇太后得知后,很高兴:“你懂得公私分明这很好,免得让那起子盯着你的人抓着把柄。几位皇子在御史台的朋友可不少,你也得想想,不然总得被动。” 周显旸倒是无所谓,言官的职责所在,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弹劾。 离开慈宁宫时,陈日新正准备回北宫门当值。两人在御花园碰到,周显旸知道,这绝不是巧合。 他有事要说。 原以为是监查院或刑戒司的事,谁知陈日新特地来告诉他:“殿下,近日有宫外的简短书信传进崇政殿,没有起头落款,微臣心中疑惑,又不敢问陛下。只恐此事,与煜王有关,还请殿下留个心眼。” 周显旸眉头微皱,这些字条说的什么? “左不过是些……府中一切正常……并未窝藏。” “窝藏?”周显旸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湘宜,自己身边,还有皇上的眼线吗? 第159章 他存了这个疑惑, 谢过陈日新,一时没有眉目,准备与王妃商讨。先去承乾宫走个过场, 最后到了永华宫,惠贵妃和庆王夫妇、煜王妃都在, 场面热闹得很。 “怎么样?”皇贵妃知道显旸被弹劾, 心中焦急。他将前头的事大致说了,皇贵妃这才放下心,跟他们唠起家常来。 “你们啊, 出京一趟本就不方便,还带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荣相见笑道:“没什么孝敬两位娘娘的,只有这些野意吃着新鲜罢了。” 庆王道:“这才是别出心裁。要说我们府里也有这些,只是想着母妃在宫中,什么好东西没有,不好意思敬献这些山里野货,怕吃坏了。” 周显旸不好意思地笑:“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皇贵妃若吃不惯, 就赏给下头的人吧。” 皇贵妃嗔道:“哪里的话,那只野雉本宫已经叫小厨房去做了。小时候, 爹爹外放,把我丢给叔叔家,我也是山里长大的, 也吃过这些。你们啊,都别走, 中饭都在我宫里吃。” 正热闹着,陛下忽然驾到:“听说永华宫在吃体己饭, 朕也来凑个趣。” 两位贵妃, 两位皇子, 两位王妃,皇帝许久没有与这一大家子同聚,席间喝了些酒,竟然感慨起来,抓着显旸和显曜的胳膊,语重心长:“你们都大了,成家立业,能为国朝出力。越是这样,你们兄弟两个,越要互相扶持,如同朕与你们七皇叔一样,啊……不许手足相争,让外人有了可趁之机。” 皇贵妃与惠贵妃相视一眼,心下一紧。想必是三皇子的事,让皇帝对皇子们的手足关系,产生了担忧。 显曜和显旸自然明了,相视一笑:“儿臣谨遵父皇教导。” 皇贵妃给皇上夹了一块野雉肉:“陛下放心,他们两个最是和气,兄弟有爱,夫妻和睦。臣妾都觉得自己命好,养了这两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您瞧,这是显旸从大邱庄带来的野雉,别有风味,宫里吃不到的。” 皇帝尝了一口,点头说:“不错。” 惠贵妃又将烫好的羊肉,夹了一碟子,奉到皇帝面前:“皇上尝尝,这是北真国进贡的羊肉。” 皇贵妃先大赞:“如此清淡烹饪,竟然一点膻味也无,反倒带着清甜。” 惠贵妃笑道:“显瑶说,这都是吃着北真国的青草和草药长大的羊,肉质最好。” 两位贵妃盛情,难得的家宴,没有那么多规矩,皇帝吃得也很开心。 荣相见一贯不吃羊肉,这下也忍不住尝了几口。周显旸见她喜欢,便道:“干脆给六妹写封信,叫她帮我们在北真国买些活羊,送到京中来,现宰现吃可好?” 相见嗔笑:“你又说傻话。六公主刚生产完,现在肯定劳心劳力忙着照顾孩子,怎好去烦她?我也不贪这口,这娘娘这里尝过就够了。” 惠贵妃忙道:“你这孩子也太多心了。这不过是她吩咐人去做,怎么就麻烦了?夫君为你着想,你倒不领情了。” 当着众人,被惠贵妃教育,荣相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周显旸忙笑着作揖:“多谢惠娘娘。我这个王妃主意大,也就只有您能替我说她两句。” 惠贵妃笑道:“这就怪了,相见在福宁宫一向懂事乖巧,怎么到了煜王府就做起你的主了?可见是你把她惯成这样的!” “惠贵妃说得正是。”庆王妃接过话头,“前日我还听说,煜王在昌国公府的宴席上,滴酒不沾,说煜王妃不许,四弟当真是听弟妹的话。” “惠娘娘,柳姐姐……”相见莫名其妙,吃个中饭,变成□□她的会了,只好撒娇求放过。 周显旸握住她手,解释说:“王妃跟我一样,都是自小就离开家,不得不懂事。如今,我想让她在王府里,如同在家作千金小姐一样自在。” 荣相见羞得脸绯红:“当着父皇母妃,你说什么呢?” 庆王妃笑道:“哟哟哟,真是羡煞人了。殿下,你瞧瞧人家做丈夫的心意。” 庆王忍不住跟着打趣:“还真看不出来,显旸一个粗人,偏偏是个情种。” 众人正一块拿他们夫妇开玩笑,沈都知忽来传话,说:“英国公欲进宫求见,说要向陛下请罪。” 荣相见一听,忙收敛了笑意,跪下:“因儿媳约束远亲不力,累及殿下名声,惶恐不安,请陛下赐罪。” 皇帝悠悠喝了一杯酒,示意相见起来:“如今京中王府重臣之家,多有约束家臣亲眷不力者,上告至监查院的案子不少。监查院也不是全然持身公正。里头有永安侯府提携的人,有启王妃的娘家人,也有镇国公府的族亲……互相之间以此为要挟,互要好处,或勾连欺瞒。” 说到这里,出身镇国公府的庆王妃也惶恐不已,立即跪了下来。 “因着利益亲戚的关系,这些案子有的大事化了,有的刻意闹大,有的更是勾结高官之家报复,朕都看在眼里。监查院这回拿着大邱庄的事和御史台一起大闹到朕面前来,还不是因为英国公府与这帮文官素无交情,趁机打击煜王府,向永安侯府卖好。若不是显旸提前处置了这事,只怕不知要做出多少文章来。朕有意整肃这些不良之风。如今既然有了这事,正好拿来做个样子,把监查院的旧账算一算。你们也不必担心。” 用完午饭,皇帝起驾离了永华宫。 不久前头传来消息,说皇帝斥责了英国公管教下人不力,罚俸一年。 荣相见和周显旸离宫后,直奔英国公府。原以为大邱庄已经是煜王府名下产业,有什么事也都是煜王府担待。现在,有必要跟英国公道个歉。 路上,周显旸把陈日新的消息告诉了相见。 她立即表情凝重:“府里?那些信息若是指关于窝藏余湘宜,说的不是我们府里,就是我父亲府中……钟姨娘!她是陛下在我们大婚前,忽然赐进国公府的。我先还奇怪,上一世父亲在我娘去世之后,就没有再纳妾,陛下也都没问过,这回怎么好端端赐个宫人给他。” 周显旸点点头:“很有可能。我们府里撵走了那么多人,近身之事都是信得过的。要打听我们的隐秘之事,可不容易。只有这位钟姨娘,能接近国公府私密之事。” 荣相见一身冷汗:“正好去知会父亲。” 英国公这日,居然并未因罚俸之事生气。反而一脸面色红润,喜气洋洋的样子:“这段时间荣家也实在是太让人眼热了。出了这么件不大不小的事,倒反而安心。陛下先拿自己儿子和亲家开刀,后头的事儿才好办,我们不去起这个头,谁来?咱们家也不差这一年的俸禄过日子。”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5节 周显旸想,英国公没有听见永华宫皇帝的那番话,却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真是深谙皇上的心思。 荣盛看荣相见面色不好,还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大事,别放在心上。咱们家两年前是什么光景,再看如今,人生本来就是高低起伏,如今这样就算好了,总比一日从高处摔得粉身碎骨强。” 荣相见笑了笑,没有说话,忍住了当场质问英国公夫人的冲动。 英国公夫人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知道是庄子里的事,松了口气,抱怨起来:“那庄子还是公公在世,拨给那荣老头子的爹管的。因老爷子看重乡里乡亲小时候照拂的情谊,我们也不好管的太严。谁知竟然做下这等没王法的事,还叫人闹到御前去了!真格儿的,该死!” 英国公横了她一眼,对夫人当着小辈议论尊长颇为不满。他素来孝顺,此刻少不得劝煜王夫妇让那荣老头一家至少能留条性命,在庄子里过活。 煜王夫妇也的确是这样想的,除了犯事的儿子该偿命,他们一家老小,行为有错也罪不至死。 “我们想着将荣老头的家抄了,再在从王府账上拨一笔钱,给那些受害的人户以作补偿。” 英国公点了点头,颇为赞许。 国公夫人又主动提及:“如今那庄子不能没有人管,你们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从我们这里派两个人去也是一样的。习家的儿子倒是个干练的……” 看着英国公夫人热心地给出主意,一家子聊着琐碎的家务,与寻常家庭无异,周显旸瞄了一眼相见,怕她受不了。 荣相见一脸淡然,丝毫不见愤恨:“多谢母亲。我们正愁不知去哪儿找人呢。” 习妈妈一听自己儿子得了煜王府重用,立即喜上眉梢,谢过王妃和夫人。 刘氏道:“如今快到年下了,事儿多,我也是忙得顾不上来。” 他们有些诧异,之前国公夫人已经被去了管家权,如今是又重新操持家务了? 这不好直接问,闲坐了一会儿,相见说:“嫂子在家吗?我去找嫂子说句话。” “在,她有喜了,你去瞧瞧她来。”国公夫人眉开眼笑的。 “这么快!”荣相见原本沉郁的心情,因为大哥大嫂有了好结果,明快了起来。 英国公要做爷爷了,他子嗣上单薄,荣相顾也迟迟没有孩子,更叫他忧虑荣家香火之事。如今荣家后继有人,总算了却他一桩心事。 英国公笑道:“都是因为孙太医圣手,相顾两口子都感激你们呢。” 去荣相顾夫妇的院子时,相见和显旸嘀咕着:“我说呢,这家中之事,原本都已经由大嫂来管了,怎么又回去了。” 周显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孕妇自然是不能操劳。现在好了,国公爷有了孙儿,国公夫人轻而易举收回了管家权柄,难怪他们两个被罚俸一年还能这么高兴。” 说完,他立即意识到不妥,不该这样议论王妃的父母。他吐了一下舌头,表情十分狗腿:“小的失言,王妃大人大量,饶我一遭。” 荣相见也不想跟他咬文嚼字地过日子,笑了一下,往大哥大嫂的院子里拐去。 荣相顾还没从翰林院回来,周显旸不便入内屋,叫相见替他去给大嫂道喜。 谁料顾霜早就听见小丫头传话,从卧房里出来,叫人在正厅沏好茶等他们。 “嫂子你怎么起来了?快快躺好呀。”荣相见上去扶着她,顾霜笑道:“四妹妹怎么跟相公一样说傻话?难道有了身孕的人就不能站着啦,得躺十个月不成?” 说着,她忙给煜王夫妇安坐:“原本一知道这个消息,就想备一份礼送到王府中道谢的。因听说你们离京,便没立即过去。” 相见拉着她:“快别多事。大哥哥忙,嫂子在家善自珍重保养,咱们哪里需要拘这些虚礼呢?要谢啊,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茶拿来敬我!” “那是自然。” 顾霜本想说咱们家兄弟姊妹几个,就等你的好消息。 但看煜王夫妇新婚甜蜜的样子,心道他们有孩子也都是迟早的事,也不想再拿自己以前烦心的事去烦他们,便按下不提。 “今日你们必定要留在我们院里一起吃晚饭,庄子里送了十头黑猪,你们尝尝。” 荣相见抚着胸口:“我今日也不知是修了什么口福,才在宫里吃了一肚子北真国羊肉和山上野雉肉过来,晚上又要吃黑猪。” “多吃点好,王府的事也够操劳的,身子强健比什么都要紧。” 嫂嫂盛情,自然不能推辞,他们答应了,闲话一回,又起身去婶婶和相闻那里,嘱咐顾霜好好休息。 顾霜直把他们送到门口:“去坐坐就回,不许在那边吃饭。要不过来,我和肚子里这个可不依!” 周显旸走远了,才好笑出声:“你这个大嫂可真是个妙人,留个饭都留出吵架的气势。” 荣相见笑道:“得亏她是这个爽直的性子,我大哥跟她成婚后,人开朗了不少。” 显旸看了一眼相见:“你不记恨你大哥?” “我恨他什么?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他也没了娘……” 周显旸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相见。 “怎么啦?”荣相见摸了摸脸,“哪儿脏了?” 周显旸按住她的手,在她脸上一顿揉搓:“王妃真是个心地宽大的人,佩服佩服。” 相见把手一抽,没好气:“逗我玩呢?” “我可是很认真的。王妃这样豁达,我也要学习。” 去了婶婶那里,周显旸从头到尾并不怎么说话,只是坐着喝茶,听她们闲聊。 从这家和离,聊到那家分家,从去玉汤山泡温泉,聊到去万安山赏今年的第一场雪。 好像前些日子的惊心动魄,痛苦忧虑都是一场梦。只有眼下吃喝玩乐的人间烟火。 天快黑时,荣相顾终于从翰林院回来了。 顾霜的侍女前来请煜王夫妇过去时,他的官服还没脱。眼看着煜王夫妇进来,忙作揖。 显旸和相见,也笑着上去道喜。 顾霜嗔怪着:“官人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留了四妹和四妹夫吃饭,等你迟迟不来,我都急死了。” “眼看年下了,分发各地的文书太多。”荣相顾对着娇妻一脸惭愧,“给你带了芙蓉软膏赔罪。” 看着他们夫妇和乐的样子,荣相见心中犹豫不决。 小时候的大哥哥,那样沉默寡言。但对她,却比任何人都好。 作为荣家的长子,只要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永远都是第一个得到的。相见有时候只能眼巴巴看着。 但是,荣相顾最后都会悄悄把东西送给相见。 成婚后,荣相顾开朗了很多。 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在他初为人父的开心时刻,提起那些让人痛苦的回忆。 周显旸在桌下按住她手背,示意她不必那样纠结,这件事早晚都要面对。 第160章 晚饭后, 煜王说有事想与大哥相谈,顾霜便安排小丫头去书房备下茶水。 荣相见也要了一杯茶,顾霜会意, 留了他们三个人在书房。安排了两个侍女在书房对面的屋檐下候着听吩咐,自己回屋休息。 荣相顾本以为是煜王有公事吩咐, 见荣相见把书房门窗关上, 才觉得不对。 他喝了些酒,满脸红润,此刻这红倒显得有些黑沉沉的。 荣相见走到他面前:“大哥, 我有事跟你说。” 荣相顾看了一眼守在门边的显旸,发出一声怪笑:“四妹,有何事只管交代,何必这样隆重?” 荣相见也不绕弯子了,只盯着他:“我娘的死,你娘的死,可能都是夫人借刀杀人。” 一句话, 荣相顾的脸色更难看了。 说着,相见把荣老婆子的话一五一十都讲给大哥听。 荣相顾脸上先是不敢相信, 而后化为一种难堪又痛苦的神情。 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我真蠢…我真蠢……崔妈妈怎么会好端端的……把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泄露给我听……” 他压抑着声音,仿佛喉间凭空多了一个硬物, 卡着他不得喘息。 荣相见默默垂泪,眼泪让她看不清荣相顾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她不知道对着大哥能说什么。 这些年, 这个对她最好的哥哥,一直背负着这件事, 默默于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向她赎罪。其实, 他也是个失去了娘亲的孩子,还多了一份愧疚。 而现在,他的诚实,很可能都被利用,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那个凶手,就是这些年对他极好,尽心尽力栽培他的人。 可惜,一切,都不可能重来了。 荣相见终于忍不住,捂脸痛哭。周显旸只觉锥心之痛,难以抒发,只能靠在她身边扶着她,给她支撑。 他还有机会与娘亲重逢,相见永远都没有机会了。他如何安慰都是无用。 等他们两个情绪稳定了一些,周显旸才开口:“事情已成定局,找出真相,才是唯一能为逝者做的。大哥,这件事,还得拜托你。你从府中打听比我们外人要更方便些。” 荣相顾抹了一把脸:“我会尽力调查的,尤其是夫人亲信的那几个管事。” 辞别之时,荣相见抓着大哥的衣袖:“你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你也往前看。” 荣相顾羞愧难当,点头:“我知道。这事,暂且就我们三个知道,不要走漏风声。” 荣相见也这样想。因自己哭成这样,也不好去见父亲,便将对钟姨娘的怀疑,说给荣相顾,叫他提醒父亲。 荣相顾先是诧异,继而点头:“知道了,我明早就回明爹爹。” 相见娘亲的事,周显旸也派了两个亲信去查访当年国公府失火时,相关的郎中,救火队。而后又安插了两个人,随着回阳州的齐家军一起出京,替他去灵州嘉禾巷老宅找东西。 余湘宜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为什么皇上要对余家如此赶尽杀绝。这一切只能从他的外祖父余老太师的身上去找线索。 外祖父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配享太庙,即便是余家接二连三获罪,皇上也没有下旨撤去他的牌位,还引发了不少关于皇上仁慈,对皇考一片孝心的称颂。 此番想来,只觉可笑。 听说,朝中近来起用了一批今年刚刚遴选的新官员,调查监查院过去五年来,涉及京中王公大臣之家的民告官司。 一时,翻出不少故事来。不少政敌之间,互相揭短,抖落了不少官官相护的丑事。 民间倒是一片拍手称快,只道当今圣上铁面无私,为民除害。 一番调查过后,监查院自然又换了一批人。倒是文仲卿,因为初入监查院,未曾牵涉其中,官阶也比较低,幸免于此,还升了官。 一次,去给长公主祝寿的时候,文仲卿说:“你可真是能干,一纸状书把我们监查院拆了……” 周显旸无奈:“原本只是想借着监查院的手查这个案子而已,谁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风波,还害得我老丈人被罚俸。” 文仲卿道:“你真的是无意?前些日子,我才跟你抱怨过监查院内部有多乱。”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6节 周显旸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为了你,才故意给监查院下套吧。” “哈哈,我有自知之明。陛下早就看不惯监察院内部的勾结,安排我进去也是想让我了解情况。他们多少人命官司,都可以大事化小,现在倒是抓着你不放,如此差别对待皇上,怎能不疑心背后的人?这下好了,新进监查院的人,都知道若不是你,他们可不得提拔,都托我跟你攀交情呢。” “还是算了吧,原本就为这事才有了这次人员变动,我再效仿前人做法,岂不是有违目的。” “你不和他们打交道,有的是人愿意。如今庆王殿下可是风头无限,年底的祭礼,陛下全交给他去操办筹备。虽然监查院镇国公府的人被调了职,这次新晋升的人中,不少人主动与他攀关系。” “二哥身份贵重,人又能干,朝臣们看好他,也是应当的。” 文仲卿点点头:“若是他继承大统,倒也不错。” 周显旸心想,局势如此一边倒,永安侯府应该很快就按捺不住了。 …… 到了腊月,煜王府提前笼上一片喜气。交年祭过灶神后,更进入年节的氛围。 周显旸自小在宫中,后又去了阳州军中,从不知道民间如何过新年。只老实等着荣相见安排。 煜王府上下都在洒扫庭院,除尘秽,净门户。荣相见着人备了许多馈岁礼盒,送往宫中、各家王府和亲贵之家。宫里赏赐的腊药和其它年礼都到了。 琳琅她们用五色纸剪各种精致图样贴在窗户上,小厮去采的各色时新灯笼都挂上。 周显旸瞧着急得不行:“有什么我能干的?” 荣相见笑道:“你这一年东奔西走,好容易趁着年节闲下来,还不好好休息,享享清福?” 说罢,外头买回来的桃木已经到了。 荣相见说:“桃符已经得了。殿下若得闲,给这大门、二门和咱们院子门写几幅联对吧。” “怎么又让我写联对?上回静颐园,已经把我肚子里那点墨水都搜刮干净了。”周显旸摸了摸腹部,表示自己实在是不能了。 荣相见轻笑了一声:“罢了,老孟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你没事就去看看,若有不喜欢的叫他改。” 周显旸没动,坐在她身边,看她剪窗花。 这一瞧,便笑出了声:“我看你一本正经,还以为有一手呢。你这剪的是什么?”他拣起一张镂空的圆窗花,里头胖乎乎的一只兽,“不是虎年?你怎么剪了一只猪?” 荣相见一把夺下来:“呸!就不许老虎发福吗?” 琳琅她们在一旁转了身,忍着笑,肩膀抖个不停。 “再说了,我这才剪了几个,会越剪越好的!” 周显旸见她眉目神采,含着几分嗔怪,心思一动,也抄起一把剪刀,剪起来。 荣相见心想:瞧你能剪出什么好东西来,我也要笑话笑话你。 两人安心剪纸,满室静得只有地上的炭火燃烧和剪刀割破纸张的声音。 不知何时,院外有人说了一句:下雪啦! 他们这才抬起头,果真飘起了雪花。 飞雪走到廊下,窗框里出现她的身影,伸着手弹那些晶莹剔透的雪。 “今年第一场雪,总算是下了。” 荣相见瞧着她一身粉色冬衣,在雪幕中,衬得格外清新,笑道:“飞雪廊下戏飞雪。” “哟,你这是出了个对子。”周显旸低下头,手上不停。 荣相见道:“你既这样说,那限你在元宵节前,对出下联来。” 周显旸笑道:“若对出来如何?” “若对出来,我自然有彩头。” “就这么定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荣相见一会儿看看雪花,一会儿看看周显旸认真的样子,一会儿又看看自己手里四不像的窗花,觉得,日子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殿下,今年的收支总账已经理好了,放在书房,你可看过了?” “嗯,今日从宫中回来就看过了。” “殿下以为如何?” “王妃持家有道。今年静颐园大办了一场,回京后又要与京中那么多人家建立往来,人情支出不少。饶是这样,结余还是很可观。” “府里现在人少,花销还没有国公府一半。”荣相见补了一句,“若将来人多,就不一定了。” 周显旸瞄了她一眼:“府里就我们两个,顶多再加上孩子,能有几个人?” “……”荣相见指的不是这个。她遮掩着自己的小心思,问:“天下人都想多子多福,子嗣繁茂,偏偏殿下不这样。” 周显旸道:“我母亲生我时就落下了病,治了好多年。其实我很担心,怕你在这事上受苦。二来,孩子多了,疼不过来。难免冷落这个忽略那个。天底下父母,就没有几个是一碗水端平。” 荣相见看他都是从自身有感而发,笑着转移话题:“既是如此,咱们照着今年的收支去过日子,煜王府不用太操心银子上的事。” 他笑着将剪刀放下,将剪纸摊在手里观赏了一番,露出自得的笑意。 荣相见问:“你剪了个什么?” 周显旸故作神秘:“是个美人像。” 荣相见哼了一声:“窗花都是以吉祥纹样做装饰用,在窗户上贴美人像,成什么了?你自己留着慢慢欣赏吧。” 周显旸点点头:“正有此意。把这张剪纸贴那镜匣里,每日梳洗的时候就能看到,赏心悦目。” “哦。” 第161章 荣相见懒得搭理他, 周显旸自顾自去贴好,回来又挨着她:“你忘了,咱们手上还有个国公府的人吗?” 荣相见心中一动:“夫人陪房的儿子, 他纵火的事还没了断呢。” 周显旸说:“九门巡捕营早已找到纵火者,只是这些日子事多, 我一下混忘了。马上过年了, 那个人叫他回国公府去吧,顺便打听打听我们的事。” 荣相见心想来福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应该也不会很清楚。便吩咐琳琅:“你带上两个婆子去国公府, 把夫人的陪房叫出来。就说,快过年了,煜王和王妃开恩,去静颐园领儿子回去团圆。” 琳琅立即会意:“是。” “你跟夫人好好说,别让她以为我在为难她的人。” “知道。” 不一会儿,孟贞如撑着伞在门外头说:“联对都做好了,外头正在挂, 殿下和王妃若得空,去掌掌眼, 若有不好的,立即就改。” 荣相见放下剪子起身,飞雪她们立即打伞。周显旸接过:“我陪你们姑娘过去就行, 你们忙自己的。” 说着靠近荣相见,说:“挨着我, 别让雪花弄湿头发。” 飞云原本在后头打开了一把伞,见他们这个样子便立即收了起来, 笑着悄悄回屋去了。 相见跟着显旸, 一路从后院走到大门, 走走停停。 沿路王府中人,见了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行礼。 雪花纷飞中,行走于焕然一新的煜王府,周显旸再次意识到,这里不是漂泊的歇脚之处,而是他的家,他必须守护的地方。 及至大门外,他们站在门前的空地上,看几个小厮登着梯子,把联对换上。 老孟在一旁躬身听候吩咐。 听周显旸说他写得不错,才松了一口气。 荣相见笑道:“你们一年到头辛苦,中饭后都到议事厅外领年赏。” 老孟,小厮和门房忙躬身行礼谢恩。 路上来来往往,都是置办年货的人,不少驻足看煜王府新联对的,此刻见那打伞的一对青年男女,有人眼尖,轻声交头接耳:“哟,这不是煜王和王妃吗?” “两人生得真般配。” “那可不,陛下赐婚,若不是生得美,以王妃的出身也嫁不进煜王府……” 这些话掩盖于嘈杂的街市之中,荣相见根本没有留心,可周显旸的耳力极好,目光瞬间锁定了街对面两个人。 那两人冷不防,见煜王一双眼睛扫过来,吓得脖子一缩。 “怎么啦?”荣相见跟着他的眼神往远处看。 周显旸回过头,道:“想起当初我远在边地,只有王妃愿嫁给我这无爵无职的小子。谢谢你,相见,谢谢你给我一个家。” 荣相见环顾四周,见家下人们都低着头,不好意思道:“这会子说这个干什么?” 周显旸旁若无人地笑着,牵起相见的手:“王妃还有什么差事派给我的,说来听听。” …… 英国公夫人对琳琅的态度,比其他丫头都好些。因她是宫里惠贵妃的人。 这次,琳琅送来煜王府的年礼,又说让夫人的陪房去领人,她有些诧异:“怎么肯放人了?” 琳琅道:“王妃说了,一大家子,胳膊折了还是往袖子里藏得好,哪有让外人知道的道理。她是姓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自然懂。只要夫人能约束国公府上下,再不要行对煜王府不利之事,她还是向着国公府的。那来福是夫人的陪房生的,如今年下,没的让他们骨肉分离,还是领回去吧。大事化小,才是正理。” 夫人鼻子出气:“我跟老爷早就跟她说了,她不听。现在想明白了也好,相知那丫头是一时糊涂,如今安心待产,叫她只管放心。一家子骨肉,没什么放不下的。” 说罢,让琳琅领着人去了。 习妈妈等她走远,才道:“这事儿算是彻底了结了,夫人可以放心了。” “嗯,”夫人翻看着礼单,“她也算懂事。” 习妈妈见夫人高兴,便拍马屁:“这都是夫人悉心教导的缘故。四姐儿进了王府当家,越发历练老成,懂得顾全大局。” “那是自然。贱婢生的,没了国公府,她什么都不是。若咱们家出了事,她在王府哪有立足之地?” 一席话说得习妈妈立即收敛了笑容,不吱声。 夫人的陪房有四个,平日最得脸的是习妈妈。来福的父母因不大会说话,混得一般,只是当些体力上的差事,捞的油水也少。 因而,荣相知当初就知道,朝他们家使银子,使唤得动。 当时事发,两口子吓得魂不附体,被英国公夫人狠狠打了一顿。 本以为儿子都要没命了,谁知一打听,一直在静颐园看园子,只是不能离开半步,因此放了一半心。也曾求夫人说情,让儿子回家过年,国公夫人听都懒得听:“你们背着我干出这样没王法的事,还想让我去说情?不要你们的命,已经是宽仁了。” 老两口一面自悔,不该为了银子,行此大逆之举。一面心中怨恨国公夫人无情,这件事的主谋明明是她的女儿,她只顾保下自己的孩子,不管他们孩子的死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7节 如今见煜王府的侍女来传话,只觉喜从天降,忙跟着车过来。 见了儿子,胳膊腿都囫囵着,并未挨打受苦,老两口立即和儿子抱在一起痛哭,尽是重逢的欢喜。 等他们千恩万谢的时候,琳琅才告诉他们:“来福胆敢在太后和皇上驾临之时纵火,这本是死罪。只因未遂,殿下和王妃才网开一面,饶他一命。若不是主子开恩,此事一旦告知皇上太后,你们一家都是个死。” 来福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是……多谢殿下和王妃大恩大德,小的再也不敢了。以后日日为殿下,王妃念佛……” 琳琅制止道:“罢了,如今快过年了,王妃不忍你们一家子分离,叫你们团圆。只是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报答殿下和王妃的仁慈呢?” 来福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厮,能怎么报答。 他的父母到底是经历得多,忙说:“殿下王妃,有何示下,只管吩咐。” 琳琅这才满意,道:“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个字,你们三人都不许向外人透露分毫。” “是。”老两口一听,王妃是要打听当年楚姨娘之死的旧事,当即道:“这事我们可真不清楚啊。若王妃想知道,我们回去打听打听就是了。” 琳琅又问:“那楚姨娘出事那晚,你们都在做什么?” 这话一出,两个仆人神色都有些犹豫,见琳琅冷冷道:“不说?儿子不想要了?” 来福父亲立即道:“那天晚上,夫人让我们去延庆街的庙里上香,然后偷偷放把火。” 琳琅诧异:“那延庆街与国公府有何关系,为何要去放火?” 来福母亲眼珠子一转:“我猜,那延庆街和国公府都属于平昌坊,共用一支救火队!” 琳琅一听,打了个寒颤:“你们是说,国公夫人让你男人去别的地方放火,把救火队引走了,好让楚姨娘的院子烧毁了都没人来救!” “这只是老婆子刚才听了姑娘的话猜的。当年,我们还感慨呢,楚姨娘命不好,本来救火队离我们只有一条街,说不定来得及救下她。谁知道,那晚救火队先去了延庆街……” 琳琅气得半死,自己亲手写了一张口述文书,叫来福父母按了手印,才放他们回去。 琳琅回来后,将那对夫妇的话都转述给了荣相见。 相见正躺在热水里,把一场大雪带来的寒气驱散。看着眼前雾蒙蒙的热气,脸色红润,眼色如霜。 真的是她,很好,接下来就是给她挑一个最痛苦的死法,最痛苦的死期。 因这个想法,荣相见一晚上闷闷不乐。 周显旸听说了这事,心里也有了数。 其实,他早就疑心如此。因为国公府二位姨娘都没了性命,这件事受益最大的,就是英国公夫人。 所以每当相见说国公夫人虽然不疼她,却对她尽到了嫡母的责任时,他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如果此事是真,荣相见一定会要嫡母的性命。 周显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这世上所有的痛苦与仇恨,不是旁观者自作大度,慷他人之慨,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 荣相见洗漱之后,心神不定地坐在妆台前发愣。 周显旸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看她眉目一会儿严肃,一会儿舒展,似乎内心在进行极大的矛盾冲突。 好一会儿,她终于放弃胡思乱想,打开妆奁盒。那镜匣子首先立起来,只见镜面上贴了一张剪纸人像。 人像的眉目,和镜子里自己的形容,竟然有几分相似。 相见一下子想起上午,显旸说要剪美人图,忍不住笑出声。 周显旸这才放心,靠在床架边问:“怎么样?我说是美人像吧,还是绝世美人。” 荣相见抿着嘴,藏笑。 周显旸忽然有了灵感:“我的下联来了……相见镜中藏相见。” “字是对上了,意思倒有些差池。” “那有什么办法?廊下站的,空中飞的,天下有两个飞雪,可只有一个相见,我只好剪一个出来。你就通融通融吧。” 荣相见心想也有理,便放下梳子,坐到床边,抱着他的脖子,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周显旸趁势搂着她的腰倒下:“我的彩头呢?” 荣相见环着他脖子:“你想要什么彩头,我有的,都给你办到。” 周显旸眼珠一转:“今晚我想偷个懒。” 荣相见一脸疑惑:“什么呀?” 周显旸也不解释,翻了个身,荣相见一声惊呼,发现自己伏在他身上了。 “干嘛?” “平日都是我卖力,今晚换你。” 第162章 荣相见笑了, 锤了他一下:“怎么卖力么?” “你自己看着办。”周显旸躺着,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帐外,火盆里跳动的猩红与夜光珠清透温润的光交相辉映, 正如此刻的他们。 相见渐渐的,觉得体力不支, 又舍不得停下。 她双手撑在显旸的肩旁, 想让他帮帮忙。他却只顾着自己享受,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荣相见哑着嗓子抱怨:“你真的偷懒到底吗?” 周显旸笑道:“你求我。” 荣相见才不,干脆翻身下来, 周显旸立即猛地坐起来,相见毫无防备,差点从他身上摔下去,幸而被他双手稳稳托住后背。 周显旸扶起那温香软玉的纤细腰肢,声音暗哑:“王妃,球场上策马奔腾的劲儿去哪了?” 怀中之人娇若海棠,伏在他肩头, 贝齿轻啮他锁骨:“这匹马,实在野性难驯。” 男人肆意地笑:“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的野性难驯。” 这一场下来, 当真是比马球场上奔波一天还累,相见脱了力,这样想着。 “喜欢吗?”周显旸冷静下来, 摩挲着她的背,问她。 相见的情绪还未全然消退, 只是点点头。 周显旸笑了:“喜欢就好。” 大过年的,不想她为了旧事心绪不佳。过去的已经不可追, 活着的人, 还要好好活着。 …… 腊月二十九, 周显旸和荣相见跟随帝后一起去太庙祭祀。 果然,庆王已经替代了往年厉王的位置陪祭。 在场诸人都意识到这一变化,心中各有盘算。 到了大年三十,才真正过起年来。 燃灯时,整个煜王府被照得灯火通明。 用完年饭,守岁。 别人家有的风俗,煜王府都行过一遍。唯独一样,从宫里宫外,满城烟花爆竹响个不停,只有煜王府一点爆竹都不放。 满府下人都放了假,各自回家或出去玩,只有当值侍卫在岗,飞云飞雪和小南小北也留在身边。 看着钟进有意无意地从院子外经过,周显旸忍不住:“你们也去吧。” 飞云立即喜上眉梢,拉着飞雪打掩护,跟钟进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一起往外走。 “过了子时就回来,不许在外头过夜。你们几个一起去,一起回!”荣相见操心不已。 偌大的煜王府,顷刻安静下来。 远处,爆竹声声,更显得空寂。 两人坐在花厅里烤火。 闲来无事,相见自己给显旸点茶,点出满杯白沫,手都酸了。 显旸接过,笑道:“难为你。咱们还是下棋吧,免得你还没守完岁,手就废了。” 两人下了一盘,最后显旸输四分之三子。 荣相见已经开始揉眼睛了。 可她是打定主意要在新家守岁过子时,便差使显旸将自己的箜篌抬了出来。 她学了小半年的逍遥游,终于能完整弹下来了。 显旸在她调音的时候,从书房里摸出一支短笛。 “你还会吹笛子?” “只会几首。这是往日用来传递信号的。西秦山林多,地势险要,喊话又容易被敌军听了去,军士们便以口哨模仿鸟鸣传递消息,而笛子能传递的内容就更多了。” 荣相见来了兴致,抱着箜篌:“你给我吹吹看,我猜猜是什么意思?” 显旸站在廊下,看着四方天里的细细月牙,两声极短急促的笛声传来。 “动手!”荣相见迫不及待抢答。 显旸含笑,又吹了一记嘹亮的,骤然开始,骤然停止。 “停!” 显旸换了一段低沉的。 “有危险?” “差不多吧,隐蔽的意思。” 再后来,都是比较详细的指令,荣相见不懂。 显旸给她讲解了一遍,才问:“逍遥游我也会,不过只会没有遗失的前半段。”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8节 “那我们就合奏前半段。” 显旸挨着相见站着。 清越的笛声与清冽的琴声,随即回荡在煜王府的屋顶与树下。 似乎每一节玉碎般跳脱的琴音,都在笛声的铺垫下显得格外灵动。而每一段笛声也因箜篌的琴弦震颤而更显悠扬绵长。 就好像两个神仙,上天入地,陪伴彼此,静静关照彼此,而彼此之间又是各自独立自由的。 真正把逍遥游里,逍遥快活的味道给演奏了出来。 两人奏罢,看着彼此,都有一种沉醉之感。 骤然,一声“喵”打破了这空寂。 两人一看,黑猫不知何时从显旸给他搭的小木屋和棉被里出来,坐在门口。 “瞧,这猫也被我们的合奏吸引了!”相见有些得意。 显旸道:“我觉得他只是想来烤火。” 荣相见白了他一眼,真没情趣。 不过,跟这个没情趣的家伙合奏,比独奏别有一番韵味。 “这谱子给你,你得空把纤云写的后半部也给学了。” 显旸笑问:“你真的不出去玩吗?” “不去。外头有什么好玩的?吵死了,天又冷。” 显旸坐在她身边,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不用事事迁就我,爆竹我也能忍耐的。跟你成婚那日我就忍过来了。” “不得不忍的时候就罢了,何必找不自在呢?到了正月,街上好玩的多了去了,也不会有这满天的爆竹,后天咱们再去!” 显旸见她如此贴心,便道:“那我做点什么替你消遣?” “我瞧你书房里有一把剑,搁在那许久不用了。可否让我见识一下?” 显旸立即照办。 他取了剑来,又把火盆搬到廊下,让荣相见坐在外面,可以看得更清楚。 一见他脱了外裳,荣相见立即给他递了一杯热酒:“喝了再舞剑,别冻着。” 显旸也不接,就着王妃的手喝了,说:“多谢。” 剑气森森,如虎啸龙吟。 显旸在树下舞了一套剑法,端的是风姿如玉,身形如电。 相见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二叔所创的剑法。 她想起小时候,最后一次见到二叔。 他在余庆堂,用酒洗过他那柄剑,月色之下武了一整套剑法、刀法。然后看着他们几个小的:“能记住吗?” 他们哪儿这么快记住,却个个都争着点头。二叔是英雄,谁都想做英雄眼里最聪明的孩子。 二叔过来,拍了他们几个的脑袋,似乎有告别之意。 那晚很晚才睡。是以一觉醒来,才知道二叔天不亮就启程了。 然后,骨灰装在盒子里回来。 显旸舞毕,相见立即帮他把外裳穿上:“你怎么会我二叔的剑法?” “荣大将军的刀法、剑法,阳州军中谁人不会?我去的时候,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却有人教我。” 荣相见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有些人即便故去多年,却好像一直活着,处处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是啊,潜伏西秦获取情报的主意,一开始也是荣大将军出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组织这事,便被刺杀了。我也是受惠于他,才有今日。” 说罢,显旸低头看她,轻拍了一下她的发顶:“说来,我跟荣家有缘。” 荣相见浑身如过了一道冷水,往后退了一步:“你拍我头干什么?” 显旸尴尬笑道:“你不喜欢?那以后不了。” “不是……”荣相见没敢说出口,那一刻的熟悉感让她后怕。 一样是冬夜,一样的剑法,一样关爱地拍着她的发顶。 她怕显旸也如二叔一样一去不复返。 荣相见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如今京中局势纷乱,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见她满脸忧色,显旸认真道:“放心,以后每一年,我们都要一起守岁,一起过年。” 荣相见这才松了一口气,踮起脚,显旸立即接住她的吻。 此刻外头的爆竹声响彻了天,子正时分已到。 他的嘴唇,初碰起来,沾上了冬夜的寒凉,但细细吻起,却是热的。 在无人的王府里,他们不用顾忌旁人看没看见,拥吻着过了年。 夜里,相见睡梦中好像又回到了那年冬天。永华宫外,她躲在一株矮子松后头瑟瑟发抖,想见母亲一面。然后 ,不知道怎么就来了一波人,说要搜宫。慌乱中,她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藏身于此的小内官。 她刚刚想拉他的手,就被一群宫人发现了。他们一哄而上,把她拉开,有人端了碗,要往她嘴里灌药。 荣相见挣扎着,腿脚一抽,把自己吓醒了。 感觉到不远处有微弱的光,她掀开帷帐,见西边里间,有一点烛火亮着。她起身过去。 煜王坐在那张小书桌前,靠着椅子睡着了。 相见看到书桌上放着一张单子,拉起来长长一条。 她凑近烛火边一看,密密麻麻,尽是用朱笔写的人名。她找到起头第一个名字:荣茂。 她二叔。 这些,应该都是战死在阳州和西秦的将士。每个人的名字,都被他用自己的方式记着,收藏着。 相见把名单收好,走到显旸身边。明灭的灯火中,他的侧脸被昏黄光影勾勒得格外英俊。 只是即便睡去,眉目间仍然留着没有消散的忧思。 真的很难把这个煜王和记忆里那个哭泣脆弱的小内官联想到一起。 他曾经是皇后嫡子,陛下宠爱,东宫之位在望,原本应该有个无比顺遂的人生,后来却成了一个被放逐边地,失去母亲的无助孩子。 没想到,他真的一步步走回来,这个中艰辛不知有多少? 她之前不明白,为什么四殿下没有像上一世,与皇帝断绝关系,被幽禁至死。后来终于知道了,是因为那一夜,自己无心的开解,改变了这个年轻人的一生。 这种感觉很奇妙。 相见看着他,看得出了神。她喜欢看他的侧脸。他的额头饱满,发际和鬓角生得极好。高眉骨和鼻梁勾勒出比旁人更立体的脸。而且他的嘴唇并不薄,听惠娘娘说,薄唇的男人薄情。也不知真假,好在关于他,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最绝的是他的下颌,既有男子的气概,又不粗犷,没有一点多余累赘的线条,配合着修长的颈和清晰的喉结,荣相见忍不住疑惑他怎么这么会长? 荣家的孩子相貌都不错,可陛下有那么多孩子,加在一起也没有他会长。大约,是因为余皇后生得美吧。 无聊间,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喉结。 霎时间,相见的手骨碎裂般剧痛,然后整个人被按在了书桌上。 “是我!”相见惊呼。 周显旸惊醒后,只觉得喉头一阵冰凉,下意识地自卫反击,用力拨开王妃的手,把她五指牢牢扣着。 “没有兵器。”相见赶紧说。 一盏昏暗烛火和一颗夜光珠的淡淡荧光下,荣相见有点惊慌又有点委屈地躺在周显旸身下,而他的手还掐在她脖子里。 第163章 等看清楚时, 周显旸立即松开手上的钳制:“对不起。我去找太医。”这是第二回 误伤她,周显旸有些无地自容。 荣相见甩了甩疼得发麻的手掌,眼泪都积在眼眶里了:“不要了, 大半夜的,找来我都睡着了。” 周显旸还是出去, 拿了一坛烧酒和一只碗过来。倒了浅浅半碗酒, 而后用火折子点着了,幽幽的火焰在碗口跳跃。 “唉!”相见看他手掌穿过火焰,从火焰里取出一些酒, 温温地抹在相见手上。 她疼得皱眉,周显旸安慰道:“忍耐一下,很快就会好。这个很管用,打仗受伤,这种跌打损伤没时间养,用这个法子,第二天就能没事人一样。” 想来, 这是他在军中常用来治损伤的法子。 周显旸把温热的酒在她手背上揉开了,一边揉一边低声问:“你碰我脖子做什么?” 相见老实说:“我想摸一下你的喉结。” “喉结有什么好摸的?”周显旸一脸狐疑。 “我没有喉结, 就想摸摸你的……”相见嘟囔着,尴尬地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脸已经红透了。 过了一会儿, 周显旸把她脸转过来,把她手放到自己的颈间说:“我醒着的时候随便摸, 睡着的时候我怕伤着你。” 荣相见哦了一声,把手缩回去, 没有兴致了。 “对不起。”周显旸再次道歉, “以前我很警惕, 有人近身立即就会醒。现在,我的警觉性越来越低,金陵城的安逸日子让我也安逸起来。下次如果有刺客来,可能我被割了咽喉才会醒。” “这里不是阳州。外有九门巡捕营,刺客没有那么容易进金陵!王府还有羽林卫和王府侍卫,有小南小北,还有……还有我!” 还有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三字。 周显旸的目光变得深邃,温柔地看进她眼中,气息也越来越近,拂到相见脸上。 他另一只托住了她的下颌,低头,一吻落空。 相见撇过脸,双手抵着他胸前,手还在疼,人也还在生气。 周显旸明白,像只猫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放开她,把那张桌上的名单认真收起。 相见揉着手腕,随口道:“谢谢你还记得我二叔,时时怀念他。” “我没办法带他们回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记得。” “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能避免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19节 周显旸靠着书桌,泄气一样垮垮地站着:“我风风光光回京,封王娶妻,和妻子一起过年守岁,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 “封王娶妻又如何?我们都会死,总有一天,我们也会什么都没有。何必纠结。” “你好像很不怕死,”周显旸知道她重生之事,但这还是第一次与她聊生死话题。 荣相见靠着椅背,昂着脑袋看向幽暗的屋顶:“我被迫来到这个世上,自小没有尝过半点母亲的爱,父亲公务繁忙,也顾不上我,为了我的前程,不到十岁就送我入宫。我从来不觉得,英国公府是我的家,只觉得自己是无依无着的浮萍,哪日横死也没什么关系。可是那个我已经快忘记的亲娘,用她的性命保护了我,我必须好好活着不能辜负她。其实我真想告诉她,不必救我的。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去换我娘的命,让她能复生,我变成焦土,无知无识,没有痛苦,也挺好。” “当年,你对我那么多良言相劝,可你自己就这么没有希望吗?”周显旸受不了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们没有选择,已经背负着期望,又被扔进了泥潭里,必须要向好的地方看。” 周显旸沉默片刻,承认:“我也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回我的母亲。” “你还有机会,只管放手去做吧。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告诉我。”相见说。 “你不怕牵连荣家?” “我已经是煜王府的人了,又是陛下赐婚,将来有事,难道他还要怪荣家把女儿嫁过来吗?而是……荣家有□□皇帝钦赐的丹书铁券。” 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周显旸无奈:“你真是时时刻刻记挂着一个死字。” “这样,就什么都不怕了。”荣相见露出无所谓的笑,笑得显旸心中不是滋味。 他蹲下身子,靠在相见膝前,握着她的手:“相见,我不会让你有事。” 相见低下头,神色动容。她把双手环过显旸的肩膀,微笑着贴着他的额头。 …… 开春后,持续一年的兵部改制完成,各家军中都武装上了更好的兵器。 新年新气象,皇帝下令在东胜门外的演武场校演。 众皇子和军中三品以上在京武将随行。 齐将军已经去了阳州,齐老将军一直留在京中颐养天年。他不爱京中奢华生活,一心向往军营,可年纪大了,不得不服老。 如今,演武之事,正合他脾胃。原本还想请旨随行,煜王已经提前跟皇上当面陈情,皇帝立即应允,着人去将军府上传旨。 天气刚刚回暖,春寒料峭。 临行前,荣相见看周显旸外头只着一身武将服制,没有甲胄,不相信似的:“今日不用穿铠甲吗?” 周显旸道:“只是演练,我们又不下场,穿那些笨重东西做什么?若真那样穿了,保不齐到时候真要被起哄下场去。” 他这样说也有理,荣相见看他里面穿的特别单薄,不高兴:“你要是患了风寒可不许进我这屋。” 周显旸见她生气,又老实脱了外衣,往里头添了一件夹衣。 这还不够,荣相见手里不知何时拿着一件金灿灿的衣裳。 “金丝软甲?” “嗯,我爹爹陪嫁的。你不穿铠甲,就把这个穿里头吧。” 周显旸接过,颇有为难:“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得逼我添衣裳。” 荣相见蹙眉:“除了母亲和妻子,还有谁时时担心你穿少了呢?” 这话周显旸爱听,立即将金丝软甲也穿上了。相见还额外让随从又给他带来一身厚厚的衣裳,随时更换。 这才让她放下皱起的眉头。 她还忘不了之前那个他被□□射中的梦,总是不安,这种不安一直到送周显旸出门,都没有平下去。 东胜门外,旌旗猎猎。 周显旸看见七弟在马上被风吹得发抖:“你怎么穿这么少?” “在府里也不觉得冷啊,怎么外头风这么大!”岐王后悔不已。 但是,此刻演武已经快开始,自己因为天冷而回去添衣,实在不妥,只好忍着。 “母妃天天念叨着让我多穿点多穿点,之前还不觉得,今日倒真的得服。” 周显旸笑道:“贤妃在宫里,如何能管得了你每日穿衣的事?以我看正经给你取个王妃就好了。我这儿带了多的衣裳,你穿上。” 说罢,带着七弟下马,去加了衣裳。 歧王这才觉得浑身有了暖意:“谢谢四哥,谢谢四嫂,有王妃的生活真好。” 周显旸笑笑,没有否认。 今日演武,由兵部尚书汪直总揽负责,分为新武器展示、神箭营考核、步兵对战、骑兵操练、水师演练等几个环节。 连弩营开场的双重连弩试射,就让皇帝龙心大悦。这是兵部改良升级的新武器,比国朝旧时所用的连弩,多了一次五根□□的发射机会,而且箭镞、弩身用材更精,因而战斗力翻了不止一倍。 随后,是西秦弯钩的演示。这个东西,贴身近战或者伏击刺杀比寻常刀剑更易得手,国朝立即拿来用。 众皇子起先只是在观看。 到神箭营考校结束的时候,皇帝兴致大好,命众皇子皆下场,比一比骑射。并将西秦王宫缴获的银弓作为彩头。 允王当即不干:“父皇,您不如直接把这张弓赐给四哥得了,我们还做梦呢。” 皇帝心想也是,便道:“你们几个比试,赢了就拿走,显旸就不去了,待会儿让他跟神箭营里最好的神箭手过招。” 这样一来,几位殿下立即下场相争。 比试分为静靶和动靶两种。 所谓静靶,就是十张靶子一字排开,每张相隔一丈。参赛者骑马从10张靶子前一气儿飞奔而过不许停下,同时向十张靶子出箭。 众皇子今日前来,本就做好了动动手的准备,个个有心在满朝武将面前露脸,有些还临时突击强化了几天。 居然个个射箭成果都不错,皇帝颇为满意。 一轮比试下来,最小的岐王骑射赢了头彩,皇帝当即龙心大悦,赏他银弓。 岐王领了赏,又谢了显旸:“多谢四哥相让。” 荣相见送显旸去演武场后,就进宫去陪伴惠娘娘。 按照惯例,先往太后和皇后宫中去。 皇后对煜王妃的到来,十分不耐烦。荣相见刚叫人把礼物放下,皇后就道:“你做完贤良的戏码,可以走了。” 奉茶的宫女,递茶的手悬在半空,迟疑了一下,把茶盅又搁回了托盘上,站到一旁去了。 荣相见本就不愿久待,皇后如此直爽,不跟她虚与委蛇,倒是合了她的心意,低声福了福:“不打扰皇后休息。” 说罢转身便去惠贵妃宫中。 惠娘娘告诉她:“自从厉王降位禁足,皇后宫中冷落了许多。倒是启王夫妇,常去请安。朝中命妇入宫都先往皇贵妃宫中去,皇贵妃只称病,都不见。” 荣相见心想,眼下皇贵妃估计也很不安吧。她没有得力的娘家撑腰,如今被架上高位,须得小心谨慎。 校场上,周显旸与神箭营较量,是毫无悬念。当初连丹国第一神箭手昆仑都甘拜下风,这次又一次让皇帝在众人面前挣了面子,皇帝笑道:“你们神箭营,还是要精进啊。” 神箭营都尉乖觉道:“煜王神勇,箭法超绝,还请多多指点。” 几位皇子的骑射功夫比过之后,是最后的各营步兵演武,以搭建的营垒,演习攻城略地的过程。 场面登时热闹非凡,烟尘四起。 将帅们站在高台上观看,兴致正浓时,周显旸忽于嘈杂中,听到破空之声。 他几乎凭借本能反应立即拔剑转身,同时高声道:“有冷箭,快趴下!” 第164章 顷刻之间, 在场从皇帝到皇子再到大臣,都从观战的趣味中抽离。 段飞反应最快,可他正领着羽林卫站在高台边缘, 冲过来必定是晚了一步。 这边,有些动作利索的武将, 立即伏倒于地。更多的是, 根本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片刻工夫,冷箭已经从背后飞来。 显旸挥剑斩断几根直冲他和左右庆王允王来的长箭,还有更多长箭从旁连射, 直奔皇上。 齐老将军和英国公就站在皇帝身边,这两位都是军中出身,脑子反应快,无奈年纪上来,已经无法迅速反击。 两位老臣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转身护住了皇帝,把背留给飞速穿来的长箭。 周显旸脑中嗡嗡作响, 无暇思索,飞身而上, 横扑到他们三个人身上。 几股强大的力道,直冲他背心,让他一下子将三个长辈都扑倒在地。 “护驾!护驾!”反应过来后, 被冷兵器瞄准的重臣贵戚,立即乱喊。而武将们多持兵器在手, 将中间包围起来,严阵以待。 果然, 停歇片刻又有长箭飞来。 这时段飞和小南小北已经赶到。 小南长鞭一甩, 将数支长箭缴下。小北手脚并用, 一手抓一支箭,脚下接连飞踢,将箭羽踩下。段飞更是一柄长刀耍得身前密不透风,将长箭削成木头。 在这三人保护之下,纵有漏网之箭,也被其余武将给砍断了。 第一轮袭击出其不意,第二轮是有所防备,第三轮还未到,羽林卫已经从旁侧守卫的阵型,靠拢过来,在人群前摆开阵势,彻底把皇亲大臣们,围得水泄不通。 空中,风声与长箭破空的声音,难以轻易辨别,众人皆不敢掉以轻心。 等待良久,第三轮袭击迟迟没有来。 段飞这才高声下令:“台上羽林卫保持原地不动。二队,快上盾牌防卫。三队,死守进出口,一个人也不许放。四队,立即搜查校场。” 每个人的心都从生死一线回来,在胸腔里紧张激昂地跳跃。 人群慢慢开始松动。 段飞立即去搜索陛下的踪影,待看到煜王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的背上直直扎了四支箭。 “爷!”小南小北已经冲过去,去抬他的身体。 段飞赶忙去扶起陛下。他被齐老将军和英国公护着,看起来没有受伤。 可是脸色极差。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0节 原本这只是突然遇刺的正常反应,可是当他看到煜王被亲随从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背上抬开时,面色骤变,惊叫了一声:“显旸!”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这才回过头来,只见四只箭羽从煜王背后高高立起。有一支,贯穿到了他胸前,箭镞上,染红的是他的血肉。 “显旸!” 三人,三声呼唤,一个喊儿子,一个喊女婿,一个喊爱徒,都是一样的揪心。 “四哥!”允王离得近,立即扑过来,帮忙抱着他的躯体,怕他再受颠簸。 在场诸人皆是一阵惊慌。 “太医呢?”庆王大叫:“太医呢!” …… 荣相见在宫里陪惠贵妃用过中饭,又陪她一起去永华宫说话。 皇贵妃拒绝朝中命妇和后宫妃嫔敏感时期的示好,唯有素来交好的惠贵妃随时可以去。 如今天气还凉,几人躲在宫里闲话家常,一时说起长公主的孙儿快要出生了。 两位娘娘看了一眼相见,没说话,但是意思她感受到了。 她们姐妹两个先后脚完婚,如今姐姐孩子都快生了,她还没有消息。 惠贵妃有些后怕:“我看你和煜王身体都挺好的,是不是当初张皇后给你灌的那口药……” 皇贵妃怒道:“若真是因为这个害的,她真是该死。” 荣相见不好细说,只宽慰两位长辈:“太医已经说过没有大碍了,娘娘们别着急。横竖我们日子还长呢。” 惠贵妃忧心:“你们日子还长,我是怕太后等不了。今年开春以来,太后身子就不太好,若她想早些看到显旸的子嗣,到时候指两个人到王府作侧妃,在你前头有了孩子,就难办了。” 荣相见说:“不会的。煜王答应过我,王府里只有我。” “唉,傻孩子,他还能忤逆太后不成?” 荣相见乖乖听着教训,这时有内官急步来报:“娘娘,大事不好。” “怎么了?这么慌张。” “才刚微臣去太医院拿药,那里乱成一团。说是羽林卫回宫报信,让太医院准备好药材工具,去崇华殿候着。陛下随后御驾回銮。” “陛下怎么了?!”两位娘娘惊得站了起来。 内官忙道:“陛下无碍,是煜王殿下,羽林卫说他胸口中箭,情况危急。随行的太医不敢在演武场拔箭,只能把殿下挪回宫中处理。” 荣相见听了这话,立即拔足狂奔出永华宫。 满头的珠翠钗环叮当作响,□□相见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能听到自己大口的喘息声。 她的预感成真了,周显旸出事了。 为什么他穿了金丝软甲还会中箭?为什么? 她狂奔到崇华殿时,銮驾刚好抵达。 周显旸是从皇上的马车里,被段飞和庆王允王等抬下来的。 荣相见立即挤过去想看看他怎么样了,这时英国公下马拦住她:“王妃,别耽误太医办事,煜王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太医院的人早已在这里备好了担架,将周显旸抬上大殿,抬进了崇华殿的侧殿。 荣相见见到皇上,立即请求入崇华殿探望。 皇帝看她在春日里跑得满头满脸是汗,云鬓散乱,钗环歪斜,耳坠都掉了一只,本想让她去整理仪容,又想显旸情况危急,有个万一……王妃不在跟前似乎不妥,又改了主意:“随朕过来。” 荣相见恨不得能飞上去,但此刻只能跟在御辇之后,缓缓登上大殿的台阶。 崇华殿的院子里,药味扑鼻,太医院早早在此起炉熬药。 相见跟进殿里,往内间去,只见床前被太医围了个水泄不通。 “把上衣全部剪下来。” “别碰到箭镞。” “上止血散。” “药好了没?” “脉象越来越弱,得尽快拔箭!” 太医们你一言我一语,等皇上进来立即请示:“陛下,煜王的伤,靠近心口。若拔箭后,失血过多难以抑制,可能会加速殿下伤情……若不拔,情况也会越来越糟。微臣不敢擅自决断,求陛下圣明裁断。” 荣相见跟着皇上走到床,看周显旸意识模糊,神色痛苦不堪,心疼得无以复加。 皇帝站在病榻前,迟迟没有下决定。他正震惊于显旸满身的伤。去年偶然在永华宫,见过显旸手臂上那道惊人的伤痕。那时,他以为,这就是显旸唯一的伤疤。 现在,他的上衣被剪开。谁能想到,他坤宁宫里金尊玉贵养大,粉雕玉琢的孩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 此刻,在显旸布满旧伤新伤的身体上,一根箭镞从心口上方扎出来,刺眼骇人。允王等皇子站在身后,同是震惊,心里焦急却也帮不上什么忙。 岐王年少意气,忍不住出声提醒:“不能再拖了,咱们搏一搏吧!” 皇帝知道太医这么说是怕担责,立即道:“朕要你们把显旸治好,像从前一样生龙活虎的!治不好,用你们的儿子来给他陪葬!” 几位太医一听,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一个年轻的太医把药端到床边说:“这冲元汤可以了,用汤药吊着拔箭的把握更大。” 周显旸躺着,意识微弱,太医给他喂的药,根本没有下咽,全吐了出来。 床前挤着一堆人,乱糟糟的,荣相见怕干扰太医干活,立即脱了鞋,从床尾爬上去,靠在显旸身边。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为她无礼放诞的行为侧目。英国公更是忍不住以父亲的身份制止:“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王妃在一众外臣面前探病,就已经不合规矩了,这还是皇上破例允准。 荣相见才顾不上别人,她把床头的枕头码起一些,吩咐太医:“把他上身抱起来。” 也正是这个动作,她看到显旸背后,那根被剪断的箭,没入骨肉里。 她只觉自己的心,也被穿透了。 她顾不得伤心,接过汤药,这汤端在手里,碗都烫得很,那太医想是年轻,没经验,紧急情况下煎完了药,也不想着晾晾,居然直接给显旸喂。 荣相见气得半死,只是没那功夫追究,她把药碗放回托盘,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又试了一下温度,才掰开显旸的嘴唇,慢慢喂下去。 “殿下,快把药吃了啊,吃完了就拔箭,然后就不疼了。” 荣相见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见,自顾自地说着话,哄他。好歹,这一碗药是慢慢喂下了。 过了一会儿,太医查看了周显旸的双眼,说:“冲元汤起效,现在可以试试拔箭了。” 荣相见看太医手里拿了一根铁制的工具,如钳子一般,心像是被这东西给钳了一样,又痛又怕。 她紧紧攥着周显旸的手,附在他耳边说:“殿下,很快就好,别怕……” 皇帝在一旁也想要叮嘱几句鼓励的话,被沈都知提醒:“这场面血腥,陛下和众位殿下还是暂且回避一下,这里交给太医吧。” 皇帝立即道:“传旨,皇四子周显旸救驾有功,晋封为煜亲王,赐五珠金冠,黄金万两。” 第165章 荣相见原本强撑着, 此刻眼泪一下子就淌下来了,她哭道:“皇上……他从来不稀罕什么亲王郡王的……他只要自己的父亲能陪陪他。这个时候,您就陪着他吧。” 听了这哭诉, 皇帝动容不已,忙应允着, 坐在床头, 拉着周显旸另一只手。 于是,沈都知领着皇子们去屏风外面坐着。宫女们上了茶,众人皆是心神不定, 哪有功夫喝。只有启王殿下,从校场一路过来,早就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允王和歧王对视了一眼,总觉得这个大哥,跟他们几个真是毫无情分。哪一日他们到了生死关头, 大哥也不会着急一下的。 这时,屏风另一侧传来周显旸惨烈的呼喊。 “啊……” “显旸……显旸……”荣相见哭着乱了分寸, 皇帝大声道:“你们快给他止血啊!” 太医们不等发话,就已经迅速上了止血散。 皇子们坐不住,又绕回来, 只见负责拔箭的太医院院令,一手的鲜血把衣袖都浸湿了, 应当是刚才拔箭时,被周显旸身上喷涌出的血溅到了, 场面骇人。 周显旸被生生痛清醒了, 嘴巴开合着, 大口喘息,却已经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浑身痉挛抽搐着,荣相见只能抓着他的手,抱着他半边身体,在他耳边不断安抚:“显旸,不疼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啊……” 皇帝看着周显旸充血的双目,急得把多年前的老话翻出来说:“显旸,你是男子汉,要坚强。” 这场面看得几位皇子直抽冷气,允王急得抓耳挠腮:“怎么样了?能止住吗?” 太医又上了止血散和纱布,忙乱了一番,才松了一口气:“血是止住了。万幸这箭镞并未正中心脏,稍稍偏了一寸。否则,根本无法挽救啊。” “那就是有救了?” 太医又看了看煜王,重新切脉:“未必啊……止疼散的效用根本无法抵御拔箭的痛,殿下痛到晕厥过去。这三日若能清醒过来,退掉热,或许就有救。这期间任何时刻,都有可能……” “什么都有可能!”皇帝被这帮太医模棱两可的态度气得不轻,站起身怒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显旸好起来。” 众位太医当即伏地:“是,臣等一定竭尽全力。” 周显旸意识混乱,再次晕厥,将睡欲睡之际,口中忽然蹦几个字:“母亲……疼……” 荣相见在一旁听了,心里一惊,忙大哭着掩饰过去:“殿下,我在这儿……我陪着你……我守着你……你别丢下我……” 说罢,伏在他身上恸哭,顺势把手捂着他的嘴。幸好他气息微弱,说话的声音也小,方才被太医们回话的声音给掩饰过去了。 眼看着,这拔箭一关暂且过去了,接下来须得太医们寸步不离地守着。 众人又坐着等了一会儿,周显旸一直没醒。 沈都知劝说皇帝保重龙体,暂且回去休息,有情况再来看不迟。 皇帝这才起身,说:“去崇政殿,叫汪直来。” 说罢,示意众皇子离宫回府,又对英国公说:“你留下。” 这时,皇贵妃和惠贵妃赶来,眼看皇帝面色如铁,虽牵挂显旸,还是习惯性地问:“陛下,听闻您在校场受惊,龙体如何?太医可给您看过了?” “朕无恙。” “煜王如何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暂且缓了下来,你们去看看他吧。对了,太后那边……”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1节 皇贵妃立即道:“臣妾已经传话给唐副都知,不许任何人向慈宁宫走漏风声。” “好,显旸是你的儿子,这里就有劳皇贵妃照料。”皇帝嘱咐完,又对惠贵妃说:“煜王妃哭得那样伤心,你去劝劝她。别显旸挺过来了,她倒垮了。” “臣妾明白,陛下只管放心。”惠贵妃立即应承。 “宫里交给你们,朕很放心。”说着,皇帝一脸疲态,艰难地跨出崇华殿高高的门槛,往崇政殿去了。 齐老将军和史维父子已经跪在殿外。 皇帝只让齐老将军起身,进殿,给他和英国公赐座。 两位老臣不敢坐,战战兢兢立在原地。 今日之事,陛下定有雷霆之怒,只是因为煜王伤势凶险,才暂且搁置。眼下,煜王暂且保住性命,是追究罪责之时。 皇帝怎会不明白他们的心思,指了指座位,语气加重了些:“让你们坐就坐。朕老了,你们两个也老了,经过今日之事,咱们三个,都不得不服老啊。” 陛下言语间有亲厚之意,两位老臣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这才坐下。 皇帝示意门外跪着的那对父子:“他儿子怎么来了?” 齐老将军说:“史维说,其父行为疯癫,危及圣驾,重伤煜王,罪该万死。请陛下念在史家为国捐了一条命的份上,念在其父年事已高的份上,允许他替父领死,留他父亲一条命吧。” 皇上沉默了片刻:“史丰倒是养了个孝子。朕那么多孩子,有几个能孝顺到这种程度?” 英国公立即道:“一个煜王殿下躺在那里生死攸关,即便各位殿下都愿意为陛下而死,陛下也舍不得啊。” 齐老将军跪下道:“史家父子三人在军中颇有建树,大郎死在西秦,以至于史丰受到刺激,时而疯癫。今日闯下这样的大祸,根源是臣疏忽失察,臣不该心软,见他病情好转,便允准他来校场。” 皇帝抬手示意他起身。 沈都知此刻进殿回禀:“兵部尚书汪直已经候在殿外了。” 皇帝立即着他前来问询。 汪直负责总揽负责本次演武,出了这样大的事,为了保住脑袋,自然是拼命推脱罪责,跪在殿中回禀:“史丰今日随齐老将军进入校场,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今日本无异常。只是,步兵演习攻城之时,他自行脱离人群,留在了南坡演练连弩的地方,说想试试这新兵器。当时,也有其他军中的人好奇。连弩营本就为这新武器得意,便都让他们在操练的场子,对着靶子试射。谁知,史丰拿了兵器,忽然发了狂,居然不对着靶子,而是胡奔乱跑,嘴里嚷嚷着‘报仇’,胡乱扫射了一番。连弩营的士兵忙将他控制,才防止事态扩大。如今,连弩营都尉已经跪在正阳门外,与臣一起,向陛下请罪。” 皇帝懒得理什么请罪:“传史家父子。” 史家父子一进殿,就重重磕头:“微臣罪该万死。” “你是该死。若不是朕还有疑虑,你早就该被就地处决。” 史维与煜王交情颇深,此刻悔愧痛心之情,乱作一团,只痛哭道:“不知四殿下伤情如何?若他能转危为安,臣立即死在这殿上,也可瞑目了。” 皇帝听说过史维兄弟二人和周显旸一同在军中长大的情分。此刻,史维有此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一腔怒意无处抒发,大骂:“你们最好乞求显旸平安,否则你们父子两个的脑袋,朕都要砍了!” 史家父子立即称是。 “史丰,你丧子之后,行动疯癫。朕体恤你一家为国朝拼命,给了你闲职颐养天年,也留下史维在京中任职,照看你晚年,你为何不安分守己,非要去碰连弩这样东西。是不是有人指使你!” 史丰一听,皇帝是把这次意外,当成了一次有预谋的刺杀,当场喊冤:“陛下明鉴,臣怎会受人指使,怎敢对您和殿下不利?” “那你说为什么好端端地发狂?还将那连弩,不偏不倚对着朕。” “不不不!”史丰拼命摇头,“微臣没有……微臣当时……微臣当时看见了我家大郎,他被西秦人的□□射得满脸都是血窟窿,微臣只想救他,杀西秦人,救他,杀西秦人……我儿死得好惨啊,脸都□□扎烂了,皇上,我儿子死得好惨啊……” 史丰根本无法正常回忆刚才的经过,只是不断重复着疯癫的话,一会儿痛哭,一会儿痴笑,嚷着:“报仇!” 史维在一旁,一边流泪,一边控制父亲,不要在御前再闹出乱子。 齐老将军和英国公都很不忍,可是,这个样子,皇帝怎会放过? 果然,皇上召来了刑戒司,要把史丰带走审问。 史维万般不愿,可是为了证明父亲没有谋逆刺杀陛下,也只有这样。只能跪在地上默默流泪。 这时,段飞把刚才太医们收拾好的证物带过来,给皇帝过目。 一件血染的金丝软甲,中心处,破了个口子。还有被剪成好几段的弓箭和箭镞。 皇帝看了一眼,说:“这个东西,怎么有些眼熟?” 英国公立即起身回答:“这是陛下赏赐。二郎那件,如今给相望了。臣的这件,作为陪嫁给了王妃,本就是想给煜王用的。” “嗯,幸好有这件东西,保住了显旸一命。”皇帝简略看过,叫段飞连同汪直送来的东西,一并保管好。 经过一天的惊心动魄,皇帝有些乏了,让殿中臣子们都退下。 英国公和齐老将军请旨,想再去崇华殿探望。皇帝点头答允了,又说:“你们看看就回吧,早点回去,好生歇着。胳膊都不利索了,还当和从前一样铁人般的,替朕挡刀挡枪。” 两位老臣道:“便算是有一口气,也要这么做。” 皇帝摆摆手:“去吧。” 崇华殿里,荣相见已经下床了,鬓发散乱,脂粉晕染,靠在床边,毫无王妃的雍容端方。 第166章 皇贵妃和惠贵妃坐在一旁垂泪, 安慰她,她都像聋了一样。只是一动不动,盯着显旸, 注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怕有一次错眼, 一切就停止了。 周显旸一直在发热, 脸上的汗出得很快,她不停地给他擦汗,换新的手巾。 此刻, 见到父亲和齐老将军,荣相见才稍稍分出一些心力,问问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并没见过史丰,只知道新婚之夜,史将军就曾因醉酒疯癫,跳下了凤仙池。周显旸抛下她去寻人,想来对他是十分愧疚。 如今,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责怪史将军,她知道周显旸根本不会责怪他。 “都是老臣考虑不周, 那史丰在太医院照料下,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他如今在军中只有闲职,不得志。因说想去校场看看热闹, 我便也不忍拒绝。谁知,竟然酿成大祸!请王妃恕罪。” 眼看齐老将军懊悔的情状, 荣相见竟然苦笑了一下:“这是意外,谁能预料。要怪, 就怪我吧。要不是我非叮嘱他穿上那金丝软甲, 他也不会仗着身有保护, 就拿自己的命去挡箭。” “相见,你不要这样说。”皇贵妃忍不住劝道:“显旸一片孝心,救圣驾于危难。即便没有金丝软甲,他也会这么做的。是你的提醒,救了他一条性命。” “是啊,”惠贵妃顺着话道:“煜王一定会好起来的,你也要保重自己。天快黑了,我叫宫人给你送些吃食,再送些铺盖过来。我们的人轮流守着,你也要休息。” 说罢,她看了一眼英国公:“国公爷和齐老将军今日也很疲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英国公立即道:“是,老臣先行出宫,还请王妃保重贵体,煜王尚在昏迷,煜王府一应事宜,须得王妃撑住才行。” 荣相见点点头:“知道了,父亲回去吧。” 很快,福宁宫的宫人将晚膳送了过来,两位娘娘与相见就在这里用膳。琳琅和珍珠则守在煜王身边照看。 正在这时,一个永华宫的宫人过来传话:“刚才,承乾宫的人去崇政殿,说皇后娘娘心急如焚,想知道皇上是否安好。皇上,已经去承乾宫了。” “知道了,”皇贵妃面无波澜,“二殿下何在?” “庆王殿下已经回府了。” 皇贵妃这才动气:“哪有这样做哥哥的,弟弟在这儿生死未卜,他不守着就算了,还这么早就回去。” 惠贵妃忙道:“姐姐,皇上叫他们出宫的,煜王妃在此,他独留在这里多有不便。” 皇贵妃这才按下责骂庆王的想法。眼看天黑,两位娘娘不便在此久留,安慰嘱咐了相见好一会儿,才离去。 承乾宫中,皇后听说了校场一事,也是惊骇不已,皇帝一进宫门,就被皇后拉着细细打量:“皇上龙体可还安好?臣妾听了宫里的流言,实在是心急如焚,无奈不能入崇政殿,只能冒死让宫人去传话……” 皇帝有些欣慰:“朕无恙。知道你担心,这不是来让你安心了吗?” 张皇后立即抱住皇上的胳膊:“臣妾还以为,皇上不愿意见臣妾呢。” 皇帝搂着她:“你又胡说。满宫里,只有你最在意朕。” “皇上这话说的,难道皇贵妃她们不在意陛下?” “她们的在意,和你不一样。”皇帝拉过皇后的手,“朕许久不进承乾宫,你也不让我进去喝口茶。” “臣妾正在禁足,宫人私自去崇政殿已经是犯了宫规,不敢留皇上,还请皇上责罚臣妾犯禁。” 皇帝见皇后跪在面前,一身简素,丝毫不见往日的璀璨夺目,格外怜爱,忙掺起她:“你还是这个样子,跟朕来这套?” 皇后这才羞涩地笑:“承乾宫里已经备好了晚膳,臣妾陪皇上用膳。” 皇帝哈哈大笑,郁闷的心情稍得排解,立即携皇后一同入内。 张皇后席间,听见皇帝重述了今日之事,对于煜王救驾受伤,倒有些意外:“煜王果真是沙场男儿,危急关头,只有他挺身而出。” 皇帝感叹:“是啊,朕当时看着太医给他拔箭,疼得那样,心里也从未那样疼过。” 张皇后笑道:“煜王挺过这一关,一定会逢凶化吉的。皇上一定要给他亲王尊荣,将来多多疼爱他,弥补这些年来的父子之情。” 这一番话,说的皇上颇为意外:“你如今懂事许多。” 张皇后嘴角勾笑:“臣妾闭门思过,当然要有些长进。” “既然如此,明日皇后随我去探望煜王吧。” 这是要留下过夜的意思。皇后立即笑靥如花,敬了皇上一杯。 最难熬的第一夜。 夜深了,小南小北和太医都轮流守在崇华殿。 荣相见不肯去休息,睡在床边的躺椅上,时不时惊醒,看一眼显旸。确定他在呼吸,才又忧心地睡去。 她断断续续地,梦到了东胜门外,那片她从未去过的校场,梦到了父亲口中所述的整个经过。 在又一次惊醒的时候,荣相见忽然想起自己下午奔向崇华殿时,心里问的那句话:金丝软甲为什么没有抵挡住那支箭? 四支箭既然都是从史丰手中射出,为什么唯独那一支箭,洞穿了金丝软甲的两面,力道如此之大? 紧跟着还有一个问题,史丰发狂,为什么这些箭却那么准,射向了高台,射向了皇帝和几位殿下? 第二日退朝后,永华宫宫人前来告诉煜王妃:皇后和皇上一会儿就要过来探望。 荣相见昨日不顾形象,今日知道自己形容委顿,立即简单梳洗过,在此迎候。 皇帝看她眼下,就知道是一夜没睡好。等确认显旸情况并未恶化,便说:“煜王妃,你去福宁宫里好好休息半日,朕在这里看着。” 荣相见可不敢。皇帝皇后在此,若显旸又说了什么梦话,可如何是好? 她立即转移话题:“儿媳不累,再者怎能劳烦父皇和母后操劳?儿媳,还有几个疑惑之处,想请教父皇。” “哦?你说。” “听说昨日是史丰骤然疯癫,才会释放冷箭。可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怎么射出的箭,不偏不倚,都朝着皇上和殿下们去呢?” “嗯,这也是朕的疑惑。朕已经命刑戒司去审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2节 “皇上审史丰是一方面,可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审不出来的。” 皇帝神色严肃:“你是说……射向我们的箭并不是史丰射出的箭?” 荣相见点头:“煜王所穿的金丝软甲,是陛下赠与我父亲,刀剑不侵。为什么唯独那支箭能洞穿金丝软甲的两面,而其他的箭却都不能?如果是从一支□□上,一个地方发射出的箭,为什么力道差别如此之大?” 皇帝沉默了片刻:“有人趁乱放冷箭?这时机也太过巧合。” “也许不是趁乱呢?皇上,齐老将军说,史丰的病已经被太医诊治得很好,许久没有发作过,所以才敢带他去校场。史丰为什么在那个时间,恰好出现在连弩营校演的地方?他的儿子可是被西秦的连弩射杀的。他那个时候,为什么恰好发作,这一切……您不觉得像是被安排好的?” 皇帝脸色越来越沉,皇后在一旁听了,也是心惊:“难道有人想行刺陛下,利用史丰来遮掩过去?此人用心也太过歹毒,陛下您一定要彻查呀!” 皇帝沉吟片刻,传令刑戒司来彻查。 皇帝遇刺之事,很快就传遍朝野。宰辅大臣们来崇政殿议事之时,都不免问起。 渐渐的,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煜王府安排的一场好戏。 史丰本就是齐老将军麾下,其子与煜王交情甚深。他故作疯癫,行刺陛下,煜王未卜先知般,第一个洞察冷箭到来,还特意穿着金丝软甲,以身护驾。这不,一夜之间,便因救驾之功,晋升煜亲王。 听到宫人们传这话的时候,荣相见气得浑身发颤。 史丰之事绝对不是巧合,可是调查结果还未出,就有人等不及把脏水泼到周显旸身上。 整整一日,皇帝都没来看过显旸,想来也是为这流言动摇了。 荣相见心内焦急不已,心下一横,找了轮值的何太医进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何太医是惠贵妃同乡,有几十年交情,当初六公主急病,就是他帮着处理,此刻听了荣相见的请求,立即与她商议怎么做。 商议已定,荣相见回到床边,忽然抱着显旸的身体,大哭:“殿下!你别丢下我!你带我走吧……” 其他宫人想要近身查看,全被荣相见骂走了。 看这情景,崇华殿当值内官,吓得赶紧去崇政殿报信:“皇上,煜王殿下不行了!” 皇帝原本正在听朝臣们的汇报,闻言一惊,立即往崇华殿赶来,只见煜王妃拿着一把剪子,抵在脖子上,心如死灰:“殿下死了,我也不活了,把我们葬在一处吧……” 皇帝心急如焚,不敢相信:“太医,煜王究竟如何?” 何太医忙道:“煜王气息时有时无,王妃悲痛不已,抢了剪子要自尽。臣也不敢接近,怕刺激到她。” 皇帝使了个眼色,段飞立即夺了王妃的剪刀,把她控制在一旁。 何太医赶忙上去给显旸诊脉,又探了探鼻息,道:“煜王殿下脉象不好,气若游丝,臣恐怕是……恐怕是……不行了……” “什么恐怕是!朕让你们用最好的药!” “煜王如今身子太弱了,效用太猛的药,他也承受不住啊。若有……千年人参入药,或许可以吊住这口气……” “千年人参?那就去取用啊!” 何太医立即道:“太后娘娘生辰时,进贡的千年人参,都送去慈宁宫了。” 皇帝沉默了片刻,叫沈都知亲自去慈宁宫取用。 英国公这时也在,上前安慰相见:“有千年人参吊着,想必煜王能撑下去,你先别急。” 荣相见大松了一口气,当即站不住。沈都知忙让宫人搀扶她坐下。 荣相见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后,崇华殿外探看的大臣们,满眼绝望凄凉。 “我倒是觉得死了干净。” 第167章 “你胡说什么?”英国公着急地看了一眼皇帝, 面色不悦。 荣相见站起身,坐在床边脚踏上,拉着周显旸的手, 默默垂泪:“他只有死了,才能让外面那些人闭上他们的臭嘴。他只有死了, 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皇帝意识到, 王妃也听到一些大臣的看法。皇帝心中的确也动摇过。但听她如此说,倒也回过味来。这样的猜忌对于为了救驾而深受重伤的显旸来说,无疑是二次伤害。 皇帝宽慰道:“煜王妃, 外头的确有些流言,你小孩子家气性大。等到朕将此事查清,自然能还显旸清白。在此之前,各种揣测也是难以避免,你别太往心里去。” 荣相见眼角挂着泪,凄然笑道:“舍命救驾的人要被质疑对您的忠心,可是那些质疑显旸的人呢, 他们的忠心有几分真?煜王的忠心,是用自己的命和血来表, 凭什么要被他们的臭嘴掂量。他们为陛下流过血,为国朝卖过命吗? 父皇,我觉得寒心, 我替显旸寒心……如果他醒过来,面对的是这样的局面, 我宁愿他永远睡着。” “相见!”英国公急了,没想到女儿居然当众顶撞皇帝。但转念一想, 突然明白相见, 为何突然如此跋扈。 宫中流言全是诛心之论。如若此案无法查清, 这个疑影会一直悬在皇上心头。 正如相见所说,煜王只有死了才能证明自己并非为了邀功而故意操纵这场意外。 可怜煜王昏迷,无法为自己辩解。所以此刻,煜王妃的态度格外重要。她若含含糊糊过去,难免让人觉得心中有愧,她态度越是激烈,越显得问心无愧。 果然,荣相见狠狠发泄了一顿后,皇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当即下旨,赏了御史台在内,几位官员的廷杖。斥责他们在煜王重伤之际,恶意揣测造谣中伤,毫无人性。这才平定了流言,更表明了皇上的信任。 荣相见当即拜倒在地:“多谢父皇主持公道!只要父皇相信煜王,我们就是粉身碎骨也没有怨言。” 皇帝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来:“显旸有你这样一心为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气。” 荣相见回道:“从小爹爹就教兄弟们忠君爱民四字,相见虽然是姑娘,却也听得懂。煜王是陛下的孩子,自然更懂这四个字。煜王府的忠心,岂能容那些小人污蔑!” 皇帝若有所思:“以前在宫里,倒是没发现你这刚烈的性子。” “以前陪在六公主身边,得皇上皇后和娘娘们照拂,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可是,这金陵城如此险恶,对煜王府恶意深重,我已经没办法再像个孩子一样,事事由大人护着了。”说着,荣相见又探了探显旸的呼吸,确认他还活着,“他不好了,我得护着他。” 千年人参很快从慈宁宫送了过来。皇太后那边自然是瞒不住了。 “显旸,我的乖孙孙,我的心肝哟……”大老远,太后便一路哭着到了崇华殿,“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那场面,在场人无不感触落泪。 皇帝对着母后好一顿安慰,太医们也在一旁配合,极力将煜王的伤势说得很乐观。 荣相见替周显旸叩谢了皇祖母,说:“有千年人参入药,殿下一定会好的很快。等他醒过来,定要亲自去给您叩头谢恩的。” 一群人,好言好语劝说,终于把老人家哄好了。 皇太后缓过伤心,忙嘱托皇帝:“此事,一定要查个清楚。皇帝的安危受到损害,断不能姑息。” 皇帝点点头。今早刑戒司来报,给史丰用了刑,他还是那样,时而疯癫时而清醒,不像是能装出来的样子。 校场那边,尚无进展。这时,宫人来报,齐老将军求见,说有要事回禀。 皇帝想一定是与校场之事有关,忙去正殿,传他进来。 史老将军带着一个脸生的太医进来,“启禀陛下,臣前日回去,一直觉得史丰病发得蹊跷,便去了当初给史丰诊治的吴太医府上求教。太医随老臣去了史丰家查看,发现有不妥。” “什么不妥?” 吴太医忙道:“回禀陛下,史丰家中尤其是卧房,残留着淡淡的安宁香味道。” “安宁香?”皇帝疑惑,虽然皇帝有御用的香料,但是安宁香他也是听过的,“这不是安神用的吗?” 太医道:“安宁香点上一支,的确有宁神助眠入梦之效。可是,对于史丰这样神志癫狂的病人,若持久焚上大量安宁香,却容易加重病情,叫他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在场众人一听就明白了,皇帝立即问:“你应该叮嘱过他,不可用香。” “是。” 齐老将军回道:“陛下,这安宁香残留得很淡,若不是太医前去,连老臣也察觉不了。依老臣看,很有可能是在他入睡之时,被人点了香,天亮前再撤去。为的就是刺激他发病。更蹊跷的是,史家上下的所有香炉,居然被倒得干干净净,连一点香料都没有,实在欲盖弥彰。” “你可有线索,是何人所为?” “史丰和史维父子,各自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史丰身边,如今只有一个侍妾,是入京之后,有人献给他,照料他起居的。若有人能趁夜点香,还能及时撤去,这女子,不可不查。” 皇帝立即命刑戒司去提人。 史老将军又道:“据史家下人所说,这女子事发当天就谎称有事外出,至今未归。” 所幸很快,史维和荣相望就在外头求见,说人已经带来了。 荣相望将人押来,禀明皇上:“前日校场出事,微臣便下令严守九门,一日十二时辰,不论出入必须都有文书,并在城中加强搜捕可疑人员。这女子前夜,携带金银细软,形迹可疑,被一群盗匪追杀,微臣将她救了下来。昨夜史维来托我,帮忙寻找他家失踪的侍妾,臣才知道这女子正是史家的人。” 皇帝见那女子,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便道:“抬起头来。” 那女人一脸欲哭无泪,吓得人都软了:“皇上,我冤枉啊。” “没做亏心事,你三更半夜跑什么?” “民妇是害怕。家中男人犯了大罪,我怕被杀头,只想求个活路。这事,民妇真的不知情啊。” “你不知情?”史维怒道,“你不知情,为什么会有人灭你的口?早知你这么犟,小荣将军就不该救你。”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听他说牵涉朝中官员,心中便有了预感。 史维气愤地推了她一下,“你还不照实说?” 女子趴在地上,瘪着嘴:“民妇怕说了,就真的死路一条了……民妇只是被卖进妓馆的可怜人,被人买来送进史家。按吩咐伺候将军,又被吩咐点香而已,并没有行什么大逆之事啊……” 说着,眼泪就哗哗流下来。 “是谁吩咐你做事的?你照实说来,朕饶你不死。” “民妇,只知道他姓管,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可新鲜,只有一个姓,还可能是假的。这样的人,你都敢替他办事?” “姓什么又不打紧。横竖,能离了那火坑,有银子收,就是了。” 女子实在的一句话,倒把皇帝逗笑了,紧接着问:“你是怎么进的史家?” 史维立即替她回答:“是礼部宋羽送给微臣父亲的。” 史丰领的是礼部闲职,但比宋羽官阶高一级。宋羽知道史丰独身一人,便热心地给他张罗了一个侍妾。 此刻,宋羽正在前朝拟给煜王册封亲王的章程,被紧急召唤来,一听说自己安排的人闯下大祸,立即跪地磕头,极力撇清。 “这女子,是满月楼的。那一日,微臣和几个朋友一起饮酒,正遇见她弹琴,席间她说起自己身世,想有个依靠。微臣想,史丰孑然一身,若有人照顾也好,便有心做了这个媒。后来,便寻了个机会,让史丰与她见面。两人都有意,便成了。微臣只是关心同僚,什么都不知道啊!皇上明察!” 皇帝立即问:“那日饮酒,同席的都有谁?” 宋羽一个个回忆起来,期间提到一个名字,让皇帝脸色一沉:“关宁。” 众人皆是震惊。 关宁,是御史台的人,刚才被赏了廷杖。如今看来,说煜王操纵史丰,制造乱局,谋求救驾之功,并非只是人心险恶的揣测,而是有意散播流言。 很快,关宁就悄悄被丢进了刑戒司的大牢审问。 校场那边,也传来了进展。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3节 刑戒司肖巩来报:“事发现场混乱,未来得及保护。微臣去时,并无明显物证。但是,微臣还是发现了一些漏洞。” 皇帝心中一沉:“什么漏洞?” “微臣在连弩营演练场外东北侧数十丈处,发现了一些脚印和踩踏的痕迹。” “这能说明什么?” “陛下,连弩营的靶子,都在场内,若要试射□□,□□落点应该朝西。除了史丰发狂,没有会人把□□射东北方向那么远那么偏的地方。那里不应该有足印,应该是有人事后乘乱去将箭收回,并踩掉痕迹。” “你是说,史丰的箭,根本就没有朝校场的看台射去。有人栽赃嫁祸?” 第168章 “有这个可能。而且, 微臣昨日做了一个实验。找了一个稻草人,穿着煜王那件金丝软甲,站在看台上, 让连弩营的人从演练场朝目标连发了十多箭。没有一箭,能扎透金丝软甲, 造成煜王如此重的伤势。因为距离太远。 微臣觉得, 史丰只是一个替罪羊。那日行刺陛下,施放冷箭的,应该另有其人, 而且是多人,使用的不只一把□□,也许其中有本次改良的新弩,力道比其他的武器更强,才会出现四支箭,效果差别如此之大的情况。” 皇帝心觉不对:“若真如你所说,这样做不是漏洞太多吗?” 肖巩答不上来, 一时迟疑,齐老将军在一旁提醒道, “皇上,这些漏洞被洞悉的前提是,您安然无恙, 而煜王的金丝软甲,暴露了这背后的漏洞。如果煜王那日没有舍身救驾, 现在还有人查到这么多细节吗?” 皇帝思索了几秒恍然冷笑:“若显旸没有穿那件金丝软甲,朕多半已经薨了。只怕你们两个, 也都不在了。那个时候, 就是史丰弑君大罪, 他是齐家军出身,煜王带进京城,煜王自然难逃罪责。届时,众皇子忙着争夺帝位,谁会在乎真相如何?” 齐老将军纵横沙场多年,却也未经历过这样弑君嫁祸谋乱之事,心下骇然。 皇帝原本只是因为一场意外而愤怒,如今,倒有了几分胆寒,“刑戒司,对幕后凶手可有线索?” 肖巩此刻也难有结论,只说:“微臣觉得连弩营的人得查。毕竟,史丰无缘无故去连弩营校场,无缘无故在那里发狂,总得查清楚当时每个人说的每句话。” 皇帝点头,命他继续去追。 这半日下来,皇帝有些心力交瘁。 坐在崇华殿里,迟迟不动。 皇后来请安,都被敷衍了几句,叫她去了。 齐老将军陪坐一旁,心下了然。 行刺皇帝,多半与大位之争有关。那天,众皇子只有厉王不在,没有被乱箭威胁到性命。皇后此刻每一次慰问,都显得是有心窥探。 不一会儿,烟柔到了崇华殿,带着她家乡的炊具,说皇上一天没吃饭了,要给皇上烤肉吃。 香辣的肉味,随着烟火气息,钻进皇帝鼻尖,他终于感觉到一丝活着的乐趣。 齐老将军自觉地离开正殿,让皇上可以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独处,放松片刻。 段飞在殿门外,叮嘱换防的侍卫后,也同他一起往外走。 此刻,他们内心都有些唏嘘。当初,他们一起扶持皇帝登临天下,那是何等春风得意。 如今看着他的儿子,对宝座虎视眈眈,甚至想要谋害他的性命,嫁祸手足。这样的事,任谁都接受不了。 人啊,纵是坐拥万里江山,金山玉海,内心最渴望的,还是被爱,最怕的还是被伤害,尤其是来自至亲至爱之人的伤害。 他们进了侧殿,太后已经被劝回慈宁宫了。皇贵妃和庆王、允王正在探视。 对于刚才刑戒司的回话,他们默契地都未公开提及,只是确认人参入药后,煜王的脉息强了好些,才放心回去。 齐老将军看荣相见形容憔悴,不想再给她增加负担,便把小南叫出来,说了今天调查的进展,嘱咐了几句:“这几日,若有哪位皇子前来探望,你们要格外小心看着。” 小南自然明白,并转告给荣相见。 而小北去了北宫门外,见到了宋妈妈和孟贞如。 她们拿着王妃和殿下换洗的衣服,送过来。 宋妈妈眼睛都哭肿了,拉着他直问:“显旸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一直睡着。”小北说完又补了一句,“太后的千年人参都给他用了,应该快好了。” 孟贞如又问:“王妃呢?” “唉,王妃这几日很憔悴,都没怎么睡过。” 孟贞如眼圈马上就红了,“为什么好人总是没好报?” 小北给了她一个响指:“谁说好人没好报?爷封了亲王,以后还有无穷的好日子等着他们呢。” “嗯……”孟贞如也不知道,做了亲王有什么不同,只说:“叫王妃放心。如今王府里,长府官、曹大总管和卫妈妈都留心着,一切正常。我们等着他们回来。” “好,我一定转达。” “还有你,注意休息,眼圈都发乌了。”说着,孟贞如就飞快转过身跑开了。 小北默默站了一会儿,回到崇华殿,探病的人都走了。 荣相见正听小南转述刚才齐老将军的话。 “果真有人想要行刺皇上。会是厉王吗?他已经闭门思过许久,这些事他安排得了吗?” 小南道:“不是厉王,永安侯也行啊。他们一条心。想趁乱杀了皇上,杀了咱们爷。好扶他们的殿下上位。” “不……”荣相见觉得不对,“厉王被褫夺亲王尊位,如今只是个郡王,还在犯错禁足,又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若陛下骤然薨逝,没有传位诏书,朝中大臣多半会提议立长,或者立地位最尊贵的庆王。” “那……是启王还是庆王?” 荣相见觉得应该换个思路:“当时在校场上,你们可注意到这二位殿下的位置?” 小北放下东西,说:“庆王和咱们爷就站在一块的,当时吓得都不会动了,还是爷挥剑替他挡下一箭。” 小南也有印象:“对,庆王就站在爷身边,若是他布的局,那也太危险了。” 荣相见越发肯定:“启王当时在哪儿,你们可记得?” 小南小北想了一会儿,都摇摇头,把皇上到几位皇子的站位捋了一遍,还是不记得。 荣相见恍然:“不记得,就是答案,他当时应该没有站在陛下和皇子跟前,所以你们没印象。” 小南拍了一下手,“他是刻意走远的,他知道待会儿有人要行刺!” 小北有些不敢相信:“启王?人人都知道他没什么本事,胆子也小,他敢弑君谋逆?” 荣相见冷笑:“原先不敢。因为他上头有比他尊贵的厉王,厉王有皇后。即便他弑君成功,这皇位也轮不到他。前几日我听皇贵妃说,近来承乾宫备受冷落,只有启王夫妇常去拜见。” “噢……难道他搭上了皇后?现在厉王降位,见弃于皇上,皇后也觉得他不中用,另选启王来捧。”小南捻着辫子,猜测,“启王只要用冷箭解决了庆王,凭借长子的身份和五珠亲王的尊位,又有皇后支持,继承大统是理所应当的。” 小北不太相信:“皇后养了厉王那么多年,怎么说换人就换人?启王有什么好的?” “启王什么都不好!只有一点,他的母亲早逝。”荣相见说:“剩下的皇子母亲俱在,且都已升至贵妃或妃位。若儿子继承大统,都是要做圣母皇太后的。皇后届时虽然是母后皇太后,在后宫中地位也不如从前了。” “就为了这个,他们就要联手害死这么多人?”小北觉得宫里的人心也太歹毒。明明吃着穿着世上最好的东西,却似乎永不知足。 荣相见倒是不认同这点:“这次行刺之事,皇后应该不知情。皇帝在一日,她便是中宫皇后。她不会希望皇上有事的。应该是启王一得到支持,便迫不及待动手了。不知道永安侯……是否参与其中。” “他?他和皇后不是一条心吗?” 荣相见也不清楚。她叹了口气:“先看皇上查的怎么样?如果关宁和校场那边一直不吐口,咱们得想个办法。” 朝廷向来不杀言官,所以关宁在刑戒司受的罪比旁人小得多。 好在,他一介书生,扛不住刑罚,很快就吐口:那姨娘是他借着宋羽想要结交拉拢史丰的机会给送去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是得了原监查院左丞朱蒙的授意,并不知内情。 原来这关宁曾干过强娶民女的勾当,被一纸状书告到监查院,全靠朱蒙摆平。朱蒙以此为要挟,他不敢不遵从,照他所说,还了这个人情。 一看到监查院三个字,皇帝气得把刑戒司的折子都扔了。 “难怪他们这个时候动手,就因为朕刚刚料理了监查院!难怪当时监查院和御史台会联手来弹劾显旸。他们中早就有人串通一气!” 沈都知战战兢兢捡起折子,轻轻放回案上。 皇帝忽然问:“你说,这件事跟永安侯府是否有关?” 沈都知面色尴尬:“臣愚钝,监查院的人犯事,跟永安侯有什么关系?” 皇帝冷笑:“虽然朕也不能断定他们是永安侯一派。可是他们早就埋下了史丰这个雷,除了张家,谁会在显旸一回京,就开始着手对付他?恰好因着最近监查院案子,才急着给引爆。一石二鸟,刺杀于朕,嫁祸显旸,实在可恶!” 沈都知忙劝慰:“皇上若有疑虑,只管传永安侯一问便是。” 皇上根本听不进去,自顾自生气:“朕念在他平定海寇,助开海市,他那两个儿子犯事都从轻发落,也保了他爵位尊荣,没想到他竟如此不知好歹!” 沈都知紧张不已,实在不知皇帝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谁料皇帝发泄完,很快平静下来,叮嘱刑戒司:“此事先别声张。朕总觉得,这事不只是永安侯那么简单,他……他不至于……先等校场那边的消息。” 接着,又叫宫人前去传旨,以参赞朝政的名义,传唤朱蒙进宫议事。 然而,很快刑戒司都尉来报,连弩营有几个将士自尽身亡。恰好就是那日与史丰说过话,借过弩的将士。 “他们急了,知道事情瞒不过,就杀人灭口!” 眼看皇帝气愤不已,刑戒司动作迟了一步,肖巩胆战心惊,立即禀报:“幸而刑戒司去现场,拷问了一些相关人员。才知道,事发之后,连弩营有人抬了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出去,便循着线索控制到了一项关键证物。 “是什么?” “是一具整个头部被利器扎烂的尸体。” 第169章 此话一出, 莫说是皇帝,就连段飞听得都汗毛倒数。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史丰的长子,那个在西秦惨死的千夫长。 段飞作为军人, 深为愤恨,在旁忍不住直言:“居然利用一个为国朝捐躯的军人惨死之状, 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简直是丧心病狂。幸而陛下明察秋毫,否则史家父子也太冤屈了。” 皇帝面色阴沉:“难怪史丰会说在现场看到了儿子,发狂为他报仇。从在他身边安插妾室, 以安宁香诱导,再到校场故意模仿其子死状,刺激他发病,这整件事布局,恐怕是从去年兵部改制,筹备校场演武就已经埋下伏笔。朕估计史丰去试用连弩,可能都是连弩营有心之人鼓动他去的。” 想到之前齐老将军说, 史丰自从领了闲职,遵从太医嘱咐, 许久不碰利器。这次,却被当做棋子驱使,这幕后之人心思真是狠毒无比。 皇上当即下令, 命刑戒司释放史丰,让他儿子把人给带回去, 派太医诊治。此事如今虽然还未定论,但已经可以确认他是无辜的。 史维悬心几日, 此刻看着浑身上下如血人一般的父亲, 失声痛哭, 求齐老将军:“待爹爹的伤好了,我们还是回阳州去吧……京城比战场凶险万分,我们待不下去了。” 齐老将军无言:“一切等你爹和煜王伤好了再说。” ……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4节 周显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故事并不美好,他在母后被废黜之后,痛斥父皇昏庸,断绝父子关系,自请废黜,以庶人之身陪伴母亲,一起被幽禁在皇陵。 直至有一天,先皇驾崩的消息传来,他和母亲被短暂放出来,被押着远远朝先帝陵寝,跪拜了一次。 然后……母亲被张皇后,不,被崇庆皇太后的宫人下令,给先皇殉葬。 当他挣脱宫人的押解,去救母亲的时候,被身后的侍卫以□□穿心。 往常噩梦再痛苦,只要梦醒,心口的痛苦就会缓解,可这一次睁开眼,得到的是万倍于梦中的痛苦。 他喘了一口冷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清醒。 小北立即就发现他醒了,站在床边,脸上笑开了花。 周显旸也艰难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往常这个时候,小北早就该嚷嚷起来了,这次却是轻声往外走。 他这才注意到趴在床边的荣相见。 她发髻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素色玉簪定住,想来是这些天忙的根本没心思梳妆。 一只手垫在脸下,另一只手握着他的左手,就这样睡着。 但是,能看出来睡得并不安稳,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警惕状态,有轻微的动作。 周显旸努力抬了一下左手,触碰到她的脸。 荣相见整个人一惊,旋即醒了。 看见周显旸苍白勉强的笑,她瞬间红了眼眶,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抓着他的手默默流泪。 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疼吗?” 周显旸也费力地挤出两个字:“不疼。” 他还记得自己拔箭的时候,生生痛醒。王妃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在他耳边说着那样的话。 他努力抬手,想给她擦擦眼泪,但是根本抬不起来,牵扯得伤口太疼了。 相见立即俯身,把脸放进他手里,让他毫不费力就能擦干她的眼泪。 荣相见知道他在骗人,但无妨,他能醒就好,能再和她说话就好。 孙太医很快被小北叫来给煜王诊脉。 他整个人面露喜色,知道煜王的命是保住了,自己儿子的命就也保住了。 趁着太医去回禀皇上的时候,相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单告诉显旸,即便是那些会让他寒心的事,也没有隐瞒。 周显旸安静听着,丝毫没有情绪波动,末了只道:“实在辛苦你了。” 荣相见摇摇头:“这算什么,你才是最辛苦的。” 说罢,差使宫人去慈宁宫告诉太后这个好消息。 周显旸这才知道,自己是在崇华殿内养伤。 眼见四下只有王妃和小北、琳琅,周显旸悄悄朝他们做了个手势。小北和琳琅会意,立即走到屏风之外守着。 荣相见坐到床上,靠在周显旸身边,听他说话。 “大哥……是大哥。” “真的是启王?”荣相见原本也猜到这里,但听他这样说,更笃定了。 周显旸点点头,回忆了一下出事的瞬间。 “当时,我扑过去,想用背上的金丝软甲抵御冷箭,正好看见站在角落的启王,盯着我们。他眼里丝毫没有惊惧慌乱,反而是一副大仇得报的癫狂。现在想想,他和守卫在高台外围的段飞站在一起,是有意避开冷箭。” “可是现在校场的人,已经自尽身亡了……只怕死无对证。皇上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估计是查不到他。” 周显旸说:“那就让他……自己跳出来。” …… 煜王醒来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可是,当皇帝和太后再次赶到的时候,周显旸又睡了过去。 太医连忙安抚道:“殿下高热已退,这次不是晕厥,是太累了昏睡过去。煜王失血过多,几日没有进食,所以精力不济。方才王妃给他喂了些流食,等他补充一点体力,一定能恢复好,跟太后和陛下说话。” 听太医这样说,他们才放了心。 荣相见行礼送长辈们出去时,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事,很是不安。 太后和皇帝一早发现,支开众人,只单独问她话。荣相见惊恐不已,跪在地上说:“殿下刚才醒时,跟我说,他看到是谁谋逆行刺陛下。” “谁?” 荣相见作出为难的样子:“我不敢说,我怕太后和陛下觉得我挑拨天家和睦……那我就罪该万死了。” 太后厉声道:“糊涂啊,皇帝和显旸的命都快被人伤了,你还顾忌什么天家和睦!你只照实说,哀家和陛下绝对不会责怪你!” 荣相见这才斟酌着开口:“殿下说,事发时他看到启王,毫无惊慌之色,满目愤恨,冷眼旁观。且当时启王脱离了人群,独自站到了段飞身边,避开冷箭,似是早有准备一样。” “怎么会是他?”太后非常不解,荣相见忙道:“启王兄最是孝顺,性子温和,按理说做不出这样狠辣之事啊,所以相见才犹豫,怕是殿下看错了……这没有实据之事,说了有搬弄口舌是非的嫌疑,可是,又不敢隐瞒太后和陛下……” “好孩子,”太后示意唐副都知将她扶起来,“你只管好好照顾显旸,其余的事,自有皇帝做主!” 荣相见答应了,小心翼翼地看着皇上的脸色,退下。 太后这才盯着皇帝:“启王是在你的藩地长大,哀家跟他素来没什么祖孙情分,也不了解他。你觉得,会是启王谋逆行刺吗?” 皇帝面色阴晴难定,似乎也在权衡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抬手招来段飞:“那日行刺之时,启王站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段飞毫不知情,照实回话:“当然,启王当时就在臣身边,一直在和臣说话呢。” “他怎么好端端,跑到你身边去了。当时,你领着羽林卫护卫在高台之侧,并不在王公之列。” 段飞一脸懵:“这臣就不知道了。当时演武正热烈,启王走过来,跟臣闲聊。” “聊些什么?” “都是些不打紧的话题……臣当时忙着查看周遭情形,也没认真听……” 段飞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难道……启王是有意分散臣的注意力?” 一想到这里,段飞立即跪下:“臣失职,请陛下降罪!” 太后见皇帝眼神愈发阴冷,便说:“既然皇帝有疑,不如设个局,叫他自揭真面目。” 周显旸受伤后的第三天,众人都很担心。按照太医的说法,今日若再不退热好转,情况就难了。 连禁足的厉王夫妇都请旨进宫去探病。 众皇子请过安后,同往崇华殿。 岐王最是气盛,忍不住议论:“你们听说了吗?这次校场并非意外,而是有预谋的行刺。昨天四哥曾短暂醒过来一次,想告诉王妃谁是凶手,可话还没说完又晕过去了。” 允王立即道:“怎么不知道?昨天我和允王妃亲耳听四嫂说的……四哥当时看见幕后主使了。” 厉王急忙问:“看见?那意思是就在校场,王公重臣之中?” “应该是。” 牵扯到御史台和监查院的时候,厉王就已经怀疑是永安侯背着他做了什么,这两个地方他们安排的人虽然折损了些,但仍有势力。 厉王生怕自己受此牵连,便道:“此事闹得人心惶惶,希望四弟吉人天相,让凶手尽快落网。” “谁说不是呢?”庆王叹了口气,“原先御史台居然有人带风向,硬说是四弟一手操纵整个事件,为了争夺父皇的恩宠!居心实在恶毒,若由着这人兴风作浪,后患无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到了崇华殿。 周显旸还没醒,各位殿下的慰问,只好都冲着煜王妃去。 荣相见在病床前守了三天,此刻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眼窝都凹进去了。 素来对她没有好脸色的启王妃劝道:“煜王妃,纵然你对煜王情深义重,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这样将来四弟看见,岂不心疼?” 孙明悦忙跟着又劝了一回:“相见,你就听大嫂的话,去福宁宫里睡一觉吧。这里我替你照看着,你还不放心么?” 荣相见已经非常虚弱,心有余而身体实在支撑不下去,少不得答应了。 琳琅立即扶着她,去了后宫。 众皇子围坐在煜王病床前,问太医情况。听说,他已经退烧,只是过于虚弱,这两日应该能醒过来,都放了心。 坐了一会儿,承乾宫来人,传厉王夫妇。随后,庆王夫妇和岐王也各自去给皇贵妃和贤妃请安。 启王眼看殿中人越来越少,便对允王道:“五弟,你们不去给嘉贵妃问个安吗?” 第170章 允王看了一眼允王妃, 说:“四嫂不在,我还是好好替她看着四哥吧。” “这里有我呢。我是大哥,更应该为弟弟尽心。你去去就回来, 不妨事。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几个, 有母妃在世, 可以承欢于膝下。” 这话倒是真的,允王便道:“那我独自去吧,王妃留在这里照看四哥。” “是。”孙明悦立即起身准备送行, 允王忙做了个手势,叫她坐着别动。 孙明悦会意,又坐回床头的圆凳,和启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启王妃对手里的茶格外满意:“这崇华殿不愧是父皇饮食起居之地,连茶叶都比我们日常喝的贡茶要好上百倍。” 孙明悦闻言,也认真品味了一番,果然清香回甘。启王妃便请宫人给她添了一盏。 照顾昏迷的病人是很枯燥的, 孙明悦一路与启王夫妇喝茶聊天,说着煜王回京后一路的风波, 颇为感叹。 时间竟然过的也很快,半个时辰后,孙明悦觉得小腹胀胀的, 便起身说要去更衣,请启王夫妇帮忙照看。 启王夫妇笑道:“你且放心。” 待孙明悦带着侍女离开, 启王妃绕道屏风外,说看见茶盅里有虫, 命宫人重新沏茶一壶茶来, 又看了一眼守在殿外熬药的太医。 支开所有人后, 启王妃站在屏风一侧,看着自己的夫君已经坐到了床边。 “一定要这样吗?他未必知道。” “我们不能冒险,等他醒来就晚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5节 “那就尽快吧。”王妃站到了侧殿门边,向外望风。 启王轻轻掰开周显旸毫无血色的嘴唇,将一粒药丸丢了进去,随即将茶碗凑到他嘴边。 忽然,手上如负千钧。 启王回身一看,禁军首领段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何时到了他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启王背心一凉,笑道:“段首领,你来了?” 段飞一丝笑意也无,立即点了煜王的穴道,激得他将药丸吐了出来。 “启王殿下,跟我走一趟吧。” 启王笑道:“段首领是何意?” 段飞碍于地位差别,不便与他相争,立即将太医唤了进来,叫他查看药丸。 那太医,早已领命,将药丸碾碎,细闻。 “这药名曰嗜血丹,若碾成药粉冲入日常饮食中,时日长了会让人渐渐气血双亏,直至病亡。若以丹药入口,含在口中慢慢融化,以煜王这重伤失血的病体,最快黄昏之前,就会在昏睡中血枯而亡。而且,丝毫看不出中毒迹象……” 太医们战战兢兢为煜王治了这么多天,眼看大功告成,若被启王一粒丹药下去,不仅背锅,更有性命之虞,言语中难掩不齿。 启王一听,故作惊讶,“什么人,竟然如此歹毒!” 段飞讽刺道:“启王殿下,不必做无谓的挣扎。” “你怀疑本王?本王刚才不过是听四弟说口渴,准备给他喂一口茶而已,如何就将这毒害四弟的罪名扣给本王!” 段飞的确没有亲眼见到启王投毒,只说:“殿下不必冲下官撒气,是非曲直,陛下自会定夺。”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纷纷踏踏的脚步声。 沈都知高声:“陛下驾到。” 启王此刻才反应过来:“你们算计我!” 段飞不待他多言,双手如铁,将启王钳制着押离床边。皇帝快步行来,先到周显旸床头看了一眼,问太医:“煜王可有事?” 太医给煜王号脉后,立即回道:“多亏陛下英明,段统领出手极快,这药丸还未及融化,对煜王并无损伤,想来是才刚入口不久。” 皇帝这才放心,走出屏风之外,端坐于桌边,满脸阴鸷。 启王原本还想挣扎狡辩,转眼看王妃已经被羽林卫押着扔到地上,心中已知结局。 皇帝一眼都没看他,用眼神摒退众侍卫和宫人,只留沈都知和段飞在侧。 而后盯着地下的启王妃:“你在外头望风,定然知情。朕只问你一次,若有半字虚言,当心你娘家人的性命。” 启王妃如蒙五雷轰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不断磕头,恳求皇上宽恕家人。 启王与她夫妻十几年,听着那咚咚地磕头声,十分不忍,便道:“父皇不必责问王妃,此事是我一人的主意,王妃也劝过我,只是奈何不了我罢了。” 皇帝冷笑:“你倒是敢做敢当,居然自己跑到宫里来毒杀自己的亲弟弟,连个刺客、宫人都懒得使唤!” 启王一副坦荡的模样,直言:“禁军军规森严,将这崇华殿围的水泄不通,刺客断断进不来。前些日子,煜王妃又寸步不离地守着,宫人们也近不了身。再说,这样的事,他们胆子小,一不小心就吓得抖落出来,不如自己动手干净。” “你这一番话说得,好像在替天行道一般,还等着朕赏你不成?” 启王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皇帝:“我就是在替天行道!只可惜,棋差一着,父皇有心护着他们,无法看着周显旸和那个贱婢去死,实在遗憾!” 这话说得,连段飞这个军中之人,都有些难以接受,一脸惊讶。 皇帝面色越发深沉,问:“你这样恨显旸和余氏?” “没错。”启王冷笑,“自从父皇登基,我随驾入宫,余氏便屡屡薄待于我,总是忽视我。每次看见显旸在坤宁宫里,被余氏精心照料,被父皇全心呵护的样子,我的心就像是被钝刀子割的一样疼。这原本该属于我和母亲的幸福,都被他和余氏那个贱人占了去,怎能不恨?” “明|慧皇贵妃……” 皇帝登基之后,许久没有想起过她,一时之间,竟然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提到母亲,启王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依恋,苦笑:“母亲是个苦命的人,陪着父皇您在青州那个苦地方熬了这么多年,却在您登基前一年撒手人寰,没有享受到这金陵城的富贵荣华,儿臣即便有金山银海想送给她,她也收不到了……” 皇帝的面色如霜:“所以你就嫉恨显旸?也恨朕?以至忤逆弑君!” “不!儿臣不敢恨您!”启王急忙解释,“儿臣今日的一切,都是父皇所赐,怎敢以怨报德?儿臣只是怪自己没有母亲,怪自己不如显旸争气,怪自己不像他那样合父皇的心……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送什么……父皇都不满意。有他在的日子,父皇从来看不上我……我只是想趁着显旸重伤,毫无还手之力时,结果了他,以泄这么多年来的愤恨!” 段飞和沈都知听到这里,警惕心起,启王这是在舍小保大,只承认今日毒杀煜王,却丝毫不认那日行刺皇上。 皇帝也听出来了:“你倒是会转移话题,弑君谋逆,杀人灭口,一下子被你说成了兄弟间的矛盾。” 启王立即辫称:“父皇明鉴!儿臣素来在军中毫无人脉,校场行刺之事,怎么能是儿臣策划的呢?” “你的意思是,这次校场之事,是一个军中之人所为?” 启王点头。 “你觉得,是谁竟敢行此谋逆之事?” 启王道:“儿臣不知,军中之人,多半对四弟钦佩有加,有谁会嫁祸他?” 皇帝心中也正做此想,终于下旨,传永安侯入宫觐见。 几乎是同时,刑戒司来报,关宁供出的朱蒙吐口了。 听到这个名字,启王浑身一震。 这微妙的情绪落在皇帝眼中,已有了数。皇帝看着笔录,面色越来越难看。 殿中人尽皆屏气凝神,生怕惹恼了皇帝。 皇帝看完笔录,翻转过来,对着启王:“这是监查院朱蒙的口供,煜王大婚后不久,你得知史丰癫狂之症,便差遣他去安插妾室,留待将来所用。原本,你是想借着史丰之手,趁着发疯之际寻机杀了煜王。不知为何,后来又改了主意,改在校场行动。你有什么可辩解的!” “父皇,这朱蒙污蔑儿臣!”启王大喊冤枉,皇帝冷笑,“你不是说恨显旸入骨吗?那从他回京就开始筹谋,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儿子筹谋显旸是真,儿子也不敢伤害父皇啊!父皇明鉴!”启王重重叩倒于地。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让段飞将启王捆了手脚,塞了嘴巴,扔进了显旸的病床之下。 永安侯下朝后,并未离宫多久,收到传唤,立即来到崇华殿面圣。 对于这个为平定东海立下汗马功劳的一品军侯兼大舅子,皇帝面上仍维持着礼遇,赐座。 然后才道:“煜王重伤,各王公重臣关切不已,时时探望。爱卿在朝堂上,在私下里,却似乎从未说过一句关心之语。” 永安侯面不改色:“张家与余家的恩怨,陛下清楚。即便老臣来看望,陛下也不会觉得老臣是真心关切殿下。反倒是煜王若有个闪失,老臣第一个有嫌疑,所以还是避嫌的好。” 皇帝道:“你倒是乖觉!” “老臣的两个儿子不成器,辜负陛下圣恩,可陛下体恤,仍留着老臣的体面,老臣心中感激无地,一心只想效忠陛下,安度晚年。” 这话拐弯抹角地在给自己澄清。 皇帝问:“煜王昨日醒来曾透露过,这次行刺的幕后主使,就在那日列席的各位王公重臣之中。爱卿怎么看?” 永安侯直言:“恐怕陛下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说罢,当即跪地,“弑君谋逆之罪,老臣担待不起。为证清白,请陛下准许老臣进刑戒司受刑,若老臣能挨过刑戒司的所有刑罚,还能坚持自己是清白的,那时,恐怕陛下可以信得过老臣了。” 皇帝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永安侯叩地长拜:“请陛下恩准,否则老臣实在不知如何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 皇帝闻言,心中震动。他再次想起了坤宁宫中,余氏的哭诉,想起来俪贵妃失子之时的绝望悲痛。 皇帝抬手:“你先起来。朕不过是问问你的看法。” 第171章 永安侯一招以退为进, 抵挡住皇帝的第一次猜疑,随即解释:“老臣的妹妹,得陛下青眼, 正位中宫,全家依仗陛下才有这尊荣, 这天下没有人比老臣一家更希望陛下万福万寿, 永葆天年。试问老臣,有什么理由行刺陛下呢?” 皇帝心知他说的是事实。他绝不相信,张皇后会对他不利。 正焦灼间, 外头有人通传,连弩营都尉发现了新线索,求见皇帝。 皇帝也懒得挪动了,直接叫他进来说话。 这连弩营都尉一进门就吓得跪地:“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你的罪可不可恕,命可不可饶,要看你今日说了什么?” 都尉立即磕头:“微臣失察, 前日回去清点兵器,发现少了一副弓|弩和一袋弩|箭。” 皇帝看了一眼永安侯, “既然是前日发现,你为何不早来通报?” “微臣心存侥幸,觉得这未必与校场之事有关, 许是搬运时疏漏或被人昧下了。直至连弩营有人自尽,微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便在连弩营中暗中查访,如今确认了这袋弩|箭的去向, 遂来禀报。” “去向何处?” “连弩营有兵将说, 启王府的家臣, 那日曾去过连弩营的兵器仓库,与日前自尽的副将说过话。兵器仓库向来是重地,有当值人员把守,外人不得靠近。若非连弩营出了内鬼,外人是绝对拿不到新制弩|箭,用来刺杀陛下的。” 皇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此事是启王所为?” “臣不敢断言,请陛下派刑戒司去提启王府随从一审便知。” 皇帝哼了一声:“人,朕会审。至于你这失察糊涂之罪,朕晚些再来办!” 都尉吓得缩了一下脖子,立即跪安。 皇帝又问永安侯同样的问题:“难道此事,真的是启王所为?” 永安侯道:“老臣无法确认,还望陛下圣裁。” 皇帝立即示意段飞,启王这才被从屏风后的床底下拖了出来。 永安侯那张一贯冷峻的脸上,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惊讶。 皇帝一脸轻蔑看着启王:“你还有何话可说?” 启王浑身颤抖,满腔怨愤看着永安侯:“张淮,你这个老狐狸!父皇一疑惑到你头上,你就叫人来揭发我!” 永安侯道:“殿下说什么?老臣不明白。” 皇帝一听启王的话,更确认了他谋逆之事,当即将一个汝窑盖碗砸到他头上:“你若没有谋逆弑君之实,他如何能嫁祸于你?” 启王沉默片刻自知无力回天,泄愤一样揭发,“若不是他说连弩营副将,早年是他门下出身,一切都可为我行方便,儿臣也不会借此行事!” “殿下为了脱罪,也不必这样肆意攀咬。老臣是东海水军出身,这连弩营归步兵统管,怎么会是老臣的部下?” 永安侯说完再次跪地:“还请陛下明察!老臣与连弩营中人,绝无瓜葛,更无谋逆行刺之心,实在不知启王为何要如此污蔑,老臣问心无愧,愿入刑戒司接受拷问,以证清白!” 皇帝气得心口疼,沈都知忙给他按摩着,生怕出事。 他摆摆手,“永安侯府,全家禁闭于府中不得出。真相如何,朕一个一个地查。”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6节 永安侯听到这话,松了口气。只要皇帝还要实证,他就没有性命之忧。他手上,还留有一张可以保全永安侯府的牌。 待永安侯离去,启王忍不住问:“父皇,儿臣死不足惜,难道他就可以独善其身吗?” 皇帝缓过劲来,走到启王面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蠢货,人家都知道隐藏行迹,一切干系甚重之事,都让你去办了。如今连弩营的人死了,死无对证,自然把罪责都甩到你头上!朕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无能愚蠢,又大逆不孝的东西?!” 皇帝盛怒之下,言词激烈,不知哪句话刺痛了启王,或者是他自知已经到了绝境,反倒毫无畏惧之心,一改往日在皇上面前努力讨好的样子,愤恨道:“我是无能愚蠢,否则你早就被万箭穿心而死了!” 看着长子满脸仇恨,皇帝瞬时心惊,不想他竟如此仇恨。 段飞也吓了一跳,忍不住出声制止:“殿下,你疯了吧。” 皇帝瞪了段飞一眼:“让他说!朕这些年待他不薄,今日倒要看看这个儿子,到底因何如此恨朕。” 启王哼了一声:“你居然还有脸问?你如今坐拥天下,恐怕已经忘了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吧?”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忡然变色。 看他们的反应,启王难得痛快:“当年,你为了获得余太师的支持,允诺登基之后娶余氏为妻,立为正宫皇后,所以我母亲,你的原配正妻啊……就成了绊脚石。连日的汤药下去,卧床不起,病了半年就没了…… 你登基之后,因她是商女出身,就只给了她一个皇贵妃的谥号。你可以为了帝位毒害自己的妻子,那我为母报仇,杀父弑君又有何不可?难道你的命,就比我母亲的命金贵不成!” 也许是这一番话,太过震撼,皇帝坐在椅子上,瞪大双眼,许久没有挪动,也没有出声,只是看着长子无情控诉。 沈都知和段飞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后悔自己为什么留在殿中,听到了如此要命的事。 启王又仰天笑道:“余家当初那样得意又如何?荣华稍纵即逝,抄家、流放、圈禁,皇上又有了新皇后……呵呵……周显旸这个蠢货,居然舍身救你,坏我好事,他该死! 父皇,你有这么多皇后、妃妾……可还记得当年在青州,当你只是个无宠不得脸的皇子时,是我母亲陪着你,用自己的嫁妆支持你奔走往来,在朝中寻得助力?你怎能如此恶毒,为了皇位,辜负她,加害于她!” 说着,启王不知如何,竟然在捆绑之下纵起身,撞向皇帝。幸而段飞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拦下。 “我和母亲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下地狱吧!”启王被段飞往后拖着,口中犹自大声痛斥,最后被段飞一个手刀打晕了。 崇华殿内,瞬时只余喘息声。 半晌沉默过后,皇帝双目空茫失焦,轻声道:“他疯了,弑杀君父,还能堆砌这么多谎话来为自己开脱!明|慧皇贵妃,明明是染了重疾,不治而亡……不治而亡……” 沈都知和段飞立即跪地:“微臣明白,绝不会让这样的谎言流出崇华殿。” 皇帝这才起身,脚步沉重,走出了侧殿。 屏风内,周显旸缓缓睁开眼睛,露出苦笑。原来这世上,被皇帝辜负的女人和孩子,不止母亲和他。 身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为了钱娶一个商女作妻子,又为了帝位,杀了她。甚至死后,都不承认她的正妻之位,当真是饮血吸髓到极点。 而自己身上还流着这种人的血,想想就恶心至极。 启王夫妇被下狱的消息,很快传遍皇宫。第一个知道这事的,是孙明悦。 离开周显旸一会儿,更衣的功夫,回去就见殿外被羽林卫紧紧包围,不许她进去,说是陛下在此。 她受荣相见嘱托,不敢马虎,老老实实在崇华殿外等着看情况。 等到亲眼见启王夫妇先后被羽林卫押着离开。她立即吓得赶去福宁宫,将此事禀报给惠贵妃。 虽然惠贵妃拦着,孙明悦还是忍不住闯进了侧殿,去找荣相见。 荣相见疲累不堪,但躺在床上一点也睡不着,惦记着崇华殿,怕显旸兵行险招,用自己引蛇出洞,会出意外。一听到动静,就立即起来了。 孙明悦满脸夸张:“没想到,居然是启王!他平日里素来不引人注意,没想到闷声办了这么件大事,为了皇位,谋逆弑君,还要毒杀煜王。” 惠贵妃听了也只觉心凉:“启王这是因为厉王被降位,觉得自己有把握争一争了。他是长子,虽然是陛下登基前的孩子,自来不受重视,可若陛下骤然薨逝,王室宗亲是极有可能推举他承继大统的。” “疯了!疯了!”孙明悦一阵后怕,“若不是煜王救驾,兴许这会儿我们已经在给他磕头,山呼万岁了。幸好……” 三人正议论着,宫人通传:“陛下驾到。” 三人立即出去接驾,只见皇帝面容憔悴,精神颓废,毫无往日的国君之姿。 惠贵妃顿时明白皇帝来福宁宫的用意。 宫中高位嫔妃,只有她膝下没有皇子,没有参与夺嫡的可能,能让此刻的皇帝安心。 惠贵妃忙将皇帝扶进了宫内休息。 荣相见和孙明悦站在外头,自觉地没有跟进去。而是回了崇华殿。 此刻整个崇华殿,简直就是两步一个侍卫,严防死守。看着吓人,荣相见反倒觉得安心。 跟太医再次确认过煜王无恙,今晚就能醒来,孙明悦放了心,去寻允王。 荣相见摒退宫人和太医,关上殿门,附在周显旸耳边:“鱼上钩了。” 周显旸这才缓缓睁开眼:“可惜,跑了一只。” 第172章 说罢, 他抬起手摸了摸荣相见的眼角。 “你刚才没有睡着吗?眼睛都是红的。” 荣相见握住他手:“这种时候,怎么睡得着?” “明早去告诉皇上,我醒过来了。然后, 我们就家去吧。” “你伤成这样,怎么回家?万一牵扯着伤口怎么办?” “不妨事, 又不是伤筋动骨, 皮肉伤在哪里养都是一样的。回了家,有那么多人照顾,还有小南小北, 你也不必从睁眼就盯着我,能松快些。我这几日是睡足了,看你这样,我怎么可能安心躺在这儿养病。” 荣相见看他坚持,只能随他,又问:“刚才崇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启王夫妇都被下狱了?” 周显旸想想刚才的场面都觉得心惊,犹豫着要不要将刚才的事告诉荣相见。 这倒惹得她不痛快:“怎么, 不能告诉我吗?” 周显旸忙笑:“有些事怕你知道了,对你不好。” “你知道和我知道有什么分别?” 也是, 周显旸拉着她躺在床上,轻声将刚才的情形全都说了。 听着听着,荣相见只觉齿寒。 “为了帝位, 杀害一个对自己如此真心的结发妻子……”荣相见设身处地去想,“明|慧皇贵妃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周显旸颇为不满:“你这话说的……这个好儿子害得你夫君差点一命呜呼。” 荣相见忙搂着他的腰:“他不是你的好兄长, 却是好儿子,这不矛盾啊!如果可能, 我也希望我的孩子……” 荣相见陡然止住。 周显旸奇怪地问:“你的孩子?” 而后瞬间明白了, “你希望你的孩子……在上一世也手刃父亲, 报仇雪恨吗?” “不……我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 相见心知改变了人生,此生注定不会再与昀儿有一段母子缘分。可得知这世上有一个与她经历相似的女子,勾起了她的同理心。如果明|慧皇贵妃活着,此刻她该是欣慰,还是难过? 没人知道。 荣相见摇了摇头:“希望我们的孩子,不用经历这些。” 周显旸先是笑出声,然后牵扯到伤口疼,最后反应过来,不高兴了:“好端端拉上我做什么?你想让你的孩子杀了我吗?” “打个比方嘛,你要是对我好,我自然让我的孩子孝顺你。”荣相见笑道。 周显旸无语,说得好像她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他把话题拉回来,“我看启王也未必只是为母报仇。这么多年,报仇总有机会,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还不是因为谋夺帝位的时机成熟了。” 荣相见点点头:“要行大逆之举,总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话说回来,启王要恨也该恨陛下,为什么处处与你做对,把史丰害得那样惨,还往咱们府里安插眼线。” “因为他觉得,害死他母亲,余家也有份,我母亲也有份。没有我母亲,他本该是皇上的嫡长子,毫无疑问的东宫人选,全天下最幸福的孩子。 其实,小时候母亲一直说,我有的东西,启王一定要有,她要一碗水端平。可毕竟不是亲母子,启王兄年岁又大了,宫中来往也不可能太过亲密。没想到他居然一直觉得被母亲苛待,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实在是太不相同。” “继母难当啊,”荣相见叹了口气,“说到底,都怪皇上薄情狠辣,你说,余皇后当初谋害皇嗣之事,会不会是……陛下……” 荣相见说着说着把自己吓了一跳。 她原来一直猜想,余皇后中了后宫中人的算计,年代久远无法追究。可如今细想,宫里有机会登上储位的几位皇子生母,都不像是心机如此恶毒之人…… 反而是皇上……他与余家为利相聚,甚至为此害死发妻。余太师死后,余皇后便出了事。很难不怀疑,这是皇帝在泄愤。 更兼永安侯得到重用之际,一边是平定东海,一边是大开海市,既是守卫国土,也是繁荣经济的关键时刻。一碗汤药下去,俪贵妃登临后位,张家为国朝尽心,又没有子嗣和外戚把持朝政之忧,真是一举三得。 周显旸沉默了片刻,眼神格外苍凉。这是他早已想过,也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可能。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是这样怀疑的。以我母亲的心性,如果有人嫁祸于她,她宁死也会求个清白。她离宫之前,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冤屈辩白,叫我不要执着此事,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想明白了这件事根本没有反转的余地,因为嫁祸她的人,就是那个高高在上,裁决天下的人……追寻真相,只会对我不利,她才一再阻止,甘心幽禁皇陵,换我的平安。” “那怎么办?”荣相见听着,只觉心里堵得慌。原本她想的是,找到证据,还余皇后清白就好。可如今那个能够还她清白的人就是凶手,如何是好? 周显旸轻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当年事发的关键人物,太医也好,宫人也好。事情久远,陈日新暗里查访许久,也没有确切的证据。” “你现在还是重伤之中,不要思虑过度,太医说你要静养。” 周显旸看了她一眼,语带抱歉:“这几日,都围着我转,你娘的事,都耽搁了好久。” 荣相见反倒宽慰他:“总要先顾好活着的人,她会理解我的。我瞧着你还是没精神,再睡会儿吧。” 说罢,她坐起身,周显旸拉住她,“怎么了?” “我可不敢躺在你身边睡着,一不小心压着你伤口怎么办?” 她拨开周显旸的手,跳下床,麻利地把睡了好几夜的摇椅搬过床边,躺下。 “睡那上头,不觉得硬的慌?” “有什么要紧,我也没那么金贵。”荣相见随着摇椅晃动着,忽然想到一件事,“既然殿下怀疑当年的事,危急关头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傻事?皇上值得你豁出性命相救吗?” 周显旸侧过头,盯着相见,“我不是救他。” “哈?”荣相见不解,周显旸这才把那日的情形告诉她,“当时,齐老将军和你父亲站在他身边,他们到底都是忠君之人,挡在皇上身前……” 荣相见眼睛一热。 “齐老将军就像我祖父一样,我从出宫后就跟着他学习兵法、军务,对他倒比皇上亲。你父亲,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你已经没了娘,不能让你连爹爹也没了。” 眼泪无声地滑过荣相见眼角,她赶紧抹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穿什么金丝软甲,白叫这个名字,连弩|箭都挡不住。害得你伤成这样。”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7节 周显旸朝她伸手,想擦擦她的眼泪,奈何够不到,只好把手搭在床沿。 “多亏你做了那个梦,让我穿这个,不然这新制的弩|箭威力之下,现在也许我真没命了。” 荣相见握住他手,心中说不出来的况味。她不愿他涉险,却又感激他涉险。 “陛下说你救驾有功,晋封你为亲王了。” “哦。”周显旸混不在意,用力握了握荣相见的手。 两人安静躺着,没有再说话,只觉能什么亲王尊位都不如此刻,能牵着彼此的手,来的满足安心。 就这样,不知不觉,一同睡着了。 皇帝在福宁宫中,大发雷霆。 “这几个孽子,朕上辈子欠了他们什么,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生这么多儿子有何用?早知如此,还不如多生几个显瑶这样的闺女,才是有福气!” 惠贵妃听了,心中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陛下宽心些,您的几位皇子不都是好孩子吗?” 皇帝听她这样说,冷笑一声:“启王平日里是何等孝顺,如今不也成了狼心狗肺之徒。剩下那几个,谁又能保证不是像启王包藏祸心?” 惠贵妃忙道:“煜王啊,他为了救陛下,连命都差点交代了。陛下,这样孝顺的好孩子,金陵城哪里还能找的出来呢?” 皇帝想到显旸,心中就五味杂陈。显旸之祸,说到底是也是受自己牵连的。他以手支颐,享受着惠贵妃娴熟的按摩,“那个孩子,一直跟朕很生分,不想却有这份心。” “煜王自小在军中长大,又在西秦潜伏了那些时日,性子自然冷淡克制,不比其他皇子,与陛下亲厚。可是,他愿以性命维护陛下,这份情谊,不比说几句好听的话,在您跟前撒娇更难得吗? “再说,瞧他接受与相见的婚事,平日善待相见的样子,便知煜王是个老实孩子,心里是感恩陛下的,只是不像其他兄弟嘴甜,总要吃亏些。” 说着,福宁宫人将昭仁公主这个月的书信,送了进来。 惠贵妃立即当着陛下的面读给他听。皇帝听着公主家常书信,心情渐渐好转,笑出来:“朕的小外孙已经会叫妈了……这才七个月吧……像显瑶一样鬼灵精。” “外孙那也是陛下的血脉,自然是聪明孩子。” 惠贵妃陪着皇上闲聊家事,捏肩捶腿,又伺候他在福宁宫用了膳食,二十年来形成的习惯,已经不需要思考,把皇帝服侍得妥妥贴贴。 皇帝午睡前,这才开口详细告诉惠贵妃启王之事,破口大骂:“这个逆子,弑杀君父,还在崇华殿里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毒手!” 惠贵妃故作惊讶:“启王竟然敢行如此悖逆之事?真是让人心惊啊!陛下,您一定很伤心。” “是啊,”皇帝靠在软榻之中,满目倦怠,“朕难道对他不好吗?他才干平庸,朕依然给他亲王尊位,仅次于显曜。他约束家臣不利,被人告上京,朕也不处置他,替他兜着……” “陛下慈父心肠,只可惜启王糊涂,走错了路……” “嗯?你觉得,他只是一时糊涂……” 惠贵妃忙道:“臣妾对启王并不了解,但只承乾宫这些日子冷落,其他王公亲贵,都立即看着风向,跟承乾宫断了往来,只启王殿下,常来请安。这不见风使舵的心性,瞧着倒是好的。”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惠贵妃:“你啊,心思单纯,所以看着旁人,都往好的地方想。你也不想想,厉王被降位,中宫的依靠没了。启王有着长子的名分,如果此时获得中宫支持,谋逆成功,中宫提议他承继大统,朝臣们自然也会赞同,一切不就顺理成章了吗。” “啊?”惠贵妃一脸不可思议,“人的心怎么能这么坏呢?臣妾觉得,皇后娘娘对皇上断不会如此。” “她不会,她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皇帝哼了一声,“永安侯就不这么想了。这个老狐狸,今日居然以退为进,自请入刑戒司接受拷问,以证清白。想必,他把蛛丝马迹都料理得干干净净了,没有证据,这件事就只能让启王一个人背了。” 惠贵妃道:“那又如何?陛下洞察一切,自然会有裁决。” 皇帝拍拍她的手:“那是自然,朕不会放过他。” 说话间,有宫人禀报,说皇后在宫外求见。 皇帝眼皮都懒得抬:“朕倦了,叫她自己回宫去。” 第173章 皇帝在福宁宫一觉睡到天黑。 醒来时, 惠贵妃告诉他:“皇后娘娘还在宫外求见陛下呢。” “她倒是能熬。” “皇上,虽说已经开春,可天依然冷, 黑得早,皇后娘娘身子不好, 臣妾怕她这样站着, 病情加重啊。” 皇帝不耐烦道:“朕何曾让她在外头挨冻了?朕明明叫她回承乾宫去,她自己不肯,非要为了张家跟朕来这套苦肉计。多少年了, 都是这样。” 惠贵妃笑道:“皇上不正是爱重皇后,她才能屡屡让皇上心疼心软嘛。” 话到这个份上,皇帝依然没有松口。 一直等到圆月高挂,皇后只等到惠贵妃出来见她。 被张皇后压了十几年的惠贵妃,此刻寝衣外头罩着貂裘,慵懒地给皇后请了个安,“皇后娘娘, 夜深霜露重,先回去吧, 何苦在陛下气头上,冻坏了自己?等明早,本宫会提醒陛下, 您今夜在此苦等的用心。” 张皇后第一次听惠贵妃跟自己自称本宫,立即暴怒, “你一个小州官的女儿,以为永安侯府暂时落难, 就有资格跟本宫拿腔拿调?” 惠贵妃笑道:“娘娘说笑了, 永安侯位列一品, 又是国舅,深得陛下信重,怎会落难?娘娘不必如此紧张,否则倒显得心虚,也让陛下更加疑惑。” “你……”皇后被她说动了,心中虽有一万个不服气,却也只能徒劳地指了指惠贵妃,气哄哄地转身。 此时,福宁宫内传来欢快的乐声,皇后脚步一滞,回过头颇为不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那个小妖精,用狐媚手段笼络皇上,想法子不让皇上见我……” 惠贵妃轻轻摇头,“皇后多虑了,本宫劝了皇上好一会儿,可惜他不想见您。皇上陡然遇刺,本就心情不快,找烟柔去歌舞一曲,也是寻常。皇后娘娘,应该明白体谅。” 皇后气得握紧了拳头,放在俪贵妃时,她早就一耳光扇过去了,可做了多年皇后,她一直努力学着端庄持重,温雅贤德。就如此刻,再厌恶惠贵妃,也只能将拳头死死握在袖中。 惠贵妃劝走皇后,回到宫中,皇帝正一面吃着小厨房准备的晚膳,一面看烟柔跳舞。 见惠贵妃进来,便问:“怎么去了这么久?皇后难为你了?” 惠贵妃忙道:“并没有,只是有些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误会?” “皇后娘娘听见乐声,以为臣妾故意以声色迷惑陛下,绊住陛下,防止陛下见她。说清楚了,也就好了。” 皇帝拉过惠贵妃的手,“她一直这样小心眼,哪有中宫的样子?” “皇后娘娘虽然性格飞扬,这些年治理后宫倒是安宁和顺,功劳不小。” “后宫和顺,不是她的本事,是你们都是安分守己的人,不愿生事。皇贵妃和两位贵妃一起执掌六宫,不也安然度日?再者,这几个月宫里的花销都比皇后掌事时,少了三成,可见你们会当家。”说罢,皇帝拍了拍惠贵妃的手,很是欣慰。 惠贵妃笑道:“皇后出身显赫,当家时自然大方。不像臣妾,一个小州官的女儿,精打细算惯了的。” “这是你们的好处。不贪心,知道分寸。人的贪念太盛,就不会节制,失了分寸。” 惠贵妃笑道:“听皇贵妃说,前朝战事初定,花钱的地方多,陛下推行多项改革,也是为了减去冗员杂费。后宫能省一些,也是对皇上的心意。” 一席话,说得皇上连歌舞都顾不上看了,直搂着惠贵妃,“难为你们用心了。” 第二日一早,皇后又到福宁宫外。这次,她见到了皇上,只喊了一声,皇上也没有答应,轿辇不停,直往崇华殿去。 原来是宫人刚来通报,煜王苏醒了。皇后只好跟着一路,走到了崇华殿。 周显旸见到帝后同行而来,欲坐起身行礼。皇帝忙叫他别动,坐到床边,问:“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周显旸摇摇头,“多谢父皇关怀,太医们敷的药很有效,已经不那么疼了。” 皇帝点点头,看了一眼侍候在旁的太医:“不错,这次你们救下了煜王,朕赏罚分明。参与救治者,赏半年俸禄。” 太医们这时才松了口气,跪地谢恩。 皇帝问显旸,现在想吃什么喝什么要什么,尽管说。周显旸笑道:“儿臣这样,什么好东西都无福消受。只是,儿臣想今日回王府。” 皇帝的反应跟荣相见一样,“你这个样子,如何回去?加重伤势如何是好?” 周显旸解释道:“崇华殿是父皇宴饮休憩之所,儿臣在这里实在不合规矩,心内难安。如今,既已脱离险境,还是该挪回自己府里,以免外头有所非议。” 皇帝不悦,“有什么不安的?” 他记得,多年前有一回与大臣在此宴饮,显旸都敢大喇喇跑进来,缠着他要尝尝酒的滋味,如今竟然如此谨小慎微? 周显旸又补充道:“再则,王妃这几日太过伤神,王府里都是伺候惯的人,她也能轻松些。” 皇帝见他坚持,问过太医后,方放话:“再观察三日,确认无事,朕才许你回去。” 显旸和相见立即谢过陛下。 惠贵妃笑道:“煜王,你不知道,你昏睡这几日,陛下是何等挂怀。昨夜,陛下醒了好几次,问显旸如何了,显旸怎么还没醒,真是慈父之心。” 周显旸不好意思地笑,“叫父皇担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听他说这这么生分的话,皇帝颇为感伤。 这时皇贵妃也赶到了,对着显旸好一顿抹泪,“你呀,真得好好谢谢你父皇,给你指了个这么好王妃。看她这几日劳心劳力,若是我闺女,可得心疼死了。你赶快好起来,让王妃少操些心吧。” 周显旸立即答应着,看荣相见站在一旁抿着嘴笑。 几个人聚在一处,说着这几日的事,不免就聊到启王。 张皇后在其中,一句话也插不上,此刻更是尴尬。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永安侯进宫一趟,启王下狱,张家被禁闭,想也知道是他们一起做了什么大逆之事。 偏偏皇后不知内情,想求情也不知如何开口。 此刻,煜王苏醒,想来校场之事,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还有转圜余地。 正想着如何见面三分情,皇帝忽然主动问她:“皇后,启王校场谋逆,声称永安侯亦参与其中,你有何话可说。” 皇后不料皇上会当众发怒,当即跪下。 “臣妾以性命作保,永安侯府绝对不会行刺陛下。若陛下查清,永安侯府真的有此大逆之举,臣妾愿粉身碎骨,向陛下谢罪。” 说罢,皇后重重磕了个头。 皇帝见她笃定的样子,冷冷道:“便算永安侯府弑君是假,但协助启王行刺皇子,筹谋夺嫡,你也敢说没有?” 皇后听了,耳边忽响起尖锐声音。 是了,永安侯府不会无缘无故卷进去。启王敢这么指证,一定事出有因。 皇帝厉声道:“传令永安侯府,朕念张淮屡有宿功,就不把他和张家的几个孩子丢进刑戒司了。叫他自己供认罪行,写到朕满意为止。” 经过昨夜,皇帝已经想通了。 永安侯虽然并无参与谋逆弑君之心,但客观上已经卷入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与启王互相利用。 启王从暗中利用史丰开始,一直是以杀害显旸为目的,那日校场的筹划,想来也是这么告诉永安侯的。 据齐老将军回忆,事发之时,那些冷箭明明是先朝着庆王和煜王而去。正因如此,煜王才来得及以身护驾。 解决了他们两个,将来无论是启王还是厉王即位,皇后都是唯一的太后。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8节 若是启王继位,新君因刺杀手足的把柄,不得不依附于张家,沦为傀儡。若是厉王,更是扶植多年,心愿达成。 永安侯府打的好算盘,在军中帮启王行事,只可惜事到临头才知道,一项懦弱无能的启王,竟然胆大包天至此,不只是那两个兄弟的性命,而是要弑君谋逆。只好结果了连弩营的人,紧急切割。 皇帝宣布完对永安侯府的安排,随即斥责皇后,“张氏,朕这些年对你和张家已经仁至义尽,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成日盯着这张龙椅。” 皇后浑身一冷,眼泪无声流了满面,“臣妾明白,一定让哥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后走后,皇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皇帝看她心有余悸的样子,说:“朕,会替孩子们主持公道。” 皇贵妃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多谢陛下。臣妾无能,又没有厉害的母家依傍,皇贵妃这个位置坐的实在是不安。两个孩子陷入险境,也无力帮扶,全靠陛下多疼疼他们。” 皇帝笑道:“你哪里无能,这些日子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女子之才,本就该用在这些地方。像皇后那样把手伸到前朝去,才是僭越。” 皇贵妃得了皇上的肯定,这才擦干眼泪,恢复了端庄神态。 皇帝又问显旸:“多亏你警觉,提醒王妃启王之事。当时情势那样危急,你怎么连这都能发现?” 周显旸勉强笑道:“只是巧合罢了,当时父皇背对着大哥,没看见,我正好对上他……当时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细想,这几日昏迷的时候,总是梦到他的样子,觉得不大对。” “嗯,你认为这次启王该如何处置啊?” 这话一问,荣相见心中一紧,怕显旸说错话。周显旸也有些意外:“弑君大罪,自然是父皇裁夺,儿臣不宜多言?” “朕没有受伤,你才是被启王加害最重的一个,自然要问你。” 周显旸叹了口气,“父皇向来宽仁体下,儿臣好歹留下一口气,念在骨肉至亲的份上,还是请父皇留他性命吧。” 这正合了皇上的心意。昨夜,他梦到明|慧皇贵妃对自己哭诉,这些年来的愧疚,已经让他决定宽恕这个谋逆的儿子。可又担心会让煜王及其支持者不满,更有损君威,如今既然煜王如此说,也就名正言顺了。皇帝打定了主意,前朝事忙,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荣相见看惠贵妃照顾陛下一夜,没有睡好,也欲送她回宫去休息。 惠贵妃也不推辞,对显旸道:“煜王,你好好养着,我们相见都为你瘦了一圈,你好了,她才能好呢。” 周显旸笑回:“是。” 皇贵妃打趣道:“惠贵妃,你这语气,倒不像是煜王的庶母,反而是把他当女婿了呢。” 惠贵妃笑道:“有什么打紧的?都是一家子。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宫去。” 说罢,对相见做了个慢的手势,让她留在崇华殿。 皇帝和惠贵妃走后,皇贵妃便让宫人全都去外头伺候,自己的侍女守着门。 这时,皇贵妃才真正开颜,坐在床边,“启王是没救了,受皇后和永安侯连累,厉王也是起复无望。显旸,你放心吧,我们一定能把余姐姐从皇陵接出来,让你们母子团圆。” 第174章 周显旸不动声色, 虚弱答道:“皇贵妃的话,儿臣不明白。” 皇贵妃笑颜僵住,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骤然说起这事,你不会相信。但是, 不论你怎么想, 怎么做,我都一定会将姐姐救出来。至于你认不认这个母亲,随你。” 皇贵妃说罢, 站起身看了一眼荣相见,握住她手,“好孩子,显旸就交给你了。” 也不待荣相见回话,她就离开了崇华殿。皇贵妃的九珠凤冠和华丽服制,让她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孤单。 因为惠贵妃和皇贵妃交好, 荣相见自来对她挺亲近的。只是事关周显旸,她必须保持一贯立场。 “殿下, 不相信皇贵妃的话吗?” 周显旸闭上眼睛:“庆王筹谋那么多,皇贵妃很难全不知情,我们还是谨慎些好。” 荣相见点点头, 喂他服了今日的汤药,又拿起孙明悦带给她的一本话本, 靠着床边和显旸一起翻看。 看着看着,她的手停在其中一页, 久久没有翻动。周显旸用肩膀轻轻碰了一下她:“怎么了?” 荣相见微微叹息, “你说, 鸿祎将来怎么办?” 鸿祎,周显旸这才想起那个骑在自己肩上看杂耍的侄子。 “皇上,应该不会株连于他吧……” 离宫那日,对启王府的调查雷厉风行的结束了,皇帝的处置已经下达:启王夫妇谋逆行刺,贬为庶人,终身幽禁于西京。参与此事人员,成年一律斩首,未成年者流放岭南。世子鸿祎,由锦王府照料。启王府一应金银财务,一律充入国库。启王藩地,由煜王统辖。 那一日,金陵城的百姓,围在启王府外的金士街边,看着这座赫赫扬扬的启王府被摘掉了牌匾,家人被铁链锁着沿街示众,一箱箱贴了封条的财物流水样运出来……最引人关注的,还是那个哭闹的孩子。 “我不去锦王府,我要跟父亲母亲在一起……求求皇爷爷了,让我跟父亲母亲在一处吧!”鸿祎一路挣扎哭闹着,被塞进了马车,拉到锦王府去了。 朝野上下都在称颂皇上的宽仁之心,只有显旸和相见明白,皇帝这是出于对亡妻的愧疚之心。 煜王府众人在胆战心惊中,终于等到煜王夫妇回家。 那日,王府大门洞开,阖府上下沿路恭候。飞云飞雪等到宫中的车马将煜王送到门口,羽林卫抬着担架下来时,忙迎上去,可连煜王的脸都没看到。 他整个人都盖在一床毯子下。 飞雪待要伸手去掀,荣相见咳了一声,她立即把手缩了回来。 这个人,包袱重得很,在王府中威仪颇重,怎么能受得了自己在家下人众目睽睽之下,病弱伤重被抬进府里。 原先,在崇华殿,他还试图说服荣相见,不用担架,自己能走,被她严词拒绝。 于是,少不得把自己蒙头了。 羽林卫将煜王直送进了二门处,曹管事才安排人上去接过,将煜王送回卧房。长府官又请羽林卫们用了茶,奉上谢仪。 琳琅跟着荣相见在宫里操劳了几天,回来后便下去休息。飞云飞雪红肿着眼睛,一边帮他们安置,一边默默垂泪。 沏碗茶来,还没端到跟前,眼泪先滴在碗盖上。周显旸闷了一路,又热又渴,接过茶喝了一大口,才说:“你们这样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死了。” 荣相见“呸”了一声:“你别胡说八道。” 飞云抹了抹眼泪,站在荣相见身边,“姑娘,你瘦了好多,这几日一定累坏了。” 荣相见大舒一口气,“如今回家了,有你们帮我照顾他,我也能省心了。宫里头,情势复杂,其他人我都信不过,少不得自己撑着。” 周显旸将茶碗递给飞云,“再沏一碗来”,又笑说:“我还以为你们为我哭,原来只是心疼你们家姑娘。” 飞云忙道:“我们自然也担心殿下啊……” 见煜王虽然虚弱,但神态安然,还有功夫开玩笑,她们终于放下心,心想大约没什么大事了。 荣相见将太医院开好的药带回来,全都交给侍女们,告诉她们怎么煎药。然后喝了茶,休息片刻,才问:“这几日府中都还好吧?有什么事吗?” 飞云笑道:“恭喜王妃,得了个弟弟。” “哦!钟姨娘生产了?”荣相见这几日忙得世事不知,忙问:“先前准备的东西,你们都送去了?” 飞雪道:“姑娘放心,都送去了。我和我娘一起送去的,我还抱了他,小少爷玉雪可爱,跟姑娘有点像。” 荣相见笑出声,“这么小能看出什么来?” “真的,过几日,姑娘自己去瞧瞧。” 不一会儿,孟贞如在门外高声道:“回殿下,王妃,镇国公府、昌国公府、昭国公府、燕国公府并几家侯府,着人前来贺殿下晋封亲王之喜,并问殿下和王妃的安。他们的人说,殿下养伤,不敢打搅,待来日殿下大安了,再上门亲贺。” 周显旸正怕人家来探病,他可受不了自己躺在床上一拨拨地被参观,见他们这样体谅,立即松了口气。 荣相见看他那样子就好笑,告诉贞如:“你去传我的话,谢他们记挂。这亲王晋封之礼还未行过,殿下如今还不是亲王。贺礼,叫他们拿回去吧。” 孟贞如一听,立即说:“是。” 周显旸闻言,笑道:“我都忘了这茬,多亏你记得。” 荣相见在小书桌前,看到一本翻开倒扣下的书,想是他出门前看的,就给他拿了过来:“你一个鬼门关盘桓回来的人,就别操那么多心了。你早一日能跟从前一样,不用我伺候,才是我的造化。” 周显旸忙答应:“我一定好好吃药,吃饭,早一日好起来,换我伺候你。” 养伤的日子,度日如年。周显旸记挂着史家父子,又不能出门,只好让小北替自己跑了几趟,知道史丰的伤无大碍才放心,又拨了一笔赏赐,以做抚恤。 闲来无事,在家将《逍遥游》后半段学会了。 他不想把荣相见圈在家里耗着,再者她娘亲的事,也该去问问,便劝她回国公府去看看。 荣相见临走前,专门给他换了一回外敷的药。 如今已经不像前些日子得用止痛药镇着,但换药时还是牵扯得很疼。 刚回家那天,周显旸想用阳州酿的酒劲儿来压一压伤口的疼。 荣相见不肯,太医说饮酒不利于伤口愈合。 即便周显旸好言好语,解释以前受伤的时候,连止疼散都没有,都是闷一口酒,就让同伴包扎了,她听着心疼,可就是不许。 后来,周显旸就没脸没皮,提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一次,膏药揭下来,周显旸还是疼得额角青筋凸起,直喘冷气。 荣相见麻利地给他换了药,嘴上不停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幸好如今天气还凉,伤口好得快。若是炎天暑热的,不知伤口会化成什么样呢。你赶紧五月前把肉长好……” 等药换完,周显旸额头疼得冒汗。 荣相见给他擦了,见他这次比前几次要好一些,情绪已经平复,松了口气。 她把手上东西归置好,准备离开,周显旸不乐意了,“唉,你怎么说话不算数?” 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荣相见蹙眉,“之前你说疼得受不了,我才依你的。今天我瞧你好多了。” “什么好多了?”周显旸耍赖一样瘫在他的靠枕上,坚持要她来弥补没有阳州酿的遗憾。 荣相见乐了,“多大人了呀……还是这么……没脸没皮。”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坐在床边,朝周显旸俯身下去。 怕压着他伤口,荣相见一手搭在他肩膀上,一手撑在床头,姿势很是勉强。 周显旸虽然贪恋她的吻,也没忍心让她这么别扭着,很快就松开她的唇,委屈得很,“你说怕夜里翻动伤着我,一直睡榻上。我现在每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能亲近亲近王妃了,决不能没有。” 荣相见忍不住笑:“你就不能把功夫花在正事上?多看看书,看看琴谱,或者让小北陪你下棋。” 周显旸道:“我懂得打发时间。你早去早回,等你回来吃晚饭。” 荣相见带着飞云飞雪一起回了国公府。 门口的小厮看到煜王府的马车,忙进去通报。留下的请了安后,紧着问:“不知煜王殿下如何了?大伙可都担心得很啊。” 相见笑道:“人没事了,还得养伤,不得出门。” “姑爷可受苦了,老爷这几日担心得,连得了小少爷都没庆祝。”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29节 荣相见一听,就明白了:“我去见父亲,你们把马儿给牵去喂点水和粮草。” 余庆堂里,英国公夫妇都专门候着她。 英国公老来得子,虽然加以掩饰,喜色仍挡不住。国公夫人在一旁,神色淡淡的,只说:“你来了?煜王如何了?” 荣相见回禀了近况,国公爷才道:“这一次好险。若不是齐老将军警觉,煜王昏迷之中只怕要遭受无妄之灾。” 荣相见也很庆幸,幸好如今都洗清了嫌疑。 父亲又叮嘱:“这些日子你辛苦狠了,也要注意养着才是。” 荣相见道:“多谢父亲母亲牵挂,女儿懂得调停。今日来是想敬贺父亲母亲喜得麟儿。” 说起这事,英国公扬起嘴角。 “听说,父亲母亲并不准备操办满月宴。” “是,皇帝赐钟氏予我,为家里诞下孩儿,本该进宫谢恩,隆重待之。如今出了这样的大事,启王被废,这个档口上还是别触怒陛下了。” 荣相见明白了。提起姨娘,荣相见想起陈日新的嘱托,正欲亲口与父亲说说,英国公便制止了。 “相顾已经告诉我们了。你放心,她的身份微妙,自入府那日我便已经所有顾忌。这个眼线,不必剪除,加以利用才是。” 第175章 荣相见也是这样想, 吃过午饭便去钟姨娘院中看孩子。 一见到她,钟姨娘就要起身下床,被荣相见远远出声给拦住了:“刚生产完, 不必拘礼。” 二婶和相闻也在这里,跟娃娃逗乐。 一见她来, 相闻立即上前抱住她道:“四姐姐, 听说你来,我们提前过来等你啦!早就想去煜王府看你和四姐夫,可大伯不许我去, 凶了我一顿。” 荣相见笑道:“父亲的话倒对,你四姐夫如今在养伤,不爱见人。” “四姐夫真怪,我要是生病躺在床上,就盼着日日都有人来看我呢。” “又说胡话了。好端端,怎么就说起生病的事?”龙氏嗔怪着,把孩子抱到相见面前, “瞧瞧你小弟弟,虎头虎脑的多可爱。” 荣相见第一眼, 就看这孩子睡梦中抿嘴笑,场面安详温馨,忙问姨娘:“可有名字了吗?” 不等钟姨娘回答, 相闻抢着道:“大伯说,叫相逢。” 相见低头, 闻着婴儿奶香,蹭了蹭孩子的脸, “相逢, 快快长大。” “等他长大, 我们就变老啦!”荣相闻笑道:“小弟弟真会生,他可跟他的侄儿、外甥一样岁数,辈分可高了。” 这话说得天真烂漫,钟姨娘知道她不是有心,也不跟她计较。 一时说起七弟满月宴,国公府不准备办,荣相见安慰钟姨娘,“等孩子大些,庆祝的机会有的是。” “我省的。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陛下不自在,咱们不可表现得太高兴了。” 荣相见想她是御前的人,自然明白。她是个聪明人,应该也知道,英国公府好,对她才是好事。 一时又说起煜王的伤势,还有金陵城这些日子的流言。 启王谋逆,煜王救驾,本就是极大的新闻谈资,如今更是被演绎出了各种版本,甚至有人说陛下要把皇位传给周显旸。 荣相闻忍不住问:“四姐姐,如今四姐夫晋封亲王,又救驾有功,你说陛下会不会让他当皇帝呀?” 荣相见正色道:“众位皇子谁都有可能当皇帝,只有你四姐夫没有,以后不许提这话,免得给他招来大麻烦。” 荣相见自来对相闻很好,对她的口无遮拦也很少生气,但此刻罕见的严肃。相闻从未见过她如此,吓了一跳,忙道:“姐姐放心,母亲已经提醒过我了,我不会在外面乱说的!” 荣相见看她委屈巴巴的子,一下子歉意涌上来,“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姐姐,你怕什么?”荣相闻牵着她的手,难得有了大人的烦恼。 荣相见抿了抿嘴唇,“你四姐夫的外家满门抄家流放,生母废为庶人,在金陵城里势单力薄。外有西秦的刺客下了血书,要他性命,内有启王、永安侯这样一心要他死的亲族。我真的害怕……将来若有大事,没有人会护着他,所有人都要害他……” “有这么严重吗?”荣相闻一脸惊讶,忙安慰她,“不会的,四姐夫是国朝军功最显赫的皇子……谁敢动他?” 荣相见一脸你还年轻的表情,“正因如此,必定为人忌惮。说不定这一身军功会葬送了他的性命……” 龙氏见她如此焦虑,心疼不已,过去搂着相见,“好孩子,我知道你想得长远。你细想想,如今庆王位份最高,又是皇贵妃的孩子,继承大统的可能性很大。皇贵妃是煜王名义上的母亲,有她护着煜王不会有事。” 荣相见勉强一笑:“希望是这样。” 荣相闻见她情绪好转,便故意缓和气氛:“四姐姐,你就真的不想四姐夫当皇帝呀?他做了皇帝,你就能做皇后娘娘啦,所有人见了你都要给你行礼。” 荣相见心累不已,这个傻孩子,还要当着钟姨娘说多少,只好摇摇头,“当皇帝多累啊,显旸前半生吃的苦够多了。我只想一家子在一起,平平淡淡的就好了。之前,显旸提过想带我去秦州,被皇上给骂了回来,说他不孝。不然,我们真想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钟姨娘靠在床头,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荣相闻补充道:“最重要的是,如果四姐夫当了皇帝,就要有很多妃嫔了……所以还是在王府里好,只有姐姐一个人,是不是呀?” 这虽是姐妹间的玩笑话,可终究不妥,龙氏赶紧捂着她的嘴:“再胡说八道,就回你的屋子里关禁闭。” 荣相闻吐了吐舌头,不说了。 钟姨娘想起一事:“老爷昨晚还夸王妃来着。听说几家公府侯府送去晋封的贺礼,都让给退回来了。” 荣相见点点头。 二婶问起:“陛下还没有透露,亲王晋封之礼什么时候办吗?” “如今哪顾得上这个呀。原就是显旸生死关头,皇上情急之中说的。” “陛下不会忘了吧?”荣相闻一说完,自己捂着嘴,怕这句话也不妥。荣相见笑道:“也许吧,郡王、亲王,于我们而言没什么差别,只要人没事就好了。” “那怎么行!”连龙氏都看不下去了,“煜王豁出性命救驾,这样大的功劳,怎么能算了呢?庆王不过是带着府兵在金陵城做做样子,就封了七珠亲王。” “什么?”荣相见疑惑,“什么叫做做样子?” 龙氏这才道:“那夜,西麟门破,相望赶到时,庆王府兵的确在街上,但是并未与□□徒冲突厮杀,只是围在府外护卫而已。是相望带着九门巡捕营的人过去,冲在前面,他们才跟着在后头助阵。” “可是,庆王不是拼杀受伤了吗?” 龙氏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相望忙着杀敌,哪里顾得上呢。总之后来庆王负伤,跟着他一起去陛下跟前回禀战况,相望也不好说都是自己带兵杀敌,庆王只是来冒领功劳的呀。毕竟是天家父子之间的事,哪里轮得到臣下说话呢?” 荣相闻也是今日才听说这事,小脸皱成一团,“这世道,实心眼的人,就是不如那会作戏的人讨上头高兴。” 余下三人一听,都看着她笑。钟姨娘更是感叹:“没想到六姑娘竟然有如此深刻的见识。” 荣相见离开钟姨娘处,又去了大哥那里,问了他在府中调查的情况。荣相顾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就待最后一步了,问荣相见何时动手。 荣相见说:“再等等。” 虽然不明白她要等什么,□□相顾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回到煜王府后,荣相见和周显旸沟通了在英国公府了解到的情况,两人正靠在一起说话,孟贞如突然过来,说:“允王夫妇,带着启王的儿子来了。” 两人都有些意外,忙各自分开。荣相见起身去前头见他们,长府官正陪他们说话,鸿祎皱着苦瓜脸,很是不高兴。 允王见到她,忙起身道:“四哥四嫂治家真严,侍卫们把这王府守得去铁通一般,我想去后头看看大哥,谁料竟然寸步难行。” 孙明悦拉了一下他袖子,笑道:“四哥可好些了?” 荣相见道:“伤口还是疼,每日只下地走个把时辰,大部分时间还是躺着。允王别介意,连日来风波不停,王府守卫职责所在,自然是一百个严谨。若有那说话不周到的得罪了你,看在我和你四哥面上,别跟他们计较了。” 允王这才好受些,解释道:“我们在七皇叔府上玩,鸿祎忽然求我带他来,我不答应他就给我跪下,闹得七皇叔也挺尴尬的。我没办法了……” 鸿祎忙跪下给荣相见磕了个头,唬得她连退了几步。 “四婶婶,对不起。我知道您不想见我,以后我也不会来了。可是好歹,让我去给四叔磕个头,赔个罪吧。” 上次见到鸿祎,还是年前祭礼。那时他还缠着显旸,说父亲觉得他年纪小,不许他去校场,求显旸带他去。 周显旸当然不能替他做主,劝他说:“校场有什么好玩的?等开春,四叔带你去打猎。” 这才让鸿祎听了话。 如今,他父母被削爵幽禁,四叔重伤卧床,他也成了身份尴尬的皇孙。 一恍惚的功夫,孙明悦走近,悄声说:“这孩子倒是个知道好歹的。” 荣相见示意他起来,“你四叔卧床,所有客人一律不见,我也做不了他的主。你跟我去后院,若他愿意见你,你就进去,若不愿意,你就在院里给他磕个头,就是了。” 鸿祎听了忙起身,跟在她身后。 飞雪早早候在外头的过道上,说:“殿下去书房了,叫王妃把人带去那儿。” 荣相见会意,转身对鸿祎说:“你四叔愿意见你。” 鸿祎囧成一团的眉毛,总算舒展了一些。 小少年靠近书房,见煜王正靠在摇椅上,一本书搁在膝上,平静看着门口,落在他身上。 鸿祎不自觉垂下头,做了亏心事一样,顿在门槛外,不敢迈进去,不知如何面对四叔。 “鸿祎,在锦王府住得还习惯吗?” 周显旸一出声,鸿祎眼泪就大颗滚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176章 荣相见牵着他, 到了周显旸跟前。鸿祎跪下,双手抚着周显旸的膝盖,边哭边道:“对不起四叔……你还痛吗?” 周显旸戳了戳他胸口, “一箭扎穿你这里,你说痛不痛?” 鸿祎更是嚎啕大哭。 相见等他哭累了, 才递给他一张手帕。 鸿祎擦完泪, 颤抖着说:“我想问问父亲为什么要害四叔,害皇爷爷……可是……皇爷爷不许我见父亲了。” 周显旸道:“你问到了,又能怎么样呢?都是大人之间的矛盾, 与你小孩子不相干的。你好好在锦王府,跟着鸿祺他们一块上学,玩乐,别多想。” 鸿祎瘪着嘴:“四叔,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周显旸捏了捏他脸:“你要是每天哭得跟只花猫似的,我就真的不喜欢你了。” 鸿祎赶紧收敛了一脸苦样,说:“我在锦王府吃到了安南进贡来的新鲜水果, 可甜了。我都带来了,四叔尝尝吧。” 周显旸笑了:“难为你还惦记着, 我才吃了中饭,晚点再吃。” 鸿祎又讨好地摸摸周显旸的膝盖,“四叔, 以后我常常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 也算替我父母给你赔罪。”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0节 提到启王夫妇,周显旸就心寒, 他并不买账:“你父亲犯的罪, 自有陛下惩罚。大人犯的错无需小孩来偿还。你若想来煜王府看我, 是你的情谊。只是别再提赔罪这两个字。” 鸿祎似懂非懂,点点头。 周显旸又问:“锦王府住得还惯吗?” “七叔爷待我极好的,比家里还好。可是我还是想要我自己的家,我想我母亲了……”说着,鸿祎又想哭了,因记着周显旸的话,改为了抽泣,眼泪也只在眼眶里打转,绝不流下来。 周显旸看到他,瞬间想起了崇华殿里的梦。母亲被废黜,幽禁于皇陵,他跟随母亲而去。 这个梦不似从前,醒来后就逐渐淡忘,反而历历在目一般。 鸿祎又给周显旸磕了个头:“四叔,叔爷爷和五叔都不敢带我见皇爷爷,怕皇爷爷生气。求您了,给皇爷爷写一份手书,让他把我也送去西京吧。我要跟我爹娘在一起。” 周显旸叹了口气:“你想好了?你去西京,见到了爹娘,然后会是怎样,你想过吗?” 鸿祎愣住了。 周显旸语气冰冷:“你去西京,会和你爹娘一起,生活在比这个院子还要小的地方。一辈子出不了门,只能抬头看看这一方蓝天。每日吃的,都是别人送进来的饭菜,不能挑食,也吃不到你爱的安南水果。” 说到这里,鸿祎已经有些懵了,周显旸继续道:“这还罢了,你们一家三口苦中作乐也未为不可。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你爹娘会老去,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尸首被拖出去,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从那以后,你就得一个人生活在那个小院子,一无所有。你确定,你要去陪你爹娘吗?” 随着他的话,鸿祎仿佛看到了从未想象过的凄凉画面,他打了个哆嗦,“我不要我不要……可我想我娘……他们都有娘,我没有娘了……” 周显旸靠在摇椅上,有些无奈,刚才说了太多话,有些累。 荣相见给他递了碗茶,自己蹲下拉着鸿祎的手,“鸿祎,你不是世界上唯一没有娘亲的人。我四岁的时候,娘亲就死了。你看飞云,她爹娘都没了。我们如今还过得不错。即便你去了西京,总有一日你也会失去你娘。这世上所有人,总有一日都会失去娘亲,一个人独自走下去。这很难,但是早一日面对这一天,就早一日长大。鸿祎,你是陛下的长孙,是最大的孩子,你能做到的对吗?” 鸿祎抽泣着,想了一会儿问:“四婶,你想你娘吗?” 荣相见笑了:“当然想,只是她死得太早了,我都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想也无处可想。我只是想着她在天上看着我,她希望我好好长大,平安活着。你娘至少还活着呢!你想她,她也在想你,你们还可以看着同一轮月亮,牵挂着彼此。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跟你说了什么吗?” 鸿祎茫然了片刻,才回忆起来,“她叫我听先生的话,把新学的文章好好背下来。叫我别偷偷把夹袄给脱了,如今风还大着。叫我别玩灯花,仔细烫着。” “这就是了。你娘想你好好读书,好好保重身体,这才是你要做的事。她要是知道你被送去了西京,一辈子关在那里,她会高兴吗?” 鸿祎想了想:“她会骂我的……” “就是了。”荣相见把他拉起来,给他擦了眼泪,“你在锦王府好好的,你好好的,你娘自然就高兴。若有什么不好了,来跟我们说。” 鸿祎抓着她的衣袖问:“四婶,你不讨厌我吗?我还能来煜王府吗?” 荣相见笑道:“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哪有叔叔家不许大侄子上门的。” 鸿祎这才放心了,叫下人带了水果进来,要给周显旸吃。 “真是难得,天还这样凉,他们就有新鲜的荔枝和葡萄了。” 荣相见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周显旸嘴边,他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吃,荣相见就收回了手。 周显旸吃了个空气。 荣相见告诉鸿祎:“太医说了,你四叔现在有许多忌口。我这里有个单子,得照着看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再者,这一路上来,难免沾了灰,我叫人拿去洗洗。” 周显旸知道她谨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鸿祎并不知情,乐呵呵地把水果递给飞雪。然后,缠着相见要看太医拟的单子。 “哇,这么长啊。”鸿祎看相见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长长的单子,上头写了好些忌口,更加不好意思了,“四叔,你受苦了,这么多好东西都不能吃。” 周显旸笑笑:“等我养好了就无妨。到时候,四叔再带你去打猎,如何?” 一说起这话题,鸿祎来劲了。 “四叔,春猎咱们是赶不上了,秋狝总可以的。听说这次神箭营演武,所有人都被您的箭术惊着了,我还没看过呢!您能不能传授我几招?” 周显旸点点头:“好啊,你这几个月除了好好读书,也得好好练练骑射,等四叔好了再带你去。” “是,我这就回去,求叔爷爷给我请个好师傅。四叔,我瞧你没什么力气,我就不吵你,改日再来看你。”鸿祎一改来时的苦闷,恢复了几分孩子心性,带着人回去了。 荣相见跟着,送客出门。孙明悦见鸿祎精神好了许多,道:“难为你们两个,不迁怒于他。” 荣相见淡淡道:“迁怒又有什么用,平白多个可怜孩子罢了。” 回到书房的时候,飞雪已经将水果都洗干净,拿了来,说:“我刚才喂了猫,应该没事。” 荣相见先自己尝了两个,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剥给显旸吃。他很过意不去:“何须你亲自试毒呢?” 荣相见鼓着嘴:“我就是馋了。” …… 相逢满月的时候,周显旸已经能下地了,行动也逐渐恢复。 只是,金陵风波迭起,孙太医按照他的嘱托,刻意隐瞒了他恢复的状况,对宫里只说煜王还需要静养,不能再劳心伤身。 在家里拘了这么些日子,也就是相逢满月,他终于坐上马车,头一遭跟相见出门,去英国公府。 虽然不办满月酒,但家里亲戚之间,还是要庆贺一下英国公老来得子的。 永定侯一家,还有英国公的堂兄弟,老国公爷那一辈二房的亲戚们都来了。 一时问起周显旸的伤势,皆是惊心不已。他受不了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更是把装病进行到底,一副说不了几句话的样子。 幸而因是家宴,没那么多约束,钟姨娘自己抱着孩子过来,给亲戚们看,立即解了他的围。 “你瞧,这孩子长得真像国公爷。”众人围着小孩儿,暂且让周显旸喘了口气。 今日除了荣相知待产没来,其余晚辈都到了。荣相予夫妇也一早来了,趁着一个空档,他们夫妇拉着荣相见和周显旸去了扶风轩的湖边,似乎是有要事交代。 二姐夫手下管着皇陵护卫,周显旸心里没来由地紧张,生怕出事。 果然,二姐夫告诉他:“皇陵守军听说了校场你受伤的事,私下议论的时候,被余氏听见了。她以为你不行了,哭着要闯出来,要求陛下恩准见你一面。侍卫们哪敢传这个话,余氏也是着急,就直接撞柱上了……冒死要见你。” 周显旸听到这里眉头微皱,但没说什么,二姐夫立即宽慰:“殿下别担心,她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撞伤了,下面的侍卫瞒不住,才来报我,找郎中救治。我跟父亲商议,便将这事上奏给皇上……心想说不定皇上会念着你救驾的功劳,开恩呢。皇上派了个太医去看她,听太医汇报了她的伤情,又送去了上好的药材,把她的份例翻倍,还命我们在京中置办些摆件,把她住的地方重新布置一番。” 周显旸点头:“多谢姐夫,现在她伤治得如何?” “她精神不好,不吃不喝。无论我们怎么跟她说,煜王已经脱离险境,她只是不信,觉得你已经被人暗害。太医说,她这个样子伤很难好……你也知道,伤着头部,问题可大可小。殿下,要不要给她写一封信,嘱咐她安心养病?” 第177章 周显旸不动声色地说:“她是罪人, 皇上明令禁止我与她有任何往来。既然伤已经无碍,那就劳烦姐夫手下的人用些手段。军中之人,迫人吃药吃饭这点事应该不难吧。” 这话说完, 二姐夫怔了一下,答应了。 荣相见也有些意外, 待姐夫离开后, 她借口要回自己的扶风轩取东西,进了小书房才悄悄问显旸:“你怎么不着急呀?” 周显旸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姐夫没有完全说实话。” “?”荣相见有些不解。周显旸肯定地告诉她:“母亲, 绝对不会做出撞柱受伤,以死相逼要见我这样的事。小北曾经去过一次皇陵,她再三叮嘱我,不要与皇陵有过多牵扯,保住自身。她又怎么会如此?” 荣相见不认识余娘娘,但周显旸这样说,她自然毫无疑问。而后, 有些愧疚:“二姐夫为什么要这样做?” 荣相见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二姐夫并未加入庆王, 或厉王阵营,不涉党争,只是因为带兵打仗的本事, 在朝中拥有一席之地。 便自问自答:“二姐夫是个纯臣,依我看, 他只是在替皇上执行命令。” “你是说皇上借机试探我?” 荣相见忖度着:“其实,要知道他是谁的人, 也有法子。” “什么法子?” “按他说的做, 托他往皇陵送一样东西。” 荣相见走到大书案前, 从画桶里拿一幅画,铺展开来。 周显旸凑过去一看,画的竟然是文仲卿来英国公府迎亲那一日。 一片海棠伸出墙头,一个青年坐在那头的小亭子顶上,手里抱着黑猫,这头一个姑娘站在梯子上,伸手去抓墙头的黑猫。 画风简洁明快,多用黑色笔墨勾勒,唯独那海棠花,渐染堆叠,绽放出蓬勃春色。两厢对比,煞是好看。 昨日情景,陡然浮现,周显旸嘴角无意识地上扬。 “王妃对那日墙头私会之事,颇为留念?” 荣相见脸一红,把画收起来,“拿错了,不是这张。” 周显旸一把接过去:“送我吧,我要好好珍藏。” 荣相见笑着看了他一眼,随他去,自己又拿了一幅。 这画的是当初東园马球场,周显旸救她于纷乱马蹄之中。 这幅画浓墨重彩,可要费工夫多了。 周显旸看了,啧啧称赞:“这马像是要活了,一脚就要踩上你。” 又道:“这幅画极好,让她见见自己儿媳妇的英姿。” 说罢,又研墨,用左手写了:自有长鸣须决胜,能驰迅走满先筹。 这字和周显旸平时的字迹全然不同。 似乎是知道她有疑惑,周显旸解释道:“小时候,父皇喜欢柳体,师父们也教我柳体。可是母亲喜欢颜体,我就悄悄用左手学了颜体,虽然写得没有右手好,不过她能认出来。” 荣相见被他那副孩子气的得意给逗笑了,“这样让母亲看看,知道你好了,她也能安心些,别让那些人拿你当幌子哄骗她。” 周显旸问:“你不怕这幅画送出去,连累你吗?” 荣相见摇摇头,抚着他的背:“皇上禁止你与她互通消息,又没有禁止我。再说,这算什么互通消息,大不了被骂一顿罢了,你别担心。” 看着相见一心为自己,一心为母亲,周显旸捧着她的脸,满心感动,“你是我的妻子,真好。” 相见眼神微动,依偎着他:“既然为这么好,你就要给我当牛做马,好好伺候我一辈子。” “是!” 他低头吻了王妃,吻到动情,而后把她托起来,放到那张大书案上,一行吻着,一行把手向下滑去。 “你疯了?”荣相见意识到他不只是想吻她,忙撑着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肩膀。周显旸很快就承认了,“嗯,回家以来,我的自制力已经被消耗完了。” 看着他委屈兮兮的样子,暧昧动情的眼神,荣相见心里的火也压不下去。 她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撑着书案:“那你斯文一点,别把我衣服头发弄坏了,还有,别打翻了书画砚台和笔架。” 周显旸笑着啄了一口她的唇,“遵命。” 案上案前两具躯体,只看上半身,一个端庄矜持,一个风度翩翩。 相见的步摇晃动时,发出悦耳的声响,像是为她喉间溢出的□□伴奏。 周显旸一手撑着案几,一手把着她的腰肢,书案的高度正好,他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可以得到她。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1节 在她的房中,在她出阁前为他作画的书桌上,身体与心,得到了受伤以来,最好的慰藉。 当他们偃旗息鼓,马球图上那句诗的墨迹已经完全干了。相见依偎在他身前,红着脸,闭着眼睛,不动,只挤出一句,“坏死了。” 周显旸俯下身,亲了亲她鲜红欲滴的唇:“你说得对。” 他们知道白日宣淫的行为,当世为人不耻。可是他们难以抗拒彼此,何况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而他们自己,都很快乐。 收拾好彼此,他们携了两幅画卷出门,让守在院外的飞云先拿出去。 正好前头来人传,长乐堂开席请他们去入座。 刚到时,听见钟姨娘准备留下孩子,自己回屋去,英国公发话:“你是咱们家的有功之人,家宴之上不必那许多规矩,今日你就坐在席上吧。” 此言一出,英国公夫人脸上就不好看。奈何国公爷高兴。 男女各一桌,阖家入席吃酒。 因这孩子跟永定侯没什么血缘之亲,永定侯兴致不高,一直围着周显旸打听,还要频频敬酒。 周显旸不得不一直推说:“伤还未好,不能饮酒。” 永定侯只好免了自己的虚与委蛇,直接问:“听说此番监查院和御史台人员大变,想必还是需要新人补上。” 又来了,荣相见在这边桌上听见,暗暗叹了口气。 钟姨娘会心一笑,落在刘氏眼里格外觉得憋闷。一个拖后腿的娘家,如同藏不住的尾巴,一漏出来就被人看笑话。 被别人看笑话就算了,被一个妾看笑话,刘氏不耐烦地盯了一眼自己的哥哥。 周显旸倒不介意,直说:“监查院责任重大,都是从朝中颇有政绩的官员调任,御史台则有几个通过遴选的世家子弟补入,毕竟世家子弟,在直言进谏上更无后顾之忧。” 一提到遴选二字,永定侯就没好气,“我们家泉溢摔伤了胳膊,耽误了温习功课,没去参加,不然肯定没问题。” 周显旸笑笑没有接话,荣相望连忙插科打诨地话题带过去了。 这边桌上永定侯夫人却笑道:“相见,你可真是嫁了个好男人。启王府庆王府厉王府,在京中拉帮结派早已不是新闻。偏偏你们家煜王殿下,持身如此公正,连自家亲戚都不肯帮忙安插个官职。” 荣相见早就习惯她阴阳怪气,一脸诚恳地说:“我们殿下长在军中,朝中没有人脉,能做的也就是等表哥通过遴选,写一份保荐信罢了。若要强行安插,他还真不知道找谁。泉溢表哥一表人才,才干出众,这次遴选未参加,明年可以再试试。舅母也可以给表哥说一门好亲事,找一个得力的岳家,将来于仕途有益。” 几句平常话却让永定侯夫人又酸又气。想起当初看不上荣相见庶女出身,不肯让刘泉溢娶她,如今她眼看要做亲王妃,而刘泉溢因未得荫官,议亲还未有结果。 自来高嫁低娶,可是永定侯夫人一门心思想找个高门,重振永定侯府,所以才把刘泉溢给耽误了。 当下侯夫人紧咬后槽牙,忽而如想开了一样的笑道:“借王妃吉言,我们泉溢前途无量着呢。” 刘氏原本心情不好,此刻作为女主人也少不得出言打圆场:“泉溢这孩子,我倒是给他看了一户人家。” 刘氏自己儿女们婚事都顺遂,难以免俗地为娘家操起心来。 众人忙问是谁家,刘氏将那人家情况简单说了,原是金陵城某三品大员官宦之家,算是不错的门第,奈何永定侯夫人热情欠奉。 刘氏见如此,便不再提起。这一日饭吃的,若不是有小孩子看,真是没劲。 宴席过半,有丫头来找钟姨娘,说她母亲病重,传信儿来,想在临终前见一面。钟熙当即红了眼睛,说要回一趟济州,国公爷一听,立即安排奶娘照顾相逢,又细细差人送钟熙回娘家。 待她风风火火地离去,众人也聚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府,荣相见亲自拿了一幅画给二姐夫,说:“这个拿去给她挂在屋里吧,就说是我画的,她看了会安心的。” 二姐夫手握卷轴,郑重点头。 显旸和相见回家时,长府官满脸喜气上来禀报:“宫里来了人,说陛下命礼部筹备亲王册封之礼,只是不知殿下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 周显旸道:“明日我们进宫请安。” 长府官喜笑颜开,又悄声道:“今日朝上,永安侯递了折子,以年迈精力不济为由,辞去一身官职。只留了个爵位。” 周显旸点头,吩咐他:“管好府里的人,叫他们安分守己,别在外头跟人妄议国政。” 长府官恭谨领受,等回了内宅,荣相见终于忍不住,大声抱怨:“他和启王联手差点害死你,竟然还留他的爵位尊荣。” “永安侯府谋反弑君并无任何证据,不过是新仇旧恨想要置我于死地而已,没想到被启王摆了一道。” “那就可恕了?” “皇上要收回张家的所有权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就算要动他,也会在以后找机会,而不是这个当口,不然岂不是告诉天下,他的妻舅与儿子联手要他的命?这不是打了他这个仁君的脸吗?再者永安侯平海患,开海市,于国朝有功,军中威望颇重。又是他的大舅子。未免落个卸磨杀驴的名声,他还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荣相见觉得心凉:“小时候不懂事,都听人说皇上宽仁。如今看来,能事事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还留下一个好名声,真是不容易。” 周显旸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你放心,永安侯留着有用,暂且不必动他。” 第178章 第二日, 周显旸和荣相见进宫请安。陛下前朝有事,他们先去了慈宁宫。 过了这个年,太后也不知道是累着了, 还是因显旸出事,伤心过度, 眼瞧着苍老了许多。 虽然他们极力说着好听的话, 哄太后开心,但老人家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有些淡然的预判。 “今年怕是过不去了。”皇太后笑着,浑浊的眼睛透出一种骇人的光。 “皇祖母别说丧气话。前些日子孙儿不也是差点活不下来, 如今还好好站在您跟前呢。” 皇太后道:“好孩子,你年轻,自然是会好好的。我这把老骨头,吃多少千年人参都不顶用喽。” 这时,嬷嬷端来了参汤,周显旸在榻边,服侍皇太后用了, 又陪着说了半晌话。 眼看皇太后睡意渐起,两个人便不敢打扰, 退出了慈宁宫。 这时,崇政殿的内官,来请煜王和王妃过去。 皇帝正坐在龙椅上, 案上一幅摊开的画卷。 二姐夫跪在殿中。 荣相见趁着行礼的机会,悄悄看了一眼, 见他神色并不紧张,心中稍定。 起身后, 皇帝先问了显旸的身体。刚才看他走进殿中, 因那门槛太高, 都需要王妃搀扶,想来仍然虚弱,皇上心中难掩心疼。 看着这个曾经无比骁勇的儿子,为救驾而到这个地步,若将来弓马骑射上无望,当真是可惜啊。 皇帝听他说话有气无力,嘱咐了他几句好好养伤的话,又嘉奖了相见的辛苦。 最后,才点了点那幅画,问相见:“这是你画的?” 荣相见不慌不忙:“父皇,什么画?可否容臣媳看一眼?” 皇帝沉默片刻,示意沈都知将画在他们面前展开。 荣相见只扫了一眼,笑道:“父皇,这是我在画摊买的。” “这不是你的画?” “父皇明鉴,儿媳那点子微末的画工,都是跟着昭仁公主一起学的,不过几笔写意,这个……实在是不能啊……” “朕也知道,所以着你来问。英国公府不至于用这种劣质的纸张给女儿用。”皇帝说完话锋一转,“既然如此,为何又把这幅画送去皇陵?” “父皇,相见不明白。” 皇帝有些不悦:“朕是问你,为什么要送东西去皇陵?” 荣相见立即如实将那日二姐夫与他们所说的情形道来,又说:“殿下谨记父皇的话,不能私自传送信件给余氏。相见便想,反正姐夫奉命给余氏置办陈设摆件,左不过也就是在画摊集市上买几样陈设,我这儿正好有,就拿去了。就骗她说是我画的,反正她也不知道。总之,让她晓得殿下安好,不要做那些糊涂事,寻死觅活的,辜负了父皇一片宽仁之心。” “你倒是会变通!”皇帝语气很重,但不像是生了大气。 荣相见拿起以前昭仁公主闯下再大的祸,也毫不心虚的姿态,回道:“父皇,殿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重伤未愈,我正四处做功德积福呢。可庙里做一百个功德,也比不上救一个活人呀!我虽然不认识余氏,可总不能真的让她因为殿下一头碰死了,这样……太伤阴鸷了。相见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说罢,忙跪下谢罪。 周显旸知道相见这是把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主动上前一步,艰难地跪下请罪:“父皇,余氏虽然罪孽深重,可终究拼命生下我,儿臣也不忍她为我而死。此事,都是因为我,若有不妥,儿臣愿受责罚。只是,煜王妃和征北将军都是因善念,为着我才会卷入其中,还请父皇不要降罪于他们。” 荣相见没想到周显旸要出头,捏了一把汗。她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皇上会不会生他的气? 崇政殿静了几秒,皇上才缓缓开口:“朕是下旨不许你与余氏见面,传递消息,这幅画倒不算是违旨,朕会让人送过去,安抚她,让余氏不再求死。” 说罢,又厉声道:“征北将军宋烨星,公私不分,行为逾矩,革去军中职务,剥夺袭爵资格。” 周显旸还想求情,荣相见在后头轻轻扯了扯他的下摆,把他刚出口的话都打断了。与此同时,宋烨星已经磕头认罚。 相见扶着周显旸出了崇政殿,却没有立即出宫,等二姐夫之后出来,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宋烨星也心存疑惑:“这画和其他东西,我交给手下负责采办的人装了车一起带去皇陵。刚出城,就被刑戒司截了下来。都怪我疏忽大意,应该亲自送去。” 周显旸抱歉道:“姐夫是受我牵连。” 他倒不是很难过:“咱们是连襟,陛下是忌惮殿下和昌国公府走得太近了,处罚我总比处罚殿下好。” 二姐夫一项耿直坦率,他说得真切,周显旸一瞬间都快信了他的话。 若不是了解母亲,他真的会在情急之下,掉进这个陷阱。 回去的马车里,周显旸思来想去都觉得奇怪,“刑戒司自从我救驾受伤之后就撤了,没有再跟着我们。怎么这次我们送画,会去拦截呢。赠画的事发生在英国公府,谁走漏了消息?” 荣相见也想到这里,不等他说话便先开口:“钟姨娘那天提前回娘家,必然不是她。” 周显旸也觉得不会是钟姨娘。 荣相见忽然想:“那日送画的时候,旁边几家亲戚兴许有人看见,留心了。” “这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但那都是英国公府的亲眷,谁会把这个放在心上,还能猜到这画是要给二姐夫送去皇陵的,谁能传话给刑戒司?” 荣相见也觉得不合理:“若二姐夫是替皇上试探你,动用刑戒司给你演一场戏也太费尽周折了!” 荣相见揉着太阳穴,只觉头疼,不想想了。笑道:“幸好,用一幅画瞒住了他们,也成功把你安好的消息传去了皇陵。” 周显旸摇头:“你忘了我们是为什么进宫的?” 荣相见这才反应过来:“回去长府官可要失望了!亲王之礼,终究是没有了。” 两人说着都笑了,笑着笑着,又都归于静默。 什么亲王尊位,他们倒不稀罕。 周显旸很想亲自去一趟皇陵,看母亲一眼,告诉她自己一切都好,切莫焦心。 荣相见看他那样担心,忍不住道:“对不起。我为二姐夫跟你道歉。” 周显旸见她一脸诚恳,伸手轻轻揽过她,揉着她的肩头,“你道什么歉,这与你不相干。而且,你怎么这么肯定他有问题?” “二姐夫自小身为嫡长子,被昌国公爷悉心栽培,习得一身武艺兵法,吃了不少苦,就是为了承袭昌国公府的爵位,光耀门楣。如今被剥夺袭爵资格,他竟然那样平静,这意味着,一切都是在执行皇帝的命令而已,他根本不着急会失去袭爵的资格。” 周显旸明白了,难怪他刚才觉得不对。他知道她向来喜欢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来,就好比姐夫的谎言做定了,她就等不及道歉了。 他宽慰道:“其实我宁愿是姐夫奉命试探我,也不愿意连累一个无辜的人毁了前途。毕竟,皇陵那边多得他照顾,我是很感激他的。他忠于皇上,也没有错。”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2节 荣相见以为,事涉母亲,周显旸这次会生大气,不想他竟这样体谅,对他的好脾气又有了新认识。 回府不久,陈日新便传来消息,与周显旸在一家偏僻少人的酒楼见面。他一落座,陈日新便跟他道歉:“皇陵出了这样的事,微臣却未察觉,实在是有罪。” 周显旸道:“你在宫中当值,事多且忙,怎么可能事事察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陈日新这才松了口气,说:“我从御前打听到了,那幅画征北将军其实早就连夜送进宫给皇上过目了。皇上没觉得不妥,就让征北将军送去皇陵。” 周显旸立即明白过来:“所以,是刑戒司私自行动?” “对,皇上很生气,居然有人把手伸进了刑戒司。” “庆王?” “殿下睿智,您还记得那个刺客吗?刑戒司审问了那么久,那个刺客只指认厉王府和张家。如果刑戒司已经倒向庆王,这一切就合理了。陛下已经起了疑心。最近,启王被废,厉王禁足,庆王一枝独秀,还提议镇国公世子担任皇陵守备。” “二哥的大舅子?” “是。征北将军从头至尾都忠于皇上,他只是在配合皇上试探你,如今又在以此试探庆王。若他要管皇陵,余皇后还不知会面临什么?” 这么多年,陈日新私下一直没有改口。他一直觉得余氏那样温柔,宽厚,正直的女子,才配得上皇后二字,才是真正的一国之母,天下人的母亲。 天下人的母亲,自然也就是他陈日新的母亲。 “他们的人若掌握了皇陵,就是想捏住殿下的命门,殿下要小心,不知他们会用何阴毒之法,甚至伤害皇后的性命,来挑起您和皇上之间的龃龉。” 周显旸明白,皇陵他鞭长莫及,但他绝对不能接受庆王的人接管皇陵,要想个法子绝了他这个念想。 …… 自那日回宫,周显旸特地问了荣相见,上一世太后的丧期。可是时间久远,荣相见也记得不是很清楚。总之,的确是这两年的样子。而且,今年出了皇帝遇刺这档子大事,说不定老人家精神受到打击,情况有变也未可知。 因此,虽然周显旸有伤在身,太后特地嘱咐他们两个人不必总来辛苦,他们还是时长进宫请安,看望。 这日,皇上也在慈宁宫中,显旸和相见行过礼,问了太后的病。 太后又问过他的伤,突然提起:“皇帝,礼部的亲王册封之礼还没有准备好吗?” 这话问的是礼,其实问的是皇上。册封的明旨诏书还没有下达呢,礼部做了什么都没用。 皇帝面色凝重:“太后病中,儿子夙夜焦虑,小辈们的事就先放一放吧。” 太后还要说什么,显旸握着她的手:“皇祖母保重凤体为上,孙儿这点子小事不值得记挂。” “这怎么是小事?且不说身份的不同,你可知道亲王和郡王的俸禄差别有多大?” 周显旸笑道:“王妃持家有方,我们两个也不是奢靡度日的,皇祖母不必为此担心。” 荣相见在一旁帮腔:“太后娘娘,您快快好起来,殿下才高兴呢。您抱病在身,就算是当场给他戴上亲王的宝冠,他也高兴不起来啊。” 皇太后嗽了两声,面有哀色:“我老了,不中用了。小辈们好,我才好……显晙那个孩子,一时糊涂做出这样的事,哀家虽然生气,更是伤心。” 提起这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母后病体加重,都是因为那个逆子气的,朕若不是顾念太后疼爱孙儿和重孙子的心,早就一杯毒酒赐死他了。” 皇太后叹了口气:“天家骨肉,想要像寻常人家那样和睦,太难了……皇帝今后,要好好教导孩子们,不要再有人错了主意。即便他们犯了大错,处置起来也要留一线。须知子女犯错,都是父母教导不善之故……” 皇帝听了,面色不定,只说了:“是。” …… 送画的事,究竟是如何被刑戒司知道的,英国公府因何走漏风声,随着刘泉溢忽然被御史大夫谷城保荐进了御史台,填补之前落马的御史台人员空缺,而明朗了。 这位御史大夫在上一世常常弹劾厉王,所以荣相见常听厉王骂谷城是庆王的走狗,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 再结合陈日新的消息,那日刑戒司是得到京中眼线的汇报,才向皇帝禀明,差人送去皇陵的东西里有一幅煜王传递给余氏的画。那么这件事情的过程就不难推测了。 为了给刘泉溢挣得一个官职,舅父舅母自觉替庆王当起了眼线盯上了国公府和煜王府,看到了送画的事。庆王把消息透给刑戒司,借由他们把消息送进了崇政殿。 二姐夫被革去职务,庆王妃兄长镇国公府世子若接管皇陵,这意味着显旸最大的软肋,捏在庆王手里。为了母亲的安危,周显旸未来就只能任他拿捏了。 真是好心机。 周显旸此前一直按兵不动,如今时机成熟,他立即把自己查到的罪证,差人匿名送去了永安侯府。 第二天,被禁闭的永安侯爷便进宫面圣,向皇帝递交了罪状。 一份是永安侯承认通过军中势力,协助启王行刺煜王之事,但坚决否认有加害皇帝的意图。若放在往常这一条罪状,就足以让永安侯府夷为平地。 但是永安侯随之递上了第二份文书,指控庆王通过亲信,人为挖垮了江州堤坝,致使洪水灾情严重到史无前例的程度,以此打击张家和厉王。这是周显旸送给他的线索。另一条罪名则是,西麟门破,匪徒进京烧杀抢掠,皆是庆王提前布局安排,就是为了趁厉王与煜王相斗,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永安侯在京中调查了几个月的结果。 永安侯爷此举,是以庆王之事相要挟,若永安侯府未来能逃过劫难,永葆富贵便罢了,否则这样的天家丑闻揭发,皇子为了争权夺利,草菅人命,动摇的是皇族的威信,皇帝这么爱面子的人,绝对不会置之不理。 皇帝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罪责,气愤不已。一是气庆王行此有违人伦的恶毒之事,二是气永安侯拿住了他的命脉,而他绝不能允许此事外传。 于是永安侯安然离宫,而庆王被皇帝叫去狠狠斥责了一番。 纵然庆王百般辩解,但永安侯与周显旸这段时间收集的罪证已经足够,而且皇帝还洞悉一切般问:“中秋那晚在京中平乱、抓捕匪徒的,到底是小荣将军还是你?你的伤究竟是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庆王立即惊道:“父皇,荣相望背后污蔑儿臣!” “没有人污蔑你!小荣将军没有跟朕说过一句那晚的事,但朕不是瞎子聋子。朕的耳朵眼睛,到处都是。” 庆王听了这话,遍体生凉。见皇帝已经确信了此事,这才不得不跪地认错,说自己为了打击厉王,才一时糊涂。皇帝气得在崇政殿里赏了庆王二十廷杖。 由于这些事不能对外声张,因而庆王也未受到明面上的惩罚,只是皇帝立即下令,册封周显旸亲王之位,赐五珠金冠。 长府官随着煜王完成册封礼之后,嘴就没合拢过。周显旸问他能涨多少俸禄高兴成这样?长府官笑嘻嘻道:“俸禄事小,脸面事大,以后再也不用给其他王府的长府官行礼了!”那言语间,颇为欣慰地看着周显旸,仿佛看着儿子出人头地一般。 周显旸笑着提醒他:“遇到庆王府的人,还是要行礼的。” “庆王被廷杖,这可是本朝皇子头一个,可见是触怒了陛下,失了圣心的,只怕这七珠宝冠他戴不了多久啦。” “长府官慎言,皇上赏廷杖的意思,就是不想降他的王阶。而且,不论他戴什么冠,都是我的兄长,煜王府理应敬重才是。” 长府官听了连连点头称是,心道来煜王府一年,对皇帝的这个儿子真是挑不出错来,若是自己儿子有这么省心就好咯! 册封礼过后,荣相见也正式成了亲王妃。 由于最近宫中是非很多,周显旸只对外称病养伤不见客,也不举行任何庆祝宴席。 还是到了英国公生日这天,煜王夫妇才又一次罕见地一起出门贺寿。 英国公府的宴席之上,周显旸自然是人群焦点。启王被废黜,庆王传闻挨了打,厉王降位,他这个救驾有功的亲王,自然炙手可热。 只是众人见他脸色不好,行动需要人扶助,时不时还咳几声,一滴酒也不沾,心中皆不免惊讶:煜王从鬼门关捡了一条命回来,身子大不如前了。真是可惜。 荣相见在后院与女眷们同桌宴饮,也少不得被轮番敬酒。 “煜王妃,从前不懂事,多有得罪之处,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海涵。”一位从前奚落过荣相见的女眷,硬着头皮上来和她致歉。 荣相见喝了酒,没多说话。永祥侯夫人见气氛微妙,举杯解围:“煜王妃好福气,还未贺您晋封亲王妃之喜,在此薄酒一杯,以作敬贺。” 相见与她几次见面,颇为投缘,便笑着饮尽,侯夫人又道:“话说如此大喜,煜王府一直闭门谢客,王妃也不操办?” 荣相见面带为难,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这个亲王是殿下几乎丢了性命换来的,于我而言又有何喜字可言?若我可以选,我宁愿殿下平安一辈子。” “煜王还年轻,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夫人和众位女眷都围着她宽慰。 荣相见难掩哀伤:“你们不知道,他如今虽没有性命之忧,身子却已经大不如前了。” 众人一听,都纳罕可惜:煜王夫妇成亲近一年一直没有子嗣,若煜王年月不可长保,便算是将来有机会入主东宫,也没有意义了。 一场寿宴,就把煜王如今“身子不行”的情况,传得越来越离谱,满京城知晓,连宫里都知道了。 寿宴散去,英国公府的女眷都未离去,在一块话家常。 最近风波迭起,尤其是二姑爷被免了职受了罚,国公夫人少不得关心一二。 荣相予似乎毫不知内情,回娘家装了一天没事人,此刻终于忍不住伤心垂泪。 向来对荣家这两个庶出丫头没好脸色的永定侯夫人,倒是罕见地贴心宽慰了她几句。 这时,有个永定侯府的丫头慌慌张张跑进来,禀报道:“夫人,泉溢少爷出事了!” 一屋子女眷都站了起来。 “怎么了?” “之前被泉溢少爷……的那一家子,跑到监察院击鼓鸣冤,监察院的差役已经把少爷锁去了。说是御史台明天就要弹劾少爷和咱们府了!” 永定侯夫人听了惊慌得大喊:“这件事不是已经摆平了?那家人不是已经被赶出金陵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奴才也不知道啊!” 永定侯夫人立即转身,拉着相见的衣袖,“煜王妃想想法子,救救泉溢,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荣相见冷漠地抽出手臂:“我们殿下在监察院和御史台没有人脉,所以之前才被弹劾,连累了爹爹。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看她的反应,永定侯夫人忽然有一瞬的清醒:“是你们!” “是我们什么?”荣相见冷冷地问,“是我们什么?” “是你们要害泉溢!” “哦?舅母,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害表哥呢?还是说舅母做过什么对不起煜王府的事,所以疑心是我们报复。” 永定侯夫人语塞,国公夫人打断道:“相见,舅母是你的长辈,即便你如今是亲王妃也要尊重些。” 荣相见笑道:“是,都是相见没用啊,人微言轻,救不了泉溢表哥。” 永定侯夫人也顾不上她阴阳怪气,急忙往外去寻丈夫,救人。 看着国公夫人也焦急地跟出去,荣相见对二姐笑道:“舅母既然会出卖我们,向庆王府卖好,那自然有自己的门路,就让她去求庆王吧。” “什么?”荣相予不明所以,相见道:“二姐姐,为什么二姐夫会被免职?” “他说,因为他帮你们带了一幅画……” “没错,这件事怎么会捅到陛下跟前?赠画这样的小事,是在国公府里发生的,谁会向庆王举报?那不久,刘泉溢连遴选考试都未参加,就好端端进了御史台,你猜是为什么?” “舅舅他们居然……实在可恨!”荣相予听了,一掌拍在桌上,气得周身环佩叮当。 荣相见给她斟了杯茶:“姐姐不要担心,姐夫如此有才干,将来不愁没有转机。皇上总是需要用人的。” 这话才让荣相予心情好了些,她问:“刘泉溢的事,是你揭发的?” 荣相见点点头:“他这样的人,早就被舅舅舅母宠坏了,干下的混账事也不少,我们找人去查了查,随便几件就够他们永定侯府喝一壶了。” 话音刚落,小南就进来道:“王妃,永定侯夫妇往庆王府方向去了。” “果然是这样!”荣相予满脸不耻。 荣相见安抚地拉着二姐:“放心,庆王自己才在宫里挨了板子,哪还有功夫管他们的事?再说,永定侯府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唯一的价值也就是靠出卖咱们罢了,但是这种价值用过一次就没有再次利用的机会。庆王何等精明,才不会为了救他们,浪费时间精力。” 天黑时分,永定侯夫妇和英国公夫人皆无功而返。 刘泉溢之事,正赶上皇帝严查监察院和御史台,况且他犯的是强买民女,打死百姓这样的人命官司,半天之间传遍金陵,因而两个机构都往严了对待,不敢接受任何人情贿赂。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3节 任凭永定侯夫妇跑了一天也没寻到门路,他们又想让英国公夫人找国公爷再想想法子。 英国公为难道:“我们家才因为管教家奴不严,被告到监察院去,被皇上罚了俸。若这个时候再去干涉司法刑罪,岂不是找死?” 见妹夫也不愿帮忙,永定侯夫妇也彻底放下脸面,怒道:“好个妹夫,亲戚之间原是要互相帮衬的,你们倒只顾着自家荣华富贵。” “互相帮衬?”英国公也冷下脸道,“这么些年夫人往你们府搬的银子也够多了!倒是你们刘家能不能想起来,可曾帮衬过荣家一两件什么事?” 这话问得永定侯夫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能讪讪地去了。 英国公夫人在娘家人和丈夫面前都没了脸,正在气头上。回到后宅,见荣相见还未回去,质问道:“泉溢的事儿,真是你干的?” 荣相见冷笑一声:“什么事?是他强掳民女,借酒欺负人的事,还是他为了争风,指使家奴打死人的事?又不是我逼他干这些没王法的事。” “好啊,你倒是敢认。我告诉你,永定侯府若遭了难,以后你就别回英国公府的门。” 荣相见笑笑,并未说什么,好像她很在乎回这个门似的。 此事,荣相予也不想劝,眼见天黑,她拉着相见起身,准备一起出去。 这时,小丫头吉祥着急忙慌地进来报信儿:钟姨娘出事了! 钟熙回家给娘亲送了殡,回来船在江中心翻了,人也不知所踪。还是奋力游上岸的家丁带回来的消息。 满府闻讯大惊,英国公连夜就要亲自去济州,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英国公夫人赶紧替他收拾好行囊,送到门口,叹道:“这是怎么了?一件事儿接一件事儿!” 说着,就吆喝着习妈妈去佛堂上香。荣相予和荣相见跟着一起去了。 奶娘抱着的小娃娃,似乎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声嘶力竭地哭,相见看着,万般怜爱:“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娘亲,我把相逢和奶娘带回王府去住几天吧。爹爹不在,相知不日就要临盆,夫人那时候应该也要陪产,也顾不上他。” 英国公夫人这几日的确都在操心相知的事,见她如此说,便也答应了。 相逢路上还在哭,奶娘怎么哄都不行,最后还是荣相见将他抱过来在自己的马车里,一路抱回煜王府,他才收声。她干脆把孩子抱回了自己的卧房。 周显旸看着灯下王妃一脸慈爱,静静注视着怀里呼呼大睡的奶娃娃,眉目分外温柔,心生温情。心想,相见是喜欢孩子的,如果他们有孩子,一定比此刻更温馨。 他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更迫切地想要尽快走到那一天。 他不自觉地靠到她身后,轻轻拥住她。她身上的馨香与孩子的奶香混合着,让人迷醉。 “如果我娘当时没死,我应该会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妹妹或者弟弟。”她轻轻吻着相逢的脸颊,似乎想从他这里体会失去了十几年的温情。 这场面看得周显旸心中不是滋味,他怕她抱久了手酸,主动把相逢接过来,又转移了话题。 “钟姨娘真的没事吗?” 荣相见道:“放心吧,我之前在国公府提醒过她,当心夫人的算计。而且她水性好得很,想必父亲到了那里,就会见到她,看清楚国公夫人的为人。” 说罢,她又轻轻用两根指头,握住相逢肉肉的小手:“小相逢,你比我幸福哦。” 周显旸心中一烫,将她搂过,靠在自己肩头,“相见,我们将来的孩子,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我知道,我相信的。”荣相见仰头看着今晚分外温柔的周显旸,明白他对自己的担心和关心,心里那点酸楚,都被冲淡了。周显旸的眸子此刻格外深沉,因为他第一次在相见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母性的美好,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周显旸招呼奶娘过来,说孩子已经哄睡着了,让她们带去夜里好好照看。然后关上门,一把抱起相见往净室走去。 受伤以来,周显旸已经许久没有用过浴池了。 如今还未入夏,夜里还是凉的,但泡在温热的浴池里,浑身越来越暖,久违的舒适。 相见身上那一层薄纱的里衣,一下水就被浸透,半透明地贴在玲珑的躯体上,勾勒出一段妩媚妖冶的风姿,在水面漂着的月季花瓣衬托下,愈发诱人。 周显旸直勾勾盯着她,那满含赤|裸欲望的眼神,好似能把她洞穿。难得他一点也不掩饰。 他脸上已经泛起了细密的汗水,可他只是用双手和唇缠着她。隔着水和湿衣,一切触感都和从前不同,他格外留恋,细细品味,不急于一时。 荣相见却被闹得受不住了,脸颊如大婚那晚涂了几层胭脂一般,嫣红动人,剪水双瞳含着无尽的情愫,直视着他,伸手下意识轻轻抚摸着他心口刚刚愈合的箭伤。 周显旸只觉自己的心脏也随之抽动了一下,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真是,随意就能拿捏他。 娇嫩的月季花瓣,随着浴池的水起起伏伏。两个人的汗水融在一起,汇入这跌宕的红粉旖旎之中。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琳琅在外头说:“姑娘,相逢小哥儿又哭了,喂了奶也不行。” 相见回过神来,立即推开周显旸,他一把将人又箍进怀里,逼视着她,“怎么?要弟弟不要夫君啊?” 荣相见无语,凑上前深深吻了他一趟,好言好语哄着,“别闹,等我把他哄睡着再说。” 周显旸立即听话,放开她,替她擦干身体,换上寝衣。 等他自己收拾好出来时,荣相见已经抱着相逢到床上去了,又嘱咐奶娘,“你们去睡吧,今晚我带他睡。” 小相逢似乎对这个姐姐格外有安全感,软软一个奶团子躺在相见怀里,没多久又睡过去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相见把相逢放在床的最里侧,靠墙垫了一圈软枕保护,她也朝里侧躺着,轻轻拍着孩子,迷迷糊糊的,忽然眼前一暗。男人如山一样从背后覆了上来。 “干什么?” “不是说把他哄睡着就继续吗?” “别把他吵醒了……” 两人纠缠之际,小相逢忽然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 周显旸的手刚伸进相见半敞的衣领里,顿在那儿动也不是,拿出来也不是,老脸一红。 相见也吓了一跳,忙伸手捂着娃娃的眼睛,非礼勿视,祈祷小相逢长大以后可千万别记得今晚的事。 她又哼了一首童谣,语调轻柔,一曲唱罢,相逢很快闭上眼睛,呼呼睡去。 周显旸轻笑着,附在她耳边说:“你唱得真好听。” 说罢,手又不老实了,相见回头,立即被他堵住了唇。越发放肆地讨要刚才落下的欢愉。 怕吵醒孩子,相见也不敢出声,当真是煎熬了一夜。 第二日,相见睡到日上三竿,起身时,听见孩子的咿咿呀呀和奶声奶气的笑声,居然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昀儿小时候,也是这样笑的。 是周显旸抱着小相逢在院子里逗小黑猫呢。黑猫立起上身,攀在周显旸腿上,小心翼翼看着那粉雕玉琢的奶娃娃,爪子想碰碰他又够不到。小家伙对这猫猫也十分好奇,大眼瞪小眼。 小南拿出鱼干,逗得猫猫满地跑,看得相逢咿咿呀呀,恨不能开口说话,当场指导。 周显旸乐不可支。 听见相见的动静,他回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睡饱了没?” 荣相见白了他一眼,折腾了大半夜,能睡饱么? 周显旸也迅速看懂了白眼的意思,讨好道:“你只管好好休息,有我照顾他。” 小相逢就这样,被煜王夫妇二人带了几天,相处得越发亲厚。 几天过去,刘泉溢的案子也有了结果。 案子很简单,人证物证齐全,刘泉溢直接被判了秋后问斩。永定侯府爵位本就是到他父亲这一代,就没有了,皇上又以教子不善,行贿包庇等罪名直接撸了刘家的爵位。 永定侯府的牌匾被拆,一应俸禄也没了,家中姬妾仆妇庶子女都等着吃饭,只有英国公夫人仍不时接济娘家人。 到了这一步,刘家两口子又念起英国公府的好处来,打算后半辈子就靠着荣家活了。 这一天,荣相顾派人传信到煜王府,说父亲找到了钟姨娘,两个人刚刚一起回府。 荣相见立即去佛堂给母亲上了香,说:“娘,今天女儿就给您报仇!” 钟姨娘回府,英国公夫人如见了鬼一样。 国公爷一句话没有多解释,叫家丁把护送钟姨娘回娘家的家丁和侍女、仆妇全都押出来,关在祠堂前的偏僻院子里一个一个审。 不久就有人受不住招了供,把夫人的心腹习管事如何给银子,如何吩咐他们在回程的船上做手脚全都招了。 那习管事倒也忠心,一人出来把事情全顶了,说钟姨娘仗着是宫里来的,苛待下人,自己看不惯她,结怨已深,遂要除了她。 钟熙倒不着急,幽幽道:“苛待下人?我具体是怎么苛待下人的?这府里谁被我苛待过,现在就可以站出来说。” 说罢,只看了一眼吉祥。这个小丫头,已经拿了钟姨娘一年的月钱,如今终于有机会给姨娘办事,趁着无人出头,当即主动跳出来说:“姨娘连对我这样的二等丫头都很好啊……苛待谁了?” 随后,便有几个钟熙的仆人附和道:“就是,习管事是府里的大管家,钟姨娘更不可能得罪他了。” 英国公闻言只盯着国公夫人看,她当即恼羞成怒,对钟熙怒道:“怎么?你是打量着永定侯府没了,又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就可以骑到我头上了不成!” 钟熙摇摇头,一脸不可理喻,“没有人要骑到你头上,是你自己包藏祸心,狠毒无比。” 这时,外头有人传信进来,说三小姐荣相知发动,马上就要生了,请夫人过去陪产。 英国公夫人一听,立即快步往外走。她经过英国公时,道:“你就算被这个狐狸精迷昏了头,也得等相知生完孩子再说。” 英国公未说话,算是默认了。 钟熙咬了咬嘴唇,她没死,这顶多只是个未遂,国公爷不会就这么处置了他的一品诰命夫人。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嫁进长公主府的千金呢。 正当她思索如何处置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怕是看不到相知的孩子出生了。” 第179章 众人回头, 就见煜王夫妇和荣相顾一起走进这边院子。 荣相见把相逢交到钟熙手中,走到刘氏面前,“我已经让人回长公主府了, 说夫人这几日忽然得了痰症,刚才一口气没上来, 已经殁了。” “你疯了?!”刘氏双眼圆睁, 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我疯?夫人,你去母留子这招玩得够毒的,手上九条人命, 这么多年你晚上睡得着吗?” “什么?”别说是钟熙,便是英国公都惊呆了。 荣相顾在一旁递出一张张文书给父亲,全是之前收集到的救火队、郎中、术士、荣老婆子、来福父母的证言。 荣相见高声讲述:“当年,我娘入府,她本就无心后宅争斗,和柳姨娘井水不犯河水。两人一个受宠,一个掌家, 原本相安无事。是夫人指使柳姨娘身边的婆子崔海家的,屡屡制造事端, 挑拨柳姨娘和我娘的关系。 后来我娘又一次有了身孕,因未坐稳胎,并未声张, 夫人买通了郎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并告诉了柳姨娘,说我娘盛宠, 若生了儿子, 只怕国公府的爵位会落到我们院子里。柳姨娘这才动起来歪心思。崔海家的趁机找了一个术士给她出主意, 在我娘院子里放把火,以此制造流言,说她和腹中的孩子不详,好借此机会把我娘送到庄子上去。” 英国公听着,翻看着证言,不时面色凝重地看着荣相顾。他当年,一直以为是柳姨娘为了算计爵位,烧死了楚氏,觉得她无比狠毒,才雷厉风行地处死了她。眼下看来,柳姨娘只是被利用,背了黑锅。 荣相顾沉重地呼吸着,他一直背负着杀人凶手之子的负担,活了十多年,此刻既有些如释重负,又为娘亲心痛。 荣相见继续道:“利用完柳姨娘,夫人又派崔海家的买通了我娘院子的丫头,在纵火那晚,给我们的茶里下了药。我和我娘那晚本是可以提前跑出去的,可是我们浑身都没力气,可怜我娘是清醒着无力地护着我,活活被烧死……” 说到这里,荣相见终于忍不住,咬着嘴唇,泪流满面。周显旸立即抱住她,给她拭泪,让她别说了。 荣相顾接道:“为了确保楚姨娘毫无生机,夫人又派来福的父亲,提前去延庆街的庙里放了火,把救火队引开。等他们救完延庆街的火再过来,储备的水都已经用完了,还得临时从湖里打水,延误了救火的时间。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4节 夫人,你真的是好算计,好狠毒。你知不知道,当年延庆街着火,烧死了庙里借住的一家三口。再加上我娘,四妹妹的娘,还有被你灭口的那几个下人,九条人命,你真的好狠毒!” 英国公夫人听到这里,面色铁青道:“你们跟钟熙是一伙的!你们这几个贱妾和贱妾生的贱种,合起伙来污蔑我!凭着这几张纸,就敢给我泼脏水?” 周显旸最听不得任何人侮辱相见,当即道:“证人都在,岳父大人若是有疑问可以立即传他们问话。其实,根本不需要问他们,习婆子……”周显旸盯着夫人身后已经慌了神的习妈妈,“你们夫妻两个是夫人最得力信任之人,连钟姨娘的事也是你们办的,你们最清楚国公夫人是不是冤枉。” 习妈妈看了一眼煜王,心下忽然一空:之前因为国公府陪嫁给煜王府的庄子出了事,她的两个儿子被夫人推荐,在那大邱庄管事呢!如今,性命都捏在煜王手里,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煜王夫妇答应得那么干脆。 当下咬着牙,跪下哭道:“奴婢认罪,这些事都是真的,奴婢都知道!只是奴婢自小伺候夫人,一心只忠于她,不敢有二心,更不敢揭发她的私隐啊。原先那几个,都已经悄无声息地没了……我们做奴才的,跟只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啊……” 习妈妈尽数认罪,习管事也反应过来,也把钟熙的船出事的前因后果,坦白了。 英国公将手里的文书捏成一团:“好好好,我养了一群豺狼在府里,竟然今天才知道!你……”他指着刘氏,满目愤恨,“自你入府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何以要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待我不薄?”刘氏声嘶力竭地质问,“先是跟柳氏那个贱人生儿育女,又带回来楚氏那个狐媚子,你哪里待我不薄了?” “柳氏,是你父母说你久不生养,主动从你娘家亲眷中挑的,还是你向我进言,我才点头许她进府的!你既然不喜欢,何必惺惺作态?外表贤良,内藏祸心。” “我不这样做,难道要等公爹和婆婆给你在外头抬贵妾吗?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利用柳氏。你既利用她,为何又要置她于死地!她到底也从未得罪过你啊。” “她是没有明面上得罪过我,可是她敢把管家权夺过去,就别怪我容不得她!” “管家权是我许她的!你生下相知,产后失调,我瞧你身子不好,想让你好好修养,才主动叫她照管家事,你要为这个恨她,为什么跟我说!我自然会让你继续管家。” 刘氏冷笑:“我说了,你就会应吗?再说,那时候你跟楚氏情投意合,你眼里还有我?” “强词夺理!楚氏虽然受宠,可是终究是个妾室,也从未与你相争。我袭爵之后,第一时间为你请封一品诰命之衔,该你的福贵尊荣,满府上下的敬重,哪一点少了你的?” “你以为一品诰命,国公夫人之衔就够了?就够弥补我这些年受的屈辱?”刘氏声嘶力竭地,“你根本就不懂!” 英国公一脸不可理喻的样子,刘氏突然指着荣相见和周显旸,“你瞧瞧你的女婿是怎么对你女儿的。一个庶出的丫头,嫁过去一年了肚子也没动静,宫里要给他纳侧妃,他都敢违抗。你呢!你爹爹娘亲暗地里对我不满,你可敢为我违抗他们一句话?你要是也像煜王一样护着自己的妻子,我又何必出次下策?” 英国公看看两个孩子,至此才明白刘氏究竟再愤怒什么,他坦率道:“我是做不到煜王那样,可是你呢?你又何曾如相见那样,真心待过自己的丈夫?煜王重伤几乎死去,相见恨不得跟着他去了,日日寸步不离地照料。当年我废了一只胳膊,终日消沉,辞去官职,你是如何待我的?只顾着眼红二弟一家,说他好好地当上了超一品护国大将军,风头盖过我们。怪我阵前不慎,成了残废,丢了大好的前程…… 楚氏与我相识时,不知我身份,也不嫌弃我身有残疾,她把我当北海子围场的驯马师,陪着我渡过最难的日子,她在我心里就是比你好上千倍万倍。你本就是个唯利是图之人,还要什么真心相待?要不是我父母做主,我根本不会娶你!” 听着丈夫的控诉,刘氏浑身颤抖着,双眼通红,再说不出一句话。荣相顾在一旁默默淌泪,为娘亲伤心,伤心她这一辈子就是一枚棋子,国公夫妇没有一个把她当个人。 家务事,都是这样纠缠不清,分不清个谁对谁错。周显旸无奈地叹息,擦干相见的眼泪,道:“夫人,你有多委屈愤恨我不在乎,我只知道这世上人人都委屈,却没有几个像你这般狠毒,谋害人命的。今日,相见娘亲的命,还有另外八条人命,该是清算的时候了。” 刘氏这才意识到死期近在眼前,她转过身求着煜王:“相知马上要生产了,让我去照看她几天。等她平安过了这几天,我可以前来受死。” “你想看自己女儿平安产子?你怎么不想想,相见的娘亲,连看着她长大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周显旸做了一个手势,小南立即上前拿住英国公夫人,将她拖去荣氏祠堂。 国公爷看向周显旸:“这是我的家事,怎么处置还轮不到煜王府插手。”说罢,吩咐自己的心腹管事去取一幅药来。 荣相见站出来,看着国公爷:“父亲,九条人命,包括我娘在内,四人被火焚至死,死得凄惨,我决不能便宜她,让她这么轻易就死了。” “……你要如何?” “我知道,”荣相见长舒一口气,“她是一品诰命夫人,不能死得太惨烈太难看,还有亲眷们来奔丧,若传出什么,对英国公府来说不好听。您放心,我保证她死得很体面,也不会毁了英国公府这三代的名声。” 英国公见她如此笃定,又看煜王一副撑腰到底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他说了不算。在这个家里,他再也不是说一不二的家长了。 他只能眼看煜王妃缓步走向祠堂。 “四丫头,你要在祠堂杀人?”英国公难以置信,荣相见回身笑,“我娘和柳姨娘的牌位都在里头呢。让她们看看,我们是怎么给她们报仇的。” 第180章 刘氏原本还在奋力挣扎, 可当被拖进荣氏宗祠,闻着那连通阴阳两界的香火味道,被那灵前的一盏盏烛火照耀着, 被绑在一条长凳上时,才惊觉自己今日是死定了。 四丫头才不在乎什么弑杀嫡母、诰命夫人, 她一心要她死。 荣相见居高临下, 冷冷看着她:“九条人命,我会让你死九次。” 说罢,有人往刘氏脸上铺了一块白布, 而后有水流透过白布浇下。 起初,刘氏还能勉强呼吸,随后白布上又加了一层,又是流水,她渐渐感觉到口鼻被厚重潮湿的布,彻彻底底封住了,一丝新鲜的空气也无法进入, 窒息的感觉如山一般压倒了她。 她努力晃动着脑袋,企图摆脱这种窒息感, 奈何浑身被缚,根本是徒劳挣扎。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就在心口|爆裂, 意识模糊,濒死之际, 白布被忽然掀开,刘氏大力吸动着鼻子, 喉间发出锯木一样难听的呻|吟。 她脸色已经青了, 双眼血红, 额头上筋路爆起,长凳上湿了一片。 “一次。”荣相见冷漠地记着数,让人再次把刘氏推到濒死边缘,等足了时间,又拉回来。 等她稍微清醒一些,相见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你死之后,我们会禀明皇上,撤掉你的诰命之衔,父亲也会休了你,不会允许你葬入荣家祖坟,你只能埋进刘家的坟里。话说回来,刘家已经罢爵败落,本就靠你接济度日,他们应该也不会花钱给你大办丧事,说不定连你的尸首都不会运回祖坟。不知道舍不舍得花钱,给你在西山买块地啊。若不舍得,估计只能把你丢在乱葬岗了。你为这荣华富贵、诰命夫人,害死了那么多人,临了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这话,成功让刘氏痛苦愤怒到无以复加,充血的双眼放着恶毒的光,死死盯着她。奈何荣相见连个眼神都不给,全程面对着满祠堂的牌位,她的恶毒目光只触达一个冷漠决绝的纤细背影。 刘氏忽然想起隆治十二年的冬天,荣相见从永华宫外的草丛里窜出来,一手拉着她,一面送她往外走,一面说有要紧话告诉父亲母亲。 当时,她抬手甩开那只冰凉的小手,训斥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元宵节过明路前,不许在宫中露面,快回去!” 荣相见还待辩解什么,刘氏根本不看,忙着跟疏通了关系,帮助二位伴读进宫的嬷嬷解释,“嬷嬷勿怪,这丫头跟她娘一样没规矩,嬷嬷以后只管教导便是,不必顾忌其他。” 她话未说完,就见荣相见停下脚步,纤弱的身影很快淹没在永福宫方向的幽暗巷道里。 那时候,她到底有什么要紧话? 刘氏没有机会问了。 就这样死去活来八次,天已经黑了,外头进来了一个人,大声道:“长公主府来信儿,说相知姑娘本就难产,一时听说夫人暴毙,痛苦不已,顿时血崩,母子皆亡。”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已经放弃求生的刘氏,淌着热泪,死死盯着相见,用最后一点残余的力气,呜咽着咒骂她。 “咒我?你害死那么多人,都不怕报应,我怕什么?”荣相见冷冷道:“最后一次。” …… 虽然一应都有周显旸的人替她动手,可是当刘氏如死鱼一样摔下长凳,相见还是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她望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望着娘亲的牌位,跪下磕头:“女儿替娘亲报仇了。” 周显旸在祠堂外等到天黑,王妃出来时,立即上前扶着她,“相见,都过去了。” 荣相见脚下一个踉跄,双目无神,无助地抱着他:“我给娘报仇了……” “是!她一定很欣慰!”他轻轻扶着她的头发,只觉心痛不已。 “不……”荣相见拼命摇头,“她看不见,她根本看不见。她已经死了,再怎么报仇,都没有意义,她看不见……我什么都不能替她做……” 说着荣相见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荣相顾和顾霜在一旁,也忍不住垂泪。 报仇,告慰亡魂,那只是为了活人心里好过而已,死去的人终究是失去了一切,再也无法弥补。 周显旸等相见哭干了泪,才将她抱起来,嘱咐荣相顾:“其他的帮凶,大哥帮着处置了吧。” 说罢,径自往外走。这时小南凑上来道:“长公主府的消息,荣相知生下了一个女儿。” “嗯。”周显旸什么都没说。 小北在后头挠着头:“那到底要不要去告诉她,她母亲暴毙的消息啊?” “不用,”小南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英国公诰命夫人急病暴毙的消息,荣家很快就会送到各家公府侯门,他们会派人来吊唁的。长公主府自然也会收到,那荣相知自然会知道。她生孩子的这一天,母亲死了,自然得哭一哭。” “哦……”小北明白了,“看来王妃还是给荣家留了体面。” …… 刘氏死后,荣相见病了一场。 周显旸也推掉了所有事务,除了进宫请安的日子,一步不离地陪着她。 等她好些,太后的病势却日益沉重。 周显旸和荣相见其实心中已有准备,今年太后的状况的确不好,虽心中伤感,可生死乃天道自然,不必执着。 自这日起,两人日日都要入宫在太后床前侍奉。 老人家心中有数,一日屏退众人,悄悄拉着煜王和王妃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们的孝心,日日进宫来守着老婆子。以后好好的,尽量别惹父皇生气,若实在要惹他生气,落了难,就让嬷嬷去宣读这密旨,保你们一世平安荣华。” 嬷嬷手中捧着一卷太后懿旨,周显旸这才意识到:太后一直知道他,知道他要做什么。 是了,小时候陪伴她最多的人,除了母亲,就是皇祖母,她从来都知道他的心性。 “皇祖母,您知道我母亲是冤枉的,也知道余家是冤枉的,对吗?” 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咳了起来,荣相见扯了扯他的袖子,叫他别问了。 周显旸默然,重重叩谢太后的关爱。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寻常的夜里,皇太后于睡梦中安然辞世。 丧礼持续四十九天,皇帝给皇太后守灵三天三夜,也罢朝了三天。 后妃、皇子、长公主跟随守灵。 周显旸和荣相见一身孝服,跪在殿中,两人已经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此刻对于生死都有些麻木,只是默默垂泪。 反倒是厉王夫妇,竟然痛哭了三天,有时候还边哭边嚎,几次哭晕过去。 连来参加葬礼的大臣们都纷纷议论,厉王夫妇仁孝之心,感天动地。 一次休息的间隙,岐王忍不住吐槽:“皇祖母生前,三哥三嫂也从未尽过什么孝心,如今人没了,倒是哭得如此真情。” 允王敲了他脑袋一下,叫他谨言慎行,不过他心中也是如此想。外头大臣们不知道,他做皇子的自然清楚,皇太后薨逝之前这段时间都是四哥四嫂在慈宁宫中侍奉。 “死了之后的事,那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允王到底是个直性子,忍不住也说了一句,“我说四哥四嫂就是实诚人,不会做戏,吃亏啊。” 不管是真是假,厉王夫妇这一套操作的确是引起满朝称颂。 一日大雨过后,慈宁宫外的天空,双环彩虹耀世显现,景象极美极震撼人心。钦天监承报说:此乃祥瑞,是皇太后感应到皇上和皇孙们的孝心,以此作别,安心去往极乐。 皇帝听了非常满意,当众夸奖了厉王几句。 到了第四天,皇帝照常上朝,丧礼仪制便交给厉王夫妇来全程监督操办。 眼见永安侯府安然无恙,皇帝又有重新重用厉王之意,前不久受责罚的庆王又心中不安起来。更何况,他被皇帝赏赐杖刑,就是在永安侯进宫不久之后,西麟门破与江州水患本就与张家两子有关,想必就是张淮背后下的手。 庆王好不容易挣得如此大好局面,怎能功亏一篑。在一次守灵间隙,他主动来找周显旸,道:“厉王那样折辱煜王府,四弟妹受了那么些委屈,如今他哭几场,就没事儿了,我都替你们不平。” 周显旸不咸不淡地答:“二哥,父皇寿宴,三哥当众赔罪,王妃喝了酒,这事就翻篇了。一家子骨肉没必要抓着过去的事不放。” “哼,你倒是好性儿。只怕他没你这样的心胸!” 厉王的确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辈。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5节 这日,皇子们正在守灵,礼部的人忽然去御前告了一状,说庆王守灵时偷懒怠惰,其他皇子王妃皆是跪足了时辰的,只有庆王屡屡中途出去休息。 庆王得知此事,自然知道是谁捣的鬼,在灵前就与厉王争执起来:“本王受了杖刑,身体不适,跪上这么些天,本就不易,太后娘娘最是慈善,怎会介意。你就是闹到御前去,我也不怕!” 厉王冷笑着:“本王奉命监督丧礼仪制,任何人行为不当,都该指出,至于罚不罚,全看父皇裁决。” 眼看厉王这是将矛头对准了自己,庆王决定将计划提前。 于是宫外茶坊瓦舍的说书人开始讲起一段新书,说某朝某年某月,一女子身份卑微,偶然与皇帝邂逅,生了皇子。 奈何身份悬殊,无名无份,一直养在宫外。 那女子就指望着这一个儿子能有出息,希望有一日能母凭子贵,得到富贵荣华。 可惜,小皇子胎里不足,生下不足年就没了。那女子为了保留皇子生母的地位,便托人买了一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儿,冒充皇嗣。 假皇子长到十岁上才被接回宫中,深受帝后宠爱。 这故事虽未指名道姓,但很多细节都与厉王的身世一模一样。 渐渐的,这件事在京中越传越广。连京中贵族们都听说了。 只是太后丧仪期间,谁人都不敢在朝中提这事。厉王更是故作问心无愧,一心操持太后之事。 倒是刑戒司履行职责,把这民间传言禀告给皇帝。 皇帝听了,命肖巩立即去暗中查访,又传旨叫庆王去崇政殿议事。 这些日子,皇上虽然照常上朝,可是每日还是要来慈宁宫守灵,精力不似从前,意思是要庆王从旁协助一二。 庆王见父皇这是有意给自己机会历练,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想好好弥补过错,表现出一个合格的皇储风采。 因他仗刑以后的伤还未好全,长久跪着身子也受不了,后来,往崇政殿去的时间越来越长,守灵的时间渐短。 四十九天之后,皇室宗亲们一起送殡去到皇陵。 太后梓宫移入地宫之后,纸扎的陪葬物,伴随着一班和尚诵经祝祷之声,足足焚烧了一个时辰。 皇帝率众祭奠之际,段飞捧着一叠经文过来,道:“陛下,这是皇陵守军方才递上来的,说是余氏听闻太后薨逝,这些日子刺血研磨,默写出来的经文,希望可以焚烧于太后陵前,答谢太后当年的照拂之恩。” 第181章 皇帝瞥了一眼张皇后不满的脸色, 思及余氏与太后关系亲厚,还是点了点头。段飞立即将经文一起丢进炉中焚了。 完成了所有祭奠仪式,皇室宗亲们, 按照惯例略做休整,便要启程前往不远处的行宫下榻休息。 行宫虽然不常来, 但这里的花草树木都照顾得很好, 一派夏日的郁郁葱葱,又比京城舒服凉爽许多。 连日劳累,皇帝在九洲台举行家宴。时值国丧, 没有舞乐百戏,但是冗长隆重的丧礼,着实将每一个参与者折磨得疲惫不堪,连带着悲痛都渐渐被这种疲惫消解了,所有人都是大松一口气的感觉。 因而,这太后薨逝后的第一次正经宴席,气氛倒还轻松。 文仲卿就坐在煜王夫妇旁边, 悄声说着:“原本是说好,相知生下孩子, 就要送她去山中清修的。但是,生产那日,岳母骤然殁了, 她伤心得那样,月子里就回家服丧。紧接着, 又是太后薨逝,我和父亲、母亲一直在宫中守灵、送殡, 家里孩子离不开她照顾, 所以暂时还留她在长公主府……” 荣相见知道他的意思, 道:“三姐夫,如何安置她,是你的决定,不必跟我们解释什么。若她能改过自新便罢了,若她将来再犯什么错,你得知道第一个牵连的就是你和你的孩子,还有你的父母。你自己心中有数就好。” 文仲卿沉重地点点头:“多谢四妹,我会约束好她。” 宴席尾声之际,一队送甜品的宫人进殿,其中一人行至皇帝案前的阶下,忽的跪下,大声道:“皇上,救命!” 段飞吓了一跳,立即示意羽林卫下去将人围住,待看清楚那人,段飞有些尴尬,回头请示皇帝如何处置。 那女子在灯火下,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皇帝反应了一会儿,才道:“邹氏?你要朕救谁的命?” 她与二十年前相比,发福了不少。虽说皇帝对她不过一夜露水之缘,并无真情,这些年也把她幽禁在行宫,但到底是诞下皇子有功,纵使没名没分,也嘱咐人好生侍候,不愁吃穿。她也的确安分守己了二十年。 “陛下,救救奴婢的命吧!有人要灭我的口!”邹氏几乎是哀求。 “谁敢在行宫杀人?” 邹氏哭着道:“刚才,有黑衣人进了我的屋子,要杀我!说为了厉王殿下……” “什么?”厉王一听,头都大了。他与生母已经十年未见,虽然认得,但情分很浅。此刻听到对自己不利的话,立即反驳,“父皇,儿臣实在不知此事啊。儿臣怎么敢做出弑杀生母这样没有人伦的事?” “你的意思,我不是生母,你就敢杀了?” 邹氏一手拉扯大这个孩子,得知他要自己的命,气愤不已,不管不顾地把真相抖落出来。这话说得满座哗然。 七皇叔忙道:“邹氏,这种话可不是浑说的。” 邹氏哭着向皇帝忏悔:“皇上,奴婢有罪!没有照顾好孩子,三皇子不足岁便已夭亡了。奴婢不得已找来一个农家的孩子替代。本以为,若孩子将来出息,能让我过几天好日子,谁知这事不知怎么的,走漏了风声。他为了自己的荣华,为了隐瞒身世,就要来杀人灭口。求皇上饶命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震惊,都盯着厉王看。关于厉王身世的传闻,众人有所耳闻,并不敢尽信。可是,若邹氏都这么说了,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厉王面色惨白,旁边的厉王妃更是惊惧不已。 若厉王不是皇子,那她这一辈子岂不是嫁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村妇之子?张家这么多年的经营,又是为了什么?她抬头看向姑母求救,张皇后却比她还要慌张无措。 满殿寂静之中,厉王快步走到殿中跪倒,大声辩解:“父皇,儿臣绝对没有做这样的事!是有人要陷害儿臣!” 这一句话,让张皇后彻底泄了气。此刻,他辩解的居然是自己没有派人灭口,竟然不是为自己的身世辩解,显然是早已知情,还瞒着她! 但他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是吗?”皇帝问:“那是谁在陷害你?” 周显晗也不确定是谁,只是回身看着自己那几个兄弟。 “是你,还是你!还是你们几个合伙!” 面对皇帝投过来的威严目光,庆王道:“三弟,你疯了吧!” 歧王年轻气盛道:“这是什么话?三哥,此等大罪,你要有真凭实据的!” 周显旸倒是冷静得多:“厉王兄,你自己遇到麻烦,也别拖我们下水。我们才好帮你找到真相。” “你会好心帮我?”厉王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了。 周显旸站起身:“父皇,儿臣觉得今日灭杀邹氏的,绝对不会是厉王。” “怎么说?” “如果邹氏说的是真的,她自己犯的就是欺君死罪,若不是今日遇到性命危险,一定会守口如瓶,她还指望着厉王将来给她荣华富贵呢,所以厉王没必要激怒她。就算厉王兄真的担心事发,要杀她灭口,应该也不会选今天,父皇和皇室宗亲们具在的时候做,更不会报上自己的名号,还放出了活口,这分明就是利用邹氏来揭发厉王的身世。” “就是,”厉王早已风闻身世的流言,也一直在暗中搜寻那对老夫妇。而邹氏此刻出事,等于不打自招,他才没那么蠢。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要周显旸来帮他说话。见皇帝也觉得他的话在理,厉王立即道:“邹氏,既然有人灭你的口,你又是如何安然无恙跑到九洲台来? “是我的奴婢,她替我挡了刀……” “是臣的人救下邹氏。”此时,刑戒司尊使曾巩大步迈入殿中,躬身道:“皇上命臣调查京中流言,臣便想到此事若是真的,邹氏的性命也许难保,便安插了两个刑戒司的女使来保护邹氏。” 那两个女使跟随进殿,复述了今天的事,和邹氏说的基本吻合。 曾巩叫他们退下,又禀告皇帝:“臣已经查明这件事,找到了那对自称是厉王生父生母的夫妇,快马加鞭带他们过来。皇上可要传召?” 七皇叔听着,立即起身,要告退。他可不想见证这件皇家丑闻。 皇帝却不许一个人走。 那对老夫妇,生平第一次走进如此辉煌的大殿,第一次面对至高无上的君王,可是对此毫无兴趣。他们只是盯着殿中站着的厉王,默默流泪。 不需要说任何话语。父子二人相似的长相,说明了一切。 文仲卿低声道:“天啊,他居然真的不是皇子……” 七皇叔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厉王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抱着头躲躲闪闪,不愿意与父母相见、相认。 曾巩高声道:“皇上,这对老夫妇偶遇厉王在酒楼喝酒,见其相貌极肖被拐子拐走的孩子,便托人给王府写信,希望能相认,说上几句话,就死也瞑目了。这事便是从他们写信、送信的人那里慢慢走漏了风声。等臣查访到他们时,他们已经去赴约见面了。谁知到了约定的地方,王爷没有露面,只一队暗卫前来追杀。夫妇俩几乎没命,幸好臣带的人手充足,才救下他们。现下厉王的身世,已经查明。帮邹氏买孩子的宫人,也带来了。” 允王忍不住问:“那我真正的三哥呢?” “三皇子的尸首埋在行宫外的一个小山坡上。” 皇帝看着曾巩,大声:“好,你做得很好。”而后问:“显晗,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若他不知情便罢了,但他派人去杀生父生母,不仅有违人伦,更是企图欺君罔上,遮掩身世。 周显晗已知自己没了退路,对那对老夫妇怒道:“你们找我做什么?谁让你们来找我的!你们不是已经又生了两个?还来找我做什么?” “阿贵,我们找了你二十年了……”老妇终于忍不住哭嚎起来,“难道生了你弟弟妹妹,就不要你了吗?还是要找啊……我的娃儿……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好怕你被人欺负,被人打……” 周显晗怒道:“要不是你们多事,我现在过得好得很!是你们弄丢了我,现在又来坏我好事!你们就是来讨债的!” 老头听了,冲上去着实给了厉王的脑袋一拳:“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打死你……” 皇帝一脸愤怒,从桌案上抄起一个银质酒壶,朝厉王砸去。众人忙道:“皇上息怒。” 段飞着羽林卫将殿中人分开。 皇帝坐在龙座上,气得心口剧烈起伏,掐着眉心,不敢相信自己养了这么多年,就养出这样一个不顾人伦法纪的儿子,当即下旨,褫夺厉王封号,将周显晗废为庶人,厉王府奴仆尽皆发卖。 厉王妃听了跪在殿中,痛哭着向帝后求救:“姑姑,姑父。这件事我全不知情啊,我的人生,都被这个骗子毁了!” 皇后也放声哭道:“臣妾这么些年,就养了这么个东西!臣妾和娆儿好冤枉!” 皇帝为安抚她们,又下了一道口谕:“厉王府女眷,若愿意跟着周显晗,便罢了。不愿的,即日起自行返家便是。” 张娆听了,立即叩地谢恩。什么厉王妃、皇后,她不敢想了。只要永安侯府在,她永远是侯府千金,一生富贵无忧。 周显晗听着两个张氏女凄惨地哭泣,看着她们迅速与自己摘开关系,在殿中放生大笑:“这就是我的好母后和好王妃啊。你们张家人,还真是一丘之貉,满心满眼只有算计,毫无真心。” 说罢,他看向皇上:“父皇,儿臣偷来的富贵,一日到头,无话可说。可是张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静颐园行刺煜王的西秦刺客,就是永安侯张淮授意其从前麾下的京畿水运都督谢赟接应的。还有余湘宜,也是张家谋划送到京中,原本想用来栽赃陷害四弟!张淮说,不扳倒煜王,始终是个祸患!” 第182章 一席话说得, 满座震惊得无以复加。 张皇后立即跪下:“皇上,这个小子疯了!您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话。” 皇帝移开被张皇后抱着的腿,只道:“显晗, 不,阿贵, 你刚才揭发永安侯之事, 想必自己也参与其中,你任人谋害煜王,纵使并非主谋, 也是同谋,若你愿意回京在三司会审时,首告揭发永安侯,朕可以留你一条性命。” “皇上!”张皇后闻言,大哭起来,“皇上,切不可轻信这小子的话, 他失了尊荣,混乱攀咬……” 阿贵这个称呼显然是刺激到了厉王, 他咬着牙忍了下来,跪地认罪:“儿臣也是迫不得已。张家恨毒了煜王,必要除之而后快, 儿臣娶了张家女,又得张家助力在朝中行走, 才不得不……” “你胡说!”张皇后声嘶力竭,“你这个没良心的杂种!明明是你, 自小就仇恨余氏!邹氏下贱, 趁着先母后皇太后薨逝, 皇上来行宫之时,使用迷情手段引诱皇帝,按照宫规,本该就地处决。是余氏心慈手软,留下邹氏的贱命,才有了你这个孽障!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6节 为了皇上的名声,余氏将你们母子养在外头,没想到反养出祸害来!你自小在邹氏身边耳濡目染,恨余氏阻拦你们进宫。嫉恨周显旸得中宫教养,如今又忌惮他的军功,忌惮他得人心,他的存在日日提醒着你,你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中宫养子!况且,现在还是个冒牌的中宫养子!一个乡野村夫!” 人只会被最亲的人背叛,在皇后与厉王近乎歇斯底里的互相撕咬揭发中,荣相见看着皇帝那冷峻的脸上,漏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他只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张家和厉王这么多年来结下的利益联盟瓦解了。 不论是处置张家,还是厉王,都有了如此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又在拿你当刀子呢。”荣相见轻声说。 周显旸握住她的手:“我不在乎。” 皇帝已达目的,命羽林卫去京中传讯:“通知刑部,厉王首告,永安侯张淮,勾结西秦叛军,刺杀煜王。着罢去爵位,全家男丁押入天牢候审,女眷圈禁府中,所有府兵交由九门巡捕营管理。” 厉王被羽林卫带下去关押,经过庆王和煜王夫妇面前,面露恶毒笑容,“你们别得意,今日你们看我的笑话,来日说不定你们的下场比我还惨,我等着看那一天!” 庆王笑道:“我们无论如何都是真皇子,都不会如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庆王妃按住他,叫他控制些脾气。 而煜王夫妇对他的狠话,丝毫不为所动。 周显旸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宽慰相见:“你放心,张淮案子一结,他就会死。” 荣相见深深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皇帝又当场下令,命在国朝中捉拿人贩子,再着人护送那对老夫妇回家,并赏赐白银以作安抚多年骨肉离散之痛,对老夫妇感恩戴德一番,转身离去。 之后便是收殓三皇子的尸骨,至于邹氏,偷梁换柱,欺君罔上,行宫也没得住了,第二日便要一同押回京,囚禁于天牢,终身不得出。 邹氏没想到自己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得终身囚禁的下场,当场大放悲声,在被拖下去的时候,挣扎着痛哭道:“我没有勾引皇上,我没有,我是被余氏冤枉的……是皇上……” 那后半句被捂在羽林卫的掌心之中,但在场反应快的人,全都瞬间明了。 余氏冤枉邹氏用狐媚手段引诱皇上,阻拦她和孩子进宫是为了保她一命。若不是给她安上这个罪名,那就是皇帝在先母后皇太后丧礼期间,宠幸行宫罪奴致其有孕,此等不孝大罪,传出去将是皇帝毕生污点。而为了保住这个秘密,邹氏和她腹中孩子一定会被处死。 可怜余氏,为了周全妥帖,保住皇室声誉与无辜的女人和孩子,殚精竭虑想出这个两全之法,却被邹氏埋怨一生,更养出厉王处处与她的孩子做对。也不知道她是否后悔。 此事,众人都不敢看皇帝的脸色,假装不懂这事,却忍不住把目光投向周显旸。余氏的品性,倒是传给了煜王。 周显旸若无其事地给王妃斟了一杯酒。只有荣相见看到,他的指尖颤抖着,杯中酒面泛起微微波澜。 她伸手轻轻抚着他的背,周显旸侧过头,深深看进她眼里,给她一个满含着无限酸涩的笑。 七皇叔和长公主努力缓和气氛,又好好安慰了皇帝一番。但皇帝已经没了兴致,筵席草草结束。 张皇后自席上便痛哭不止,皇帝也懒得与她同寝,难得独自一人过夜。 夜里,皇帝梦到了余氏。 作为妻子,她的确贤德到无可挑剔,她的孩子,也是他最值得器重的孩子。她也从不会像张氏这样失态,永远保持着皇家的体面与尊贵,当然也因此失了女子的情趣。而当时的俪贵妃对他而言,则要生动可人得多。 十年时间证明了,张氏只适合做宠妃,并不适合当皇后。 那梦时断时续,忽然,皇帝睁开眼,听见门外的些许声响,问:“什么事?” 沈都知战战兢兢地说:“陛下,皇陵守军来报,张皇后带着暗卫,漏夜闯入皇陵。” 皇帝猛地坐起:“不好!” 张氏一直想着厉王登基之后,替她杀了余氏。现在厉王没了,张家获罪,她彻底没了指望,只怕是要同归于尽! 皇帝急忙带着一队人马往皇陵赶去。出行宫时,肖巩前来禀告:“方才,煜王得知张皇后要去为难余氏的消息,也赶去了皇陵。” 皇帝闻言,没多说什么,带着太医赶到余氏所处之地时,只见皇陵守军正与皇后身边的暗卫缠斗。 却不见张皇后身影。 这皇陵守备是新调来的,心知之前皇陵守军已经因为各种缘故撤了两拨,因此一心当好差事,眼见皇后气势汹汹而来,立即着人去报信。 永安侯府倾覆之事,还未来得及传出去,因此他不敢触怒张皇后,只将她一人放了进去。想她养尊处优,也伤不了余氏和她的侍女两个人。 皇帝快步进入小屋内,只见张氏正与余氏的侍女琥珀厮打在一起。 余氏端然坐在一旁,手里拿着刚刚夺下来的刀,平静从容,仿佛她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女人。 张皇后一边厮打着,一边痛斥:“为什么?你对淑妃惠妃的孩子都那么好,为什么独要害我的孩子?他已经胎动,是个活泼的小子。他如果长大,必定不比显旸差!你这个黑心的……” “住手!”皇帝大声呵斥,张氏回头看着他,双眼通红,“皇上……您忘了之前说的?杀了她,废了我。只要让她死,我可以不做这个皇后!反正我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皇帝走近她,扬手给了一巴掌,张皇后摔倒在地,一脸惊惧地看着皇帝,不敢相信一样。 皇帝这才一把将她拉起来,搂住她的肩膀,张氏立即埋在皇帝胸前,大放悲声:“皇上,我的孩子死得好惨。花了十几年养的儿子也是个冒牌货,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不成了……” 皇帝重重叹了口气,安慰道:“你是中宫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他们自然都以你为尊,你不要钻牛角尖。” 皇帝一番训斥和安慰,又许诺张氏:“即便永安侯府获罪,朕也不会迁怒于你,你依然是独一无二的皇后。” 有了皇上的这番承诺,失宠许久的张皇后终于安了心,哭得脱了力。 段飞命人好生护送张皇后回去,看着她用最后一点底牌,勾起皇帝的怜悯,以稳住自己已经有名无实的后位,心内对这个女人是又厌恶又同情。 而余皇后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为所动。 皇帝趁机着羽林卫将余氏所居之处全部搜了一遍,并无可疑人员。便屏退众人,只留他和余氏。 十多年未见,皇帝自觉他们都老了很多。余氏满头华发丛生,失去光泽,形容消瘦。 “皇上。”余氏恭谨地行了一礼,不再说话。 皇帝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也无话可说。 举目,无意中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幅画,那是東园马球场,煜王夫妇打马球的场景。 皇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皇上,显旸今日来皇陵了吗?他的身体……” “他已经大好了,”皇帝隐去了传闻中关于煜王身体大不如前的内容。其实这一路,周显旸一次马都没有骑,全程与王妃坐着马车,他就觉得是身体原因。 见余氏不大相信的样子,皇帝又补充道:“显旸是个好孩子,伤病初愈便带着王妃进宫,孝敬了太后好一阵。太后薨逝,又每日坚持给太后守灵,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还请皇上好好看顾他。”余氏与他无话可说。皇帝待了一会儿,自觉无趣,便举步离开。 一回行宫,皇帝便率领众人去往煜王夫妇的宫室,沈都知前去传旨,煜王妃披着斗篷,钗环尽褪,睡眼惺忪,出来见礼。 “父皇,”荣相见看这阵仗,一脸诧异,“有何吩咐吗?” 第183章 皇帝看了一眼她身后, “显旸呢?” 荣相见回道:“方才羽林卫来人找殿下,他出去了。” 皇帝满心狐疑看着段飞,段飞被看得一脸茫然:“羽林卫?羽林卫怎么会漏夜来找煜王, 绝无此事!” 皇帝正欲派人寻煜王问话,就停允王的声音从隔壁的宫院里传来:“哈哈, 我要赢了, 四哥我可好不容易赢你一回啊!” 皇帝闻声,立即率众去了隔壁的碧水台。这行宫是专门为来皇陵送殡的皇族下榻居住所修建的,并不奢华, 规模也不大,各个宫院离得比较近。 煜王和允王正在院中凉亭对弈。 见皇帝突然驾临,忙起身行礼。 皇帝扫了一眼棋盘,这一局已到尾声,“白棋要输了。” 允王笑道:“四哥今晚心绪不佳,若在平时我是下不过他的。” 皇帝打量着他:“显旸,你怎么了?” 周显旸把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笥, 沉声道:“父皇,有人在行宫冒充羽林卫, 告诉我张皇后带人闯入皇陵要诛杀余氏,意图引我私闯皇陵。” 跟在后头的段飞闻言一惊。 说着,周显旸朝小北使了个眼色, 小北立即去带人。 周显旸把刚才“羽林卫”给他通风报信的事详细说了,又问:“父皇, 皇陵没事吧?” 皇帝摇摇头:“新的皇陵守军尽忠职守,皇后过去发了一通脾气罢了, 她没事。” 周显旸心知绝对不是这么简单, 但没再多说。 皇帝见他如此, 又问:“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冒充的羽林卫?” “自我幼时,段首领便跟在父皇身边,他清楚皇上已经下旨不许我与余氏往来。皇陵出事,他怎么可能会让羽林卫来找我?” 段飞在一旁,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察觉出不对,便出了行宫,又从东门回来,来找五弟,让小北去跟踪那个报信之人,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监视我。可惜,他们传信方式谨慎,对方根本没有露面,我只好着人先把他捆了来。” 很快小北就将那通风报信之人押了进来。 段飞扫了一眼:“皇上,这人绝对不是羽林卫。羽林卫虽然人数众多,但本次随行的都是精锐,臣都认识。” 面对皇帝不定的神情,周显旸道:“今晚九洲台夜宴,儿臣就觉得不对。厉王再愚蠢也不会在今晚行刺邹氏,还留了活口,导致自己被揭发。那行刺她的到底是谁?此人假冒羽林卫给我通风报信,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也是想让我着急,夜闯皇陵去救余氏,然后被拿个正着吗?启王没了,厉王也没了,现在轮到我了,接下来说不定就是显晖……” 允王一听,连连摆手,“我就是一个每天吃喝玩乐,风花雪月的皇子,谁要害我呀?” 皇帝面色已经极为阴沉,他缓步走近那个跪在地上的人,“谁指使你冒充羽林卫的?” 那人只是低头,一言不发。 段飞想了一下,“皇上,今天行宫戒备森严,生面孔是绝对没办法从外面闯进来的,应该是此前就一直在行宫内潜藏,或者是……” 段飞没有说完,但皇帝已经明白了。今天,他就带了羽林卫和刑戒司两支亲信部队过来。 刑戒司监视煜王府的事,自从开春煜王救驾之后就被皇帝叫停了。可是,当初煜王妃托征北将军带画之事,还有刚才的事,都是肖巩主动来告知煜王的行动。 前番肖巩调查校场遇刺和厉王身世都极有效率,让皇帝对这个部门格外满意,可是如今联想起来,就不对了。刑戒司这是一个一个,解决掉炙手可热的皇子。 难道刑戒司,已经认了新主? 新主是谁? 时至今日,他怎么也能看出来了。 皇帝回到自己的宫室,召来刑戒司肖巩和其心腹部下,说要嘉奖他们办事得力,快速侦破要案,避免了皇室血脉混乱,动摇江山。 肖巩立即带人前来行礼谢恩,只是跪下后再也没起来。 羽林卫精锐三人一组从大殿阴暗的角落里,冲出来,用兵器牢牢制住他们。 肖巩一脸惊惧:“陛下!微臣什么差事办错了?” 皇帝冷冷道:“你没错,办得很好,也很聪明。朕还没死呢,你就给自己找好新主子了。” 羽林卫们闻言,比刚才还要惊讶。刑戒司和他们是皇帝的亲信部队,一向只为皇帝马首是瞻。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7节 皇帝说他找到新主子,那岂非又有一个皇子要倒台。 肖巩还要再辩,一个浑身鲜血淋漓的人被扔了进来。 “这是你的人,虽然不在刑戒司,却是你的心腹。就是他今日冒充厉王的人,行刺邹氏,逼得她去九洲台求救!” 肖巩一股恶寒从心底升起来。他做惯了黄雀,今日忽然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只秋后蚂蚱而已。 见此神情,皇帝此刻颇为快意:“朕从听闻厉王身世流言那一日,就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传出,定然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便在行宫加强守卫,守株待兔。肖巩,念你半生为朕奔波,办事得力,朕给你一个机会,招出人来,朕留你一条命。” 肖巩心知若招了必死无疑,坚持道:“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今晚让邹氏当面揭发,也是想帮皇上尽快分辨原委。” “你是为朕分忧,还是为庆王?” 直至此刻,肖巩才彻底丧失了一切辩驳的力气,瘫倒在地。 可怖的沉默过后,皇帝悠悠道:“显曜很聪明,懂得坐山观虎,借剑杀人的把戏。只是过犹不及。” 肖巩无法,只得将从何时开始效忠庆王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 回京之后,煜王夫妇又直接住进了静颐园避暑修养。 听闻永安侯府已经被抄,不过,庆王勾结□□匪徒杀进金陵,制造江州大灾的事却并未被传出来。 “皇上已经不会保庆王了。他敢打刑戒司的主意,皇上也没必要为了顾全他,而容忍永安侯。张淮在刑部找上门的时候,想必就知道自己这张牌已经废在手中,何不卖个乖,给张家的孩子们留个活路呢?”周显旸这样给小北解惑。 随着厉王告发永安侯府的案子过堂,最终永安侯府以男丁流放岭南三千里,女眷没为行宫罪奴告终,终究是保住了性命。 庆王的事,涉及皇族丑闻,皇帝没有交三司审理,只是着七皇叔带着宗人府秘密核实案情,确认过后并未公布,而是直接下了一道谕旨:显曜其人,居心叵测,有负皇恩,愧对社稷,贬为虞国公,即日起,迁往梁州,不可回京。 这几乎是等于将庆王开除出宗室了。 此事朝野震动,一个七珠亲王骤然被贬,虽不动摇国本,但启王、庆王、厉王三个亲王接连倒台,只让人觉得山雨欲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煜王府,想知道这连番事故最大的受益者煜王,会是何等作为。 谭勋来静颐园寻周显旸的时候,正值傍晚,暑热稍减。他迎头看到煜王正忙着给一只小黑猫洗澡,忙得满头大汗,整个人都不好了。 “满京城都在等着看煜王殿下的戏,他们要是知道你忙着这些没要紧的事,估计得气死。” 周显旸根本顾不上跟他说正事。 小黑如今已经被煜王府喂成大黑了,肥硕的身躯在周显旸手中不屈地挣扎着,奈何逃不出手掌心,只能鼻孔出气,无能狂怒地被皂角水洗了两遍。 倒了一整盆黑水,又换了一盆,淘干净之后,黑猫浑身抖擞了几下,把水溅得周显旸满脸都是。荣相见赶紧拿手巾给小黑擦干,小黑亲热地蹭着她,嗷嗷叫唤告状,好像刚才被周显旸欺负一样,又猝不及防立起身子,亲了一口相见的脸。 周显旸双眸微眯,长臂一伸就要把猫连带着手巾抢过来,塞给小北。 “你干嘛?”荣相见蹙着眉,“连只猫的醋你都吃啊!” “嗯。”周显旸大言不惭,荣相见懒得理他,又把猫猫抱回来,细细擦干,给他喂了水,才放他自去玩耍。 看着黑猫下地颠颠追着蝴蝶跑,荣相见笑得乐不可支,她又拿起新的手巾,把周显旸脸上手上的水擦干净。 炎热天气,避世而居的日子就是这样,忙着这些没要紧的事。这世上,没要紧的事有很多,他们一起,怎么都做不完的。 看着煜王含情脉脉地任煜王妃给他擦脸,谭勋觉得自己太多余了,咳了一声,准备告辞。 他们这才想起旁边来了个客人,赶紧招待他去用些冰镇果饮。 谭勋一杯下肚好不畅快,这才低声道:“我父亲说,宫里下了密旨,要厉王不可活过年去。给了嗜血散,每日掺在厉王的牢饭里,叫无声无息地结果了他。没想到啊,这显赫一时的厉王竟然会在刑部大牢里过完这一辈子。” 没想到煜王听了,反倒看着王妃冷笑:“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还未等谭勋反应过来,小南已经看着煜王的眼色,从袖中拿出一包早就准备好的药粉,递给谭勋。 “到他大限将至之时喂给他,让他临死之前体会一下钻心剜骨的感觉。”煜王慢条斯理地剥了一颗新鲜葡萄,递到王妃唇边。王妃似乎没有胃口,他也不勉强,将葡萄丢进自己口中。 谭勋有些诧异,在他印象中,煜王的性格,是不会朝一个将死之人落井下石的。 他心想一定是厉王做了什么比他知道的还过分的事,便应承着,没多问。只是看着目送他出园子的煜王,谭勋忽然觉得陌生。 他早该知道,这个人,早已不是他在宫中伴读时的那个四殿下周显旸了。 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于公于私,他都得为周显旸尽心竭力。 最后那一眼,他看见煜王回身,轻轻将王妃拥入怀里,似乎是在宽慰她什么。 他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厉王得罪过王妃,周显旸是在给王妃报仇。 第184章 谭勋走后, 永华宫里来人传旨,说皇贵妃召见,明日进宫叙话。再一打听, 明日庆王要进宫拜别皇贵妃,她大约是想让他们两个人也在场。 如今, 张皇后彻底没了倚仗, 躲在承乾宫不见人。皇贵妃的儿子也被贬谪,但毫无怨言,仍然尽心地照管后宫诸事, 让皇帝非常满意,因而恩准他们母子告别。 在永华宫,荣相见看着与她自小相识的庆王妃,眼睛微肿,想是在家哭了许久,此刻倒是努力保持着尊贵得体的姿态。 只是见着相见,眼泪又涌了上来, “去年你还和庆王一起击鞠,赢了煜王, 送了我一根赤金累丝立凤金簪,谁知道……” 荣相见心疼地拉着她,“到了梁州, 你们和孩子一切保重。” “我知道,横竖没有像启王家那样骨肉分离, 就是好的了,一家子在一处, 去哪儿都可以。” 听着儿媳妇的话, 皇贵妃忍不住伤感愤怒, 又一次责问庆王,“你瞧瞧你媳妇,这么好的姑娘跟了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你父皇说你收买刑戒司,我根本不敢相信!” 庆王蹭的站起身,第一次甩掉了在母亲面前一贯孝顺懂事的面具。 “安生?你何曾教过我安生?从小你就告诉我,显旸是中宫嫡出,处处要我让着他!后来余皇后出事,他去了秦州,你又要我努力讨父皇喜欢,将来做太子,做皇帝,好救余娘娘出来!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做到你要求的。可是,没想到……” 显曜指着显旸,一脸委屈愤恨,“他又从秦州回来了!你疼他也比我多,还要我事事以他为先。到底我是你的儿子,还是他是你儿子?你是不是想让他当皇帝,让我心甘情愿辅佐他?那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算什么?我就只是你救余氏的工具吗?我不服!母亲,你知不知道,人的野心,一旦养起来,就灭不下去了!” 听着儿子的控诉,皇贵妃端庄娴雅的外表终于崩塌,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从主位凤座上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庆王面前,道:“所以你便恩将仇报,撺掇张皇后去皇陵伤害姐姐。利用余姐姐的安危,意图陷害显旸,你知不知道……没有她,你根本就没办法平安降生!” “是,她是对我们有恩,我也早就打定主意,若得帝位,便立即将余氏请出皇陵,给予圣母皇太后的尊荣。可是,我不欠显旸的,我不想给他当垫脚石!” “呵……”皇贵妃心知都怪自己这些年来的态度,让儿子生了逆反之心,此刻再后悔也无用。只得自己走到殿中,到周显旸面前,直挺挺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儿子犯错,都是父母教子不善之故。显旸,算本宫求你,将来你若要出气,冲着我来就好,我困在这宫城里大半辈子,早就厌倦了,我的命你要便拿去,好歹留着显曜一家三口的性命,好吗?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回京,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我求求你!” 还未待周显旸回答,庆王已经扑到母妃身边,满脸涨得通红,几乎无地自容,“母妃,你怎么可以跪他!” “怎么跪不得?于私,显旸是恩人之子;于公,这天下将来多半是显旸的,迟早都要是要跪。你总说我偏心,我真不知还要如何为你……如今豁出这条命,不知你还觉不觉得偏心……” 周显曜闻言,不禁抱着母亲失声痛哭。 看着他们母子的苦情场面,周显旸叹了口气,努力克制着愤怒,“皇贵妃,你待我不薄,我不会要你的性命。可我对你真的很失望。你……你们,你们每一个人关心的,都是不该染指刑戒司,不该觊觎皇权被察觉。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死在江州洪水里的百姓和珍宝塔附近被匪徒烧杀抢掠的居民……这上百条人命,对于你们而言似乎根本不算犯罪,甚至连提都不值得一提,人命在你们眼里,真如蝼蚁一般吗?” 周显旸说完,甩开下摆,拉着相见,直接从皇贵妃面前大步离去。 相见看他不高兴,特意拉着他去了福宁宫,今日是显瑶来信的日子,她想第一时间看到。 惠贵妃如今可是皇宫中,最省心的后妃了,见了相见直叹:“幸好我没生儿子,这一个一个被贬被幽禁被丢进大牢的……没一个省心……” 说完看了一眼周显旸,又有些自悔失言,叮嘱道:“你们两个得多加小心啊。” 荣相见近来也生出些许高处不胜寒之感。幸好允王也被封了亲王,如今周显旸称病,允王开始被皇帝要求帮忙办事。可是他天生厌烦俗务,时不时就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带去静颐园,找周显旸讨教。他这份谨慎,周显旸自然明白。 两人一时竟然有皇上与七皇叔之感,让皇帝颇为欣慰。 岐王年少,如今被定了亲,不日就要大婚,估计婚后也要开始参与朝中事务。但他一心只想跟四哥一样,到军中历练,成为良将。 对于这些,周显旸看得很淡。一家手足,实在不需个个都你死我活。 他平静地喝着茶,看着相见展开显瑶最新的来信。 光线投进廊下,折射进殿内,笼着荣相见明媚的笑靥,她随着信的内容,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到信的末尾,那笑容又凝结在唇边,化作一缕僵硬。 “怎么了?”周显旸敏感察觉到了问题,荣相见抬起头,“没有那四个字。” “哪四个字?” “一切安好。”荣相见站起身,拉着惠贵妃的手,“这一次,显瑶送了几封信来?” 惠贵妃察觉事态严重,当即有些慌张,往内室去取信件,“四封!怎么了?” 荣相见跟过去道:“我跟她约好了,到北真国后给我的每一封信末尾都要写这四个字,自她嫁去两年从未间断。若没有这四个字,就是她遇到难事了。” “啊?她能遇到什么难事?”惠贵妃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荣相见将另外三封信一一展开,分别是写给皇上、贵妃和明悦的,细细读了,都是寻常内容,与往日并无不同。 周显旸问:“你既与她有约定,那么自然有准备后手,对吗?” 荣相见点点头,着宫人拿了一碟子醋来,用一支干净毛笔沾了,在信纸背面开始轻轻涂抹。 惠贵妃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相见,又注视着信纸上的痕迹,很快,上头便有字显现。 大意是北真国主摔马受伤,病势渐沉,三王叔桑颜暗中串联几大部落首领,意欲夺位,弑杀国主与恩吉。信中还将参与的部落首领姓名一一列出。 “为什么?”惠贵妃不敢相信,“北真国主德高望重,部落首领们为何不继续拥护恩吉王子,要反呢?” 周显旸沉声道:“因为他太年轻,又娶了国朝的公主。” 惠贵妃不明白:“不是自国朝创立以来,就一直如此吗?” “一直如此,便理所应当吗?”荣相见对这场浩劫是心中有数的,只是现在还没到出事的时间,“那桑颜算是个枭雄,他早就不满历任北真国主偏安草原,世代与我朝互市交好。有心取而代之,打破两国盟约,挥军南下。北真国主伤病沉重,便是最好的时机。” “那显瑶怎么办?”惠贵妃眼泪都急出来了,周显旸和荣相见并未回答,惠贵妃也知道,此事关系重大,忙差人打听皇上在哪个宫里,赶去将此事禀报。 周显旸和荣相见在福宁宫又坐了一顿饭的功夫,她将上一世的事细细捋过来,又把显瑶信中交代的情况认真思索了许久。 显瑶在信中说,这些年已经通过恩吉的人,摸清了桑颜目前获得联盟支持的势力,想要老国主出手合力解决掉他们。 但是老国主并不相信此事,不相信他骁勇忠心几十年的好兄弟会谋反作乱,更不相信什么重生之言。他认为国朝来的这个公主,在挑拨北真国的内乱,导致他们兄弟、父子离心。国主便把恩吉身边的力量都强行调走了。只剩下当初陪着显瑶嫁过去的一干国朝侍卫。 否则,凭借显瑶的聪明与北真国主之力,早就剿灭那帮谋逆之徒了。 “唉!”荣相见有些气闷,这就是她一世都不轻易向人吐露重生之事的原因。除了显瑶和显旸,这两个最亲近的人,其余人根本不会信她的话。 等到午饭之后,崇政殿果然把他们宣了过去。 皇上原本听闻此事将信将疑,待看见那字迹的确出自显瑶之手,又有些动摇。 此刻,细细朝荣相见问了一遍与显瑶的约定,见她是真心关切显瑶安慰,行为言辞坦荡,已经信了八分,只皇帝心中仍有疑影,他忽然问:“显旸,你说该如何应对?是否要出兵北上?” 周显旸淡淡道:“如今,显瑶身处异国,无法明着大兴兵马,否则会将她陷入险境。况且草原作战,补给线长,一旦粮草不济,大军就是送死。我朝骑兵在北真国的地盘上,也根本不占优势。说到底,这目前还只是北真国王权交替的内乱,我们犯不着主动深陷泥潭。”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8节 皇帝听他此言,确定他没有故作文章,借此再兴战事,拥兵自重之意,这才信了十分。 又问:“依你看,怎么办?” 周显旸道:“显瑶为我们争取到了时间,现在北真国主只是病重,距离桑颜起事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要充分利用这一点。” “如何做?” “按照显瑶的计划,杀了桑颜和那七个部落的首领,卸掉他们麾下作战的能力。” 第185章 皇帝瞳孔微缩:“就这样?” 周显旸刚才已经听荣相见说了上一世北真国之事, 当时她只知道是桑颜趁老国主崩逝在灵前起事,在暗中结盟的几个首领应和下,号称要挥师南下, 抢国朝的金钱绸缎女人。 昭仁公主自然成了用来祭旗的牺牲品。但恩吉在关键时刻与之虚与委蛇,假意称老国主本有此意, 还手写传位遗诏, 立桑颜为国主,给他光明正大上位的理由。 趁桑颜得意放松警惕之时,显瑶与孩子被恩吉伪装悄然送着南下。 后来, 显瑶再也没有见到他的恩吉。听说他带着自己的亲兵,以处置反贼为由,与桑颜大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国朝与北真国的仗,也从那时便开始打,一直到相见死去,都未平息。两国边境线太长, 北真国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全面侵略国朝,却不断在漫长的边境线上攻城略地, 边境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能把硝烟灭在北真国,是最好的选择。 见皇帝对此存有疑虑, 周显旸解释说:“北真国情势如何,我们远不如显瑶了解, 依我看既然老国主不信她,我们自己去办, 接着完成显瑶未完成的计划,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当然, 这只是儿臣浅见,皇上还是召兵部和内阁的大人们,看看可否商讨出更好的对策。” 皇帝确信了周显旸与此事的确完全无关,这才放心。 如今,他接连处置了三个皇子,周显旸是他最为属意的接班人选,可是这个孩子有些过于优秀,若他再去北真国打赢一仗,届时班师回朝,这个太子他不立也得立。否则凭借周显旸的人望功勋和西秦与北边两股最强的军中势力,他若想反随时都能反。 储君,得他主动立,而非被迫立。 如今,见周显旸并无借着北真国之事再立军功的心思,皇帝松了口气,立即与大臣机密商讨,最后的想法与煜王和昭仁公主的计划一般无二。 只是具体该怎么做,皇帝又犯了难。 要刺杀桑颜等人,谈何容易,若要成事就得能混迹他们身边,还必须会北真语,懂北真人的习俗,可以伪装。朝中会北真语的本就少,而且此事不能公开招募,可用人选更少。 而众臣推举的第一个人选,就是周显旸。他自小在宫中受教,就掌握了北真语,又有好身手,而且北真国来京朝贺和迎亲时,他不在京中,草原上没人知道他是国朝的煜王。 另外,再选十名懂北真语的武将,跟随煜王前去营救公主,其中就包括原来的征北将军宋烨星,也就是相见的二姐夫。 周显旸和荣相见一直在福宁宫等候,半步未离,直至金乌西坠,皇帝果然直接来福宁宫用晚膳,顺便提起这事。 “父皇!”荣相见还未等周显旸开口,就先起身谢罪,“煜王重伤初愈,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好,他……他只怕是难当此大任,说不定还会连累公主,请父皇另选贤能吧。” 说着眼圈都红了。 皇帝也知道煜王妃这些日子,为着煜王的伤殚精竭虑,四处做功德,此刻陡然又要显旸北上冒险,实在让小女子无法承受。 又见惠贵妃因为担心女儿,根本食不下咽,红着眼,看着自己。生为天子,也顿生无力之感,看向两个孩子:“若实在为难,那便算了,朕再想想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我要去。”周显旸握住相见的手,平静道:“显瑶出降之时我不在,没有如约背她出阁。如今她有难,我这个当哥哥的,自然要把她平平安安带回来。” 这一句话,立即让惠贵妃哽咽了:“显旸,你要是能把她带回来,惠娘娘……” 皇帝也分外动容,显旸这次请命并非朝廷国事,只为家事。看着这个懂事到过分的儿子,皇帝一时感怀,拍着他的肩膀:“好孩子,不愧是朕最优秀的孩子。” 荣相见早在看到那四封信时,就明白周显旸主意已定,自己根本就无法动摇他,只哑着嗓子:“殿下要去,我拦不住,可我只有一个要求。” “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周显旸真切地向她保证,那只被伤疤贯穿的手掌抚摸着她的脸,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冲她歉意一笑。 荣相见摇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你疯了吗?”周显旸立即绷紧了一张面孔,“你安心待在京中,别让我担心,就是帮我大忙。” 荣相见扭过头不看他,只对皇上道:“我会说北真语,熟悉北真国地貌和各部落势力分布。我知道,当初您是有意要我代替公主嫁去北真国的,所以早早就在了解北真国的一切,我比他们任何人都合适。早在与公主分别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若公主有需要,我会去救她。” 此话一出,惠贵妃更是搂着相见,放声大哭。 “皇上……不可……”周显旸心知相见的主意大,只能努力劝阻皇上,“她一个姑娘家,到了那个地方,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皇帝已经把一个煜王搭进去,见他如此执着,也不好点头让他的妻子去冒险。 相见却道:“若殿下带人潜去北真国,一群青壮年反倒惹人注意,带上我更稳妥。况且,若有接触公主的机会,我跟他们一群男人,谁更容易见到她呢?” 皇帝闻言有理,心内打定主意,举杯道:“好孩子,显瑶能得你这样的闺中密友,显旸能得你这样的妻子,是他们的福气。” 荣相见不看周显旸蹙成一团的眉和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上毕现的青筋,平静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夜里归家,也许是因为都喝了酒,也许是都生了气,两个人一路都没有说话。 又或许因为心底滋生的亡命之感,让他们产生了失去对方的恐惧,回到静颐园,他们立即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他们在那座湖心小岛上,狠狠折腾彼此。 皓月当空,清辉遍地,投进室内的那一片皎洁,笼在相见的肌肤上,如玉塑成,清冷绝艳。 出尘之姿貌,做的却是最凡俗之事,周显旸觉得是自己这个凡夫俗子,把霜娥拉下了月宫。 于是,用尽一切叫她感受凡尘极乐。 相见前半场自问还算势均力敌,到后来委实没了力气,任他抱去哪里,怎么摆弄,只管享受。 说来奇怪,往常若是这样消耗,后半夜她必定睡死过去,世事不知,这晚却总时不时惊醒,睡不安稳。 在一个迷迷糊糊的当口,荣相见忽然感觉背后滚烫身体松开了自己,她本能地伸手抓住正在轻手轻脚下床的周显旸。 “你要是丢下我悄悄走了,以后永远别再进这个门。” 月过中天,屋子里已经陷入幽暗,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周显旸又老老实实躺回来,把相见往怀里搂紧几分,“好好睡吧,不丢下你。”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起来,小南小北陡然知道这事,无论如何都要一起跟去。 “不会说北真语又怎么样,大不了装哑巴,草原上也有哑巴的吧?!”小北大喇喇地问,小南则机灵地说:“爷,此去只有王妃一个姑娘,多不方便呀。不如带上我,既方便行事,关键时刻还能照顾王妃。” 成功说动周显旸,侍女们只能赶紧帮他们收拾行装,远途跋涉又要伪装,一切从简。第二日天不亮,一队人马便从金陵出发。 荣相见这一次半点没有偷懒之心,一路跟随队伍驰骋而去。只是每到夜里,下榻之地,周显旸都会用太医院特质的膏药给她按摩周身,疏散筋骨,免得第二日浑身痛到无法骑马。 眼见着视线中的山越来越少,一望无际的平原在面前铺展开,空旷的原野,白云大团大团几乎低垂到地上,深吸一口气,都能闻见绿草清新。 终于,即将到达北真国境内。 他们在交界的市镇换上了北真服饰,带着帐篷,一头扎进了丰茂的草原。 按照迁徙的规律,分散到那几个已经起了反心的部落,每人携带一小瓶药水。 这是周显旸在西秦缴获的战利品,一种投入水源可以立即让马匹感染瘟疫,周身无力,使骑兵迅速失去战斗力的病原。 原先他留着这东西,只是因为吃过亏,想让太医研究研究如何克服,没想到显瑶出事,这倒成了最省事的工具。 每一个部落都在草原上临水而居,马匹饮水之地也是公开的,荣相见在来的路上,已经通过地图给每一位将士讲了各大部落分布和迁徙路线。北真国主病重,他们都在悄悄向王廷所在之地靠近。 将士们原本对煜王带着娇妻来北真国颇有微词,这时全都抱着一个想法:幸好王妃参与这次行动。 她不仅了解每一个部落,甚至了解每一个首领的性格喜恶,家族结构,内部势力,几乎是对北真国的一切了如指掌。 “四妹妹,这不知是研究多久的成果?”二姐夫好奇,一个女孩家为什么会懂这些。 其实这一世,相见一直在通过北真国来的驯马师、昭仁公主的密信和其他渠道调查北真国内部情况。只是眼下她只能说:“都是公主的安排。” 议定之后,众人分散开来行动。注视他们离开的背影,周显旸若有所思。 相见发现他神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相见,以后任何与二姐夫碰面的场合,一定要叫上我,千万不要单独见他。” 第186章 周显旸和荣相见, 连同小南小北一起去往最重要的桑颜部落。 四人扮作流散的牧民,一对夫妻带着弟弟妹妹和可怜兮兮的几只羊,停在部落迁徙的路线上。 桑颜部落正急着招募青壮年充实起事的力量, 看他们几个无家可归的样子,没什么疑虑, 就把他们募入军中。 周显旸和小北进了弓箭队, 相见和小南就负责炊事,很顺利地混了进去。 起初几天,四人都低调行事。 虽说相见养尊处优这么多年, 但是烧这种上百口人吃的食物着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因此也很快跟着部落里的老奶奶上手。 一日相见和小南收拾完炊具,准备去寻周显旸他们,忽被几个粗糙黝黑的汉子堵住去路,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北真话,什么抢回去、一起睡觉之类的…… 小南当即就捏紧了拳头,荣相见按住她, 笑吟吟道:“想要我们两个也可以,按照草原上的规矩, 和我丈夫比武决斗。谁是真正的勇士,我们就跟谁!” 那几个人,在草原上从未见过如此水灵俏丽的姑娘, 是以生出贼心。此刻被相见英气妩媚的双眼盯了一盯,更是酥了半边, 争当勇士。 这时,周显旸和小北刚刚结束弓箭训练, 前些天他们还装着什么都不会, 屡屡脱靶, 这几日在华彬将军的训练下,箭法突飞猛进,让招募他们入伍的将领格外得意,说将来要举荐他们去桑颜身边作护卫。 当然,这只是说说而已。 几人正聊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周显旸被人拉去了决斗场。 说是决斗场,其实只是一群北真人在夕阳下海子边围坐而成的草场。周显旸把弓箭交给小北,独自走进圆圈,相见和小南立即跳起来,为他呐喊助威。 那起头骚扰相见的大个子叫昆泰,身形如塔,瞧见周显旸本人,嗤笑一声,黝黑的脸庞上那对粗眉对相见挑了挑:“你是我的了。” 周显旸还没搞清楚状况,但听这话,俊眉紧蹙,身形如电般迫到昆泰近前,昆泰抬手欲抓周显旸的肩膀,他立即双肩一沉,压低身体,从昆泰腋下穿过,拉住他后心,后腰用力,就把个几百斤的壮汉腾空撂倒了。 “啊!牧仁!我的英雄!”荣相见喊着周显旸混迹于北真国的名字,放声高呼。周显旸见惯相见内敛羞怯的样子,从未见过她这样直白表白,顿时忍俊不禁。 这时,昆泰在一片嘘声中爬起来,一脸阴鸷,又一次朝周显旸扑过去。未免暴露,周显旸以前习得荣家军的功夫全都不能使出来。 幸好,他小时候跟北真国使团中的勇士,学习过草原传统摔跤技法,这些年在激烈的战事中,也不乏需要近身格斗的时候,因而临阵运用的技巧都烂熟于心。 面对来势汹汹的昆泰,周显旸不与他硬拼,只抓住他的腰带,将他重心带偏,脚下巧劲一绊,昆泰又重重脸朝下,砸进了草地,在地上生生砸出个“面具”来,登时鼻血直流。 鲜血满布的脸,因为恼羞成怒,更加可怖,昆泰蹒跚爬起,大吼一声,拿出玩命的架势回击,越是这种上头时刻,越只有蛮力而已,周显旸轻松避过,懒得还手。 昆泰当即如受到侮辱,从围坐的一个士兵手中抢过长刀,朝周显旸砍过去,周显旸回身接过小北抛来的弓箭,瞬间拉满整张弓。 弓箭乃是远程攻击的武器,在这样的近身格斗中不占优势,但周显旸出手极快,长箭呼啸着飞向昆泰,直直扎进他左肩,长刀应声倒地。 周显旸看了一眼痛苦哀嚎的昆泰,高声问:“还有谁敢多看一眼牧仁的妻子?我把你们眼珠挖出来,炙着吃。” 说完,人群哄堂大笑。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39节 昆泰的几个朋友立即一拥而上,要与周显旸拼命。 这种场面,他们见得太多了。小北当即跳入战圈,保护周显旸。两人以寡对多,倒不落下风。 小南更是站不住,又被荣相见生生拽住了,“别去,他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抬首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群。 人群中当即有人出声喝止,正是教习周显旸箭术的将军,也是桑颜麾下的重要人物——华彬。他的话很有分量。 草原上摔跤,约定俗成是一次定输赢,昆泰轻敌输了第一把,重来一次算是情有可原,后续胡搅蛮缠就不讲道理了,动了刀更是毫无勇士风范。 “你们再不守规矩,吉方大夫就不给昆泰拔箭治伤了。”华彬发话,昆泰的人立即老实了。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伤口很有可能感染,重则丧命。众人也都跟着起哄,昆泰的同伙们没了底气,不得不拉着昆泰悻悻离去。 不一会儿,又有人站出来,要挑战周显旸,却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妻子,单纯是发现部落中来了这样一位人物,有心与他一较高下。 这可把周显旸累坏了,连续迎战了十几名对手,直至太阳都掉到了地平线上,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华彬又一次出面止住了比武,说改日再战。周显旸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向他颔首致意,而后走向人群,走到荣相见面前。 相见的脸被夕阳照映着,如晚霞般绚丽,越来越像草原上的女子。她抬手给周显旸擦了擦汗:“牧仁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勇士。” 周显旸有些害羞地笑了,一矮身把荣相见扛了起来,扛着她坐在自己的右肩,穿过人群的包围,在一阵起哄声中往外走。 荣相见此刻坐在草原的最高处,极目远眺之处仍是望不到边的绿海。她被青草香味的风吹乱了头发,一瞬间忘记自己这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忘记自己是中原的煜王妃,而只是草原上的阿如娜,要和牧仁一起回家了。 这畅快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 “唉,阿如娜还要生火做饭呢!” “不给他们做饭。以后谁敢欺负你,就饿着他们。” “别闹了……” 两人正拌着嘴,忽而身后一群人呼喊着:“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荣相见吓了一跳,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去,一个高大粗壮的北真男子牵着他娇小玲珑的妻子,站在不远处。 “放我下来!”相见拍了拍周显旸的脸,两人老老实实依着北真人的规矩行了礼。 桑颜果然来了。 他自己就是靠弓箭和摔跤这两门技艺决斗,坐上了部落首领的位置,是以特别喜欢围观这种场合。 而桑颜的妻子,性格活泼,指着他们道:“你瞧,看着他们,我就想到年轻的时候,你也是打败了好几个追求我的勇士,才把我扛回阿爸家提亲的。” 忆往昔青春岁月,桑颜面有得色,朝这边招手。周显旸立即牵着荣相见过去行礼。 华彬也上前来,极力赞扬周显旸这段时间的表现。得知他是弓箭队的,桑颜来了兴致,当即要与周显旸比试。 荣相见有些担心,怕周显旸和自己一样,离开金陵的束缚,到草原上有些忘乎所以,过于锋芒毕露。 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桑颜虽然身处高位多年,但箭术丝毫不见荒废,一共三箭,每一箭都正中靶心。每一箭周显旸都输给桑颜,但只比他的箭稍微偏离靶心一点。 她知道,这是周显旸有意为之,心道:你小子可真是会拍马屁。 桑颜见了,果然心情大悦,拍着周显旸的肩膀说:“好小子,你以后就来我身边的护卫队,本王指点指点你,你就有希望和华彬一较高下了。” 周显旸有一瞬间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简单了,而桑颜的王妃随即提出:“牧仁的妻子,当真漂亮,以后就来我身边伺候吧。” 这是要把荣相见留在她身边,以做人质,确保周显旸的忠心。 这一招,反倒是正中下怀,荣相见当即笑道:“这是我的荣幸,只是牧仁的妹妹,不会说话,我得日日陪着她照顾她,王妃可否留她做个粗使丫头。她很勤快的!” 小南听了,怯生生地躲在相见后头,从肩膀处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王妃。 人质还有嫌多的?桑颜王妃当即点头应允,相见笑着赶紧教小南行礼。 计划初步达成,相见和显旸都松了一口气。 夜里,王爷王妃歇息之后,四人终于也无事了,趁着月色大好,结伴跑马去了远离部落聚地的仙女湖。这湖水是上游的凉水河流经此地,遇着较高地势形成的,湖水清澈,白天在阳光照耀下,如名品玻璃种翡翠,清透无暇。 周显旸和小北两个背对着湖面,一左一右看守放哨,相见和小南立即借着草丛掩映,脱了衣裳跳进湖里,痛痛快快泡了个澡。 “冷吗?” “不冷。” 两人舒舒服服洗去一天的灰尘汗水,刚擦干了换衣服上岸,就见周显旸使了个眼色,做了个口型:“有人跟着我们。” “啊?”相见下意识笼紧了衣领。 “没事,离得远,你们在湖里,外头看不见。” 周显旸笑着起身,走到湖边,冲荣相见摆了摆头:“不许偷看。” 荣相见翻了个白眼:“花钱请我,我都不看。” 小南听了捂着嘴直笑,一起背转过身,开始给他们放哨。 周显旸泡着湖水,发出享受的叹息,又道:“小南小北,待会儿绕过去,把他们的马悄悄牵走,趁机把那几个人拿住。” “是。” 等他们去了,相见坐在湖岸边,看着湖水荡漾柔和月光,在周显旸赤|裸的身上打出明灭的光影。 “你怎么还不穿衣服起来啊。” 周显旸轻笑一声,凑近她:“诱敌深入。” “哈?”相见蓦的睁大眼睛,忽被湿漉漉的身体包裹着,倒进了茂盛的草丛里。 举目便是漫天星光和那张带笑的脸。 作者有话说: 相见:演技最佳的居然是小南 第187章 乌斯楞伏在草地里, 鹰一样锐利的眼睛,远远注视着湖边的场景。 他和同在护卫队中的哈文奉护卫长之命,监视刚刚加入的牧仁, 查看他在下值之后的动向。这是护卫队,每一位新成员加入时, 必要经受的考验。 下午的决斗他也看到了, 对这位新来的同僚本来很是欣赏。 等到夜深,牧仁带着妻子和弟弟妹妹悄悄策马远离营帐,他才咂摸出一些不寻常的地方。难道他们是其他部落派进来的奸细? 这如果被他揪出来, 那就是大功一件,升任副护卫长指日可待! 他与哈文立即骑马远远跟着,到了这片地势较高的地方,未免暴露,便下了马,借着夜色悄悄低身步行跟在那几个人身后,反正目标明显, 不会跟丢。 没想到走了这么久,他们四个, 居然是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洗澡。 乌斯楞心内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今晚是白干了。 等牧仁的一双弟妹离开以后,乌斯楞发现他迟迟没有从湖里上来, 难道是搞什么鬼?便悄悄做了个手势,和哈文两个又在草丛中静静匍匐前行了几丈远。 忽又见牧仁光着身体从湖中起来, 而后俯下身亲了他坐在湖边的妻子,月华流水一般, 勾勒出两人相拥的剪影, 还真是般配。 “这……”话音未落, 那月光下的一对男女搂抱着一起倒进了草丛深处。 看不清是做什么,但能听见湖边传来的动静,女子的婉转嘤咛,听得乌斯楞下腹紧绷,口干舌燥。 “牧仁这小子,真是走运!”一旁的哈文揪了一把草,塞进嘴里嚼着。 “好好立功,回去求王爷把王妃身边的侍女赏给你做妻子,你也可以带姑娘来这里一起泡澡,睡觉。” “牧仁又不是奸细,这回是立不了功咯。” 两人自知这趟监视没什么收获,但又都被那男女欢好的声音给摄住一般,鬼使神差都没挪动没离开。 两个刚长大的青瓜蛋子本就是懵懵懂懂,一腔热血,一身欲望无处施放,正是对此事好奇又跃跃欲试的年纪,因而都带着一丝隐秘的窥探之念,借着任务的借口,堂而皇之留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只见牧仁从草丛中坐起,上半身被青草掩映着,只能看见他沉沉喘着气,一面动着,一面对着身下的人笑。 那娇弱的声音越发急促了,乌斯楞正面红心跳,忽然背上一股大力,踩得他几乎心肺俱裂,他大咳了一声,湖边立即响起女子的尖叫。 “谁在那里?” 牧仁很快穿上衣裤,急步往这边走。 乌斯楞回过神来,立即将手上的兵器反手向背后砍去。孰料对方也带着兵器,哐当一声,将他的兵器砍落。 周显旸走过去时,只见夜风习习,小南小北一人踩着一个偷窥者,手中皆持弯刀,抵着他们的脖间。 “牧仁!我是王爷身边护卫,奉命来监视你,快叫你弟弟妹妹把我们放了!” 周显旸哼了一声:“偷看我妻子洗澡,偷看我们睡觉,还敢说是奉命而来。我要挖了你的眼睛!” “牧仁!”哈文求饶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求你别挖眼睛,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以后多多帮你干活当值,发了薪饷都给你,选你当副护卫长!” 牧仁才不信这种绝境中乱编的话的话,他快速走到自己的马匹边,从行囊里掏出麻绳,把两个人捆起来,绳子长长的,牵在手里,这才冲湖边喊了一声。 “阿如娜,衣服穿好了吗?别怕,我们要回去了。” 荣相见躺在草地里,盯着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跟自己的心跳一样快。 刚才周显旸把她扑倒在草地里,说他们要弄出点动静来,好让监视他们的人放松戒备,让小南小北更好地控制他们。 她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弄出动静,说:“干巴巴地叫?这也太尴尬了。这荒郊野外又有人盯着管,怪难为情的。” 周显旸轻笑一声:“那就别干叫了?” 然后他就开始上手了,湖水里泡得冰凉的手指,伸进她衣服里,肆意捉弄。 她本来就怕痒,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又是揉又是捏的。 本来说好是装的,后来被他撩起火来,竟成真了。 兴许是头一回在这种野旷天低的环境中做,两个人特别兴奋。只是他们没想到小南小北的行动这么快…… 周显旸这厮也真是个无情的,说走就走。 她正磨磨唧唧的,就听周显旸的声音再次传来:“骑着马,拖着他们慢慢走回去。我跟阿如娜晚点策马来找你们。正好天亮到部落营帐,把他们交出去。” 小南小北兢兢业业地扮演小哑巴,也没答话。 而后,那熟悉的脚步声又近了。 很快,周显旸已经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的姑娘。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0节 她静静躺在那里,衣衫凌乱,星眼比天上的星子还亮,头发如草原上的野草,被风吹得如活了一样,要肆意生长。 他头一次在相见身上看到如此野性的一面。 不自觉单膝跪在她身边:“没人了。” 相见一只手肘支撑着微坐起身,一手拽住周显旸的衣领,把他拉得更低,凑到他唇边:“还算有点人性。” 周显旸轻笑:“难怪你一直没动静,原来是在心里骂我。” 说罢,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精致的下颌,深深覆上一个吻。 自从进入草原以来,他们没有单独的营帐,都是按照男女分开集体居住,又因为要隐藏身份,想办法接近桑颜,都没心思想这欢好之事。 如今陡然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以天为盖地为席,青草清风为媒,两人总算是畅快淋漓了一次。 相见抱着火热的男人,小腿紧紧绷着,被青草轻柔抚过,些微的痒。 她迷离地遥望着满天不知多远的星辰,不知道上面有没有住着什么人,会不会看到他们如此放浪不羁的样子。若要看到,又当如何想?如此行为真是为人不耻吧! 那又怎样,此刻天地之间,只余他们二人而已。万事万物都已模糊。朝堂纷争、家国乱局、万千星辰全抛脑后。 她轻笑着,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用一种极尽缠绵的声调,呼唤着牧仁。 周显旸忽然抬起头,抵在她唇边,纠缠着:“牧仁是谁?” “阿如娜最心爱的勇士。” 周显旸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轻轻含住她粉嫩的舌尖,品尝了一番,才道:“阿如娜是牧仁唯一心爱的妻子。” …… 荣相见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天边的晨曦温暖包裹着她。她靠在周显旸怀里,与他共乘一骑,回到了部落聚地。 她连下马的力气都没有,被周显旸抱着,抱进了她们女眷的帐篷。 此刻,与她同住的都已经起身离开了帐篷,开始活动或劳作。周显旸把她放在床铺上,盖好毯子,于她额前印下一个吻:“好好睡会儿。” 她懒得回答,眼皮沉得很,只嘴角勾出一个笑,算是送客。 周显旸轻笑着,走出帐篷,对小南道:“你也好好陪着她休息吧。” 他从小北手中接过绳子,拉着那两个倒霉蛋,去到部落中心靠近桑颜的营帐,那是护卫长的所在。 沿途的人看到这幅光景,既好奇又有些对他的畏惧。想问怎么回事也不敢问。 护卫长听到外头的声音,忙把他们叫进去:“怎么回事?” “这两个家伙,昨晚跟踪我们,偷看我妻子和妹妹洗澡,把她们都吓哭了。我要把他们的眼珠子抠出来,但他们是给王爷效命的人,所以来问护卫长。” “……”护卫长是知道什么情况的,不得不解释道:“牧仁,这是对你的考验!恭喜你通过了。” “考验?” “没错,所有加入护卫队的人都会经历监视期。既是考验信任度,也是考验反监视能力。你两项都通过了考验,现在是合格的护卫队成员了!” “可是他们偷看我妻子和妹妹洗澡!”周显旸继续胡搅蛮缠,乌斯楞只得大喊冤枉:“当时太黑了,根本什么都看不到。牧仁,我只是在执行任务,以后再有新的成员加入,你也得执行这样的任务。难道你跟踪的人在洗澡,你就不服从命令了吗?” 护卫长也帮着说了半天好话,周显旸这才不情不愿解开绳子,接受道歉。 这事被护卫长当成工作也当成玩笑传达给了桑颜。 桑颜听了笑道:“牧仁做的没错,让他们去监视,没让他们偷窥。既然知道是姑娘在洗澡就应该回避。换做是我,也要挖了他们的眼睛。” 嘴上这么说着,又给阿如娜与妹妹放了几天假,叫她们好好休息,不要伤心,就算是安抚下去此事。 于是,荣相见又轻轻松松混了好几天日子。倒是周显旸,得到了桑颜的信任与器重,已经开始贴身保护他,越来越忙。 一日天不亮,帐篷外就响起号角和开拔的声音,周显旸出去一问,说是北真国主不行了,必须得加快进度。 虽然在计划之中,看着周遭匆忙收拾辎重的人群,荣相见还是顿生紧张之感,她从未参与过战争。 周显旸倒是淡定,拉着她走到人群之外,去看旷野尽头,点点星子明灭,如铺天盖地。宇宙浩瀚无穷,能在此刻相见相守,当真是命定的缘分。 “难怪显瑶这么喜欢草原。”荣相见突然想,如果这次解决了桑颜,显瑶应该也不会想回金陵吧。 第188章 桑颜部落, 本该只用几天就抵达北真国王廷所在。 可是,周显旸在大军出发的第一天开始,就命小北在牵马饮水的时候, 沿途于水中暗暗投下那瓶病原。 而他自始至终都待在护卫队长的监视之下,毫无可疑。 三天之后, 军中的大多数马匹都已经浑身无力, 行动迟缓,别说跑动,连站起来都费劲。 桑颜察觉出不对, 起初的确下意识地怀疑上新来的牧仁,可是看他自己的马染上瘟疫,气得破口大骂的样子,又有些疑惑。 北真国主威望甚重,桑颜一直担心联盟中会有忠于老国主的首领,把自己给卖了。加上做贼心虚,他难免会担心身边会有老国主派来的奸细。 很快, 桑颜收到了其他几个部落的消息,说北真国各大部落都患上了马瘟, 连北真国主所在的王廷也不例外。 这可就是整个草原的大瘟疫了!赶上这种灾害,也是时运不济。 不过,转念一想, 既然大家都如此,那就等于没差别。 关键时刻, 桑颜果断整合了能用的最后一队骑兵,抛下大部队急行军, 快速抵达了北真国的王廷所在之地。 本该最热闹盛大的部落, 因为北真国主病重和瘟疫之事, 陷入一片迷茫悲戚之中。 恩吉与昭仁公主陪伴着病势沉重的老国主,在王帐中接见了桑颜夫妇。 看到弟弟,老国主浑浊灰暗的目光再次闪烁着神采。 “桑颜……过来……” 桑颜行过礼,缓步行至老国主榻边,躬身看着他行将旧木的样子,估摸着他就在这几日了。 “阿兄,桑颜在这里。” “你……和孩子都好吗?” 桑颜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去年刚得了个小儿子,疼得如珠如宝。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儿子的到来,让他生出了不该有的逆心。 “都好。只是孩子还小,不懂规矩,这次没有带来。” “唉……我们二人之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对了,恩吉,见过你王叔和婶婶。” 恩吉携王妃微笑行礼。 几个月不见,恩吉瘦了些,但看人的眼神一如从前,干净到让人羞愧。 这个侄子小时候被他扛在肩上看武士决斗,被他抱在马鞍上赛马打猎,情分比自己儿子也不差多少。 即便要拿下王位,桑颜也打定主意,会保留这个侄子舒服的生活。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恩吉的王妃。 昭仁公主有着北真女子缺乏的纤细柔弱之感,行礼时低眉垂眼,乖顺可亲。若非来自异国,桑颜当真觉得她与恩吉十分般配。 他不动声色地颔首,心道可惜。 老国主又发话,让周显瑶招待桑颜的王妃休息,意思是他们三个男人单独说话,女眷回避。 面对这个冥顽不灵的公公,周显瑶已经懒得多说一个字,她迫不及待地走出王帐。 毡帘掀开,那个自小一起长大,最熟悉不过的身影,就停在几步开外。 虽然穿着北真国的衣裳,梳着两条□□花辫子,垂手侍立,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相见。 周显瑶心里泛起无边的喜悦,面上不显山露水,热情招呼着婶婶往为他们设立的大帐走去。 “婶婶怎么不把阿五带过来?我的鸿月可正差玩伴呢!” “唉,我原是想带来的,可是听说国主病重,我们走得急,孩子还小不便骑马跋涉,下次一定带他来。” “好,我可早给他准备了一匹全身雪白的小马驹!” “昭仁公主,谢谢你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荣相见不远不近跟在王妃身后,她虽然被叫过去当值,但并不需要像贴身侍女那般时时伺候在侧。 经过在王帐外巡逻的周显旸时,她喊住他:“牧仁,今晚什么时候下值?” “亥时。” “那我到时候来找你。” 周显瑶听见相见的声音,在进入大帐时,回头替桑颜王妃打着毡帘,趁机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与她说话的青年。 十年未见,记忆中的四哥竟然已经长得这么高啦。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无法遏制地从他年轻的躯体里迸发出来,若不是细看眉眼,她真的会把他当成草原上的汉子。 相见最后送给她的密信里,说会和四哥混在桑颜的队伍里来救她。 她简直不敢相信。现在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一起,若无其事地聊天! 周显瑶按住心里的起伏,将刚刚溢出的眼泪收回,从容地招呼着桑颜王妃。 这几日,很多部落首领也陆续来到奈尔草原,即北真国王廷所在。其中有得到桑颜通知来的,也有其他部落的。 桑颜心中疑惑,老国主快不行的消息,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哪里知道,恩吉身边的武装力量虽然一度被老国主调走,可是前些天老国主已经下不来床,王廷上下已经默认恩吉即将接任新国主,唯他马首是瞻。 他暗中派人传信各大部落,说老国主病重,想见一见各位,怕是……还请诸位来时多加保密,只说来探望,不要惹老国主伤心。 老国主毫不知情,如回光返照一般,竟然能自己坐起来,于是执意要大摆欢迎首领们的晚宴。 “人家是来给你奔丧,然后霸占你儿子的一切,你还挺欢迎?” 看着老国主和桑颜把酒言欢,周显瑶忍不住腹诽。 一转眸,恩吉一贯无害的脸,在熊熊篝火跳动的光影下,难得堆积着阴霾。 “那天父王与你说了什么?” 无害的笑容又回到恩吉脸上:“封桑颜为辅佐大臣,在我继位后帮我确保各部落的忠诚。” “这是好事,你该敬他一杯。” 恩吉点头,站起身端起酒杯,向桑颜遥遥举起,道:“王叔,不,应该叫您辅佐大臣,欢迎您来奈尔草原做客,以后恩吉还需多多仰仗您的支持。”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1节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把老国主传位,任命的事公之于众。 几大部落首领们都听出了言外之意,一些不知情的只说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于是开始纷纷向桑颜敬酒祝贺。 桑颜嘴角抽了又抽,到底什么脏话也没说,老老实实把酒喝了。 老国主看了这场面欣慰地大笑,又瞥了一眼周显瑶,面有得色,意思是:我们兄弟情深,他们叔侄亲厚,岂是你一个异国女子可以挑拨的。 周显瑶懒得给他眼神,和一个糊涂的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 兴许是回光返照时间到了,也许是喝多了酒吹多了风,当天夜里老国主就只能闭着眼睛倒气了,到了黎明之前,则已经进入弥留之际,看着恩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恩吉拉着父亲的手,给他唱着草原上的童谣,看着他彻底阖上眼睛。 王帐之内一片哭嚎之声。 时候到了。 周显旸这几天已经见到了跟随其它几个反叛部落而来的国朝“卧底”。 大家换上北真国的衣服,脸庞晒得又黑,一时间互相都差点没认出来。 此刻,他们都站在王帐之外,等着里头变故发生,随机应变。 老国主尸骨未寒,仪式刚刚开始推进,桑颜便迫不及待了。 当着众位首领的面,以辅佐大臣的身份发号施令,说:“当年父王告诉我,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困守北真国草原,没有替子民们抢到更好的地盘,还不得不按照祖辈的规矩,与南边的国家缔结盟约。阿兄继位时,曾经盟誓,要完成遗志。结果却食言。恩吉,你若要继位,须得杀掉昭仁公主,带领王师挥军南下,完成祖父遗志,才算合格的国主!” 整个王帐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有惊讶,有疑惑,更有嗅到危险的不安。 恩吉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准备,面对桑颜这一番惊人之语,出奇地平静,只道:“如果我说做不到呢?” 桑颜笑道:“恩吉,你还年轻,自然很难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那么,王叔是要替我承担了?” 桑颜哈哈大笑,张开双臂面向各位首领:“你们觉得,谁才更有资格来承担这份大任,带领北真国成为世上最强的国家?” 那几个反叛的首领立即跪地:“桑颜国主,才是草原真正的英雄!” 其他几位部落首领并未说话,他们现在都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谁都以为桑颜做了充分准备而来,若他起事成功,自己可不敢得罪。 可是,恩吉才是名正言顺的新任国主,他们心底里是尊崇正统的,因此暂不表态。 此刻,所有目光都盯着恩吉,这个看起来有些太过单纯,难以扛起重责的年轻人。 恩吉看着王叔的表演,嗤笑了一声:“你们的马,还好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得首领们满脸问号。 草原上起了马瘟,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啊…… 似乎是为了打他们的脸,顷刻间,王帐外地动山摇。 许久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有个首领冲出王帐一看,乌压压的铁骑逼近,把王廷所处之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外头……全是北真国王军!恩吉,你们……没事!” 作者有话说: 全文收尾中,需要多点时间打磨,接下来就不日更了,更新时间还是早上6点多,如果早上没有,当天就是没有哈~谢谢小可爱们支持 第189章 恩吉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道:“这是公主嫁来草原之时的陪嫁之一,她的国家曾经爆发了一场马瘟,后来靠研制的这张方子治好。我们按方制药, 投进水源给马儿吃了,如今也已经恢复如初。” “恩吉殿下, 你为什么不早拿出来!”有个因为瘟疫几乎丧失了所有骑兵战斗力的部落首领大喜过望。 恩吉哂笑:“既然你们要杀她, 还要挥师侵略她的国家。我自然不好意思再用她和她国家的东西。” “您是国主,昭仁公主是王后,我们自然是效忠于您的!” 那个首领当即改了称呼, 跪地称臣,另一些首领也立即效仿。 没了骑兵,他们这些首领和一般游牧民有什么区别?若没有这张方子,别说挥师南下,他们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 顷刻间,只剩那些与桑颜勾结的首领仍在僵持,几人心虚地看着桑颜, 再迟钝也都反应过来,他们是中计了。 恩吉居然未卜先知一般, 算准了他们会在老国主身后起事,把丧礼做成了圈套,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桑颜凝视着自己那无比熟悉而又陌生的侄子, 忽而仰头大笑:“好啊!小羊羔变成狼了。” “不是变成狼,”恩吉轻声道:“我一直就是狼, 只是狼也有感情,不愿伤害亲人。二叔, 是你逼我的。” 桑颜点点头:“好好好, 你是狼。那你有没有想过, 你的小狼崽子?” 说罢,帐外一声大喝:“谁敢动,我就杀了你们的王妃和小王子!” 恩吉面色瞬时铁青,率着身边几个亲兵,快步走出王帐。 只见火把照耀下,两个桑颜王妃身边的侍女,把周显瑶夹在中间,一人紧紧控制着她的左臂,一人手持弯刀架在她的脖子边。而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还在呼呼大睡。 恩吉只觉头皮发炸,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他明明专门给周显瑶身边配了几个死侍,她们怎么会让她被两个侍女劫持? 营帐外围,王军们骑在马上,箭在弦上,随时准备杀死桑颜等一干人。 “恩吉,让你的王军让出一条道,放我们回去!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妻儿!”桑颜提着条件,还旁若无人地高声道:“去把王妃叫出来,我们要回家了!” 恩吉的亲兵们死死盯着他,恨不得把他盯穿了。 恩吉沉默了一会儿,挥手放行。 火光摇曳中,周显瑶一声清叱:“不许放!” 桑颜猛的回头,看着那位中原公主,温顺的脸上泛起极尽鄙夷的笑容:“桑颜,你看看这是谁的孩子?” 她转了个向,那伏在她胸口的孩子穿着一身汉人丧服,白帽遮挡下露出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 “阿五!”桑颜和恩吉,皆大吃一惊。 抱在周显瑶怀里的,竟然桑颜四十多岁才得的小儿子。 周显瑶冷冷道:“桑颜,你都知道把孩子留在自己的部落,免受今夜谋逆纷乱之苦,你觉得我会把我的孩子留在奈尔草原,等着你来伤害吗?” “你……好阴险的女人!”桑颜气得浑身发抖,周显瑶高声道:“让你的侍女把刀放下,如果我死了,你的孩子一会儿就要毒发身亡了!” 桑颜的王妃被护着出了营帐,正巧看清眼前的场景,声嘶力竭大喊了这几天才学会的一句汉话:“周显瑶!” 周显瑶冷笑:“婶婶,我好心好意给你的孩子准备了小马驹,你却让你身边的侍女来绑架我和我的孩子。男人之间的战争原本不关你我的事,是你自己硬要掺合进来的。” 王妃摇着头,痛哭流涕,卑微地乞求周显瑶放过她的孩子。桑颜在一旁,忽而收起了方才的愤怒,铁了心一般,对挟持周显瑶的侍女道:“不许放她!” 他盯着周显瑶,冷笑:“本王既然能生一个儿子,就能生第二个。没了这个还可以再生,你想用孩子挟制本王,真是小看了我。” “王爷!”桑颜的王妃一听,腿立时软了下来,荣相见和小南一起拽住了她。 她们服侍在王妃身边,自出发时就偷听到她配合桑颜,以显瑶与孩子为要挟的计划。未免引人怀疑,刚抵达王廷所在,便将此事寻机会告诉了陪着显瑶嫁到北真国的侍女琉璃,让她有个防备。 恩吉本就已经派人去控制住桑颜部落剩下的残兵弱马,王廷这边早就封锁所有消息进入。而显瑶则暗中吩咐人把桑颜的孩子快马加鞭一起带了过来。 此刻,见到王妃这样,荣相见有些于心不忍。原本她和小南自愿服侍在她身边,也是想有朝一日事发,可以以王妃为要挟,如今看来桑颜连儿子都不顾,更不会在乎这个女人了。 “听见了吗?”周显瑶用北真话,高声对桑颜的部下,以及那些跟随他的部落首领道:“这个人,为了自己,连妻子、儿子的生死都可以不要!如果今天,你们的死可以换他活,他也会毫不犹豫出卖你们!为他上战场拼命,值得吗?” 这番话,属实是冲着瓦解人心和利益联盟来的。 “你们要挥师南下,杀入我的国家,可是那里没有草原、没有海子、不能当街纵马……那里跟草原全然不同,全是市镇乡村巷道。那里的人口是你们百倍千倍。就算你们一时打了进去,也没有本事长久占领那里,迟早还是要被赶回草原!那时候,你们只怕连脚下的土地都保不住了。中原与北真百年来友好相处,你们确定要为了桑颜的野心,拿现在拥有的一切去冒险吗?” 桑颜眼看周遭人心浮动,不耐烦地吼道:“恩吉!快放我们出去!”说着,立即抢过侍女手中的刀,亲自挟持着周显瑶,把她往后拖。他身边的护卫队张弓搭箭,警惕地盯着四周。 在亲兵们怒不可遏的目光中,恩吉下令:“放他走!” 桑颜赌赢了,赌赢了昭仁公主在恩吉心中的分量。 真是愚蠢,他想。 没有人阻拦,桑颜一行退,一行大笑:“恩吉!你根本不是狼!狼是孤独的,根本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放弃……” 话音未落,一根箭羽从后脑洞穿,箭镞扎透他的眉心。 他身边的护卫,注意力全在四周,根本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他出事。 等反应过来时,全都懵了。连周显瑶都懵了,洞穿桑颜大脑的那支箭镞,还沾着他的血,血珠淅淅沥沥,滴在周显瑶怀里,那个刚刚被他放弃的儿子的孝服上。 桑颜居然就这样死了? 他的护卫们第一反应是,他们该怎么办?! 转瞬即逝的机会,恩吉轻轻做了个手势,亲兵们已经长箭齐发,将桑颜的护卫尽皆射倒在地。 纷乱之中,那几个原本欲跟随桑颜起事的首领,环顾着外圈王军乌鸦鸦一片,将他们包围,无数泛着寒光的冷箭指着他们的脑袋,自知已无生路,进退不得,正思考要不要鱼死网破,恩吉却高声道:“桑颜已经用性命来为他的不忠偿还罪责,其余盲目追随的,如果改过自新,效忠于正统,我自然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那几个首领闻言,立即跪地,改称恩吉为国主。 周显旸一把推开桑颜的尸体,周显瑶回过身来,双目瞬时亮了起来,惊喜道:“四哥!” 阔别十余年,再次说上话,居然是在异国,四哥为她杀人的夜里。 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说,桑颜的王妃已经在不远处跪地:“王后,求求王后,救救我的孩子,放他一条生路吧!” 周显瑶走过去,低下身把孩子塞到她怀里:“我只是喂他喝了点安神药,睡醒就好了。” 这话说完,桑颜王妃的脸上滑过一丝难以置信,也许那一刻她改了主意,可惜她的手在那之前已经拨动了腰间的酒囊。 一只黑红相间的小蛇,从细细的囊口窜出,朝周显瑶的脖子上窜去。 “显瑶小心!”站在一旁的荣相见尖叫了一声,可她们两个自来都怕蛇,那一瞬间都浑身如冰冻般僵硬在原地。 昏暗间,一只纤细的手如电般,闪进周显瑶的颈间,掐住蛇的头,往地下用力一砸,用脚一踩,把条毒蛇踩成一团烂泥。 “啊啊啊啊啊!”荣相见和周显瑶两个人眼泪都吓出来,当即抱在一起,满地乱跳:“吓死我了!好恶心!好恶心!啊啊啊啊!” 小南在一旁笑了起来,但还是伸手在裤子上揩掉了蛇身上沾到的那股漉漉的液体。 小北立即过来,用箭把蛇的尸体直接挑起来,丢进了火堆里。 两人这才缓过来,互相看着对方,一瞬间抱头痛哭。 亲兵们立即将桑颜的王妃连带着孩子押了去,周围的士兵们开始清理现场,重新布防。人影幢幢间,唯有另外两个身影停在她们身后,含笑地看着她们又哭又笑。 等到哭够了,周显瑶才看到四哥站在眼前,忙又朝他跳了过去。 “你以为自己还是四十斤的时候吗?”周显旸抱了一会儿就把妹妹放下,拍了拍她的背:“不给我介绍一下?”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2节 周显瑶这才走回去搂着恩吉:“四哥,这是你妹夫恩吉。恩吉,这是我四哥显旸,还有相见,你见过的,现在你得叫她四嫂啦!” 恩吉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走上前来郑重行了一个国朝的大礼:“多谢四哥四嫂相帮。若没有你们,今日我们只怕要身首异处了。” 周显旸道:“说这种话就见外了!我来救自己妹妹,轮得到你来谢?” 说话间,宋烨星等一干混进北真国的将士们,也来寻周显旸了。 “煜王殿下,您看那几个首领……” 他们几个的行刺计划都未执行,碍于北真国主的面子不好自作主张,于是便来请周显旸示下。 “恩吉已经说了,给他们弃暗投明的机会,我们也不可过分干涉他们国中之事。只要恩吉能够约束好北真国人,不要破坏两国难得的和平,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 宋烨星等人立即称是。 恩吉笑着,让周显旸放心,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永远不会对中原兴兵。 说罢,一手牵着显瑶,一手揽着周显旸的肩膀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又招呼这些中原将士们一起,意欲大醉一场,以表感谢。 荣相见不想去掺和酒局,只急着去把鸿月抱回来:“你们这帮酒鬼喝吧!我要去看孩子。” 她们两个立即松开各自丈夫的手,挽着胳膊往外走去。没走几步,相见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喊道:“显旸,不许喝多!二姐夫,别灌他的酒哦!” “知道啦!”周显旸笑着朝她挥挥手,与此同时,相见看见二姐夫的面上笑容一僵。 作者有话说: 第190章 显瑶兴奋地挽着相见, 带着人去接孩子。 “鸿月已经会说一些汉话了,你说他该叫你姨姨,还是叫你舅妈?” “……” 荣相见没顾上回答, 脑子里一直闪回刚才二姐夫脸上那僵掉的笑容,总觉得不对。周显旸曾经提醒过她, 要小心二姐夫, 不要单独与他相处。 她相信他这么多年与人勾心斗角形成的直觉。 她不明白的是,二姐夫此行的目的与他们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搭救公主, 避免北真国的好战派上位,导致两国交战。 眼下大事已定,该当不会生出什么意外吧。 可是,若他此次前来北真国的目的,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荣相见忽地顿下脚步,猛抬起头,声音都有些发颤, “显瑶……太晚了,我们先回去吧, 明天天亮些,再去接孩子。” 周显瑶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是出了什么重要大事:“怎么了?” 相见却只问:“你身边有没有身手好,一般人又看不出来的亲信?” 周显瑶点头:“我身边是有几个贴身死侍, 是恩吉派来保护我的。你传话说桑颜的王妃要对我动手,我便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让我被挟制了去,这才有机会揭露桑颜真面目。” 荣相见道:“好, 把她们都叫来, 跟我们进营帐伺候。我有个疑惑, 待会儿要试一试,你见机配合我一下。” 时间紧急,相见一行走,一行与她交代着。 此刻,周显旸正坐在营帐中最尊贵的主位,与恩吉喝酒聊天。两人初见,却毫无生分尴尬,畅谈这些日子的筹谋。 恩吉喝酒上脸,此刻几杯下肚已经面红耳赤,道:“多谢四哥将那张治疗瘟疫的方子以密信送来,否则我还演不了这场大戏。眼下,王军战斗力对其他部落,有着碾压一般的优势,我才能尽快全面接掌北真国。能在一群豺狼虎豹环伺之下,顺利接任国主之位,离不开四哥的筹谋。” “你与显瑶情深义重,我自然是希望你能坐稳国主之位,这样她才能有一个安稳的人生……” 说着,周显旸又干了一杯。草原上的酒真烈,下肚只觉一股冰凉的火,从喉间一直烧进腹中,双眼本能地被激得泛起水光。 他眨了眨眼,瞥了一眼右手边的二姐夫,向恩吉介绍道:“这是昌国公府的世子宋烨星,也是相见和我的二姐夫,说来大家都是亲戚了。他带领的将士们分别潜入了其他几个部落,功不可没。” 恩吉笑着点头致意,向他敬酒,宋烨星立即站起来,恭敬地举杯饮尽,又恭贺恩吉接掌王位。 其余将士也一个个轮流来向恩吉和煜王敬酒。 周显旸抚着心口道:“对不住,不是我摆架子,实在是这里中了一箭之后,身子一直没好全,王妃也一直嘱咐,不能过量饮酒。姐夫,你知道的……” 宋烨星呵呵笑道:“那是自然!你们都别劝煜王的酒,不然我可要被煜王妃下面子了!” 于是,众人的酒便越发冲着恩吉,以及他身边的几个亲随而去。 只是,人还没灌醉,北真国王后就和煜王妃已经一起出现在营帐门口。 她们两个去而复返,周显旸脸上划过一丝意外。 “不是说去看鸿月吗?”他盯着相见,语气有些不淡定。 “刚才外头又碰见了一条蛇,还是等明天天亮再去吧,省得把孩子给吓着!”相见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周显旸深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最后有些无奈地朝她伸手,荣相见如常牵过,坐在他身边。 恩吉扫了一眼跟着昭仁公主进来的几个侍女,都是他安排的死侍,觉出情况不对,给周显瑶斟酒的时候,趁着醉酒状,挨着她,凑在她耳边问:“有问题?” 周显瑶笑着摇摇头,拉着恩吉举杯给四哥四嫂敬了酒:“你们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一家子骨肉不说那些客气话,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朝我们招呼!若有我们能做到的,必定不遗余力。” 荣相见喝了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显瑶忙命人取了惠贵妃酿的果酒,给在座诸人斟上:“就这么几坛子,我可只舍得在节庆的时候,悄悄喝一点,恩吉要喝,我可是看心情,寻常不给的!你们呀,今天都是沾了煜王妃的光。” “我知道,我们只领她的情就是了。”周显旸笑着答,众人抿着好久没有尝到的甜美家乡酒,一时思绪万千,都有些想念故乡了。 只有宋烨星,再甜美的酒品在口中也如无味。这种果酒,就是喝几桶,也喝不醉人的。 那恩吉又是草原人,烈酒于他早已是喝水一样寻常,现在喝了果酒,酒劲渐渐也消散了。 那原本的计划,只能暂且作罢。 席间闲聊之时,他又听闻煜王妃笑道:“我有一事,不知道恩吉国主同不同意?” “你我不必见外,叫我名字就是。” “恩吉,你可舍得昭仁公主?她去国离家也有两年,此番出事,皇上贵妃娘娘都为她担心得夙夜难寐,我们想接显瑶回朝省亲,不知你可答应?” 这话一出,恩吉当即面上有些挂不住笑,拽着公主的袖子,一双乌瞳透着孩子气。 周显瑶嘟囔着:“我的确也是想回去看看父皇母妃了……” 恩吉道:“显瑶和孩子,的确是应该回去看看。只是,我这边万事未定,须得留下解决。让她和孩子回去,我又始终不放心。可否再等几个月?到时候,我陪着她一起。” 周显旸道:“如今气候正舒服,此刻出行最好。若再等几个月,就下雪了。不说显瑶,我担心鸿月,他那么小颠簸在路上,是否经受得住。” 这话倒有理。 这时,宋烨星抓住机会,积极进言:“恩吉国主何须烦恼?如今草原上,就属王廷的兵马精干强健。即便您不再国中,有老国主留下的亲信将军们坐镇,料也无妨。再说,您是国朝的贵婿,若谁敢起异心,我们也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理。就如这次一样……您只管放心。” 此时,另一位将士也帮腔道:“国朝的规矩,回门的时候是一定要女婿陪着女儿的,您便陪公主一起回去吧,也好叫她高兴啊!” 恩吉听他们一个个盛情相邀,有些动摇,又看了一眼显瑶征求意见,见她明显高兴了一些,经过一番考量,最终点头:“那三天之后,等我将父亲的丧礼完成,安排好国中的事,就和显瑶一起启程。”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所有人的情绪都更加高涨,宾主尽欢。 三日之后,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恩吉正式在北真国各部落首领的宣誓效忠之下,于王廷接任国主之位。周显瑶则站在他身侧,由他亲手加王后冠,接受众人跪拜。 荣相见抱着小鸿月,站在一侧观礼,小家伙正是淘气的时候,看着眼前的宏大场面,虽不懂事,却兴奋异常,在她怀里乱跳,还伸手要够她头上带的花环。 那是周显旸早上闲来无事,给她用草原上的花草现编的。 前些日子,阿如娜在草原上几乎日日素面朝天,也不带金银首饰,牧仁就常常给她编一顶花冠戴着,毕竟姑娘是爱美的。 如今,他们亮明身份,相见也不改装扮,仍然每天期待着新的花冠。 此刻,周显旸在花环被荼毒之前,一把将皮猴子拎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敛了一脸笑意,深邃的眉眼沉着看他,一句话不说,却把小家伙看得心虚。孩子也会看人脸色,知道这个舅舅不像舅妈那么好脾气,有些怕他,乖得如鹌鹑般伏在他怀里。 “……”荣相见无语,“你以后就准备这样教孩子啊?” “啊?”周显旸有一瞬迷茫,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会做一个怎样的父亲。也许,是给好好想想了。 北真国主陪伴王后回中原省亲的车架与随行队伍,缓缓从奈尔草原出发。足足走了一个月,才走出北真国的草原。 陡然要离开这生活了几个月的地方,所有人都怀有不舍的心情,荣相见在城门上回望那满目绿茵,还湿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舍不得是那份草原上的自由快意,没有任何仇恨与心事的牧民与牧羊女,永远留在了那广袤无际的地方。 周显旸从背后搂着她,轻声说:“阿如娜,花冠还是会有的。” 荣相见回首,踮起脚轻了他一口,直把周显瑶看得“啧啧啧啧”。 “你倒是不操心,还有空看我们?” 周显瑶耸耸肩:“他安全,我就放心。” 他们进入边境的市镇,住进当地官驿。每个人都洗了一个彻底痛快的澡,然后点了几桌丰盛的国朝美食,送到各个房间。 宋烨星在廊下,看见昭仁公主带着孩子和侍女,去与煜王夫妇一起用晚饭,便觉得不对。他立即朝北真国主的那间屋子走去,没看见人。 后来,又寻遍了整个官驿,哪里有恩吉的影子? 宋烨星只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终于忍不住,闯进了煜王夫妇的房间,打断了他们一家和乐的晚膳时间。 “二姐夫,怎么了?”荣相见笑吟吟地邀请他坐下,吩咐侍女给他加一张凳子,一副碗筷,似乎毫不心虚。 “带恩吉回京,是陛下的密旨。若你们不想违逆圣意……” “违逆了又如何?”周显旸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他就是那个裁决生死的陛下。宋烨星出了片刻的神,忽然浑身冰冷,死死盯着周显旸手上戴着的一枚新的扳指。 那是昌国公,他父亲的扳指。 第191章 宋烨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来病榻前慰问父亲时, 如春风和煦的煜王,现在竟然以父亲来威胁他。 不……不只是父亲,他能轻而易举拿到这枚扳指, 只怕整个昌国公府,都在他的人控制之下。 难道从出发前, 皇上钦点由他辅助煜王前来北真国时, 他便已经提防自己了? 他哪里知道,早从他当初替皇上假传余氏伤情之时,就已经露出破绽。 荣相见夹在中间有些无奈, 她再次招呼二姐夫坐下,命人给他斟酒。 昭仁公主正坐在他对面,双手抱在胸前,神色可亲,语气轻快:“说说吧,皇上具体给你什么密令?他要你杀了恩吉,是吗?” 宋烨星凝望着公主, 她的容貌和声音都随了惠贵妃,是温柔可人的, 能将这样冷酷的话说出少女一般的情怀。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3节 一时有些无言以对。身负皇命而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思虑该如何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完成皇上的任务。还从未想过, 昭仁公主对此事的反应。 “你没话说,那就我来说吧。”周显瑶饮尽一杯酒, “老国公爷日薄西山,你迟早会成为下一任昌国公。只是可惜, 昌国公府乃降等袭爵, 会一代不如一代。你领受征北将军之职, 奈何国朝与北真国素来友好,你在军中虽然是个人才,可是良将在和平盛世里,是远没有那些文臣得到看重的。 恰好,现在遇到北真国内乱之事,皇上想趁着草原上多个部落失去战斗力的时机出兵,轻松吞并北真,而你……一心立下不世之功。在草原上迟迟没有机会出手,干脆借着我省亲的机会,怂恿恩吉一起回来,好在回京路上杀了恩吉。届时,我是摄政太后,我的儿子是北真国主。我们一没有北真国的兵,二没有朝中的人,迫于情势,必须向父皇称臣。由此父皇便将我们的国家壮大到连太|祖皇帝都从未设想过的疆域版图,成为千古一帝是吗?” 话毕,室内寂静一片。 宋烨星心沉到谷底,没想到皇上的一切筹谋,都被他的两个孩子,看在眼底。宋烨星忽然觉察到什么,盯着荣相见:“那晚,你当着我的面,向恩吉提起省亲回京之事,就是为了试探我?” 荣相见没有否认,只道:“二姐夫,我不能看着你伤害显瑶的丈夫。” “国家大事当前,公主殿下享万民供养,就该为此承担自己的责任,怎么能把儿女情长放在前头?”宋烨星底气十足地说教着:“恩吉说到底是异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一死,昭仁公主便可摄政,归顺国朝,待鸿月成年他就可替皇上掌管北真国,这草原还是在您儿子手里,有何不妥?” “呵!”周显瑶气笑了,对周显旸说道:“四哥,听说他家里也有几个孩子。我看,你现在就让他为国捐躯好了!反正他一死,他的儿子也能继承爵位,他的娘子说不定还能得到诰命,有何不妥?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 这语气间的嘲讽之意,说得宋烨星一愣。 这些日子,他从未想过,一旦他的计划成功,公主年纪轻轻便会成为寡妇,独自带着孩子会是怎样的境遇。总觉得她是公主,有权有势,尊贵无极,当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怎样。 易地而处,看着公主旁边的鸿月,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他一下想到自己的妻子、孩子……若自己死了,他们当真会伤心不已吧。年幼没了父亲,又该是怎样长大呢? 周显旸此时才发话:“二姐夫,我母亲在皇陵多得你照顾,我是感激的,否则你不会活着走出草原。” 轻飘飘一句话,说得宋烨星眼皮狂跳。他抬起头,见到周显旸面无表情,一双眸子淡漠到没有温度。 “实话告诉你,恩吉三天前就不在我们的队伍里,而是回到奈尔草原去了。这一个月,他的人正在以国主之名,将治疗瘟疫的药下发给草原各个部落,帮助他们恢复战斗力,那些个首领们和将士们,想必个个对他感恩戴德。现在他在草原上的人望,可不比他父亲低了。你们征北大军想现在兴兵进入草原,只会白白葬送国朝将士的性命,浪费掉珍贵的粮草……这一仗若败了,你有想过,你这个征北将军的下场吗?” “你!”宋烨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竟然帮助自己的敌国……” “北真从来不是敌国,恩吉更不是敌人。反倒是你,说得好听,什么国家大事,还不是为了自己积攒军功,才如此积极地助纣为虐,挑起战争!” “北真国今日和平,明日难保不会生出异心!防患于未然,有什么错?!”宋烨星被戳中痛处,梗着脖子,越发要争个对错。 “论迹不论心。恩吉目今没有挥师南下之心、之迹,而你们已经有了异心,有了行动。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千古一帝的虚名,打着护卫江山的旗号,挑起争端,侵略异国,生灵涂炭!” 这话让宋烨星几乎跳脚。若不是自知目前没有反抗之力,他真恨不得掀掉眼前这张桌子。 而荣相见补充的几句话,更是完全击垮他。 “二姐夫,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提前得知北真国桑颜作乱之事吗?” “为什么?” “因为我经历过。” 经历过?宋烨星脑子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死死盯着相见,想从她脸上看出撒谎的窘迫,可惜失败了。 四妹妹那双英气妩媚的眼睛,有如被地狱中的寒气侵袭过,让人看着心冷,“我重生而来,上一世经历过北真国作乱,桑颜率铁骑大军南下,攻破我们所在的这座城,侵袭边境数百里的土地。而你……根本拦不住。” 根本拦不住…… 是啊,如果不是这次为了营救公主,用了不光彩的手段,皇上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可以吞并北真国的。 可是,如果真的打起来,打不赢,接下来…… 不对,这一席话,听起来有如说书一般荒诞,怎么就信了呢? 宋烨星甩了甩脑袋,“煜王妃,你糊涂了吧?”又盯着煜王,“殿下,你竟然相信如此荒谬之事?” 周显旸懒得跟他解释,周显瑶却道:“若不是信她,恩吉现在已经死在桑颜手中了!眼前有个更改命运的机会,就看你要不要了!” 宋烨星心内焦灼,最后忍不住问相见:“你说我拦不住北真国铁骑,然后呢?我的下场是什么?” “最后你在潞城被俘,被关押□□的时候,用二姐姐给你绣的那条如意云纹汗巾,自缢了。” 宋烨星浑身如堕冰窟。 他手下意识地摸在腰间。那是荣相予在他出发前,给他做来保平安的……他贴身穿着,荣相见根本不可能知道。 荣相见的声音,继续毫无温度地传来:“你死之后,老国公爷伤心太过,没多久就去了。国公夫人也中了风,卧床不起。昌国公府的爵位,由你的弟弟承继。你也知道,他是个被溺爱惯的,没几年,你们府就败落了。可怜二姐姐和你的三个孩子,在府里做不得主,无人撑腰,缺衣少食。她又素来要强,不肯告诉我们实情……后来,老国公夫人临终前发话,许她改嫁,二姐姐为了能让孩子们过得好一些,就……” “够了!” 宋烨星如溺水之人,刚刚被捞上岸,大口喘着气,额间已经沁出汗水。 荣相见没再逼他,只是打开官驿临街的那扇窗户,外面市井叫卖的声音,纷纷嘈杂,没什么悦耳的,却让宋烨星感觉到一丝内心的平静。 “二姐夫,征北将军和北境大军的职责便是护卫国境,保家卫民。打仗只是手段,这些烟火寻常的日子才是目的。为什么你要舍本逐末,为了所谓建功立业,毁掉持续百年的和平生活,毁掉姐姐和孩子们幸福的生活。你猜,姐姐那个时候,会不会很恨你!恨你丢下了他们孤儿寡母……” 宋烨星双手扶着额头,沉默许久,道:“若我不完成皇命,等待我的下场是什么?你们有替我想过吗?” 周显瑶哼了一声:“难道军旅之人,都如你一般死脑筋吗?你只知道自己要奉皇命,挣功名,却没有想过,皇命是会变得!皇上也不是只有一个人……” 轰的一声,宋烨星心里的一堵墙仿佛倒塌瓦解。 他看着煜王波澜不惊的样子,惊觉自己实在太蠢!这次回京,煜王大抵是要得到那把龙椅了。 这些年来,征北军不受重视,他又在父亲的教导下,一贯保持谨慎、中立,从不涉入党争。煜王回京之前是如此,煜王回京之后更是如此。 他刻意避嫌,公事上从未替煜王办过一件差事,说过一句话。哪怕是皇陵对余氏的照拂,也都是皇上授意。他从未对煜王徇私过,更从未安排他们母子相见。 靠着这份忠君之心,他获得了皇上的认可,也一心只想如何在北边帮皇上建功立业,却没有想到:建功立业,在哪里都可以。 有什么功绩,比从龙之功,更大? 他没敢细问,只是立即起身,跪在煜王脚边:“臣愿效忠于殿下,从此只听殿下差遣,只求殿下看在姻亲的份上,多多照顾提携。” 第192章 离京两年, 周显瑶曾经无比期待回京的日子。 可时至今日,看见北安门上方镌刻的“金陵”两个大字,她的心境已经不复从前。 她的三位皇兄, 死的死、贬的贬、幽禁的幽禁,好在四哥还在, 就在前方的马车上, 和她一起去面对那让他们很难再爱戴的父亲。 这一路,他们不住官驿,不用仪仗, 只扮作寻常百姓,走走停停,慢悠悠地消磨时间。同时,也给恩吉足够的时间,去重新恢复整合整个北真国的兵力,重新布防,以防止国朝大军入侵。 困在宫中十几年, 周显瑶对国朝的风土人情、山河湖海之所见,还远不如北真草原上两年来见识得多。 荣相见也是如此。她一直希望能出京, 走遍大好河山。 这一路,不像北上时那么赶,周显旸陪着她们去了不少新奇的地方, 看过黄河九曲、长江入海、灵州村落,边看边吃边玩……竟然花了三个月。 这日金陵北安门守城将领, 正是煜王夫妇出京去大邱庄时见过的田磊。 若不是与荣相见自小相识,此刻他还真不敢相信这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 是荣家的四小姐。 “我的天!你们终于回来了!”他飞速命人去禀报荣相望。 皇帝在京中这段时间以来, 只收到过周显旸从边关的来信, 说北真国事已经平息,正在接昭仁公主回京省亲。只是路上遇刺,未免暴露行踪,危及性命,一行人预备乔装行进,暂且中断与外界的联系。 而本该与他们同行的宋烨星,竟然没有一封密信传来,皇帝不知前方状况如何,究竟要不要打?恩吉是死是活?有没有带回来?全都不知道! 后来,还是听边关驻军来报,说北真国的马瘟似乎已经过去,各大部落已经回归原位,只是恩吉仍未有下落,暂且不能让征北大军贸然行动。 等到那批跟随宋烨星北上的将士回京了,皇帝才知道,在边境,北真国刺客曾经多次夜袭官驿,为了公主的安全,他们决定隐蔽行踪。为了掩人耳目,宋烨星下令他们分开回京。这些跟随他北上的将士,品级太低,根本没人想到要往御前送什么信。 于是,皇帝就这么彻底失去了一行人的踪迹。 这日,皇帝在宫中连折子都懒得听陈日新念,心浮气躁之际,荣相望快马加鞭进宫回禀:“煜王与昭仁公主回京了,已经到了北安门外。” “哦?她已经到金陵了?”皇帝心里奇怪,怎么一路上都没有任何消息,再出现就到了金陵,又问:“恩吉是否同行?” 荣相望道:“恩吉不在此行之列。” 皇帝心中疑惑,但面上仍摆出龙心大悦的样子,命令沈都知去传旨,挑个吉日,等公主休息好了,要在大明宫设宴,邀请皇室宗亲们列席,欢迎公主省亲。 下午,崇政殿里,皇帝看着几个孩子,穿得如此寒酸,又都瘦了一圈,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愧疚。看得出来,一路风尘仆仆,他们几人都顾不上换衣裳,直接进宫面圣。 位于大殿最中间的是周显瑶,她抱着孩子,跪在殿中,泪水盈目,颤着声唤道:“父皇!女儿回来了……” 两年未见,皇帝也湿了眼眶,快步下了龙椅,到殿中扶起显瑶,捏着她的手腕,是细了好些,皮肤也黑了。又摸着显瑶怀中那个胖乎乎的肉团子,一时伤怀。 “鸿月,这是你外祖父,叫人啊……” “外……煮父……”鸿月刚学会说话,口齿还不太清楚,咿呀学语的样子,格外可爱。 皇帝笑呵呵地接过自己的第一个小外孙,笑道:“好孩子,生得真皮实。不像你,小时候体弱多病,让父皇和你母妃操了不少心啊!” 周显瑶面上划过一丝苦笑,道:“父皇和母妃,这两年还好吗?” “唉,想必你也听显旸说了,你那几个孽障哥哥,都被我打发了!生那么多儿子,都不如你孝顺!不说他们了……就是你母妃,操心你,怕你在北真国出事,这段时间吃不下、睡不好……幸好前些日子,显旸来了信,说你的事已经解决了,她才放心。只怕,现在福宁宫里已经备好了你爱吃的菜……朕中午跟你们一起去福宁宫用膳。” “宫里的菜,显瑶从前吃多了,总觉得腻歪,挑三拣四。可是在草原上,每天吃着炙羊肉、烤全羊,又时时都想宫里的鸡汁竹笋煨火腿、凤梨虾球……还有母亲做的糖蒸酥酪……我真的好想父皇和母妃……”说着周显瑶又扑进皇帝怀里哭了起来。 皇帝抱着一大一小,母子两个孩子,好一顿安慰和抱怨:“当初是你一眼看上了恩吉,非要嫁去草原。不然,朕如何舍得?朕宁愿你一辈子待在京中,连公主府都早早给你修建好了,偏偏你不要住……” 这场面连一旁的沈都知和段飞瞧着都红了眼睛。整个宫里,皇帝也就只有对这个女儿,会流露出这般寻常父亲的样子。 父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贴心话,皇帝又问:“怎么只有你回来,恩吉不陪着你回来省亲吗?” 周显瑶擦着眼泪:“他原是要送我的,可是国中一切都还不稳,我们在边境就遭到了刺杀。是我叫他回去,先把自家事料理干净,不然终究不放心,来了路上也不安全。” “嗯,这也有理。”皇帝又问周显旸,此番北真国情况如何,周显旸一一如实回禀了。 说到桑颜劫持公主,被他一箭射杀的时候,皇帝忍不住叫好,说要重赏这次潜伏北真,营救公主,制止桑颜作乱的所有人。 见孩子们都有些累了,皇帝没再多问。只是看了看殿外无人,这才问起:“宋烨星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话到此处,几个孩子均面色沉重。皇帝心中一凛,见周显旸打开了随身行囊,拿出一个灰色的陶罐:“宋将军,牺牲了。” “什么?”皇帝一脸震惊,周显瑶哭道:“我们从边地启程不久,有人趁夜行刺我和恩吉,当时情况太混乱了,又黑,什么都看不清,等到我们的护卫平息这件事,才发现,宋将军死在了我们房门后。若不是他舍身相救,估计女儿已经没命见您了……” 荣相见也默默垂泪,从行囊中翻开一件带血的衣裳,半只虎符静静躺在那里。 皇帝眼皮跳了一下,这是命令征北军挥师北上的兵符,只要宋烨星交给征北军驻军首领,既可生效,号令八万大军。 这东西,若落在周显旸手中,他可以立即挟大军南下逼宫。 显然,显旸是从未想过这样做。他把虎符接过来,呈递给皇上:“幸好,这虎符没有落到刺客手里,避免了一场泼天巨祸。否则,北真国与国朝百年之友好,兴许就要从此生变了。” 皇帝脑中快速转着念头,猜想着大约宋烨星那晚也是准备刺杀恩吉。只可惜,遭逢刺客作乱,黑暗中两相缠斗,死在了刺客手中。 可是,他总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帝王的筹谋,不足为外人道。眼下,北真国乱局平定,恩吉接任国主,公主成了王后,平安回京省亲,一切都是外人眼里,最好的局面。 他有什么不满也不好此时发泄,只是下令,恩赏昌国公府,尤其是抚恤宋烨星的妻儿。 崇政殿面圣结束,他们一行人又去见过皇贵妃和惠贵妃。公主和孩子就留在了福宁宫,煜王夫妇则径直带着骨灰坛去了昌国公府。 宫中内官当着面宣读了皇帝恩赏的圣旨,褒奖了宋烨星为救公主,英勇牺牲的事迹,满府上下皆是痛哭。 一对三岁大的双生子,正是玩闹的年纪,尚不知何为死亡,何为父亲永远不会回来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4节 看着众人痛哭,都学着假模假式地干嚎,嚎得荣相予心中悲伤万分,跪在地上搂着两个孩子,放声痛哭。 荣相见怀着复杂的心情,把那罐“骨灰”交给了二姐姐,她已经在地上起不来了。 等内官离府,周显旸又被众人拉着,讲了宋烨星这一路的经历,想搞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死的。荣相见趁机让小南把荣相予扶回了她自己院子。 摒退左右,四下无人,荣相见才轻声附在她耳边,吐出四个字:“姐夫没死。” 荣相予灰败的眼睛里,陡然闪出奇异神采,泪珠还挂在腮边:“你不是骗我吧?” 荣相见右手举起:“相见从未对姐姐说过一句谎话,若有虚言就让我不得好死。” “你别说这种话,我信你就是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假死?” “姐夫自有他的打算,这是关乎你们整个昌国公府身家性命之事,你只能告诉昌国公爷一个人,否则我怕他身体扛不住。就是连夫人都不要告诉。若走漏出去,大家就都得死。姐姐只管放心,我保证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一家团聚。” 荣相予怔怔地看着妹妹,脑海中有一丝光亮闪过。 “我明白了,我知道这事关重大。” 荣相见又抱了抱姐姐,叫她在外人面前,仍旧做出伤心欲绝的姿态来。 安置好昌国公府之事,荣相见才与周显旸一起回煜王府。 许久未回,陡一见到那熟悉的大门和牌匾,两人都有些感慨。这第一关是过了,接下来,煜王府真正的凶险才刚刚开始。 两人望着彼此,眼神淡然却坚定。 “殿下!王妃!”门房悄悄打量了许久,才确认眼前正是离开许久的煜王夫妇,忙赶着迎出来。 进了二门,琳琅她们全都拥了上来,抱住相见一顿抹泪。说她瘦了、晒黑了、瞧着没什么精神似的。 周显旸在一旁抱着双臂,围观了一会儿姑娘们相聚的场面,见没有一个正眼瞧自己,默默让人准备热水,先去净室了。 两人收拾干净,便一起去佛堂给娘上香。 “谢谢娘在天上保佑我们,这一趟虽有风险,大体上还是顺利的。接下来,也请娘亲保佑他和他的母亲吧。” 相见闭着眼睛,对着娘亲的神主牌位,虔诚地许愿。 周显旸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的侧脸,精致娇妍的轮廓,心里没有一丝杂念。许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什么都不想。 当然,夜半无人,回到卧房休息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在这张熟悉的床榻上,夜光珠滚在枕边,周显旸从眼睛开始,把相见浑身上下细细地吻了一遍。 她双眼迷离地看向床顶的昏暗,似乎想从那黑暗里,看出点点星子。 周显旸发现的时候,覆上来啄着她的唇,笑着打趣她:“在回忆草原上那次吗?” 一听这话,相见本就潮热的脸越发滚烫,气得用膝盖给了他一下,但是没有否认。 周显旸趁势一把捞住她的腿,欺身而上的同时,在她耳边说:“秋天到了,找机会,带你去京郊围场……打猎。” “嗯……”荣相见含混的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也不知道是答应他,还是因为别的。 煜王此番北上,不仅成功营救公主,还终结了北真国作乱兴兵南下的风险,于国于家都乃是大功一件。 朝中大臣,眼看着当前情势,有些又等不及拍他马屁,上本请皇帝立太子,以稳天下。 皇帝这几日正琢磨过来,觉得事情不太对,借机宣周显旸进宫,详细询问北真国一事。 问到他为何要把治疗瘟疫的药方给恩吉时,周显旸慎重道:“这是儿臣的过失,没有详细堪察地貌。北真国有两处部落与奈尔王廷虽然看起来离得很远,实则水系来自同源。下面人在办事的时候,没有多想,就直接投在源头,以至于恩吉的马群也染上了瘟疫。儿臣想着若他的王军也因马瘟而丧失战力,他又如何与桑颜抗衡,如何保护显瑶呢?当下,便自作主张,把方子给了他。” 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你就没有想过,恩吉得此助力,北真国上下一心,铁骑南下,侵略我朝?” “侵略我朝?”周显旸笑道:“南下,只是桑颜给自己谋逆拉的一张大旗而已。恩吉与他不同,他并无野心,又极爱显瑶。那夜桑颜劫持显瑶,恩吉为了她的安全,宁愿放虎归山。他这样爱重显瑶,怎么舍得惹她伤心? 再说,父皇只要去奈尔草原看一看就知道,那里一望无际的绿荫,美轮美奂的天空,还有那几乎触地的云,当真是李太白诗中写的‘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北真国虽然不如中原富庶,但别有一番自由天地,策马驰骋,篝火烤肉,亦足慰平生。那里大部分的百姓并不知道金陵,更别说侵略南下了。” 皇帝哼了一声:“北上一趟,你倒是喜欢上那里。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想把那片草原据为己有?” “据为己有?”周显旸有些诧异,“何为拥有?这世上,不是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该为自己所有。况且它就在那里,如它应有的样子,而我这一生有幸欣赏,便是拥有过。若是为了拥有它,大兴兵戈,践踏草原,生灵涂炭,那算哪门子喜欢呢?将来若有空,再送显瑶去北真,又能再欣赏到,这就够了。” 看着这个因为战功入京,却又不热衷于建功立业的儿子,皇帝一肚子气没处撒,他思索片刻道:“近日大臣纷纷上书,劝朕早立国本。你怎么看?” 周显旸神色一凛:“父皇春秋鼎盛,怎么就议论起国本之事了?依我看,不过是一些投机分子,之前对着那几家王府使劲攀附,如今眼看几位皇兄失势,怕自己将来没了依傍,又把注意打到我们兄弟三个身上来,挑拨离间,甚为可恶!” “你倒是聪明。” “这种事,前两年显旸在京中,看也看懂了。” 皇帝对儿子的坦率倒是满意,最后他几乎是压着嗓子问:“显旸,恩吉对你应当是十分信任交好的。等显瑶省亲完毕,你再送她回北真,这次若你能结果了恩吉,把北真国拿下来,让显瑶代表孩子向我朝归顺称臣,朕就立你为皇太子!” 终于,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周显旸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满目阴鸷的父亲,脱口而出:“儿臣做不到。” “你说什么?”皇帝有一瞬间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惊讶。 “儿臣做不到!儿臣永远不会为了太子之位,伤害显瑶,让她年纪轻轻,痛失所爱。让她的孩子,自幼失去父亲。儿臣相信,显晖和显昭同样不会做此选择。若父皇看重儿臣,信任儿臣,要立儿臣为太子倒也罢了,若要儿臣以诛杀妹夫,拿下北真国为条件,那只能说明儿臣德行不足,要以他人的鲜血增加自己的筹码,儿臣自认不配做这个皇太子。” 一席话说得,沈都知汗都出来了,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皇帝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深深叹了口气,叫煜王回去。 在周显旸踏出崇政殿之时,皇帝忽然又叫住他:“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对这没头没尾的关心,周显旸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回身道:“已经恢复得七八成了,近身格斗尚未达到从前水平,弓马骑射……”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跟王妃……可还好?” “好,我与王妃已经许久没有吵过架了。” 皇帝扶额,语重心长:“朕是问你,你们成婚一年多了,还未有孩子,你……” 周显旸扫了一眼正在憋笑的段飞和沈都知,大窘:“儿臣一切正常。” “那就是王妃当初被张氏灌药伤了身子。你若不愿纳侧妃也罢,可以从王妃身边挑一两个懂事的丫头,将来若有了孩子,就记在王妃名下,也是一样的。” 周显旸当即道:“多谢父皇关怀,儿臣早已允诺王妃,一生只有她一个。孩子可以没有,对王妃的诺言不能失信。” 说罢,周显旸行礼告退。 留下一脸茫然的皇帝呆坐在龙椅上:“这小子,对朕这把龙椅,真是一点念头都没有?!” 第193章 周显旸与皇帝摊牌之后, 去福宁宫找相见。 还未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一群人惊喜的笑声。 “这是真的吗?” “老臣绝对不会看错,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煜王妃, 恭喜啦!” “相见!太好了!我要跟你结娃娃亲!” “快,派人去崇政殿哨探着, 煜王一出来, 就把他叫来!” “四哥要是知道了,得高兴疯吧!” “我就说嘛,你们两个这么年轻, 身体又好,子嗣上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这不说有就有了……” 珍珠正出门使唤人,就看到周显旸怔怔立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忙笑道:“说曹操曹操到,煜王殿下,恭喜了!王妃有了小世子!” 周显旸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快步进到殿内,一眼盯住相见。 她正坐在惠贵妃身旁, 在一群人的打趣中,双颊带着晚霞般的绝艳之色,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 有些担忧, 但更多是羞涩、幸福、欣喜。 此番出京,因为皇帝对北真国的心思, 多了不少波折,时间比他们想象得要久。周显旸带去的药, 两个月前吃完了。 这一路好山好水地逛着, 美景美食地欣赏, 他们两个好不容易从金陵城与北真国的漩涡里挣脱出,如一对寻常小夫妻,真正过了三个月属于他们的小日子,情到浓处,总有几次闹到不可收拾。 后来,他们干脆放弃挣扎了。 殿中,四目相对,两人眼神几乎要击出火花,把他们带回那一个个情动时刻。 乘着夜色大好,偷偷溜出去月下泛舟的时候,晃动摇曳的小船里,随着水波起伏的愉悦…… 凭窗眺望岚雾缭绕的群山与湖面时,蒙蒙细雨飘进窗内,落在他们滚烫的肌肤上,泛起一层凉意…… 中秋团圆之夜,在楼下街市喧闹的过节气氛掩盖一下,因为微醺而有些疯过头……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在什么时候来的。 但周显旸清楚,要在孩子真正见到这个世界之前,把一切可能伤害相见和孩子的不利因素解决。 他穿过打趣他的人群,走到相见膝前蹲下,握着她的手,有些微凉。 “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有什么难受的,要及时跟孙太医说啊。” 荣相见垂眸带着笑意看他:“我们都好。” “那就好。”周显旸抿着唇,尽力抑制着笑意。他直起身时,顺势凑到她面前,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相见的唇。 “哎哟!” “真是受不了你们!” 周显瑶和孙明悦在一旁打趣着,烟柔则瞪大眼睛,好奇地围观。 惠贵妃瞧见,故意扯开了话题:“今儿人多热闹,我让小厨房多准备些你们爱吃的。烟柔,你也在我们宫里吃吧。” 烟柔入宫大半年了,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嫔妃,太后娘娘不在了,没人敢管皇帝,皇后与皇贵妃更是没什么异议,烟柔就这样飞速被升为妃位,搬离了福宁宫。 不过,后宫中她只和惠贵妃交好,倒是常来这边坐。 席间,惠贵妃问起崇政殿的事,周显旸全都隐下来,挑些没要紧的说。 故而,皇帝夜里去到福宁宫,体会着祖孙三代团聚和乐,安享天伦的喜悦,便知道周显旸有分寸,并未将此事透露给任何人。 白天,他着实没想到显旸敢那样忤逆自己,可再细想,若当时显旸就答应,为了太子之位要除掉恩吉……吃着显瑶从北真带来的特产,看着她抱着孩子哄自己开心的样子,皇帝松了口气。 不忙,机会还会有的。显旸不愿让显瑶伤心是情理之中,国朝自有愿意建功立业的好儿郎。 皇帝正高兴,惠贵妃趁势告诉他喜讯:“皇上,大喜……您要做皇祖父了!煜王妃有身孕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5节 “今天太医来请臣妾的平安脉,恰好煜王妃犯恶心,太医便提出给她诊治一下。您啊,又要有孙儿了!” “好啊,好……”皇帝抿下一杯酒,“显旸这个性子,不知道像谁,活脱脱一个大情种。催他纳侧妃、侍妾,他是一万个不乐意。这下好了,他要有自己的孩子,我也就安心了,也高兴。” 自从前头那三位皇子出事,皇帝与自己的孙儿们都已疏远。 一看到鸿祎,皇帝就想到明|慧皇贵妃,和她谋逆弑君的儿子。庆王府举家贬谪,以后和鸿晰估计永不得见。厉王府那个就更不用说了……根本就不是他的孙儿。 故而,皇帝这几日,不论是否留宿福宁宫,总是要来看看鸿月,逗逗他,体会一下隔代亲。这么大的孩子,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皇帝真的老了,惠贵妃心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这夜,皇帝照旧去了烟柔的长春宫过夜。 不过福宁宫里,到了子时依旧灯火通明。鸿月白天睡足了,晚上正闹,放下就哭,非得母亲和外祖母逗他玩儿才高兴。 周显瑶困到头掉,正没好气地骂小崽子:“早知道把你丢在草原上,让你父王驮着你跑。” 这时,宫门外有宫人急匆匆跑过,说着什么话,是往隔壁永华宫去的。 惠贵妃立即着珍珠出门查看,没一会儿,珍珠便急步过来回道:“沈都知着人给皇贵妃娘娘传话,说皇上不好了!太医院已经乱成一团了。” “什么?”周显瑶这几日正在为打消父亲与北真国开战的心思而苦苦思虑,她甚至有过一瞬罪恶的念头:如果父亲骤然薨逝,四哥继位,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眼下,怎会如此巧合? 惠贵妃把孩子塞给显瑶,道:“我去看看,你别出门!” 惠贵妃一到宫门外就撞见皇贵妃一行人。宫灯摇晃,两位贵妃皆是云鬓松散,神色焦虑,步履匆忙。 诚然,这些年他们对皇帝没有多少夫妻之情分,但自己一生荣华全都系于一人,如何不担心他的安危。 长春宫内,一片混乱。太医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争论着如何用药,如何救治。 “先用针刺人中、合谷等穴位,看能否刺激陛下清醒。” “还是针百会、劳宫、曲骨……” 当值的太医见到皇贵妃,立即来禀报,语带犹豫:“皇上这是……马上风……已经陷入昏迷,臣等正在抢救…… 皇贵妃,您看要不要请内阁、皇室宗亲入宫,以防万一?” 皇贵妃沉思了一会儿,说:“你们先急救,不许往长春宫外传递任何消息!各大宫门落锁,没有我的手令,一个活物也不许出宫!” 惠贵妃见她沉得住气,自己也不跟着裹乱了,她找到坐在西侧里间的烟柔,她一身衣衫草草裹着,暗自垂泪。看到惠贵妃来,立即扑进她怀里哭了起来。 估摸着她一个小姑娘大约也吓着了,惠贵妃柔声安抚她:“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皇上有年纪了,难免生病。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了?” 烟柔委屈地擦着泪,抽泣道:“皇上今晚过来,喝了不少酒……他还说,要我再给他生个孩子……” “……” “我说我也想给皇上生个鸿月王子那样可爱的娃娃,皇上很高兴……可是……可是……” “我知道了……”惠贵妃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想他大约也是察觉自己老了。 “然后皇上就从荷包里掏出了一粒药丸吃了。” “药丸?”惠贵妃心里一惊,“什么药丸?” “我不知道,就一颗红色的。”烟柔指了指皇帝换下的外衣和荷包,惠贵妃立即给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将荷包取过来,惠贵妃打开一看,里头空空如也,想必皇帝只带了一颗。 “皇上吃下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特别凶,我都快受不了了,可是突然就……突然他就两眼一翻,倒了下来,还流了好多口水……” “烟柔,这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一旦皇上真出了事,别人会把事栽到你头上,说是你为了迷惑皇帝,哄他服药的!” 烟头急忙点头:“我没有……我不会说的!” 惠贵妃又扫了一眼忙乱的太医,他们一贯都在劝皇帝温和进补,善自保养,绝对不会给皇帝制这种药,到底是谁这样纵着害了皇上? 一阵忙乱之后,太医们终于高呼:“皇上……皇上醒了!” 三位妃子纷纷赶到皇帝面前,一个比一个眼泪流得凶,一个比一个关切地问候。 皇帝满脸盗汗,有气无力地说:“朕没薨呢,你们别哭。” …… 煜王府这一夜过得可谓热闹。 原本周显旸想请英国公府等几家亲眷来好好庆祝一番,但荣相见想荣相予丈夫才出事,虽说内情并非如此,但外头还是要做出样子,英国公府想必也要派人去吊丧。而嫂子刚刚生下千金,月子中也不便出门。此时她实在不想宣扬什么。 于是,周显旸便依她,只是关起门来,在府里庆祝了一番,又给上下都发了半年的月银以示庆贺。 直至夜深,两人躺在床上,还是觉得不真实,迟迟睡不着。 听着旁边不平静的呼吸声,相见问:“显旸,你不高兴吗?” 周显旸把手轻轻搁在相见的肚子上,说:“高兴,但也有些害怕。我怕你怀着孩子难受,生产的时候又太痛,遭罪。可是这种苦,我又无能为力。” “别怕,显旸。”也许是因为自己并非第一次面临生产,荣相见心情倒是轻松,“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有数。我嫂子的孩子不也平安生下来了?你别吓唬自己。” “希望一切都顺利。我明日再往孙太医府上走一趟,托他无论如何,关照好你的身子。” 第二日一大早,周显旸在孙府扑了个空,这才知道皇帝急病,孙太医连夜被召进宫去了。 随后,皇帝因病罢朝的消息,满京皆知。七皇叔与长公主立即入宫探望,确认皇帝没有性命之忧,才放了心。 皇子公主们也都陆续入宫,轮流侍疾。 皇帝看见荣相见跟着煜王过来探望,立即免了她的礼:“你是有身子的人,不必这样操劳,小心累着孩子。” 荣相见还是按照规矩行了礼,而后抚着腹部,笑道:“小家伙刚来世上就带着他给皇祖父行礼,将来出生就更懂得孝敬皇祖父了!” 皇帝呵呵笑着:“好,将来,朕亲自教他。” 第三日,皇帝仍未上朝,只召内阁大臣们前来觐见。 期间,他交代了几件政务要事,而后主动提起立太子之事。 内阁要员们神经紧绷,关注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他虽虚弱,眼神却依然很亮,盯着中书令孙韶,问:“你说,立允王为太子如何?” 孙韶微微一笑:“允王才情纵横,若非太子,一生超逸潇洒,足以靠书画流芳百世。若给他太子之位,是困住了他,也浪费了他的才华。” 其余内阁要员们闻之频频点头。 见这位一贯得陛下信重的老臣如此公正,没有偏私自家女婿的心,皇帝对他也放了心,松口道:“拟旨吧,立皇四子周显旸为皇太子,即日起监国理政。” 作者有话说: 国庆假期快乐!留言继续掉落红包!么么 第194章 册立太子的旨意, 比想象中来得快了许多。 在荣相见的记忆中,上一世的皇帝身体垮得没有这么快,死也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她和惠贵妃打听了一下, 得知皇帝出事,事关烟柔和药物, 突然就犯了恶心。只把事情告诉了周显旸, 后面也懒得管了。 这些日子,周显旸一边操心着相见的身孕,一边忙着监国之事, 一边还要被太子三师轮番教导,也很难抽出时间关心皇帝病情的真相。 成为皇太子之后,周显旸特意向皇帝请旨,暂时不挪到东宫去。 太子妃初有身孕,胎像不稳。而且,煜王府上下的人都是他们用惯了的,陡然搬去东宫, 人生地不熟,怕她身体不适。 皇太子居然不住东宫, 仍住在煜王府,这成何体统? 朝中大臣议论个没完,太子三师也轮番拿着祖宗规矩教训他。周显旸只问一句:“太子妃和孩子若出事, 你们拿几条命赔?” 一句话就把这些叽叽哇哇的大臣堵回去了。他是真不明白,自己住哪里与他们这帮人有何相干?又不用辛苦他们每日早起进宫。 皇帝对此倒是反应平淡, 只是命人将东宫好好修缮打扫一番,随时可以入住。 太医院尽心调理, 皇帝的身子慢慢恢复, 已经能下床了, 只是太医仍不建议他去崇政殿,避免操劳。 周显旸猜他不愿放手国政,便每日带着与内阁议事后的奏疏节略,到皇帝寝宫去讲给他听,顺便回答他的疑问,或者听他指点修改反馈。 皇帝对此非常满意,既减少了操劳,又保持着对国家说一不二的掌控感。 一日眼看天黑透,外头下起了入冬第一场雪。 皇帝叫周显旸先回王府,留下的奏疏由陈日新念给他听即可。 周显旸起身行礼告退,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问陈日新:“你说太子,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陈日新垂眸含笑:“太子还很年轻,还需要皇上多多教导他。” 皇帝呵呵笑着,觉得这样甚好。 日子已经平淡地过去两个月。荣相见这胎算是坐稳了,周显旸悬着的心总算安定了一半。 一进门,就见她独自坐在妆台前,托腮蹙眉发呆。刚刚梳洗过,发尾仍有些潮湿,卷曲地搭在背上。 不知是否怀孕的关系,相见一直纤细的背影,近日瞧起来更多了风韵。 周显旸走到妆台后,搂住她:“今天回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吗?” 荣相见惊醒一般,回身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我还以为你在宫里出事了!回来这么晚,也不先差人给我报个信儿!” 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周显旸立即低下身子抱着她,轻轻拭泪,说了一车软话哄她,又解释道:“朝中事多,皇上留我问了许久。” 这些日子,她的情绪没有之前那么稳,开始冲他使小性子。太医说,这是孕中多思。周显旸却喜欢,他一直希望相见不要那么懂事,最好像其他京中贵女一样,傲气些,骄纵些。 相见的情绪被安抚下来,又问:“你在宫里吃过了吗?厨房里还热着晚膳呢。” “吃过了,不饿,你要不要再吃一点?”周显旸伸手抚摸着相见的小腹,还未显怀,他却好像可以触碰得到那个鲜活的小生命。 “我不要了。你不在家,我又不能出去打马球,画个画太医又说不能过分伤神。如今天冷,连鱼都没法钓了。每天除了吃就是吃……活得跟一只猪一样。” 听着妻子的抱怨,周显旸埋首在她颈间,讨饶:“怪我怪我,到了年关,正是事多的时候。我待会儿就上封奏折,说你身体抱恙,我留在家里陪你。问政之权,还是交还给皇上吧。” “可以吗?皇上不会生气,怪罪你吗?” “生气?”周显旸嗤笑,“他只怕高兴得很。” 荣相见一直担心周显旸身为太子,成为众矢之的。如今看他行事有分寸,也安心了。 她催着他去沐浴,自己躺在床上,笼了帐幔,侧躺着闭目养神。 炭盆烧得旺,屋子里暖和如春。 周显旸回来,掀开帐幔,正目睹了这一幅美人春睡图。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6节 又踢被子。 他钻进帐中,握住相见的小腿,准备塞回锦被。 她的小腿笔直,脚踝纤细,线条很美,周显旸以前特别喜欢在床上扣着她的腿,欺负她。看她又是享受又是挣扎,却怎么也逃不掉的样子。 这次,却被她顺势一把勾住了肩膀,带倒在床褥中。 “哎……”满怀温软,他的右手被拉着,伸进她衣襟里。 周显旸理智渐消,钻进被中,在黑暗里肆无忌惮起来。 狭小的空间,也把两人的喘息声无限放大,诱人沉沦,欲罢不能。 “相见,终于把你的肉养起来了。” “你是在笑话我胖吗?” “怎么会?现在手感更好。之前瘦的……我都不敢太用力,怕把你骨头给折了。” “哪儿有那么夸张?唔……” 相见今晚有些急躁,周显旸嘴唇都被她咬疼了。等到她双腿将他腰扣住,周显旸才陡然清醒:“相见,别闹了,我怕伤着孩子……” “没事的……孙太医说了,胎像坐稳,可以适量地……” “适量……我怎么觉得你很亢奋?” 他之前的确是听孙太医说,孕妇情绪敏感,对房中之事的欲望也会强烈些。 但没想到,会这么明显。 “你要笑话,就笑话肚子里这个家伙,都怪他。”荣相见丝毫没有往日的羞赧矜持,轻轻咬了一口男人的喉结。 周显旸彻底没了理智。自她有孕以来,压抑许久的欲望,全部倾泻而出:“是,都怪他,肯定不是我们俩没定力……” “嗯……” 第二日天亮时,周显旸就靠在床边,写了一封奏折。说太子妃孕中身体不适,实在放心不下,要留在府中照顾,告假几日,望父皇见谅。 着人将折子送出去之后,周显旸又钻回被窝,搂着相见睡了个回笼觉。 怀里的人抱着他,无比依恋安心的样子,让周显旸觉得此刻怀里的,就是自己的全部。 他低头亲了亲相见的额角,细细摩挲着她的手。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别闹了,害我一晚上没睡好,让我补个觉……” “怪谁?明明是你不让我睡的……” “谁让你那么快就上钩?一点定力都没有。” “我只是在你面前没有定力。” “嘻嘻……”荣相见闭着眼,露出得意的笑。 懒洋洋的冬日暖阳照进屋内,给一切都笼上一层不真实的光彩,这屋子里的一切如梦似幻。两人就这么赖了半晌,外头小南传话,说:“羽然回来了。” 周显旸眸色微动,轻悄悄起身,给相见掖好被子,出了门。 一个银铁制的盒子,摆在书房桌上。 这次他们回京,特地绕道去了一趟灵州,虽是散心,但周显旸其实存了心,想亲自回外祖父的老宅看一看。他总觉得余家接二连三的祸患,从外祖父去世之后开始,也许与外祖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西秦回京时,他曾短暂路过灵州。可惜,那时身在军中,日夜兼程,没有机会去详查。后来,煜王府派人前去外祖父的老宅,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次回京,他终于在嘉禾乡老宅颓倒的灶膛之中,找到这个银铁制的盒子。看外型,当真和那些灶灰炊具浑然一体,难怪之前的人没找到。 只是,这个盒子,他和荣相见一时都没有破解之法。 权宜之计,他让羽然将盒子带去西秦,去找灰鹰和湘宜。湘宜自小跟在外祖父膝下长大,也许比他更了解外祖父的东西,也许她有破解之法。 没想到,这没办法的一步,居然走对了。 “余姑娘说,这是小时候跟祖父玩的千机盒。只是那时候用的是木质盒子,余老太师当玩具教她如何解锁。” 此刻,那盒子已然松动,周显旸像是在触碰什么灼热的东西,小心翼翼打开盖子。 里面静静躺着一卷明黄色的布帛。 他认得,那是圣上密旨才用的布帛。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密旨拿出来,生怕时间摧毁了这唯一的答案。 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羽然站在桌前,也屏住了呼吸。 她还记得,余湘宜打开盒子,打开那卷布帛之后,脸上那复杂而惊恐的表情。 当时,她问:“这个……显旸哥哥一定要吗?可不可以不拿给他!” 羽然摇头:“主子说,这也许是余家获罪的关键。姑娘,你不想给余家平反吗?” 余湘宜闭着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好,你嘱咐他,一定要小心。我等他的‘好消息’。” 此刻,看着周显旸打开那卷布帛之后,脸上露出几乎是荒唐的神色,她后悔了。也许她应该像余湘宜说的那样,不把这个东西带回来。 “爷,这不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周显旸沉默片刻,靠在椅子里:“是。” 他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东西拿回卧房,关上门,又重新躺在了相见的身边。 “怎么了?”相见抱着他,睡得神清气爽。 他轻轻拨弄着相见的头发,问:“相见,如果我什么都不是,不是皇太子,不是煜王,你会怎么办?” “切!”荣相见踢了他一脚,“我管你是什么,反正你是我的夫君,我孩子的父亲。大不了,你跟周显晗似的,是个农夫的孩子呗。看在你伺候我,伺候得这么舒坦的份儿上,我也养你一辈子。” “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嗯。” 周显旸如释重负,轻轻啄了一下相见的唇。 第195章 开春不久, 北真国新任国主遣人递来国书,说不日将抵达金陵,一来以新身份拜会皇帝, 感谢中原朝廷出手帮助他顺利继位;二来,迎接昭仁公主回北真国。 这个消息, 让皇帝一时震惊。他本就对恩吉动了杀心, 原本因鞭长莫及,又兼重病便搁置了。此刻他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转念一想,此前恩吉之死可以栽到北真国内乱之上, 扶鸿月继位是众望所归。如今恩吉已稳住北真局面,若在中原出事,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届时北真国内必然会反。时机错过,只得暂且按下心思。 这日,恩吉到京,皇帝在崇政殿以国礼热情接见, 并宣布于大明宫设宴款待。 皇室宗亲们也都受邀入了宫。 时辰还早,荣相见和周显瑶、孙明悦在御花园陪着鸿月玩耍, 小家伙不时吵着要人抱他起来,要摸相见隆起的孕肚。 “你瞧,鸿月多喜欢你的孩子呀, 说不定你们以后真的要做亲家呢。”孙明悦打趣着。 “万一都是男孩儿呢?”周显瑶盯着她,准备说“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后来又把话咽了下去。 三人说笑着,远远瞧见长公主和荣相知过来。身后是乳母抱着文仲卿和荣相知的孩子敏姐儿。 三人见过长公主以后, 荣相知在后头又低身给她们见礼:“见过太子妃, 允王妃, 六公主。” 一年多不见,不知道是因为生产劳累还是刘氏去世的缘故,荣相知瘦了不少,眼神也不似从前明亮。 相见一时出神,旁人都看着她脸色,以为她在给荣相知下马威。 她不发话,荣相知的礼就不算完。可是相见自小陪在公主身边,早就已经习惯公主说了算。而她自从被册封为太子妃,一直没出过门,没拿过太子妃的款儿,现下根本意识不到,众人都在等自己发话。 荣相知屈着膝,低着头,捏着手帕的手指攥得越来越紧。 周显瑶回京之后,早听惠贵妃和孙明悦跟她把这两年来京中大事说了一遍,对荣相知干的那些事心知肚明,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只当配合荣相见,也不说话。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长公主发话了:“太子妃,乳母抱着孩子,行礼久了恐不便……” “哦……”荣相见后知后觉道:“不必多礼了。” 周显瑶也自动略过荣相知,道:“让我瞧瞧仲卿的孩子,这还是头一回见呢。” 荣相知抬起头,面带微笑,示意乳母上前。 其实,这也是相见第一次见这个孩子,之前孩子满月、百日,煜王府只送了礼。 小小软软的一个人儿,滴溜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们。 相见逗着孩子,不知不觉被敏姐儿轻轻握住了一根手指。 “哎哟,这孩子也喜欢你!” “她哪儿是喜欢相见,她是看上相见手指上的这枚玉戒指了!” 相见一瞧,果然如此。小娃娃眼睛盯着自己的戒指出神。她把戒指摘下来,套进敏姐儿的手指:“送你了。” 敏姐儿像是听懂了一样,挥舞着肉肉的小手,冲她咯咯笑。 长公主慈爱地笑着:“敏姐儿,还不谢谢你婶婶。” 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吵着要喝奶。荣相见把戒指收进荷包里,让琳琅交给跟着她的侍女。又叮嘱乳母:“平日好好看着她,别让她把戒指给吞了,等她玩够了,就拿荷包收起来,小孩子不知道危险的。” “是。” 说话间,不远处御花园的宫人们又齐齐行礼,想必是有人来了。 一看,正是周显旸、周显晖和文仲卿。 今日,周显旸陪皇帝迎接北真国主,穿一身隆重的太子服制,红色锦袍,上面隐隐可见细细的金线绣着一只蛟龙出云,袖边是一色的云纹。 他平日甚少穿得如此隆重,更不爱穿红色,是以荣相见着实随着他走到跟前,一路细细打量了一番。 “何时进宫的?御花园风大,不宜在这儿久站。”周显旸走到近前,跟长公主行过礼,便一只手扶着相见的腰,一只手牵着她,想带她回去。 “显旸,我们才在御花园碰面,没一炷香的功夫,你急什么?”长公主打趣着,“我瞧着太子妃的神色、怀相都很好,你不用太过担心。” 荣相见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怎么能不担心?连监国之事他都告假了,这段时间一直陪着太子妃待在府里,门都不出一步。”允王夸张地感叹,“若不是恩吉国主此番前来,我连叫他喝酒都叫不出来!” “你还喝酒,你四哥已经有了孩子,你呢?”长公主又开始唠叨。 “哎呀,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反正我的孩子无关江山社稷,迟一点少一点没关系的。”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7节 周显旸动作一顿,怎么觉得这话那么耳熟呢? 众人都是多时不见,便一块在园中亭子坐下,品茶闲聊了半日,后有宫人前来禀报,说大明宫将要开宴。 众人随着宫人引导,出了御花园,往外去。正经过承乾宫,恰巧遇见张皇后的仪仗候在宫门外。 张皇后的仪仗依旧气派。她如今虽然失了宠,也失了权柄,可仍然坐在皇后之位上。这等国宴,她自然是不会缺席的。 承乾宫的掌事方嬷嬷,似乎是早已等在此处。她向众位贵人行过礼后,道:“皇后娘娘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入宫叙话。” 众人素来知道张皇后与太子夫妇不和,此番邀请大抵是鸿门宴?况且太子妃有孕,万一有个好歹可是大事。 周显瑶忙道:“大明宫筵席就要开始了,太子殿下迟了可不好。” 方嬷嬷只是盯着周显旸和荣相见:“皇后娘娘只有几句话要说,不会耽误多长时间的。太子殿下都已经奉旨监国,皇后娘娘晓得大局。” 这话说的直白。周显旸倒不怕她如今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只是担心地看了一眼相见。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去吧。这么些年,这还是头一回被承乾宫邀请呢。” 张氏一身皇后服制,坐在承乾宫主殿皇后的凤座上,明艳依旧。即便经历了丧子,家族败亡,岁月挫磨,依然不改骨子里自带的一股被宠大的骄纵气质。 眼见太子与太子妃,到了殿外,她主动站起身走下凤座。 “参见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召见,有何指教?”周显旸警惕地盯着越走越近的张氏,眼见她走到荣相见面前,伸手。 周显旸一把捏住她的手腕。 纤细的葱削玉指,被凤仙花汁染过的指甲,明明这样动人,于周显旸而言却如魔爪。 她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轻声问:“几个月了?” 相见道:“五个多月。” “幸好,我当初总算没有酿成大错。” “……”两人有些奇怪,张氏这是在道歉吗? “孩子好动吗?” “这个孩子很安静,不怎么踢我。” “是个会疼人的。不像我那个小家伙,夜里踢得我觉都睡不好。”张氏说着,眼神陷入回忆的虚无,眼泪无声坠下,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有一日梦中气大了,赌气说了一句,再不乖就不要你了……” “皇后娘娘……”荣相见不知为何,此刻竟然有些感同身受的酸楚。 “是我咒死了自己的孩子……” 周显旸叹了口气:“皇后娘娘,我母亲冤枉,可是你也不必过分自责。孩子的死不是你的错。” 张氏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周显旸:“余氏比我有福气,自己的孩子这么多年不见,仍然无条件地相信她,爱她。” 说罢,她低下身,给他们行了一个大礼:“从前之事,是我愚昧无知,多次伤害你们。我也不敢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能听到我这声抱歉。” 周显旸的确一直讨厌张氏,可如今见她如此,并无快意,心中反而泛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他总觉得这番话,像是在交代遗言。 “你知道了什么?” “我全都知道了。” “皇陵!”荣相见脑中灵光一闪,捂着嘴,把这两个字压下去。 周显旸也立即明白过来:“你去皇陵见我母亲,她告诉了你实情是吗?” “不是她,是琥珀!这些年一直陪在你母亲身边的侍女,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琥珀姑姑?不可能!”周显旸不敢相信,那是他和母亲最信任的人,是母亲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荣相见紧紧握着周显旸颤抖的手,安抚他,“你别急,听她说。” “是她,也不是她……是皇上用她父母的性命要挟她,在皇后赏给我的参汤中做了手脚。余皇后一贯贤德,善待后宫嫔妃皇子,所以我根本没有想过那碗汤会有问题。那晚,我去杀余氏时,她终究良心不安,告诉了我实情。她说她父母去年都已经亡故,她已经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周显旸沉默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打算怎么做?” 张氏冷笑:“他利用我兄长,欺骗我的感情,杀了我的孩子,算计了张家一辈子……我自然是要他的命。他死了,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继位了。” 说罢,她如愿轻轻摸了摸相见的肚子:“等你当了皇帝,一定要善待你的皇后和孩子啊,千万不要像你父亲那样……” 周显旸点头:“你只管去做吧,不会有事的。” 张皇后目露惊讶:“什么?” “你只管去杀他,我保你无罪。” 第196章 按照礼制, 恩吉作为国朝上宾,应该是与皇帝一起,最后进入大明宫的。 可是近半年未见显瑶, 恩吉根本等不及。崇政殿双方议事完毕,还未到筵席开始的时间, 皇帝邀他去崇华殿稍作休息, 他竟主动提出:“我不累,我想早点见到显瑶。” 皇帝对这个草原来的直爽汉子颇有好感,哈哈笑了一声, 吩咐陈日新:“正好你要回北宫门当值,就先引着恩吉前去大明宫吧。” 陈日新笑着应下。 所以宫人们和陆续到场的皇室宗亲就看到了奇特的一幕,身为贵宾的恩吉,居然是第一个到的。 他也不入座,而是等在廊下,四处张望,偶尔与上前攀谈的皇族打个招呼, 寒暄两句,然后又继续盯着后宫通往大明宫的方向。 待看见周显瑶的身影出现, 他忙起身快步迎上去,紧紧抱起她当众飞转几圈。 一旁的长公主等人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 面面相觑。 只有七皇叔捋着胡须,老怀安慰道:“昭仁公主当初坚持远嫁北真, 看来是没选错人啊。” “恩吉,你放我下来, 这不合宫里的规矩!”周显瑶起先也很高兴, 待察觉到周遭气氛不对, 才拍他的肩膀想要制止他。 恩吉停下,但仍没放她下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细细打量她:“你轻了,瘦了。” “还不是被你那个好儿子折腾的。三更半夜让人睡不好觉。” “今晚我带他回驿馆去住,你好好休息几天。” “阿弥陀佛。”周显瑶这才跳下地,搂着恩吉的胳膊,向大明宫内,东首第一席走去。 在场所有人都为刚才发生的事交头接耳,只有陈日新,一直站在人群的角落,冷眼旁观着一切。 不经意间,一个贵人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陈副都知,方才张皇后将太子和太子妃召入承乾宫叙话,我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还请提醒皇上和段飞大人,多加警惕。” 陈日新眉心一跳,盯着那双与太子妃有些相似的眉眼,敛肃恭敬道:“是,多谢文家娘子提醒。” 荣相知抿了抿唇:“身为臣女,又是皇上的外甥媳妇,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微臣会向皇上回明您的忠心。” 荣相知对他的上道很满意,微笑着转身。 陈日新目送她入殿,一丝警觉划过他春风般的面容,消失无踪。而后,他朝着后宫的方向走去。 过了不久,周显旸和荣相见也到大明宫了。 昭仁公主担心地看着相见,不知道刚才承乾宫发生了什么。 相见本想冲公主笑一笑,可是一想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又笑不出来,只是冲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最后,帝后同时出现在大明宫的宫门之外。 这是在过去年节庆典盛宴无数次出现过的场面,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察觉出一些不同。 准确来说是张皇后的不同,她依然是全场服饰发冠最华丽的贵人,可脸上那一股目中无人的神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如水。 长公主看着她,恍然产生一种错觉,像是余皇后附身到了张皇后身上。 皇太后丧期已过,久无歌舞演乐的皇宫中,首次响起丝竹之声。 筵席在一片欢乐中开场。待皇帝同众宗亲与恩吉酒过三巡之后,张皇后发话了。 “皇上,这满堂手足相亲,儿女双全,佳婿贤媳,子孙和乐的场面,当真是全天下人都羡慕不来。臣妾敬您一杯,愿您永享天年。”张氏一面说着,一面亲手给皇帝斟了一杯酒。 皇帝笑吟吟地接过,把玩着酒杯,道:“皇后这些日子静心颇有所得,这才是国母该有的懿德风范。” 说罢,一饮而尽。 张氏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满意地饮尽自己杯中的酒。 很快,皇帝面色就变了,双手按在胸前急切地拍打,似乎呼吸困难。 沈都知第一个发现不对,忙高声道:“快宣太医!” “不必了。”张氏冷冷出声,满意地欣赏着皇帝挣扎痛苦的样子,细细轻抚自己艳丽的凤仙花指甲,“陛下刚才喝下的是剧毒——生灵灭。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会咽气,他是等不到太医了。” 波澜不惊的一句话,丢出的信息却让在场所有人足足愣了好几息,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张氏,你竟敢弑君谋逆!” 说罢,长公主快步踏上阶梯,扑到皇上身边,拍着他的背,叫到:“世平,世平!沈若愚,用轿辇,用最快的速度把太医带过来!” 沈都知立即照办,长公主又吩咐段飞:“快将这个毒妇押起来!” “毒妇?”张皇后仰头大笑,“长公主,你疼你弟弟,也别盲了眼睛。论狠毒,我可比不过你弟弟万一。” 说着,她指着已经歪倒在长公主身上的男人道:“当初东海海寇肆虐,你的好弟弟为了拉拢张家,让我兄长尽心竭力为他征战,封我做了贵妃,还好端端承诺我,只要生下皇子就让我做皇贵妃,暗示我有取代皇后的机会。 其实,什么皇后皇贵妃,我根本就不在乎,是他在宫中给我处处树敌,刻意营造我与余皇后势不两立的局面。每到月中,帝后团聚的日子他也常常主动到承乾宫来陪我,对外却传是我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我那时眼瞎,自以为皇上待我与众不同,沉醉其中,自矜自傲。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利用我陷害余皇后的戏码! 我的孩子快七个月了,在我腹中活泼好动,想来一定是个健壮的皇子。是他!他威胁余皇后的贴身侍女琥珀,逼迫她在皇后送我的参汤中下药……一石二鸟,余皇后被废黜幽禁,我也永远不能再有孩子……狡兔死,走狗烹……余家和张家,就这样被他利用到死!” 张皇后的声音随着情绪的激动越来越不连贯,但是在场所有人都听明白了她的话,一个个都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们不时看看皇帝,又看看太子。 太子殿下仍然是端坐在自己的席上,好似这一切惊天变故都与他无关。只是,周显瑶正坐在他的对面,能看清楚案下,他紧紧攥着荣相见的手。 “你们说这样一个狠毒到算计自己的妻子,欺骗自己的宠妃,杀害自己孩子的毒夫,我只赏他一杯毒酒,是不是太慈悲了些?啊?哈哈哈哈……” 张氏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大明宫安静的殿中,叠加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她俏丽的笑容渐渐变得扭曲颓丧。 复仇说起来爽快,可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羽林卫上前,不知该如何将张氏押起来,毕竟她是皇后,还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那些精锐们一时都不知从何下手。 皇上眼看就要咽气了,段飞只得问道:“太子殿下,您看该如何……” 话还未说完,段飞就惊得住了嘴,他看见皇帝悠悠然,从长公主怀中直起身,道:“段飞,把这个毒妇拉出午门车裂!” “世平?你没事?”长公主刚才已经接近绝望,此刻虚惊一场的喜悦,夹杂着被欺骗的愤怒,以及对皇帝所作所为不满的复杂情绪,让她顿时不想再管这个弟弟了。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8节 皇帝如若未闻,站起来甩了甩袖摆,一把拉起张皇后的手,用力拧着她的右手手指,生生将她的手指折断。 “张氏,你在宫中传递如此剧毒之物,当真以为人人敬你是皇后,对你唯命是从吗?从这个东西出现在皇宫的第一天,承乾宫就有人向朕报信了。你刚才往酒里添的,不过是些寻常的药粉罢了。” 张皇后惊觉自己计谋败露,刚刚熄灭的复仇之火又重新燃了起来,她疯狂一般忍着剧痛,左手从右手的袖中迅速抽出一把匕首,直刺向皇帝的脖颈。 这一次,段飞就在皇后身边,眼疾手快,一把夺下匕首,将皇后按倒在地。 “贱人!”张皇后昂着头颅,死不屈服,厉声斥骂,“你如此狠毒,一定会有报应的,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拉下去,车裂!”皇帝再次大声下令。 “不许动她!” 段飞心里一跳,起身看了一眼说话的周显旸,他真的希望太子不要出声。他已经坐稳储君之位,只要他一直顺服,继位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余娘娘就可以重获自由。为何不多忍耐一些事日?为什么要替张氏出头? 周显旸从席中站起,环顾在场早已经蒙掉的众人:“方才皇后所言涉及我的母亲,她不能死,我有话要问她。” “显旸,你也要来忤逆朕吗?”皇帝不悦道:“她不知听了谁的挑唆,编造出这许多谎言,来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你莫不要中了她的计!朕怎么会杀害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冤枉你的母亲?” “就是……太子,你可千万别糊涂啊,皇上向来仁慈……连启王谋逆弑君,他都只是幽禁了事。你要相信你的父皇,他是多么的看重你!”七皇叔罕见的严肃,真切地担心着他。 周显旸生出一丝感激,笑着向七皇叔颔首,又道:“皇叔此言差矣。启王谋逆却活下一条性命,怎的就能证明是皇上仁慈?也许是另有隐情呢?” “显旸!”皇帝一声怒喝,示意段飞去制止他,周显旸反而直视着段飞和沈若愚,“这件事,段首领和沈都知也都在场,都知情吧?” 一句话,直接把他们两个拉下了水。 段飞和沈都知相视一眼,只觉得太子和皇后一样,都不似平日那个人,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是储君,如果在这个时候得罪了他,将来御前的事可就难办了。 周显旸继续旁若无人道:“启王被捕时,亲口说弑君是为母报仇。当年,皇上为了得到我外祖父余老太师的支持,决意要娶我母亲为正妻,立为皇后。所以在他的原配王妃,也就是明|慧皇贵妃的饮食中做手脚,致使她半年便‘病故’了。皇上不杀启王,不过是因为良心不安罢了。” 此话一出,刚才已经安静的人群又交头接耳起来。 皇帝见自己被人议论,尤其是被北真国的国主和自己的宝贝女儿那样鄙夷的目光看着,顿时恼羞成怒:“显旸,你疯了不成?竟然用如此可怕的谣言来污蔑朕!你究竟有什么居心?太子之位,你不想要了是吧?段飞!你在等什么?快快给我将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拿下!” 段飞在中间左右为难,诚恳道:“太子殿下,您给皇上认个错吧……” “我为什么要认错?我倒是想问问皇上什么时候认错!” 周显旸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到皇帝案前,大声道:“你有过三个妻子,一个命丧你手,一个被你算计蒙冤十余年,一个被你害死了腹中的孩子。在你眼里这三个女人都只是垫脚石,用完即可丢弃吗?还有余家,我的舅舅,国朝最优秀的使臣,莫名被你扣上了通敌卖国之名,流放边地死得不明不白……你敢说当年与西北诸部和谈,丢的那些地,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逆子!你想干什么?!”前头牵涉的都是私人恩怨,皇帝尚可容忍,此刻说到当初西北局势,他便怒不可遏,暴跳如雷。 当年是他示意余昌在何谈时多做让步,同时昌国公趁着对手被蒙蔽时,在前线埋下多处伏击,连连大胜。事后,他便扣了余昌里通卖国的帽子,称自己毫不知情,撕毁了此前签订的所有和议。反正余氏被废之后,处置余家已经是他下一步要做的事。 只是,这些陈年往事究竟是谁告诉他的? 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皇帝高声道:“皇四子周显旸,误听人言,是非不分,藐视君上!着废去太子之位!显晖,从今日起你就是皇太子!” 允王在下面头都大了。 孙明悦看着旁边那张案几后,相见一个人紧紧攥着手绢,她鼻子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赶紧过去握住相见的肩膀。 她最害怕,最讨厌的,就是眼前的局面。皇权,把他们好好的兄弟,好好的闺中友情,撕扯得四分五裂。 允王同样如此,他生平第一次说出了忤逆父亲的话:“父皇,您可别害我啊!” 这样紧张的时刻,周显旸没想到自己被五弟这一句话逗笑了。他看了看五官皱成一团的五弟,因为喝多了酒,现在他那一张脸比女孩还粉嫩。 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皇上,以你的心机谋略,应该能想到,今天我敢站出来说这几句话,必然是有备而来。而你刚才这一句话,很可能就此断送了显晖的性命。 此前二十年,你从未动过立显晖为太子的心思,如今到了这样的关头,却想到立他做太子。你身为人父就从来不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半分吗?难道我们这些人全都只是你生下来的工具吗?!” 在场所有人这才反应过来,周显旸今日如此反常,不是因为他听到了张皇后透露余氏被冤之事,而是他早有预谋,要在今日谋划一件大事。 允王觉得自己人都麻了,哭丧着脸:“四哥,你别逗我了!我可从来没想过当什么皇太子!” “畜牲!怎么?你要谋逆篡位吗?”皇帝从未想过已经是皇太子的周显旸,竟然不安分守己地等待继位。毕竟他已经安分了这么长时间,难道过去他的安分谨慎,都是欺骗吗? 他一下子只觉心口憋闷,坐倒在案几后,指着周显旸怒道:“朕还未拟即位诏书,你又被废掉了太子之位,皇室宗亲皆是见证!就算你得逞,也名不正言不顺!段飞!你还在等什么?!你这个禁军首领不想当了是不是?” 周显旸冲段飞摆了摆手,蹲下身,平视着案几对面的皇帝,悠悠开口道:“我又不想做皇帝,要继位诏书做什么?再说,难道你当年继位之时,可曾有过什么继位诏书吗?” 第197章 骤然听见“继位诏书”四个字, 皇帝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短暂的狐疑与震惊之后,他将满案的杯盘碗碟全都推翻在地。 “逆子!段飞!将他给我押下去, 煜王府上下全体打入天牢!” “皇上息怒啊!”段飞跪地,迟迟不肯行动, “殿下本就是太子, 继位是迟早的事。他今日只是想还余家和余皇后一个清白,并非想要谋逆!” “好啊,你也要谋逆是吗?”自己信赖倚重多年的禁军首领, 居然在这种时候和稀泥,皇帝当即气道:“刘越!朕命你为禁军首领,取代段飞,立即率领羽林卫将这是一干乱臣贼子拿下!” 那禁军副统领刘越本守在大明宫门外,闻言立即长剑出鞘,率自己的亲信冲进殿中。 孙明悦紧紧抱着相见,生怕她被人捉拿了去。 “父皇!不要!”周显瑶再也坐不住了, 跑到殿中,大袖张开, 拦在羽林卫面前,“不许伤害我四哥!” “公主难道也要违抗圣旨吗?”刘越剑尖刚指着公主的眉心,同一时间恩吉已经从旁飞身而上, 腰间匕首出鞘,直接从背后拉过刘越的咽喉, 鲜血喷洒得足有十步之远。 这一下突如其来,谁都没想到与国朝毫无仇怨的北真国主会率先发难, 而且丝毫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众人或因恐惧或因震惊都陷入了一种静止状态。 “恩吉!你在做什么?!”皇帝大吼。 恩吉欣赏了一眼地上垂死之人的挣扎, 舔了一口匕首上温热的鲜血, 抬头笑道:“我答应过陛下,此生要用性命保护公主,绝不让任何人欺辱她。这个人居然敢拿剑威胁公主,我留他一条全尸,已经是顾全国朝礼仪了。” 皇帝气结,大喊:“羽林卫,把这些逆臣全都拿下!首功者,朕提拔他做禁军首领!” 立即有几个羽林卫从旁扑向周显旸,他足下轻点,轻巧避过,回身攀上一人后颈,双手用力,咔嚓一声,那人就如烂泥摔倒在皇上身上。另一人则被他顺势用烛台扎穿了咽喉。 都说煜王骁勇善战,但是回京以来,他从未和任何人起过武力冲突,所谓骁勇不过是马球场和射箭时的高超技艺而已。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皇室宗亲面前,展现自己杀人的能力。 一些皇室宗亲已经吓得想要逃跑,奈何腿软得动都动不了。周显旸高声道:“你们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们的。今日不过想要皇上认个错罢了。怎么?皇上做不到吗?” 皇帝近乎歇斯底里地怒吼:“朕是天子!” 周显旸冷笑:“天子就不会犯错吗?再说了,你算哪门子天子?” 这话,让全场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所有人都觉得殿下疯了。 周显旸从袖中拿出一张黄色布帛,皇帝看清之后,面色骤然惨白,低声嘟囔:“怎么在你这儿?” 周显旸并不理他,只展开高声念道:“景王世勋,秉性宽仁,人品贵重,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宣武三十六年七月初十。” 短短几句话,如石破天惊。 在场众人齐齐看向了七皇叔周世勋。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显旸缓步过去,走到他面前,将继位诏书递给锦王:“七皇叔,属于你的皇位,还给你。” 说罢,他挑衅地回头,看着颓丧的皇帝:“厉王、庆王、启王,这帮人争了这么多年,争的居然是一个偷来的皇位。至于这个太子之位,更是个笑话。我先前很奇怪,为什么你对余家要赶尽杀绝。原来是想找我外祖父手中握着的把柄啊。外祖父筹谋多年,大概没想到他的野心,害得他一双儿女,惨遭厄运吧。” “显旸!”七皇叔没有接过诏书,他从未如此严厉地同任何人说过话,此刻却一改平日笑嘻嘻的样子,批评道:“你不能这样说你的外祖父!” “为什么?” “因为这个遗诏,余老太师早就给我看过了。” “……” 七皇叔察觉自己语气太重,又温下声来,拍着年轻人的肩膀:“显旸你是个好孩子,唾手可得的皇位和天下你都不要,只为还我一个公平,给余家求个清白。余老太师,有你这样的外孙,九泉下也当瞑目了。而我也能少些愧疚。” “愧疚?” “当年父皇的确拟了两份一模一样的继位遗诏,意欲传位于我。一份放在崇政殿,一份秘密放在行宫。可是,父皇晚年病势缠绵太久,各地军方势力早已分裂,各自拥立新主,几位皇兄纷纷起事混战一片。 父皇深知我的性格,只能做太平盛世的君主,却做不了乱世的枭雄。如若宣布由我继位,结果也只是被几位皇兄赶尽杀绝,京城只怕也会沦为焦土,甚至建立不久的国家也会四分五裂。 所以当时父皇下旨任命余太师为辅政大臣,余太师是文官一派的中流砥柱,不论是谁夺位,没有继位诏书就一定离不开余太师所传圣上口谕。父皇命人将崇政殿的那份遗诏给毁了,要求余太师择定一个最有希望的胜利者,以其口谕为筹码辅佐其做一个好皇帝,更要时时监督他顾念手足之情,护我一世平安。 余太师也是为此,才答应将女儿许配给皇兄,只希望她能效仿前朝贤后,时时劝诫皇帝。这些年,疆域统一,战事平定,我也算是逍遥快活了一辈子,余老太师的确没有辜负先皇的嘱托,配得上太庙的牌位。只是余太师没想到,他保全了先皇的孩子,他自己的孩子却为此付出了太惨痛的代价……为君者,没人受得了大臣掣肘,更何况宫中当时还传出了崇政殿曾经有一份继位诏书又被焚毁的事,皇兄自然怀疑到了余太师头上。” 周显旸捏着那张遗诏,心中百感交集。 是他不好。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一生清正的外祖父,竟然会为了余家的权势,勾结他的父亲,矫诏夺位。 是他没有良心……才会这样想。若真是为了权势,舅舅就不会只是在朝中担任使臣,丝毫不染六部权势。 荣相见见他如此难过,要孙明悦扶她站起来,缓缓走到殿中,走他身边,轻轻抱着他,承受着他几乎全部的重量:“显旸,他会原谅你的。你还在为余家努力,他会欣慰的。” “是吗?不是安慰我?”周显旸低着头,抵在她额前,如一个犯错的孩子,示弱寻求谅解。 “是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轻轻拍着他的脸,笑着回答。 锦王将往事说清,也感觉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一贯来的谨小慎微消失殆尽,他走到皇帝面前的台阶上:“皇兄,你也许是一个还凑活的皇帝,但你的确是不配为人。” 皇帝阴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声音凉薄:“好啊,你顺从油滑了一辈子,现在终于不装了?!我的儿子,宁愿舍掉皇位也要替你出头,你可真是得意了啊!” “得意?我有什么好得意?倒是你应该得意,你前面那三个儿子,被你言传身教成了牲畜不如的东西,一心只有私利与权欲,倒是后面这几个孩子,你没怎么管的,没长歪,堪为国中青年的榜样。” 皇帝嘴角一抽,似乎受尽委屈,大喝:“显旸!你到底是图什么啊?” “他只是要你认错!”荣相见转过身,一步步走向皇帝,“请陛下手书罪己诏,向天下坦白自己犯过的罪恶,做过的错事。向那些被你辜负的人道歉,还他们清白。怎么,你做不到吗?” “做梦!朕是天子,天子岂会有错?”皇帝站起身,颤抖道:“来人,将这一干伪造先皇圣旨,谋逆篡位的逆贼拿下!朕重重有赏!去传羽林卫,羽林卫!” 皇帝喊了半天,也没有新的羽林卫进来执行命令。 今日大宴,殿中本来就只有段飞及几个高阶将领在,其中一半是唯段飞马首是瞻的。另一半想趁机立功的,已经被周显旸和恩吉杀得差不多了。 但宫中日常值守的羽林卫有一千多人,此刻竟然一个都没有发现大明宫的异样? 众人正奇怪,就听见一连串厮杀的声音。这声音已经起了一段时间,只是刚才殿中情势紧急,众人都没顾上,没细听是什么。 此刻明白过来,个个担心自己今天进宫一顿饭吃掉小命。 好在,厮杀声并未持续多久,似乎不会波及他们。随后,一阵清晰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随着声音,盯着大明宫的门口,只见荣相望骑着枣红大马,顺着大明宫长长的台阶直接骑上了殿前,停在廊下,利索地翻身下马进殿行礼,盔甲上的血珠,淅淅沥沥滴在织金龙纹的地毯上。 “一切都很顺利,北宫门守军配合,宫内羽林卫大部分已经归顺。” 周显旸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平身的手势。 皇帝顿觉齿寒,大骂:“荣相望!你父亲如此忠诚于朕,你竟然和这个逆贼串谋,攻入皇城?你这个不孝之子!” 荣相望摸了一把脸上的汗:“皇上说笑了。我现在做的事,与我父亲当年做的事有什么不同?若有不同,那也是我的选择比较正确。毕竟殿下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子,您当年可什么都不是。”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49节 一席话,差点把皇上气吐血。他怒道:“你们别得意,就你们手下那些人够什么用?禁军足有五万,等禁军大营的人包围宫城,你们插翅难逃!” “嗷,好多人啊!”荣相望笑嘻嘻地说:“只是可惜……禁军大营的人,至今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 荣相望正说着,小南小北从殿外扔了两个人进来,一个是刚才得到吩咐去请太医的那个内官,另一个是大明宫外值守的羽林卫。 “御前的人果然是足智多谋,随机应变,察觉出事态不对,便一个个出宫报信。只是就算出了宫也没用。九门巡捕营已经将京城九门全部封闭,连一只鸽子都飞不出去,禁军大营在东胜门外三里驻扎,是怎么也不会察觉的。皇上,您别在这儿拖延时间了。早点了事,我早点开城门,不耽误大家进出啊!”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张皇后此刻连手上的伤势都不顾,指着皇帝肆意大笑,“周世平,什么叫瓮中捉鳖现在我算是见识到了。周显旸,你比我懂怎么折磨他!” 皇帝闻言,气得大力扇了张皇后一个巴掌,又恶狠狠道:“显旸!朕这些年待你不薄,你何以要如此对朕!” “不薄?”周显旸好笑,“你让我自小失去母亲,这叫不薄?别废话了,下旨写罪己诏,我不杀你。” 长公主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混乱的场面,知道皇上大势已去,好言劝道:“世平,孩子只是想要一个公正,你就答应他吧。” 说话间,沈都知已经吩咐人将笔墨纸砚和玉玺带进来。皇帝厌恶地瞟了他一眼:“你倒是乖觉。” 沈都知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 皇帝提笔蘸墨,无意间看了一眼周显瑶,忽的扔掉了笔:“我不写,能把我怎样?难不成你真的要弑君?显瑶在此,她为了你尚且敢与羽林卫当面起冲突,你若弑君,她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他的夫君是北真国主,北真铁骑……” “哼……”周显旸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显瑶见到父亲一国之君,眼下如此狼狈,心中的确不忍。她走到皇帝身边蹲下,拉着父亲的手:“请父亲下罪己诏。” “你……” “并且在罪己诏的末尾,宣布退位。” “显瑶!”皇帝几乎是要哭出来了,一脸委屈愤懑,“你怎么也跟他一样不孝!忤逆!……” 周显瑶不为所动,轻声道:“父亲,别忘了在你的罪己诏中加入一条,明面上与北真国结下秦晋之好,却暗中派人行刺北真国主,险些破坏两国百年来的和平。” “……”皇帝奋力摇头,“这是没有的事,你听谁说的?” “宋烨星。” “他胡说,一个死人的话,死无对证!朕与北真老国主是好朋友,朕怎么会……” “父皇,您就承认吧!”一直在角落里旁观这一切的岐王周显昭,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十八岁的少年,起身走到皇帝和昭仁公主面前,躬身道:“今日,父皇见过恩吉国主之后,特地交代我,过些日子送六姐回北真,趁机解决六姐夫。 父皇,我不明白,王冕先生教我大丈夫当保家卫国,忠君爱民,可是您为什么要杀六姐夫,这是在保家卫国吗?如果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顺利,北境开战,儿郎战死,那又算是爱民吗?为什么您让我做的事,与先生教的是两套呢?” “显昭……你也要造反吗!”皇帝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一个一个逼迫自己,已然崩溃。 “我不想造反!我只想成为先生所说的那样的人,我不想伤害六姐和六姐夫!”少年梗着脖子吼道:“六姐夫大老远来,还给我带了一根上好牛皮做的鞭子,我怎么能一边收他的礼物,一边与他喝酒,还一边杀害他。只要您在位一日,我就得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希望您退位,把皇位交给配得上他的人。” “住口!你们这一个个不孝之子!”皇帝又开始无能狂怒,扔东西发泄。 “怪谁呢?”荣相见看着几乎无赖般的皇帝,道:“那些曾经在乎你,爱你的人,都被你一个个伤透了。种因得果,皇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皇帝看着满殿的皇室宗亲,这些都是世界上与他最亲近的人,此刻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复想起登基那日,大明宫宴,何等热闹风光。如今,他的风光结束了。 他不甘心…… 周显瑶重新给父亲蘸墨,把笔塞进他手里:“宋烨星没有死,他一直在北境军中。父皇,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牌想要打,还有很多王军可以指派,如您当年夺位时那样。但是,西秦军、北境军和北真国的铁骑合力围剿之下,你根本没有胜算。你必须退位,我才能放心与恩吉一起回北真。” 皇帝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恩吉要来迎接公主了。他们就是要逼他退位!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气盛的面孔,再看着自己皱得不能看的手背,他瞬间心灰意冷。 “罢了,算计了一辈子,最后被自己的孩子算计,是我的报应。” 皇帝终于放弃挣扎,一笔笔写下自己做过的那些错事,那一张张记忆中模糊的脸,曾经给予自己支持和爱的人,随着文字一个个重新鲜活起来。 他写着写着,眼泪滴落在纸面上。 迟来的道歉,廉价无比。周显旸厌恶地看着他做戏。 这封罪己诏足足写了五十六条,写到天黑。 大明宫掌灯时分,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皇帝抬头,征询锦王的意见:“传位于……” “传位于皇太子周显旸。”锦王平静道。 皇帝疲惫的眼中,满是诧异:“你竟然不想争一争,也不替你的孩子争一争?” “这个位置,德才兼备者才能胜任。我已经老了,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不把天下搞得一团糟才怪。显旸……”七皇叔回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好好干啊!” 这个结果,周显旸已经有所预料,他不点头,只怕七皇叔和婶婶回去睡不好觉。 “七皇叔,放心。” 七皇叔这才笑了,等皇帝写完,他接过笔,在皇帝惊疑的目光中,将矫诏篡位那条大罪抹去,再把罪己诏交还给皇帝,盖上玉玺,递给周显旸。 同时,他从周显旸手中取过那封遗诏,时隔二十年,重看一眼,物是人非,泪水盈眶:“父皇对我寄予厚望,更希望我平安喜乐……显旸,我比你有福气。” 说罢,七皇叔将遗诏放到烛台上方。一封可能动摇江山的遗诏,很快就烧成了灰烬。 第198章 天黑透了, 大明宫中所有人都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段飞奉命,亲自带人将皇帝软禁在崇华殿,只待他明日上朝宣布退位。再派亲信前去禁军大营, 告知情形,稳住局势。 七皇叔倒是心情愉快, 招呼着众人:“都家去吧, 今日的事,都烂在肚子里比较好。便是你们传出去,我不认, 长公主不认,那就是假的,是疯话!疯子是什么下场,你们应该明白。” 众位皇室宗亲也都心知肚明。关于此事的所有证据都已毁灭,只剩皇帝的罪己诏与退位诏书。周显旸也的确最合格的继任者,宗亲们说来尊贵,此前被皇帝安置着没有实权, 更没必要为他与他儿子作对。 七皇叔告辞之前,又一次拍了周显旸的肩膀:“明天就不能叫你显旸了。孩子,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做得够多够好了。” 周显旸感激地握住七皇叔的手,一时竟不知能说什么。 紧跟着, 长公主也来与他告别,她没再多说今天的事, 只道:“明天就去接你母亲吧?慈宁宫一年没人住了,让沈都知派人好好打理一下。” 直至此刻, 周显旸才头一次露出由衷的笑容, 他像是征求意见一样, 拉着相见的手:“母亲肯定不愿意住慈宁宫,我想先让她在煜王府住一段时间,那是我们的家。” 荣相见点点头,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 随后,她捧着肚子,被周显旸和周显瑶兄妹两个,一左一右地夹在中间,护送着往外去。 “今晚,你就跟我回福宁宫去睡。横竖,四哥今晚是必定要守在宫里的。”周显瑶操心着,摸了摸她的肚子,孩子没有伤着吧? 荣相见摇摇头:“我们的孩子,怎么可能连这点阵仗都怕。” “哟,你还挺得意!”孙明悦在后头抱怨着,“刚才我都快哭死了!” “就是,你们怎么不跟我们通个气呀!”允王还没缓过来,“我魂都快吓没了!” 荣相见想起刚才明悦和显瑶老母鸡护小鸡的样子,又好笑又心酸,她重新好好抱了抱她们。 三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一时竟然百感交集,搂成一团哭了起来。 剩下三个男人站在外围,满脸忍俊不禁。 大明宫外的廊下,陈日新正守在这里。 周显旸是第一次当众与他说话:“谢谢你,陈日新,若无你相助,今日相望绝对不会如此顺利。” 陈日新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顺利就好,明日我也想亲自去接余娘娘,不知道殿下是否允准。” 周显旸点点头:“若你不嫌辛苦,自然可以。” 陈日新难得笑出声,很快又收敛了情绪,本分地和每一位贵人道别。 经过长公主府一众人时,他特意看了荣相知一眼,她脸色很不好。 目送荣相知走远,他才告诉周显旸:“荣家三姑娘下午见到我,要我向皇上报信,说承乾宫曾召见您和太子妃。她似乎……不安好心。” 周显旸回头,望了一眼还在和小姐妹相拥的相见,低声道:“她是留不得了,这件事不必让太子妃知道。” “是。” 岐王还没从下午的经历中缓过来,正兴奋着:“四哥,你真厉害!我真服了你了!今天也是我第一次顶撞父皇!” “你好像很喜欢这种场面?” “偶尔经历一次嘛!” “是你四哥厉害还是你姐夫厉害?”恩吉从旁搭住岐王的肩膀,捏着他的脸,强势提问。 岐王嘟着嘴:“要不改日你们两个打一架?或者来场球赛?” “我看可以。”周显旸笑着推他们走,恩吉回头,“我还要等显瑶的人把鸿月送来,我带回驿馆去。今晚她们肯定是要睡在一起,好好聊聊的。” “是啊。”周显旸看了一眼正在吩咐布防的相望,今晚他们两个是不能睡的。 出宫的路上,长公主忍不住唉声叹气:“我也真是疏忽,不知道这些年他做了这么多混账事!否则也不至于让他落到自己的孩子都跟他反目的程度。为君为人,做到这个份上……” 驸马都尉宽慰道:“公主毕竟不在宫中生活,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皇上的事呢?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呢。就别怪自己了。” “我也只能这么想了。如今事情都已平定,显旸很快就能见到余皇后了。我们给他看着风向,仲卿你在监察院也要留意着。” “那是自然的。我真佩服显旸,试想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我身上,我想搭救母亲,也不知从何做起。” “显旸是受了不少苦,但也是有福气的,荣家姑娘陪着她一路走过来……连这么惊险的场合,都挺着肚子替他打抱不平,难得啊。” 提起这个话题,文仲卿又想起刚才经过荣相见时,看着三个姑娘劫后余生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场面。 当时,他下意识回头找自己的妻子,只从她脸上看到不屑鄙夷。她似乎从来没有为别人奋不顾身的习惯,只有索取享受。 如果有一日自己落了难,她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顺风顺水二十多年,他第一次预想这种不吉利的场面,想到这里,他没来由一股烦躁。 荣相知对于他们的对话,丝毫没有听进去。 她满脑子都被恐惧占满了:陈日新,陈副都知,居然是周显旸的人!那她下午报的那个信儿,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或者,陈日新不会那么多事。那么几句话,不至于告诉周显旸吧? 再说,他说什么难道周显旸就会信吗?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对自己下手? 她不认,又能把她怎么样? “相知……相知……” 嫁给废后之子(重生) 第150节 文仲卿喊了她好几声,见她心不在焉,干脆自己接过孩子哄着。 “啊?”荣相知神思不属,迟迟才反应过来,脚下一个踩空,猛得摔了下去。幸亏这里不是大明宫前的台阶没有那么高,否则不死也得断条腿。 长公主赶紧命人将她搀扶起来。对这个儿媳妇是早就无话可说了,看她没了母亲,这阵子人瘦得厉害,神思恍惚,也懒得再训她。 夜里,荣相知怎么也睡不着,满脑都是荣相见要做皇后了。 他们夫妻去了一趟英国公府,母亲好端端就没了。她不信这是巧合。几番追问之下,父亲才告诉她真相。 母亲固然有罪,可是荣相见指使人杀害嫡母,可见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一旦她当了皇后,自己坐以待毙,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何能扭转眼前的局势? 荣相知盘算着,现下皇帝被软禁,如果她能帮皇帝传出求援信号,荡平逆徒,立下大功,那就好了。那样,周显旸和荣相见都会沦为阶下囚,届时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对了,守城将领中,有英国公府的故旧,会卖她一个面子,放他出城。 没有时间了,必须在天亮后,皇帝退位前办到。 她立即起身批衣,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值夜侍女正在打瞌睡。正好,之前静颐园的时候,她身边的贴身侍女都被处置打发了,现在身边全都是长公主的人,日日盯着她。 她穿过月牙门,经过一片水榭,往东边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水榭凉亭里,一个如雾气般飘渺的身影静静注视着她,如死神冰冷。 东边院墙下,花丛遮掩处,有一个小小的破洞,时不时有小野猫从那里钻进来偷吃,荣相知低身钻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凤仙池又漂起了一具女尸。 正巧长公主府来报案,说文家大娘子昨夜失踪了,只在东边院墙下的狗洞边,发现了遗失的手帕。 文家人认了一下尸体,果真是他们府的娘子。 满府皆是惊诧:“大半夜的,一个妇人悄悄出府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与人私通?” 长公主命人打了几个多嘴的奴才,又宽慰儿子:“她这段时间精神不大好,说不定是夜里梦游,摔下了凤仙池。你告个假,给她好好办一场丧礼吧。” 文仲卿看着白布下那张泡得惨白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这样平安和顺的日子,你不愿意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荣相见是第二日上午,皇帝宣布退位之后,才得知荣相知落水溺毙的消息。 她觉得奇怪,可是长公主府都没有任何疑问,她也只得派人去吊丧,暂且抽不开身去文家。 今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皇陵的日子,静静流淌了十几年。 除了见到外人的那两天,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以至于,余殊常常会产生一种错觉,分不清今夕何年。 午后,余殊正在串茉莉花打发时间,忽然,院门被大力推开。 琥珀下意识站起身,警惕地盯着门口,不知道是谁要来为难娘娘。 “娘娘,皇上来了!”皇陵守备急忙忙地赶到门外,跪下行礼。 “来就来,他又不是没来过,你急什么?”余殊没看见他不同寻常的礼节,头都不抬,手也不停。 “不不不,不是那个皇上,是新帝!”皇陵守备一脸喜色。 “新帝?”余殊抬头,下午的阳光暖融融投进屋内。一个高大的身影,陡然出现,挡住了大部分的光。 那是一个极陌生的身影,逆光的幽暗又让她看不清来者的脸。 可是本能的反应,让她立即意识到这是谁,一股热泪迅速攻占了眼眶,彻底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周显旸一路跑着过来,进了屋,脚步却没来由的沉重。 一别多年,母亲最好的年华都被杀死在这间屋子里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追回那些逝去的时光。 他一步一步走到母亲膝前跪下,母亲的手已经变得很粗糙,托着他脸的动作,却如小时候一样,让他安心。 他把脸又往母亲手心里蹭了又蹭。温热的眼泪立即如雨幕滴在他的脸上。 “我的显旸,都长得这么高了?” 余殊说完这句话,浑身颤抖着,将儿子抱进怀里,放声大哭。 荣相见站在门外,默默垂泪,让他们尽情享受团聚时刻。 陈日新也在一旁抹着眼泪,罕见地表现得像个孩子。 不论什么年纪,什么地位,什么身份的人,只要在母亲面前,永远都可以做个不坚强,不懂事的孩子。 过了很久,把这些年来的思念,痛苦,委屈都哭尽了,余殊终于平静下来,抚摸着显旸的后脖颈,问着他的近况。 “儿子一切都好,马上要做父亲了,您见见我的妻子。” “啊?”余殊惊喜得站起身,看见相见站在门外,搓着手,有些紧张,“孩子,这么大月份,舟车劳顿的,可真是难为你了。” “不妨事的,太医说孩子很健康,偶尔活动活动,不打紧。” “你是荣家四姑娘吧?” 相见点点头,迈步进了屋内,作势要跪下。 “别别别,你来坐!”余殊赶紧扶着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又让琥珀沏茶。 “虽说有显旸关照,这里还是不能跟宫里比。这个茶,也只是喝个味道……你别介意啊。” “您不必客气。”荣相见笑着,看了一眼显旸,红着双眼,怪可爱的。 “早朝,皇上下了罪己诏,公开承认他谋害张皇后的孩子、嫁祸于您,以及陷害余家舅舅等五十余条大罪,并宣布退位。您出去,从此可以堂堂正正地生活,余家也可以平反。” 余殊惊讶地看着他们,怔愣了半晌,才道:“好好好……你们真是……不容易。” 周显旸道:“母亲,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已经派人去漠北寻舅舅一家的遗骨,迁到余氏祖坟安葬。湘宜不日也要回京,她很想您。” “真的?湘宜还活着?”余殊捂着脸,又抹了一把眼泪,“总算对余家有个交代,余家出事总归是受我牵连……” 荣相见安抚道:“这和您没有关系,您不必自责。详情等回宫后,我再慢慢跟您说。” 余殊点点头,小心拉着她的手,摸着她手上的玉镯,感慨万分:“孩子,这两年跟着显旸,你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吧?” “都过去了。”荣相见平静地笑着,“他说过,以后不会再让我受半点委屈。” 周显旸在一旁,抿着嘴点头。 余殊展开笑颜,拍了拍周显旸:“好,我给你监督着,他要是敢让你受委屈,我也不答应!” “嘶!”荣相见摸着肚子,忽然感觉到小家伙踢出了前所未有的一脚,“这个小东西也有话要说。” “哟,你孩子也要监督你呢!”余氏打趣着,周显旸低下身,抚着那正在活动的小生命,说:“互相监督,你不好好对你母亲,我也不饶你。” 第199章 新帝登基大典的礼乐声, 即便身处后宫最北边的昭明宫,老皇帝也听得清清楚楚。 国朝从未有皇帝退位的先例,所以登基大典这个场合, 即便他活着,也没有参与的份儿。便算有, 礼部那些人, 也不会把他这个满身血债的人安排进去。 如今,每日除了送饮食热水,取恭桶衣物的宫人, 他没有机会与任何人见面说话。 对外的说法是,皇帝要静思忏悔。大臣们自然没有异议。何况玉玺与所有兵符在退位那日已经移交,新帝已经掌握了整个国家。 好歹,保下一条性命。老皇帝枯坐在殿中,喝着已经发霉的茶叶,依着乐声,一步步回忆着自己登基那一日的流程。 这时, 昭明宫院沉重难听的开门声,打破了他沉醉的幻想。 现下还没到送饭的时间呢。 老皇帝拿起茶杯, 踱步到殿外,来人是余殊和张妍。 张妍已经换上了更加端庄严肃的皇太后服制,而余殊仍然梳着皇陵时寻常女子的发髻, 衣着淡雅简素。 “你们两个的尊号定了吗?谁是母后皇太后?慈宁宫到底是给谁住?”老皇帝依然习惯在他们面前保持着丈夫的颐指气使。 张妍哼了一声:“你不必多言挑拨。余姐姐说,她能看见显旸小两口就够了, 生前不要太后尊位,死后不要与你合葬, 她还要住在煜王府的旧邸, 每日出入自由, 可真是羡慕死我们这帮人了。” 老皇帝一时语塞。 余殊笑道:“我这是被关久了,实在不想再换一个囚笼。对了,我的外甥女湘宜,不日就要回京。听说她这一年多来走南闯北,很是干练。兴许,等相见的孩子生下来长大些,我会跟湘宜一起出京,到处走走看看。” “余湘宜!”老皇帝恍然大悟:“她没有死在凤仙池?她真的是被显旸救走的!他竟敢欺瞒于朕!” 余殊有些得意:“怎么样?我的孩子是不是很聪明?” 老皇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再次翻涌出一片怒海。他气得将茶杯朝余殊砸去,杯子却在空中被一只长鞭狠狠抽落。 “好身手!”两位皇后从未见过小南的本事,原以为她是周显旸派来的小侍女,此刻如看杂耍一样新奇。 小南得意地围着老皇帝又耍了几圈,长鞭如蛇,眼看就要咬上他,却在空中回头,发出如爆竹一样噼啪的声响,吓得老皇帝一抖。 “贱人,你竟敢戏弄朕?”老皇帝又气又羞愤,小南笑着:“这点委屈你就受不了了?也罢,你很快就不用受委屈了。” “你什么意思?”老皇帝听出她话里有话,瞬间变得歇斯底里,“显旸答应过我,下了罪己诏,就不杀我!你们这算什么!” “那是他答应你的,我可没答应。而且,显旸救过你一命,为此几乎丧命。我现在要把这条命索回来。”余殊冷漠地看着皇帝,声音冷淡如索命的鬼,“今日是显旸的好日子,下午还有封后大典,我不会动手。我来就是告诉你,趁着这几天吃好喝饱,好上路。” 余殊说完便先出了昭明宫,转身之际她瞥见张妍抚摸着自己被太医包扎好的那只手,问她:“杀他前,可不可以先断他一只手。” “可以。” 余殊到了门外,交待段飞:“把他关在殿里,别让他出声吵着别人休息。” “是……”段飞看着这个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余皇后,一时失神。 余殊明白,他陪伴在老皇帝身边多年,多少有些情分,当夜在关键时刻配合显旸,一是出于公道,二是因为他懂得顺势而为。他只要忠于皇帝,至于这个皇帝是谁,可以变化。 “段飞,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微臣不敢。” “听说你女儿也已经十岁了……想象一下,你今天回到家,突然被人抓起来幽禁十几年,见不到家人、孩子。听闻家中被抄,手足被人陷害、被逼得投湖,你的女儿因此沦落于烟花之地,浑身上下被打的没有一块好地方……你却什么都做不了。你会不会想要杀了那个人?” 段飞深吸一口气:“微臣明白。” 余殊看着这位多年故交,罕见地袒露几分真性情:“这世上脾气好的人,被逼急了偶尔发一次怒,旁人就会觉得她此前虚伪。可是像周世平那样作恶多端的人,只要可怜一点就会有人同情,念起他的好,觉得他罪不至此。既然当恶人如此爽快,我为何不当个恶人!” 段飞沉默了。他无奈地承认,他希望再次见到的那个温婉贤淑的余皇后,已经被皇上杀死了。 幸好皇贵妃,不,应该说是皇贵太妃结了他的围。 她和惠贵太妃赶来昭明宫外,拉着余殊的手:“姐姐,今日是一定一定要去永华宫里用膳。小厨房做好了你最爱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