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配绑定之后》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节 《和男配绑定之后》 作者:今寺 文案 夏蒹穿书了,系统告诉她,你的性命和书中男配绑定了,他活着你才能活,他死了你就得死。 男配裴观烛,是真正的疯子神经病,最关键他年纪轻轻就领了便当。 夏蒹为了自己的命,每日在疯子反派手心里求生路…… 第一卷 阴宅裴府案 第1章 金环声响 暮春三月,春光明媚。 柳絮纷纷扬扬,自天上飘散过整个金陵城。 主大道内,街市拥挤,一辆雕饰精美的马车缓慢行驶于主街道之内,凡所过之处,路边行人皆如水流般纷纷避让,毫无怨言任那四角配有银铃的马车先走。 因为金陵城内人都知道,这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高门贵族裴府的轿子。 街边小儿听见银铃声好奇心起,拉着玩伴跟到马车后追赶,却听清脆银铃声下,一声声“阿嚏!”紧随跟来。 夏蒹坐于马车内,手捂着随风飘飘扬扬的马车帘子,却挡不住翻飞的柳絮,又打了个喷嚏,眼眶红彤彤,泪水直流。 也是服了,她上辈子就对柳絮过敏,没想这毛病还延续到了下辈子。 外头跟随的丫鬟第五次用力掀开她紧紧捂着的轿帘:“表姑娘,你身子真的没发热?” “没发热,真没发热。” 小丫鬟听她打了一路喷嚏,生怕这乡下来的丫头身上带着什么传染病,盯着她看了会儿,屈尊纡贵地用手掌碰了碰她额头。 丝丝凉凉,一点事儿没有。 轿帘又被那只手掌给拍了回去,夏蒹用帕子擦了擦打喷嚏激出来的眼泪,听见轿帘外那小丫鬟问她:“表姑娘,车行一路,我们裴府的轿子你坐着还舒坦吧?” “嗯,舒坦。” 夏蒹这样说,可心想,其实是不舒坦的。 她坐惯了现代的小轿车,这马车底下就是铺着层厚厚的棉垫子,她坐着也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外头那小丫鬟又开始感叹她是多么有福气,一介孤女,仗着和夫人有几分关系就能进她们高高在上的裴府,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夏蒹心想,这福气给你你要吗? 反正原身是不想要,一知道自己要进传闻里闹鬼的裴府当未来诰命夫人,急的跳河了,第二天一捞上来身子冰凉,夏蒹的灵魂就这样被塞了进去。 她当时一睁开眼,给别庄的养父母吓了一跳,她们都以为她死的透透的了,见她醒了直哭着念佛。 吃了三天十全大补汤,夏蒹游走的魂魄总算慢慢归位,知道这里是哪了。 原来她穿书了。 只不过人家穿成女主,锦鲤团宠命,要么穿成女配,逆袭万人迷,她倒好,穿成了个早死炮灰,文中第一卷 开头出现,第一卷结尾便当,台词就三句话,“表兄早好”“表兄午好”“表兄晚好”。 不过炮灰就炮灰吧,也没人说过炮灰就不能逆袭啊。 炮灰夏蒹回想原文。 这本书名为《江湖那点事》,主要讲述行走江湖的男女主谈恋爱。 夏蒹深知穿书铁律,“说吧,我要攻略谁,是攻略男主还是男二男三男四?” 系统说:“都不是。” 话音刚落,项间忽然凭空多了条黑绳,被底下重物牵坠地摇晃。 夏蒹垂眼,是个黑色水晶吊坠。 “……这是什么?” 系统:“绑定信物。” “绑定信物?”夏蒹迷惑了。 “是的,宿主现在和书中男配裴观烛绑定了性命,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夏蒹脑袋嗡嗡。 “什么意思,不是要我攻略他?” “不是,我们要你护住裴观烛的命,这样你才能活着回到现实世界。” 夏蒹差点没晕过去。 靠!你让我护谁的命不好!你让我跟谁绑定不好!你让我跟裴观烛绑定! 本来夏蒹刚才问她要攻略谁的时候,就在暗暗祈祷一定不要是裴观烛。 因为裴观烛是这本书里的最大反派,也是唯一一个从未爱上过女主的男性角色,他还年少早死,原文一共两百多章,他五十多章就下线了。 系统和她讲解了一下缘由。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裴观烛这个大反派,手段极为变态残忍,有关于他的情节全部过于血腥残暴,被读者以及出版方联合抵制,作者因此开始大肆删改有关裴观烛这个角色的相关情节。 “那他现在还在这个世界吗?” 系统:“在,只是没有了主角光环,和平常炮灰一样,生个病可能会死,上个街可能被杀,我们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守护裴观烛的命。” …… 夏蒹下了马车,看着眼前挂着‘裴府’二字的牌匾,感觉自己这一趟跟进鬼门关没什么区别。 小丫鬟见她视线:“我们裴府过于气派,表姑娘进了门莫要痴痴看,一会儿还要面见夫人呢,可不要被府里人轻视了!” 夏蒹:……这怎么还都当她刘姥姥进大观园呢。 不过裴府也确实气派辉煌。 坐落于金陵寸土寸金的地界,家中世代为官,如今当家的老爷乃京城从二品内阁大学士裴玉成,府内雕梁画栋,抄手游廊,院内是雕刻精美的假山小池,泉水叮咚,绿树丛映。 这样气派明亮的庭院,一穿过垂花门进到厅内,便像楚河汉界般割裂开来。 还没跨过正厅门槛,夏蒹就闻到里头一阵浓烈的檀香味,起眼一看,便见阴暗的正厅内供着的一方神龛,底下摆满了各种各样上供的新鲜瓜果,两边各燃一簇红蜡,旁边方木桌上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猪头,从脖颈处齐齐砍断,也不知在那里供了多久,夏蒹抬眼,正与那死猪的眼睛对上视线,整个人都开始不舒坦起来。 屋内婆子为她搴帘,夏蒹终于看到了陪行丫鬟念叨了一路的陈夫人。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也是头一次见陈夫人。 原身虽为表姑娘,可其实与陈夫人血脉疏远。 陈夫人是裴大学士取的续弦,嫁入高门后,也自发与穷亲戚们断了关系。 陈夫人目测三四十的光景,挺着个微隆的肚子,见了她反应冷淡,连个笑容也不施舍,挥退了要搬椅子的婆子,让夏蒹站着。 屋内檀香浓烈,夏蒹被这味道刺激,又想打喷嚏了…… “模样倒是出乎我意料,好像……与画像上头的不像?” 那是当然,因为随着她穿书而来,她这张脸就变成了自己以前的,系统把周围人的记忆都更改了。 陈夫人帕子捂嘴,眼下一片青色,让她在府里好好玩,不要拘束,末了,又让她转了个身子,评估商品一样小声嘀咕:“这般模样,也不算我这做继母的亏待了他。” 夏蒹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夏蒹来的这一趟,说好听点儿是游玩暂住,可其实就是为了相看嫁人,原文中提过,陈夫人是为府中冲喜除晦。 而她要嫁的人,就是裴观烛。 虽然原文里,原身并没有等到嫁给裴观烛的那一天便意外死亡了。 …… 丫鬟领着夏蒹穿过回廊,行往未来住处。 “表姑娘模样好,夫人很喜欢您呢。” 夏蒹干笑了两声,没答话。 她可没看出来那位目光阴冷的陈夫人有多喜欢她。 原文里,原身待陈夫人百般讨好,对方也是十分烦厌。 虽不知缘由,可夏蒹猜测,陈夫人是因闹鬼一事,心力交瘁,无暇顾他。 “芍药姐姐,”夏蒹走到名叫芍药的丫鬟身侧,她这具身体与上辈子的一模一样,身量比寻常古代女子要高那么一点点,探过头道,“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芍药心道,来了,肯定是要问府里闹鬼的事了。 少女梳着双丫髻,眸底清澈带笑,“我想问芍药姐姐一些,有关于裴公子的事情。” 芍药微讶,“表姑娘想知道什么?” 夏蒹咽了下口水,将自己多日的烦忧托盘而出。 “裴公子如今住在府中哪处院子啊?身体可好?我听闻裴公子自胎中带病,行三步就要咳嗽,行五步就要手脚无力,他是从什么年岁开始手脚无力的?他平日里吃饭可规律?每餐吃的还算多吗?是一个正常男性该有的饭量吗?他最近有生过病吗?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啊?” 芍药:…… 芍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抬眼看,夏蒹眸中忧虑却不似作假,皱着个眉头,手指还偷偷摸摸,从衣服里勾出了个装得鼓鼓当当的锦囊过来。 “啊,这……” 芍药定睛瞧一眼手心里放着的锦囊,沉甸甸的,估摸着里头数目还不小。 夏蒹站在芍药面前,目光关切等着。 山风忽至,吹动游廊两侧挂着的一段段红色绦条,夏蒹回头,看向对面游廊漫长到一片漆黑的尽头,指尖将鬓边被吹乱的发丝绕至耳后。 却在回眼之间,望到距离她们不远的游廊之下,有人坐在红色的长凳上,被巨大的柱子隐蔽了身型,只露出一只苍白漂亮的脚,木履厚厚的底子磕在青石板地上,细瘦脚踝之上,戴着一圈不粗不细的金环。 夏蒹呼吸稍稍一窒,耳边芍药细小的声音被山风吹散,只余呼呼风声过,夏蒹看到红色的游廊柱子后,探出张苍白带笑的脸。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节 夏蒹瞪起眼,被吓出一身冷汗。 山风带过远方柳絮,夏蒹浑身冰凉,鼻尖一痒,对着那人用力打出一声:“阿……阿嚏!” 第2章 善面邪佛 原文中曾描绘裴观烛相貌,皎如寒月,肤色苍白却不掩少年之气,男生女相,让人想起穿金戴箍的佛像。 当初看这段的时候,夏蒹实在想象不出来裴观烛是何相貌,大脑为增加代入感,擅自将裴观烛这一角色代入了当时一位正当红的神颜小生的脸。 可如今乍然一见,什么神颜小生颜值天菜,通通被对方这张脸对比的黯淡无光,再也不记不起来。 喷嚏一声接着一声,势头不减反增,夏蒹单眼泪流不止。 总算等到山风忽停,接了她小金库的芍药拽了下她浅粉色外裳衣袖,“表姑娘实在太客气了,我们大公子身体状况万年如一日,倒是表姑娘您……可是一路披星戴月地过来感染了风寒?” “没有。”夏蒹下意识转过眸子反驳,再回过头去望对面游廊,哪还有人的踪影。 山风吹乱游廊两侧挂着的一段段红色绦条,三月春风,吹到人身上冰凉,夏蒹打了个激灵。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还就没了呢? 她往前走到方才还坐着人的红色长凳前,正要探过身左右打量,芍药牵住她,“表姑娘这是在看什么呢,春日风寒,还是别继续在外逗留得好,快跟奴回去吧。” “不是,”夏蒹回应,“我刚才看到这儿坐了个人。” 这话一说出口,芍药脸登时白了,声音发颤:“什……什么人?!” 夏蒹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愣了两秒才明白为何。 府内闹鬼传闻轰轰烈烈,虽原著里提过,只有陈夫人一个说自己看到了鬼魂,且总是遮遮掩掩的聘请些游方道士来府里做法,但她越是这样遮掩,就越是让下人们多心。 “怕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那肯定是大活人了。” 她断定坐在那儿的人一定是裴观烛,因为原书里只有裴观烛脚腕上带着金环。 可刚才还坐在这儿的人,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踪影了? 夏蒹安慰自己可能是看错了,毕竟裴观烛也没理由看到她就跑。 芍药还是怕,左手抓着钱袋子,右手拽着夏蒹衣袖:“表姑娘,你看见的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可是形容丑陋,酷似人类?” 芍药说着,哆哆嗦嗦从衣袖里掏出张画像给夏蒹看,“这是我们府上……说自己见过鬼的小厮画的,表姑娘,你看见的那东西可是长这样?” 夏蒹凑近一看,画像上画了张像被马车压过的脸,长着一双豆豆眼,蒜头鼻,不恐怖,就是丑,丑的特别好笑。 芍药说,这个画像她花了六个铜板买来的,府里人为了看见鬼能快点跑,人手一张这个画像,太过抢手,导致现在买新的都要付双倍价钱了。 夏蒹:好家伙,这都能创造商机。 “不长这样,”夏蒹心想,要是鬼真长这样,那估计大家看见它都得哈哈大笑,“我好像是看错了吧,不过他肯定不是鬼,是大活人,而且长得也不丑,” 仗着裴观烛也听不见,夏蒹回,“那个人很好看的。” …… 在裴府住了三天,夏蒹一直待在陈夫人给她安排的庆铃院,除却芍药会每日遵循饭点给她端来三餐外,她就好像被整个裴府遗忘了般,谁也不曾来找过她。 第三天傍晚,一个面容刻薄的婆子掀开了夏蒹这屋的门帘。 “表姑娘好,我们夫人喊您今晚过去用饭。” 夏蒹应了声知道,她收拾打扮,那婆子就守在门口,一脸高傲等着。 夏蒹觉得她面熟,想起当时接她到裴府的那堆人里就有这个婆子,也是陈夫人得力下属之一。 夏蒹套上红色缠枝纹棉斗篷,缠上白色绒毛围脖,带着芍药出去,在跨过门槛时,对那婆子说了句,“王妈妈,咱们走罢。” 王婆子微愣,点头帮夏蒹打起帘子。 …… 三月傍晚气候严寒。 守在门口的丫鬟给夏蒹三人打了棉帘,还没进去,便听屋内传出一阵阵刺耳尖笑,烛火明明晃晃,东倒西歪,像是无形之间被阴风打乱,将屋内似笑似动的一群歪扭人影映到墙上,木地板上。 夏蒹抬眼,又看到了供桌上那方神龛,和旁边桌上的死猪头,扭曲人影像是在跳着某种舞蹈,歪歪斜斜倒映在那方神龛和猪头上,夏蒹咽了下口水,指尖发凉,总感觉这一幕十分可怖,像是置身于一场逃不脱的噩梦之中,而她自己也在无意识间加入这场梦里,变成她们的同类。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手掌用力攥了攥项间挂着的黑色水晶吊坠,高高悬空的心才渐渐落回实地。 “表姑娘,快进去吧,别一会儿夫人等着急了。” 夏蒹点头,抬步绕到右侧饭厅。 棉帘一掀,尖锐笑声忽停,围在八仙桌旁边站着的丫鬟婆子们面上笑容未收,像是带着相同的面具般,一个接一个扭头看过来。 明明晃晃的烛火逐渐平定,夏蒹视线挤过黑压压的人影,才看到八仙桌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怀着大肚子面无表情的陈夫人,另一个是位身着锦衣被美貌丫鬟搂着腰的小男孩。 真是绝了。 这什么破环境啊。 夏蒹深呼了口气:“夫人好。” 方才一屋尖锐笑声并未让她清醒片刻,夏蒹这一声夫人好,倒是直接把她魂给喊归位了。 陈夫人一个哆嗦,瞪着双毫无光彩的眼睛看过来。 她对比初见时又消瘦了不少,两边脸颊凹陷,眼下一片青黑,嘴唇抹着鲜红的口脂,发髻一丝不乱,珠环琳琅,身穿层层叠叠的锦衣华服,整个人显露出一种干枯的精致。 她让夏蒹过来坐,夏蒹绕过搂着美貌丫鬟的小男孩,一声不吭坐到了陈夫人的另一边。 她懒得理会古代人家教育孩子的方式,只是每次来陈夫人这间屋子她都会从心往外的感到不适。 “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还成。”夏蒹端起空碗让一旁的丫鬟给她盛饭,夹了块大排骨搁到盘子里啃。 一时之间,屋内再无任何动静,只有夏蒹一个人啃排骨啃得正香。 夏蒹纳闷,“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母子俩这才回神,男孩挥退了丫鬟,动了玉箸一起吃饭。 夏蒹看眼四周,“怎么只见三少爷和您,大少爷呢?” 话音刚落,陈夫人空洞的眼眶登时瞪大,捏紧玉箸,呼气声粗重,正要张开猩红的嘴唇说话,忽然从外头跑进来一丫鬟,大声喊,“夫人,大公子过来了!” “不、不……镜奴……”陈夫人牙齿磕碰,声音还不如呼吸声大,可夏蒹坐在她身侧,听得清楚,抬头就见陈夫人瞪着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像是知道厉鬼来临根本迈不开步。 棉帘掀动,漏进一片寒凉,夏蒹正要抬头去看,一只手忽然紧紧地扣住她放在桌边的手腕,尖细的指尖狠狠掐进肉里。 “嘶——!” 夏蒹呼痛,想挣脱却无力,右手拿着的玉箸摔到地上,陈夫人眼珠都快瞪得脱离眼眶,刚才还在小声念叨,待亲眼见了人,直尖叫出声。 “不!不要——!不要!走!你走!镜奴!滚出去!滚出去!” 尖细的指尖几乎快要掐进骨头,夏蒹疼的泪花直流,手腕力道忽然一轻,陈夫人竟从木凳上起身尖叫着站起来跑出了饭厅! “夫人!夫人!” “母亲!” 八仙桌上摆满的用精致碗盆装着的饭菜被陈夫人推翻了,饭厅内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追的追跑的跑,就连方才还沉溺于声色犬马的小公子也面色突变跟着跑了出去,饭厅内登时人去屋空,只留夏蒹扶着手腕垂泪。 她最怕疼,上辈子不小心用刀子划破了手都要疼半天,哪被人这么用力的掐过。 笼罩在她身上的温暖烛火被一道阴影取代,苍白冰凉的手指轻轻揽过夏蒹左手,撸下她带在腕间的翠玉镯,搁到八仙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磕碰。 “真可怜。” 夏蒹听见他说,嗓音并非刻意为之的温柔,而是天生自带的轻声细语,光是听着,就给人一种他脾气一定很好的错觉。 夏蒹闻到原本笼罩在厅外的浓重檀香味重新聚集在了她身侧,对方揽着她的手,夏蒹垂眸,视线隔着朦胧泪水,掠过他一片墨蓝色衣角,落在他苍白右脚腕带着的金环上。 “很疼吗,” 夏蒹没回答,抬起脸,第一次正正经经地亲眼看到了裴观烛的脸。 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到他苍白脸上,他面容略显病态,五官似非凡中人,一双形状极好的凤眼眸子漆黑,任凭烛光张牙舞爪,也照不进他漆黑眼底。 原文中曾形容裴观烛相貌因脱俗而有佛性,像是难辨男女的神佛。 可如今亲眼所见,夏蒹却觉得,不应该这么说。 神佛怜悯世人。 ——可裴观烛观她流泪,眉梢眼角之间,明明染笑。 他在笑什么? 是在笑方才那场闹剧,还是笑她呼痛,泪流满面? “表妹?” 第3章 少年昳丽 夏蒹只觉得对方好像一只逗弄老鼠的大猫,正优哉游哉的伸着爪子,把她围在包围圈里看乐子。 她微微呼出一口气,“裴公子。” 裴观烛眉梢微挑,笑容更甚,“嗯,表姑娘。” 怪人。 夏蒹一时也分不清,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原著中,夏蒹记得裴观烛十分厌恶原身喊他表兄,每次听到“表兄”二字,形容词不是笑容不掩厌恶要么就是神情冰冷地笑着,总之就是不太愉快。 夏蒹想要守护他,自然要天天跟在他身边,总不能一边惹他生气一边跟着他,万一他一个不高兴拿斧头把她劈了怎么办? 他这幅表情……应该不算是心情不悦吧? 夏蒹鼓起勇气,一双杏子眼弯起来,两边束起来的垂挂髻在烛光映照下渡上一层毛绒绒的浅光。 “我姓夏,单名一个蒹字,裴公子喊我夏姑娘便好。” “好,”裴观烛点头,意外的能沟通好说话,“夏姑娘。”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节 “嗯,”夏蒹扶住伤手,忧愁看着门口的方向,“也不知姨姑究竟是怎么了,真是让我担心。” “兴许是看到我,害怕了。”裴观烛笑着说。 夏蒹:……不是,你这让我怎么回。 “夏姑娘的手需得处理一下吧?” 夏蒹低眼看,几道血红色月牙遍布在雪白的小臂上,居然真的掐进肉里去了。 “我说刚才怎么这么疼,”她满不在意的甩了甩胳膊,撸下袖子遮住那点儿小伤,“没事儿,过几日它自己便好了。” “那不行吧,”裴观烛笑容似面具,“夏姑娘若不嫌弃,我屋里有上次医师来时附赠的疤痕药,可要随我一同回去取?” 夏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简直热情的有点反常,一时愣住,话张嘴就来,“这深更半夜……咱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我跟着你去你屋里头,这、这不太好吧?” 裴观烛唇角笑意微僵,“夏姑娘说的也是。” 眼看着裴观烛起身要走,夏蒹这心里又开始后悔起来,裴杀人魔整天深居简出,都说富贵险中求,她错过了今晚与他增进社会主义情的机会,还上哪逮下一次去? 思及此,夏蒹带上搁在八仙桌的翠玉镯,“裴公子请留步!” …… 裴观烛自门口提起一盏不知哪个丫鬟婆子遗落下来的掐丝珐琅花鸟宫灯,下了台阶。 深夜里,星月挂上幕布,裴府宫灯千盏,辉煌如仙境,走在夏蒹身边的少年提一盏镶金宫灯,荧光如辉,映照到他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的黑色发尾上,整个人少了几丝蛊惑人心的昳丽,多了几分逍遥少年气。 夏蒹体格好,见他穿的少,自发站到挡风口暗中给他挡着风,换了位置才注意到裴观烛白皙耳垂上有一点红色,若隐若现闪烁出晶亮的光,好像是个漂亮的红色宝石。 “夏姑娘在看什么?” 夏蒹回过神,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二人距离拉进,裴观烛一双暗不见底的黑眸几乎近在咫尺。 “啊……就……”夏蒹脚跟忙往后退,偷看被抓包,实在有点尴尬。 “我好看?”裴观烛冷不丁忽然问。 “哎?” 夏蒹一时怔住。 裴观烛轻笑,“还是夏姑娘在忧心我体弱,走不动路?” 夏蒹这才回过神来。 那日游廊偶遇,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夏蒹心里紧张的要命,有一种在背地里说人坏话被当事人抓包的感觉,“我就是关心一下裴公子,绝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嗯,”裴观烛满脸和善,“如夏姑娘所见,我身体还算康健,夏姑娘可以放心了。” 他让她放心,夏蒹心里就更奇怪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那将死的病秧子嘱咐害怕守活寡的未过门小媳妇:我身子挺好的,跟着我你就放心吧。 夏蒹怕他误会,“不是呢!我不是怕守活寡,我只是担心你!” 夏蒹:…… 靠,她在说什么。 啊啊啊她在说什么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我的意思就是,我很关心你的身体……呸!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才关心你的身体,我真的只是很单纯的关心你!” 夏蒹被自己这张破嘴雷的脑门发麻。 她垂着眼皮,好半晌,才偷偷抬眼。 却正撞上裴观烛温和的眉眼。 “哦,”裴观烛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原来如此。” 裴观烛笑了笑,“没想到夏姑娘对我的喜爱竟如此单纯。” 夏蒹:…… 夏蒹张嘴还想补救,跟前忽然多出道台阶,深夜里山风呼啸,吹得她浑身发冷。 她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们已经走到了裴府那条极为漫长的游廊之前。 深夜里,游廊内未点一灯,深不见底,两侧红色绦条随夜风微微起伏,飘荡,裴观烛站在她身侧,苍白的手提着那盏镶金宫灯,对夏蒹温柔道,“走罢,夏姑娘。” 令人遐想的氛围,四下无人的游廊,身边对待自己如此温柔的俊美少年又与自己有婚约关系,想必不管是哪个花季姑娘,都会对此心跳加速,浮想联翩。 夏蒹也心跳加速了。 她指尖发凉发抖,攥了攥又攥也止不住发颤。 怎么一个不注意,就跟着这个杀人魔到这么黑的地方来了。 他语气始终温和有礼,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可夏蒹却联想到了书里的内容。 其实在原著裴府一案里,裴观烛并未露出太多马脚。 裴府闹鬼传言轰轰烈烈,病急乱投医的陈夫人最后选择了请江湖人士来日夜保护她,而接到悬赏令的,就是女主柳若藤和男主许致。 可是主角二人的这次悬赏任务还是失败了。 因为裴府一案的结局,原身“夏蒹”与陈夫人一个被关死在了井里,另一个自缢而死,原文中查出来的凶手也并不是裴观烛,而是裴府的一个下人。 倒是裴观烛则因表妹与继母身死,夜夜难寐,形销骨立,自请前往遥远的南山寺,为表妹和继母求佛咏经。 任务失败心中有愧的主角团听了这话,自发决定护送裴观烛,一齐前往远方的南山寺…… 裴观烛前期的种种表现,都让读者们以为他是后期黑化的。 可是夏蒹莫名觉得不是。 因为文章中有一段剧情,是女主柳若藤与男主许致捉拿城中悬赏的杀人魔时走散,柳若藤与裴观烛的二人剧情。 大雨忽至,她们二人逃到一处漆黑的山洞里,柳若藤感叹,“也不知为何,这杀人魔就像和咱们有缘一样,咱们走到哪里,杀人魔就会跟到哪里。” 柳若藤殊不知杀人魔就在眼前,半夜被一阵重物拖动的异响惊醒时,就看到裴观烛站在她面前。 少年墨发半梳,直挺挺的站在她跟前,柳若藤视线下落,才看到裴观烛手上拖着一把雪亮的斧头…… …… 这么一个爱好拖着斧头砍人的疯子,怎么可能是黑化? 他明明从根上就是黑的好吧!就没白过! 想到这里,夏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迟迟没听到夏蒹回话,裴观烛在台阶前站定,侧身歪头,一双眸子漆黑似深井。 “夏姑娘?” 夏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笑容发僵,努力压着声音里的颤抖道,“裴公子,我实在怕黑,咱们不如换条大路走吧,好吗?” 裴观烛没说话。 他抬步,提着那盏镶金宫灯,举到夏蒹脸前,第一次看清了夏蒹的脸。 面色如玉脂般白皙,一双杏子眼让人想起林间惊惶的鹿,嘴唇紧紧抿着,垂在身侧的两手都攥得很紧。 简直就连紧绷的头发丝儿都写着害怕二字。 裴观烛凑近,就见这位声称自己怕黑的表姑娘肩膀猛地一缩。 他微顿,拇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宫灯木柄。 夏蒹僵着身子,任他提着灯笼打量,也抬眼直直看着他。 “夏姑娘有这么怕?”裴观烛问,“便是有我跟着你,你也害怕么?” 夏蒹心里近乎怒吼,就是他妈的有你跟着我才怕啊啊啊! 心是这么说,夏蒹微微呼出一口气,偏过头,像是害羞,目光躲闪,“有裴公子在身边我自然不怕,只是你我二人大晚上走在这没人的地方……实在于理不合。” 话落,夏蒹悄悄抬眼,掠过鬓边发丝偷看,却没想正正好好对上裴观烛盯过来的视线。 “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些,”裴观烛手腕高悬,提着宫灯,面如冠玉,五官若细笔勾勒,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映上几分澄澄水色,唇角微勾,“我只是体力不济,想抄条近路,还麻烦夏姑娘体谅一下?” 他说话时,喘息声接近于无。 夏蒹心中狐疑,可又怕裴观烛是真的不舒服,毕竟原著中他身体确实算不上好。 看着暗不见底的前路,夏蒹内心纠结一番,还是咬牙同意了。 裴观烛的命才是第一位。 他活着,她才能回家,可不能让这活祖宗出现哪怕一点闪失。 第4章 鬓袖梨花 “多谢夏姑娘体谅。” 裴观烛踏上一级台阶。 夏蒹看着他右脚腕上戴着的金环,等他走出好远才跟上。 游廊黑暗,只余裴观烛提着的宫灯,莹莹照亮眼下方寸地。 夏蒹跟条小尾巴似的缀在他身后的一片黑暗里。 “夏姑娘怕的究竟是黑暗,还是鬼?” 前面的人忽然问。 这一幕像极了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夏蒹倒吸一口气,“……我都挺怕的。” “真的吗?”裴观烛回过头,宫灯摇晃,倒映他眉眼含笑,“那夏姑娘怎的要离我这样远?” 夏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裴观烛这句话的意思。 游廊无灯火,只有裴观烛提着一盏灯,她说自己怕黑,却离这唯一的光源这样远。 夏蒹深呼一口气跟到他身边,留出了一个好逃跑的最近距离。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节 裴观烛笑笑,“谈到鬼,左右夜路漫长,夏姑娘感兴趣的话想不想听我给你讲讲故事?” 都说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裴观烛走在这么条黑灯瞎火的路上,谈起鬼来还丝毫不避讳。 夏蒹有点好奇,“讲什么故事?阿飘故事?太吓人的我可不听。” 裴观烛轻笑,“不吓人,不过阿飘又是何物?” “阿飘就是……”夏蒹转着脑袋瞅了瞅四周,一幅怕被别人听到的样子,裴观烛看着她这幅动作挑了下眉,正要问话,夏蒹忽然抬步凑近。 “鬼!”少女声音压得极小。 梨花香味来了又去,裴观烛眉心蹙起。 “鬼就鬼,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的说?” “这大晚上的,你说阿飘不怕招惹脏东西啊,”夏蒹从小跟奶奶长大,就信这个,原地呸呸两声,“我帮你呸呸了两声,你也不准再说了啊!折福气的!” 裴观烛还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人,“……那故事,夏姑娘还听吗?” “什么类型的?” 裴观烛又笑了起来,“不吓人的,府上的故事。” “府上的故事?闹阿飘的故事?” 裴观烛笑吟吟的点了下头。 靠。 夏蒹再次刷新了对裴观烛这个杀人魔的认知,这个人比她想象里的更要奇怪。 “……难道你真见过咱们府上闹阿飘?” 裴观烛轻笑了两声,木履磕在青石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不信鬼神之谈,”他偏过头,弯下腰凑到夏蒹脸前,一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只是,我见过那个鬼活着的时候。” 山风呼啸,宫灯摇晃,夏蒹吓了一跳,梦回上学时跟同学们在班上偷着看惊悚恐怖片,下意识一把揪住裴观烛垂下去的宽大衣袖子。 揪出一团惨不忍睹的褶皱。 夏蒹身子一个哆嗦,慌慌张张将双手背到身后。 裴观烛顺了下衣袂,手腕一转,宫灯木柄递到了夏蒹手边。 夏蒹说了声谢谢。 明亮到了她手里,夏蒹心中恐惧大褪,“你见过?” 夏蒹记得,原著里曾说过那个死去的冤魂,是裴府先夫人,也就是裴观烛的生母还在世时,手底下一个名叫莲儿的丫鬟。 “嗯,我和她还算熟呢。” 夏蒹看着裴观烛面上奇怪的笑容,一时也分不清他这个熟,是单纯的熟,还是跟陈夫人小儿子对待美貌小丫鬟那般……不太单纯的熟。 “那个丫鬟长什么样子呢?我也忘记了,”裴观烛漆黑眼珠转动,忽然在某个节点诡异的停住,“那个故事说,丫鬟十分美丽,却水性杨花,与府上侍卫私通,” 那之后不久,莲儿怀了孕,先夫人本就疯疯癫癫,知道了这件事之后,便在一个晚上将莲儿押到了井边。 “可怜的丫鬟,本还以为是夫人想要放她一条生路,却没想到被夫人身边的人捆了手脚,投到了井里活活溺死了。” 夏蒹听到活活溺死这四个字,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从后揽住她的肩膀。 夏蒹极为短促的叫了一声,接着就像是被施展了什么禁声术,腿登时软了下去。 浓烈檀香染满全身,裴观烛从后探过头,揽着她胳膊偏了个方向。 “夏姑娘,看前方。” 夏蒹浑身颤抖,腿脚都有些虚脱,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往前方看去。 圆月从阴云中浮现,照不进漆黑的游廊,却照亮了前方那口井。 “卧槽——!” 夏蒹看到那口井,整个人都不好了,下意识就想往回跑,可是腿脚虚脱,裴观烛扶住她,看着她软软的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一样,漆黑的瞳子里闪过一抹兴奋地颤栗。 “瞧我这记性,”裴观烛从袖子里掏出一盒冰凉的小罐子,揽起夏蒹的手掌,将小罐子放到了她手心里。 “我居然忘了,这疤痕药我今日正巧随身带着。” 他说这话时语带歉意,可惜演技拙劣,尾音都带着压制不住的恶意笑腔。 夏蒹脸色惨白,他这句话和眼前那口井都让她耳边轰鸣,裴观烛轻声温语,“夏姑娘,我不信鬼神之说,可我也不大喜欢我院里的这口井。” “可能真的是因为这口井的缘故,你看,府里上上下下都快要疯了,不是吗?” 夏蒹感觉虚软的腿脚渐渐回力。 她挣脱开了裴观烛的桎梏,转身便往回跑去。 她只想离那口井越远越好。 待终于马不停蹄跑出了游廊,夏蒹才抱着宫灯滑倒在台阶上。 靠! 初次交锋夏蒹便一败涂地,这年头不攻略好感度,就单纯想当个贴身侍卫暗中守护什么的都要被目标对象耍着玩吗! 夏蒹攥着手里早就被捂热乎了的小罐子,气不打一处来,对着游廊那头吼道,“裴公子——!既然那是口不详之井——!那我明日就去寺庙为你烧香祈福——!!!” 回声被山风吹散,夏蒹看着漆黑的尽头,想起那口井,吓得刚见平稳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 第二日,夏蒹起了个大早。 芍药帮她穿衣打扮,从夏蒹没收拾妥当的包袱里翻出她最常穿的海棠红棉披。 “今日不穿鲜亮的,我要上寺院呢。”夏蒹自己找了套浅杏色襦裙和白色外氅。 “表姑娘怎的忽然想起要去寺院了?” “表兄身体不好,我上寺院给表兄求个平安符送给他。” 一句话,芍药的瞌睡虫全跑光了,还想追问两句,夏蒹推着她胳膊出去,“行了啊,你先出去吧,我要换衣服呢。” 表姑娘这人奇怪,时下以女子纤瘦为美,可表姑娘吃饭一向比寻常姑娘要吃的多,大晚上还总是让厨房准备些小零嘴,说要当什么夜宵食用,哪怕芍药在一旁苦苦劝说,她也照吃不误。 谁知道,这表姑娘居然还挺有心机,挺有手段。 芍药终于安心了,自己伺候的主子终于开始搞事情了!这两日大家见表姑娘不得势,小厨房那边都怠慢了不少,看以后谁还敢暗地里说她们表姑娘是木头脑袋! …… 夏蒹被莫名殷勤的芍药扶上轿子。 “表姑娘您慢点儿,来,给您来个手炉您暖暖手。” 夏蒹:…… 不是,这小丫鬟今儿怎么回事。 平常芍药虽然对她也挺好的,可从没像今日这样殷勤过。 “……你今儿怎么了这是?” 芍药乐的,“没事儿,没事儿,嘿嘿,您快上去吧,可别耽误了好时候。” 夏蒹满面狐疑坐上轿子,确认了一下里头什么机关也没有,一夜没睡好的困劲儿才重新袭来。 秦安寺距离裴府不远不近。 要去秦安寺,除要绕过金陵大街,还需得穿过一条弯度极浅的马险坡。 牛车行到坡底,前方探路小厮跑回来对芍药道,“芍药姐姐,前头人群拥挤,貌似是有一批受伤的商队途经此处,咱们过不去,需得绕路才行。” “他们大胆!区区商队还要咱们裴府的轿子绕路么!”芍药回,“你去让他们速速让出可通行的路来!” …… 夏蒹再醒过来,是被轿外一阵喧嚣吵醒的。 “芍药?”夏蒹有点害怕,撩开帘子小小的一角,就看到芍药正脸红脖子粗,与对面单方面激扬争吵。 “你们知道你们拦的是谁的轿子吗!你们拦的可是裴府未来诰命夫人的轿子!区区商队居然还有胆让我们道谢?” 对面好久没回话,好半晌,才有女声沉静响起,“裴府未来的诰命夫人便高人一等么?她若不服,可下来当面与我对质,你们连声谢都不道,我是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我们过不过去,还要跟你一个无名氏道谢?!” 夏蒹:……? 这什么情况,不是,我就是睡了个觉。 夏蒹多撩了点儿帘子,想问问芍药这到底什么情况,却意外看到了站在芍药对面的女人。 一身白衣,左脸带着半张银质面具,她身边还站着一位青衣男子,男子右脸戴着一张相同的银质面具,二人站在一起,晃如神仙眷侣。 夏蒹:…… 夏蒹双手双腿都开始打起摆子。 这他妈的。 这他妈的好像是男女主角啊!!! 第5章 冬周覆雪 在《江湖那点事》这本书中,男主许致与女主柳若藤不便露面登场时,便会一人戴半面银质面具,久而久之,这也成了男女主在书中对外接悬赏令的一个称呼——“双面”。 事发突然,夏蒹也不知该感叹哇好牛逼她遇见男女主角了,还是该感叹她这真是好一个恶毒女配标准出场方式,还没露脸呢就拉开仇恨值了。 不过她现在所处的阵营也确实非正派就是了。 “芍药,怎么回事?” “表姑娘!”芍药小跑到轿子前告状,“她们真是欺人太甚!商人地位如此低下,给咱们让路本就是情理之中,那个女的竟然还要咱们和她道谢!”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节 夏蒹听完也明白了,这事也不全怪芍药,裴府在金陵城内是数一数二的贵族,让裴府下人和地位低下的商人道谢,芍药会生气也是正常。 夏蒹探出腕子,在芍药一脸怔愣的目光下,掐了掐她的脸。 “我知道了,你先去后头吧,也别再和她们理论了。” 芍药捂着侧脸走了,夏蒹自己跳下马车,却没想车太高,一跳下来便惯性往前摔了两步。 柳若藤皱起眉与许致对视一眼,两人看着这位一身素色的娇娇小姐径直走到她们跟前,活像看新奇,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 “姑娘这是做什么?” 二人有些不悦,就见这位不谙世事的娇小姐抬起两手捂住唇,露出一双杏眼。 “二位少侠可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双面?!” 柳若藤面容僵硬。 许致对夏蒹点了下头。 “那可真是小女有眼不识泰山,下人不懂事,还望二位少侠一定见谅。”夏蒹语气激动,活像追到星,饶是方才还在气头上的柳若藤,也被她软化了态度。 “无妨,话说开了便好。”柳若藤僵硬开口。 夏蒹看着她们俩,真有几分新奇,和看见裴观烛的感觉不同,因为原文中对裴观烛的外貌描写十分模糊,此时看见作者花费大笔墨去描写的主角二人,夏蒹才终于有了一种她是真的穿书了的真实感。 “小女在这里谢过二位少侠体恤。”夏蒹行了个礼,杏眼弯如皎皎月牙,香腮微微鼓起,看着便是一幅天生的好说话模样。 许致观她行礼气度,与柳若藤对望一眼,“敢问姑娘,可是金陵城内裴府人士?” “是的呀,”夏蒹装的一幅傻白甜样,“我姓夏,名蒹,取自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蒹,二位少侠直接喊我夏姑娘便好。” “夏姑娘,”柳若藤行了个抱拳礼,“既然夏姑娘已经知道我与师兄在江湖中的称号,那想必接下来的话也定是瞒不过你,索性便实话实说了吧。” 夏蒹抿唇,满脑子都是来了来了来了…… 她就知道主角团肯定是为了裴府一事才来的金陵。 “我与师兄二人,是在悬赏司接到了裴府投出的悬赏令才一路远途跋涉赶到的金陵,”柳若藤习惯性皱起眉,“可是悬赏令之上,除却需要人手外,却并未提及具体任务,我与师兄二人进城后一连询问数人,也皆不得获任何消息。” “接悬赏任务之前不先查明前因后果,实在并非我与师兄二人风格,还望夏姑娘若对此事有所了解,能否将你所知道的告知我们一二?” 她猜的果然没错。 原著中,夏蒹清楚记得第一卷 开头,主角团是在五月份才到的裴府,如今才三月初,敢情间隔的这两月一直在暗中调查消息呢。 虽然原著中她们也啥都没调查出来,毕竟闹鬼是从府中传开的,外界就只知道个裴府闹鬼,传的一个比一个邪乎,主角团调查两月,只调查出一大堆民间恐怖故事,去了裴府,陈夫人还只信跳大神的江湖骗子,只让主角团做沉默的保镖。 “可以呀,这有什么不能的?就是这前因有点恐怖,我昨天刚听人又讲了一遍呢,给我吓够呛。” 主角团两人对视一眼,柳若藤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无碍,我们不怕,夏姑娘尽管说便是。” “嗯!”夏蒹弯着眼,“外头天寒地冻,也防隔墙有耳,二位少侠若不介意,还是请随我一同上轿子里说吧?” …… “就是这样。” 夏蒹啜了口热茶。 “也就是说……是那个惨死的丫鬟阴魂不散?”柳若藤道,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报复先夫人便罢了,她为何又会找上无辜的陈夫人呢?”许致陷入沉思。 “冤魂不仅找上了无辜的陈夫人,”夏蒹指头轻点茶面,“无辜的陈夫人还……” 夏蒹在茶几上写下四个字。 帮着隐瞒 柳若藤瞪大双眼,瞳仁猛缩。 是了,这就是她一直觉得奇怪且违和的点。 她认为,女人,但凡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就不会对自己夫君的上一任夫人有什么好感。 更别提他们一路了解,裴家家主相貌英俊,洁身自好,从未有过什么妾室填房,是传闻中难得一求的好男子。 这种情况下,再加上陈夫人如今还深受先夫人造下的冤孽所害,她为什么还会这样拼尽全力的帮着先夫人隐瞒一切呢? 柳若藤后背泛凉,抬眼看,那位夏姑娘倚着靠垫,手上转悠着把精致折扇,明明写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几个字,还依旧一幅闲散模样,也不知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说她愚蠢。 想到这里,柳若藤都开始忍不住为她担心,担心她会因为告诉了她们这件事从而被裴府人排斥。 夏蒹接收到柳若藤复杂的目光,转着扇子看向窗外哼起歌来。 她是故意将一切都告诉主角团的。 因为她信任男女主的人品,大家都是聪明人,说话不费力气,夏蒹这样,也算是一种投诚。 这一场,她要和主角团暂时共处同一阵营。 因为她感受到了裴观烛对她有所排斥,昨日他忽然带她去黑暗的游廊里讲什么故事,不像是想和她处感情,反倒像是惦记着将她恐吓出府,想必若是她被吓出病来,裴观烛更会拍手叫好。 经过昨晚那一夜,夏蒹莫名觉得,原著中原身蹊跷的死恐怕和裴观烛那个杀人魔也百分之六七十脱不了干系,她为冲喜而来,裴观烛虽不将她放在眼里,可也一定对她心生厌恶。 而且原身还踩了裴观烛一个雷区。 就是裴观烛厌恶原身喊他表兄。 裴观烛极少对一样东西产生厌恶,更别提这还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能让他明显露出讨厌的神情,那就是狠狠地踩上了他的雷区。 而杀人魔杀人又会有什么犹豫? …… 与主角二人分别后,夏蒹赶在中午前徒步爬上了九十九层台阶,到了秦安寺入口。 佛院内青砖铺地,庄严肃穆,过山路时夏蒹还看见有不少人爬台阶,一进到寺院内,倒是人流稀少,地方空旷。 沙弥尼接引她们入内,夏蒹自小与信佛的奶奶长大,虽自己不信这些,也天然抱有敬畏,可如今她身在书中,拜求每一位或慈眉善目或目光凶恶的神佛时,拜得都是:求作者太太快点让我回家,求裴观烛不杀我,求裴观烛和我长命百岁。 拜完第二座庙宇的最后一尊佛像,夏蒹虔诚的起来又虔诚的再深深念叨一遍,才和芍药一起下了台阶去买了个平安符。 夏蒹挑了个月白色的,平安符上针脚密实,夏蒹看着,想了想,又给自己也买了一个。 沙弥尼微微浅笑,将最后剩下的一个红色的平安符递给她。 “二位善信今日来的较晚,平安符只剩这一个了。” 夏蒹说,“无妨,我喜欢红色。” 她接过来,观这位沙弥尼浅笑着收起装平安符的木盒,没忍住上前一步问。 “这位师父,可知南山寺?” “自然知道,”沙弥尼听到南山寺,明显非常惊讶高兴,看向夏蒹的目光也登时热切了很多,“南山寺,远在遥远的冬周,那是属于佛门的圣地。” “冬周……”夏蒹呐呐,“那师父可知,帝伽摩耶?” 沙弥尼愣住,嘴角扯得更大,双手合十拜天,“自然知道!自然知道!帝伽摩耶是最中肯的信徒,我们仰慕他,他也曾来过金陵游历!” “冬周,那是帝伽摩耶的根,可他如今四处游历,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再得到他的任何消息了!” 夏蒹谢过沙弥尼,带着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符踏出秦安寺。 冬周,根据原身的记忆,那是一个十分遥远,且常年覆雪的地方。 原文中,裴观烛临死前,肚子几乎被捅烂了,嘴中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形容枯槁,满脸血污,雨中的青石地面变成了冰天雪地,他在濒临死亡的幻境中幻想着自己滚在一片雪地里,瞪着一双瞳孔涣散的眼睛看着虚无的前方,一遍又一遍撕心裂肺的喊着帝伽摩耶的名字。 他说他自己没有错,不断向这个名字重复自己没有犯下任何错事。 ——皆是天命害我如此。 第6章 檀香味染 这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福,拎在夏蒹手里晃荡了一路。 途经金陵大街,夏蒹叫停车夫下了马车。 “表姑娘可是有什么东西想买的?” “也不算是想买。”夏蒹脑袋转了一圈,忽然目光一定,直奔那处走去。 芍药跟上,就见表姑娘目不斜视的走过小娘子们围着的胭脂水粉首饰铺,直奔一户铁匠铺过去了。 “表姑娘?” 芍药见铁匠铺前围着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有过来铸造金刚大宝剑的,还有过来抡重锤的,她这一出声,围在铁匠铺前的男子们就齐齐朝她们二人看了过来。 芍药一个激灵,维持一上午狐假虎威的势头也没了。 夏蒹像是察觉不到任何视线,撩开铁匠铺油腻腻的门帘子,直奔那正打铁满头大汗的铁匠喊道,“师傅,我有活想要您做!” …… 石刻娃娃的脸上沾满了擦不掉的污痕。 苍白的手捏着雪白的帕子,一点点捻过石刻娃娃脏兮兮的脸,擦那雕刻不精的眼角眉梢。 帕子捻了一遍又一遍,裴观烛坐在塌上换了个位置,右脚腕上金环如铁链,磕碰了一下床柱,发出一声轻响,裴观烛弯着腰,将石刻娃娃搁在窗台上,对着从窗棂外泄漏而出的暗淡阳光,睁着一双黑空空的眼睛细细的看。 “为何擦不干净?” 他捏着帕子的指尖用力到发白,极为用力的去擦拭石刻娃娃那张在阳光下丑陋到恐怖的脸。 “为何擦不干净?” 他嘴里呐呐念叨,指尖快速擦拭娃娃的脸,忽然外头一声巨响,裴观烛漆黑无聚焦的眼瞳才渐渐回神,转过头去。 “公子!大公子!” 有人用力敲门,敲了两下就将门“嘎吱”一声给推开了。 来喜顶比常人稍大的大脑袋进来,裴观烛目光定在来喜的一双眯缝眼和三角唇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石刻大头娃娃。 “真好,来喜,你和我的娃娃长得一模一样。” 裴观烛把帕子递给他,“你擦擦你的脸。” 来喜呵呵傻乐了两声,接过雪白帕子抹了两下脸,“大公子,有个女子,她有,这么高,” 来喜比划了一下眉心,“她,和一个,这么高,的男子,”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节 来喜又抬起手,踮起脚,比划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空气,“她和,一个那么,那么高,的男子,进来,搬着一个,这么大!” 来喜转悠着大脑袋,搬过墙后的圆木板,“搬着一个,这么大,的大铁块!过来把咱们的井,给封死啦!” 裴观烛迟缓片晌:“你说什么?” 来喜重复,“有个女子,她有,这么高——” “最后一句,”裴观烛搁下手中的石刻娃娃,“你说,她把屋外的井封死了?” 来喜反应了好半天,点了一下比常人大很多的脑袋,“没错。” 出乎人意料的大事。 裴观烛却反应平平,转了下漆黑的眼珠,赤脚踏地过去开了屋门,抬头就看见了屋外被封死了的那口井。 一方巨大的铁块压在井上,罪魁祸首正撸着上襦薄袖,露出雪白的细弱胳膊,拿着封条给那巨大的铁块加固。 夏蒹听到开门的声音,擦着额头累出来的细汗回头,就见裴观烛赤着脚,面上笑盈盈道,“夏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夏蒹看见他,手下登时动作飞快,一点不敢耽误,生怕他冲过来阻挠自己的封井大计,拿着封条的两只胳膊在井上舞的眼花缭乱,低头大声回道,“裴公子午好!如你所见!我在封井呢!” 裴观烛看着这位夏姑娘手腕飞舞,好像生怕被他阻挠般加快速度,不禁嗤笑开口,“夏姑娘封井就封井,我也没说不让你封,你一声不吭抬着大铁块就来封了我的井,难道不觉此举太过不合规矩了么?” 夏蒹心想,规矩是个什么狗屁,这种情况还不如先斩后奏,直接封了的好。 夏蒹这样想着,手上速度不减,皱眉一脸忧愁道,“我只是担心裴公子,想要守护裴公子,这样一口邪井放在裴公子屋外,实在让我忧心忡忡,还不如趁着现下午时,阳气充足,我亲手封了它!” “裴公子你就放心吧,这口井是我封的,绝对不会有什么报应投到裴公子身上的!要投也是冲着我来!” 话落,好半晌没听见裴观烛回话,夏蒹封井进程已到最后一步,她拿了榔头对准铁钉牢牢订固住四角,封井工作才彻底完成。 夏蒹狠狠松出一口气,只感觉随着封井成功,心中大石都落了地,回头就见裴观烛已经不知从哪拖来了一把椅子,正坐在门口,笑容深深看着她,也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估计真是正午缘故,夏蒹也被她口中的正午阳气充足一说影响,心里特别有底气,举起手里那把小榔头,笑脸盈盈对裴观烛挥手道,“裴公子!我封完了!” 裴观烛“呵”出一声轻笑。 这声冷笑又像是夏蒹的错觉,对面少年眯起眼,动作迟缓的拍了两下掌,“不错,夏姑娘干得真好。” 夏蒹呼出口气,往前走到裴观烛跟前。 裴观烛面上笑容比起初见之时加深许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望向她的视线像在看一个死人。 她知道她这一番动作估计是把杀人魔得罪了个透,对方如今一幅温柔相,心里还不怎么筹划着把她杀死呢。 可是夏蒹一丁点都不后悔封了这口井。 她自从来了裴府,只要一想起原身在书中被不知是谁的凶手推进这口井中,第二天被主角发现时都翻了个儿的惨样就睡不好觉。 平日里被裴观烛这个杀人魔的阴影影响也就罢了,她难道还要被一口破井所影响吗? “裴公子,”夏蒹站在门槛前,眉眼含笑,手指利落解下腰间挂着的一白一红两个平安福。 她微微弯下腰,稍显凌乱的发丝在正午日头下映出好看的蜜色,白皙额间淌着细汗,大眼睛弯弯的,指尖绕着平安福的两根细绳递过去。 “白色的送给裴公子,这是我今日去秦安寺走了九十九级台阶求来的,你我二人一人一个,这样封井的惩罚肯定就更不会落到无辜的裴公子身上啦!” 裴观烛微微眯起眼,苍白面容拓下半扇阴翳,视线从夏蒹汗湿的鬓角,转移到那两个晃晃悠悠的平安福上。 白色平安福摆在前头,也不知里面装了什么,还挺胖,上头用红丝线绣着一个“福”字。 裴观烛唇角轻翘,忽然抬手,用力拽过那个白色平安福。 平安福上面的细绳缠绕着夏蒹的手指,他这一拽,直接在少女雪白的指关节绕上一圈红痕。 “嘶,”夏蒹皱了下眉,赶紧随着他的力道跨过门槛蹲到裴观烛面前,“拿就拿,你拽什么呀。” “我不要白的,”裴观烛温柔道,“我要红的。” “行行,红的不就红的嘛,”夏蒹揉了揉指头,白色平安福被夏蒹揣回自己兜里,夏蒹生怕裴观烛再拽,也不递给他了,直接将红色平安福抛到他腿上,“哝,行了吧。” 裴观烛捏起平安福上的细绳,搁到眼前。 他今日明显没来得及收拾,穿一身雪衣,发丝未束,耳垂上血玉耳坠如两粒鲜红的血,黑空空的瞳子看着手上晃晃荡荡的红色平安福,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唇角微翘。 “夏姑娘可真有意思,”裴观烛晃了晃这平安福,“原来给我个这个,破布塞些棉花团,就能抵御你招来的魑魅魍魉了么?” “若是这个便能抵御,那么那些游方道士也不必每日来府上跳舞了。” “我觉得就算是破布塞些棉花团,应该都比会跳舞的游方道士好使……”夏蒹说了句真心话,自从来了裴府后,她就每日都会看见游方道士过来跳舞,跳了这么些日子了,陈夫人也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总之呢,这个东西也要看谁送的不是?若是别人送的,那肯定不灵,我送的就不一定啦!” “因为我可是从心往外,愿裴公子平安百岁的,我敢保证,谁的心也不会有我的灵。” 她目光凿凿,对上裴观烛的视线,还迟疑着举起右手,摆出三个指头,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裴观烛眉心微皱,看向夏蒹的目光好像在看一个神经病。 可半晌,裴观烛像是想到些什么,忽的笑了。 “原来如此,”裴观烛食指套上细绳,红色平安福在他指尖转了一圈。 “夏姑娘确实应该是全天底下最关心我死活的人。” 夏蒹怔愣,就见裴观烛笑的像只狐狸,神态妖冶异常,缠着红色细绳的冰凉指头忽然点了下夏蒹的鼻尖。 指下摇摇晃晃的平安符轻碰到夏蒹的嘴唇,自他雪白袖口带上一片冰凉的檀香味。 夏蒹忽然就觉得,这个味道好像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少年眸底染着恶意的笑,冰凉指尖一触及离。 “毕竟,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夏姑娘就要守活寡了不是?” 第7章 溺于井中 怎么还就绕不开守活寡这个话题了呢! 夏蒹想要反驳。 又泄气闭上了嘴。 不怪裴观烛会这么想。 夏蒹也想不到,她对裴观烛这明晃晃的关心,除了担忧守活寡外还有什么更好地解释。 “其实你说的也差不多,”夏蒹蹲在地上,感受到头顶上方掠来的视线,“不过,我觉得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 “哦?”少年语气轻飘,“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夏蒹对上他疏离视线,默默在心中感叹,幸好穿书铁律没落到她身上,若是她攻略杀人魔,恐怕在书里待个三百年,被杀人魔砍个八百次她也够呛能获得人家芳心。 “当然不一样,”夏蒹弱声弱气回道,“我与其说是害怕守活寡,不如说是怕裴公子出意外,再说了,我其实也不想嫁给你。” “因为吧,我对裴公子的感情,与其说是恋慕之心,其实更应该说是……想要一直伺候你,照顾你,守护你的那种。” “……一直伺候我,照顾我,守护我?”裴观烛面上温和疏离的笑容逐渐崩裂,微微蹙起眉来。 夏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一番表忠心的话对一个古代人造成了多么大的误会,“对!我想要一直伺候你,照顾你,守护你!就像、就像侍卫一样!我特别特别想做裴公子的贴身侍卫!” 裴观烛:…… 裴观烛直勾勾目视她半晌。 好一会儿,嘴角才勾出一个僵硬的笑, “很好,” 夏蒹抬头,“你懂我了?” “懂了,”裴观烛笑容明媚,“是我一直误会夏姑娘了。” 原她是脑子有病,这种他见太多了,就是没想到这位夏姑娘这么会装。 “没事没事,你懂我便好,”夏蒹拍了拍胸脯,“裴公子你就放心吧,我日后一定会努力锻炼体魄!争取未来当一名合格的贴身侍卫的!” 裴观烛“唔”了一声,“可惜,你这样的我院里已经有一个了。” “有一个了?他在哪呢?” “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夏蒹摇了摇头,“没有啊,” 不光没侍卫,连个必备的丫鬟婆子都没有,前院人满的都快塞不开了,只有他这院,孤零零的像鬼屋。 “不过我也见到了一个人,”夏蒹回想,“是个力气大的傻奴,见我和铁匠搬铁块费力,还帮我们一起搬了呢,真是个好人!” 裴观烛:“……他还帮着你们一起搬了?” “是呀,”夏蒹杏眼弯弯的,言语之间一点寻常小姐会对傻子奴役该有的鄙夷轻视都没有,“他原来是裴公子院里的呀。” “嗯。” “侍卫在哪里啊?” 裴观烛没说话。 夏蒹对上他似笑非笑的视线,后知后觉的意会到了什么。 “……那个傻奴是裴公子的侍卫?” 夏蒹迟疑着见他眸中笑意加深,登时瞪大了眼,腾一下站了起来。 “好呀!我跟裴公子说真心话!裴公子倒反过来嘲笑我是傻子!” “噗!哈哈哈……” 没想到裴观烛会笑成这样,夏蒹那点怒气都被他这毫不掩饰的笑声给压了下去。 虽然裴观烛平日里就爱笑,可笑的假惺惺,这还是夏蒹头一次看见他这样笑。 少年弯了眉眼,指尖悬着红色平安符从缠枝木椅上起身,夏蒹的视线从方才的俯视又回到了一贯的仰视。 却没想裴观烛忽然凑近了她,冰凉指尖蹭了蹭夏蒹眼下那块皮,手法不骄不躁,像是闲的无聊挑逗自己的猎物。 夏蒹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顺着腰爬了上来。 杀人魔的手为什么总是那么冰? “夏姑娘一生气,便和平日里那副垂眉顺眼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了,”少年调子是天生的轻慢,此时一离近了,便像情人间咬耳朵,“明眸善睐,张牙舞爪,落在裴府这地方,可惜了。” 留下这么句意味不明的‘玩笑话’,裴观烛拇指最后蹭了下夏蒹的眼角,转身回屋,轻飘的衣袂转瞬便消失在夏蒹的视线里。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节 …… 小茶桌上摆了针线盒还有红色狐狸毛。 夏蒹对着烛火盯了会儿针孔,将线引进去。 芍药在一边帮着她又掌了盏灯,“表姑娘非要自己缝么,明日出去找个婆子不就是了?” 夏蒹在线尾手法熟练的转了个扣,“若是给了府上那些婆子赶制,怕是等明年也拿不来这狐裘了。” 芍药一脸衰相,府上谁不知道表姑娘一双手喂过猪下过地,不会拿笔更不会什么女红,这红色狐狸毛还是陈夫人给表姑娘的见面礼,可别被她一双糙手胡乱缝糟了吧。 不忍暴殄天物,芍药正要再劝,就见夏蒹手法利落压着狐毛一点点掐了个边。 “咦?”芍药瞪大了眼,“表姑娘原来你还会这个?” “嗯。”夏蒹头也没抬,只道以前在乡下时家里人衣服常有破损,需她缝缝补补又三年。 一边手法利落缝着狐裘,没忍住哼出自己以前在店里时常哼的歌来。 夏蒹的奶奶是开旗袍店的,哪怕夏蒹志愿并非继承店铺,长期耳濡目染再加上偶尔帮忙也学会了干些小活。 她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更没什么耐性,也就一手绣活是专门学过的。 没想到了这个世界,她这门手艺倒是能给杀人魔缝件衣裳。 …… 缠绵小雨下了一夜,洗刷天空透亮。 柳若藤踩着青石板上斑驳水渍,示意许致不必再跟,拎着裙裾踏上庆铃院的三道台阶。 “来找我们表姑娘么?”芍药开了屋门,“还没见她起来呢,姑娘若是有事要找她直接进去便是。” 柳若藤摸了摸没戴面具的左半张脸,心想着一会儿需得再和那位自来熟的夏姑娘好好自我介绍一番,敲了两下紧闭的屋门,却都没听见回应。 长期混迹于江湖,柳若藤没听见回应心头便慌张,直接就将门推开了。 “夏姑娘!” 没人回应,柳若藤视线转了一圈,却见有人正坐在里屋的妆台前,双手搭在桌面上,脑袋垂着,原本坠在身后的三千青丝也缕缕掉到身前,正正巧巧遮住面容。 柳若藤脚步轻轻缓慢过去,“……夏姑娘?” 坐在木凳上的身影一个激灵,被她这一声喊回了魂,夏蒹略显怔然的视线落到柳若藤脸上。 “柳姐姐。” “这是怎么了?”柳若藤担忧问。 夏蒹抚了抚眉心,往日灿烂的笑脸都透露出几分苦涩,“做了个……有些恐怖的怪梦。” 兴许是封井带来的诅咒。 夏蒹梦到了裴府一片红光漫天,立在墙角的等身花瓶被惊慌逃窜的丫鬟撞倒了,瓷片碎了一地,割破了丫鬟柔嫩的手心,一片鲜血淋漓。 前院一片喧嚣远远传来,她自己站在那口未封的井前,手扒着井沿往井底望去。 火光映红了天,也映红了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井底。 “姨姑发病时,将一切真相都告诉我了,”她看着井面之上那个斑驳不清的自己,动荡的水波晃花了她的脸,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模样怪诞可笑,“那个叫莲儿的丫鬟,究竟是怎么死的?” 一双冰凉的手忽然贴上她的后背,她陡然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这只手直接推进了井里。 被映红了的冰冷井水灌进了她的口眼鼻,浸湿了她的衣衫,视线一片漆黑,她耳膜嗡鸣,听到那人在上面嗤笑出声。 “表妹想知道?那便自己下去问她吧。” 第8章 三月狐裘 梦里的人,语气十分亲昵的喊着“她”表妹,尾音轻飘,像是少年人再和她开一些恶意的小玩笑。 原文中,只有裴观烛,明明厌恶极了这个称呼,却每次都自虐般对原身一口一个表妹地喊着。 想来,梦中站在井边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原身。 她会梦到原身的结局,是因为她封了那口井吗? 夏蒹的系统只有刚穿书过来的时候交代她的任务上了几次线,那之后夏蒹无论怎么敲它也是不会回的。 她凭借着对原书的记忆,想起梦中红光漫天的这一幕是有印象的,文中第一卷 裴府一案的结局和那一幕描绘的一模一样。 漫着红光的天,点点星火飞上漆黑的天际,争相逃命的裴府下人像下饺子一样挤在裴府紧闭的大门前用身子狠狠地撞着门。 可是她清楚记得,在这一幕之前主角团就已经查明了真相,这把火也是犯事的婆子干的。 那原身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夏蒹没命等到原身口中说的陈夫人发疯说出实情,想必如果她等到那个时候,井就算已经被封死了裴观烛也会有其他方法要她的命。 …… “原是做梦了。”柳若藤的声音将她思绪牵扯回来。 夏蒹起眼才注意她今日没戴面具。 这是主角二人确认接下这则悬赏令的证明,只要是确认接下了,她们才会秉着师门规矩将面具摘下。 “对,不过现下已经好多了,柳姐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呀?” 她深知女主过来肯定不是来和她交流友情的,果然,这话一出,柳若藤习惯性蹙起了眉。 “是这样的,”柳若藤踌躇片刻道,“我与师兄昨日确认接下了这则悬赏令,如夏姑娘所说一致,陈夫人果真并未告知我二人什么,只叫我们夜里轮流在她房门前看守。” “可是这样也意味着我们没有得到雇主的信任,我与师兄虽并不信鬼神之谈,”柳若藤看向她,“可我们不知真正的真相,也没办法在藏于暗处的敌人手中护雇主十分周全,” 夏蒹点头,她明白女主的意思,主角团一项服务周到,要是在现代都得好评百分百,原书中委托失败陈夫人在房中自缢这件事,活活让主角两人难受了一个多月,裴观烛一句我要上南山寺,主角二人见有偿还的机会了赶紧一分钱不要非得护送杀人魔远渡冬周。 “所以,还麻烦夏姑娘若是有什么新发现,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们,我们也会付相应的酬金报答夏姑娘的。” “哎呀不用酬金的,你们就放心吧。”夏蒹听得都感动了。 …… 这个狐裘缝了七天,可算是缝完了。 她一个人加紧了速度紧赶慢赶缝制出来的,披风用的是上好的雪白色料子,本来当时挑布匹的时候还有黑色,夏蒹知道裴观烛貌似不喜白色,可是还是选择了这匹白色的。 不为什么。 只为裴观烛后期黑化变成杀人魔头的时候,就常常穿一身黑衣,可谓是从心往外,黑到底了。 现如今裴观烛还没进化成杀人魔头,举手投足间装出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夏蒹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毕竟有些时候看着他的脸都总会忘了这个人其实是个心理变态,要是他穿一身黑,夏蒹感觉她估计就会想起来了。 从隔间挑出一个木盒子,夏蒹将狐裘叠好了放进去,将芍药喊进了屋里。 “狐裘缝好了,你去给裴公子送去吧。” 芍药表情犹豫,可还是将木盒接了过去。 刚走出门没几步,芍药又掉头走了回来。 “表姑娘,”她表情为难,“不是奴有意偷懒,您叫奴去干什么都行,只是这送东西的活,还是麻烦表姑娘自己去一趟吧?” “为什么?” “因为大公子不太理会我们,”芍药道,“他也从不让年轻的丫鬟踏进他的院子,进去就要被轰出来了。” 夏蒹挑高了眉。 稀奇,杀人魔不喜年轻貌美的丫鬟,这还是她头一次听说。 “无妨,那我就自己去送一趟吧。” …… 前几日下了几场缠绵雨后,天气逐渐变得没有那么寒冷。 这件狐裘太过厚实,现在其实已经穿不上了,可夏蒹就是莫名的很想将它赶制出来。 一件好看的衣裳,会让人很想快点进入到穿这件衣裳的季节,夏蒹就是,以前春天的时候奶奶给她缝过一件冬衣,她当时一整年都在因为那件冬衣期待冬天的到来。 虽然这放在杀人魔身上明显是不可能,但是起码,夏蒹希望能稍微在他眼前刷个存在感,证明她是无害的。 她不能按照原身的老路乖巧等在屋子里嫁人,从那个梦就能看出来,裴观烛不想娶她,恐怕也憎恨她这一身份许久。夏蒹昨日说的话字字出自真心,她不想嫁给他,只想当裴观烛的侍卫,就一直在边上看着,护着他不死就可以了。 她自认自己还算伶俐而且手脚勤快,会的东西也多,她想争取让未来裴观烛杀她的时候不要拎着斧头就上,起码会觉得杀了她是一件可惜的事情。 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不是要变得多么优秀厉害,毕竟裴观烛杀人只是兴趣爱好,管你多有钱多有才,都入不进他眼里。 所以夏蒹的好,得好到被他记在心坎里才行。 …… 裴观烛的院子她不是头一回来了,什么地方她去过一次就能记住路线,芜廊下一排排屋子连成串,夏蒹直奔着往前走。 苦涩的怪味掺杂进空气里,夏蒹皱眉吸了吸鼻子,愈往前走,味道愈浓。 “是中药吗……” 苦涩味道像是端到了她嘴边一样,夏蒹停在一户小门前,往里一探头,就见那日领她和铁匠带路的傻奴正扇着扇子坐在药炉前看着火候呢。 “哎,”夏蒹不知他叫什么,“你在熬药啊。” 来喜长得像个大头娃娃,抬头睁着一双刀刻般的小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点了下头。 “上次谢谢你给我带路,”夏蒹抱着木盒蹲到来喜旁边,“你叫什么啊?” “来喜。”来喜像个怕生小孩子缩起身子。 夏蒹歪头,轻声问,“来喜,你一直在裴公子这里当差吗?” “嗯,”来喜点了下脑袋,“自从,来了府上,就在大公子,这里了。” “你每日主要做什么?” “每日,”来喜掰着指头数,“要,煎药,还有,领饭食。” “就没啦?” “嗯,”来喜很认真的回想,“没有了。” 夏蒹一直以为裴观烛府上只有一个傻奴,是因为来喜虽然傻,但身有长处,结果不是。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节 裴观烛没有虐待过手下的傻奴,还让这傻奴闲的跟没事人一样,这是为什么? 本来还想跟来喜学习学习的夏蒹陷入了迷惑。 “那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嗯……四,四年了。” “你就熬了四年药?” 来喜用力摇着脑袋,“不是,” “去年,才开始,熬药,以前,只领饭。” 夏蒹彻底凌乱了。 “我知道了!”夏蒹眼前一亮,“你难道是裴公子的亲戚吗?” 来喜眼神奇怪地看向她,“没有亲戚,我是,师父,带进来的。” 也是,原身还算是裴府的远房亲戚,是裴观烛的表妹呢,也没见裴观烛杀她的时候有手下留情啊! 夏蒹苦笑接茬,“是师父啊。” “嗯,”来喜点头,“可是,师父已经,走了。” “嗯?”夏蒹眨了下眼,“走了?” “嗯,走了,前几年,被赶走了,好多人,里面,就有我师父。” 他这话一落,夏蒹才后知后觉发现了一些自己方才忽略掉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说,前几年府里赶走了很多人,其中就有你师父吗?” “嗯。”来喜点了下头。 奇怪。 夏蒹有点想不明白。 裴府对下人格外一向优待,她从来没听说过裴府有赶走过很多下人这件事,原著中也从来没有提及过。 她张嘴正想继续追问,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凝结在她身后的视线犹如实质,夏蒹瞳孔一缩,猛地回过头。 就见裴观烛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苍白的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表情,正歪着脑袋冲她笑呢。 夏蒹撞上他黑不见底的瞳子,总感觉他张嘴就会亲昵喊出一声表妹,整个人都开始不舒服起来,下意识身子往后倾。 “我远远便听到有女人的声音,”他说着话,木履磕碰青石地面,裴观烛今日依旧一身雪色中衣,外披了一件版面略显繁复的墨蓝色长衫,跨过门槛时尾部拖曳,拽下半侧袖子,要掉不掉地被他拢着,显出几分少年雍容的气质来。 他蹲下来,与夏蒹视线平齐,忽然抬起冰凉的手抓住了夏蒹的脸蛋。 夏蒹:!! “裴、裴公子……” 夏蒹被他抓着脸,声音都变了调子。 “一直问东问西,烦人得要命,” 他弯下身,面孔凑近,近到夏蒹能清晰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黑的纯粹的眼珠,“原来,还是夏姑娘你啊。” 第9章 无关美丑 “夏姑娘跟个傻子这么半天在这里聊什么呢?” “唔……!” 抓着夏蒹脸的手忽然施虐一般用力,彻底将她的脸捏变了形,夏蒹抬手握住裴观烛冰凉的手腕。 “做什么?”裴观烛看一眼少女搁在自己苍白腕上透亮如玉的手,不明显地皱了下眉。 “唔……木聊森墨……” “没聊什么?” 夏蒹忙点头。 挤压她脸肉的手指蓦的一松,夏蒹忙捂着印上指印的脸颊往后退了退。 “真的么,”裴观烛眼神复杂,嘴角笑意略含隐晦,垂手抓住了夏蒹外裳下垂着的小穗子,用指头把玩,“夏姑娘可不要欺负傻子啊。” 他这话一出,夏蒹就知道他恐怕是将她和来喜的对话听了个全程。 杀人魔走路怎么也没个声音的! “真没有,”夏蒹直起点身子,“我只是路过闻到有药香,就进来和他说说话,交流交流而已。” “交流?”裴观烛又笑了,手指轻柔绕着夏蒹外裳下的小穗子,“夏姑娘和一个傻子交流什么?” “交流……交流一些心得,”夏蒹看着他纤长手指慢悠悠地摆弄自己衣裳上的小穗子,心下有些怪异,“毕竟我想一直陪在裴公子身边伺候你,见裴公子院里只有他一个下人,所以就和他交流交流……” 她抬眼,就见裴观烛看她的眼神,又回到了初次听到她说想做他侍卫时,那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了。 ……神经病就神经病吧。 夏蒹从身后摸出自己那方木盒,搁到裴观烛面前。 “这是?” “这是我给裴公子赶制出来的狐裘。” “呵,”像是戳到了裴观烛奇怪的笑点,少年弯起眼角,“夏姑娘这人确实稀罕,过来相看,结果非说要当我的侍卫,这马上要四月,又给我缝出身狐裘来。” “留着明年穿呗?”夏蒹递过去,她怕裴观烛转头就将自己连夜赶制出来的狐裘给扔了,“裴公子可要好好对它呀,我为了这件狐裘熬了好几个大夜呢。” 搁在木盒上漫不经心的指尖一顿,裴观烛起眼,意外的没再说什么恶劣的玩笑话,只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探究,“夏姑娘好生奇怪,” 他骨节分明的手撑到夏蒹两侧,墨蓝色衣摆与夏蒹浅粉色长衫纠缠到一起,随他弯腰,三千青丝悬落,如幕帘将夏蒹遮蔽其间,冰凉的檀香味铺天盖自他发梢衣袂间散来,裴观烛忽然凑近,两人几乎鼻尖蹭上鼻尖。 夏蒹长这么大,从来没和男性靠这么近过,尤其裴观烛还长成这副模样,哪怕一开始是怕的,此时一靠到如此距离心脏也不禁开始狂跳。 “夏姑娘喜欢我?” “啊?”夏蒹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直直看着上方裴观烛漆黑的眼睛,说话语速非常快,“没有啊不喜欢的啊。” “不喜欢我,熬大夜给我缝狐裘?”裴观烛蹙眉,像是对她的回答不满,冰凉指尖忽然触上夏蒹的下唇,视线直直看着她的变化。 他一向不喜猜不透。 这个夏姑娘,一开始用钱贿赂下人,套话问他的身体状况,一幅怕嫁过来后会守活寡的样子,后来又说不想嫁给他,只想做他的侍卫,今日又忽然给他送狐裘,告诉他这是自己连夜赶制出来的。 裴观烛最不喜这种感觉。 “夏姑娘究竟是喜欢我,”裴观烛指尖轻划,如一把冰凉的钝刀划过夏蒹的下唇,“还是如你所说,单单只想伺候我,照顾我?” “我……”夏蒹脸颊都烧得慌,“我不喜欢裴公子,都说过了的。” “那你的嘴唇怎么会这么烫?”裴观烛不明白,“我听闻,女子只有见到自己恋慕的对象时才会脸热心跳,夏姑娘既然不喜欢我,为何也会这样?” “夏姑娘莫非,是对着不喜欢的人也会脸热心跳的体质吗?” 他一句又一句,给夏蒹问恼了,顾念着身后还有个人,她更是心里羞耻感直线上升,抓住裴观烛的手,“说这话的人是没跑过步吗?” 她身子往后退,再不让裴观烛碰她了,“人会脸热心跳,不仅仅是遇到恋慕之人,遇到好看的人也会!跑步也会!有些时候就连看到美男子或美女子的画像都会!这不仅仅只有女子,就连男子也会!” “荒唐,”裴观烛收回手,在她正上方手法轻慢挽起长发,露出苍白的脖颈和衣襟下明显的锁骨,“我可从来不会。” 夏蒹在心里嚎叫,你跟正常男的能一样?!能一样?!这本小说里女主角几乎万人迷属性,跟你共处一室你第一想法都是拿斧头劈死她,谁能让宁脸红心跳啊! “反正我们都会。” “好笑,”裴观烛视线移转,落到夏蒹身后,“来喜,你看到美人或美人的画像可会脸红心跳?” 夏蒹:…… 夏蒹回身,果然就见来喜沉默地摇了摇头。 少年哼笑两声,漆黑的眸子被从窗棂外渗进来的日头填上一抹雪亮的光。 “看吧,果然还是夏姑娘比较奇怪。” “我才不奇怪,”夏蒹没生气,“反正裴公子等以后就明白了。”虽然依她看,是希望渺茫了。 让裴观烛看美女脸红心跳?那还不如直接让他去跑个一千五百米。 “我要先回去了,这狐裘裴公子回去试一试,尺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夏蒹拍了拍裙子,从地上站起来,正要绕过裴观烛过去,忽然被他踩住了外裳衣角。 “哎!”夏蒹险些被绊倒,也有些恼了,“裴公子又做什么!” “等以后就明白了又是什么意思?”裴观烛起身,“夏姑娘总是会说我听不懂的话。” “就……”夏蒹不知道这有什么可让人听不明白的,杀人魔明明比谁都机灵,“就是以后你遇到符合自己品味的人,就有可能会心跳加速吧,虽然我也不太清楚。” “符合我品味的人?”裴观烛蹙起眉,“那我早遇到了。” “啊?”夏蒹瞪大眼,她怎么没听说过,“谁啊?” “他。”裴观烛食指一抬。 夏蒹顺着他指的方向回过头,来喜扬起比常人稍大的脑袋,睁着双略显迷茫的绿豆眼看了过来。 夏蒹:??? “那裴公子的品味……”夏蒹看着来喜的五官,艰涩开口,“嗯,挺好的。” …… “柳姐姐,”夏蒹坐到柳若藤对面,“你看看我。” “怎么了?” “我的相貌,在你看来怎么样?” “夏姑娘五官端秀,是不可多得的妙人。”柳若藤唇边挂起浅笑,没想到一向聪明机警的夏姑娘也会问这种小女儿家才会问的问题。 夏蒹转向屋内唯一的异性,“许大哥,你认为呢?” 许致与柳若藤对视一眼,三人相处数天,主角二人早已经将夏蒹当妹妹看待,女子在意颜色实属正常,听闻今日夏姑娘又刚去完那位裴公子院里回来,难保因恋慕对方从而愈发在意起自己的相貌。许致神情认真看了看夏蒹的脸,温柔肯定道,“我与师妹看法一致。” 怪了。 这两个土著人的审美也都挺正常的啊?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节 破案了,不是她的审美有问题,也不是当下以绿豆眼厚嘴唇大脑袋为美,是裴观烛的审美有问题。 幸好她一开始就没有痴心妄想着让裴观烛爱上她,而是想当个侍卫丫鬟之类的跟在他身边,否则以她这张完全不符合裴观烛审美的脸,估计会被他拎着斧头砍八回脑袋。 “嗯,那我就放心了,”夏蒹表情严肃了些,“我今日过来,是有些新发现。” “什么新发现?”二人听了这话,一个拉竹帘一个关屋门,搬着椅子坐到了夏蒹身边。 “我今日在院里游玩,听到花坛对面有奴役聊闲话,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 “我听到有粗奴,在感叹前几年府上曾赶出去过一批下人的事情。” “什么?”柳若藤出声,眸中是显而易见的震惊,“我与师兄调查数日,从未听说过这件事啊。”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夏蒹直直看着她,“我们府上对下人一向格外优待,几年前曾赶出去一批下人这种事,我也是从未听说过。” “夏姑娘没有绕路去问问那个人具体情况吗?”许致问。 夏蒹一脸愁绪,“事实上我也正准备绕过去追问两句,可大抵是脚步声重了些惊扰了那几个偷懒的奴役,一下便作鸟兽散追不着了。” “原是这样。”柳若藤面目严峻。 夏蒹笑叹口气,男女主可真不愧是师兄妹,一思考问题就连周边的气氛都变得严肃了很多,“就是这样,柳姐姐跟许大哥你们听听就可以,谁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呢?” 许致笑意温柔,与裴观烛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笑不同,他眼中都带笑意,“多谢夏姑娘将此事告诉我师兄妹二人,是真是假,且等我们之后再查查吧。” 第10章 少女娇容 “嗯,也记得把查出来的结果跟我说说呀。” 夏蒹在男女主这边制造的人设是喜欢八卦且很有探知欲的少女,将自己查到的零碎消息告知主角二人也是为了能更快的知道真相从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柳若藤自然点头,“夏姑娘放心,我们若是查到什么线索都会告诉夏姑娘的。” 三方会谈结束,柳若藤起身拉开竹帘,正午日头正盛,将她笼罩其间,身上红衣鲜亮如火,用腰封勒着的腰肢劲瘦笔直。 许致开了屋门,撩起青色衣摆坐回来,露出来的腕间袖口闪亮生辉。 “咦?”夏蒹这才注意到主角两人今日着装光鲜,“柳姐姐许大哥你们俩今日怎的穿的如此郑重,是要出门吗?” “嗯?”柳若藤坐回来,“夏姑娘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夏蒹有些茫然。 “是晚上府里有宴,说要款待我们和……那几位江湖术士。” 提起江湖术士,许致下意识皱了下眉。 “原来是这样。”夏蒹点头,想起上一次陈夫人设宴的经历,动作隐晦的摸了摸自己伤口未愈的左手腕。 …… 如柳若藤所言,夏蒹从主角二人居住的院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庆铃院后,便听芍药说起了陈夫人晚上要大摆宴席,招呼自远道而来的江湖人士们。 “好大的阵仗呢,请了好几位厨子,现在前院都快没下脚底了。” 芍药给夏蒹翻出晚上赴家宴时准备穿的衣裳,去外头召唤了婆子拿了火斗熨烫衣裳压出来的褶皱。 夏蒹隔老远便听到一片人声喧闹,出去抬起脚望了望对面,果然就见月亮门对面的院子里步履不停绕过一个又一个端着锅碗瓢盆金丝桌布忙忙碌碌的下人,月亮门后透光的屏风映出对面黑压压的人群,隐约间甚至已经能隔着老远闻到热油淋上葱蒜的香味。 这股饭香味临到傍晚时分越加浓烈,芍药给夏蒹穿衣裳的时候都忍不住流口水。 “你跟着我,带上食盒一会儿多装点回来,分给宋妈妈她们一起吃。” “表姑娘你真好!”芍药好高兴,给夏蒹梳妆时都比平日里更用心了些,盘了个漂漂亮亮的垂挂髻。 主仆两人出了院子,过两扇垂拱门,一盏盏明黄宫灯挂上沿角,映亮一泼青石地面,倒映夏蒹身上襦裙在行走间晃出片片细闪。 “芍药,”夏蒹提着裙角,“大表兄今夜会到吗?” “这个……奴也不太清楚呢,”芍药道,“大公子体弱,不喜欢这种场合,平日里一向是不去的,不过如今有姑娘在,说不定大公子今日也会去呢。” 芍药说话儿哄着她高兴,夏蒹的关注点却被一句话带偏,“大表兄平日从不赴家宴么?” “从不,”芍药摇头,一丝犹豫也无,“大公子体弱多病,再加年少早慧,自十二岁时考中秀才之名后身子便一年不比一年了。” “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夏蒹问。 原著中裴观烛便常年吃药,可是作者从来没描述过裴观烛的具体病因,且裴观烛又具备着做杀人魔的优秀天赋,生一张观音慈悲面,看似柔弱却天生怪力,心狠狡诈动作灵敏如鬼魅,在如此不可撼动的恐怖强大面前,裴观烛有病需要吃药这点就好像是作者在他的人设上添置的可有可无的一笔,任谁也没有注意过。 可是现在夏蒹得注意了。 没了主角光环,裴观烛这病是很有可能会让他死的。 “唔……”芍药也说不大明白,“只听闻是自胎中带病,天生体弱,其他的奴也不太清楚了。” “他就没说过自己哪里不舒服么?” 夏蒹追问一句,芍药正要回话,忽然听对面传来“噗通”一声怪响,主仆俩人吓了一跳,芍药面色突变,赶忙护到夏蒹身前,提起宫灯往前方探去。 “是……是谁在那里!”芍药声音打颤。 夏蒹从后探出点身子,一眼便看到对面荷花池边坐着个人,夜风拂过,吹动他墨发之上红色发带纷扬,这声质问没换得他回头,人家攥着把鱼食,捻起一点扔进去,就要往里“噗通”一声砸下一块小石头,简直恶趣味。 “我知道是谁了,”夏蒹拽了拽芍药的衣角,“芍药,你先去主厅吧,和姨姑说我有事耽误,一会儿就到。” “夏姑娘是被何事耽误了?” 对面人开口,“噗通”几声将手中几粒石子簌簌扔进荷花池里,拍了拍沾染了鱼食的手,从青石块上下来,木履磕碰地面,他墨发半束,长垂至腰际,信步至主仆二人跟前。 芍药早就傻了,她在府中几年,根本就没怎么见过大公子,上次她陪伴姑娘去主厅时也只是垂着脑袋匆匆一瞥。 大公子这副相貌打扮,实在不似美丰仪,高气度,习文厌武的裴府会培养出来的文雅公子。 反倒是阴森得有几分邪性,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极为不善,透着几分明显的厌恶。 “表……表姑娘,”芍药也不知为何心里抖成这样,“那奴就先去主厅了,表姑娘也要快点过去啊。” “嗯。”夏蒹点了下头,看着芍药走远,视线才转到裴观烛面上。 “裴公子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在等夏姑娘,”裴观烛言,忽然举着手落到夏蒹脸前。 一股令人作呕的鱼腥味扑鼻而来,他掌心湿亮,还沾着未拍净的鱼肉糜,夏蒹皱起脸赶紧捂住口鼻,“唔——!” “可是夏姑娘太慢,等到我手都染了味道。”裴观烛眯起眼,此处无灯火,更衬他一双眸子黑且暗。 “……裴公子等我做什么?”夏蒹被他身上沾染的鱼腥味恶心的有些难受,真是个疯子,夏蒹都不知道该去说什么才好了。 “不知道呢,”裴观烛动作悠闲,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自袖间掏出方手帕擦了擦手,方才将未擦净的手对她抬起来的动作就好像只是他一个小小的玩笑,“只是听闻今日府中有宴,我想和夏姑娘一块儿去。” “啊哈哈……”夏蒹也猜不透杀人魔在想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在打什么好算盘。 荷花池距主厅几步距离,二人还没进屋,便听一片人声吵杂,有传话丫鬟眼神奇怪将二人领进屋,饭厅内依旧是一群丫鬟婆子穿的花红柳绿,面色红润一个个都在笑着好像扎的纸人一样杵满墙围,夏蒹紧跟在裴观烛身后,心中莫名其妙就没有头次赴宴的时候那么怕了。 明明这次主厅氛围比上次不遑多让,甚至因为多了些穿着奇怪的江湖术士还要更恐怖了一些。 可是夏蒹莫名地一点都不慌了。 因为她身边站着的可是全书中最恐怖的杀人魔。 她碎步绕到裴观烛身边,二人躬身敬礼,夏蒹抬起眼就见坐在正位的陈夫人半张着嘴,瞪着空洞洞的眼睛看着她们。 旁边的婆子见陈夫人一直不让二人落座,轻轻拥了下陈夫人的胳膊,“夫人?” “噗。”身边人发出一声嗤笑,夏蒹起眼,就见裴观烛目视前方,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夏蒹:…… 不会专程在荷花池前等她,为的就是和她一起进来吓唬陈夫人的吧?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自己来,还要拖她一起下水,难道是想表达和她感情不错吗? 陈夫人恐惧裴观烛,连带着看夏蒹的眼神都变了,上次还让夏蒹坐到自己身侧,这次直接面色惊慌一声不吭,得亏是身边坐着不少驱邪大师壮胆子,不然估计又得发了疯跑出屋去。 夏蒹也不想和陈夫人坐到一起,她脚步径直绕过一众人坐到了主角团身边,还没来得及和柳若藤打声招呼,就闻到一股清冷檀香,是裴观烛坐到了她身边。 夏蒹:…… 夏蒹微微蹙起眉转过头,她虽然平日里对裴观烛卑微,可这也不代表她就愿意当个不明不白的工具人,裴观烛讨厌她讨厌到恨不得杀了她,她不信方才裴观烛在荷花池专程等着她这一举动没存什么歪心思,恐怕就是想要将她对外划进自己的阵营,要么就是他误会了自己和陈夫人的感情,想要她和陈夫人反目成仇,互相残杀,这两个猜测,总之结果受伤害的都是她。 目光交错,裴观烛视线落到夏蒹眉心拧起得疙瘩,眼神微怔,忽然凑到她脸前。 “夏姑娘生气了?” 他突然凑近,夏蒹没防备被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后倾,没想木椅摇晃,她身子不稳,直接就要摔下去。 “啊——!”夏蒹发出短促的一声叫,一双冰凉的手迅速抓起她胳膊提着她的腰直接就将她拎了上来。 木椅摔到地上,发出巨大声响,一时之间屋内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夏蒹紧紧闭起的眼这才缓缓睁开。 “夏姑娘今日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裴观烛也没料到夏蒹会有这么大反应,神情惊奇又好笑,没想夏蒹忽然打落了他的手,说了句难闻,谢绝了丫鬟帮忙,自己搬着木椅坐了回去。 裴观烛登时黑了脸。 二人之后再没聊半句话,陈夫人坐在主位看了又看,与身边一身黑衣的胡人术士对视半晌点了下头。 “冲喜是好招数,洗净污秽也是最重要的,”术士用撇脚的汉语说道,自口袋里掏出一堆铜币捧给陈夫人看,“这是净晦铜,是从冬周南山寺带来的,拥有的人可被保佑平安,驱除灾厄,夫人可以自己留好,也可以发放给亲人。” “多谢大师,”陈夫人感恩戴德,兴许是身边这位大师实在厉害,她今日精神都显得正常了许多,她将那堆铜币递给了自己的儿子,“卓奴,你个头小,现在去把这个分一分。” 卓奴点头,捧着铜币正要下凳,忽然被母亲拉住。 陈夫人弯下头,用气声在耳边道,“这净晦铜是好东西,可不要给镜奴,听到没?镜奴那份你自己留着。” “好的,母亲。”卓奴应声,不高的个子穿梭席间,将铜币发放给每一个人,很快发放到主角团这块。 “这是何物?”许致接过一枚问道。 “是净晦铜,保平安除晦的好东西。”卓奴回道,让柳若藤和夏蒹也一人抓了一个,便捧着铜钱要走。 夏蒹轻轻哎了声,她方才闹脾气搬着椅子离裴观烛好远,压根没注意到卓奴发放净晦铜的顺序,回过头便见裴观烛还坐在自己的位置,满身清冷,苍白指尖划着青花瓷盏,看着对面两个男人对着烛火打量净晦铜。 他没收到吗? “裴公子。”夏蒹轻轻喊了他一声,搬着自己的椅子拖到裴观烛身边,靠得极近。 “作甚?我身上味道难闻,可别熏到夏姑娘了。”裴观烛面上笑容清浅,目光疏离,乍一看是和初次见时没什么区别,可眉眼之间却添了三分烦意,看了夏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节 “不难闻不难闻,”夏蒹轻轻道,“我有礼物送给裴公子,你伸伸手。” “什么?”裴观烛没动,视线生疑。 少女的面容在烛火下温暖到不可思议,眸光清亮,声音微软,“裴公子伸手啊。” 裴观烛与她僵持片刻,认命般伸出苍白手掌。 夏蒹郑重其事的,将自己手上的净晦铜搁到了裴观烛掌心里。 裴观烛看清了,嗤笑出声,“我还当是什么,夏姑娘真以为我稀罕要这个?” “没有呀,”夏蒹弯下身子,距离也学着裴观烛靠得近了些,扬起笑脸道,“是我自己想给裴公子,听说是好东西呢,保平安除晦气的,我把我的给裴公子,裴公子稀不稀罕的我管不着,是我乐意给。” 晃晃烛火映到少女清浅眸底,照亮她白皙如玉的一张俏丽面,她弯起嘴角,视线亲昵,笑得像只娇俏的猫儿。 裴观烛视线发怔,忽然皱起眉。 “夏姑娘笑的好生奇怪。” 第11章 初次共梦 裴观烛说完那句话,便攥着净晦铜回去了。 夏蒹低眼,注意到搁在他面前的玉箸顶端连一腥油沫也未沾,心思揣揣吃完这顿饭,临走时被人喊住。 “表姑娘,”陈夫人身边伺候的王婆子站在台阶上,“夫人喊您过去,有话要说。” “哦。”夏蒹将自己手上提着的那份食盒交给芍药,踏上台阶。 “王妈妈,姨姑喊我什么事呀?” “表姑娘进去便知道了。”王婆子冲她笑了笑,可大抵是平日里习惯了假笑,此时哪怕对夏蒹的笑是真心实意的,也不免几分假态。 她带夏蒹到右偏房,那是陈夫人居住的屋子,连墙皮都染满了檀香味,人正盘着紫檀佛珠坐在塌上,见她来了,开门见山,“明日你与镜奴一同去静寺池小住四日,那边已为你们分好住处。” 说完便没话儿了,夏蒹揣着满脑袋问号正要行礼告退,陈夫人忽然面无表情呐出句话。 “我听闻是你把井封上的?” “是。” 陈夫人“嗯”了声,面上多了点儿笑模样,“回去早些安歇吧。” …… 一夜里发生多件搞不明白的事,夏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要睡着了,忽然听到“啪”一声响。 她赶忙从朦胧睡梦中挣扎而出,发现自己戴在脖子上的黑水晶吊坠忽然泛起莹莹浅光。 “恭喜宿主,获得绑定角色裴观烛5点信任值,当前已自动开通共梦模式,请宿主做好传送准备,3——” “哎!什么信任值?” “2——” “1——” 夏蒹眼前白光一现,再一睁眼,眼前的光景不再是黑夜中静谧的卧榻,变成了刺目的阳光,抬头是满树绿叶摇晃,阳光从树叶缝隙间寸寸泄漏,化成片片光斑,落到夏蒹的脸上。 夏蒹垂头,自己手里抱着个脏兮兮的木盆,里头堆满了还没洗的脏衣裳,最可怕的是她的手,遍布皱纹,黑黄且胖,指甲缝里还卡着不少脏兮兮的污泥,十分不符的是腕间带着一个闪亮亮的金镯子。 “这……” 夏蒹深呼吸了几口气,勉强让自己定下心来,“这是怎么回事?这里是裴观烛的梦吗?” “算也不算。” “什么意思?” 系统:“这里是一世界,也就是书中的世界,宿主生存的世界属于二世界,按道理来说两个世界是绝对不会共通的,但是可以用梦境作为媒介。” “宿主是外来人,无法用梦境做媒介穿越,所以我们只能通过绑定角色裴观烛的梦境来让宿主穿越到一世界。” 夏蒹心里想骂人,这叫什么共梦啊?不就是通过人家裴观烛做梦的时候送她穿越吗?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刚才说的信任值是什么意思?” “是绑定角色裴观烛对您的信任值,未凑满也不影响之后判决,只是可以用信任值兑换一样东西,算作我们送宿主的金手指。” “你说这个那我可就精神了,什么金手指啊?” “蛇蝎美人,天生怪力,心狠手辣。” 夏蒹:? 怎么总觉得这三个金手指给人感觉怪怪的。 “前两个就算了……最后一个,心狠手辣,这也算金手指?” 系统:“算的,拥有这个金手指后,宿主每次要杀人的时候我们能给宿主的视角自动设上马赛克,还能改变捅人音效,让杀人不再恐怖。” 夏蒹:…… “这叫心狠手辣?这不就是麻痹自己吗,裴观烛那才叫心狠手辣……哎?” 夏蒹呐呐这三个金手指,“等一下,这三个金手指……不都是裴观烛的吗?” 蛇蝎美人——本书第一颜值天花板。 天生怪力——虽然没有主角两人的战斗技巧,可天生怪力再加上形如鬼魅的打斗方式,完全让人束手无策。 心狠手辣——面对老弱妇孺幼稚孩童都杀人不眨眼。 “宿主说得没错,”系统回答得一点都不心虚,“既然是绑定队友,那么金手指自然也是要复刻的。” 什么玩意儿。 夏蒹无力吐槽,这个世界正值夏日午时,热浪滚滚炙烤着青石板地,热得夏蒹身上粗布汗衫紧贴皮肤,浑身冒出一股不太好闻的酸味。 这到底是谁的身体…… 可惜这处也没有镜子,夏蒹觉得她此时站着的小院有些熟悉,她确认这里是裴府无疑,可是又和她印象中的裴府不大一样,这里种满了花草树木,墙角堆着一盆又一盆用精贵花瓶装着巨大的绿叶,不知名的树木长了老高,乍一看很和谐美好,可是看久了只会觉得压抑不舒服。 夏蒹小时候听奶奶说过,家里是不能养那么多绿植的,因为养太多绿植,旺的就不再是人了。 她忍着莫名的心慌,攥着颈项下垂着的黑水晶坠子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嘎吱”“嘎吱”的怪响,自对面的院落传来。 穿过层层叠叠的院落,绕过一颗又一颗巨大的喊不出名字的树木和精贵的花瓶绿植,夏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是裴观烛居住的院子。 可是和她印象中的也不一样了,记忆里空旷荒芜只有一口井的院落,在墙角堆满了名贵的花盆,摆着潺潺流水的假山曲池,周围甚至还站着几个穿着光鲜的小丫鬟,裴观烛居住的屋子也变了个模样,门口挂着一串串黄水晶帘子,在日头下亮的刺眼。 随着夏蒹踏进院,“嘎吱”“嘎吱”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顺着声音看去,夏蒹才注意到院子左侧还有个巨大的木头秋千,上头坐着个穿着雪青色衣衫的小儿,荡的每一下都几乎恨不得将自己荡到天上去,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故意松开手,身边几个丫鬟尖声嬉笑,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儿的动作。 夏蒹被吓出一身冷汗,抬步正要跑过去阻拦,行动却好像受限,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抬也抬不起来。 “禁止宿主人设ooc。” 靠! 我他妈都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夏蒹懒得和这个狗系统扯皮,既然不让跑,那她就用走的。 她尝试着缓慢的朝着男童的方向动了动脚,果然是可行的,很快就走到了秋千旁边。 男童一双漆黑如葡萄的眼睛看到她,赶忙控制着高高荡起的秋千缓缓停下,夏蒹这才看清楚了男童的脸。 不会错。 哪怕这个男童右脚上没有戴裴观烛标志性的金环,可是夏蒹也确认他就是裴观烛。 也只有裴观烛才会长成这副模样了。 小童目测六七岁的光景,皮肤雪白,脸却不如讨喜的娃娃那样胖,反倒是个漂亮的瓜子脸,越发显得精致,一双上挑凤眸乌黑泛着水光,唇瓣微红,像个漂亮极了的女娃娃。 小裴观烛看到夏蒹,登时笑的不见眼,张开小手嚷着奶音拥过去,“秦妈妈!” 夏蒹一个趔趄,原来她竟穿到了裴府的一个婆子身上,看这模样,裴观烛还对这位婆子极亲近,“秦妈妈,你可做完活了?有空陪镜奴玩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透明面板,最顶上写着请宿主选择,底下是两段话。 【是的,奴干完活了,这就陪大公子玩。】 【还没干完,奴想先过来看看大公子。】 好家伙。 这个模式奇葩归奇葩,可夏蒹狠狠松了口气。 “是的,奴干完活了,这就陪大公子玩。” “太好了!”男童个子刚到夏蒹胸口下方,两条发育不良的细胳膊死死抱住她,也不嫌弃对方身上的汗臭味,“我想秦妈妈想的没办法。” 夏蒹心中讶异裴观烛对这个身体主人的亲昵,被他两条胳膊抱得吸气困难,他紧紧贴着夏蒹的肚子,仿佛恨不得融进她的骨血里。 夏蒹难受,推了推他,小裴观烛忙松开她,抬起漂亮的脸,笑的像个小雪团,“我又给秦妈妈抱难受了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好奇怪地发言。 夏蒹也不知道小孩子是不是都那么奇怪,还是只有杀人魔从小就独特。 小裴观烛牵起夏蒹脏兮兮的手,夏蒹回手一攥,才注意到这孩子有多瘦。 她虽没和小孩相处过,但是印象里小孩儿手都胖胖的,一伸开手背上还有小窝窝,可裴观烛的手瘦的像个鸡爪子,她攥着都怕把他这双没半点肉的薄皮小手攥坏了,忙松了些力道。 裴观烛小时候是很挑食吗? 昨夜府中摆宴,他坐在她身边,满桌珍馐美馔也没见他动一下筷子。 夏蒹被小裴观烛牵到廊檐底下一块阴凉处,才注意到那里的青石板地上摆了两个雕出来的小石头人。 这是想和她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吗? 夏蒹忍不住露出了个笑脸,看来杀人魔小时候还挺正常的。 她这样想着,就见裴观烛跑到对面蹲下,拿了块小石头刨了刨,从土坑里刨出一个亮闪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小跑过来。 夏蒹歪了下头,毫无防备地张开手。 小男孩笑着递给了她一把尖锐的刀子。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节 第12章 笼中动物 小裴观烛笑的像个天使,“秦妈妈,今日继续给我刻娃娃吧?好吗?” 原来是要她刻娃娃。 夏蒹松出一口气,正要低下头去看看那两个石刻娃娃,忽然被一双小手捧住了脸。 天气炎热如沸,夏蒹光是坐着不动都留了满身大汗,小裴观烛身上却一丝细汗痕迹也无,两只小手冰凉抚摸着夏蒹脸,“秦妈妈,你怎么了?” 他凑近了看她,一双圆葡萄似的眼睛黑的透彻,夏蒹想张嘴说些什么解除嫌疑,可是完全说不出话。 “秦妈妈今日好生奇怪,”小裴观烛睁着黑溜溜的眼珠看着她,“是生病了吗?” 夏蒹眼前再次出现了透明面板和熟悉的选项。 她心中谢天谢地,“身子是有些不爽利,公子不必担忧,刻个石娃娃奴还是刻得的。” “嗯。”小裴观烛极为轻易地相信了夏蒹说的话,也没问一句得的什么病,只紧紧抱着夏蒹的胳膊坐到旁边,眼睛看着她拿起两个小石刻娃娃,忽然笑了两声。 夏蒹回眸,就见小男孩笑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秦妈妈总算继续来给我刻娃娃了,我自己总是刻不好,这些日子伤了好几次手。” 他说着,伸出柔嫩的手掌,夏蒹垂眼一看,果不其然,伤口藏在白皙指缝里,猩红皮肉翻卷,一看就是使力太过,尖刀一下子划出去所致。 “府中的下人究竟有什么存在的必要?那样的脏活累活还要秦妈妈去做,明明秦妈妈只要给我刻娃娃就够了。” 夏蒹尝试着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心想裴观烛小时候可真是喜欢这位“秦妈妈”。 “所以,秦妈妈今日不管身体如何,都要把娃娃给我刻完啊?”小男孩苍白的手指搭上夏蒹的膝盖,手指头白得好似根本没有血液从中流动,隔着一层布料透下森森冷意,“没有脸的娃娃,我看着会觉得心中难过,要有张脸才行。” 他说的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是细品又觉得哪哪都不太对劲,夏蒹点了下头,认真看了看手上两个石刻娃娃,其中一个只刻了一半,刻出来的是像线一样的眼睛。 夏蒹万般小心动起刀,本还在心中忧愁该如何雕刻,手却自动动起来,刀子寸寸划过石刻娃娃空白的脸。 小裴观烛坐在她旁边,双手捧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夏蒹手上的石刻娃娃。 好高兴啊。 不用去羡慕别人,他也要有自己的娃娃了。 想到这里,小男孩动作轻轻的将脸贴到“秦妈妈”的胳膊上,笑容好像缝上去的一样灿烂非常。 夏蒹不错眼雕刻了好久好久,雕到天际变暗,红色的火烧云爬上远处苍蓝的天际化为一片红云才终于雕完。 她转了转酸疼的脖子,颤着手将尖刀放到地上,自动雕刻出来的石刻娃娃有着细长的绿豆眼,厚实的嘴唇,一道线刻画的鼻子,长得不仅丑还有那么点儿眼熟,也不知道是像谁,她皱了皱眉,觉得如果是她自己亲手去刻会刻的比这个好看。 不知道裴观烛会不会喜欢,夏蒹动作轻巧的回过头,就见贴在自己胳膊上的男孩正闭着眼睡的正香。 夏蒹忽然就觉得如果世界上的小孩都和裴观烛小时候一样乖巧,等一个下午也不哭不闹,还这么亲人好看,那小孩这个生物其实也挺可爱的。 她选择了一个对话,“少爷,奴刻好了。” “嗯——?”小男孩醒过来,意识到夏蒹在说什么,兴高采烈道,“太好了!秦妈妈!谢谢你!” 他没有对这个石刻娃娃的脸发表意见,手指甚至还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石刻娃娃丑陋的眉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又是捧着石刻娃娃,又是去拥抱夏蒹,把夏蒹整得有些心疼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么一个丑娃娃怎么就让他这么喜欢了。 就在夏蒹忍不住想要拍拍裴观烛的小脑袋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古老的风铃声。 到底是小孩子,脸上藏不住什么事,他微微蹙起眉,抬起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夏蒹,“好可惜啊秦妈妈,阿母回来了,我不能再和秦妈妈一起玩了。” 夏蒹在心里笑叹了口气,可能每一个小孩子听到家里大人忽然回到家都会正襟危坐扮样子,裴观烛年少早慧,功课肯定更多。 夏蒹看着小裴观烛拍了拍雪青色下衫上沾着的尘土,抱着石刻娃娃站起来,脚步微快转身离去,夏蒹没地方去,便跟着小裴观烛走。 却见男孩绕过了他该住着的屋子,绕过了墙沿下挤在一起看都不看他一眼的丫鬟们,绕过了院子紧边上的那口还未封的井,直奔后院而去。 夏蒹瞪大眼,脚步下意识跟着男孩过去。 走过一片片层层叠叠的荒树,夏蒹闻到一股恶臭,抬头看到紧里面放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笼子早已经生了锈,好像是专门用来关猪狗的,还散发着一股畜生特有的腥臭味,夏蒹皱起眉正想带他出去,就见男孩十分自然,且熟练的揽着衣衫,钻进了布满腥臭与脏污的铁笼里。 “哎?” 夏蒹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愕的低音。 小裴观烛抱着石刻娃娃,微微笑着,端端跪坐到正中,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来,还歪着头眼神好奇的看着夏蒹,像是好奇自己的秦妈妈怎么还不走。 夏蒹站在外面,隔着笼子与他对视,心中只感觉荒唐的要命,正要过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踩过片片枯枝落叶,发出令人无法忽视的“嘎吱”“嘎吱”的声响。 夏蒹站在墙角,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锦衣华服,佩戴满头珠翠凌华的女人缓缓走了过来,她身子极瘦,整个人像个枯木柴一样被层层叠叠的华贵衣衫包裹着,脸色与裴观烛如出一辙的苍白,那是长期躲在屋中,不常见光才会出现的泛着青的白色,可即便是这样的干枯与苍白,也不能掩盖她面容的美丽。 裴观烛与她生得极像,只是裴观烛的美极度锋利,她却好像明珠蒙了一层灰扑扑的雾,纵然口脂涂得再鲜红夺目,也挡不住她双眼的恍惚与无神。 可母子二人如此相像,夏蒹看着她的面容,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陈夫人。 陈夫人与先夫人,是真正的极为相像。 而且不是说先夫人暴怒无常,手下奴仆皆战战兢兢,万般小心伺候吗? 但是她一路走过来,夏蒹也没有听到那群站在墙沿下的丫鬟们行礼问安,甚至隐隐听着她们还在聊天。 夏蒹心中狐疑,可她很快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因为她看到先夫人手里拿着一把用铁链串起来的钥匙,口中也不知道是在念叨着什么,走到笼子前,将笼子关上,“咔”一声落了锁。 夏蒹:? 铁笼里跪着的小裴观烛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甚至还膝行上前,献笑着小声央求,“阿母,镜奴今日也听话了,晚上可以同意让婆子给镜奴送些吃的吗?镜奴已经有好几日没怎么吃东西了,阿母。” 口中念念有词的女人一顿,瞪着空洞的眼睛抬起头,表情十分恐惧地捂起耳朵四处张望,视线转到夏蒹那里,夏蒹被她吓得心脏狂跳,生怕她冲过来用她那又尖又细的指甲掐自己,可她只是一晃便回过了头,忽然抓住笼子的铁栏杆开始十分用力地摇晃。 “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不许说话!” 她“哐当”“哐当”的用力抓着铁栏杆摇晃,面目狰狞唾沫横飞的对着裴观烛尖声吼叫,好像面对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永世仇敌,似乎是忘了自己手上有钥匙,发现自己这样没办法开锁将里面的人抓出来,又开始抬脚用尽全力地踹。 “哐当”“哐当”,笼子被踹到后挪,发出“刺啦”一声尖锐嘶鸣,夏蒹心脏狂跳,她想都没想赶紧上前想抬起手阻拦这个正在发疯的女人。 太难受了,她整个人都开始因为这个女人而天昏地暗的泛起恶心。 笼子里的男孩早就被她这一番动作折磨的吐了出来,他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吐也只能吐出一片胃液,嘴里隐隐发出痛苦的“唔”声,笼子被挤到了墙后,裴观烛像一块小小的破布一样趴倒在一片脏污里。 夏蒹看着,忽然就忍不住有点反胃。 女人淡淡“看”了她一眼,十分让人意外的什么也没说,口中又恢复了方才的念念有词,她下巴还留着自己方才发疯时流下来的口水,一步一步往回走。 夏蒹回过头,就看到她像是被谁规定了某种命令,径直坐到了那口井旁边的小木凳上。 第13章 自雨中来 “表姑娘?” 芍药抱着檀木盒进来,转头便见薄蓝天色里,对面薄丝床帐下的人并未与以往一样盖着锦被入眠,而是坐在塌上,好半晌才缓缓回神冲她看过来。 “表姑娘今日怎醒的这样早?天还没见亮呢。” 芍药开口,带着朝气的嗓音让夏蒹彻底回神。 “几时了?” “不到卯时。” 夏蒹苦笑,这才不到卯时,她自被裴观烛的梦境排出,合该有三四个钟头了。 她自数小时前醒过来,便披上外裳踮起脚望了望对面,她这住所虽建在前院,却不似前院吵杂热闹,反是环境幽闭,夏蒹一直很喜欢。 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庆铃院距裴观烛居住的院子太远了,远到她站在台阶上,搬了木凳踮起脚,都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望见紧对面,裴观烛的院子里貌似隐隐点起了红色的灯笼,在一片黑暗中鲜红的刺目。 当时她刚醒,恐怕也就半夜两点多的时候,也不知裴观烛醒来便在一片漆黑中点起了红灯笼究竟是何意。 虽是共梦,可根据系统的描述,她只是依靠裴观烛的梦境作为媒介,穿进了一世界。 那裴观烛今晚又梦见的什么呢? 夏蒹止不住有点好奇。 “芍药,你抱着的这是什么东西?” 夏蒹视线落到芍药手上抱着的檀木盒上。 用料是紫檀木,质地润泽光滑,底下还雕刻着大簇大簇镂空的牡丹花,隐隐泄露出里头搁着的东西,貌似是一件白色的衣裳? “是去静寺池要穿的衣裳,”芍药笑道,“昨个儿王妈妈给奴送过来的,说要等卯时喊您起来,本还怵头呢,倒没想您今儿自己就起来了。” 夏蒹接过檀木盒搁到腿上,打开一看,里头是一身白絁,可却设计奇怪,胸口上方处各缀一节小小的红色平安结,腰间两旁的衣料也各系着两个红绳,底下是红色的穗子垂着,穿起来不丑,就是设计新奇,她坐到梳妆台,就见身后芍药自檀木盒里拿出一节尾端带穗的红色细绳,夏蒹几乎是看到这个红色细绳的第一眼,便想起了裴观烛。 他也是常用这样的红色发带去绑发,落在乌发上的发带鲜红夺目,好像那一抹浓重的颜色就是他的标签。 红色的细绳系到了夏蒹的发上,将满头青丝盘成了她熟悉的双丫髻。 “表姑娘,出府吧,门口有兜笼,轿夫们正在外头候着您呢。” “嗯。”夏蒹虽心中奇怪为何芍药不与她同去,可还是听着嘱咐出了门,果然见一片幽蓝天色中,裴府几个陌生下人等在薄雾里,没一个面熟的。 夏蒹心中疑虑,昨夜听陈夫人说她会与裴观烛同去,怎么她都到了,却不见裴观烛踪影? 她暗暗捏紧了颈项下垂挂着的黑水晶,攥着它上了兜笼。 …… 在静寺池住到第二日,夏蒹都没见到裴观烛的身影。 这里格外安静,就连过来拜佛的香客都极少,她又被安排到了后面幽静的客堂,除却洒扫的小沙弥,和平日里给她送一日三餐的沙弥尼外,夏蒹就很少再看到有其他人了。 其实还挺好的,第一天泡的温泉也很舒服,唯一的缺点就是要穿着静寺池给的这身衣服泡,泡的湿透了换下来还有很多新的。 当然,那些新的也全都是相同的白絁红绳,就连腰边两个红穗子都没有任何差别,好像每一根穗子都是精心数出了数量所以才一分不差。 除此之外,每日她吃的菜也不沾一丝油与荤腥,就连味道都出奇淡,一口下去满嘴的青菜汁水,夏蒹嘴里没味道,想拜托沙弥尼给她泡一杯茶,都被沙弥尼用温柔的言语打了回去。 她只能喝水,一切都要原滋原味,才能达到静身静心的效果。 夏蒹:…… 一想到这种罪只有她一个人受了,另外一个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吃香喝辣她就莫名心里不平衡。 早上吃完青菜与小沙弥一道打坐咏经,中午吃完青菜在屋中誊写三张经抄,待到晚上,夏蒹面如菜色搭着脑袋坐在木桌前,望着阴沉沉的窗棂外。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2节 从方才起天空颜色便十分奇怪,想来夜间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她没料到这场大雨来的这样快,转瞬间漆黑天幕便乍然一亮闪起了惊天动地的雷鸣,夏蒹回神,赶忙探身将窗牖合上,手刚勾到被大雨淋湿的窗户角,便觉一段又冷又湿的东西缠上了她暴露在外的手腕。 “噫——!” 夏蒹吓了一跳,反射性抽回手,却没抽回来。 她惊慌抬头,便看见了牵着她手的罪魁祸首。 少年是淋了大雨过来的。 他漆黑的发好些黏到苍白的面上,似水蛇般紧紧贴着,面上笑容深深,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都弯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如胶似漆。 夏蒹:…… 杀人魔又在犯什么毛病? “你等着我,我这就进去,你哪里都不要去啊。” 少年嗓音清润如潺潺流水落过心间,话落,他手腕一松,身型便在漆黑中消失不见,转而是大门那里拖出了长长的“吱呀”一声。 夏蒹心口一跳,往门口处看过去。 裴观烛穿一身红衣,设计如她那身一模一样,就连腰间两个长穗都无一丝差别,只是他的衣服是红色,而系在腰间的长穗和平安结则是白色。 一模一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便是少年端方如玉,朗朗清月入梦,少年面若好女,本来这样一身红衣配在他身上该过分浓重,可偏偏裴观烛腰板挺直清瘦,一举一动都将规矩这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红衣穿在他身上,非但不妖冶,反倒显得清冷。 “夏姑娘。”裴观烛轻声,屋外电闪雷鸣,一瞬天光大亮,映照他面色极为苍白,好似刚从水中被人捞出来的水鬼。 那一瞬间的光亮,夏蒹看到了裴观烛的表情。 他在笑。 可是笑的很奇怪,和往常任何一个笑容都不同。 裴观烛一步一步往前,湿淋淋的水痕从门口一路拖曳到夏蒹坐着的小榻前。 “裴公子……?” 裴观烛没出声,好半晌,才盯着她道,“怎么不点灯?” 夏蒹回神,“啊……天忽然就黑了,我这就去点上。” “嗯,快点。” 夏蒹绕过他去榻下找火折子,没预料穿鞋的时候身子一歪,正正碰上了他怀中抱着的东西。 是一个小木盒。 夏蒹神经紧张,看着裴观烛抱着这木盒避了个位置,颤声问,“裴公子……你抱着的这是什么?” “嗯?”裴观烛哼笑两声,“是给你的礼物,我找了两天呢。” 夏蒹:…… 这又是找了个什么东西专程用来吓唬她。 裴观烛今日实在奇怪,夏蒹翻找火折子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拔腿就跑,一旦焦虑紧张到一个点上,她的脑海中就会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 那个小木盒里的所谓“礼物”,不会是裴观烛用来杀她的吧? 毕竟感觉很多心理变态都有些恶趣味,对待某些特定的人会用特定的武器将其灭口。 靠!不会吧! 可是她某种含义上也算是特定的人了,毕竟她一来就封了裴观烛的井,裴观烛留她到现在什么都没干,她已经觉得很反常了。 一滴冰凉忽然落到夏蒹的额头上,她打了个激灵,后背登时串起一片鸡皮疙瘩,摸了摸额头,只摸到一点湿漉漉的水花。 ——什么啊,屋子漏雨了吗? 夏蒹摩挲着指尖抬头,便见头顶上方不知何时落下一道黑影。 裴观烛眉眼似弯似笑,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眸子又黑又暗,垂头看着她,笑容病态又奇怪。 “还没找到么?” “啊——!” 夏蒹结结实实被他给吓了一跳,登时捂住了脑袋呈保护形态,可捂了会儿又觉得不大对劲,慌慌张张握住了裴观烛冰凉的左手。 “裴……裴公子,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封你的井,我没想到那个井对你有这么重要,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行不行?我保证以后乖乖的我再也不作妖了我当时封井真的没想那么多我真的站在你这一边的裴公子呜呜呜……” “噗。” 裴观烛嗤笑,倾身上前,夏蒹吓得浑身发颤,就见裴观烛的手绕过了她,径直取过身后的火折子,落在唇边轻巧一吹,温暖的火光登时显现,映上少年苍白的脸。 他眉眼藏笑,眸底是昏黄火苗映上的一抹水光。 “我只是想给夏姑娘看看礼物,没想你倒是把我当成坏人了。” 他道,牵着夏蒹颤抖攥着他的那只温热的手,放到自己怀中的方木盒上,缓缓打开。 夏蒹缩起肩膀,眼中都不自觉含上眼泪。 要说吗?她要把她们如今性命绑定这件事告诉裴观烛吗?这真的能拦住他吗? “夏姑娘又在想什么?眼睛都不敢睁了,你低头看看啊。” 他声音温柔带笑,夏蒹吸了吸鼻子,颤巍巍垂下视线。 第14章 蝴蝶凤钗 搁在木盒里的不是她想象中用来杀人的器具。 而是一对十分漂亮且华丽的蝴蝶凤钗,在火光映照下灼灼生辉,两面镶嵌着数颗小指盖大的红色宝石。 “哎?” 夏蒹眨眼,眸中被吓出来的豆大泪水不自觉便滚落下来。 冰凉濡湿的指头触上夏蒹的眼底,轻柔摩挲她面上落下的水痕。 “你喜欢么?” 裴观烛边问,边拿起火折子牵着她起来,走到方才的小榻旁,将木盒搁到茶桌上,用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莹莹火光昏黄如豆,夏蒹刚哭过,眸光被烛火一映,显得十分亮,少女纤长睫羽微颤,看了看桌上华贵不似凡物的蝴蝶凤钗,抬起头与裴观烛对上视线。 “这个……给我?” “嗯。” 裴观烛站在旁边,没坐下,任凭身上雨水滴答落在木板地上,红衣贴着身子,烛火下,少年眉目温柔含笑,“你戴上给我看看,好不好?” “那个,你先等一会儿。” 夏蒹吸了下鼻子,想下榻给他找件干净衣服,没想方才还一幅好心情的裴观烛忽然攥住了她手腕。 “去做什么?”裴观烛漆黑凤眸睁大,直直看着她。 “我去给你找几件干净衣服,你这样万一着上风寒……” “没关系,”裴观烛眼睛一眨都不眨,瞳孔好似黑色旋涡,“你现在就把这个凤钗戴上,我要看。” 夏蒹心头怪异,摸了摸凌乱的头发,端起烛台,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 “这个要怎么戴啊……” 穿书这么久了,夏蒹一直没学会梳发髻,这些日子芍药不在她身边,她仗着庙里没什么人一直都是用红色细绳把头发松松绑一个低马尾,随意的不行。 此时一撞上这个时代女子要用的凤钗,夏蒹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戴了。 身边少年没说话,视线落到凌乱的梳妆台,从里拿起一把桃木梳子。 “转过去。”裴观烛拿着梳子温和道。 夏蒹抿唇,听他话转了个身子。 少女满头青丝垂落至腰际,发丝又细又软,还隐隐散着温暖的香味。 是他上次闻到的梨花香。 裴观烛视线微怔,落到那只蝴蝶凤钗上,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手轻轻捋起一把发丝落到手心,动作又轻又缓的从上往下梳。 夏蒹没想到裴观烛的手法会那么轻柔。 比她以前去理发店洗头的洗头小妹手法都要温柔很多。 夏蒹本就犯困,眼皮一垂一垂,思绪一走神,乍然想起身后给自己梳头的人是谁又咯噔一下醒过神来。 她的思绪就这样反反复复牵扯拉回,终于听到身后人道。 “好了。” 夏蒹醒神,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裴观烛梳头手法意外的还算可以,反正比她强。 少年坐在她身后,面容含笑,手上把玩着那只早已等候多时的蝴蝶凤钗,摆正了夏蒹的身子,将那只凤钗插进了夏蒹略微松散的发里。 “哈……” 少年温热的喘息自耳后传来,夏蒹觉得好奇怪,忍了好久,没感觉到他继续摆弄发钗,也没听到他说一声好了,迟疑看向镜子里。 便见坐在自己身后的少年苍白面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视线专注看着她的脸。 夏蒹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裴观烛一动未动,视线痴痴从镜子中移开,落到夏蒹的脸上。 “我就觉得……那日我就觉得你笑的好生奇怪……”少年看着她的脸低声呐呐,“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所以我就想着这个发钗,一定要找出来让你戴上。” “果然,果然只有你可以戴,夏蒹,”裴观烛笑起来,视线痴狂专注,牢牢看着她的眼睛,“夏蒹,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就像那日,你给我那个铜币的时候那样对我笑一笑。” “笑……?”夏蒹被他的眼神吓到心都开始打颤。 “嗯!笑一笑!你对我笑一笑!”裴观烛用力点头,目光痴痴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到她浅粉的唇上。 “啊……”裴观烛漆黑眼珠一凝,忽然倾过身,指尖压了压夏蒹的嘴唇。 “怎、怎么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3节 “颜色不对,口脂,你有口脂吗?” “口脂?” 她从裴府过来连个抹脸的香膏都没带,怎么可能会带什么口脂? “我没带。” 裴观烛蹙起眉,视线落在她唇上,好半晌才眨了下眼。 他嘴角如往常一样带起笑,将自己的指头伸进口中,没一会儿夏蒹便见鲜红的血染上他下唇,如他耳垂上两粒红色玉石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你这是在做什么?”夏蒹又惊又怕。 “口脂。”裴观烛笑着,伸出正结着红豆的食指,在夏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食指擦上她的唇。 少女饱满的下唇登时一片猩红,血液散,涂抹不均便沾了些在嘴角,裴观烛蹙眉,像是不允许自己的作品被玷污,指尖极为小心的擦拭而过。 “好了。”裴观烛直身观赏。 可自己的“作品”不仅没给他一个笑脸,甚至连看都不再看他了。 夏蒹死死抿住唇,只感觉满口都是血腥味,侧着头看地,就是不看他。 “夏蒹,”裴观烛沾着鲜血的手揽住她手背,换了个位置,从下往上看着她。 “叫我镜奴,对我笑。” “叫我镜奴,对我笑。” “我笑不出来。”夏蒹赶在他即将第三次开口的时候扬声砍断了他的声音。 “为什么?”裴观烛瞪大眼,好半晌才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也是,你是正常人,没点高兴的事情,又怎么会笑得出来呢。” 夏蒹心里有些怪异,正要抽回自己的手,便见裴观烛忽然自衣襟里捧出了一样东西。 “伸开手。” “……什么呀?”夏蒹好半晌才伸出手。 一粒沉沉的东西落到了她手心上。 夏蒹低头一看,便见自己手上搁着一个金元宝。 “高兴吗?” 裴观烛问,从兜里又掏出四个,全垒在夏蒹手心上,大概是见她单只手实在拿不了了,又在夏蒹身边放了好几个。 夏蒹:…… 怎么说呢。 他这个让人开心的方式是对了,可就是莫名让人开心不起来。 “你别给我了,”夏蒹把手上和地上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推回去,“我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裴观烛开口,像是遭受了重大打击,“为什么不要?这不会让你感到高兴吗?” 其实是挺让人高兴的……她内心看见这些金元宝真的挺高兴的。 他妈的,一口气拿出这么多,该死的有钱人…… 夏蒹咬牙,莫名感觉自己不能如了裴观烛的意,“不高兴,我不要。” 裴观烛直直看着她。 “为什么?那到底我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 夏蒹心想,你要是能同意不作妖保护身体不要随便出去杀人招仇恨,那我就很高兴。 她抿唇不言,唇上猩红的血被烛火映照的微亮。 裴观烛定定看了她很久,舔了下方才咬指时唇上黏着的血,喉间蔓出一片铁锈味。 ——该怎么样才能让她高兴呢? 忽然的,裴观烛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想到些什么,微微浅笑倾身而过,双手附到夏蒹身侧。 夏蒹一顿,扭过脸正要问他又要做什么,溢出唇齿的话语便被对方堵了回去。 鲜血自二人交叠的唇间研磨开来,蹭上一片模糊猩红,裴观烛退后,唇上沾满了鲜红的血,墨发长垂,艳如妖鬼。 “你——”夏蒹瞪大眼,张开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 “知道,”裴观烛看着她,“我在讨你欢心。” 真是个神经病! 夏蒹脸色涨红,狠狠瞪着他。 “我不会笑,裴公子,我不会对你笑的,”夏蒹舒出几口气,只感觉嘴里全都是铁锈味,“我反正是不知道上次你看到我的笑容想起了谁,反正我拿的不是替身剧本,我不会当别人的替身也当不了,裴公子又给我戴凤钗又给我嘴唇上抹血的我也成不了你想让我成为的那个人,你若是执念如此,我肯定会让你失望。” 她被裴观烛这忽然一击打到思绪乱成一团毛线,说出口的话也不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认定裴观烛是将她当成了梦中见过的那位先夫人,嘴巴一快才意识到自己话有不妥,有些紧张抬眼看他。 就见裴观烛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苍白手背附在她膝盖两侧,微微歪头,“你高兴么?” 夏蒹:…… 杀人魔不听人话,她悟了。 兴许是看着她这张隐含怒火的脸就能看出她如今心情明显不爽,裴观烛眉头微蹙,“为何?你不是曾说过我生的好看吗?” 夏蒹一噎。 她好像确实说过裴观烛好看,可是早忘了在哪说的,居然还让裴观烛听到了。 “所以裴公子你这是算……”夏蒹飞快眨眼,满脑子都在捕获合适的用词,嘴巴一抽,“额,色诱我?” 第15章 真是会装 这话出口,四下空气凝滞。 夏蒹冷汗都蹭一下串上后背。 “色诱,你?”裴观烛面上痴狂的病态笑意变得怔松且迷惑。 啊啊啊! 夏蒹恨不得掐死刚才说这话的自己! “不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你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夏蒹脸带着脖子红成一片,看见裴观烛疑惑的表情更是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给埋进去。 “原来如此。” 她怔愣抬头,就见裴观烛似恍然大悟,“对,我方才是在色诱你。” “你不高兴吗?” 烛火摇摇晃晃,倒映在少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更难辨清他如今情绪。 二人衣衫交叠,气息混杂,夏蒹简直都快陷进这浓郁的檀木香里。 冰凉指头覆上她唇珠反复辗转研磨,视线交织,就在将进一步时,忽然十分恶劣的笑出声来。 “夏姑娘脸好红,像是煮熟了的白虾,”裴观烛眉眼弯起,“可惜,色诱失败,便不会再有下次了。” 夏蒹心跳如擂鼓,听到他说再不会有下次,心中莫名添上几分怪异的情绪。 “不过,我倒有一点不理解,”裴观烛退到暗处,瞳子如化不开的浓墨,“夏姑娘方才觉得自己是谁的替身?” “啊?”夏蒹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蠢话。 “我就是觉得,裴公子的举动……像是通过我,再看某位故人。” 夏蒹有意说的模糊且意有所指,可是裴观烛却没什么反应。 “故人?”少年闲散后靠,湿哒哒的衣裳紧贴着他身子,显露出劲瘦腰身,“何为故人?” 夏蒹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裴观烛的反应会这样的……平淡。 就好像他方才所为,真的只是兴趣使然。 “额……就是,裴公子以前认识的,对你而言很特殊的女人,之类的?” “很特殊的,女人?”裴观烛眼眶微微睁大,身子往前倾,视线牢牢盯着她。 “我不懂呢,”裴观烛神情奇怪,“口脂,凤钗,明明是女人都会用,都会戴的东西,我有记忆的所有女人都是这样打扮,” “为何一到夏姑娘这里就变了味道?我总觉得,总觉得你有事情在瞒我,是也不是?” 他逐渐变得癫狂,夏蒹急忙打断他继续‘做法’,“停!只是我比较敏感而已!我毕竟现在也算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虽然心里不想嫁给你,可是会担心也是很正常的好吧!” 裴观烛直直看着她闪躲的眼睛,“真的吗?夏姑娘可不要看我纯善温和,就想着法欺骗我啊?” “没有,我真的没有骗你,”夏蒹心力交瘁,拽下发上的蝴蝶凤钗小心搁到裴观烛身边的檀木盒里,“我先去净浴池了,裴公子淋了雨,还是快快回去换身干净衣物,免得着凉。” 说完,夏蒹生怕裴观烛再抓她衣角,绕了个大圈快步出了屋门。 …… “呼。” 夏蒹泡进温热的沐浴池里。 泡澡真是能让人忘掉一切不快的舒服事情,虽然穿着衣物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但是此处泉水温和含香,热气蒸腾而上,每次泡进来都能足以让她忘掉一切。 可今夜却不同,夏蒹身子刚舒舒服服靠在后头的泉石上,放空的大脑便不受控制想起在此时此刻不该想到的人。 她信裴观烛说的话。 也只有他才会因为想看她一个笑脸,便忽然深夜造访又是给她金元宝又是亲她讨好她。 虽然幼稚,但也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一开始确实认定,裴观烛是将她当成了梦中所见的那位先夫人的替身,夏蒹印象中,除了陈夫人,便只有先夫人会佩戴满头华贵珠翠,涂上如血一般鲜红的口脂。 可是裴观烛却变相否认了她的话。 他说,是因为他觉得这是女人都会用,都会戴的东西,他有记忆的所有女人都是这样打扮的。 难道,凤钗,和鲜红的口脂,就是裴观烛眼中,属于女人的标配?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4节 夏蒹心不在焉出了净浴池,外头还在下雨,她裹紧外裳,忽然听到对面的草丛里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怪声,搁着黑暗,甚至还能隐隐看到后面一团漆黑的身形。 “是…是谁在那里!” 夏蒹抱着肩膀冲对面喊一声。 草丛一阵抖动,好半晌才出来一个驼背老儿,看衣着是在静寺池专门负责扫洒的下人。 “你藏在那里作甚?”夏蒹警惕道。 老奴淋了雨,一片花白的头发紧贴着头皮,皮肤像皱皱巴巴的树皮,他躬身对着夏蒹行了个礼,“叨扰檀越雅兴,老奴不胜惶恐。” “……无妨,快起来吧。”这老奴给她感觉有些蹊跷,她正要拢着外裳快点走人,忽然听到身后竹林传来一声不仔细听就听不到的轻响,夏蒹停住脚步回望,没想对面老奴却喊住她。 “这位檀越,可是从金陵裴府来的?” 夏蒹转回视线,“怎么了吗?” “无事,”老奴被雨淋着,细细打量夏蒹的脸,“只是老奴有些好奇,檀越可是近日刚到裴府的贵客么?” 若是方才见着她好奇,随口问一句也就罢了。 他这句话是明显地不对劲,就好像对裴府有所了解,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探究。 夏蒹电光火石间想到些什么。 她换了种语气开口,“我确实是近日刚随着姨姑到府上,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没等那老奴回话,夏蒹故作天真模样抢先回答,“啊!你莫不是我们府上派来保护我的下人么?可你这样瘦弱,难不成是干不好差事被赶出来的吧?我猜的对也不对?!” 她一幅天真言语,偏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奴被她唬了一跳,左想右想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露的馅,竟支支吾吾起来。 偏偏这看起来傻白甜的姑娘用话逮着他不放,“哎呀!你这么半天不说话,果然是我们府上以前的下人吧?” 退无可退,老奴点头,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夏蒹面上挂着娇憨的笑,心中暗想果然如此。 上次来喜说过几年前裴府曾赶出一批下人,虽现在确认太过草率,可她有预感,这老奴大概率是几年前被赶出去的那一批,见她顶着裴府家眷的名号来静寺池,又是个面生脸就好奇过来看看。 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本还想着让主角团再暗中好好查查,这现成的就送上门了。 “竟是如此!”夏蒹惊喜地捂住嘴,“那你肯定知道很多府上以前的事吧,哎呀!现在下雨咱们聊天不方便,等明日我去找你,你好好给我讲讲府上的过往可好?” 老奴本以为这小姐只会问问他是因何缘由被赶出府去,却没想对方要求竟如此奇怪。 “这……” “说好啦!”少女欣喜开口,“你可有什么称呼么?我明日要如何找你?” 冷雨沾满整张脸,老奴纠结半晌,“老奴贱名倡驽,您若要找奴……便明日正午时在此处等候罢。” 二人约好,夏蒹拢着湿淋淋的长发原路返回。 她走出游廊,细雨骤然变大,敲敲打打拍落在细片竹叶之上,竹叶纤薄不堪受重,被豆大雨滴拍落下去,又被一只木履毫不留情踩进泥里。 少年自竹林后探头,漆黑的眼珠倒映出少女穿着薄衫的背影,忽然十分怪异的低低笑出声来。 笑声被滴滴答答的雨水打碎,裴观烛苍白的手扶着身边绿竹,语气里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真是会装。” 第16章 花厅遇险 夏蒹一夜没睡好。 待到第二日,天空放晴,有沙弥尼在殿外扣门三下。 这三声扣门没换得屋内一丝动静,沙弥尼不着痕迹叹了口气,正要如往常念声叨扰推门进屋,房门便被从里拉开。 从裴府来的那位贵小姐站在门口,衣着完好,鬓发处理妥当,一派容光焕发,就连张口说话都透着股少女才有的清脆。 “我起了,咱们这就走吧!” 沙弥尼微愣,回神正要带夏蒹下台阶,便听从后面远远绕来一串脚步声。 少年一身红衣闲庭信步在前,肤白如冬雪,阳光一瞬落满他身,又被游廊柱隔绝在外,他带着两个小沙弥走过数个一明一暗,停到夏蒹二人跟前一步远的距离。 “表妹安好。” 少年音色清冽好听,夏蒹却心如雷劈,裴观烛对她浅笑,形容气派温和有礼,昨日雨夜造访都好似夏蒹做的一场怪梦。 可是夏蒹知道不是。 裴观烛为什么会忽然这么喊她? 她面色难看到极点,身边负责接侍的沙弥尼见她面色有异,担忧开口,“夏檀越可是身有不适?” 这话一落,围在裴观烛身后的两位小沙弥也探出头看她。 裴观烛上前,弯下腰偏头从上打量她,夏蒹垂眼看他眸底染笑,耳垂上两粒红色玉石在阳光下闪烁出一星刺目的光,裴观烛似是心情很好,“表妹?” 夏蒹呼出一口气,勾起嘴角弯下眉眼,“裴公子安好。” 裴观烛眸中笑意微散,没说什么,直起腰与两位小沙弥先行一步。 “夏檀越,咱们也先走吧。”沙弥尼道。 夏蒹点头,看着前方裴观烛宽肩窄腰的背影微微蹙眉。 不对劲。 杀人魔的心情时好时坏,可除却第一次见面,他那之后从未再喊过夏蒹一声表妹。 而那声表妹对夏蒹而言,不亚于是一种变相的催命符。 她在心里骂了裴观烛一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惹着他了,待到祠堂内,线香环绕房梁,屋里已坐满垂目念经的僧人。 夏蒹脱了鞋入内,正要走到自己往常坐的位置,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手腕。 裴观烛没说话,只对她笑笑,牵着夏蒹绕过一众僧人直走到空无一人的最后面。 夏蒹瞪圆了杏子眼被他摁着肩膀坐到垫子上,偏偏祠堂内坐满了人她一点动静不敢出,罪魁祸首面上带着笑撩起衣摆盘坐到她身侧,前方开始传来敲打木鱼声。 夏蒹心有怨愤,默念冷静冷静,正要闭上眼,那只冰凉的手却又伸了过来勾住她落在膝盖上的小拇指。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四面都好似被檀香味染透,夏蒹垂眼看自己的小指被他勾着,只感觉身侧上方落下一道视线,放在她高盘发丝下露出来的后脖颈上,久久凝滞不移。 夏蒹睫毛一颤,到底抵不住对方视线,像上课偷偷打小差一样的坏学生,偷偷望了眼对面闭目咏经的和尚,飞快抬手拨了拨后脑勺下的鬓发,努力用几根发丝盖住后颈好增添几分安全感。 做完这一切她快速收回手,好半晌,才听上方人发出一声好听的嗤笑。 夏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总算等到打坐结束,她舒出口气,拽小指,却怎么也拽不动。 “你——”夏蒹愤愤起眼,对上裴观烛似笑非笑的漆黑瞳子,又平白泄了气,扯着嘴角笑的难看,“裴公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裴观烛偏过头看她,空闲的那只手撑住下巴,墨发之上系着的鲜红发带随之晃动到另一侧,“怪了。” 夏蒹莫名其妙:“什么?” “你总是这么——” 总是这么会装。 明明比这世间的所有人都要厌他,惧他,偏偏还总是会献媚的贴上来,表达着完全不足以令他相信的所谓衷心。 真是让人感到无比恶心。 裴观烛面上笑意加深,勾着夏蒹的小指起身,“表妹起来,跟表兄一起去个地方吧。” …… 穿过花团紧密的小道,夏蒹被裴观烛牵着走到后廊。 “我正午真的有事,”夏蒹在后头喊他,“裴公子就不要继续往前走了,有话就在这里说不行吗?” “不行呢。”裴观烛回头,面上染笑,让夏蒹极不舒服。 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裴观烛自打进到后廊周身氛围便完全不一样了。 笑容灿烂,脚步都比往常轻快,像是前头有什么值得令他真正开心的事情在等着他。 可是能让裴观烛开心成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对她有利。 更别提,如今时间马上就要临近正午。 “裴公子,我虽然也想陪着你,但是我是真的有事,咱们等下午我再陪着你来好吗?” “不好,”裴观烛牵拽着夏蒹小指往前走,“表妹一句又一句地回绝我,究竟是要去做多重要的事啊?” 他这话,乍一听好像挺正常的。 可是夏蒹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竟然从中品出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早被他一口一个表妹叫的免疫,斟酌开口,“我——” “不对,”裴观烛打断她的话,微风轻起,吹动少年墨发上红色发带轻轻飘扬,他停步回头,用一种很奇怪的郑重语气纠正夏蒹的话语。 “不对,你不该这样说,” “你应该要说,回表兄的话,不是么?” 夏蒹心尖几乎是被他这句话吓得狠狠一抖。 她抬头,正对上裴观烛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阳光下黑得透彻,进不去一丝光亮。 她不知道裴观烛究竟是怎么了,只是莫名的第六感让她竖起浑身毛发,连带着被对方牵着的小指都僵硬得要命。 夏蒹久久没出声,裴观烛盯着她看了两三秒,发出两声莫名其妙的笑腔,牵着夏蒹继续往前走。 最终,二人停在一处荒废已久的花厅前。 也不知道裴观烛是怎么在静寺池找到的这种地方。 夏蒹浑身紧绷,她被裴观烛带的太远了,这里别说有人经过,就是连猫狗的都不屑来。 牵着她小指的少年哼着不知名的曲,苍白面颊微微泛起红意,笑着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个东西。 夏蒹好奇是什么,探过身子,就见对方苍白的手拿着一把不大的斧头,高高举起,飞快利索的砍断了花厅门锁着的铁链。 斧刃将木门砍出一道深刻的豁口,夏蒹一个激灵。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5节 靠! 斧头!斧头!居然是斧头!这他妈是要她成为裴观烛这个杀人魔的第一个斧下亡魂吗! 她在脑海中飞速回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惹到裴观烛了,可是毫无头绪,裴观烛自昨夜来到静寺池开始就十分不对劲,好像在这里的日子就是她的死期,她不管怎么躲也不可能躲过。 花厅木门松松散散的被一阵风吹开,裴观烛拎着手中的斧头,睁着黑空空的眸子回头对夏蒹笑着说,“走罢,表妹。” 话落,禁锢的疼痛感自被牵拽的小指处传来,裴观烛食指收力,紧紧拽着夏蒹往前走。 【警报!警报!紧急警报!宿主生命即将受到严重威胁!警报!警报!】 脑海中系统的警鸣声吵得几乎快把她头炸开,她脚步一软,眼看着要被他拽过门槛,另一只手紧紧拽住了裴观烛的衣袖。 “裴公子,我真的要走,我真的有事!你要让我看的我已经看过了,你让我走吧,再不走我真的要来不及了!” “嗯。”裴观烛点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牵着她继续往前。 花厅内尘土飞扬,灰尘在化成光柱的阳光下飘飘沉沉,夏蒹被他紧紧牵住小指拖着往前走,只感觉小指头疼的好像快要断了,斧头磕在地上发出难听的拖曳声,脑海内警报一声比一声响。 “裴观烛。” 身后传来的声音是极度的冷静,将裴观烛早已陷入癫狂的神经线猛地拉回。 裴观烛微怔,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少女的眼泪早已成了断线的珍珠,吧嗒吧嗒自睁大的眼眶里往下掉,面上再没了往日鲜活的任何表情,看得人心里莫名不快。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讨你欢心了,”泪水自下巴滴落到前胸衣襟上,晕上片片圆圆的深痕,“我真的感觉,我做的一切都好像是无用功。” 少女声音细弱,语带哽咽,泪水沾湿了眼睫,她用一只手擦了擦泪,又抽了抽被紧攥着的小指,没抽回来,便拖着裴观烛的手搁到了自己遍布泪水的面颊上。 少女面颊冰凉如羊脂白玉,碰触时细腻,却擦出一手背湿哒哒的泪,夏蒹背着手,慢慢地在裴观烛怔愣的视线之下挣脱开小指,与他五指相扣。 女儿家的手是这样小且细。 不同于任何人的,她身上没有恶心的脂粉香,指甲没有染着蔻丹红,望过来的视线无一丝情意,却直白到直取人心。 “镜哥哥,你就对我心软这一回吧。” 少女开口,声音小,却如石子直直砸进裴观烛心底,再反应过来人已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手,像只兔子一样跳进了不知哪处的草丛里了。 第17章 深夜造访 夏蒹抹了抹脸上的泪,顺着来时方向跑出后廊。 一路没见半个人影,夏蒹不敢松懈,跑的累到打了俩嗝都不敢停下,生怕裴观烛会提着斧头从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出现,笑着喊她一声表妹。 “妈的妈的妈的急急如律令救救我狗命啊啊啊啊!” 【宿主……】脑内系统被她的尖声嘶鸣吵的无法继续躺平,【这都是驱鬼咒语,驱不走裴观烛的,你这样大声只会泄漏位置。】 “啊啊啊啊啊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系统:…… 好吧,也算勉强听了统话。 夏蒹瞪着眼牟足了劲往前跑,一边嗷嗷一边穿出树丛林,才终于听到远处禅音入耳,心中大定。 看来她是中途跑岔了位置,此处距离后院客堂极远,是专门用来接纳客人的广场,中间还燃着一只香炉,大把大把的青烟袅袅往上飘,周围负责扫洒的和尚只零星几个,分布在这大广场的各处。 夏蒹捯饬了一下跑乱的头发,牙齿咬着发带重新将发好好绑了起来,深深匀了几口大气穿过广场放慢过快的脚步往后走。 却在刚走过中间那方香炉时,烟雾缭绕间隐隐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姓。 “夏……夏檀越!夏檀越!” 夏蒹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 就见昨夜才见过的那位名叫倡驽的老奴手里抱着把柴火笤帚,单手比了个喇叭的形状放在嘴边,见她回过头,忙偷偷地看了看周围幅度极小的对她点了两下脑袋。 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里,正准备前往昨晚说好地点的夏蒹瞪大了眼,看着他左瞧瞧右瞧瞧,接着趁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赶紧钻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夏蒹抿了抿唇,也赶忙跟了上去。 “倡驽,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夏蒹喘着粗气问,她脾性好,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倡驽生气,只是纳闷昨日还在后面客堂那块儿的倡驽,今日怎的就忽然换到前院负责扫洒了? “老奴还想问夏檀越是怎么回事,怎的忽然把老奴安置到前场了?”倡驽比她更纳闷。 夏蒹瞪大眼,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几个念头,登时冷汗流了一身。 裴观烛。 一定是裴观烛。 可他到底是怎么听到的?又听到了多少? “倡驽,”夏蒹上前,她懒得装了,直接自袖子里掏出自己攒的碎银子和两根玉钗捧过去,“我有事情想要问你,拜托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如实告诉我,剩下的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有武艺高强的朋友会来保护你的安危。” “……夏檀越想要知道什么?”倡驽脏兮兮的手犹豫片晌,神情怯怯从夏蒹手里拿了一根镶着蓝色宝石的玉钗,那玉钗是原身的养父母赠给她的离别礼物,虽不及昨夜裴观烛随手拿来的那只蝴蝶凤钗半分珍贵,可也是夏蒹所有首饰里最好的一个了。 见他肯收自己的礼,夏蒹心中大定,“你可识得一个叫做莲儿的丫鬟?” “莲儿?”倡驽皱眉回想,摇了摇头,“奴不识得,奴一开始在先夫人手下当差时,也只记得先夫人身边有好几个丫鬟,并没有一个叫做莲儿的。” 没有莲儿? “那——”夏蒹皱起眉,“先夫人,就是她脾气还算好吗?平日里可曾严厉苛待过你们?” 夏蒹总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一点。 当时在梦中,那几个小丫鬟靠着墙沿聊天,见着先夫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连夏蒹当时身穿了那个秦妈妈过去阻拦她施暴时,那个女人也只是目光极淡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转头走了。 倡驽的话为她的猜想给予了肯定。 “先夫人自娘胎中便有带有痴傻,”倡驽说这话时情绪明显低落,“她虽痴傻,可却无疯症,每日都是坐在井边那方小凳上坐着,又怎会严厉苛待我们?” “那群丫鬟……欺负她还差不离。” 夏蒹心中赫然。 先夫人不是疯子。 是痴傻,是个被丫鬟们欺负,整日只会坐在井边看天的傻子。 倡驽似乎十分心疼先夫人,一谈到她话便不自觉就来了,“先夫人这辈子可怜,是我们这些老奴都知道的事情,就连嫁进裴府,大抵也是被强迫——” 话语一顿,倡驽意识到自己多话,登时瞪起眼。 “强迫?”夏蒹的声音放得很轻,哪怕早已惊心骇神,压着自己的情绪,生怕这老奴见她如此便不讲了。 “也不是,也不是,”老奴慌慌张张摇手,老脸一红,“只是老奴当年实在心疼先夫人,便总是会多想,毕竟先夫人嫁进府上后总是不大搭理老爷,与老爷又是表兄妹关系。” …… “说谎。” “说谎。” “说谎,说谎,说谎,说谎,说谎,说谎!” 裴观烛紧紧攥着手里丑陋的石刻娃娃,赤脚在殿内绕来绕去,金环缠绕脚腕,快步走路时不免来回磕碰,在苍白脚踝下撞出一片淤青。 “她究竟为何要说谎?” 裴观烛忽然停下来,攥紧手里的石刻娃娃,墨发垂落满身。 “就是觉得欺骗我很有意思吧,看着我被蒙在鼓里……她果然是和那个贱女人一伙的,果然我就该早点把她杀掉,把她推进井里淹死她掐死她都好,为何要绕远路去什么花厅?你看,我只要稍微一松懈,她就会跑掉。”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也不是?” 他盯着手中石刻娃娃丑陋的面容,像是在与它对话,好半晌忽然狠狠拧起眉。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该杀掉她,我方才就是想将她砍死的,可是她总是会露出一些很奇怪的表情,一开始是很害怕,让我看到就觉得很高兴甚至都舍不得杀她,好想再吓一吓她……后来她又总是对我那样笑,我从来都没见过有人会笑成那样子……方才又忽然对我哭,她怎么能用这样的表情来诓骗我?” 屋外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轰隆”一声巨响,裴观烛回神,抬起脸看向屋外,他漆黑眸子稍定,好半晌才骨碌转了一下。 “我知道了。” 他微微笑起来,将石刻娃娃万般小心搁回桌前。 …… 夏蒹回到客堂,要求沙弥尼派来几个负责守夜的壮僧。 “不管是谁来了,你们也不准让他进来。” 静寺池统共就挑出来三个壮僧,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结实,闻言三人点了点头,待到夜幕降临,夏蒹被三个壮僧保护着泡完浴回来也没见裴观烛身影,也不禁放下了心。 裴观烛大概疯也就疯那一阵,过去就好了。 待到夜幕降临,夏蒹看着门外三个壮僧的背影,伴着雨声安心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 兴许是今日承受信息量太大,脑细胞为犒劳她,让她深陷进了一场美梦。 梦里是个新年夜,家里人给她买了一件鲜红的棉袄,她回到了自己小时候,乖乖坐在奶奶怀里,被奶奶亲着脸看电视。 窗外爆竹声响,夏蒹从奶奶温暖的怀里跳下去,扒着窗户往外看,视线内却一片漆黑。 “宿主!宿主!紧急预警!快点醒过来!紧急预警!快点醒过来!” 熟悉的机械音在她身后响起,夹杂着刺耳的预警声,夏蒹还没来得及回头,整个人便被某种力量牵扯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片冰凉落在她的嘴角。 夏蒹藏在温暖的锦被里,被这刺骨的寒凉惊动的后颈一麻,下意识往上看。 就见一道黑影直挺挺站在她床边。 夏蒹一个激灵,彻底醒神了。 “你在笑什么?”黑影发出熟悉的声音,几乎是他刚说出第一个字,夏蒹就听出他是谁了。 她身子后退,抵开他冰凉的手坐起身,视线慌张望向门口,就见本该守在门口的三个壮汉一个都没了。 “你在笑什么?” 少年站着,窗外是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室内太暗,夏蒹看不清裴观烛的脸,只是可以听到从他身上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我……”夏蒹再开口,声音已经发出了哭腔,“我方才在门外安排的那几位兄弟呢?”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6节 “哦,他们啊,”裴观烛咧开嘴笑了,森白的牙齿一磕一碰,“夜里雨大,我说屋里人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回来了,今夜便由我守着她,那几个和尚便回去了。” “也幸好他们回去了,”裴观烛坐到夏蒹身边,弯下腰自床榻边举起一把扔在地上的斧头,黑夜中斧刃雪亮,锋芒逼人。 “不然三个人的尸首,我还真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藏。” 他说这话的时候,举着斧头的手晃晃悠悠,像是拿不稳,可偏偏他越是这样越让人感到恐惧。 裴观烛是故意的。 他明白怎么样才能让人感到恐惧,怎么样才能让人加深恐惧,他喜欢看着他人恐惧的脸找乐,所以夏蒹知道在这种情况,她如果求饶只会正中裴观烛下怀。 要找破绽,要找一个能作为缓兵之计的方法,不能慌,不能慌,她绝对不能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夏蒹死死抿着唇,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冰凉的手染着檀香味,胡乱地擦了擦她面上水痕。 夏蒹垂着头,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声音放得低且沉。 “你这次怎么哭都没用了哦。” 夏蒹脑海飞速运转,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崩溃,闻言颤颤转过头,就见裴观烛扯着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二人对视间,忽然“砰!”的一声巨响,夏蒹吓了一跳,是裴观烛扔了自己手上的那只斧头站起了身。 夏蒹瞪起眼,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那双手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的话,我只想用手将你杀死呢。” 少年趴到她身子上方,长发落了满身,如幕帘将夏蒹遮蔽其中,手上渐渐收力。 “虽然杀了你有点可惜,但是你总是说谎话,总是说谎话,说什么要当我的侍卫,摆出一副站在我这边的姿态,其实暗地里欺骗我还和那个贱女人站在一边蒙骗我。” “欺骗我,说谎话骗我,肯定是在心里想一些欺负我的坏主意吧?看到我被骗所以装睡都忍不住笑出来,你们这群人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唔!”夏蒹喘不过气来,耳边嗡鸣作响,脚下无意识踢打着锦被,“不……是……我……不是,我……是你!” “什么?”裴观烛睁大眼睛凑近她,“你说,是我?” “对!”夏蒹拼命点头,“不……是,我……是你的!” 勒在脖颈间巨大的力气陡然一松,夏蒹赶紧捂住脖子坐起身要跟他解释,却没想起身太猛,身子又吓软了,直接将跨在她身子两侧的裴观烛给拥了下去。 “哎——!” 墨发交织,层层衣衫重叠,没有出现什么肥皂剧狗血八集定律,夏蒹因方才掉下床时张口惊呼一声,牙齿直接磕上了裴观烛的右嘴角,咬出了两道冒着血丝儿的牙印儿。 夏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慌忙想起身,却被身下人攥住胳膊,重新拉了回去。 少年阴森,却带着几分怔愣的声音自身下传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夏蒹看着裴观烛苍白皮肤上两道鲜红牙印,简直恨不得大哭一场,“我也没想到,我真不是——” “你这是在色诱我吗。” 故意两个字卡在喉咙里,躺在她身下的裴观烛撑起上身,墨发散落满身,红衣领口松散,露出明显的锁骨和隐藏自下的大片苍白皮肤。 少年耳垂上红玉耳坠暗淡如血滴,面上没什么表情,看过来的凤眸微压,瞳孔漆黑,嘴角还有两道带着丝丝血痕的牙印,卸去平日里温顺的伪装,男生女相的面容极致到近乎妖冶。 第18章 少年心绪 “你以为几次三番耍这种小伎俩,我就次次都会中套吗?” 夏蒹也不知道裴观烛究竟误会自己耍了什么小伎俩,闻言连此时糟糕的姿势都不敢再调整。 “裴公子!我说我想要当你的侍卫,站在你这一边全都是真心话!我不是任何人一边的,陈夫人虽与我有远亲,可我自来裴府之前从未见过她,与她之间也无一丝感情。” “要如何证明?”裴观烛歪过头从下往上看她,虽明显不将她放在眼里,可自打被她拥下床后,对方精神状态明显变得正常许多。 腿边是斧头,夏蒹不敢松懈,“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向老天爷发誓。” 裴观烛嗤笑,“用不着那没用的老天爷出马,” 少年一只小臂撑起身子,另一只手端起那把斧头,冰凉的斧刃贴上夏蒹雪白的脖颈。 感受到贴紧他腰腹的少女浑身一颤,裴观烛眉眼染笑,妖冶异常。 “你若说了一句谎言,我自会用这把斧头砍断你的脖子,”裴观烛弯起眼,这样恐怖的话到了他嘴里,却如情人调情,话语温慢,让人毛骨悚然,“提前说好,到时不管夏姑娘再耍出什么拙劣的小伎俩也是没用的。” 斧顶往前推了推,夏蒹意会,忙从他身上移开坐到地板上。 少年拢了拢凌乱的衣衫,拖着斧头出了殿门。 …… 辗转一夜难眠,第二日有裴府人来接。 对比第一日只有一抬兜笼的景象,今日倒是各配两顶轿子。 芍药领着她到右侧小轿,夏蒹回头看了眼旁边轿子紧闭的车牖,自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罐,“芍药,你把这疤痕药给裴公子送去。” 芍药迟愣片刻,点头接过,夏蒹自己上了轿子,刚坐下没多会儿车帘便被人从外掀开,“表姑娘,”芍药拿着那个小罐子进来,“大公子没接,让我转告您,东西亲自送才显诚意。” 夏蒹:……该死的神经病杀人魔。 “他不要就算了。”夏蒹将疤痕药拿回来,不要拉倒。 “而且,”芍药蹙起眉,“奴方才听大公子身边侍奉的那个傻奴要水,问了一嘴才知道大公子貌似是得了温病呢。” “温病?”夏蒹坐直身,“怎的忽然感染了温病?” “奴也不知,大抵是昨夜大雨,招染了风寒吧,大公子身体一向不太好,忽发温病是寻常事,表姑娘不用担心。” 夏蒹可没办法不担心。 也就是这种时候,她才有一种自己和裴观烛性命绑定的感觉,对方虽然人危险,但也是真的很脆弱。 思及此,昨夜还恍如地狱恶鬼的人在她心里也没这么可怕了,“你方才过去,可见裴公子吃药?” “药?”芍药摇了摇头,“没见,静寺池距城内不远,想必等回到府上自会请医师来看的。” 那怎么能拖?裴观烛没有主角光环要是死了可怎么办! 夏蒹忙去拆自己脚下的几个包裹,她记得自己来之前听闻要和裴观烛共住,特地预备了不少药品以防这种情况,翻了翻果然翻到一包用纸裹着的药丸,拿着下了轿子。 她没去让来喜去通报,过去拍了拍车壁。 一只苍白的手搴起车帘,裴观烛的脸自后露了出来,大病之中,他面色苍白,嘴唇烧的猩红,右面颊上原本冒着血丝的牙印结了痂,漆黑瞳孔盈了层水光,对上她视线,有些烦厌的蹙起眉。 “第二回 了,”裴观烛声音有点哑,“夏姑娘当真是一点都不怕我呢。” 夏蒹听出裴观烛现下心情烦躁,将那俩东西举到裴观烛眼前,“裴公子,那纸包着的是治疗温热的药丸,小罐子里头的是疤痕药,祛疤效果很好的,每日早晚抹一次就行。” 裴观烛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半晌才怠懒着眉眼将两样东西接了过来。 小罐子被他随手搁到别处,裴观烛打开纸包,捏了粒黑乎乎的药丸出来。 “治疗温病的?” “是。”夏蒹点头,就见裴观烛的手捏着那粒药丸探过车牖。 “我不信呢,”裴观烛眯起眼笑,“夏姑娘先吃一口我再吃吧,毕竟你我关系如今也算不上好,要是夏姑娘给我投了毒可怎么办?” 夏蒹:…… “不是、我有那么心狠手辣?” “这可不一定,”裴观烛笑的恶劣,“你吃,吃一小口,证明这药没毒,我就听夏姑娘的话把药吃了。” 夏蒹抿了抿唇,不想被他继续误会,凑过去咬了一小口这个药丸。 苦涩填满口腔,舌尖发麻,反胃感随之而来,夏蒹打了个小哆嗦,闭着眼将苦出来的生理泪水憋回去,努力将嘴里的药丸咽了下去。 裴观烛定定看着她的一系列变化,被温病折磨了一夜的心情都开始变好,手上无意识捏了捏指尖的药丸,忽然感觉到指尖缀着的那点冰凉湿意。 刚才,她吃东西的时候嘴唇好像蹭到他的手了? 夏蒹见裴观烛盯着指尖咬了一小半的药丸一句话不吭,面色难看,“裴公子,我吃完了,真的没下毒,这次你可以放心了吧?” 裴观烛睫毛微颤,没说话,又将手上的药丸送了过去。 “不够,再咬一口,咬多一点。” “我不吃了!”这个药那么苦,裴观烛太难伺候夏蒹也闹起了脾气。 裴观烛“唔”了一声。 “好吧,不吃就算了。”裴观烛道,将手上捏着的药丸放进嘴里,叼着指尖用力啃咬。 …… 一行人回到裴府的时候,正值晌午。 远远地夏蒹便瞧见了许致和柳若藤站在裴府门口张望。 “柳姐姐!许大哥!” 柳若藤上前扶着夏蒹下了轿子,“早就从府上下人嘴里听说你要回来,一路奔波累了吧?” “不累的。”多日相处下来,三人感情已然十分和睦,夏蒹被他俩簇拥着踏上台阶,就听身后有人温柔喊她名字。 “夏蒹,” 裴观烛撑着病歪歪的身子掀开车帘,少年面容俊美气质温润,笑容不带一分真诚的烟火气,却意外能骗取到他人好感。 “过来扶我。” 夏蒹心中纳罕,却也没多想,对主角二人道了声歉,忙过去马车边。 裴观烛将手放到了夏蒹手上。 说是需要扶,夏蒹还以为他生病使不上力,结果裴观烛只是攥着她的手,身子的重量半分也没往她这边倾。 “那二人是谁?” 裴观烛黑漆漆的瞳子落到那两个不认识的人身上。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7节 “你没印象么?”夏蒹惊了,“上次吃饭咱们还在一起吃的啊。” “有这回事么,”裴观烛看向她,柔柔笑了,“不记得了呢,可是我现在记住了。” 夏蒹笑,“嗯,她俩长得比较好,见到就忘不了了。” 说着话,二人走到主角团跟前,裴观烛看着她傻笑的脸,意味不明的呵笑两声。 “你先在这儿等我下啊。”夏蒹才注意裴观烛穿的太少,小跑回去跟来喜去找厚衣服。 “这位便是裴大公子吧,”许致行了个抱拳礼,“在下许致,与师妹在府上多有叨扰,上次见面没来得及与裴大公子问好,还请多见谅。” “嗯,”裴观烛笑容淡淡,“无妨,在府上住的还算愉快便好。” 柳若藤从后看着这位裴家大公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正暗中观察,那人漆黑的眼珠忽然无预兆的一转,与她对上视线。 “裴公子我回来啦!”夏蒹抱着厚外裳小跑过来帮着裴观烛披上,“怎么样,还算暖和吗?有哪里漏风吗?” 裴观烛眼角弯起来,“没有呢。” “那就行。”夏蒹冲他笑。 裴观烛凤眸微眯,觉得她笑的有够蠢的。 这人可真是喜欢装出一幅关心他的纯傻模样。 真想掐死她算了啊,不用斧头,杀她要用手才行,所以昨夜他究竟为什么放过她呢? 啊,好想杀了她。 “裴公子?”夏蒹眨了下眼,雪白的手掌摊开到他面前。 “做什么,”裴观烛偏过头,看着夏蒹这幅动作唇角翘起,温柔道,“跟我讨糖吃?” “什么呀,不要我牵着你么?” 少女雪白掌心往他跟前凑了凑,裴观烛微微蹙起眉,看向她的视线也带上几分探究。 “夏姑娘可真是慷慨大方,”裴观烛凑近她,笑容饱含恶意,“总是喜欢以德报怨,丝毫不记仇呢。” “我跟裴公子能记什么仇?”夏蒹昨夜想了一宿也想开了。 自己这条命算是裴观烛续上的,她了解裴观烛的可怖,当初同意系统的说法时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没必要因此泄气,也没必要因此恐惧,看开点儿对谁都好,“我对裴公子好,跟在裴公子身边是我自愿,只是如果裴公子能稍微相信我一下,我想我就会更高兴呢。” “相信你?”裴观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闷闷笑出声来,眸光忽然一冷,拍开了夏蒹递到跟前的手。 可笑,他自出生有记忆至今,便从未信过任何人。 【恭喜宿主获得绑定角色3点信任度,请再接再厉。】 第19章 特殊贡物 虽然但是,夏蒹对裴观烛还是怀有几分心虚的。 她总觉得裴府的真相,不会像原文中结尾那样简单。 如果当初做的那个被推入井的梦是一种怀疑,那么裴观烛暗自将倡弩调离的一系列举动,便直接将这个怀疑打上了确认标志。 裴观烛被医师带走后,夏蒹在庆铃院歇了会儿,便去到了男女主住的厢房。 “夏姑娘来了。”柳若藤招呼许致给夏蒹泡茶。 “方才分别时柳姐姐要我一会儿来找你,有什么事儿?” “是我与师兄有了些新发现。”柳若藤面上罕见多了几分笑模样。 “我们顺着夏姑娘上次给出的线索调查数日,可如今裴府上下伺候的,几乎全都是近几年刚进府的新人,但是——”许致露出一个略显促狭的笑,“还是被我们找到了一个。” “后院有个年迈到走不动的老奴,大概是他实在太过可怜,所以当年并没有被赶出府去,”许致叹了口气,“只是那老奴极爱喝酒,我与师妹蹲守数日,终于等到那老奴清醒,只不过……” “怎么?”夏蒹追问,急匆匆的模样倒真像一个爱好八卦的娇小姐。 “只不过,那老奴说他不认识什么莲儿,”柳若藤推了推自己爱卖关子的师兄,“还说了句奇怪的话,说什么,‘宋夫人还活着的时候从没死过人,陈夫人一来便有人死了,真是造孽’,我与师兄问了他好几次死的人是谁,那老奴才念叨出了个名字。” “叫什么?” “说是叫怜莺。” …… “表姑娘怎么愁眉苦脸的。” 芍药将绿豆百合羹端到夏蒹面前。 “想咱们府上那点事儿,想不明白。” 伺候表姑娘的人都知道表姑娘特别八卦,尤其爱好听些恐怖秘闻。 “表姑娘要是想听乐子,可以去问问小柳啊。” “小柳?”夏蒹嚼着绿豆抬脸。 “画画像的小柳,他什么都知道,百事通呢。” “那百事通在哪儿当差呢,”虽知道不靠谱,可夏蒹还是被百事通这个称号吸引住,“我去问问他。” …… ‘百事通’是府上负责看门护院的小厮。 近日陈夫人自府外搜罗来不少能人异士,一个个据说都能飞檐走壁以一打百,金刚铁刃打不穿他们的血肉之躯,有这么多超能力者住在裴府,看门的小厮们也渐渐懒散,夏蒹过去时他们正坐在地上侃大山。 “不就炸鲤鱼吗,那玩意儿小爷我吃过好几条呢!” “真的啊,那得是什么味儿啊!” 一边的小厮艳羡的抬起脑袋,看见夏蒹登时瞪起眼。 被围在中间的小柳见同伴面色突变,也跟着回过头。 “表、表姑娘?!”一群人急忙垂下脑袋问好,“表姑娘安好!” “嗯,起来吧,”夏蒹视线落在正中间那目测只有十三四岁的男孩身上,“你便是小柳吗?” “回表姑娘的话,奴是。” “你跟我过来一趟。”夏蒹带着小柳走到后头一处月亮门后,手腕一转自发间拔下来根什么也没镶的玉钗。 玉钗递到了小柳跟前,男孩儿眼睛都亮了。 “我有话问你,”夏蒹笑着把玉钗搁到他脏兮兮的手里,“我这人比较八卦,听闻你是咱们府中的百事通?” “奴不敢当,”小柳攥紧了玉钗,眼睛都发直,“表姑娘尽管问,只要是奴知道的,奴都告诉您。” “你来府上几年了?”夏蒹问,“当初是怎么来的府上?” 没想表姑娘问的是这个,“回表姑娘话,奴是十岁那年让师傅领进来的,您别看奴这样,当初府上缺人缺的厉害,奴也是夫人花了大价买过来的。” 夏蒹“咦”了一声,“怪了,咱们府上怎么会缺人手?” “这表姑娘就不知道了,咱们府上之前出过事儿,以前的下人都被赶出去了,这他们都不知道,只有奴知道,从没往外说过,”小柳攥了攥手上的玉钗,“要是表姑娘再给我点儿,我就都告诉表姑娘。” “再给你点儿……”夏蒹拔下头上最后一样头饰递到了小柳手里,“这个行不?我就想听听新鲜,百事通快告诉我吧!” 小柳喜笑颜开,“那算是件大事儿,那会儿奴的师傅嘱咐奴好几回不准把这事儿往外说。” 男孩忽然凑近了,“咱们府上,五年前曾死过人,尸体就被扔在咱们府上的井里,所以如今才阴魂不散,化作厉鬼来寻仇了!但凡是路过那口井的人,都注定活不过三个月!” 夏蒹:…… 不是吧,那她直接把井封了,还不得当即暴毙而亡啊? “不过咱们府里井那么多,奴也不确定究竟是哪一口,总之表姑娘路过时一定要小心!另外!”小柳从袖子里掏出卷画像递过去,“这就是那个鬼的模样!顾念着表姑娘今日消费颇多!抢手的画像免费送给您!” 夏蒹:“……谢谢你啊。” “不客气!下次再来!” …… 夏蒹心思揣揣,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画像胡乱卷进袖子里往回走。 小柳的话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 五年前……她记得裴观烛今年十八,五年前的话,才刚十三吗? 十三岁啊。 夏蒹想起上次‘共梦’时见到的缩小版裴观烛,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自然且平常的坐进关猪狗的笼子里。 那之后的裴观烛到底又经历了什么呢? 她思绪走远,忽然感觉一点异样,猛地回神看过去。 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到了夏蒹身边,正抬着脸手揪住了她衣袖。 第一次在大白天见他,夏蒹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陈夫人的那个小儿子,小名好像叫什么卓奴? 不喜欢他,夏蒹将衣袖拽回来,“做什么?” 卓奴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冷淡,顿了两三秒才开口,“夏表姐方才是在套别人话吗?” 他长得跟裴观烛像,细看却又不太相似,跟他母亲一样,陈夫人和先夫人长得也像,可是细一看就觉得哪哪都不一样了。 这俩母子,也不知该怎么说,就好像专程照着裴观烛母子画了个大概的形,让夏蒹看着极不舒服。 “没有。”夏蒹懒得与他多说些什么,转身就走。 卓奴却急忙跟了上去。 “夏表姐做什么这样着急?”卓奴挡住她去路,睁着一双与裴观烛像,却略圆的黑眸,“我是有话想跟你说。” 夏蒹不好奇,这么个不学好的小屁孩嘴里能有什么话? “哎呀!”又被落在身后的卓奴着急了,“我跟夏表姐一样,我也好奇着呢!夏表姐你就停下来听我说两句不成吗?” 夏蒹一听这个,才回过头。 “你也好奇?”夏蒹歪过头看他,“好奇咱们府上的那点事儿?” 卓奴是真的很好奇,“嗯!”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8节 “那你与我说什么?要我与你分享情报么?”夏蒹表现得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我知道的事可不告诉任何人,除非你一件换一件,乐子得互相交换才行。” “我没有乐子要跟你交换,”卓奴道,“我知道都不比你多,夏表姐。” “那你与我说什么。”夏蒹转头要走。 卓奴忙喊住她,“我是不知道什么事儿,但是我想……想、那个叫什么?联手!我想和夏表姐联手!” …… 虽半信半疑,可第二日,夏蒹还是在约定的半夜出了庆铃院。 “夏表姐!”二人选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碰头。 “卓奴。”夏蒹也和他打了句招呼。 “嗯,”卓奴明显很高兴,“咱们走吧,我带你进去。” “嗯。”夏蒹咽了口口水,抿唇跟着卓奴绕进陈夫人居住的后院。 “咱们府里夜间巡逻的下人还是很多的,”卓奴一边张望左右一边道,“可是每次只要是夜里母亲到那间客房,就会给院里的下人们放假。” 夏蒹看向左右,难怪,往日裴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今夜一进来黑灯瞎火,原来是负责工作的下人全都休息了。 好家伙,陈夫人在那间客房里干嘛呢到底? 夏蒹不可控制的想歪了。 “这……持续多久了啊?” “很久了,基本每月就要来两三次,”卓奴道,烛火摇晃映到他尚显稚嫩的脸上,“我有次夜里醒来,见外头下了雪想去看看,便见客房窗口燃着灯。” “我看见里面好像有人在跳舞。” “跳舞?”夏蒹皱起眉。 “嗯,感觉好像是。”卓奴挠了下头。 “咔”的一声,生锈的铁锁解开,卓奴松了口气,喊夏蒹快点进来。 “母亲还没回来,她每次到客房就会带很多东西,大概是还没买回来。”卓奴将灯台搁到地上。 莹莹亮光映照方寸地,方才用铁锁链锁着的明显是个废弃的后门,这里大概就是卓奴口中的客房,只是夏蒹如今所处的空间被一道墨色屏风隔绝,地界也极为狭小。 “那个……我给你望风?” “哈?”卓奴端起灯台起身,“我带夏表姐来,自然是要夏表姐帮我偷听,我帮夏表姐望风了。” ……说的也是。 都说了如今院里已经没有下人了,所以其实根本不需要望风这个职位,卓奴跟她分享了这个情报,她现在想反悔也还来得及。 早知道就先和柳姐姐和许大哥通个消息了……可是如果和她们通消息总是无法知道的很全面,她们有自己的顾虑在,不希望夏蒹这个普通人过多卷入事端。 还是她自己来吧。 夏蒹对卓奴点了下头。 卓奴笑了,退到屋外,将后门重新锁上。 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夏蒹有点怕,万幸屏风后面空间狭小,她抱着腿蜷起身子,将自己整个人连带着脚尖都用外裳裹起来。 意识昏昏沉沉,夏蒹脑袋一点一点,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外面“吱呀”一声。 夏蒹吓得一机灵,醒神了。 她将身子紧靠到墙边的屏风阴影处,那里外面挂着一件十分长的衣裳,正巧挡在微透的屏风前能把她整个人的身型遮住。 脚步声由远而近,落到屏风前,夏蒹吓得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屏风外燃起了第一盏灯火,点灯那人脚步移转,夏蒹捂住口鼻,从她这边右数第三折 屏风底端,看到了一个女人穿着黑色绣花鞋。 是陈夫人。 第二盏灯火燃起,映到屏风后只余两簇昏黄,外面的人渐渐点起第三簇,第四簇…… 一间屋子,只有陈夫人一人围着房间四角走个不停,每当黑影绕到屏风前,夏蒹便会不受控制的屏住呼吸。 “我向……悔,我……悔,我向……忏悔……” 陈夫人呐呐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屏风后,只是那声音太小,夏蒹实在听不清晰,只能听到她嘴里一直在说什么我向谁忏悔。 向谁忏悔? “咚”的一声,重物磕碰的声音吓了夏蒹一跳,她忙捂住嘴,又是“咚”“咚”“咚”几声,夏蒹纳闷,便听陈夫人用她那尖细的声音细细算道。 “金丝贡物,一二三……十七,共十八匹,蜀南针绣织品,一二……共十八匹,玉石首饰……共十八支,广陵玉镯……共十八支……” 陈夫人念了很久。 从金丝贡物,到玉镯玉戒,首饰衣衫,香膏脂粉,准备的细到不能再细,全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并且数量全都是十八。 这是在……求佛供奉? 可是哪路神佛会只供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偏偏数量还都是十八。 夏蒹只记得以前曾听家里老人说过有不能乱拜的阴庙,她印象里好像五妃庙和姑娘庙这类阴庙,才会供奉些女儿用的胭脂水粉,陈夫人莫非是在自家客堂请了个姑娘庙不成?! 夏蒹登时被这怪异的猜想吓出一身鸡皮疙瘩。 可陈夫人接下来的话,却将她方才的猜想尽数打破。 第20章 冰凉指尖 “罪女陈氏,将以上供奉给无辜的白家女白怜莺,只求怜莺,放我与我两个儿子,与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罪女陈氏,愿从此供奉白家女,直至老无所无,与世长辞,千错万错皆不是罪女陈氏一人之过,都是那个畜生,是那个畜生一个人的罪!只求惨死的白家女,放过无辜的我们一家,要找便去找真正害了你命的那个畜生!” 女人的声音从颤抖微弱,到尖声喊叫,夏蒹一颤,听到屏风外传来“吱呀”一声。 “啊——!” 正虔心念叨的陈夫人被这冷不丁一声吓得几乎三魂丢了七魄,直到人走至跟前才怔怔缓过神。 “母亲,”少年声音清冷如雪中雨,“镜奴来了。” 夏蒹往下探头的动作僵住,眼眶不受控制瞪大。 只听声音,她就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对方那张脸。 肯定又是跟往常一样,弯起唇角,笑的温柔又虚假。 怎么会是裴观烛? 裴观烛来这里做什么?! “你来了,”女人声音打着颤,站起身来腾出位置,“还是跟从前一样,一步都不能差。” “嗯。”裴观烛笑着跪坐到蒲团上,看着前方被各种贡品垒满的供桌,和明亮烛火辉映的牌位,漆黑眸底蕴着一抹讥讽,却在扫过某样贡品时蓦地顿住。 迟迟没见裴观烛动作,陈夫人心急如火浇,就见他忽然自蒲团上起身,走到供桌前。 “这些口脂,” 少年声音温柔,回头问,“都是什么颜色的?” 他这话结合此情此景,简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是躲在屏风后的夏蒹却想起些什么。 陈夫人眉心渐渐拧起一个大疙瘩,“什么?” “罢了,我自己看吧。” 裴观烛好心情的哼起小曲,将贡台上一沓口脂一盒又一盒打开。 陈夫人似遭雷劈,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拦,目光落到供着的牌位上,又忽然嘴角诡异一勾止了步子。 “镜奴若是想要,便把贡台上的东西都拿走吧。” “我要这些做何用?”裴观烛回过头,神情奇怪,“我平日里又没有穿女装扮女人的癖好。” 陈夫人一噎,不再说什么。 裴观烛指尖拾起一盒口脂,青石罐身,拿在手里颇有些重量,里面的膏体颜色猩红浓重,如凝固的血块。 “唔。” 口脂瓶口对着明亮烛火,映出血一般的猩红,是他在找的颜色,可他看着这抹猩红,却蹙起眉来。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颜色吗,颜色,好像不对。” 裴观烛呐呐,视线定定落在那盒口脂上,漆黑瞳子被烛火映照好似深井中水面晃动,“女人,难道不是只会涂一种颜色的口脂吗?” 可是他记得,他曾亲眼见过夏蒹涂其他色的口脂。 她好像总是和别的女人不太像,就连涂得口脂颜色都不同。 血一般猩红色的口脂被裴观烛搁回原处,他揭开一盒又一盒盖子,在最后一行,开出最后一盒牡丹花粉色。 青石小罐被他拿到手里,比手掌温度还要冰凉,牌位矗立在眼前,裴观烛面上笑眯眯地就拿了人家的贡品,一声不吭重新跪坐到蒲团上。 陈夫人咬紧抹的猩红的唇,看着少年背影的目光既兴奋又恐惧。 “罪人裴观烛,来此向因我而死的白家女白怜莺请罪,”裴观烛跪坐于蒲团之上,却显得十分闲散,右手甚至还把玩着掌心里的青石小罐,“只愿无辜的白家女放过我母陈氏,一切缘由,皆是罪人裴观烛一人之罪。” “好了母亲,我说完了。”裴观烛笑着回过头。 “嗯,去上香罢。”陈夫人松口,猩红的嘴唇咬出几个难看的牙印。 裴观烛视线稍顿,自打进了这屋头一次皱起了眉。 啧,真难看。 他当时怎会给她涂这么个丑颜色? 听着屏风外传来衣料摩擦声,接着是木履磕地,夏蒹捂紧嘴,心中惊愕似山崩地裂。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夏蒹甚至都隐隐有些后悔过来了。 这个仪式根本就是以供奉为由,要求怜莺去找真正害死了她的仇人,放过陈夫人。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9节 可是裴观烛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听陈夫人的话?靠,她完全搞不懂杀人魔的脑回路。 难道他其实是被迫的?可又不太像,裴观烛自打进来便十分随性,念那一番在夏蒹听起来惊天动地的供词时,也一副顽劣轻松的口吻。 不会单纯只是因为好玩吧…… 靠,不能吧。 她这边头脑风暴,忽然感觉身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掠了一下她露出来的小腿。 夏蒹一个哆嗦,忍住了没喊出声,刚要回头,忽然一端尖锐用力且笔直的戳进了夏蒹的小腿肚!同时门锁处发出铁链磕门的声响。 “嗷唔……!” 夏蒹不受控制发出一声小小的怪音,浑身冷汗唰唰就下来了。 完了。 “是谁!”陈夫人精神敏感如细绳紧绷,脑袋极为神经质的左右摇晃,吓得浑身发颤,好似那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左右飘转,“出来!给我出来!” 裴观烛上香的手一顿,眉梢微挑,看向对面用衣衫遮住的屏风,回头对陈夫人笑着说,“母亲,闹鬼了呢。” “鬼……鬼!”陈夫人本就神经紧绷到极致,听到裴观烛这句话吓得浑身发软滑倒在地,挺着巨大肚子的瘦弱身躯抖若筛糠,整个人都濒临到崩溃的绝境。 女人的惨样映进裴观烛漆黑的瞳子里,却成了逗乐的滑稽闹剧,他弯起眼睛来,“母亲不怕,我去给你看看。” 夏蒹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话,整个人登时好似热锅上的蚂蚁都不知道该往哪躲才好,屏风后没有家具躲藏,只有身后紧闭的后门可以让她逃跑。 她用力的推动后门,一下就推动了,露出一条小缝隙和外头用锁重新锁上的锁链。 而外面那个声称站着给她望风的男孩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 靠! 夏蒹来不及想他一个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为何心机会如此深沉,正要欲哭无泪的去抓外头的锁链,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极近的地方响起。 “找到你了。” “啊啊啊——!” 尖叫声起,夏蒹差点以为是自己喊得,抬头才意识到是屏风外陈夫人在尖叫。 因为刚才夏蒹开门的时候大风进来,吹灭了一簇蜡烛,把她吓到了。 苍白骨感的手自屏风外伸进来,一下又一下往里抓挠,裴观烛不知何时站到了屏风前,隔着屏风缝隙,往里探进半张脸和一只瞳孔漆黑弯起来的眼睛,手用力往前抓想要碰到她。 夏蒹都快被吓死了,捂着脑袋拼命往后躲。 外面的陈夫人还在尖叫,也不知狂风究竟又吹晃了几只蜡烛,裴观烛笑容癫狂,像是真正的鬼一样往屏风里伸手想要挤进屏风抓到她。 “啧,抓不到啊。” 夏蒹听到他这么说,颤巍巍的抬起眼,就见裴观烛忽然后退了。 她不顾眼泪急忙过去开铁门,方才没听见卓奴落锁,夏蒹总觉得那个锁链只是松松缠在门把上的,手一往上拆竟然真的把它给拆下来了。 “呜!”夏蒹眼眶里留出大滴大滴喜极而泣的眼泪,手刚碰上门,一只冰凉的手便覆到了她的手上。 “抓到你了。” 眼泪凝固,夏蒹不可置信的颤颤转过头。 裴观烛笑着,身后是早已经被推到另一边的屏风。 完了。 夏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哭的崩溃又绝望。 她抬起另一只手揽住裴观烛覆在她手背上的那截手腕,抬起眼无声恳求,拼命摇头。 不要把我交给陈夫人! 夏蒹不敢说话,努力地用嘴型传达着这个信息。 可明明该秒懂的裴观烛,面上却露出了显而易见的茫然。 “你哭什么?”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夏蒹一摇头,柔软的碎发便蹭到裴观烛脸颊上,平白让人心里莫名升起股挠痒般的燥意。 昏黄光线里,少女泪流满面,大概是身子升温,周围梨花香味便愈发浓郁,裴观烛蹙眉,被她这一声不敢吭的架势和外头女人尖声喊叫的动静扰烦了,抬手捏住她不停左右摇晃的脸肉,“说话。” 夏蒹不敢说,一声都不敢出。 裴观烛对上她含泪的杏眼,第一次觉得烦。 这种情绪,应该叫烦吗? 烦的话,又该怎么办? 口袋里好像有刀子,她本来就犯错了,不如,就杀了她吧。 裴观烛一张脸从极度的平静,面无表情,到忽然扯起嘴角,露出森白的牙齿,笑的牙不见眼。 对啊,杀掉就好了嘛。 裴观烛歪着头,空闲的手掏过口袋,没摸到匕首,却摸出一瓶青石小罐。 夏蒹看着他拿出那个青石小罐,没忍住“唔”了一声。 屏风外,陈夫人开始扬声大叫白怜莺的名字,烛火灭了一盏又一盏,从屏风外映照进的暗光投映到裴观烛身上,在他漆黑发间渡上一层暗淡的亮。 裴观烛听到她这声唔,低低笑了出来。 “试一试吧,这个颜色。”裴观烛一只手拨开盖子,青石小盖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一圈,晃晃荡荡倒了下来。 他小指捻了些颜色,自门外泄露进的风吹乱少女的乌发,卷过屋内一簇又一簇烛火,二人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偷偷躲在屏风后一点一点的涂着口脂。 夏蒹紧张,手无意的攥紧了裴观烛垂在身下的衣袖。 裴观烛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视线极为专注的,手法轻柔用指腹擦过少女柔软的下唇。 夏蒹微微闭上眼,大气都不敢出,只感觉他的手法让她想起之前看过的入殓师化妆,心里害怕的直骂街。 耳畔间隐约听到屋外陈夫人跪在蒲团上开始大声的念经磕头,夏蒹往下拽了拽裴观烛的衣袖。 “我不想……”夏蒹将声音压得极小极小,几乎连气音都没有,只剩下口型,“不想涂了。” “不想涂了?”裴观烛重复她的话,夏蒹赶紧点头,被裴观烛撑过下巴固定。 “为何?因为这是贡品么?” 夏蒹点头,确实也有这个原因。 “哈,”裴观烛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方才偷听时没听见么?她是我杀的……罢了,不用就不用。” 青石小罐被裴观烛扔到地上,划了一圈,稳稳停落,干净指腹重重擦过夏蒹的唇,却忽然悬停,一寸一寸自夏蒹柔软的嘴唇往里探入。 “松齿。” 夏蒹不知道他要干嘛,颤巍巍松开紧闭的牙齿。 冰凉的指腹没有一丝人的皮肤都会有的酸味,像是一块没有任何味道的冰,探入温暖的口腔,逐渐往里摸索。 “……原来是这种感觉。” 裴观烛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夏蒹抬眼,就见裴观烛正垂着眼皮,用一种从没见过的表情看着她的嘴。 那种眼神说不上来的奇怪,兴许是感知到夏蒹视线,裴观烛指尖抵住她齿关,睫毛微颤,抬起眼睛。 视线交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交缠炸开,烛火明明灭灭映进裴观烛漆黑眸底,可此时夏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裴观烛的眼睛,好像那口井。 在他眼睛里的自己,好像都快在这口井中沉溺,变成另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自己,井中的“她”与她对视,眯着眼睛视线迷离的样子,看的夏蒹心惊肉跳。 “唔!” 夏蒹脸红的快要烧起来,实在受不了了,头往后仰,口中的冰退出前却忽然横擦过她上颚,激起后背一片鸡皮疙瘩和怪异的感觉。 屏风外的陈夫人开始声嘶力竭喊起了裴观烛的名字。 烛火一晃一灭,又是一盏,脚步声响起,屏风映出一道着急忙慌的身影,是陈夫人跑了出去。 “啊……”裴观烛看着自己湿亮的食指,神色怔忪,好半晌才起身往外走。 却在踏出屏风往外看去的那一刻,听到身后发出动静。 他回过头,屏风内已空无一人,只余被拍开的大门让风吹过,不受控制向里关合。 “夏蒹……” 第21章 裴观烛篇 猩红的灯笼,一盏又一盏挂满廊檐。 静夜被满院朱红取代,有风拂过,灯笼摇摇晃晃,映在青石地面上的血红剪影好似一颗又一颗淋着血的人头。 苍白指尖抚过石刻娃娃的脸,裴观烛自窗棂探出一只漆黑的眼珠,满院的红映进他漆黑的眼,他一眨不眨看了很久很久。 是从几年前开始呢?他每次去承认完‘罪’,院里就会挂满红色的灯笼。 这是为了给阴间的鬼引路,他诉说自己犯下的‘罪’,这一盏又一盏红色的灯笼,就要负责告诉冤死的鬼,害死你的人就在这里,不要再找错地方啊。 窗棂虚掩,裴观烛指尖捏着一根细长的头发,微卷发尾在空中摇晃,他弯起眼睛哼起歌来。 “你说,我该怎么杀掉她呢?”裴观烛停下动作,盯着手里攥着的石刻娃娃。 “我好苦恼,她总是会欺骗我,不是吗?我想我杀她之前,要先用滚烫的针把她的嘴巴缝上才行,不能让她继续说那些欺骗我的话了。”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吧?”裴观烛指尖轻柔抚过石刻娃娃的眼睛,轻声笑起来,“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呢,人们总是喜欢欺负我,欺骗我,她就更讨厌了,她比所有的人都要狡猾,只有你,只有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裴观烛将石刻娃娃抱入怀里,如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将石刻娃娃冰冷的脸贴到心口的位置。 娃娃不会说话真是太好了。 毕竟只要是会说话,会思考的动物,全都会欺负他,欺骗他。 如果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不会说话,不会思考该多好? 虽然在遇到她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一切都要怪她太狡猾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0节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和猪,狗,一样的牲畜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那时候只是一直觉得人很可怕。 人都是高高在上的,高高在上的将他关进脏臭的笼子里,高高在上的将食物随便扔到地上,看着他和狗一起抢剩饭,还会聚在一起发出巨大的笑声。 可是一到白天,他们就会给他这只牲畜穿上干净的,得体的衣服。 他们会给他请那些讨厌的师傅,被迫让他这一头只懂得待在笼子里的牲畜学习那些人才会用的礼仪知识。 虽然只要他学得好,就能吃上人才能吃到的饭菜,可是每次他吃完,肚子都会好痛苦,他想,一定是因为那是人吃的东西,他是牲畜,不能吃,所以他吃完才会那么痛苦。 他只喜欢吃被那些称为下人的人们扔在地上的饭菜。 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见他跪在地上吃那些饭菜,就会发出大声的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明明是那样高高在上,教他礼仪知识的师傅却说他们是低等的下人。他只是一直觉得他们都是好人,他们是多么善良的人啊,竟然还会将饭菜泼给他吃,可是他还是会害怕他们,因为他们虽然善良,可也是高他很多等级的人。 他最安心的,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笼子里。 虽然有段时间,里面总是会放进一只凶恶的狗,他一开始以为自己和那只狗是一样的,试图学习和它说话,可那只狗很凶,总是会咬他,欺负他,甚至还会抢他的饭。 他抢不过,被欺负了,才知道他和那只狗好像也是不一样的。 那只狗也是高高在上的,大概地位仅次于人吧?又或许,狗比人还要高等,因为他常见到狗对路过的人大呼小叫,那些人们就会露出很害怕的表情,甚至很多时候,狗会大咧咧进到人居住的屋子里去,明明他要是被那群经常笑的人强行带进去,那个被他称为阿母的人就会用凳子打他。 他清楚记得,那群经常笑的人将他强行带进去四次,他好害怕,阿母总是会用各种东西打他,最后一次,那个阿母用花瓶砸破了他的头,他感觉头皮上好像掉下来一块东西,又不知道是什么,低下头一睁开眼只能看到一片红色,他攥着手里那块长着头发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外走,看到那群经常笑的人围在门口都不笑了,用一种在他看来很可笑的眼神看着他。 事后在笼子里回想,他觉得那种眼神,很像是他们有些时候看到狗的眼神。 ——那是在害怕吗? 他第一次觉得人好像也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奇怪的感觉,在他有一次进食的时候愈加强烈。 他的头破了个洞,掉下来一大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当时好长一段日子,家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没有带他出去见其他高高在上的人,他的脸被红色的血盖住了,紧绷绷的黏在他的脸上,那群经常笑的人一看到他就会皱眉,很凶,很恐怖,他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脸,他们连饭都不再发给我了。 我好饿啊。 真的好饿。 他去央求,跪在地上磕头,终于,有个善良的人端着饭,对他大声叱骂几句,将剩下的饭泼到了地上。 他赶紧去吃,可又想起师傅的教诲,他好怕那个人再不给他饭了,赶忙从滚烫的热汤里拿起一块土豆上前想要给那个人。 可那个人变得好生气,好恐怖。 那个人开始打他,不同于以前任何一次,这群被称为下人的人,明明只会聚在一起打他,那个被称为阿母的人,也只会隔着好远,用东西去打他,从不用手去打他。 他好疼,好害怕,第一次有机会去反抗,没想到那个人却被他推进了池子里,头磕上了一块大石头,有大片大片的血从他头里流了出来。 这个人死了,那群经常笑的下人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没见过的。 他第一次知道了人好像是很弱的,一点都不高高在上。 不知为何,当天晚上他躺在笼子里,只要想起将那个人推进池子里时的场景,就兴奋地浑身颤抖。 那之后,让他肯定了人是真的很弱的这一观点,是他杀了一个人。 那时候那个经常打他的阿母已经不在了,她原来也是如此弱,他继承了她的屋子,他当时好几次在井边,想要将她掉进井里的尸首捞上来看看,可都找不到了。 可万幸,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奇怪的,很恶心的女人。 那个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屋子里,什么都不穿的躺到他的床上,最关键的,她竟然还动了他的石刻娃娃。 他当时赶紧冲过去,用帕子擦拭石刻娃娃的身子,可石刻娃娃还是在哭,他听到了的,石刻娃娃在哭,石刻娃娃不喜欢被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碰,他知道的。 等他再回过神来,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死了。 因为他听到石刻娃娃说想要报仇,所以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觉自己举着石刻娃娃,而娃娃的头上全都是血,那个女人的头上也全都是血。 好恶心。 他把那个女人的肚子用刀子划开,里面也好恶心。 他忽然很想知道狗是不是也这么恶心。 所以他把笼子里那只很久没被人招进屋里的狗放进自己的屋子里,狗变得很蔫,可是看到他举着的斧头,不知为何还是过来咬他。 真恶心,明明他已经知道了,不管是狗还是人都比他要低等,为什么狗还是总敢来咬他呢? 狗也被他用刀子划开了肚子。 里面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嘛! 他不明白,为什么狗和人会是一样的呢?随着年岁渐长,他明白了,人是人,狗是狗,而他也是人,被刀子划破了会流血,肚子里想必也和所有人一样那么恶心。 那么夏蒹呢? 裴观烛捏着手里的头发,透过窗户往外看。 夏蒹想必,也是一样的吧。 而且他也不想用刀子划夏蒹的肚子。 因为她有那么美丽的皮囊。 他不知道该如何尝试形容,只知道每当他看着夏蒹的脸,触碰到她的皮肤时,感受到的情绪,就是美丽。 那么纤白的皮肤,漂亮的脸,干净的,好闻的味道,那温热的口腔会吐出美好的话语,会让他忘乎所以,而且她从不会和其他人一样去欺负他,无视他,她只会欺骗他,一边害怕他,恐惧他,又一边接近他。 夏蒹很好,又很坏。 她和这世上的人都不一样,大概和那个以前在他身边伺候的秦妈妈是一类人吧,可又不太相同,毕竟秦妈妈总是要他给出一些值钱的东西,才会对他笑。 可是夏蒹不一样。 他倒是希望夏蒹和秦妈妈是一样的人呢。 他不懂得该怎么去讨好夏蒹,因为夏蒹很难懂。 “我想到了,”裴观烛笑起来,温柔道,“就把她做成人皮灯笼吧。” “对哦,”裴观烛对石刻娃娃点头,“就是人皮灯笼,那样我就可以去哪里都提着她,也不用担心她会流血,会发臭。” “是好主意吧,我也觉得是。”裴观烛对石刻娃娃笑着,关上了窗。 第22章 噩梦缠身 这一夜,杀人魔没有降临。 第二日天明,夏蒹和往常一样吃过小厨房做的早饭,更衣完毕坐到镜前,在青黑眼下扑上了一层厚厚的脂粉。 她打算去找柳若藤她们说一下昨夜的遭遇。 裴观烛不会放过她,这一番也要去寻个庇护才行。 …… “表姑娘找这屋的柳少侠与许少侠吗?”粗奴站在院里对门口往里张望的夏蒹道,“夫人昨夜忽染恶疾,两位少侠一早便被派出寻找安神的草药去了。” “这种活怎么也要他们做?”夏蒹反问一句,忽然想到些什么,“是谁支使的差事?” “这个……奴也不清楚。” 一趟空手而归,夏蒹直觉他们二人被派出去的时间有蹊跷,可却毫无有力证据证明这就是裴观烛干的。 ——还是先去看看陈夫人究竟染了什么病吧。 一到主屋,夏蒹就见有不少身穿白衣的医者进进出出,再进到屋内见了陈夫人发青的脸,确实不似作假。 “表姑娘过来了。”王妈妈端着一盌浓药,面色也不大好看,显然是昨夜在陈夫人身边伺候一宿。 王妈妈过来,夏蒹便退到床后,她与陈夫人不亲,也没有想要伺候对方的想法。 接下来发生的事,也让夏蒹庆幸她退的远。 因为药刚喂到嘴边,就被大病之中的陈夫人打了出去,也不知瘦弱的身子哪来这么大力气,汤药撒了一地,“都给我滚!” 两个小丫鬟赶忙绕过碎瓷片过来,王妈妈脸色难看捂着通红的手起身,夏蒹隔着床,就见王妈妈垂下头,眼神十分阴狠的瞪了病中的陈夫人一眼。 嗯? 夏蒹眨了下眼,王妈妈已经转身出去了。 药重新换了两副才喂进去半碗,空气中药苦味更浓,丫鬟们跪在地上清理了一遍又一遍,抹布沾满药汁,搅黑了整桶清水。 夏蒹站在床边隐晦观望着忙碌的王妈妈,对方自之后再没出现丁点怪处,汤药有不少泼洒到床沿,王妈妈还十分贴心翻出床小被,将底下淋湿的床褥盖上。 “王妈妈。”夏蒹笑着对她示意,拿过王妈妈手里的布,一点点擦过陈夫人发热的额头。 陈夫人尚在昏迷,偶尔会神志不清的呓语出几个破碎的词句,夏蒹叹气,“姨姑病得这样重,怎么没见小表弟过来探望?” “表姑娘是说三少爷吗?”王妈妈提起卓奴,面色忧虑,“三少爷昨夜忽然感染风寒,今早连床都起不来了。” “嗯?”夏蒹惊讶一瞬,反应过来,卓奴那叛徒肯定是怕她今日去找麻烦,所以装病想躲过一劫! 可她现下并不想从主屋出去。 人预料到危险,都会下意识寻找安全地方躲起来,对夏蒹而言,除去武艺高超的主角二人身边外,只有主屋防守警备,里里外外有人把守。 大抵是看出她面色纠结,王妈妈以为她担心卓奴,“表姑娘若担心三少爷,可趁现下白天过去看看,夫人这边有我们,表姑娘不必忧心。” 王妈妈一劝,夏蒹动摇,此时已是下午,确实是‘探望’的最后时机。 “好,那我去去就——”夏蒹起身,话说到一半,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 “不准走,你不准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陈夫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只有你不准走!” “嘶!”夏蒹赶忙随着她抓自己的力道弯下身子,“我不走!姨姑你松开我我不走就是了!” 陈夫人听她这样说,渐渐松了力道,可手还是抓着她,一双眼瞪得几乎快要脱了框,“不走……你不准走,你给我滚!” 后半句话是对王妈妈说的。 王妈妈面色难看,夏蒹震惊。 陈夫人这难道是病厉害了,把她和王妈妈分错了吗? 王妈妈出去,陈夫人拽着夏蒹的胳膊,脸靠到夏蒹耳侧道,“她们我谁都再也信不过!一群贱婢,我直到今日才发现她们没一个有良心的!我只信你!府中上下,只有你跟她们不一样!” 她话都咬着牙说,手攥着夏蒹的胳膊,好似生怕她离开。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1节 夏蒹蹙眉,她自然是不信陈夫人这番打感情牌嫌疑过重的话,“姨姑说这个,是有事要我做吗?” 陈夫人没想她会这样直白,急忙点头,“对,对,一会儿你喂我吃药,把药全都扔进后面的花丛里!听见了吗!我不喝她们给我熬的药!” 这话很有病患逃药的嫌疑,夏蒹踌躇两秒,为了接下来能有借口一直留在主屋还是同意了。 …… 事情办得十分轻松。 第一次喂药,一般是王妈妈来,这时陈夫人就会装疯将药砸出去,丫鬟们会跟着出去,第二回 再送药,夏蒹便会以体谅王妈妈为由直接将药端进屋里,趁大家不注意将药倒掉。 ‘吃’完最后一副药,夏蒹端着空碗出去递还给外头守着的丫鬟。 “表姑娘受累,这是王妈妈专门招呼小厨房给您准备的小食,”小丫鬟将托盘里一碗绿豆莲子羹端出来,“吃一碗歇歇再回去吧。” “嗯,多谢。”夏蒹接过,与旁边站着的王妈妈点了下头,陈夫人让屋里的下人都在外头候着,这会儿廊下挤满了下人,夏蒹端着羹碗往回走,一进屋便紧紧掩上屋门。 “你端的那是何物?”躺在塌上的陈夫人撑起身子用气声问她。 “她们给我的绿豆莲子羹。”夏蒹端着,垂头看一眼,水晶羹碗,里头的绿豆莲子羹温热,正好入口。 “……我奉劝你,最好别吃那些贱婢给的东西。” 漆黑的屋内进不去光,陈夫人这句迟疑的警醒,怕是她这辈子对外人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好话。 夏蒹端着羹碗没说话,走到墙边拉开窗直接将羹碗里的绿豆莲子羹倒了下去。 不管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今晚都不会吃一口东西,也不会从主屋出去一步。 “姨姑,”夏蒹坐到陈夫人床边的木凳上,“我近些日子,几乎每夜都被噩梦缠身。” 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陈夫人思绪如细绳紧绷,瞪起眼的模样隐有发疯前兆。 “我梦到的鬼,她说她自己叫白怜莺,”夏蒹弯下腰,用双手捂住脸,“她每夜都在折磨我,每夜都在,姨姑见到的鬼,莫非也是叫这个名字吗?” “嗬……嗬……”陈夫人的呼吸声粗重,手极度不安的绞着被褥,忽然掐住自己的脑袋,“为何要是你!明明该找的是那个畜生!为何几次三番的放过他!那个贱婢!贱婢!没有胆子的贱婢!就连死了都不敢对那畜生怎么样吗!” 她尖叫着站起来,像个鬼一样掐着脑袋在床上走来走去,“白怜莺!你个贱婢!你忘了当时他是怎么把你杀得吗!我明明只是要你去勾引他!勾引你都学不会反倒被杀就是你活该你该死!贱婢!你就该到了地府还被他杀!欺软怕硬的东西!你死一百次一万次都死不足惜!!” 外面不知何时传出几声人嗓子发出的尖锐嘶吼,夏蒹被屋里的疯子和她口中的话吓得浑身僵硬,忽然注意到没点蜡烛的屋内映照出一片昏黄火光。 ……怎么回事?! 夏蒹急忙站起身想出去,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便被陈夫人抓住了胳膊。 “唔!”她痛呼一声,挣扎着摆脱陈夫人的手。 “贱婢!贱婢!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我不是!松手!姨姑你松开我!”夏蒹用力的去掰陈夫人的手,隐约间听到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满院火光没来得及入眼便挤进一道丰腴的身体。 是王妈妈。 “啊——!”陈夫人惨叫一声,抓着她胳膊的力度蓦的一松,夏蒹还没来得及高兴,口鼻便被一方味道古怪的帕子紧紧捂住了。 “对不住了,表姑娘。” 夏蒹眼中挣扎出泪,最后看到的,是王妈妈倒映着滔天火光的苍老眼睛。 …… 再醒过来时,全世界都在颠簸。 夏蒹反应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一个人背上。 她动了下脑袋,看到王妈妈的后脑勺,登时醒过神来。 方才她被王妈妈拿帕子迷晕了! 那碗羹百分之八十确实如陈夫人所说有问题,因为她们竟才出了主屋没多远她便醒了。 夏蒹一动不敢动,王妈妈胖,个子就是放在男人当中都算不得矮。 王妈妈背着她绕的后门,府内不知何时已是红光漫天,原本垂挂的大颗柳树冒着了火,连接着烧起来的屋檐,滚滚浓烟卷至暗不见底的天际。 也不知芍药她们有没有事。 夏蒹忧心忡忡,可很快,她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王妈妈背着她绕过了卓奴住着的院子。 她看到卓奴一个人,摇摇晃晃的捂着口鼻,面色苍白如纸,扶着墙根行走,明显是病中相。 夏蒹皱紧眉,她并非善心过度之辈,只是…… 她不知府中其他人的下场,只知道原书中陈夫人和她,必死无疑。 第23章 人皮灯笼 眼看王妈妈要背着她跨进绿园,夏蒹急忙冲着卓奴大声喊,“卓奴!快回去救你母亲!” 王妈妈回头,眼神阴森看向她,夏蒹咬紧下唇,反手掐住王妈妈的后脖子,身子往前压将人掐倒在草地上! “王妈妈!对不住!”夏蒹双手颤的好像帕金森病人,四下寻找着东西想将她砸晕。 力道却一瞬转换,夏蒹被扣到地上,头结结实实磕到地面,疼的泪水直飚。 “跟老奴比,姑娘还差得远呢!”王妈妈一手掐着她,另一只手还空出来自衣裳里掏出根麻绳,“喂了绿豆莲子羹本还想让姑娘这细皮嫩肉的少受点罪,我看是不行了!” 粗糙的麻绳紧紧缠住夏蒹两只手腕和脚腕,夏蒹想张口说话,一个布团却塞进她嘴里,夏蒹生无可恋,像一个货物一样重新被王妈妈扛起来。 完了。 芭比q了。 这他妈谁能想到呢,王妈妈还能是内鬼! “呜呜!呜呜呜!”夏蒹在王妈妈耳边发出杀猪一样的嘶鸣,表达自己的死不瞑目。 “表姑娘还是省省力气吧!要怪便怪自己命不好!下辈子投个好胎!再不要遇到大少爷了!” “呜呜呜!呜呜呜!” 夏蒹被她吊倒扛着,只感觉眼下青石地板眼熟,侧眼一看,果然便见红色绦条飘飘荡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们俩!果然是一伙的!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王妈妈只觉夏蒹吵闹,“闭嘴吧表姑娘!也给自己省省力气!好下地狱抢个好胎!” 终于跑出游廊,王妈妈呼哧带喘将夏蒹往上扛了扛,停下脚步。 夏蒹被倒吊着什么都看不见,王妈妈往前走了两步,夏蒹侧眼看到那口井,旁边有大铁板扔在地上,贴条散落,竟然都被拆了下来! “我把人带来了,大公子。” 夏蒹听到这句大公子,浑身一僵。 头顶响起一声温柔至极的笑腔。 “嗯,辛苦了。” “那银子……” “放心,”裴观烛往前走,停到井边,“事成之后,该给的自会给你。” 原来王妈妈竟是被裴观烛用金钱收买的! 王妈妈扛着她往前走,夏蒹倒吊着注意到路线。 靠!那不是要去井边吗! 夏蒹用尽全力的挣扎,可她的力气在王妈妈的手里宛如螳臂挡车,却足以扰乱对方心性。 “啧!这小贱蹄子!”王妈妈被夏蒹这没完没了的扭动惹烦了,垂下手就要给她掉下去的脑袋一巴掌,却被另一只苍白的手猛地拦住。 “做什么?”裴观烛瞪着漆黑的眼睛看过去。 王妈妈心中恶寒,“无……无事,只是她太闹腾,奴想给她点教训。” “你这种人,也配给她教训么?”裴观烛睁着一眨不眨的凤眼,动作极为温柔将夏蒹从王妈妈肩膀上抱下来。 视线调转至正常,夏蒹脑袋昏昏对上裴观烛弯起来的眼睛。 “不怕,不怕了,”裴观烛抱着她,像是抱着一个大娃娃,“她把你弄疼了吧?真是可怜。” 裴观烛用下巴蹭着夏蒹的脸,像是无尽爱怜,忽然抱住她腰肢调转了方向。 夏蒹只觉脑袋下吹上一阵阴风,转过头才发现此时她脑袋连着肩颈都被裴观烛塞进了井里。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什么呀,”抱着她腰的少年似乎被她逗笑了,“我听不懂呢,也不会把你嘴里的东西拿下来的,因为你总是会说谎话骗我嘛。” “呜呜呜!”夏蒹哭的快崩溃了,被反捆住的双手无力的抓住井壁,只感觉裴观烛在一点一点将她往井里面推。 少女挣扎不停,如一只漂亮蝴蝶被他掐断了翅膀,在他手心里做着无谓的挣扎。她又哭了,泪水顺着下巴滑进后仰的脖颈,洇湿了衣领处的布料。 裴观烛微微蹙起眉。 她不喜欢被他杀死。 也是呢,正常人都不会想要被杀吧? 可是他不懂留在这个世界有什么好。 “夏蒹,这是种解脱,”裴观烛倾下身,指尖擦去她滑落到锁骨下方的泪,捻划过她温热白皙的皮肤。 “不要怕,因为这是幸福的事,不是吗?” “呜呜!”夏蒹疯狂地摇着头,双手紧紧抠着井壁,划出一大片划痕。 裴观烛面上笑容掉下来,“不准再挠了!你再挠会受伤的!” 可蝴蝶完全不听他的话,十指紧紧抓挠着井壁,做着徒劳的挣扎。 裴观烛紧紧蹙眉,空出一只手去阻挠蝴蝶的挣扎。 却在抓住她手腕的一刹,看到麻绳底下白皙手腕泄露出的猩红伤痕。 “哎?”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2节 裴观烛瞪大眼睛,停住动作。 夏蒹感觉自己没有被继续往里推,赶忙去推裴观烛。 可裴观烛却直接把她上半身子从井里拽了出来。 夏蒹:? 夏蒹惯性摔到地上,抬眼便见裴观烛慌慌张张的凑到了她跟前。 “手伤了,手伤了,手伤了……” 少年眼中温柔的笑意荡然无存,只剩显而易见的崩溃,他松了夏蒹手腕上套着的麻绳,手腕上一圈冒着血丝的红痕清晰可见。 “怎么会!怎么办,怎么办!”裴观烛双手颤抖,揽着夏蒹的手腕,猛地转过头盯紧了站在一边冷汗直冒的王妈妈。 “都是你!都是你!我早就说了要温柔的对她!不能让她受一点伤!你怎么赔我!你要怎么赔我!”裴观烛起身掐住王妈妈的脖子。 体型如一堵厚墙的人到了裴观烛手里,挣扎的像个被拎起脖子的小鸡仔,嘴里发出几个“嗬,嗬”的音节,双腿不断往前踢踹着,在土地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深刻的划痕。 “我的夏蒹都被你弄伤了!你要怎么赔我!我明明都说了不准让她受一点伤!我明明都说过的!” 少年面容狰狞,长发散落满身,如怨鬼现世。 “裴观烛!”夏蒹被捆着手,拽出嘴里塞得布团,着急忙慌往前,却被捆住的双腿绊住摔到地上,“你冷静点!不能杀她!” 少年嘴中呓语一顿,怔愣转过头。 满院火光连成片,映进他漆黑眸底,少年像自地狱中爬上来的修罗,昳丽不似凡人,男生女相的面容上是明显的怔忪,好半晌,忽然弯起一双上挑凤眼。 “嗯,你说的是呢,”裴观烛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今日我只会杀你一个人,不过她犯了错,我要惩罚她。” 匕首的光倒映着火红的夜空,和裴观烛染笑的眼睛,夏蒹看着他手起刀落,赶紧闭上眼。 “啊——!” 惨叫声刺的人耳膜发疼,夏蒹肩膀猛地一缩,浑身都打起颤。 什么东西被扔到地上的声音,血腥味靠近,裴观烛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既然受伤了,那也没办法……” 夏蒹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闻言颤巍巍抬起脸。 抱着自己的少年墨发披散,有几缕掉落到夏蒹身上,滴滴答答落着血,他垂眸,肤色苍白,有血滴子溅到他的脸上,却显他如悲天悯人的神佛,怜悯地看着她的身体,用冰凉地手抚摸过她的肚子。 不带一丝旖旎,夏蒹感觉自己的肚子好像被一条浑身冰冷的白蛇缠住,一动不敢动。 “手腕伤了,那便用这边做吧。”裴观烛轻声开口。 “这边?做、做什么?” 听不懂,可就是莫名让她毛骨悚然,夏蒹脚下拼尽全力想要挣脱麻绳,却一点挣不开。 “做什么?”裴观烛轻笑,像是听到什么有趣地事情。 “自然是做人皮灯笼啊,”他手掌撩起夏蒹衣衫,如白蛇紧紧将她缠住,“那样我便不必担心你会变臭,能去哪里都带着你了。” “我这之后,打算去距离金陵很远很远的冬周呢,”他的声音温柔到极致,像是进行最后的缠绵,“没有你在,我想我一定会寂寞的,” “所以,我就把你做成灯笼,咱们永远都在一起吧?”少年偏过头,墨发掠过侧脸,还在往下流着血,他苍白面色泛出不正常的潮红,看向她的视线痴狂专注。 夏蒹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知道她这辈子也没有这么害怕,这么恐惧过。 那边捂着断手的王妈妈还躺在地上哭嚎,夏蒹松开颤抖的唇,又合上,好半晌才磕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活、活活活、活人也、也也能陪着你去、去、去冬冬冬周。” 她磕巴的时候,裴观烛就抱着她,视线极为专注的偏头看着她。 “唔,”裴观烛转了下黑漆漆的眼珠,“是呢。” 夏蒹大喜过望。 可脑海中忽然响起了巨大的警报声。 【警报!紧急警报!宿主生命即将受到威胁!检测到绑定角色裴观烛目前杀意值以满百分百!】 笑容僵在唇角,一双冰凉的手拆下她手腕上的麻绳,小心翼翼将她的两只手捧在他手心里。 “既然手腕破了,那就不能用泡井水的方法了,”裴观烛温柔语气带笑,右手举起锋利的匕首,“直接活剥好了。” “啊——!” 【卧槽系统我现在能不能提前兑换我马上就要死了我要兑换天生怪力!我要兑换天生怪力啊啊啊!】 她在脑海中尖叫,瞳孔映出匕首雪亮的锋利,马上就要逼近她被裴观烛攥着的指尖! 系统:【按道理是不能的,可是咱们这边有一个免费的10秒体验套餐。】 夏蒹高兴地眼泪直飚,【快点!求你了快点!】 一切都好似成了慢镜头。 匕首划破了白皙的指尖,流出鲜红血珠,一股极为怪异的力量自身体内部涌进,短短十秒,夏蒹不假思索直接用蛮力抢过了裴观烛手中的匕首!转过头对上裴观烛震惊的眼,将刀子举到他脖颈一侧! “啊……”裴观烛回过神,垂眸看了眼贴住脖颈的匕首,对上夏蒹的视线。 “我要被你杀了呢,”他笑起来,视线是不正常的痴狂,甚至还对着夏蒹仰起了苍白的脖子,兴奋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快点杀掉我吧,被你杀掉,感觉好幸福。” 夏蒹攥着匕首柄的两手疯狂打颤,十秒结束了,可她除了抢下了裴观烛的刀子,什么都不敢做。 ——她不能杀裴观烛。 夏蒹呼吸颤抖,想也不想将刀刃调转了方向,对准自己的胸口! “哎?”放在自己脖颈旁的刀子没有了,裴观烛从极度兴奋中脱身,看到夏蒹在做什么,登时吓得面色苍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他瞳孔颤栗,疯狂地摇头,“夏蒹!我的灯笼!我的灯笼!不要!” “夏姑娘!”远处传来有人呼喊夏蒹名字的声音。 夏蒹松下肩膀,视线坚定与裴观烛对上目光。 “裴观烛,”泪水晕花了她的视线,夏蒹死死抿紧唇,“我发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可是这不证明,我就想要被你杀死,同样的,我也不会去伤害你,杀你,” “你死的话,我会着陪你一起死,哪怕我其实一点都不想死,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信任我,我知道你可能根本不相信活着的人,可是我想让你相信我,让我成为这世间你唯一一个相信的人,我绝对,绝对不会背叛你。” “所以,”夏蒹咬住唇,将刀子往下滑,“这道伤,就暂时用来做压制你的刀鞘。” 裴观烛睁大眼,看着她刀尖往下,片刻都没有犹豫,在那雪白的胸脯前划出一道细长不深的伤口。 明明初见时,还因为手腕被抓了几个深刻的指甲印而哭泣。 为何? 泪水掉出眼眶,夏蒹松开紧咬出齿印的下唇,攥紧匕首往对面跑去。 “柳姐姐!许大哥!我在这里!” 少女的声音再没有方才的决绝。 裴观烛跪坐在地上,转过头,对面是滔天的火势,少女的衣裙映满了火光,鬓发散乱,停在那二人身前,才放心的往前倒了下去。 【恭喜宿主获得绑定角色裴观烛6点信任度,第一卷 剧情进度100%,已为您开启金手指功能。】 第24章 肩上染月 “母亲,我到如今才察觉,我其实是一个心智不稳的人呢。” “心智不稳,总是会被她所欺骗,莫非——” 苍白到好似没有血液流通的指尖触到右脸,这里曾有她咬下的痕迹,可如今却已恢复如初。 少年微微蹙起眉,想起那道齿痕的消失,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情绪。 这种情绪难道就是所谓的——‘不舍’吗? “莫非,我实际上也是个贪恋俗欲的人?”他歪过头,墨发之上,血红色的发带随之摇晃到一侧。 “我想,母亲你如果当时不选那个女人,而是让夏蒹来诱引我,我也许会中套呢。” 像是被自己说出口的话逗笑,裴观烛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笑的浑身颤抖的弯下腰,“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她也不会做那种事吧,夏蒹虽然聪明又狡猾,但其实是个好人呢,”裴观烛笑着站起来,伸出手拉过床幔,“和你,和我,和那个死人都不同。” 床幔下,女人躺在淋满污秽的床榻上,如死尸一般僵硬,面孔朝上,睁着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像是自始至终没有听到丝毫动静,若是胸口尚所起伏,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唉,真是可怜,”裴观烛动作慢条斯理,从袖子里掏出方雪白帕子遮住口鼻,看向女人躺着的淋满污秽的床褥厌恶的蹙起眉,“所以我才觉得,死于你我而言是一种解脱,明明都让人给你准备好绳子了,不过——” 裴观烛弯起眉眼,蹲下单膝,贴近女人的耳朵,轻声开口,“母亲,镜奴看到你这副样子,真是从心往外感到愉悦。” “毕竟,镜奴从很久之前就在等这一日了,”少年笑声沾满恶意,“而且父亲最喜阿母,母亲一直这样努力效仿,如今终于一模一样,可喜可贺。” 他停下话语,笑容加深,露出森白的牙齿,在女人耳边好似恶魔呓语。 “其实,府里从未闹过鬼哦。” “若是之前,母亲听到这些话可能会激动地哭出来吧,”裴观烛侧过脸笑着注视对方空洞的双眼,“一切都是我做的哦,不管是你夜里听到的女人的哭声,还是常常看到的,属于女人的‘鬼影’。” 女人的眼珠一动不动。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忽然想起些什么,“啊,对了,” 他起身往妆台的方向走,“我要借走母亲一些首饰,之后会归还您的。” …… 夏蒹这一倒下,便睡了个天昏地暗。 期间她也曾睁开过眼,只是思绪还深陷混沌里,隐约看到柳若藤和许致坐在她身边,二人忙活着帮芍药的忙,给她额头换上新的凉毛巾。 男女主真是好人啊。 不像某个没良心的杀人魔。 “夏姑娘,”兴许是看见她睁开了毫无神采的眼,柳若藤在她挥了挥手,“多亏夏姑娘,我们这次的悬赏任务才得以完成。” 完成了啊?那真是太好了。 夏蒹喉咙间发出一声“嗯”的音节。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3节 “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不过确实如我与师兄来时的猜想一样,这一切并非鬼魂作祟,而是人为,也是我们有所疏忽才让夏姑娘遭遇了不测,万幸当时有裴公子在身边保护了你。” 夏蒹:? 哈? “还有,那个在夫人身边伺候的王婆子我们已经将她押送进官府了,她不仅装神弄鬼,府上纵火,在这之前还曾打晕过小少爷,绑架了夏姑娘你,官府那边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夏姑娘以后再不用怕了,我们在夏姑娘病好之前也会一直在裴府守着你的。” 柳若藤的声音很温柔,怕夏蒹听不清,语速还特意放慢了很多。 “对了,还有件事,”她像是有些犹豫,“我说了,夏姑娘不要难过,陈夫人她——” 陈夫人她好像被幻觉吓出了痴症。 简单来说,就是陈夫人疯了。 夏蒹躺在床榻上,昏迷的意识回想着柳若藤带给她的这个消息。 一时也分不清,陈夫人落到这个下场,对比原书上吊自缢的结局,是好还是坏。 虽感叹,但夏蒹对她生不出什么同情,会救她,也只是为了能让裴观烛手里少一条人命。 若裴观烛的生母,于裴观烛而言是地狱。 那么陈夫人,于裴观烛而言便是另一个深渊。 原书中裴观烛死后很久,主角二人途径金陵一户茶馆,曾听说书先生说起这个杀人魔的前生,二人听完一场,感慨良久。 当时金陵裴府早已剩了个空壳子,全府上下死的死疯的疯,当家的老爷也因教子无方,被上京御史弹劾发配荒远任职。 说书先生对裴府往事十分了解,每每上台,茶楼里便人满为患。 那杀人狂裴公子,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句话,说书先生在原文中说了两遍。 他受继母虐待,身上被热铁炙烤出一块又一块伤疤,和狗抢吃食,无人管无人问,但因身份如此,不让他上学堂,恐遭他人话柄,继母便给他套上裴二公子的得体衣裳,将他撵去学堂。 “可这裴大公子,天资优异,实乃人中龙凤,书是看了便倒背如流,且提笔成章,11岁考中秀才之名,年少早慧,一时声名鹊起,甚至得从上京来金陵的大儒诸云易赏识。” “诸云易见他面若冬雪,轻云蔽月,相貌更是翩若惊鸿,一双眸子黑若夜,却亮如星,又听闻这孩子尚无表字,只有小名,便为其提了‘晚明’两字作为表字。” “孩子得大儒赏识,如此优秀,一般人家怕是睡梦里都能乐出花来,可那继母不但高兴不起来,还想着法折腾,开始是不许孩子上学堂,可晚明作为神童,在金陵城内早已名声大噪,她关了孩子几日,外头便起了几日风言风语。” 大抵是见自己无法阻止继子超越自己的亲生儿子。 陈夫人嫉妒的眼红,开始找些地痞无赖去和裴观烛聊天说话。 可裴观烛自小便习惯了不言不语,除去课堂上对诗和学习的一些礼仪用语外,正常的话都不会说,也自然不会跟那些地痞无赖斗蛐蛐公鸡。 病急乱投医的陈夫人,在继子十二岁那年给他送了个女人。 她以为继子未尝人事,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可第二日,却见继子的花坛里埋了一人一狗两具尸体,皆被剖开了肚子,死相凄惨…… …… “晚……” “哈!” 夏蒹从床榻之上弹坐起身,夜色浓重,她浑身被汗水淋透,嗓子又干又痛,桌边没水,她不想麻烦下人,便想着自己下床找水喝。 腿刚挪出锦被,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 夏蒹隔着床幔,转头往对面窗户的方向看。 便见梦中才见过的少年坐在缠枝木椅里,手里好像抱着个东西,穿一身黑衣,肩上洒月,正面朝着她,一双眸子如梦里见过的一样,又黑又亮,如此美貌锋利,却不夺目,像黑夜中被笼罩的月亮。 本该害怕的。 手上被他用匕首划出来的伤口还在发痛,可夏蒹此时与他对上视线,心里却只剩平静。 二人目光隔着一层薄薄的床幔交汇,裴观烛面上没有往日常挂着的笑脸,意外的没什么表情。 可夏蒹却觉得,裴观烛现在好像很放松。 “你要喝水吗?” 对方打破僵局,少年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出一种极为好听悦耳的质感,像玉石碰撞。 “嗯。”夏蒹点头,裴观烛起身,从茶桌上拿了个杯子,倒了一碗温茶给她。 苍白的手捏着茶盏伸进床幔,夏蒹抿唇接过,那只手便又退了回去。 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却久久未移。 茶水一饮而尽,拒绝了裴观烛拎着小茶壶的续杯服务,夏蒹呼出口气,心里又开始打鼓。 她动作隐晦的摸了摸伤未愈合的胸口,就听床幔外,裴观烛开口。 “夏蒹,过来。” 夏蒹被他喊名字,心里一咯噔,害怕不乐意去,“干干、干嘛?” 床幔外少年歪了下头,温声重复,“过来。” 夏蒹与他僵持片晌,还是下了床。 没了床幔阻碍,少年的面容在她眼中变得清晰。 他站在床榻前,衣角碰上她的腿,长发如往常一般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耳垂上血玉如滴,垂眼看着她慢吞吞的找鞋。 “好慢啊。” 夏蒹蹙眉,她最讨厌别人催她,正要弯下腰去床底下翻找,一只手忽然从后抱住她腰身。 “哎?!”夏蒹吓了一跳,再反应过来,视线已经长高,她被裴观烛抱在怀里往前,视线只来得及一瞥他纤长不翘的睫毛,便被他搁到了妆台前的凳子上,还将鞋给她找了回来。 “打开看看。” 他指的是妆台上搁着的高高的大木盒。 刚才他抱着的好像就是这个。 夏蒹心思不安,手犹豫不决,磨磨蹭蹭好久才打开了一层锁扣。 入眼,是一大堆亮闪闪的首饰。 接着往下打开,里头还搁着镯子,耳饰,口脂,香膏,一应俱全…… 第25章 天生怪力 “这是让我挑一个吗?”夏蒹疑惑问。 “挑?”裴观烛面上没什么表情,“这些都是给你的,你不喜欢么?” “喜欢……倒是挺喜欢的。” 好吧,她承认,不是挺喜欢,是很喜欢。 试问,哪个女孩能对亮晶晶的首饰说no!反正她不行! 夏蒹小心翼翼拿起一只流苏钗,举到眼前晃了晃。 “嘶,不过……”夏蒹微微蹙起眉,“我怎么觉得这些首饰都这么眼熟呀?” “裴公子不会又拿了谁留下来的东西送给我吧?” 夏蒹想起上次的贡品口脂,感觉手里捏着的流苏钗都透出丝丝凉意。 “很像吗?”裴观烛站在她身后,伸出手从盒子里拿出夏蒹手里的另一对流苏钗,“这是我让人照着母亲首饰盒子里的模子打的。” 夏蒹:…… “这也不行么?”他偏过头,没烦也没厌,话语清浅,单纯询问。 “也不是不行。”夏蒹总感觉心里怪怪的,这种怪,不是因为裴观烛的礼物让她有所不满,而是她对裴观烛的话语感到一丝极为怪异的不适感。 他总是会给人这种感觉,哪怕裴观烛自身几乎已将规矩礼节刻进骨子里,是出门在外会受到他人瞩目的高门子弟,可还是会时不时从他身上感到这种怪异的割裂感。 夏蒹捏着流苏钗,在自己指尖小小绕了个圈。 流苏碰撞,对着月光闪出极为柔和的光。 裴观烛像个小孩子。 夏蒹注视着流苏钗与月辉交错的柔和银光,静静地想。 这样去学人,观察人,如世界极小,装不下除父母以外的人的小孩子。 看到母亲涂上猩红口脂,便觉得这世间口脂只会有这一种颜色,看到母亲佩戴珠翠钗环,便觉天底下女人全都只会戴这一种模样的头饰。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其实一直将自己留在那个狭小的笼子里,从一开始就没出来过。 “我很喜欢,这个。”夏蒹拿着流苏钗起眼。 “嗯,”裴观烛站在她身边,半侧身子被清冷月光笼罩,“我给你戴上。” 夏蒹却没转过身。 反倒抬起脸,仰首看他。 “裴公子,我很喜欢,不过我想再拜托你帮我在上面添些花样。” 裴观烛挑了下眉,自打进了这个屋,面上第一次有了些表情。 “怎样的花样?”他问,语气是一如往日的温声慢语。 夏蒹视线自屋内转了一圈,下了床自茶桌上插着的白瓷瓶里取出根梅花枝来。 “白瓷红梅,让我想起裴公子呢,”她在月下对他弯起眼,“就在这对流苏钗上,用红玉石刻些红梅吧?” “红梅……”裴观烛手中拿着另一对流苏钗,听她这番话,视线却未分给流苏钗上分毫,只看着夏蒹,“似我?” 夏蒹抿起唇,就听裴观烛轻笑出声。 “好罢,你若是喜欢。” 月下美人,话语温柔,极具迷惑人心的爱溺之意,夏蒹与他对视,心下不自在极了,将红梅插回白瓷瓶里,欲盖弥彰的用袖子团起手坐到塌上。 “裴公子接下来还有事?”夏蒹僵笑着问。 “嗯,”裴观烛点了下头,站在半明半暗的分界线,好半晌,他闲散信步至夏蒹跟前,垂下眼睫道,“你与我去冬周罢。”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4节 夏蒹没想他会这样突然,本之前在昏迷时还踌躇该如何缠着裴观烛同行,没想这人却自己提出来了。 兴许是她面上的表情被裴观烛误会。 少年忽然弯下腰凑近,伸出手,冰凉指尖不带一丝旖旎,自锁骨寸寸往下,挑开了夏蒹中衣衣领。 月色下,少女原本雪白的胸口上方划出一道结痂的红痕,如瓷器碎裂,极为碍眼。 “毕竟,我还想要灯笼,”裴观烛起脸,与她对上视线,唇畔荡起一抹怪异的笑,“伤好之前,看来我与夏姑娘要同行一阵时日了。” 话毕,少年起身,发尾微晃,步子刚绕过茶桌往外,便被一只手从后揪住了衣袖。 夏蒹拢着凌乱的中衣衣领,眸光雪亮藏星,“我想知道,裴公子究竟为何想要去冬周?” 视线短暂交汇。 裴观烛视线转移,落在茶桌放着的那白瓷瓶上,轻笑一声。 “因为那里,有位德高望重的和尚呢,”金环紧贴脚踝,入骨寒凉,永远都捂不暖。 裴观烛敛下眸中浓烈的厌恶,用带笑的语气继续,“我去找他,自然是求那位德高望重的和尚有事相助。” “……这样吗?” “就是这样,”裴观烛对她笑,漆黑的瞳子入不进一丝光亮,“啊,我提前劝告夏姑娘一声,最好不要想着逃跑哦,因为——” “我不跑,”少女攥着他衣袖,冲他仰起一张白净的脸笑,“说好了的,我想一直跟在裴公子身边。” 夏蒹本以为,裴观烛听到自己这番话会露出一如往常温和的笑。 可少年却微微蹙起了眉。 “为何?”裴观烛看她,唇角浅浅勾起一抹笑,“夏姑娘想死?” “当然不想,”夏蒹捂嘴轻咳,“只是我现在有信心了。” “信心?” “嗯,裴公子杀不了我的信心。” “哈。”裴观烛被她的话逗笑,夜深露浓,四下静谧非常,少年微微眯起眼,视线不善。 “夏姑娘莫不是,将希望寄托给了你那两位朋友?” 夏蒹却摇头,“不,我是将希望寄托给自己,裴公子杀不了我。” 月色下,少女眉眼间信誓旦旦。 那是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眼神。 若这眼神,不是因他人而得,那么裴观烛倒是还挺喜欢的。 他站在原地,好半刻才轻轻“啊”了一声,走到少女跟前,倾身与她平视。 “你是觉得我会爱你,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再不敢杀你么?” “也不是,”夏蒹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裴公子会爱我吗?” 这话一落,倒是裴观烛愣了三秒。 “你想我爱你?”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气息交织,他身上冰凉的檀香味无孔不入,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想不想,让裴观烛爱她? 她那之前,没深入了解过裴观烛的时候,倒确实曾不自量力有过这样的想法。 让‘裴观烛’爱上自己,就能名正言顺的盯着他,陪着他,护他活到大结局。 可眼前这个人,夏蒹知道,他恐怕今生也不会有爱人的能力。 “不,”夏蒹话语中并无一丝愁绪或怅然所失,“我从没期待过裴公子会爱我。” 裴观烛微顿,很久,睫毛轻颤,敛眸退后。 “这样,”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往外走,“那便好。” …… 第二日,夏蒹起得很早。 她心里有个计划想要实行,想了一夜,确认可行。 感受着体内丰沛的力量,她昨夜之所以会说自己有信心,也是这个原因。 经过上次被王妈妈的力量压迫后,夏蒹在面对系统给出的三个金手指,直接就选了天生怪力! 她现在已经不是简单地夏蒹了。 她是夏·大力士·蒹! 夏蒹敲响了主角二人居住厢房的大门。 “夏姑娘?”大门被从后拉开,露出柳若藤面庞沾水的脸。 “柳姐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何事?”柳若藤邀她进屋。 …… 厢房屋内。 “接悬赏令?”柳若藤拍桌而起,“不行,绝对不行!” “师妹,”许致温柔笑笑,“不若先听夏姑娘将话说完,再继续定夺吧。” “这还要听什么?”柳若藤不同意,“夏姑娘,你不知道江湖生活对你们普通人来说是多么危险的事情,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走向这条危险的路!” 夏蒹:…… 怎么说呢,她俩这一来一回的,就跟那两口子教育要去远地方上大学的孩子似的。 夏蒹踌躇片晌道,“我其实,有个秘密。” 二人视线齐齐看过来,夏蒹头顶着两道眼神,从口袋里找出一块方才在路上捡的石头。 她没敢挑太大的,太大的话,裴观烛也是人,捏不碎,刚好能放在手心里的就差不多。 “我其实,是个天生怪力来着。”夏蒹在主角二人的视线下攥起拳头。 柳若藤看着夏蒹柔弱的胳膊和细皮嫩肉的小拳头,心疼的蹙起眉来,“别再攥了夏姑娘,石头划手,若是把你手心划破了——” 掌心张开,方才还圆滚滚的胖石头变成了好几瓣,还碎出不少石头碎。 柳若藤目瞪口呆,与同样震惊的许致对上视线。 “咳!”许致咳嗽一声,缓过神来,“这……” “我就是天生力气特别大,”夏蒹挠了挠头,“不信的话,你们还能来跟我比掰手腕。” 许致看了眼桌上石头被攥成几瓣的‘尸身’,犹豫着点头伸出手。 没出半刻,“砰”的一声,许致的手被那只柔弱细瘦的胳膊压倒在茶桌上。 柳若藤:…… 许致:…… “所以,”夏蒹有点不好意思,“柳姐姐,许大哥,我是真的想要接些悬赏令,多攒些钱。” 第26章 不懂规矩 “这位小郎还请留步!”柳若藤拦到自己遇到的第一个人面前。 也不知这位裴公子居住的院落怎会如此偏僻,且人丁这样稀少,就连个看院的丫鬟小厮都没有。 来喜睁着双细长小眼看了她好半刻,才磕巴出句话,“作,作甚?” “这位小郎,我想问问你们裴大公子现下在何处?” “公,公子?不知。”来喜摇了摇大脑袋。 柳若藤皱起眉,耳尖就听身后由远传来一段脚步声。 行走江湖日久,柳若藤对他人的脚步声一向在意,且这位裴公子不知为何喜穿木履,便是只与他见过一次,也能清晰记得他的脚步声。 柳若藤回头,对方正站在长廊下,阴冷目光如藏着獠牙的冷血动物,却在与她对上视线时弯起了眼睛,彬彬有礼道,“啊,你是——” “表妹平日受姑娘照顾,姑娘多有担待,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裴大公子好,”柳若藤对他行抱拳礼,开门见山,“我是有事想和裴大公子说,是这样的——” 柳若藤心下纠结,总觉得自己这番好似告密,可到底还是无法放心夏姑娘一个娇小姐去接悬赏令,将今早夏蒹到她们屋里的想法都和裴观烛说了一下。 五月风微寒。 裴观烛站在廊下,沉默许久。 “徒手,捏石块?” “是的,”柳若藤苦口婆心,“虽然夏姑娘她……貌似威力极大,但她一个娇弱,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姐,还不知江湖危险,我便想着要将此事告知一声裴大公子,还请裴大公子再好好劝劝夏姑娘吧?江湖如此凶险,接悬赏令过活是刀尖舔血的江湖游士才会做的事,夏姑娘涉世未深,实在不适合闯荡江湖啊!” 裴观烛挑了下眉。 “她捏了个多大的石块?” 柳若藤:…… 柳若藤比划了一下,“大概……这样大?” “好,我知道了,”裴观烛收起一瞬外露的神情,点头轻笑,言行之间,气度非常,“多谢叶姑娘告知。” 柳若藤:…… …… “夏表姐……你的意思是,今后再也不回了吗?” 卓奴拎着从异域商人手里花高价买来的水果,站在门槛前,望着夏蒹背身收拾衣物。 “也不大确定?”夏蒹转了下头,“我们去完冬周后大概就回来了吧。”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5节 “冬周?那是哪里?”卓奴追问,他头上还包着布,面色苍白如纸,身型薄薄一片飘了进来,那晚王妈妈打他打的太用力,这小少爷到如今还身在病中。 夏蒹也不大肯定,“唔,貌似很远很远呢。” “很远很远?”卓奴脚步虚浮至她身侧,“镜……是长兄他硬要带夏表姐去的吗?” 卓奴不傻。 哪怕如今无法确认,他也莫名觉得府上出事与自己那位不受宠爱的长兄定然脱不了干系,毕竟阿母也总说长兄是丧门星。 “是夏表姐救了我母性命,”男孩拽住夏蒹衣袖,“卓奴真心奉劝夏表姐,还是离长兄远一些吧,如今阿母这样,也不会再有人让夏表姐嫁给长兄了,夏表姐若是无处可去,便是在府中常住也不是不可啊?” “他倒是……也没有强迫我吧?”夏蒹挠了挠脸,“我是自愿的,我想陪他一起去冬周。” 迎着卓奴震惊的目光,夏蒹叹了口气,拍了拍小男孩一侧肩膀,“我说的是真的,所以你也放心吧,我对如今的自己还是蛮有信心的。” ——就是不知裴观烛会不会同意了。 夏蒹夜里躺在床上,没敢睡着。 裴观烛现下大概已经知道她想要接悬赏令的事了。 上午柳若藤见劝不过她,又听她并没有将此事告知裴观烛,便提出要将他喊过来一起说说这件事。 女主角说干就干,虽然结果是没等来裴观烛的人,但是他肯定是知道了的。 也不知裴观烛会怎么想。 睡意裹挟,夏蒹思绪渐沉,心底又有一层恐惧让她无法安眠,最终还是无法抵抗睡意,沉沉闭上了眼。 思绪再度清醒时,夏蒹被梦境困住,只感觉不知是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直不停抚摸她的脸,猛地睁开了眼睛。 “啊,醒了。” 话落,冰凉指尖戳中夏蒹的脸肉。 裴观烛不知何时蹲在了她床边,少年今日一身靛蓝色锦袍,墨发上是鲜红的发带,白皙面容如温润美玉,耳垂上血玉辉映,好看不似凡人。 “裴……裴公子。” 他今日打扮太有迷惑性,窗棂外阳光一照,漆黑的凤眸都像倒映着两弯月牙,“夏蒹。” 指尖一僵。 夏蒹起眼,并没有对他给自己的新称呼发表评价。 “我打了套新首饰,”裴观烛牵起她的手,“你同我过来。” 俩人到了妆台前,夏蒹那些妆品首饰都被推到一角,中间搁着个紫檀木盒,比上回那个还大。 裴观烛送她礼物总是习惯用盒装着,给人一种拆惊喜的感觉,意外不讨人厌。 夏蒹坐下,身边少年面上染着浅浅地笑,开了第一层。 里头又是一大堆闪亮亮的头饰。 只有放在中间的眼熟,是夏蒹之前拿出来的流苏钗,上头用血玉雕了几点红梅小花,不密集,却意外好看又特别。 拿出流苏钗,里头的首饰也全都是新样子。 “这都是我上铺子里重新挑的。”裴观烛一一打开底下的盒子,露出里头的白玉镯戴到夏蒹手上。 少女胳膊细,上次的镯子打的就太粗,这次挑了一圈细的白玉镶金纹,带在雪白手腕上正合适。 “好看,”裴观烛垂下眼看着,纤长睫毛在苍白面下头上一层剪影,竟莫名给人一种他十分乖的感觉。 “我从未给人挑过东西呢,”裴观烛道,蹲下身来仰首看她,语调是天生的温柔缓慢,“这还是头一回,你喜欢么?” “额……”夏蒹抿了下唇,总感觉他这话很怪,可她又知道裴观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一时就觉得更诡异了起来。 “我还是,挺喜欢的?”夏蒹迟疑回,她确实挺喜欢的。 阳光稍显刺目,蹲在自己身畔的少年弯起眼角,“这样。” “裴观烛,”夏蒹看着他,眼睛微微瞪大,“你如今是心情很好吗?” 因为给她送了礼物,讨了她欢心而感到开心吗? “心情好?”面上笑意未收,裴观烛尚还弯起来的眼睛略显怔愣。 “啊……你当我没说,”夏蒹转过身子,却被他抓住手腕。 “何为,心情好?”裴观烛抓着她胳膊靠近,气息交织,檀香味越来越浓郁,夏蒹心跳如擂鼓,忽然听到大门处响起吱呀一声。 “咳!”先进来的柳若藤看到屋内情况呛了口气。 “师妹?你怎么了?”许致的声音从后传来,柳若藤满脸通红赶忙闪身出去关上门。 “师兄!现在不能进去!” 声音越来越远,夏蒹的脸红到滴血。 裴观烛蹙紧眉,掠了眼对面的门,“那二人怎的不敲门,不懂规矩的吗。” 夏蒹:…… 那宁也没守过规矩啊? “柳姐姐跟许大哥都来了,我得出去迎迎才行。”夏蒹使大力拥他,裴观烛直接被她给拥到一边。 开了屋门,没见柳若藤和许致的身影,夏蒹捂了捂面色通红的脸,张嘴想喊他俩的名字,一只手便从后掐住她下巴。 “怪了,”少年的声音散在耳边,极轻也极淡,随着话语,吐息打在耳廓,冰凉的手如蛇身,从她的下巴往下缠到脖子,极轻的抚摸。 “我之前便觉奇怪,” 冰凉蛇身浅浅划过锁骨,延着骨骼摩挲,“你为何,力气会时不时像这样变大?” 夏蒹赶紧将他手拿下去关上屋门。 “我,我也想跟你解释一下这件事。”夏蒹喘着粗气,形容狼狈,刚想说话,少年方才才被挥开的手又缠了过来,将她凌乱的鬓发捋至耳后。 “坐下再说。”裴观烛拉着她回到妆台前坐下,拿了那对流苏钗在她发间比对。 夏蒹:……虽然一会儿就要出行,戴这么个发饰实在太隆重,但随他好了。 少年的手好看似艺术品,慢条斯理的拿过梳子给她梳发,望向铜镜,与夏蒹对上视线,凤眼弯的像狐狸,“说罢,听着呢。” 夏蒹满身不自在,轻咳两声,“就是……裴公子可知‘觉醒’?” 身后梳发的手不停,裴观烛梳完发,将桃木梳搁到桌上才“哦?”出句音,“觉醒吗?虽不知确切意思,但可以理解。” “嗯,我就是因为上次裴公子……做了威胁到我的事,”夏蒹从铜镜里睨了一眼裴观烛头也没抬的模样,“我害怕,当时我就感觉自己觉醒了力量……所以现在我力气就回不去了。” 流苏钗插进少女墨黑发间,裴观烛垂眸,视线掠过少女飞快颤动的睫,怪异的偏了下头。 “这样。” 第二卷 真假公子案 第27章 棉布帕子 绿树丛映,佩有裴府家纹的马车碾过山石不平的道路,往东西方向而去。 在距离金陵不远的一户小县,筑有一处悬赏司,那也是距离金陵城最近的一户悬赏司。 柳若藤与许致二人一早过来,也是为了这事。 昨夜二人以夏蒹能不能接悬赏令一事商谈半夜,最终反对派柳若藤妥协,但还是不安的提出要求。 “到时夏姑娘要接的悬赏令,需得我和师兄先筛选一番才行,一定要挑选个适合新手,安全稳妥的。” “但需得等些时日,”许致道,“想要安全稳妥,还得顺路前往冬周,这可得耐心等候一阵了。” 夏蒹听了这话,有些不安看向一边裴观烛。 她怕裴观烛听见要等候一阵,会不同意她接。 可当时,少年只是靠着座椅,指尖百无聊赖撩拨她发间插着的红梅流苏钗。 “可以,”他面容含笑,温润如玉,“我们不急。” …… 裴府财大气粗。 本意是给四人各配一辆马车,可柳若藤与许致行走江湖日久,从未如此精细过,提出要骑马前行。 夏蒹坐在马车里,无聊便看前头柳若藤骑着马的身影,路途虽不远,但是一路骑马过去也十分受累,再瞥一眼旁边那辆精致马车,夏蒹怪里怪气的哼了一声。 杀人魔在原著里就那么奇怪。 都是杀人魔了,还特别爱干净,天天杀完人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沐浴换新衣裳,斧头都得拿着绢布细细擦一遍,夏蒹看原著的时候还觉得这大概是属于他的暴力美学,可如今想来,裴观烛从骨子里就是个高门子弟,就连杀人的时候都会嫌血脏了他的衣裳。 奇怪的让人看不透。 夏蒹放下车帘,马车颠簸,她浅浅睡过去,再一睁眼便是被人从外面喊醒。 “夏姑娘,到地方了。” 夏蒹揉了揉眼,应了声好。 此处距离金陵不远,但与金陵繁华相差甚大,许致与裴观烛已经先进去了,夏蒹跟着柳若藤一块踏进门槛。 “说是只还剩两间上房。”许致见她们过来,回头道。 “这附近没其他客栈了吗?”夏蒹问。 “再有就该是往街里去寻了,但街里人群杂乱,这般清净敞亮的怕是没有了。” “那简单,”柳若藤看向夏蒹,“我与夏姑娘住一屋,师兄与裴大公子住一屋就是了。” “我也是这么想——” “为何?” 许致的话语被打断,一直未发表言辞的裴观烛站在阴影处,面上虽带笑,可眼神阴冷,“为何我要与你师兄一屋?” “啊……”柳若藤没想到裴观烛会不同意,感觉这位裴大公子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滩死物,让人极为不适。 “夏蒹,你与我同住。”裴观烛说着就要交钱。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6节 “不行不行,”夏蒹忙快步过去抓住他衣袖,“这怪男女授受不亲的!咱俩哪能住一间屋,再说柳姐姐与许大哥也……” “男女授受不亲?”裴观烛嗤笑一声,眯起眼看向她,将碎银子搁到柜前,垂头靠近她,“你是我的灯笼,那二人如何,又与我何干?” 话语未尽,表达之意却格外明显。 裴观烛厌恶男女主,压根没把他俩当人看。 可夏蒹是真不想跟杀人魔睡一间屋。 “裴公子,”夏蒹蹙起眉,“可是我真不好意思跟你睡一间房。” “有什么不好意思。”裴观烛蹙起眉,盯着她看了好半刻,才微微睁大眼。 冰凉指尖点了点夏蒹的眉心,夏蒹抿紧唇,抬眼看他。 少年的神情说不出的怪,像是觉得荒唐又好笑,“在想什么,你打地铺。” ……好家伙,跟你在一屋我连个床都睡不上了。 “裴公子,”夏蒹拉了拉他衣袖,“你要是跟许大哥住一间屋,我就……我就让你给我涂口脂,这样行吗?” 像是觉得自己开出的条件确实没什么吸引力,夏蒹呼出口气,“我现在力气可是很大的,裴公子肯定控制不了我,你同意的话,我就百依百顺让你给我涂,裴公子若错过今日机会,可就没下次了。” 裴观烛:…… 裴观烛转首看她。 少女的指尖紧紧绞在一起,她抿着什么也没涂的下唇,整个人被一股紧张地恐惧所裹挟,那是夏蒹只要是一对上他,便一定会出现的情绪,也是所有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泄露出的情绪。 夏蒹心尖跳跳,只感觉目光前后夹击,后头两道目光快将她们二人一并捅成筛子,偏偏裴观烛还盯着她长久无言。 “可以。” 少年音色透着冰凉的玉质,夏蒹下意识以为他现下的表情定然是笑着的,兴许还会带着几分恶意,可映入视线中的面孔却没什么多余表情。 …… 夏蒹与柳若藤一起进去客栈安排的上房。 里头还算干净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晒出来的灰尘气味,夏蒹一进屋就先打了两个喷嚏,赶忙去开了窗。 跑堂以为她是去看后院,接话介绍,“咱客栈后头还有一处男女分开的温泉池,二位若是想要放松筋骨晚上可以过去试试。” 谢过跑堂,夏蒹和柳若藤收拾起行李,二人虽是女子,但东西带的都不多,夏蒹带的唯一重物便是裴观烛给她的那紫檀木做的首饰盒。 柳若藤自然也看到这异常精贵的木盒,有些讶异,“夏姑娘出门在外,怎的还随身带着这样大件的东西?” “嗯……”夏蒹挠了挠头,“这是裴公子给我的,我觉得不带着不太好。” “是裴大公子给的啊。”柳若藤叠着衣服,想起那位裴大公子偶尔泄露出的阴冷,微微皱起眉。 行走江湖多年,柳若藤自认看人的本事不会有差,那位裴大公子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夏姑娘你……是十分心悦裴大公子吗?” 柳若藤心中莫名担忧着问出这句话。 可夏蒹只是坐在凳子上,微微歪过头,“唔,也没有吧。” “只是我想要一直陪在裴公子身边罢了。”她背着身道,拆下发上的红梅流苏钗。 …… 夜浓如墨。 “……” 裴观烛听着床下的鼾声,久久无法入眠。 他抱着怀中的石刻娃娃起身,面色阴冷的看着床下打了个地铺睡得正香的许致,缓慢下了床,在他面前站定。 此处有什么地方可以埋藏尸首呢? 裴观烛举起石刻娃娃,一双眸子在夜色下进不去一点亮光。 马厮里?这样明日一早就会被发现吧。 床底下?天气渐热,味道会很难闻呢,而且若是出门,被发现的风险也会很高。 若是被发现了。 裴观烛高高举起胳膊,垂下头死死盯着躺在地铺上打呼的男人。 若是被发现了。 夏.蒹.如.此.敏.锐,肯定第一个就会怀疑他吧? 胳膊好似瞬间卸了力般垂下,裴观烛面无表情的抱住石刻娃娃,抚摸过石刻娃娃的脸庞,唇角一点一点蔓延起笑意。 “我知道的,这个人搅扰到你睡觉了。” 他抱着石刻娃娃,用温柔的气声说着,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棉布帕子。 “大概,这样就好了吧。” …… “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清晨,客栈一楼,四人围坐在圆桌前,等着上菜的间隙,许致面上带着疑色开口。 “怎么了?”夏蒹还从没见过许致这般表情语气。 “我……” 菜一道一道被跑堂端上来,可在场四人没一个将眼神落到菜上。 许致面色难看,从兜里掏出一方帕子。 “昨夜我睡着之后,不知何时,竟有一方帕子落到了我的脸上将我憋醒!” 柳若藤瞪大眼睛:“怎会如此!” 夏蒹:…… 不能吧。 这他妈的,不能吧? 夏蒹端起盛着米饭的饭碗,挡着脸悄咪咪扫了眼坐在她旁边的裴观烛。 少年今日一身雪青色锦袍,衬得肤白皎若月,满桌菜色一动也不动,只转着筷子玩。 “我想,这间客栈定不似我们看到的这样简单。”许致沉思开口。 “这帕子究竟是从何处来的,”柳若藤蹙眉,悔恨不已,“真是防不胜防,谁能想到这家客栈竟然……” 夏蒹:…… “柳……柳姐姐,你把这帕子给我让我看看?” 她这话一出,三人视线都转了过来。 夏蒹察觉到裴观烛在看她,露出来的后颈没什么安全感,不自在的捂了捂。 “给。”柳若藤没多想,毕竟在她眼中夏蒹一直都是个好奇心重的娇小姐。 棉布帕子到手,挺厚实,布料松软,染着浓浓的檀香味,揭开一看,白茶色棉布底下还印着裴府复杂的家纹。 想来,只要男女主一出门,看到马车上那印记不清的家纹,再拿出帕子对照一番,闻一闻上头的檀香味,便能知道这究竟是谁的东西了。 夏蒹呼吸有些发颤,顶着三人的目光,忽然“哎呦”一声,帕子随手而落,正巧巧掉进了面前的粥碗里! 第28章 初次发飙 夏蒹捂住嘴站起来,急忙想用手去捞,一双筷子却快她一步,轻轻巧巧将粥碗里的棉布帕子给捞了出来。 “……多谢裴公子。”夏蒹抿唇,看着裴观烛将未被粥水染透的帕子夹到桌上。 少年没说话,撩起眼皮看她。 夏蒹视线一掠,二人目光交汇,又一瞬而过,转身朝向男女主时,夏蒹已如往常挂上笑靥,“不好意思啊柳姐姐许大哥,这么重要的帕子让我给弄脏了,要不……我回去洗一洗,再把这帕子还给你们吧?” 主角二人自然没说什么,夏蒹呼出口气,待终于吃完饭,刚想拿着棉布帕子回屋,身边坐着的裴观烛却先一步起身,一声不吭的回去了。 反常。 夏蒹看着少年的背影,半束起来的发梢在空中弧度极小跳跃一下,被阳光映照的有些刺目,再一晃眼,少年便已绕进了拐角的楼梯,一片衣角也不留的消失不见了。 …… 男人心,海底针。 更别提,这个男人还是位半觉醒的杀人魔。 夏蒹洗干净了棉布帕子,去客栈外买了些需要用的针线。 沿路小摊贩叫卖,五月南方,已进初夏,夏蒹上小摊贩前买了一兜银丝糖跟糖冬瓜,又买了兜瓜子。 也不知要在此处待多长时日,不嗑点瓜子解馋真是不知该干什么好了。 出人意料的是,不止夏蒹她们的悬赏令难挑,柳若藤与许致也同样未瞧见合适她们自己的悬赏令。 “大抵是老天想让咱们再同行一阵子。” 夜里,柳若藤对夏蒹笑着道。 “也许吧。”夏蒹勉强回了个笑脸,手里攥着潮湿未干透的棉布帕子,心下踌躇不定。 其实柳若藤说的有点不对。 这不是老天的安排。 这一切都是作者的安排。 原著里这一段剧情夏蒹其实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今日柳若藤回来跟她说没接到合适的时,她便忽然想起来了。 原著也是这样,主角二人护着身穿丧服的裴观烛来到金陵附近的悬赏司蹲守数日,才接到了第一个能够顺路去冬周的悬赏令。 也是那个悬赏令,让裴观烛这个杀人狂第一次在读者面前露出了马脚。 如今这个节奏,想来柳若藤与许致还是会和原著一样接下那则悬赏令。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7节 也不知,裴观烛会选择继续跟她同行,还是控制不住走上原书的老路。 虽然夏蒹心里知道,裴观烛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和她同样受到作者排斥,不该存在,且逃离剧情掌控的不安定因素。 可她还是因此难寐,躺在床榻上听着身边柳若藤渐渐睡熟,才带着东西去了后院。 昨夜夏蒹去后院泡温泉时,看到途径温泉池的路上有一处青石小亭。 拿着针线,她怀里抱着装着零食的纸袋过去,抬眼却见青石小亭里已经坐了个人。 淋湿的墨发披散至一侧,少年穿着雪色中衣,外面松散披着身靛蓝外裳,夜深露浓,他孤身一人坐在青石小亭一侧,身边只一盏宫灯为伴,手里拿着卷长长的简策,正垂眼看得入神。 夏蒹没说话,抱着怀里满当当的东西坐到裴观烛另一侧。 她得趁着这点时间,赶紧把帕子给缝好。 天色阴暗,夏蒹出来的急,忘了带灯照明,对着一片漆黑,眯起眼对了好几次也没将线引进去。 正要再试一次,莹莹光辉忽然落到她面前。 夏蒹起眼,是裴观烛不知何时提着他方才手边的那盏宫灯过来了。 “……多谢。”夏蒹抿了抿唇,对着那点光亮将线引进去,展开手上的棉布帕子,裴府复杂的家纹用以金线绣在上头,清晰可见。 “为何?” 针刚穿透棉布帕子,夏蒹起眼,看向方才说话的裴观烛。 少年面上没有一点温度,他好像才泡完温泉,身上檀香味都浅淡了不少,“你为何要这样?” 裴观烛无法理解。 他又不怕那二人会知道。 少年垂下眼,手抢过夏蒹手里的帕子。 却在即将拿走的一瞬被少女使蛮力拽了回来。 棉布帕子在二人手中绷得笔直,夏蒹生怕拽坏了,“裴公子,你快松松手!” 少女一双杏眼迎着亮,裴观烛与她对上视线,微微蹙眉,松了指尖。 帕子回到手里,夏蒹松了口气,对着光亮将线穿进去。 家纹在少女手中渐渐变成了另一种样子。 裴观烛看着她动作细致的穿针引线,眸中是淡淡不解。 “夏蒹。” 裴观烛喊她,夏蒹抽空抬了下头,“嗯?” “你讨好我,是想得到什么?” 夏蒹:…… 他这句话把夏蒹问懵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 “你蹲下来。”夏蒹停了针,看着他道。 裴观烛像是有些不解,好半刻才蹲到了她跟前。 夏蒹憋着笑,从旁边搁着的纸袋里装模作样的偷摸摸拿出个东西,用身子捂着,“裴公子伸手啊。” 裴观烛与她对视,伸出手掌。 少女抿紧唇,在他手心里丢了一根糖冬瓜。 “哈哈哈哈哈……” 头一次有机会能耍他,夏蒹看着裴观烛茫然的目光哈哈大笑出声。 “这是何意?”裴观烛在她嚣张的大笑声中迷惑发问。 “糖冬瓜,给裴公子吃的呀。” 裴观烛看了看这个糖冬瓜,又看了看夏蒹。 “你用这个讨好我?” “不是讨好你呀!”怎么还总绕不开讨好这个弯了! 夏蒹放下帕子,从纸袋里拿出根糖冬瓜叼在嘴里,“这是给裴公子吃的,是跟你分享的小零食,你吃嘛。” 清甜香味散在鼻尖,裴观烛手心里搁着这根糖冬瓜,微微蹙起眉。 “我不吃,”裴观烛将糖冬瓜丢进夏蒹身边放着的纸袋里,“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我不杀你?还是有其他别的目的?” “没有呢!”夏蒹看着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裴观烛的世界里好像总是缺点什么,特别讲不通话,“我单纯就想对你好,再说咱俩才是一伙的,我不向着你我向着谁啊!” 一伙的? 裴观烛偏过头,漆黑眼珠一转不转。 骗子。 “这样,”裴观烛面上浮起一如往常的笑,坐到夏蒹身侧,“嗯,就当是这样吧。” 夏蒹没理他,家纹好改,夏蒹又添了几针就弄好了。 “好啦。”夏蒹将帕子叠起来放进自己口袋里,转过头正想跟裴观烛说声告辞,便正巧巧对上对方凑近了的漆黑眼珠。 “怎么?”裴观烛睁着一眨不眨的眼睛问她。 夏蒹被吓了一跳,“……也没什么事,就是我要走了,跟你说一声。” “嗯……”裴观烛凑近了她,夏蒹才注意到裴观烛的发间还在往下落着水。 “不过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呢。” 夜色里,少年的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尾声融进晚风里,夏蒹的心却被一种即为莫名的情绪裹挟。 “什么……什么事?” “你伸手。”裴观烛弯起眼,唇像染着血一样红的病态。 夏蒹伸出手。 裴观烛从自己衣襟里拿出一样东西,学着夏蒹方才的样子,笑着将东西偷摸摸的放到了夏蒹的手心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蒹面色惨白。 手上放着的,是一把血迹未干的匕首。 是砍了王妈妈手的那把匕首。 “本想着把这只匕首扔了的,可就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有点用处,原来……用处在这里啊。”裴观烛像是感叹,冰凉的手捧过夏蒹微微发颤的指头,攥着她捏紧了匕首。 “夏蒹,你去把那二人杀了。” 裴观烛笑着说。 夏蒹呼吸发颤,手脚一片冰凉。 “杀?这是裴公子对我下达的任务吗?” 少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裴观烛听着她的话,心中泛起一种好似如兴奋的情绪。 啊,这种情绪。 裴观烛捧着夏蒹的手,放到他自己如今正在疯狂跳动的心口。 如果他能一直都处在这样的状态该多好。 最让他开心的是,这个情绪是他的灯笼,他的夏蒹带给他的。 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他杀人时,打人时,也经常会这样,可往往都会带着一种极为恶心,反胃的感觉。 可是夏蒹带给他的就不会,从来都不会。 因为夏蒹是干净的。 所以她带给他的情绪,也是这肮脏世间里最干净,最令他着迷的。 真的,真的真的好想就这样把她掐死啊。 她的血,她的内里,她的一切,肯定也会很干净,很漂亮吧? 裴观烛这样想着,胸口处却传来一阵闷钝的疼痛。 “唔……”裴观烛蹙起眉,往下看。 是夏蒹用刀柄用力的打了一下他的心口。 “你就知道这个是吧!”夏蒹嘴唇发凉,情绪激动到呼出的气都是颤的,“没有主角光环就算了!天天还总是想着法作死!你说你跟他俩斗什么呢!他俩又没惹你!你看不惯他俩那咱们忍一忍过些日子走了不就见不着了吗!真不知道你天天到底想干嘛!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第29章 沉溺其中 那夜之后,夏蒹就与裴观烛进行了一场冷战。 单方面的那种。 夏蒹自小便鲜少与人发脾气,能让她生气到口不择言,一定是结结实实的气到她。裴观烛那夜说出的话,就导致夏蒹甚至无法控制的口不择言了起来。 炮灰不能跟主角作对,只要是和主角作对一般都会死的很惨,这大概是每本书的固定铁律。 她完全没料到这不知不觉间,裴观烛竟然已经看主角二人碍眼了起来。 没有好好地表达,生气说了胡话这点,也让夏蒹感到尴尬,所以这两日吃饭夏蒹也都让跑堂端进屋里来,一步也不出门,问就是身子不爽利。 …… 就这样在屋里待了两日,第三日中午,柳若藤与许致满面喜色叫夏蒹下楼。 “终于接到合适的悬赏令了。”柳若藤一边带夏蒹下楼,一边道。 “太好了,是柳姐姐你们接到了自己的吗?” “对,”柳若藤心情很好,“合适我们的找到了,偏偏就是这么巧,跟夏姑娘合适的我们也找到了。” 说着话,三人下楼,夏蒹视线掠了一圈,在角落停住。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8节 不太想见到的那个人正背着身站在客栈一楼的角落里,手里展着一卷纸张,离近了夏蒹才发现好像是张画像。 少年像是看的入神,直到夏蒹走到他跟前落座,视线才跟着落到她身上。 一如既往的黑,毫无温度,让人想起搅满了墨汁的深井,视线极为短暂的相触,少年微不可见的眯了下眼,将画卷放回桌上。 夏蒹抿唇绷着脸,柳若藤与许致过来,俩人竟没一个注意到此时氛围僵硬,只顾着来宣布喜讯。 “夏姑娘,裴大公子,你们先看一下这则悬赏令。” 柳若藤指了指桌上两张纸。 夏蒹偏着头,看也不看前方,视线往下过去拿,指尖刚要触上纸张边角,便被纸边掠下了手背。 “给。”裴观烛将纸张递给她。 夏蒹:…… 夏蒹别别扭扭接过来。 “呵……” 对方发出一声清浅的笑,夏蒹面色涨红,也开始觉得自己这一番好像太过幼稚。 拿着手中悬赏令心浮气躁读了两行字,夏蒹渐渐看了下去。 “唔……是要护送商队到申城吗?” “对,没错,”柳若藤点头,指着下面的字,“严格来说,这家商队主要是想请江湖人士护送自家共同出行的大小姐,赏金不少,悬赏令刚发出便被我与师兄摘了下来。” “那倒确实挺好。”夏蒹非常心动。 “还有一件事,我想跟夏姑娘你们说一下,”柳若藤拿过桌上另外两道悬赏令,那是他们自己的悬赏令。 “这两则悬赏令是我们接的,目的地是前往上京,悬赏任务是捉拿这个人。” 她自桌上拿起画像。 画像上是一张男人的脸。 夏蒹看着,感觉这张画像上的脸大概只能用贼眉鼠眼来形容。 方才裴观烛就是在看这张画像啊。 夏蒹起眼,裴观烛还在看那张画像,视线半分也没有留给她。 原著中,裴观烛露出的马脚就是杀了画像上的这个男人。 不知缘由,十分随意的杀就杀了,虽然作者描写的十分隐晦,并没有描写杀人者的相貌与任何特质,可画像上的这个男人确实是死在斧头下的。 而如今,裴观烛又对画像上的这个男人起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兴趣”,大概就是杀意。 夏蒹也不知道这张脸是哪里戳到了裴观烛的点,杀人魔总是这么奇怪,好像偏爱这种丑人。 “他是犯了什么事?”夏蒹问。 “听闻是常与青楼女子云雨,”许致皱眉,像是觉得这话不好当着在场两外姑娘说出口,“之前便因在这事上行为过于粗暴,导致有姑娘丧命,可那些姑娘无依无靠,给点钱也就打发了,结果这畜生害死的姑娘里有位家中是开镖局意外走失的,这才终于查到这畜生头上,这畜生家中本还想给钱打发,姑娘家不收,只盼这畜生以死谢罪。” “原是如此……” “我们跟你们说这件事,也是听闻这秦公子如今貌似正往上京的方向逃命,”柳若藤道,“夏姑娘跟裴大公子好好挑选一下,这两条悬赏令都不算危险,而且捉拿秦公子还能继续与我们同行,一路也好有个照应,也可顺路前往冬周。” 夏蒹:“……” 夏蒹没说话,抬眼看向一边坐着的裴观烛。 少年只啜了口清茶,轻轻浅浅的雾气染上少年玉刻般的面。 夏蒹忽然从心底冒出一种不安。 她手里攥着护送商队的那则悬赏令起身,绕过方桌走到裴观烛身前。 像是没料到她会过来,裴观烛面上带着一如往常的笑,微微歪了下头。 “裴公子,”夏蒹抿了抿唇,“你跟我上来。” …… 二人上了楼梯。 夏蒹走在后面,看着少年右脚踝上金环磕碰,踩着木履的脚踝纤细苍白,却骨感有力。 “说吧。”裴观烛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夏蒹呼出口气,还是没有开门见山的勇气,“这两则悬赏令,我想先听听裴公子的意见,裴公子你想去哪个?” “你想去哪个?”裴观烛微笑反问。 问题再次被丢回来,夏蒹纠结不定,还是捏着宣纸的边缘开口,“我想要接护送商队的,可看裴公子好像对能顺路前往上京的那则悬赏令也很感兴趣,所以就来问问你。” “感兴趣?我么?”裴观烛弯起眼,像是听到什么有意思的话,“感兴趣,这种情绪我已经经历过,我想我对那则悬赏令并无什么兴趣。” 他说话颇为绕口,夏蒹在心底翻译了过来,他的意思大概就是,‘感兴趣这种感情我现在已经了解了,所以我知道我对那则悬赏令并不感兴趣。’ “裴公子不感兴趣,怎的还一直看那幅画像?” 裴观烛“唔”了一声。 “因为这个人的相貌比较有趣呢。” 夏蒹:…… 夏蒹万万想不到是这个原因,虽然那位秦公子生的是有些丑陋,倒也没见他哪里长得好笑啊? “所以咱们就确认接下护送商队的悬赏令啦!”夏蒹高兴,连日来压在心底的大石终于放下。 “嗯……”裴观烛视线在她带着喜悦的面上,忽然俯下身捋了捋她凌乱的额发。 “夏蒹,你为何会高兴?”裴观烛偏了下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你难道不想跟她们一起走吗?” “嗯?不想呀。”夏蒹回答的斩钉截铁,格外利索。 又来了。 裴观烛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手掌轻柔的顺着捋她碎发的轨迹扼起她的下巴。 少女睁着一双杏眼又惊又吓的看着他。 “噗。” 他憋笑,总觉得一看见她这副模样就会心情大好。 夏蒹好像总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指尖捻过少女皮肤细腻的下巴,触感像是一块温软的玉,透着腻滑的质地,让他心中升起无限的爱怜。 就是爱怜。 他只能用这个词汇去形容当下的情绪。 一靠近,少女发上散发的梨花香味,就能无孔不入的驱走他身上令人厌恶的檀香。 他是多么讨厌自己身上的味道啊。 可檀香味从以前便浸满了墙皮,连带着吃饭时的粥水,主食,菜品,都被染上了味道。 他无论怎么洗遍身体,换了多少衣服,檀香味也不会散,这种味道就好像融进了他每一根骨头缝隙里,只有靠近夏蒹的时候,他才会被她身上的香味连带,牵扯着沉溺其中。 “夏蒹,” 哪怕这代价是,他一定会沉溺其中—— “下次不准再让我生气了。” 少年微微浅笑,指尖扣上少女饱满的下唇,今日她涂了层浅淡的口脂,单是用指尖一划,便往下带了一道极浅的粉色,留在下巴的位置。 “让你生气,”夏蒹被划了一道口脂的下巴发痒,“是指什么?” “拒绝我,”裴观烛偏过头,发上红色发带随之晃到另一侧,像是觉得自己的话表达不到位,又浅笑着添上一句。 “你为了别的人拒绝我,会让我感觉不舒服。” “哈?可是……” 夏蒹下意识想要回怼,可话刚到嘴边,又闭上了嘴。 “你的意思是……我能因为一件事拒绝你,但是不能因为别的人所拒绝你吗?” 夏蒹感觉自己大概也是疯了,竟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听懂裴观烛的意思。 关键,裴观烛还真就点了下头。 “对。” “可是裴公子你上次是连人带事提的要求,”夏蒹用力挣脱开裴观烛的手,赶紧抹了抹自己的下巴,擦出一片口脂。 看来以后跟杀人魔在一处就连口脂都不该涂,不对,她都不该长这张嘴。 “我上次是拒绝的裴公子提出的杀人要求,这就属于是拒绝了一件事吧,”夏蒹皱眉回望,“你不还是不高兴了?” “不对,”裴观烛眨了下眼,“你明明是因为那两个人才拒绝我。” 第30章 女扮男装 “我……” 夏蒹哑口无言。 好吧,她拒绝的原因,确实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裴观烛要她杀的那两个人是男女主。 “确实有这个原因,但是我根本就不会同意裴公子说的杀人的要求啊。”夏蒹皱眉,总感觉这话就说不通了。 “我拒绝,是因为柳姐姐跟许大哥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因为我就不想杀人,我不会杀人的,裴公子你能理解吗?” “不太能呢。”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面上是一如往常的温柔的笑,“如果是夏蒹让我去杀人,我便会去杀,不管那个人是谁,为何夏蒹就不能为了我去杀人?” “因为杀人是不对的!再说我也不会让裴公子你去杀人啊!”讲不通道理,夏蒹也开始心浮气躁起来,“杀人很恐怖!我害怕!我害怕血我也怕死人会变成鬼!而且杀人本身就是不对的,这有什么理解不了的?!” 少女第一次在他面前发出这样大的声音,裴观烛眼睛微微睁大,定定看了她好半晌。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29节 “杀人,于你而言很恐怖?” “对!很恐怖!”夏蒹斩钉截铁。 裴观烛看着她,手正要过去擦净她额间渗出来的细汗。 楼下便有声音喊,“夏姑娘!你怎么啦?” 原本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少女偏过头,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皱眉跑下了楼。 “没事!” 少女清亮的声音悦耳如银铃,墨发上流苏微晃,连带着头顶微翘的碎发,很快便如脱兔般自楼梯口消失了踪影。 …… 荒漠风沙大,吹在人脸上像是一把把小而尖的刀子,不流血的刮过来,连带着头皮都被割到发疼。 夏蒹摸了摸嘴角贴着的胡子,生怕这粗糙的胡子被风刮跑,捂着帽子坐到避风口,旁边忽然伸过来一条肌肉虬结的壮实胳膊,叮咣的敲打了两下夏蒹后背。 “呕咳!” 夏蒹险些被捶的灵魂出窍。 “艾玛,怪哥们儿给忘了,夏老弟儿你体格儿不咋行哈。” “啊呵呵……也没那么不行,没那么不行。”夏蒹捂着头顶的帽子低头道。 “你练得是啥邪功来着?这真能顶上事儿不?” “能呢,葵花宝典,那不算邪功。”夏蒹摸着后背坐起来,坦然道。 “唉你说你这……”王大哥看着夏老弟这可怜样,就很不能理解。 前两天刚来,一大堆凶猛大汉里,就夏老弟跟他带着的那男的不一样,一个黑的跟脸上抹了炭似的,另一个白的跟死了好几天似的,反正看着没一个能打的,尤其这夏老弟说话还跟个女人一样,结果当天一上比武台,夏老弟就爆发了自己惊人的战斗力,用从没见过的方法将对手一个一个摔出了比武台。 那之后,王大哥便觉此人不可貌相,问了问他练得究竟是什么邪门功法。 夏老弟摇摇头,“这是我们那个地区大家伙都知道的功法,不能说是邪功,只不过,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啥玩意儿?!”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王大哥注视着夏老弟雪亮的眼睛,只感觉一股酸涩自心底冒出来,登时就皱起了脸。 “你听到我的声音了吧。”夏老弟看他这副模样,笑叹道。 “听……听是听见了,咋的了?” “我的声音,就是因为我练了这个功法,导致再也无法跟寻常男子那样粗野。”说到这里,夏老弟惆怅的叹了口气。 “你看到我的身板儿了吧。” “看……看是看到了,咋滴了?”王大哥回话的语气都情不自禁带上了几分怜悯。 “我的身板儿,就是因为我练了这个功法,导致我再也无法长大,”夏老弟又叹了口气,“不管是上面,还是下面,我都无法再长大了。” 太可怜了。 虽然夏老弟真的很强,但是背后要做出的牺牲实在太大了。 王大哥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听了这一桩可悲的往事,自此再也没办法对夏老弟弃之不顾。 …… “王大哥,你找我是有事吗?”夏蒹感觉后背一阵发疼。 她当初就不该抖什么机灵,说自己练了必先自宫的葵花宝典。 这王大哥性格像老妈子,从那之后天天用一种十分怜悯的眼神看着她,昨儿大晚上风沙大,二人守夜的时候还专门搬了个被子,对夏蒹敞开了自己一身臭汗满是胸毛的怀抱。 “过来老弟儿,大哥抱着你睡,这大黑天儿怪冷的。” “不用了,真不用了大哥!真不用了大哥!” 她昨夜丝毫不给面子的拒绝了王大哥的好意,本以为今日王大哥估计不想跟她说话了,没想这结束了任务又找过来了。 “也没事儿,也没事儿,就是俺今儿上那山沟沟摘了仨棒子给你,你大晚上跟你那好哥们儿烤烤吃去。” 大黑手攥了三根大玉米过来,夏蒹道过谢,只拿了两根,“我俩一人一个就行了,剩下那个大哥你吃吧。” 夏蒹把自己麻袋里头的饽饽分给王大哥两个,出门在外,这样的交易常有,这两日都是王大哥出去摘点水果回来,她就用饽饽换。 王大哥乐呵呵的捧过来,看着这渐黑的天道,“今儿不用咱守夜,不过这风沙实在太大,夏老弟儿你晚上就跟哥一被窝,你别害臊,哥不笑话你滴。” “不用不用,”夏蒹一听一被窝脑袋就大,“我有地方去,那被子王大哥你一个人盖就行。” “上哪儿去?”王大哥问,瞅见后头那辆精贵马车,撇了撇嘴,“你找他去啊?” 王大哥不喜欢裴观烛,应该说,这里所有被聘请来的江湖人士都不喜欢裴观烛。 接活就接活,上那么又脏又乱的地方还穿的干干净净,大家伙一路风餐露宿蓬头垢面,人家就坐在马车里,吃个饭都有小厨房亲自送过去,除去第一次见,之后再也没露过面。 大家都默认夏老弟是那位裴公子的手下随从。 夏蒹也从没解释过什么。 她捧着俩玉米敲了敲马车壁,从里头传来一声温慢的进。 夏蒹一爬上马车,便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蹲到了地上。 “今天收到的。”夏蒹将玉米捧给裴观烛展示。 裴观烛没说话,面上带着温和清浅的笑,隔着一线烟雾缭绕的熏香与夏蒹对上视线,昏黄阳光透过车牖变得极为暗淡,像散着碎碎的金落在少年身上,他瘦长指骨卷了一下手中简策,轻轻嗯了一声。 也不知道怎么的。 估计是天天被大汉们摧残眼睛,夏蒹现在看着裴观烛,总觉得他比以前更好看了,就跟那bjd娃娃成了精似的。 可她又不好意思跟他说什么话,这些天夏蒹都没怎么跟他凑近乎,毕竟前些日子两人才冷战完,到现在其实也没说开,虽然谁也没再提这个事儿,但是夏蒹还是觉得别扭。 方才被拍打的后背火辣辣的疼,夏蒹一只手背着揉了又揉,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轻响,是裴观烛将简策搁到了茶桌上。 “可需要我回避?” “哎?”夏蒹回头纳闷看过去。 裴观烛却已经下了马车。 夏蒹摸不着头脑,半刻,苍白的手捧了一套女儿家穿的衣裳自车帘处扔了进来。 “可要擦洗身子?” 夏蒹满头雾水接过衣服,外头的裴观烛早已将车帘撩的严严实实,身影背着守在马车外。 “唔,可以洗吗?” “好像不可,”裴观烛道,“能方便你用的只有湿布,可需要?” 那夏蒹可太需要了。 过了半刻,裴观烛又端了盆水和湿布进来,搁到她面前后下了马车。 夏蒹手拧了布帕,清水登时被染黑,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就不该在脸上抹那么多黑灰。 一点点擦着身子,夏蒹看着裴观烛背身在外的身影,忽然就觉得心里怪怪的。 裴观烛方才好像是因为她一直不停按后背,以为是她那身衣裳不舒服,所以才问她需不需要回避的。 杀人魔虽经常不会保持分寸,但是却一直十分在意细节,跟他在一块夏蒹基本都很少去主动解释什么,因为他基本一直都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刚开始被揣摩的时候夏蒹也感觉恐怖,但是现在,例如这种情况,夏蒹就觉得裴观烛有这个技能还挺方便的。 感觉差不多擦干净了身子,夏蒹小声对外喊道,“裴公子,我好啦。” “嗯。”裴观烛撩起车帘,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将污水端出去倒掉,没一会儿又拿着块干净的湿帕子上了马车。 “夏蒹,过来。”他坐到茶桌前,拍了两下旁边的位置。 夏蒹抿了抿唇,坐到他跟前。 少女的脸白一块黑一块,看着十分滑稽,裴观烛看着她的脸,用湿布一点一点将少女面上的黑痕擦净。 “裴公子,那什么,我今夜想睡在马车里,”夏蒹抬起眼看他,“轮不到我守夜,商队还走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外头风沙实在太大了……” 第31章 掌心温度 一道道漆黑被湿布帕子一点一点擦下去,露出内里白皙的皮肤,裴观烛微凝的目光渐渐松懈,与她对上视线。 “嗯。” 少年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夏蒹不确定问,“裴公子这是同意了吗?” “你觉得我都让你换衣服净面了,还会特意再将你赶下去么?” “你说的也是……哎?”夏蒹微微瞪大了眼。 “呵,”裴观烛轻笑两声,“我自然是早知外面的安排了。” 原来早就知道了…… 夏蒹抿了抿唇,也没问他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早说,满身僵硬等着他给自己擦完了脸才问,“裴公子饿了吗?” “你饿了?” “嗯,有点。”夏蒹捂了捂空落落的肚子,她知道裴观烛肯定不会饿,问这句话单纯就是自己想吃东西了。 “这个时间,还需要再等一会儿,”裴观烛收起染了脏污的帕子搁到茶桌上,“你可有什么想吃的?” “面汤,加个鸡蛋的那种,可以有吗?”夏蒹冲他笑笑。 “嗯……”裴观烛从茶桌上拿了个摇铃,手探出车帘冲对面的方向摇了摇。 没一会儿,商队带着的‘小厨房’里便有小厨子抢先跑了过来。 “来了,公子今日想吃什么?” 裴观烛自衣襟里掏出几锭碎银,“来一碗面汤,加个鸡蛋。” “还有还有,”夏蒹将那两个生玉米递给他,“让他们给烤烤。” 裴观烛眼神有点明显的嫌弃,但还是接了过来,“还有这两个,烤一烤,做完直接给我送过来,顺便喂一喂我的马。”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0节 “好嘞好嘞。” 外头的小厨子连声应答,这些江湖人士都穷,毕竟哪有出来接活还在乎吃穿住行的?可这位裴公子就十分讲究这些,为此还专门贿赂厨子,且每次都出手大方,商队带着的小厨子们都爱接这位裴公子的活,每次一听见这辆马车里传出摇铃声,大家就会赶紧跑过去接。 紧赶慢赶做好了面汤,小厨子怀里捧着俩烤的热腾腾的玉米,一手端着大碗站到马车前喊了一声。 “哎。” 从里头传出来的声音不太一样,一双秀气白皙的小手从马车帘子里伸出来,小厨子一愣,视线只来得及捕捉到少女一小半侧脸,手里的碗便被对方小心翼翼的端了进去。 车帘合上,又重新掀起,那位裴公子坐在另一边,用精贵的帕子隔着接过两根烤的热腾腾的玉米,漆黑眸子在他面上定格两秒,弯起一个怪异的弧,“多谢。” “无……无事。” 车帘重新合上,小厨子回想着方才那位裴公子看他的眼神,没由来的原地打了个寒颤。 …… 碗搁在小茶桌上,西红柿汤面,上头除了飞的荷包蛋,还淋着点儿炸香的葱油。 夏蒹吃了小半碗,又喝了两口汤,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她吃的鼻尖有点冒汗,才拿过茶桌上的烤玉米将汤面碗挪过去,“我吃好了,裴公子你吃。” “嗯。”裴观烛拿起玉箸,慢条斯理去吃夏蒹剩下的汤面。 哪怕近两日二人都是这样吃饭,可夏蒹看到裴观烛一点不嫌弃的吃自己剩下的东西,心里还是感觉说不上的古怪。 她这些日子一直与裴观烛一起吃饭,可对方从不动筷子,夏蒹学着自己奶奶的样子尝试着给他喂饭,裴观烛也从来不吃。 “那你到底想什么时候吃?” “饿了就会吃。” 饿了就会吃,意思就是他只有饿到没办法了才会吃个几口。 “裴公子就没有喜欢吃的?”夏蒹头都大了,生怕裴观烛会这样把自己活活饿死,“酸甜口的或者辣口的,就没有自己的偏好吗?” “没有,要说偏好……”少年静呐,眼睛看着她,“我想要吃你剩的饭呢。” 剩的饭?? 夏蒹满头雾水吃一半剩一半,递给裴观烛,关键他还真把剩下的都给吃了。 之后一起吃了两天饭,如今夏蒹已经自动将裴观烛当成了个处理剩饭的机器,至于为什么喜好吃剩饭,夏蒹估计是杀人魔这人天生性格就比较古怪,吃剩饭大概也只是彰显他独特个性的一种。 两人吃过饭,天色渐晚,夜里荒漠,风沙如哭嚎刮过,温度越来越低,夏蒹身上裹着条夏天盖得薄被子缩在裴观烛对面的座椅上,将整个身子都团了起来。 冷。 好冷。 夏蒹冰凉的脚趾蜷缩,昏昏睡睡,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已是四下静谧,她冻得手指僵硬,思绪开始越来越清醒,只感觉凉风无孔不入,身子都开始打起颤来。 将整个人缩成团的少女完全没注意到对面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假寐的眼。 她在发抖。 安静的车厢内,不住从对面传来少女牙齿轻微磕碰的吸气声。 “夏蒹。” 对面打着寒颤的少女一顿,愣愣看过来。 裴观烛坐在一片漆黑里,看着对面被月光映照的她,少女发丝有些凌乱,杏眼睁得很大,不带一丝睡意,像只弱小的猫儿,“裴公子……” “嗯,”裴观烛话语停顿,像是想了两三秒,“你要过来吗?” 过来? 夏蒹眨了两下眼,看着对面陷进漆黑里看不清脸的少年坐起身子,厚实的被子有小半垂落到了地上。 二人出行,确实只裴观烛自己带了一床厚被子。 夏蒹也没想到荒漠夜里会这么冷,前两个晚上跟外头几个大哥坐在一起烤火还感觉不出什么,难怪王大哥说今晚最好俩人一个被窝,这样才能睡着暖和。 “可以吗?”夏蒹问。 “嗯。” 裴观烛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夏蒹往冻得僵硬的手里哈了哈气,十分拘谨地坐到了裴观烛方才坐着的位置。 座椅冰凉,夏蒹打着寒颤,手正想往上拽一拽厚被子,身边少年便靠她近了些。 衣袂交织,对方呼吸清浅,手拢着厚被子将她整个人抱到了怀里。 夏蒹浑身僵硬,打着细微的颤陷进少年染满了檀香味的怀里。 “我这样抱你,对不对?”头顶上方,少年音色透着近乎玉质的温润质地,夏蒹很难用话语去形容自己当下的感受,只是脑海里忽然想起白天时王大哥袒露胸毛的汗臭怀抱。 是不一样的。 少年清瘦,侧脸靠在他胸膛上时,会有一种现下她甚至贴紧了他心脏的不可思议之感。 “呵呵……”耳畔传来少年轻笑,夏蒹起眼,漆黑马车内,少年垂下来的眉眼温柔似水,“你会靠我靠的这样近,真是令我惊讶。” 夏蒹:“……” 这有什么可惊讶的,不是你先提议的吗。 夏蒹垂下脑袋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你还没回我方才的话,”裴观烛指尖绕着少女的垂在身后的发丝,“我抱你的姿势,是正确的吗?” “正确正确!”夏蒹瞪了他一眼,往裴观烛冰凉的怀里又缩了缩。 “我之前就纳闷,”夏蒹身子紧靠着他轻声嘀咕,“裴公子身子怎的总是这样冷的?” “唔……”裴观烛环抱着她,捧过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少女指尖被他留下的伤痕已经好了,放在他的手里,皮肤确实很暖和,让他想起冬日时烤手会用到的炉火。 “不知道呢,”裴观烛轻轻抚摸着少女的指尖开口,“我从未与人有过肢体接触,只小的时候曾有过,可也记不得了,常人都会像你这样温暖吗?” “反正……你这个体温有点不正常。”夏蒹说着话,有点担心似的,从他怀里抬起脸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温暖的手一触及离,在即将放回去时被他的手接住。 “这是何意?” “量体温,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大病。” “哦,”少年偏了下头,方才被她掌心触碰到的额头有种说不上的感觉,“所以,有么?” “好像没有,又好像有。”夏蒹道,说完就靠着他哼笑了两声。 也是她力气变大了,最近总感觉没那么怕他了,偶尔还能调侃他两句,真好。 “这样……”裴观烛捧着她的手,只感觉自己毫无温度的掌心也开始染上她的温度。 意外的,不讨厌。 她摸他的额头,也不讨厌。 “夏蒹,我觉得,我很喜欢你。” 夏蒹:? 一片黑暗里,夏蒹瞪大眼,心跳随着少年这句话如雨点敲击,咚咚咚响个不停。 耳畔,少年的音色就好像在给准备入睡的孩童讲什么睡前故事一样温柔,融化进此时夜色里。 “很喜欢,很喜欢。” 他指尖一寸寸划过夏蒹手指的每一个甲缝,串过夏蒹心里,激起一片酥麻痒意。 “所以夏蒹,你的伤口能不能快点好起来?” 少年的脸靠着她的头顶,“我真的,好想快点把你做成灯笼啊,那样你就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了。” 夏蒹:…… “裴公子,我觉得我刚才的诊断好像有误。”夏蒹抬起来,微笑道。 “你就是有点大病。” 第32章 香味三件 说完这句话,少女没过多久便在他怀中睡下了。 夜色如墨,裴观烛唇边染笑,拥着她后背的指尖绕着她落在身后的发尾,转了一圈又一圈。 有些困。 但是舍不得就这样闭上眼睛呢。 他捧着她的手,轻轻用指尖描绘过少女圆弧的指甲,耳边听着她的呼吸声是那么平稳且绵长。 四下静谧,他的心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静,就好像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样。 她的指甲真可爱。 那么小,修剪的整洁又漂亮。 以后一定要把她的指甲留下来好好藏起来才行。 可惜指甲这类东西,无法像石刻娃娃或者灯笼一样能被他好好抱在怀里…… 裴观烛这样想着,心中极为平静的第五次划过她无名指的指甲,耳畔忽然听到马车外传出一点吵耳声响。 少年偏过头,温柔的笑容僵在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望向紧闭的马车帘。 …… 斧头拖曳在地上,刀锋留着鲜红的血,划过草地,碾过满是枯草的地面,如沾满墨汁的画笔,在地上刻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金环在苍白的脚踝磕碰不停,少年脚步路过负责守夜的江湖人士们,一群大汉聚在一起,篝火早已熄灭,巨大的鼾声此起彼伏,每个人或躺或倒,横七竖八的歪在一起。 少年微微歪了下头,感受到皮肤被溅上了几点血滴,从衣襟里掏出一方帕子,将脸颊一点点擦净。 篝火中央摆着一大盘吃了一半的水煮羊肉。 水煮羊肉上方飘满了凝固的油块,裴观烛看着,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 好饿。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1节 其实他并没有吃饱。 斧头被扔到一边,裴观烛坐到那巨大的盘子前,用手捞出里面的羊肉。 响着阵阵鼾声的夜里,忽然不知何时夹杂出吃东西的声音。 牙齿磕碰,又嚼又咬,像是某种令人恐惧的野兽啃咬着食物。 负责望风的人被这怪异的咀嚼声惊醒,下意识以为外面来了什么吃人的狼,满身紧张拿了铁棍出去一望,便望见了这幅不可思议的景象。 被他们下药放倒的人或趴或躺在地上,鼾声震耳欲聋,一位穿着雍贵,面若好女,明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贵公子坐在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的背部,正徒手捏着赶上他胳膊粗的羊骨头放在嘴中饥不择食般的啃咬。 进食停顿,少年漆黑不进光的瞳孔骨碌一转冷不丁看向他,山贼毛骨悚然,全身都打起颤来。 “你、你是人是鬼!” 未嚼完的排骨被扔回盆里,溅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油花,裴观烛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干净嘴,拎起地上躺着的斧头。 “啊,瞧我,差点就忘了出来的目的,”斧头拖地,少年嘴里呐呐着听不清的话,走到山贼跟前。 山贼浑身颤抖举起铁棍,“说……说的什么玩意儿!小爷问你话呢你是人是鬼!” “多谢你提醒我。” 他像是根本就听不懂人话,闲庭信步般拖着斧头过来,山贼从没见过这般诡异的情况,大吼一声举着铁棍就要将人撂倒,却在即将打到他身上时被对方用纤瘦的手稳稳接住。 巨大的力气,任凭山贼如何往回抽都再无法撼动分毫,而且还在像拔河一样一点点被迁过去,山贼登时吓得松开手,转身撒腿就往草丛里跑。 身后不知何时传来笑声,山贼回头,眼珠却无法像正常那样转动,再反应过来,视线已调转了一个方向,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掉到了地上,滚了两三圈。 裴观烛走过去,动作很慢地将地上染满血的斧头拾起来,有些嫌厌的擦了擦沾满血的斧头把手,拖着继续往前走。 不能被任何东西所诱惑到呢。 其实那盘羊肉并不好吃,只是这是别人吃剩一半的,他就会忍不住的想将那盘东西给吃下去。 好恶心。 早知道他方才就不吃了,明明如今就算是吃剩饭,他也会感觉不舒服。 斧头拖曳而过,他终于找到了目的地。 一伙山贼围着一辆马车,他们正坐在马车四面说着今夜抢来了多少金银财宝,名画,那些贵重的东西到了城里可以当多少钱。 裴观烛没什么耐心,也懒得埋伏等待时机,提起斧头便砍断了离他最近的人的脖子。 那个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沉重的头便掉到了地上,血溅到了他身边坐着的山贼的身上,脸上,那人尖叫一声,猛地弹坐起来。 “你是谁!还不快把手上的东西给小爷放下!” 山贼们看清了裴观烛纤瘦的体格,原本一个个恐惧的表情皆变成了嘲讽,像是觉得他孤身一人自不量力。 可这少年却古怪的笑了起来,拎着斧头上前。 不一会儿,血液便似雨水滴落,溅了裴观烛满身。 他站在泡满血液的土地上,微微扬起脸,神情是明显的恍然。 好过瘾。 他的手在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他曾体会过杀人的感觉,但是却从未像此时此刻感到如此快活。 但恍惚过后,他又开始焦虑起来。 这种感情就是焦虑。 裴观烛十分肯定。 他身上的味道这样大,夏蒹肯定会闻到的。 她是个很正常的正常人,她曾说过自己恐惧杀人,当时面上的表情也显得十分厌恶。 厌恶。 他不想被夏蒹感到厌恶。 一个人,怎能被属于自己的灯笼,属于自己的东西所厌恶呢? 想到这里,裴观烛感到一种明显的焦虑感,就连马车里撞响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直到一声巨大的磕碰,裴观烛才醒神看过去。 微透的马车帘露出两道人影,看来里面还有人。 其实不想再去杀了。 但是不杀,他们就一定会吵醒夏蒹睡觉。 少年拎着斧头,直接劈上了马车壁。 “砰”的一声巨响自外传来,坐在马车里的山贼和被绑架的大小姐宋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谁啊!你要上来走车门上来啊!”山贼还以为是同伙过来了。 可外面的人依旧一下又一下砸着马车壁,山贼正想下马车,被砸破的马车壁便直接开破了一个大窟窿。 露出一把沾满血的斧头。 山贼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僵硬,也不知是哪个同行,正要再扬声让他别装神弄鬼快点上来,斧头便退了出去。 宋柔浑身颤抖,忽然一张血淋淋的脸自马车外伸了出来。 “啊啊啊啊——!” 宋柔惨叫一声,几口大气喘不上来,脸色登时变得又青又白。 从马车外伸进来的脸转动,望一眼车厢内,退回去继续开始凿车壁。 负责看守的山贼早已经被吓得不会说话,连声喊了好几句外面同伙的名字。 “来了,来了。” 斧头一下接一下砸到马车壁上,他每念一个名字,外面的人便会笑着回他一声,“来了。” “轰”的一声,马车壁被凿开一个大洞,浑身被血染透的人拎着斧头踏上马车。 “来了。” 斧头挥展,人头落地,宋柔瞳孔颤栗,腿脚虚软,竟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别晕,”浑身是血的少年走到她面前,声音意外的好听,“不要晕,晕过去我就把你杀了。” “多谢大侠救了我的命!还请大侠一定饶我一命!他们抢到的我家那些金银财宝我都可以给你!” 宋柔听了对方的话,根本不敢晕过去,小心翼翼对方的脸,才意识到对方是个和她岁数差不多,且面容十分俊美的少年。 “我不要那些呢。”裴观烛笑起来,声音是一如往常的轻声细语。 这话落在宋柔耳中,却让她紧绷的心再没那么恐惧,“那……那大侠是要什么?” “我要沐浴,”裴观烛道,“你是我们护送的大小姐吧,平日在何处沐浴?我现在就要沐浴。” “沐浴……请问一定要现在吗?” “对,现在。” 少年的眼睛在月色下漆黑若夜,直直看着她。 宋柔面上泛红,十分难以启齿,“沐浴……近两日风餐露宿,小女一般都是让下人们去河里挑水,烧好了倒进浴盆里……” “河,在哪?” “不远处那片林子里,水十分干净的,公子……公子想要沐浴的话,还是等天亮,小女让下人给你将水烧一下吧。” “你平日沐浴可会用什么熏香或者是能染上香味的东西?” 这位公子完全不听人说话,宋柔满头雾水,不想让他不开心,忙去拿自己平日里沐浴会用到的东西。 “这些花瓣扔在水里就会香吗?” “也……没什么用,这个会比较香的。”宋柔从一个小袋子里拿出猪苓。 猪苓的味道浓郁,裴观烛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还有吗?就这些?带香味的都给我。” “还有的,还有的。”宋柔实在是不知道要拿什么好,又拿出了自己的梳头水和香膏。 “嗯,可以,多谢。”裴观烛闻了闻手里香喷喷的三件套,十分满意的顶着满脸血走了。 第33章 不安好意 “不是……怎么回事?” 早上,夏蒹醒过来,总感觉这一夜之间,裴观烛,连带着整间马车内都有了种十分怪异的变化。 太香了。 哪哪都太香了。 这股浓烈的香味来源于裴观烛,几乎香到刺鼻的地步。 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睡了一觉还变得有香味儿了呢? “你这莫非……”夏蒹看着他,睡了一夜,她自己都变得不修边幅,裴观烛依旧是干干净净神清气爽的模样,细细一打量,就连衣服好像都跟昨天穿着的不太一样了,“莫非是怕被我看到你刚睡醒的样子,大晚上背着我偷偷打扮了?” “偷偷打扮?”裴观烛停顿两秒,“也差不多。” 好家伙。 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平日里维持的美貌看似轻而易举,实则背地里下了这么大的辛苦。 “你这……倒也大可不必,”夏蒹挠了挠睡得凌乱的头发,“真实一点也挺好的,大晚上的这么折腾多累啊?” 裴观烛微微笑起来,“但我不想让你看到所谓的真实呢。” 夏蒹:“……” 行吧,大晚上偷偷打扮就偷偷打扮吧,想要时刻维持美貌,她能理解,就是没想到裴观烛竟然这么爱漂亮。 小厨子今日端来的早饭是外表精致的小糕点和一大碗黑米粥,夏蒹吃了一半,将碗端过去,可这次裴观烛却微微抿起了唇。 “怎么啦?” “不饿了,”裴观烛回,看着这碗黑米粥,视线是明显的抗拒,“不想吃。”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2节 “为什么啊?这大早晨的两口呗?”夏蒹看向裴观烛,忽然茅塞顿开,“……你保持身材啊?” 裴观烛看了她一眼,浅笑着点了下头。 夏蒹:“……” 夏蒹自己喝了这一大碗黑米粥,但还是给裴观烛留了两个造型别致的小糕点,又在裴观烛的授意下在两个小糕点上头都咬了两小口。 “糕点还得咬吗?”夏蒹将手里被咬过的糕点调转了方向,给裴观烛看,“这样可以了吧?” “嗯。”裴观烛满意的点了下头。 怪人。 夏蒹心里嘀咕,在脸上涂好了深棕色的膏体,戴上帽子换好男装下了马车。 脚尖刚落到地上,她便闻到四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怪味。 但是四下看看,又什么都没有。 夏蒹吸了吸鼻子,总感觉今天到处都怪怪的,过去大部队那边,王大哥他们正聚在一块儿说话。 “夏老弟儿!” 王大哥跟她打招呼,“你昨个儿夜里也睡着呢么?” “睡着呢啊,”夏蒹摸不清头脑,“怎么了?” “嗐,”王大哥拍了下脑门,“昨个儿不知道咋回事,俺们大家伙儿都没啥意识就都睡着了,就连守夜的都睡着了。” “守夜的都睡着了?”夏蒹惊讶重复,“你们喝酒了?” “没得啊,哪敢喝酒哇!”王大哥瞪起眼,“又不出来玩儿的,没人喝酒呀,吃了几口羊肉俺们就都歇下了,全都睡得特别熟。” 怪了。 夏蒹总觉得好像东西被自己忽略,但是又说不上来,这种感觉虚无缥缈到抓不住,“那商队那边可有什么东西被偷了?没人出事吧?” “没有呢,主人家啥都没说,啥事儿都没出。” “……这样,”夏蒹蹙起眉,“我昨夜也睡得特别早,完全没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 “嗐,你也别多想,”王大哥安慰道,“有些地方它就是邪门,不是犯困要么就是没精神走霉运,不适合人待着,咱们今儿就要进城了,犯不着因为这小事儿慌。” “嗯。”夏蒹抿紧唇,心下虽然接受了王大哥的说法,但就是莫名的感到一股不安。 …… 溅上暗红血滴的草被苍白的手拔下来。 裴观烛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捋了两三根草叶,上头全都或多或少沾染上了血迹。 绣着金纹的月白色衣角掠过片片草叶,身后忽然传出熟悉的声音。 “裴公子!” 裴观烛回身,穿着男装带着大帽子的夏蒹小跑过来,他手腕转了个方向,十分自然的攥过掌心里几片草叶,“夏蒹。” “我给裴公子的那个平安符,你可带着了?” “平安符……”他呐呐,回想起鲜艳的红色,那是夏蒹第一次送他的东西,但是因为当时心情不佳,他接到后随手便丢掉了。 “我若说我没带,你会生气吗?” 夏蒹:“……” 好吧,她也没抱希望裴观烛会随身带着,毕竟她们当时也不熟,裴观烛还处在一个随时想要杀掉她的状态。 “这附近貌似也没有太灵验的寺庙了,”夏蒹叹了口气,从衣襟里挑出一根细绳,小指钩着那白色的平安符落到他面前,“我把我的先给裴公子吧,保你平安的。” 兜兜转转,这月白色平安符又被她递了过来,可这次裴观烛却将这枚平安符接了过来。 “为何要给我这个?” “说是这地方不太平,”夏蒹道,拎起自己颈项上挂着的黑色水晶,“平安符裴公子你留着,我有这个就可以了。” 漆黑的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暗淡的光,裴观烛看着,他以前便注意过她颈项上带着的这块黑色水晶。 “这也能保平安么?” 夏蒹眼神调笑似的看他一眼,“不会,只是这东西会让我觉得很安心。” “这样。” 手中半黄的枯草被他掌心搓捏,搅在手心里成了一团绿色凝结的草团。 兴许是看到他掌心紧攥,夏蒹歪了下头,有些纳闷,“裴公子手里攥着的是什么东西?” 她走上前来,目光虽极力隐瞒但还是显得十分戒备,捧过他左手,“你松开手让我看看。” 裴观烛幅度极小的歪了下头,漆黑眸子与她对视片刻,缓慢张开了五指。 苍白掌心里躺着几根拧成团的杂草。 兴许是这里的味道就古怪,夏蒹总觉得这些充满着草腥味的杂草也散发着一股怪味,抬起头,裴观烛还保持着方才的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目光中看不出丝毫情绪。 “看完了?” “看完了,”夏蒹抿了下唇,感觉自己也是太过多心了,一有点什么异样就总觉得是裴观烛搞的鬼,“裴公子没事的话还是别拔这里的草了,总觉得有股怪味。” “嗯,也是呢。”他拍了拍手,用帕子将手上的草叶汁擦干净,跟夏蒹一起往回走。 二人刚踏上马车,便被人喊住,“少侠请留步!” 一个身穿蓝衣,下人模样的瘦弱男孩小跑过来。 夏蒹与裴观烛对视一眼。 夏蒹用眼睛扫了一下那个小厮,对裴观烛歪了下头,用肢体表达:你认识的? 裴观烛摇了摇头,“不认识。” “你是谁?” “奴是宋小姐手底的下人,”小厮行礼,礼数明显不及裴府下人那般周全,但也还算合规矩,“我们小姐说,今日下午即将到达申城,所以想要少侠届时在身边做一夜贴身护卫。” “我不去,”裴观烛温柔道,“你回去告诉你们那位小姐,若再提此类无理的要求,我便将她的舌头给剁下来。” “哎哎哎!说什么呢!”夏蒹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大跳,赶忙下了马车扶稳被吓得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小厮,“你别害怕,他这个人就是比较喜欢开玩笑,他比较幽默。” “……这样,这样。”小厮哆哆嗦嗦回道。 夏蒹赶忙抓住裴观烛的衣袖,拉着他往一边走,用气声喊他,“怎么回事!当贴身护卫而已,当就当呗?” “你想让我当?”裴观烛面上带笑,却没什么温度看了过来。 “当一夜贴身护卫而已,又没逼着你跳火坑。”夏蒹不理解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裴观烛压低了眉眼,“你能安心?” 夏蒹:? 不是,裴观烛一直都是个这么奇怪的人吗,怕被人看见他清晨醒来的俗人姿态连夜沐浴更衣,这又担心那位宋小姐如猛虎饿狼,招贴身护卫只是为了他的美貌。 “不是……”夏蒹转过脸来,“这么些日子了,别说你整天待在马车里,就连我整日在外风餐露宿都没见过那位宋小姐的脸,她根本就没往后头来过,明显就是看到你坐着的轿子太显眼了才喊你做贴身侍卫的啊。” “不是,”裴观烛平静道,“那宋小姐定是不安好意。” 夏蒹:“……” 夏蒹没有吐槽裴观烛的奇怪用语,他说话的措辞总会有些奇怪,却莫名让人能听懂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行行行,不安好意不安好意,那你还去不去?” 裴观烛深深看着她,半晌,才面无表情说出句话。 “你既然这样想让我去,那我便去。” 话落,裴观烛往前走,夏蒹在后头,听见他跟那小厮说了声去。 嘿,真是…… 夏蒹看着裴观烛墨发半束的背影,也搞不明白了。 这怎么还忽然就不高兴了? 第34章 无家之人 车行一路,如大家预判,下午近夜便到达了申城。 期间夏蒹一直跟随大部队,过了这片荒漠,她心情都一下轻松不少。 大家一起坐着锱车前进,终于停在申城一户客栈前。 夏蒹下车,正想着过去接裴观烛,便见前头有商队的几个下人已经守在后面的马车前。 “快走吧,夏老弟儿。”王大哥拍了夏蒹后背两下。 夏蒹后背发疼,只感觉新伤叠旧伤,印在后背火辣辣的一片,吸了口气进到客栈内。 对面的圆桌上已经准备好了专门款待他们的饭菜。 夏蒹坐到王大哥身边,吃饭也不摘帽子,低着头眼前有什么就拿什么吃,忽然被拍了下肩膀。 “哎,夏老弟儿你看。” 夏蒹顺着他的话回过头,是商队里负责伺候的下人们鱼贯而入,簇拥着走在中间的裴观烛进了客栈。 视线极为短暂相触,少年凤眸漆黑掠过她,转身绕过楼梯口。 “你哥们儿咋让商队那帮人带着走啦?” “他要去宋小姐身边守夜。” “啊?”王大哥放下筷子,乐了,“这怎么宋小姐不选我不选你,就专门儿选了他这个小白脸儿呢。” “这宋小姐别是看上你哥们儿了吧。”王大哥用胳膊肘捅了她肩膀一下。 夏蒹:…… “这怎么就是看上了呢?”夏蒹感觉自己真不懂男人,本来早上就因为这个起争执,现下王大哥又说这话,登时反驳,“他整天待在马车里连个脸都不露,就不能是宋小姐见他乘坐马车,好奇就选他吗?” “嘿,你这叫啥话呀?”王大哥笑她傻,“虽然你我这大老爷们儿是看不上你哥们儿那脸,但凭心而论,你那哥们儿生的是不错,小姑娘们见了肯定喜欢,他出去一趟让宋小姐见着宋小姐就得看上眼。”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3节 夏蒹:“……” 不知怎么的,夏蒹耳畔忽然回放起上午裴观烛温慢的声音。 ‘那宋小姐定是不安好意。’ 少年说这话时,凤眸直直望着她,好像在等待她接下来会给出什么顺他想法的反应。 但是她大手一挥,丝毫没当回事。 夏蒹:…… 怎么回事呢,怎么她这心里还忽然生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愧疚。 虽然她知道裴观烛这个杀人魔是肯定不会出任何事的,就是愧疚外,还增添了一抹浓厚的担忧。 担忧那位宋小姐会出意外。 夏蒹:…… 她是疯了吧,就因为最近有了天生怪力的金手指太过猖狂,都忘了裴观烛是多变态一人了。 靠啊! 夏蒹筷子一扔,登时站了起来。 “……夏老弟儿?”王大哥被她吓了一跳,“你干啥呀?” “我、我如厕。” “哦哦,去吧,快点儿回来啊。” 王大哥跟她挥手,夏蒹忙往楼上跑。 她每踩一步,木质楼梯便会响出极为短暂的吱呀声,夏蒹上了楼,还没来得及呼出口气,就迎面撞上了孤身一人从屋里出来的裴观烛。 视线交汇,死一般的尴尬。 夏蒹闭了闭眼,走过去拽住他衣袖。 裴观烛垂眸,看着下人刚给自己熨好的衣袖被她揉出一团褶皱,“做什么?” “那个……我后悔了。”夏蒹投降。 “后悔?”眉梢微挑,少年正过身看她。 “嗯,裴公子跟我交换吧,”夏蒹皱起眉,“今夜我守着那位宋小姐可好?” “哦?”他弯起眼,倒像是心情不错,“为何忽然想要交换了?” 夏蒹蹙起眉,也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咬字斟酌道,“我想了一下,让裴公子护着宋小姐……是不太好,毕竟裴公子不大能控制住性子,万一惹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你怕我会杀了她。” 少年冷不丁道,夏蒹心尖莫名一跳,松开裴观烛的衣袖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在担心这个,毕竟裴观烛貌似也不想去,万一那位宋小姐真喜欢裴观烛的相貌,说了什么冒犯的话惹了他不快,那到时候杀人魔会干出什么事几乎可想而知。 夏蒹这个人一直不太会说话,哪怕尽力想要拐弯抹角,她的演技也定是瞒不过爱观察他人的裴观烛。 “这样,”他面上依旧带笑,但是看过来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温度,“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 冰凉的手慢慢伸过来,松松缠住她温热的脖子。 “不过,我如今其实并不是很喜欢杀人呢。” “哈?”夏蒹瞪起眼惊讶看过去。 兴许是被她的表情逗笑,少年肩膀颤动,弯起一双瞳仁儿漆黑的凤眸。 “怎么这副表情,我在你的眼里,莫非一直都是个杀人狂吗?” “不……也不是。”夏蒹的心思被猜了个百发百中,一时磕磕巴巴起来。 少年笑声染着恶意,“我不是杀人狂,但是我也有一直都很想杀了的人呢。” 二人距离靠的极近,夏蒹睫毛不住颤抖,抬起眼,在对方漆黑的瞳仁儿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弱小的,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脖子被对方的手扼住,似毫无还手之力一般与她对上视线。 “我想杀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没有还手之力。 夏蒹抿紧唇,忽然攥住裴观烛环着她脖颈的手腕。 裴观烛偏头,正要问她这是做什么,手腕便没预料被夏蒹抬了起来。 “裴公子杀不了我,这话我以前便说过了的吧,”夏蒹将他的手打开,憋着团火气压低眉眼与他对上视线,“我很不喜欢,也很讨厌裴公子总这样时时刻刻想着杀我,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个什么啊?就是你的储备粮是吧!” “……储备、粮?”少年微微睁大眼看着她。 少年的神情显得迷惑且惊愕。 夏蒹看着他的脸,一瞬便醒过了神来,为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面色顷刻间便涨满了红。 “……是我说错话了,裴公子你就当没听过吧,”夏蒹垂下眼看都不敢再看他了,“你要去给谁守夜都随便你,反正别惹事就行,我先下去吃饭了,再晚了一会儿就抢不着了。” 说着话,夏蒹慌忙往楼下跑去。 …… 一天都不顺心。 夜里,夏蒹抱着自己的枕靠,生无可恋地看着眼前类似大通铺的屋子。 一身比一身腱子肉多的江湖侠士们挤满了整间屋子,莫名的酸臭味就是绝望的添加剂,夏蒹让王大哥带着,绕过一个又一个半脱不脱的黑脸壮汉,走到他旁边的床位。 夏蒹抱着枕靠,也不管这床榻干不干净,穿着衣裳一声不吭躺到了床上,用手蒙住眼。 “呦,夏老弟儿这就睡啦?” “嗯。”夏蒹点了下头,她嫌大胡子男人们一身汗毛臭汗又吐痰又放屁的辣眼睛。 可她也睡不着。 男人声音粗狂,中气十足,行走江湖的更是气沉丹田,一屋子聚在一块光是笑声便都快把房梁给拆了。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决定睡觉了,这又开始打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尤其是睡在自己身边的王大哥,那呼噜声让她想起了过年的时候邻居家杀猪。 夏蒹:…… …… “公子是从何处来的?” 客栈上房,屋内有线香环绕,宋柔躺在塌上,身边留着一盏烛台,眼睛痴痴的望着外屋屏风后的身影。 少年芝兰玉树,身姿倒映在水墨屏风上,身板挺直,朗朗如竹。 “我?”裴观烛坐在屏风后,对着烛火映照自己手上的匕首,“我来自金陵。” “金陵啊,”宋柔感叹似的重复一句,面红羞涩,“那公子今年多大了?” “十八。” “这样,公子马上就要行冠礼了呢。” 匕首在手指间转出一道剑花,裴观烛轻嗯了一声。 行冠礼。 他漆黑的眼珠转动到另一侧。 这东西,好像是要父亲主持,去宗庙举行的来着? 也不知父亲看到母亲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究竟会是个什么表情。 裴观烛想起这些,转着刀子好心情的笑了两声。 会高兴的吧,毕竟父亲这样喜欢阿母,见到母亲变成跟阿母一样的痴傻,一定会很高兴的。 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这件事,真想亲眼看看他的表情啊。 “那……那公子姓什么?可有什么表字?” 他心情出奇的好,且心情好的时候对很多事情都非常有耐心,转着匕首温慢回道,“我姓裴,表字的话……” 刀刃在手中转动稍慢,裴观烛微微蹙起眉,又松开,“表字的话,没有呢。” “这样,”宋柔讪笑,只当他是行走江湖的无家之人,心中觉得这样也是不错,“那……那裴公子目前可有婚配?” 转动的刀刃第一次偏移了方向,齐齐割破了一排指腹,渗出殷红的血,顺着伤口蜿蜒而下。 裴观烛漆黑的瞳子定定看着血往下流。 “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咧开唇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我有,我有位还没过门的妻子。” 第35章 腰上青痕 一片漆黑的屋子里,汗臭味熏天,呼噜声震耳欲聋。 夏蒹躺在床榻上窒息的翻了个身,静静躺了好片刻,又捂着鼻子蹭一下坐起来。 本来白天就心烦意乱,夜晚还睡不了觉,夏蒹烦到不行。 她一刻也不想再这间屋子里待了,坐到床边穿上鞋就想走。 没想身边的王大哥呼噜声挺大,睡得倒轻,她刚穿上鞋从床上起来,王大哥呼噜声便十分突兀的停住。 “嗯……嗯?”王大哥眯着眼,“干啥去啊,夏老弟儿。” “……如厕。” “那你等会儿的,我也去。” 王大哥皱着脸穿上鞋,拍她后背两下,“走走,一块儿去。” “额,我……”夏蒹百般不愿,被王大哥赶着拉开屋门。 入眼是一盏暗淡的宫灯。 扶着宫灯木柄的指骨长且瘦,少年穿着上午那套白色衣摆绣金纹的圆领长衫,腰间悬挂着月白色平安符,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瞳仁儿漆黑地凤眸温和的望过来,耳垂上血玉如珠。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4节 光是站在那里,便似月下仙人。 “夏蒹,”他微微偏过头,视线掠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人,“这个人是谁?” “裴……裴公子,”夏蒹看见他,一下便醒了神,“你怎么过来了?” “想起了一些事情,便过来了,”他对她道,视线却半分也没挪给她,“这个人是谁?” “是……”夏蒹看着他的视线,心里莫名发凉,回头,王大哥恐怕是头一次离这样近瞧见裴观烛,显然也十分发愣。 “这个人是,”夏蒹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清的气声道,“玉.米。” “哦,”少年收回视线看向她,“原来是玉米。” 见他收回视线,夏蒹松出口气,不知为何方才总感觉裴观烛好像要做些什么一样,眼睛就像是见到猎物的猫一样添着厉色,她拥着裴观烛的胳膊回过头,“哈哈,王大哥,如你所见我兄弟过来找我了,你便自己一个人去吧啊!” 说完,夏蒹也不看王大哥的反应,拽着裴观烛便往另一边走,直到绕过长廊才彻底安下心。 “袖子。”裴观烛落眼,又是一团褶皱,被她纤细小巧的五指紧紧攥着,惨不忍睹。 随着他的话垂下头的夏蒹:“……” “对不住啊裴公子,各种方面都……挺对不住的。”夏蒹用手顺着他衣袂,心想也是怪了。 她本身其实并不喜多跟人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但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兴许是裴观烛单方面无形之间将二人的距离缩进,夏蒹自己也开始觉得与他有肢体接触,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少年无话,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夏蒹低垂着睫毛,手上一寸寸抚平他衣袖上的褶皱,“裴公子方才说的,想起些事情,是指什么?” “是指什么?”他温慢重复,眉眼微弯,见她耳鬓垂下几缕碎发,伸手慢条斯理地将其捋到耳后。 少女耳后皮肤,连着纤细脖颈一片都格外温暖。 他的手兴许确实是凉,刚放到她的皮肤上,便觉少女短暂颤栗,手下的皮肤都不再如方才那般细腻。 是起鸡皮疙瘩了。 裴观烛闷声笑起来,看着她抬起抹的黝黑的脸,唇上倒是什么都没涂,泛着白的粉色,让他想起藏在记忆里遇到过的某种野花。 “给你涂口脂吧,”他眼珠转动到一侧,“上回说过的,换屋子你给我的贿赂。” “……行行行。”不是什么怪事就行,夏蒹心里想着,拍了拍勉强顺平的衣袂,“上哪儿去涂啊?话说起来,裴公子怎么没继续给宋小姐守夜了?” 裴观烛没说话,牵住她将离的手往前走,“再定间房就是了。” 问也问不出,夏蒹看着裴观烛财大气粗地从衣襟里摸出几锭银两,搁在手心里一路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柜台桌面。 “再定一间上房,”他将银两垒到柜台桌上,“顺便送两桶热水过来。” …… 夏蒹也不知道,就涂个口脂,怎么还至于花这么多钱定套房。 不过也挺好的,反正裴观烛这人天生与爱欲绝缘,而且睡觉不打呼噜,身上不仅没有体味还一直都挺香喷喷的,跟他睡一块儿,保准能一觉到天亮。 夏蒹将跑堂刚搬来的热水倒进浴斛里,又加上温水,伸脚探进去,温度刚刚好。 泡澡永远让人觉得放松,夏蒹自从离开上一间客栈后还没泡过澡,辛劳多日,温热的泡澡水一下子便驱散走身体的疲劳,夏蒹在浴斛中多待了一会儿才换上客栈给她准备的衣裳出来。 深夜静谧,屋内点着一盏灯台,裴观烛正坐在编织垫上,身子半融进夜色里,借烛光照着手中新买的口脂。 “坐过来。”他没回头,却给人感觉此时心情不错,夏蒹坐到他面前的编织垫上。 客栈屋里没镜子,夏蒹只得面对他,稍稍抬起眼,看着少年被烛火映照出水色的漆黑瞳仁儿里,独属于自己的倒影。 兴许是她目光太过专注,少年指尖捻着一抹红,却迟迟未动,目光自她唇上移,与她对上视线。 “我总是觉得,”少年倾身上前,墨发垂落,指尖那一抹殷红印上少女的唇。 夏蒹眼睛微微瞪大,少年凤眸与她平视,指尖却摁着她的唇,久久不松。 “每当这种时候,”他的声音很轻,却也十分温柔,“我便会无法满足。” “……无法满足?” 檀香味染,添着若有似无的花香,夏蒹吸了一口气,才闻出来那是属于花朵的熏香味。 想必是他才从那位宋小姐的房中出来,商队女儿,运送的货物中搬了一抬又一抬香料,房中肯定常备了这类熏香。 她有些晃神,只觉得原本熟悉的味道,此时此刻倒是添了几丝陌生感。 印在她唇上冰凉的指尖带着殷红游走,夏蒹的思绪不随控制,跟着这抹无法忽略的冰凉,轻轻抿了下唇。 唇瓣微抿,上下轻碰,温软触到他小指。 裴观烛起眼,像是有些怔然,忽然低低轻笑出声。 “确实……无法满足,”他弯起如画眉眼,指尖捻住她下唇,一点一点将殷红补满,“我听闻女子但凡出嫁前夕,便会被家中年长女眷赠送一些同房需要用到的书籍,是吗?” “哈?”夏蒹脑袋轰的一下,张开嘴,冰凉的指头却探入唇缝,直直抵住她下牙。 “从没有人教过我那些东西呢,”他直起身,衣襟微乱,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被烛火一映,原本的苍白也好似添上昳丽姝色。 兴许是看她愣神,抵住她下齿的冰凉指尖似惩罚般轻轻划过,发痒,也极为怪异,夏蒹心尖都随着发起颤来,脚趾紧紧蜷缩。 “所以,夏蒹你来教教我吧?”距离靠近,气息交织,少年凤眸若夜,眼底却倒映着一点浅缓的亮。 晚明。 晚明。 那位大儒,还真是会取名字。 夏蒹看着他的眼睛出神的想,耳畔听他声音温柔至极,就好像轻轻挠着她的心一样,“教教我,该如何满足。” 好色,靠。 夏蒹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脑海中想到无数个以前无聊翻网页的时候看到的,需要打马赛克的画面。 不能再想,不能再想了。 她张嘴想说话,口中抵在下齿的冰却忽然划过她舌尖,夏蒹后颈一麻,下意识往后仰,没料身子一软,再也忍不住的往后倒去。 “唔——啊!” 她躺倒在地塌上,身后压着裴观烛护着她的手,原本就未愈合的后背疼到她禁不住短促喊叫一声。 眼里不受控制泛出泪花,夏蒹蹙紧眉手往后伸想摸摸自己的后背,却碰到裴观烛冰凉的手。 “怎么回事?”扶着她身子的少年微微蹙起眉,前两日便见她不停揉后背,原不是衣裳不合适么? “我……我就是,磕了一下。”夏蒹想起裴观烛之前对待她身体受伤了的种种反应,支支吾吾胡乱编了个借口。 “转过去。”少年的手掀着她翻了个身子,夏蒹趴在地塌上,面色涨红感觉身后少年的手极为不熟练地缓慢撩起她上襦下摆。 “裴……裴公子,”夏蒹真受不了了,“你让我自己来吧。” 她赶紧把衣摆往上一拉,后背皮肤没了衣裳遮挡,暴露在空气中泛着凉,夏蒹闭紧眼,只当身后的裴观烛是澡堂子里的搓澡大姐,随意他打量。 冰凉的手却触上她腰肢。 夏蒹一个激灵,想要转过头,却被一只手从后抓住了后脑勺。 “怎么回事。” 五指没用力的插进她发间,扣住她后脑勺无法转过来,裴观烛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她原本雪白无暇的皮肤上不知何时添上的青痕。 “这绝非磕碰,”指腹寸寸划过手下染着青痕的皮肤,裴观烛的眼睛瞪得很大,嘴角怪异的勾起来。 “是谁干的?” 第36章 彻骨寒意 “我……我真的就是不小心撞到的。” 看不到他的脸,夏蒹只能从他的语气里揣摩他目前的情绪。 但是听不出来。 轻声细语想必早已经刻进他的骨髓里,就连触在她腰背上的手都只是透着寒,无一丝急躁,让人完全猜不透。 和他相处好像总是如此。 只觉得他像是披着人类的皮,内里漆黑一片,以前这样的想法还并没有太深,此时此刻,她后脑勺被对方毫无温度的手抓着,夏蒹才头一次感到这种无措。 也是无措,让她下意识撒起谎来。 “这样,”身后的声音很温柔,“原来是你自己磕碰的么?” “对,”夏蒹一刻也没犹豫,“就是我自己磕到的,就客栈的大门嘛,我跟大家进来的时候不小心被挤了一下,就磕到了。” “这样。” 他又开始低声笑了,夏蒹垂下眉眼,忽然感觉出一点异样,抬眼,是裴观烛的头从后探了过来。 墨发一缕缕垂落,他面上还挂着笑,眼睛也是弯的,但是漆黑瞳仁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又在骗我。” 夏蒹看着他嘴唇开合,耳朵里灌满了这句话,心不受控制狂跳起来。 “我没——” “我常被别人打,”他凑近,夏蒹看清了他眸中明晃晃的讥讽,“夏蒹,你觉得有什么伤是我看不出的?” “就算是热铁炙烤的伤,跟烛火的烫伤,我都分得出来呢,”他抬起抚在她腰背的手捋过墨发,对着烛光,夏蒹看到他右耳后有一块不大的烫伤,似一块梅花烙印在苍白的皮肤上,正正巧巧能被发丝遮住。 少年低低笑起来,“你觉得,你背后的伤我可能会看不出吗?” 谎言被识破,夏蒹眼睛盯着裴观烛耳后的疤,一个字都说不出了,对方冰凉的手从后伸过来,爱怜般不断摩挲着她下颚的皮肤。 “好烦啊,”他面上的笑不知何时掉了下来,“为何?为何你总是说谎话,总是说谎话,总是说谎话,一次又一次,这次又为了别的人骗我,你是觉得我会把那个人杀掉,对吧?为了那个人的命,不惜欺骗我,为何?为何要这样?为何每个人,每个人都会这样,你们总是会过来像这样欺负我,欺骗我。” “我没——!” 话语中断,是裴观烛的手盖上了她下半张脸。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了,”他唇角挂起笑,却很浅,指尖抚摸着她的脸,“果然,果然我就该早点把你做成灯笼的,虽然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但是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很想,很想杀了你,可惜你太聪明了——” 他纤细的手往下,指尖如冰凉的蛇尾划过她脖颈,挑开她衣衫触碰到她胸口那道结痂。 “快点好起来吧,”他漆黑的瞳子藏在垂落的墨发后,盯着她的眼睛,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我马上就要忍不住了,快点,快点让我杀了你吧。” “啪”的一声,是裴观烛的手被打开。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5节 夏蒹喘着粗气手脚发软支撑着身子坐起来,捂住凌乱的衣衫往后退,直到后背磕上桌子她才停下。 裴观烛看着她,并没有向前。 她像是他幼时见过的,那只被同窗用石头砸烂了脚的花猫。 也是这样,看到他过来,就躲在墙沿下,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他当时觉得那只花猫好可怜。 腿受伤了,那么小,神情那么恐惧,跟他一样,也是这样恐惧人,也是这样,看到人就会惶恐,因为不知道人要做什么,因为不知道人每一句话背后都藏着什么样的情绪,他看不明白,这只花猫跟他一样,他们是同类。 但是,他明明不是人,为何那只花猫也会怕他呢? 哪怕是他把同窗的手指砍下来,给花猫看,它也在怕他。 “你为何,会是这样的表情呢?” 夏蒹浑身发颤抬起头。 少年还是方才的姿势,没有上前,那双漆黑的眼睛神情有些发空的看着她。 “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问,却好像不是在问她,夏蒹抿紧唇,一句话也没说,二人僵持良久,夏蒹看着他忽然起身,绕过她往外走。 “你去做什么?”夏蒹出声喊住他,声音僵硬。 “不知道,但不是去杀人。”他没回头。 夏蒹的心思再一次被猜了个百发百中,已经没有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你要是不想和我一个屋,那就我走,这是你定的屋子,没有你走的道理。” “不必,”他偏过头,如浓墨的发衬得侧脸苍白,似没有血液从中流动,声音是一如既然的温柔,“你在那间屋子睡不着,这上房本就是为你订的。” 房门关上,夏蒹浑身发抖的撑住后面的桌子。 靠靠靠靠! 她忍不住在心底骂街,扶住桌子瞪大了眼。 杀人魔究竟又是怎么知道她在那间屋子里睡不着的?! …… 第二日,夏蒹在房中做好了装扮,早早便等在了昨夜商队给安排的厢房门口。 裴观烛的细心入微,令她感到格外恐惧,她以前便知道裴观烛细心,但没想到他会如此细,细到令人恐惧。 后背的青痕,他既然已知是人为,那么想必他在看到青痕的第一眼,便知道了是谁造成的。 裴观烛将她的皮当成制造灯笼的材料,他如此珍而重之的皮上添了伤,能放过始作俑者才是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她心思揣揣一夜,觉得裴观烛会连夜杀了王大哥,但是她实在没精力再去装扮成男装阻拦裴观烛,万幸今日一早她便等来了完好无损的王大哥。 “王大哥!”夏蒹看见王大哥,眼睛都亮了。 “啊,夏老弟儿?”王大哥看见平常一棒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夏老弟儿这样热情,好半晌才回了招呼。 “你昨个儿晚上咋就没回了呢?我上完茅厕还等着你呢。” “我哥们儿比较有钱,”夏蒹说了实话,“重新给我订了套上房。” “艾玛,”王大哥老羡慕了,“你哥们儿有钱啊,哪来这老多钱,一开始没给你订,上完那宋小姐屋里头就出来给你订了。” 王大哥眼神揶揄的用胳膊肘推搡了几下夏蒹的后背,“我昨儿夜里离近了一看你那哥们儿,小白脸儿,不过人家生的确实就是不赖,唉,你说咱俩这个啥时候才能有这福呢?人家那个靠脸就能吃上饭,说两句话订个上房的钱都有了,咱们这还得风吹日晒,连个像样儿的屋子都没得住,没个头儿啊。” 夏蒹:…… 夏蒹心想,你他妈可少说两句吧,没吭声左右张望。 幸好裴观烛没在。 “王大哥,你今儿什么时候走啊?” 夏蒹问,他们这些接悬赏令的江湖人士此番便已经算完成任务了,一般都会在完成任务当天,去悬赏司撂任务牌子结完报酬就走。 “我不知道啊,”王大哥说,“这些日子我也累了,我估计得在这儿留个两日吧,不过我那几个一块儿过来的哥们儿都想今儿就走,我还是想在这儿待两日吧。” “不行!”夏蒹喊回去。 “为、为啥不行啊?”王大哥被她吓了一跳。 “我……”夏蒹望了一眼外头晴空万里的天,睁眼说瞎话,“我昨夜、我昨夜夜观天象,看出再过两日天会有变,但是我还没确定它会怎么变,反正不适宜你们赶路,王大哥你们若是准备走,最好是今日就出发。” “再说……再说,今日就出发,赶紧接下一单也能好好休息啊,这回就选个不太累的,在这大厢房里跟一大堆人住在一块儿多不舒坦啊。” “你说的也是,”王大哥耳根子挺软的,“你还会看天儿呢啊?” “嗯,会,”夏蒹见王大哥将自己的话听进去,松了口气,“我看天很准的。” 夏蒹在王大哥身边待了一上午,却也没见到裴观烛的身影。 中午,大家伙儿一块吃完饭,王大哥说要跟伙计们一块儿去悬赏司挂牌子领赏钱。 “行,那我跟着一起去。”夏蒹道。 “嗯,我先回去换身儿衣裳哈,这身儿穿着热。”王大哥嘟囔着回屋,夏蒹等在二楼楼梯口,忽然听到有熟悉的声音自一楼传来。 “我们定两间上房。”女声道,接着是在桌上搁银钱的声音。 夏蒹愣住,听到这声音赶忙下了楼梯。 客栈的楼梯很长,中午一楼正是人多的时候,她生怕说话的人交完钱便找不着了,忙往楼下跑。 站在柜台前的果然是柳若藤与许致。 “柳姐姐!”夏蒹看到他们高兴极了,碎步走到她们跟前。 “夏姑娘?”柳若藤第一眼还没认出来,看到她此时的模样,跟许致二人对视一眼,“噗嗤”一声就笑了。 “夏姑娘怎的装扮成了如此模——” 楼上传来一阵怪音。 夏蒹回过头,所视的画面倒映在她的瞳子里,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王大哥摔下了楼梯。 第37章 调虎离山 “王大哥!”夏蒹来不及看,一边往前跑一边抬头,王大哥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她抬起头的瞬间,熟悉的黑从楼梯口一晃而过,夏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了一楼搁着的大缸子前面,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即将磕到大缸子的王大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王大哥怔然念叨着,估计是摔得浑身疼,团着身子就缩在了地上。 夏蒹浑身虚脱,后背紧紧靠在大缸子前。 客栈一楼的人们都聚了过来,人声吵杂,夏蒹却无法收回视线。 一个黑色的,小儿才会玩的千千车从楼梯上滚落到她眼前。 王大哥显然也看清了这个千千车,登时大喊起来,“这是谁家小儿!竟将这么危险的东西扔在楼梯上!是谁家的小儿!” 他毫无形象的大喊大叫。 夏蒹心中恐惧却并不比他少。 虽然没见过,但那一定裴观烛的千千车。 放得角度刁钻也精准,从那么高的楼梯上摔下来,若是方才没有夏蒹在底下当了肉垫,王大哥肯定会直接磕上这个大缸子,到时哪怕不死,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唔……” 疼痛后知后觉紧随起来,夏蒹抿紧唇,只感觉浑身骨头架子都快散了。 耳边是王大哥在十分生气的喊叫,他挤在夏蒹身前,让周围所有人全都看着他手中的那个千千车,夏蒹缩着身子,紧紧闭着眼,抱着身子的手都在打颤。 好疼。 但是太好了。 但是……好疼。 夏蒹感觉眼里有泪花往外冒,看着王大哥跟一堵墙一样的背影,他举着那个千千车,大声质问这究竟是谁的东西。 带了孩子的住客全都在甩脱干系,耳边吵杂嗡鸣,夏蒹一个人缩在角落,攥紧了手里的黑水晶,满脑子都是疼。 若有似无的檀香味不知从何处散过来,夏蒹疼的浑身发冷,抬不起头,也知道是裴观烛。 “你看,他们都不理你。” 对方冰凉的手将她抱起来,她将脸靠到裴观烛的胸口。 熟悉的檀香,一开始觉得难闻,如今却只觉冰凉且幽然,再没有掺杂一丝一毫昨夜闻到的花香。 “世上所有人都自私,自利,眼里只有他们自己,”少年用下巴爱怜的蹭着她的额头,夏蒹疼到眼前发昏,泪水在不住往下掉,“哪怕你救了他们,帮了他们,也改不掉他们污秽,下等的本性。” “我好想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后悔。”他垂下头看着她,眼睛弯起来,亲昵蹭去她颊边的泪,面上的表情带着一种让夏蒹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好像,她曾经看到的某些西方书籍中,会形容到的恶魔一样。 恶魔也是这样,会看着善良的人类犯傻,最后,善良的人类做了好事,却没有因此得到应得的感谢而伤心失落时,恶魔就会在他们的耳边蛊惑,你看,人类就是这样,从不会感谢别人,你不如就此将灵魂卖给我吧。 “呵……”夏蒹低声笑了出来,口腔里泛出说不上来的酸涩。 “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她垂下去的手盖住裴观烛抱着她膝弯的手背拍了两拍,“我不悔,一箭双雕嘛,救了他,护了你,这太值了,再给我一百次重来的机会,我都会这样选。” “但是下次可再别这样了,”她没什么力气,但是知道周围有其他人,哪怕浑身都疼,说话的声音都控制得很小,“你要是被官府的人抓去,那该如何是好?” 少女说话的声音像只猫儿,又轻又小,不离近了仔细去听根本就听不清。 “救他,护我?”裴观烛微微蹙起眉,看向她的视线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垂下头贴上她耳侧。 “我若信你,才是有鬼。” …… 【恭喜宿主获得绑定角色5点信任度,请再接再厉。】 夏蒹被系统提示音吵醒,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夜凉如水,她浑身酸疼,一睁眼就看见旁边桌上搁着一大篮果子。 从树上刚摘下来的那种,外皮有红有绿,大小各不相同,一口啃下去定是酸的倒牙齿。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6节 “这是夏姑娘你救的那位姓王的兄弟给你的。” 柳若藤正坐在地塌上收拾行李,“他说他今日就要走,也不知夏姑娘你何时才会醒,着急忙慌准备了一篮果子让跑堂送过来的。 “这样。”夏蒹声音干涩,灌了一大杯凉水才好多了。 左右不见裴观烛,夏蒹抿了抿唇,还是先问了自己当下最好奇的,“柳姐姐,你们怎么忽然过来申城了啊?” “我们接的悬赏令,”柳若藤回头对她笑笑,“听闻这个逃犯如今并没有前往京师,而是藏匿于申城。” “在申城么?”夏蒹一惊,莫名不安,“怎的忽然跑到申城来了?” “这我们也不知详细,只不过,有点奇怪,”柳若藤停顿片晌,“我们前两日曾去这位秦公子家中查探,以前也做过了解,听闻这位秦公子是家中独子,” 她皱紧眉,“但我们却在府中见到了一位与那秦公子同岁的公子,面容身量都与画像上给出的有差,而且那位公子还身有残疾,我们问这位公子可是秦公子的表兄弟么?但他们却回答不是。” “不是?” “对。” 柳若藤回忆当日所见,依旧觉得十分奇怪,那位画像上在逃的秦公子家中经营药铺商铺,是县城里的土财主,府上装饰虽不及裴府底蕴丰厚大气,但却十分花哨,院里堆满了名贵的花丛草树,装修繁复,让人眼花缭乱,各色不知真假的字画悬挂在墙面上,她们便在这样的环境见到了那位身有残疾,坐着木轮椅的‘秦公子’。 “与画像上没有半点相同的‘秦公子’么?”夏蒹问。 “对,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找错了地方,但是按照地图所示,确实没错,画像上四处逃亡的秦公子家中也的确经营着药铺商铺。” “这算什么?”夏蒹听不懂了,“调虎离山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的啊,还选个与那秦公子生的半分不像的做替罪羔羊么?” “我们也不知这究竟是要做什么,”柳若藤摇了摇头,“反正我们的任务是捉拿画像上的秦公子,自然也不会伤及无辜,只是临走时,那位身有残疾的‘秦公子’偷偷告诉我们,若是想要找到画像上的人,可去申城看看。” 夏蒹皱起眉,听这一段虎头蛇尾的故事感觉莫名有些不适。 这算什么?就好像故意给那位正在逃亡的秦公子争取逃脱时间一样。 同时,知道那位秦公子如今人就在申城这件事,也让夏蒹感到不安。 她想要快点接一个悬赏令离开申城。 但是那之后的两日,夏蒹都没有等到裴观烛的人回来。 杀人魔每日不知去了哪里,白夜不归,夏蒹日思夜想,晚上做梦都是裴观烛提着人头拎着斧头像文章后期那样变成了杀人狂魔。 兴许是她这两日面色实在太过难看,柳若藤见她伤好下地走路没什么事了,提议一起出门走走。 “可以,”夏蒹很高兴,“柳姐姐是有什么东西想买么?” “不是,”柳若藤笑的很温柔,“我们是打算继续去寻找秦公子的下落,顺便带夏姑娘外出散心。” 夏蒹:…… 主角不愧是主角。 柳若藤与许致这两日不管是天暴热还是下雨,都一定要出门寻找一整日线索,两日下来柳若藤还好,许致直接黑了两个度,都快没了往日温柔的书生气质了。 夏蒹同意了柳若藤的提议,客栈没有镜子,她拜托柳若藤帮忙给她盘了往常的发髻。 柳若藤看着这一大盒首饰,眼睛瞪大愣了片刻,才小心翼翼从里拿出一根雕花玉钗。 “戴这个可好?” “好。”夏蒹点头,这根玉钗她倒是还没戴过,跟她手腕上的白玉镯还挺像的。 玉钗插入墨发,柳若藤见夏蒹转过头涂口脂,夸赞道,“夏姑娘还是这样好看,前两日的男子装扮可不适合你。” “这样么?”夏蒹涂着口脂起脸,微微歪了下头。 她的男装模样好像确实很好笑,就连王大哥看到她的第一眼都说她生的像个小土豆,柳若藤跟许致也一看见她就笑出了声。 但是裴观烛好像从来没看着她的脸笑过。 不过他的审美也一直很奇怪就是了。 夏蒹想起裴观烛的理想型,歪了下嘴角。 …… 主角团的搜索十分简单粗暴。 他们没有暴露任何行踪,只是偶尔会从怀中将画像翻出来,然后继续偷偷扫视街上路过的每一张人脸。 看的人脸多了,夏蒹感觉自己都快得了脸盲症,只觉得好像大家都长得差不多。 中午一起回客栈吃完饭,夏蒹热的后颈出汗,回屋换了身轻薄衣裳。 但是再轻薄,也比不上现代穿热裤短袖,夏蒹拿着把扇子不停扇着,面上流汗,提起长襦裙露出小腿,看着远方天际乌云密布。 “好像是要下雨了?” 第38章 素色灯笼 “还真是。”柳若藤随着夏蒹的话往远处眺望,这边的天尚且浅白,远处已是阴云密布。 “咱们快些回去吧?” 路上行人渐少,天气又闷又热,夏蒹将袖子也卷了起来,两条白皙的手臂露着,也懒得管路过行人匆匆而过的目光,跟着主角团一起往前跑去。 大雨忽至,溅湿一泼青石砖面,少女提着裙裾露出雪白的小腿往前跑,雨水渐渐打湿了少女的浅色绣鞋,但她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视线所及之处,立着一个小摊子。 夏蒹一路过来遇到了无数个这样的小摊子,但是这个小摊子卖的东西却有些不同。 她在桌子角那里,看到了一堆十分眼熟的石刻娃娃。 没有脸,只有石刻娃娃的身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大堆灯笼扇子后面,跟夏蒹在梦中拿着的,那个送给裴观烛的石刻娃娃一模一样。 她视线盯着摊位,不顾天上降雨往那小摊子的方向走去。 前面传来柳若藤呼喊她的声音,夏蒹冲她喊道,“柳姐姐你们先走!我想买个东西!” “好,记得快点儿回来啊!” “嗯!”夏蒹挥了挥手,看着柳若藤与许致跑进雨幕中,自己走到了摊位前。 “你这石刻娃娃,”夏蒹眼睛盯着桌子角落的娃娃,确实每一张都没有脸,“都是自己做的么?” “是。”坐在摊位前体型肥胖,目测四五十岁光景的女人抱着腿直起身子,伸出手举起一个石刻娃娃给她看。 夏蒹的视线在她遍布皱纹,黑黄且胖,指甲里卡着污泥的指头上定格两三秒,才接过这个石刻娃娃看了看。 也不知道石刻娃娃是不是全都这种样子。 没有脸的小娃娃,雕刻出了圆圆的头和身子,夏蒹看了看,探过身将那石刻娃娃又搁了回去。 少女小臂探过前桌搁着的东西伸过去,白到晃目,摊子后面漆黑不见光的小屋里忽然隐隐传出不大的咳嗽声,坐在摊前的妇人听见,有些焦躁的往后伸了伸脖子。 夏蒹视线一抬,没见里面有人影,却感觉漆黑的小屋里探出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一阵又一阵闷闷的咳嗽声,是那种会让人觉得特别不舒服的视线。 她微微蹙起眉,在妇人的目光下举起摊子最前面摆着的一盏白茶色灯笼。 明显就是自己家做的,上头画着的画并不精细,几道墨痕甩出来的草叶山石,不好看也不丑,夏蒹又买了把油纸伞,交付了钱提着灯笼便走了。 妇人看着少女撑着伞的纤瘦背影走远,神情嫌恶,“狐狸媚子,不知羞耻。” 有声响自里屋传出,妇人回过头,果然就见自己的儿子扶着墙根出来,探出头痴痴往前看。 妇人赶忙撑住儿子胳膊挡住他视线,“昭娃,听娘的话,你安生点儿吧,快回屋里头去。” 被唤昭娃的青年生一双与妇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细长三角眼,眉毛短又浅,身型却不跟妇人那般还算胖,他瘦又矮,揽着门框的手都显得有些狰狞,整个人像藏匿于阴暗中的老鼠。 见母亲挡住他视线,昭娃面容阴狠地盯着她瞪了半晌,进到屋内没片刻,便从里响起了瓷碗全部噼里啪啦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 雨水淋透了青石地,夏蒹收起油纸伞,提着灯笼进到客栈内。 商队刚走,此处并非繁华地,外面大雨,整间昏暗的客栈都陷进这场雨声之中,一楼无人,只有柜台前是昏昏欲睡的老板娘打着算盘算账,噼啪的算盘声响与外头的大雨交相辉映,大小珠落玉盘。 夏蒹就在这样安静幽深的环境里,看到了数日未见的裴观烛。 少年穿着他最常穿的靛蓝色锦衣,坐在一楼角落的缠枝木椅里,光线昏暗,他面前燃着一盏摇晃不定的白色烛台,少年的影子落在颜色暗淡的墙面上,随着烛火晃动,像是那一抹过分好看的影子都即将从墙面里挣脱出来。 夏蒹站在门口,看了他好久好久。 兴许是她视线直白且专注,沉寂在书中的少年微顿,凤眸直且平的探过来。 “裴公子。” 夏蒹舔了下嘴唇,将湿哒哒的油纸伞搁在门口,拎着手中的灯笼到他跟前。 书本磕到桌上,少年仰起脸,大概是光线问题,夏蒹总觉得他好像变得更白了,也变得更瘦,却不显皮包骨,只是觉得他有些过分清瘦,看过来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黑。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给人感觉十分安静,“做什么?” 虽然只有短短两三日,夏蒹乍一看见他,还是觉得有些陌生,心中又因为对方明显淡漠的回应发怔,“无事,只是见你在这里,我就过来跟你打招呼。” “为何?”他偏过头,面上挂起一如既往地温和的笑脸,“夏蒹你为何要过来与我打招呼。” 他弯起眼睛,漆黑的瞳子不进一丝光,下巴明显变得有些尖,却也更显阴柔,陷在阴影里,像是古代怪谈书籍中常提到的,乡野中供奉的不辨男女的邪佛。 “我在你眼中是谁?你便要过来与我打招呼。”他视线在她身上定格两三秒,看到她手中的灯笼时眼皮微压,指尖捻着手中书页翻过。 夏蒹才注意到,裴观烛没有看简策,而是看着现下坊间正流行的话本。 “裴公子在我眼中……”夏蒹不知道裴观烛忽然是怎么了,虽然他一直都很奇怪,“你在我眼中,是我的朋友。” “噗,”少年看着手中的纸页笑出声来,“原来我在你眼中竟是朋友么?那么那二人呢?” 夏蒹反应了好半晌,才意识到裴观烛说的那二人,是柳若藤与许致。 她皱起眉。 又来。 自从上一家客栈起,裴观烛就对柳若藤跟许致有极强的不满,她本以为这次就没事了,没想到裴观烛还是紧抓着不放。 “她们也是我的朋友。” “那你舍身相救的玉米呢?” “也是。” “呵,”他轻笑,“夏姑娘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文文静静,朋友倒是不少,我是朋友,那三个人也都是朋友。”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7节 “偏偏对每个朋友态度还都不同,”他收回视线,修长苍白的指节继续翻着手中书页,“真是令人无言。” 夏蒹看着少年的侧脸,有些发愣。 雨声渐大,藏匿其中的算盘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 夏蒹眼睫飞快眨动两秒,心上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莫名的窃喜。 这股窃喜,让她藏也藏不住,夏蒹面上荡起笑来,站在原地眼睛都弯了起来。 但不知为何,少年视线只盯着手中纸页,看也不看她一眼。 “裴公子,”她蹲下来,从下往上去看少年的脸,“你知道,你这叫做吃醋吗?”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醋的啊。” 她语气带笑,少年蹙眉转过眼看向她。 “吃醋?醯么?” 他不知这类俗词的含义,眉心微蹙,回话却依旧慢条斯理,“我不喜吃醯,你笑的也令我感到生厌,就跟醯一样令我厌恶。” “这样。”夏蒹捂住嘴,但是依旧笑的见牙不见眼。 通过最近,裴观烛对她的信用值点数,夏蒹一直觉得,起码裴观烛如今对她与常人也是稍微有了那么一点不同的,但是这点不同一定十分隐晦,所以她一直没什么办法去验证。 毕竟杀人魔的好与坏一般是同时降临,有些时候他的一些举动,甚至都会给人一种,他对你十分爱怜的感觉。 见裴观烛一直看着手中的话本,夏蒹有些纳闷,没话找话,“裴公子,你看的是什么话本啊?” 她说着话,坐到裴观烛对面的椅子上,将灯笼放到桌角。 “这个么?”他话语平淡,“情爱话本。” “啊?”夏蒹瞪大眼,呆若木鸡。 “情爱话本,”少年抬起眼,看着她这幅模样,微微弯起眼角,给人一种他十分温柔的错觉,“我特意买的。” “特、特意买的,裴公子买这类话本作甚?” 对方没回话,视线落到桌角放着的那盏素色灯笼。 “这个灯笼——” “挺白的吧?”夏蒹见对方终于提到灯笼,忙打断他将灯笼推过去,“我专门买来送给裴公子的,见裴公子貌似很缺灯笼的样子,哎嘿嘿,这个灯笼就正好替补上。” 她每一句都话里有话,裴观烛自然听得出来。 少年合上书页,“这盏灯笼透着股难闻的怪味。” “哈?”夏蒹皱起眉,凑过去闻了闻。 “没有呀,”少女的胳膊撑到桌上,“哪里有怪味儿,我只能闻到雨水的味道。” “如今正在下雨,你自然只能闻到雨水的味道,”裴观烛视线落到她露出的雪白小臂上,微微蹙了下眉,“你为何要将胳膊露出来?还有方才,你是不是露着小腿进来的,为何?” “啊,”夏蒹这才想起来将衣袖放下去,难怪刚才就觉得有点冷,“方才还没下雨的时候天气太热了。” “哪有这样热?” 第39章 黑夜月亮 他将书搁到桌上,“热到需要你露腿露胳膊么?” 夏蒹捋袖子的手一顿,裴观烛面上已经没了笑脸,她也因对方这古人观念不高兴了,“我就是热了露个胳膊跟腿而已,在我们那里这样很正常。” “正常?”少年眉心拧紧,“你以前便是这样的?” “对。” “荒唐,”裴观烛看着她,“你被欺负了,他们这明明就是在看你出丑。” “哈?”夏蒹搞不明白了,嘴巴正要说出质问的话,忽然就通过对方这一派无理的话语中摸到了关键所在。 欺负。 又是欺负。 裴观烛每次跟她发疯,掐住她的脖子,神志不清的时候几乎都会用到这个词语。 原来不是大男子主义啊。 夏蒹搓了搓额头。 就是裴观烛这人,一直觉得天底下没好人,全都是坏人,全都会抱着欺负他的坏心思。 “我只是……很热而已,我自己觉得热,所以我才将袖子跟裙子都提起来。” 她将手心摊到裴观烛面前。 “裴公子不信的话就摸摸看啊,你看看我手是不是很热。” 裴观烛与她对视,她还在笑,毫无矜持露出牙齿,笑容就像个傻子一样蠢。 “你的手不是一直都很热?” 他手极轻从她细瘦的手腕抚摸而过,五指盖住她掌心。 少年的手大且长,指骨纤细,扣在她手腕上,像是觉得她手腕中央凸起的筋十分有意思,冰凉的指头不住摩挲那一小块皮。 夏蒹抿紧唇,自己提出来的要求此时倒是有些后悔了,裴观烛的手太冰,总是存在感十足,这样极为亲近的触碰,倒像是被一条冰凉的蛇缠住了手腕,痒,又给她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她往前坐了坐身子,被他摸的怪怪的,“裴……裴公子的手倒是一直好冰啊。” “是吗?”裴观烛弯起眼睛,漆黑的眸子映出少女此时垂下视线狼狈的模样,“让你觉得讨厌了?” “倒是……也没有讨厌吧。” “那便太好了。” 她的声音像是即将不堪忍受,裴观烛唇角轻翘,最后依依不舍的用指腹贴过她手腕皮肤,才将手收回。 漂亮的皮囊。 漂亮的皮囊。 漂亮的皮囊。 他痴痴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简直快要疯了。 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才好,好纠结,好纠结,好喜欢她,好喜欢她,好想,好想快点掐住她的脖子,想要听她咽气,想要,想要快点,快点杀掉她,想要快点,快点将她做成不会说话的灯笼,每日抱着她入眠。 快点,快点吧,快点吧,快点好起来吧,再不好起来,他真的就快要忍不住了。 倒是这个灯笼。 裴观烛偏过头,唇角挂着笑看过去。 墨汁甩出来的几笔潦草正面朝他这边看着他,裴观烛凑过去,对着那盏恶心的灯笼吸了吸鼻子。 就是有怪味。 很熟悉的怪味。 他闻过,但是忘记了。 “裴……裴公子你,如今平日里还有喝药吗?” 思绪戛然而止,裴观烛视线温柔的看着她,“有哦。” “我出来前,医师有给我准备可随身携带的药丸。” “这样,那就好,”夏蒹问这话是在没话找话,但是听到他的回复还是安下了心,“那个……我很好奇,裴公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啊?” 少年轻轻敛下眸子。 烛火晃动,少年长睫在苍白面上拓下一片阴翳,耳垂红玉也好似即将掉落的,被烛火所融化的血珠。 他食指指腹擦过自己的唇,像是在想事情。 “我方才,将这话本读了大半,”他探过身,手撑在桌子上,凑近了看她。 “肌肤之亲,究竟是何意呢?”他冰凉的双手捧过她的脸,视线自上往下牢牢注视着她,“虽然不理解,但是我觉得那一定好温暖。” “我好想与你有肌肤之亲,夏蒹。” 他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从上往下看着她的眸子黑到极致,却能清晰映出属于她的倒影。 只是他的眼里,并没有一丝情意。 过快的心脏渐渐平稳,夏蒹抿紧唇,抬头直视着他好像冰冷动物一样的眼睛。 外面雨声渐小,夏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抚摸过他捧住自己面颊的手背。 “肌肤之亲,那是爱人之间才会做的事情,”她的声音很平和,“裴公子你不会爱人,我自然也不会与你做。” “为何?”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被拒绝后该有失落或狼狈,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脸肉,“你为何要说,我不会爱人?” “裴公子难道爱我么?” “我不懂,”他的眼睛很黑,黑的很空,“我只知道,我很喜爱你,就像……” 眼珠转动到一侧,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看了过来,“就像,喜爱我的娃娃那般喜爱你。” “娃娃?” “嗯。”他轻轻点了下头,一只手从衣襟里十分珍重地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刻娃娃。 夏蒹看到石刻娃娃,登时瞪大了眼。 “我很喜爱,很喜爱我的娃娃,”他弯起眼睛,双手托着石刻娃娃给夏蒹看,“给你看一看,不准碰它哦,它不喜欢被除我以外的人碰。” “这样……”夏蒹对上石刻娃娃面上的细长眼。 那是她在梦中用刀子划出来的眼睛,嘴巴,鼻子。 夏蒹嘴唇颤抖,“裴……裴公子,我很好奇,这是谁给你刻的娃娃?” “娃娃会一直陪伴我,”他将石刻娃娃珍而重之的重新放回衣襟里,紧紧的,紧紧的贴着自己的心口,“我也希望夏蒹你一直在我身边,这难道不是爱么?” “这是谁给你刻的娃娃?”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8节 “这难道不是爱么?” 问不出来。 裴观烛明显不想要回答她的问题。 夏蒹手指发颤,一直到夜晚,回想起裴观烛白天捧着那个石刻娃娃,目光痴缠给她展示的画面都有些莫名不适。 她看到那个石刻娃娃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的,只一直听着裴观烛问她,这难道不是爱么? 她耳边听见自己用僵硬的声音回复,这不是。 被否定了爱的少年却没什么表情。 “也是呢,每个人的爱大抵都有所不同吧,”他弯唇笑起来,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例如有些爱就令厌恶,但不可否认,那也是爱。” 有些爱,令人厌恶。 夏蒹躺在床榻上,回想着他说过的话,无法理解。 爱。 可惜,夏蒹想,裴观烛恐怕今生也学不会爱人。 思绪渐沉,夏蒹翻了个身,任凭思绪掉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昏暗的天。 雨水滴答滴答溅湿了青石地,人声吵杂挤进她的耳道,夏蒹睁开眼,转过头恍惚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好像市集一样的地方。 周围全都是人在往回跑,天要下大雨,冰凉的雨滴丝丝自阴暗的天上掉落,溅上她脸侧的发丝,冰凉滑下来。 但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却没有避雨的想法。 夏蒹垂下头,她手里抱着一个小木盒,她十分清楚地知道,里面装着金银财宝,想起里面的东西,‘她’不可控制的露出欣喜若狂的笑容。 好高兴。 好高兴。 仅仅是偷偷将大少爷放出来玩而已,就能收到那么多好处,好高兴,‘她’快要疯了,天啊,这么多这么多钱,一会儿送少爷回去后她一定要赶紧去买自己想了很久的发钗才行,好想要那个啊,‘她’还想要买一套新衣裳,就去春香居定做一套吧!到时候府里的丫鬟们得有多羡慕她啊。 “大少爷,大少爷。”‘她’视线终于从木盒移转,夏蒹看清了站在她跟前的男孩儿。 刚到她胸口的高度,背朝着她,与她一起站在街边,穿着一身雪色的干净衣裳,转过来的面白若瓷,笑容温润像是一尊能工巧匠雕刻而出的小菩萨像。 是裴观烛。 “怎么了吗?”他温柔的问,夏蒹视线转移,才注意到他还紧紧攥着身边一个男孩的手,就好像是担心那个男孩会被这拥挤的人群冲散一般,手紧紧地,紧紧地牵着他的。 被牵着的男孩倒是相貌普通,皮肤本不算黑,但是被身边皮肤雪白的男孩一衬,就好像黑进了尘埃里。 就像是黑夜与月亮。 夏蒹在心中想,默不作声观察,皮肤黑的男孩相貌普通,穿着倒是十分高调,红色绣着金纹的锦衣,带着银色长命锁,腰间悬挂着一把玉箫和一个小小的,好像桃木剑一样保平安的东西,脚上是不染纤尘的黑色小靴,一只手里还抱着糖炒栗子,拿着不知从何处买来的糖画,他像是十分烦厌小裴观烛牵着他,那只被攥着的手一直在不断地挥动。 这副模样,简直就好像男孩才是主人,小裴观烛才是他的下人。 可事实上,这个男孩才是裴府雇来给小裴观烛的玩伴。 “松开我吧!这都下雨了!死畜生!被你牵着我都快要吐了!” 他对着小裴观烛急躁地吼,手不断地用力上下甩着,却无法挣脱。 第40章 天性本恶 “啧,”身体的主人对同为下人的男孩这样任性十分不耐烦,望向小裴观烛,“大少爷,天都下起雨来了,不如咱们这就回去吧?” ‘她’还想快点回去数数这盒子里究竟有多少值钱东西呢。 “嗯,再等一下吧,好吗?”小裴观烛转过头,哪怕比上一次梦中见到时长高,也长开了一些,声音也依旧温柔的像个小女孩。 ‘她’有些不愿,但还是点头同意了,手又开始掂量起手里装满财宝的小木盒,面上止不住荡起笑来。 但‘她’愿意等,被小裴观烛牵着的男孩却不愿意。 “为什么不让我走啊!畜生!你去死!去死吧!” 男孩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语言去骂他,用力的甩着自己的手,但是就是挣脱不开,气的将手中吃了一半即将化掉的糖画扔在了对方身上。 糖画将融。 结结实实黏在小裴观烛披散着的墨发和衣服上。 ‘她’这才惊呼一声,想要过去拿棉布擦拭,却舍不得放下手中的木盒。 “无事。”小裴观烛安抚‘她’,示意她不要上前,单手将黏在发上的糖画拽了下来,连着拽掉了好几根发丝,他却连眉都未蹙。 糖画被扔到地上,黏糊糊的被雨水淋湿,男孩垂下来的墨发上沾满了融化的,扯不下来的糖,他做这一番动作也始终没有松开攥着男孩的手,始终紧紧地,紧紧地牵着他,等在大路旁边看着对面人潮拥堵。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你要做什么啊!恶心!去死!去死吧你!”男孩焦急的开始跺起脚,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小裴观烛的手,急的哇哇大哭开始用另一只手去打,去拉扯裴观烛的头发。 “你去死吧!去死吧你!为什么要一直拽着我啊!娘!娘!呜呜!”男孩站在原地大哭,却始终没有将怀中抱着的栗子扔下,只不断地用手去扯裴观烛的头发。 ‘她’见状,皱紧了眉想要去阻拦,上前却看到被拉扯凌乱墨发里,男孩被遮挡住的黑漆漆的眼睛正弯弯瞅着旁边玩伴大哭的脸,嘴角都高高翘了起来。 对面不知何时传来马车疾行而过的声音,行人四下拥挤退后至道路两侧,那辆马车前坐着两个豪奴,十分霸道大声嚷嚷着让路。 ‘她’知道这是知府公子的马车,知府家一向极为霸道,纵马伤人的事件出了两次都被压了下去,‘她’忙往后退,正想着拉小裴观烛一把,对方雪色的衣摆却忽然往前,紧紧扯着小裴观烛头发的男孩也跟着他去,嘴里还在不停骂着死,恶心一类的恶毒字眼。 马车将来。 暴雨忽至,‘她’紧紧眯起眼睛,用身子护住怀中的小木盒,看着小裴观烛紧紧攥着玩伴的手不知何时忽然松开了。 “再见,你去死吧。” 男孩的声音温柔的像个小女孩,却顺着暴雨不可控制的传进夏蒹的耳朵里,马车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疾行而至,飞快的冲到她们面前。 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慢动作。 男孩就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被一双苍白的小手推了出去,眼神错愕的看过来,面上留下的水不知是泪,还是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骨头被碾碎的声音隔着雨幕传过来,男孩的惨叫声刺人耳膜,栗子撒了一地,马车停了下来,不知是身体的主人,还是夏蒹自己,她浑身发颤,木盒掉在地上,她瞪着眼蹲下来,怔怔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男孩转过身。 “不准说出去哦。” 男孩歪过头,眼睛和嘴巴都弯了起来,夏蒹视线忽然扭曲,“啪”的一声,是一只手扇到了男孩的脸上。 夏蒹一个激灵,视线跟随着身体的主人看过去。 场景不知何时变了。 变成了裴府,裴观烛住着的那个小院,院子里的木头秋千已经没了,井旁边搁着的那个小木头凳子也消失无踪。 站在院中央的男孩垂着头,墨发乱成一团,夏蒹隔着老远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表情,但是却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女妇人。 那个女人,有一双黑黄且胖的手,腕子上还戴着一个极为不符她身份的,金闪闪的大镯子。 夏蒹对这双带着金镯的手太熟悉了。 她视线往上,第一次看清了这双手的主人。 上次梦中,被小裴观烛极为亲昵的秦妈妈生了一张很不好看的脸,她这具身体的主人记得秦妈妈今年大概也就三十多岁的年龄,可她看上去却活像四五十岁,生一双三角细长眼,满脸横肉,满面悲痛的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怎么能这样。”她崩溃的拽住男孩的衣服,不停摇晃。 男孩像一块破布一样被她抓着,满头发丝全都散在脸上。 “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她面目狰狞不停吼叫,夏蒹身边的小丫鬟们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蒹抬起眼,看着其中一个丫鬟身上穿着春香居的新衣裳,发上插着新买的琉璃发簪,涂着猩红的口脂,笑的最欢。 啊。 原来她这是随着场景又换了个身体么。 夏蒹思绪混沌的想,看着那个丫鬟抬起染着蔻丹的手捂住笑的放纵的嘴巴。 “真是有意思,”穿着春香居新衣裳的丫鬟声音尖细笑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么!” “是啊!” 墙沿下,几个小丫鬟笑成一团,夏蒹的嘴也控制不住的勾了起来,手也不受控制的抬起,捂住嘴巴轻声笑起来。 “你们是不知道,我在大少爷身边伺候过一段日子,也是给秦妈妈打下手,”另一个丫鬟极为不满道,又笑起来,“大少爷几乎都快将秦妈妈当成他自己的亲生母亲了,手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秦妈妈送去!” “真的假的啊?” “可不是么!”另一道声音插进来,“你也不看看秦妈妈跟她带来的那个儿子穿的戴的,比二公子打扮的都贵气!大公子就是个傻的,没了娘就拿秦妈妈一个下人当娘,什么也不让秦妈妈干,还天天拿贵重东西哄着,我估计秦妈妈现在都能买套小院儿去了!” “真是活该,”穿着新衣裳的丫鬟嫉妒极了,远远瞪了秦妈妈一眼,“贪心不足蛇吞象,大公子本来就不正常,她儿子这下腿瘸了,实属就是报应嘛!” 夏蒹藏在陌生身体中混沌的思绪开始渐渐清醒。 她将她们的对话一条一条收集,正要从头开始想,一道叱骂忽然从对面传过来。 “你们都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再挤在那里看热闹我跟你们没完我!” 丫鬟们登时闭上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不甘不愿作鸟兽散了。 夏蒹的身体不受控制,抱起地上的木盆往前走。 院子里,男孩已经被扇的坐倒在地上。 他垂着头,凌乱的发丝将整张脸遮了起来,夏蒹的脚步不可控的绕过他,眼睛却一直牢牢地放在他的身上。 “为何?” 不知何时,周围忽然变得安静,花鸟风动的声音都再也没有了,整个世界都再也没有一丝杂音。 只有男孩温柔,浅缓的,像是女孩子一样的声音,孤零零的响起。 “为何?” 她回过头,整个世界都化成了一片纯白,吵闹的丫鬟们,和站在男孩面前的秦妈妈都不在了。 只有男孩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坐在地上,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你不爱我了么?仅仅只是因为我想要将他杀掉而已。” “他明明也没有死,为何?”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39节 他的声音很轻,呢喃一般,越来越轻。 视线中男孩的影子越来越淡,像是随风飞起来的细沙一般逐渐消散,只剩下男孩的声音,不断地,不断地涌进她耳畔。 “夏姑娘!” 响亮真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夏蒹感觉有人在不停的拍她胳膊跟脸,挣扎着睁开眼,便对上了柳若藤担忧的眼睛。 “夏姑娘怎又被噩梦魇住了?”柳若藤担忧地看着她道,“是不是身子过虚,需要看医调理啊?” “柳姐姐,”夏蒹抓住柳若藤的衣袖,“快点帮我找纸笔!” “哎……哎?”柳若藤愣了一下,赶忙回头去给她翻找纸笔。 炭笔和宣纸塞到夏蒹手里,夏蒹头也不抬将自己在梦中见到的一幕幕场景捋成一条条线索,写出关键字到纸上。 童年玩伴。 穿着光鲜。 紧攥的手。 瘸了腿。 巴掌。 裴观烛…… 夏蒹在裴观烛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脑袋终于从混沌的思绪中转过弯来了。 就是梦中的那位秦妈妈跟她儿子明明是下人,却一直都收着裴观烛很多好处,但是裴观烛讨厌秦妈妈的儿子,伤害了他。 真是…… 夏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次共梦与上次不同,她一直都很不清醒的被装进壳子里,不像上次甚至会感觉那就是她的身体一样。 大概是裴观烛夜里也并没有睡好吧。 夏蒹头疼欲裂,躺回床榻上,耳畔好像还回荡着男孩轻且小的声音。 第41章 噩梦影响 接下来的几日,夏蒹都没怎么见到裴观烛的身影。 她知道少年睡在客栈二楼,却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房间,阴雨一连下了数日,夏蒹每日都会去悬赏司逛一圈,但就是一无所获,就好像老天执意要将她们一行人困在申城一样。 夏蒹第一次这样厌恶下雨。 她想,裴观烛可能也不会喜欢这样缠绵不断的雨天。 共梦偶尔还会继续,但都是一些杀人的画面,醒来便忘的差不多了,但不可避免的会让人感觉头疼。 她知道,梦中所见到的,大概都是裴观烛的梦境。 他如今大概在整夜整夜做着噩梦吧,但是噩梦这种东西,在他的眼中大概也并不算‘噩梦’,而是美梦,可以放肆杀人的美梦。 但她还是选了一个雨不大的日子去临近的医馆开了静心安神的汤药,放在匣子里装着,没有送出去。 她如今莫名不太想与裴观烛私下单独见面。 转机随着这场雨的结束而到来。 一直分头行动的柳若藤与许致在天空初晴的日子里带回来了一条新线索。 虽然大家并没有摆在明面说,但是主角团早已经将夏蒹定义为了同伴,柳若藤一进来,夏蒹就闻到她身上沾染了一股非常重的的豆腥味。 “夏姑娘你听我说,” 她进屋先摘下半张面具喝了杯凉茶,“咱们住着的客栈东边不是有一家豆腐坊吗?” “是啊,”夏蒹记得那户豆腐坊,每日早上拉开客栈的窗子都能闻到那边传来的豆腐腥味,“怎么了?” “就是那家豆腐坊的主人,说见我们拿的画像有些眼熟,想请我们傍晚一起去她们那里详谈。” “真的?”夏蒹对这则新线索的到来不可谓不喜。 “对,到时候不如夏姑娘跟我们……额,”她话语停顿,“到时候夏姑娘带着裴公子,跟我们一同去吧?” 柳若藤明显经常忘记还有裴观烛这个人存在。 “好,”夏蒹点头,心中还在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跟裴观烛提这个事,到了下午大家汇合时便见裴观烛已经在了。 “我见裴兄一个人穿过走廊,便将他也一起喊过来了。”许致道。 “这样。”夏蒹站在柳若藤身边,视线落在少年身上,僵缓的点了两下头。 裴观烛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少年面上一如既往带着笑,面色比往日还要苍白,让她想起以前浏览网页不小心瞥到的,被海水泡涨的尸体,苍白又冰冷,触摸上去定还像蛇身一般透着股难言的腻,眼下添了一点青,漆黑的眼睛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直打量他们,而是垂下来看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上午还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暗了下来,透着股棕黄的阴沉怪色, 四人从客栈出发,柳若藤在前面与许致说着话,夏蒹走在最后面。 少年右脚腕上的金环一下不停的晃动磕碰着,雪色的衣衫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夏蒹抬头看着少年半束发上红色的发带,他全身上下如今只有红白黑这三种颜色,若不是还有影子,走在天色阴沉的路上简直就像个鬼一样。 夏蒹不舒服极了,碎步跟上去扯住他衣袖。 “做什么?”他身子一晃,视线竟有些怔松,话语极轻显得温柔极了。 “裴公子,你最近是没睡好吧?”夏蒹只恨自己没快点把药给他,她明明能推算出来的,每次她若是做了梦便一定会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醒过来,之后再睡便不会做梦了,这证明裴观烛每夜基本都是睡到两三点就会醒,而且醒过来还不会睡回笼觉。 “嗯……”他眼珠转动到一侧,唇角始终都是弯的,“夏蒹好聪明,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是我的知心人呢。” 夏蒹:…… 真行,睡不好觉就连说话都变得更古怪了。 “我最近是睡得好差,”他笑容像是缝在了脸上,可夏蒹知道他可能根本就是懒得摆表情了,“对了,我这几日一直想要找你,但是一想到你屋子里有其他人在,我又不想去……” 他忽然凑过来,苍白冰冷的手拽住她的手腕,眼睛弯嘴角也弯,“那个灯笼,夏蒹你扔掉了吗?” 夏蒹被他这猛然凑近吓得一抖,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大脑空白几秒,才点了下头。 上次在客栈一楼分别时,裴观烛便让她将桌角的灯笼拿走。 “太难闻了。”他当时说。 夏蒹将灯笼提回去放在窗下,却不小心溅上了雨,便直接扔掉了。 “这样么?”他眼睛还是弯的,看不出任何情绪,抓住她胳膊的手却收了回去。 “嗯。”夏蒹心脏跳的莫名有些快,不是心动,单纯被吓得。 之后二人一路同行,互相再没有说上一句话。 经营着豆腐坊的人家住的离客栈并不远,大家绕进一条小巷,便来到了经营着豆腐坊的陈家。 还算中规中矩的农家小院,院里有两个扎着小揪的孩童正蹲在花坛边玩泥巴,奇怪的是院里还摆了两张大桌子,饭香菜味弥漫,竟像是要好生招待谁一样。 柳若藤跟许致对视一眼,师兄妹二人明显都受不了这种热情招待的人家,登时眉心一个比一个蹙的紧。 两个小儿听见他们进门打招呼,吱哇大叫起来,从屋里闻声跑出来一个面容朴素的中年女人,看到她们非常高兴,“大侠们可算来了!快点儿进来的快点儿进来的!” 夏蒹微微皱起眉,心里犯嘀咕,一进屋坐上土炕便觉出不对劲来了。 方才迎接她们的陈王氏带着自己一家子都挤进了屋。 裴观烛显然也没见过这架势,坐在她身边,像个不会说话的娃娃一样看着她们一大家子过来。 “大侠给我们一家子人瞅瞅手相吧!”陈王氏抱着自己的小儿子将儿子的手摊到了柳若藤面前。 夏蒹:…… “不好意思,我们不会看手相。”柳若藤像是早就习惯了,微笑拒绝。 许致点头,“我们只是行走江湖的江湖人士,并不精通五行算命之术,夫人告诉我们您知道的消息,我们之后会给您酬金的。” “这样……”陈王氏抱着孩子收回孩子的手,看他们的眼神明显没方才那么尊敬了,但是听见酬金也明显高兴,“大侠们等个小会儿的吧,一会儿搁我家吃完饭再说。” “啊……”柳若藤站起来,正要说不用,陈王氏便抱着孩子走了。 一大家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四人坐在塌上,柳若藤与许致相视一眼。 “做这行,也真辛苦了……”夏蒹看向柳若藤。 “我们都习惯了,”柳若藤摇头苦笑,“之前还有将我们叫去,非要我们给他们家死去的人招魂的呢。” “这也太——” “噗。” 夏蒹的回话被打断,坐在她另一侧的裴观烛忽然轻轻笑了起来。 “总是有这种人呢,”他探出头,眼睛弯的像只成了妖的狐狸,让人极为不舒服,“若是人死后真的有魂魄那就好了!” “是啊,”柳若藤像是想起过往,看着前方有些感慨,并没有注意到裴观烛面上古怪的神情,“他们也仅仅只是,想要见一见死去的亲人罢了。” “哈哈哈哈……”他点了好多下头,“是啊!是啊!” 天色越来越暗,很快便黑到视线看不清前方的程度。 屋里没有点蜡烛,饭菜香味浓郁,屋外的院子里开始点上一盏又一盏小灯笼,摇摇晃晃倒映进屋内。 很快,外面开始传来人声吵杂的声音。 三人往外看去,隔着窗户纸,只能看到一个接一个的,被拉成细长的人影进了院子。 “这是……在请客?”夏蒹皱起眉。 “看来是。”柳若藤叹了口气。 没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刚及笄的少女脑袋探进帘子,“大侠哥哥姐姐们,我娘亲说要你们出来吃饭呢。” 三人对视一眼,夏蒹从炕上坐起身,见裴观烛自始至终都坐在角落里,看着地上晃动的倒影不动,有些纳闷,“裴公子?” “嗯。”他应声,却没抬头,好半晌,才掀起眼帘看过来。 “一起去吃饭吧?”夏蒹拽了拽他衣袖。 “好。”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0节 少年跟在她身后,被她拽着衣袖出了屋门。 院子里,原本空荡荡的大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一盘盘菜肴,周围坐满了人,大家嬉嬉笑笑看着四人从屋里出来,夏蒹感觉这些人的眼神活像是在动物园看稀奇动物一样。 陈王氏赶忙起身招呼她们,“四位大侠!快快坐过来的呀!给你们留好位置了哈!” 夏蒹浑身僵硬,总感觉非常社死,裴观烛偏过头看她,“你怎么了?” “这么多人盯着我看,我有点不舒服。” 裴观烛面上带着笑,忽然冷不丁转过了身。 “那我把他们都杀掉吧。” 夏蒹脑袋嗡的一下抬起头。 “开玩笑的。”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第42章 再遇故人 挤满了人的吵闹小院里,男女分桌而坐。 夏蒹被村妇们挤到紧里面,不安看着裴观烛被许致领到他身边坐下。 对面桌的男人们早已经喝上了酒,拍肩扬笑着说起了浑话,偶尔将目光投在许致与裴观烛二人身上,许致便会给面子的讲述些过往行走江湖时遇到的有趣经历。 满桌人或动或笑,只有裴观烛一个始终是静止的。 他坐在那里就像个不会说话的人偶,哪怕身边坐满了人,也孤零零地显眼,大抵是浑身气质便不适合在这种地方待着,哪怕周围有多热闹,也始终渲染不上他半分。 夏蒹勉强吃了两口菜,看着他孤零零的坐在那儿心里特别不舒服,纠结好半晌,还是搬起了自己的凳子朝裴观烛的方向走过去。 “夏……姐姐?”旁边坐着的小女孩是方才喊他们吃饭的,陈王氏的二女儿陈娟儿,见夏蒹过来,有些惊讶。 “嗯。”方才夏蒹跟柳若藤吃饭时对大家介绍了自己的姓氏。 陈娟儿见她一声不吭搬着凳子便挤了个位置坐过来,还当她是有什么菜想要过来夹。 但她将碗筷搁在桌上,连动也没动,便径直侧过了身子。 陈娟儿用余光扫视,看着她伸出白皙的手,在身后或缝着补丁,或全是褶皱,或染着脏污的衣袖里,拽了拽那个最显眼,也最干净的白色绣银纹的袖子。 少年后背挺直,慢条斯理放下茶盏,侧过头。 陈娟儿看到那位如月仙人般的哥哥明显微微睁大了眼睛。 “裴公子,”少女的声音是天生的清甜,“你还没吃东西呢吧?” “嗯。”他点了下头,手从落下的衣袖里伸出来,熟稔地牵住她的手。 夏蒹冲他笑了笑,也没将手松开,任他牵着转过身,从桌上拿了方便吃的豆沙包。 “裴公子吃豆沙吗?” “吃。” 少女轻轻笑了两声,单手拿了桌上垒着的豆沙包咬了两口,再递给他。 少年也侧过了身子,夏蒹这才隔着他转身的空隙,注意到他面前的盘子上放了很多没动的菜。 “都是你的朋友给我夹的。”他动作斯文轻慢的,咬着被夏蒹吃了一小半的豆沙包,将口中的咽下去才道。 “这样。”夏蒹笑了笑,心想许致也挺照顾裴观烛的。 “他还给我倒了杯酒,”裴观烛微微笑着说,“但是我不会。” “你不会喝酒吗?”夏蒹还是头一次知道。 “嗯,我觉得很辣,很难喝。” 他的回答就好像第一次喝酒的小孩子,大概每个小孩子被家中长辈玩笑着用筷子蘸了舔的第一口白酒,都会紧紧皱起眉发表出类似于好辣,好难喝的感言。 夏蒹被他逗笑,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裴观烛经常会流露出的,这种好像纯粹孩童一样的地方。 “裴公子还有什么想吃的吗?还是你想等他们这桌吃完再去吃他们剩下的?” 她知道裴观烛只喜欢吃剩饭。 “我吃你剩的,”他终于慢吞吞将手里的豆沙包吃完了,“你在,我便不吃别人剩的。” “好。”夏蒹点了两下头,将菜拨到自己碗里,又咬了两口大饼盖到碗上递给他。 她之前问过为什么裴观烛只喜欢吃剩的,还一定要她咬两口。 他当时说,他不喜欢吃完整的东西,因为不懂该怎样下口。 “我觉得剩的才是我可以吃的,太完整的吃起来会不安心。” 夏蒹听不懂他这句话,至今也无法理解。 他单手将碗端过来,牵着夏蒹的手松开,他拿了筷子背过身吃饭。 夏蒹也转过身,继续吃自己的。 人声吵闹,夏蒹隐隐听见身边坐得不远的柳若藤开始尝试问陈王氏画像的线索。 但是她只要一出声,便会被坐着的小童或者年长女人用尖锐的声音打断。 一连数次,柳若藤也渐渐没了声音。 夏蒹叹了口气,正要夹对面的菜,一道声音忽然横叉进来。 “……夏,夏姐姐。” “嗯?”夏蒹转过头看向陈娟儿。 陈娟儿有点害羞似的,“夏姐姐你也、也是会武功的武林中人吗?” “唔,”夏蒹放下筷子,“我不会武功,我就是力气比较大。” “力气大?” “嗯,”夏蒹点了下头,看着她摸了摸下巴,“你这样的,我起码能抱起来四五个吧。” “真的?!夏姐姐好生厉害哇!”陈娟儿很惊讶。 “哎嘿嘿,”夏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没抱希望地试探问,“那个,说起来我也挺好奇的,你们家说的线索,究竟是什么线索啊?” “啊……”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陈娟儿明显有些卡壳,良久,才露出一个在夏蒹看来有些尴尬的笑。 “我也不太清楚那个人今日会不会来,“陈娟儿说,“不过现下天都这么黑了,恐怕今夜她是不会来了,若是没来……夏姐姐你们恐怕就要白跑这一趟了。” 夏蒹不理解陈娟儿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正想问话,背后忽然有冰凉的指头戳了戳她后背。 “吃完了?”夏蒹回头。 “嗯。”裴观烛应声,转了个方向面朝着她坐过来,牵住她的手。 陈娟儿明显有些怕他,一见裴观烛转过身,便再不敢转头跟夏蒹说话了。 “你还吃吗?” “不吃了。” 他玩着她的手,冰凉的指头划过她手掌的每一条纹路。 天色逐渐化成深不见底的黑。 这场饭局也终于随之进入尾声。 自始至终没有问出丝毫有用信息的柳若藤与许致隔着两张桌子对视,正要默契起身逮着主人家问话,就听微敞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哎呀!秦婶子你可算过来了哇!”陈王氏一见到进来的人,立马从凳子上站起身,不着痕迹拍了下身边柳若藤的胳膊。 她的声音是如此响亮,夏蒹听到这个姓氏的一瞬间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进来的女妇人生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抱着个竹制篓子,有些瑟缩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着肥胖的身子进来。 院内灯笼摇晃,她人站在阴暗中,只能隐约看出来一个缩起来的肥胖的黑影,但是夏蒹认出来了,那是她上次买灯笼的时候遇到的摊贩。 也是她在梦中看到的秦妈妈。 秦妈妈走到稍微明亮的地方,三角眼一掠,看向陈王氏,“大妹子还过来喊我一声,真怪不好意思,下回你家娃儿再过来,我给他多捎着点儿好玩的,这来的太快我都没仔细带着。” 她说话带着地方口音,估计是怕别人听不懂,语速都刻意放慢了不少。 夏蒹看着她走进院子里来,心脏跳的几乎快要飞出嗓子眼。 可本该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便留意到的裴观烛,却始终面上弯着笑把玩着她的小指。 秦妈妈跟陈王氏寒暄几句,柳若藤和许致也盯着她的脸,久久没有移动。 兴许是被盯得不适,秦妈妈眼睛有些不安地乱瞟,夏蒹极为清楚的注意到她视线在裴观烛的背影上停留稍久,眼神却没有一丝不对,似乎仅仅只是觉得他的穿着与气质太过醒目。 她肥厚的身子挤过来,开始收大家吃剩的面食。 同行还有两个女妇人,三人竞争还挺激烈,很快便将桌上大家吃剩的东西洗劫一空。 秦妈妈抢过对面的几盘干煸鱼,朝着她们的方向挤过来。 夏蒹抬起头,瞪着眼看她过来,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看着她用油腻的手拿过桌上的杂菜馒头塞到大篓子里,视线始终没有分给坐在紧旁边的夏蒹二人半分。 夏蒹牢牢地,无法控制的盯着她,看着她那双极为熟悉的,遍布皱纹,黑黄且胖的手快速拿过桌上摆着的一个又一个杂菜馒头,却始终没有见她手腕上那熟悉的大金镯子,忽然就见那双手横在半空中停顿。 她怔怔抬起眼。 是秦妈妈转过了头。 夏蒹大脑一片空白与她对上视线,小指冷不丁传来清晰的疼。 “嘶!” 夏蒹低下头,是裴观烛扯了一下她小指的指甲,没出伤,但疼痛足够清晰,让她瞬间回过神。 “你不专心,”少年垂着头,面上染着温润的笑,“惩罚你。” “后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他问,声音轻柔回过头。 夏蒹看到秦妈妈的面孔在看清裴观烛脸的那一瞬间定住,接着像是见到鬼一样,嘴唇滑稽的张开,眼珠都要瞪出眼眶,“啊,你……你……!” 手中装满饭食的竹篓摔到桌上,裴观烛微微皱起眉看着旁边被打翻的汤菜,颜色浓重的菜汤溅出盘子,速度由快转慢的流过来,他慢条斯理捋着衣袖,起身站到夏蒹身边。 菜汤滴滴答答从桌上流下来,秦妈妈浑身发起明显的颤,迅速抱起竹篓,却因力气太大,竹篓里没有汤的干煸鱼还有馒头都掉了不少,她没理,磕碰着牙齿挤开人往外走。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1节 这副模样,竟像是对裴观烛十分恐惧。 第43章 人心影响 柳若藤与许致几乎是同时站起来,夏蒹见她们跟上去,也忙拉过裴观烛的衣袖往外走。 “这位夫人还请留步!”柳若藤站在台阶上喊道,但人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夫人请留步。”许致喘着粗气追上去,秦妈妈这才停下来,眼珠子转来转去,在看到后赶来的裴观烛时,她眼珠蓦的一定,抱着竹篓垂下头。 “你……你们又是问、问什么悬、悬赏令,画、画、画像的吧,贱妇对此都、都不不知情的。” 她说话磕磕巴巴,像是怕极了她们。 柳若藤正想说话,而后走来的另一个跟秦妈妈方才一起进到陈家的大姐,也抱着个装满剩菜剩饭的竹篓子过来。 “秦婶子真的啥都不知道的哇!不要问她了嘛!”这妇人烦她们,搂过秦妈妈的胳膊,“整天过来问整天过来问的,烦不烦喔!她就一个儿子的嘛!长得跟她也一点不像哇!” 妇人的口音很重,柳若藤听得半解,但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您是说,经常有像我们这样的江湖人士过来问这位秦夫人这样的问题吗?” “是的哇!呵呵,你们从哪里来过来这里,那那些人也都从哪里来的嘛!”妇人冲柳若藤乐出一口暗黄的牙,“她长得特别像你们带的画像上的那个人噻?但她就一个儿子哇,残废喔,相貌不错的哇,跟她长得可不像,她长得丑!她儿子好看!大眼双眼皮的嘛!跟她可不像!” 妇人哧哧笑起来,月影明亮,夏蒹站在后面,清晰看到秦妈妈在听到妇人后半段话时,面色明显变得有些难看。 “她确实只有一个儿子呢。” 少年音色清润温缓,如月流华,冷不丁横插进来,竟也不显突兀。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夏蒹的手还牵着他的衣袖,侧过头,身边少年面上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被清冷月色一映,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 “裴大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位秦夫人只有一个儿子的?”柳若藤回过头纳罕道。 “啊……打断几位谈话,真是不胜大惭,”他弯了弯眼角,彬彬有礼极了,“我会算命?” …… 这一趟,堪称毫无收获。 柳若藤与许致明显有些丧气,回客栈的路上,走在前面细声交谈着今日所见。 话语被初夏晚风吹成断断续续,不甚清晰落入夏蒹耳中。 月亮融化了黑夜,化成墨蓝色的深,在脚下青石地上拉长了他们二人的影。 “裴公子。”夏蒹抿了下唇,垂眼喊他。 “嗯,怎么了?” “我才想起来,有个东西还没给你,”夏蒹微微皱眉,感觉有些难开口,但还是将在自己口袋里等候已久的药包给了他,“这是我去医馆托医师抓的静心安神的药材,前几日见裴公子你面色不太好一直惦记着,今日正好得了机会交给你。” 她将放在袖子里的小包药材递过去,“反正还要在此处滞留些日子,正好裴公子好好休息,调养调养身子吧?” 手腕举在半空僵持了好片刻。 夏蒹才垂着头,听到裴观烛呵出一声清浅的笑。 “好啊,夏蒹真好,但是不要怕我哦,你总是这样垂着头会让我觉得好伤心。” 冰凉的手极为亲昵地托起她僵持在半空中的手腕,夏蒹手中一轻,是裴观烛拿走了她手里的那包药。 她松了一口气,觉得浑身都轻松了,抬起脸看他,少年视线却直直看向她身后。 夏蒹心慌往后看,后面空无一物,只有一条长长的青石小巷被透着青的月光映照,长长望不到尽头。 “话说,” 少年的声音很轻,清润温缓到会让人想起掉在冷水中的翠玉。 夏蒹转过头,对上他不知何时忽然靠的极近的眼睛。 “夏蒹偶尔,也和我单独待一会儿嘛?” “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好寂寞,你从来都不会想我吧,但是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你,看着你。” 一如既往的黑。 却不似往常,眸底再没了那几分零星的亮。 呼吸间只能闻到铺天盖地的檀香味,染着他方才漱口时用过的浓茶香气,给人感觉怪异又冰冷。 “夏蒹和我一起走走吧?”他退后,站在阴影里,整张白皙的脸都藏在黑暗中看不见了,“就你我两个人。” …… 漫长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青石小巷。 两人并排而行,树叶沙沙,两人细长的影子投在地上,穿过一排又一排浅浅摇动的树木。 “好安静啊,”他像是心情很好,语气并非平日里透着几分阴柔的温顺,显得十分放松,“就好像这世间只还剩下你我二人一样。” 夏蒹没说话。 因为她现下也有这种感觉。 但她的感悟,却并非放松这一类舒适心情。 【警报!警报!紧急警报!检测到目前绑定角色裴观烛杀意值突破70!警报!紧急警报!】 “你觉得呢?夏蒹。” 月下君子,身姿缥缈,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弯弯望过来,眸底像是藏了月牙。 “那倒确实。”夏蒹睫毛有些不明显的发颤,脑袋里的警报声刺的她神经发疼。 “你怎么了?”他像是注意到她这细微的不对,“是怕黑了么?” “啊,这是,”他忽然喃喃自语起来,“是你我第一次共行时,你告诉过我你怕黑的来着,当时的情景,便是到如今我也记忆犹新呢。” 夏蒹自己都记不太清楚了,也无法跟他一起回忆当时的场景,没有接他的话,“我还好,毕竟今夜月亮很圆。” “嗯!”他声音忽然变大,夏蒹身子一抖,他像是恶作剧成功了般,哧哧笑起来。 “确实呢。”他话语轻缓,转过头望向天上的月亮,抬起苍白的手。 那么圆,那么圆的月亮。 可他却总是觉得缺点什么。 “我不太喜欢圆月呢,”他张开手,隔着五指去望那被分成一条又一条的月亮。 这才有点样子。 “我从小看到的月亮,都是残缺的,所以总是觉得,总是觉得,天上的月亮有些不对,啊,我该怎么形容呢?好奇怪,嗯,就是给我一种好奇怪的感觉,所以我不喜欢呢。” “奇怪?”夏蒹随他的话去望天上的月亮,她并不觉得这个月亮哪里奇怪。 每月月中,月亮会变得圆,这明明是每个人都知道的,都在看的,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夏蒹不理解,心里却有些不舒服的微微皱起眉。 “但是夏蒹肯定很喜欢这个月亮吧,”他面上挂着浅浅的,温柔的笑,“因为你从小就看着这样的月亮,所以你看着它,肯定会觉得很亲近吧?” “我……还好吧?” “是吗?”他收回手,微微偏过头,“我曾看过很多诗词,有非常多词人才子常常赞赏月之美,我还当这世间的所有人都很喜欢月亮。” 他笑起来,看上去心情好极了,“看来夏蒹与我一样,我真的好高兴。” 脑中的警报还在响,每响一下,夏蒹的头便像是被细细的针钻进去那般疼痛。 “……你高兴就好。” 她不知不觉皱紧了眉。 冰凉的手忽然触上她右侧太阳穴,极轻的插入她发缝往后抚摸。 “你怎么了?” 他声音温柔至极,隐含担心。 夏蒹起眼,裴观烛正俯视着她,悲天悯人,像是一尊用白玉雕刻而出的观音小像。 “你今夜有些不对呢,”他冰凉的五指在她发缝间穿梭,“就像是,瞒着我在恐惧一些事情。” “这可真讨厌啊,”他眼珠骨碌碌转到另一侧,面上没了笑,像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人偶,“我很厌恶你的心绪被除我以外的人所扰乱呢。” 他绝口不提可能是身体原因。 夏蒹咽了口唾沫。 想来方才吃席的时候,裴观烛便在一直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了。 “我——” “我给你出一个,交易吧。” 他忽然凑过来,打断了夏蒹的话。 “交易?” 脑海中的警报声又开始响起,夏蒹皱眉,也不想在他面前继续伪装。 “是啊,交易,”他用气声说,距离靠的极近,几乎鼻尖靠着鼻尖,眼睛弯起来,“只要是夏蒹说想要杀掉谁,我便去帮你杀掉的交易。” “我不需要这种交易。”夏蒹睫毛抖动,盯着他漆黑的眼睛,用僵硬的语气道。 “不,”他冰凉的手拢住她的后脑勺,用自己冰凉的额头贴紧了她的,“你需要哦,夏蒹,因为这世间全都是坏人,例如今夜让你不开心的那个女人,她就是坏人。” “我会自愿为你杀一切你想要杀掉的人,只要是你一句话,我就甘愿成为你手中的刀子,我啊,自从遇到你之后,就每日每夜都在想你呢。” “很想,很想快点杀掉你,我想的快要疯掉了,因为有你在,所以我如今只能看到你,”他双手捧住她的脸,“这种感觉真是不好受,想想我就快要吐了。” 第44章 老天作祟 “你的意思是说,”夏蒹视线一躲不躲与他对视,却无法控制自己认清目前处于劣势的事实,她只能牢牢地,牢牢地攥紧自己发颤的指尖,“你现在只想杀我一个人,因为有我在,所以对其他人都没有兴趣了的意思吗?”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2节 “自满的话语,”他冰凉的指腹贴上她眼下的那块皮,浅浅摩挲,“夏蒹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呢。” 他说话经常拐着弯表达。 但是也侧面告诉了她,确实如她所言。 夏蒹深呼了一口气,也不知这是好还是坏。 好的是,她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变成了裴观烛的刀鞘。 只要她还活着,还在裴观烛的身边,他便无法将杀意转移到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身上。 坏的是,裴观烛现在发了疯的想要杀掉她。 “你说的这个交易,我不需要,”夏蒹的声音很静,她听着自己咬字格外清晰,“我虽然有讨厌的人,但是并不至于想让对方死,而且我很好奇,”她盯着他漆黑不见光的眼睛,“裴公子提出这个交易,是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轻轻“唔”了一声,终于后退了点距离。 “想要得到什么啊……”他冰凉的手捧着她的脸,指尖探过她温热的耳廓,感受到她细微的僵硬。 真像猫。 他凑近看着她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往她耳垂伸过去,反复揉捏着。 少女的耳垂并没有打孔,完整且圆,她浑身都暖,唯独耳垂透着一点软软的凉。 多奇怪啊。 那些词人才子,怎会喜欢给什么天上的月亮路边的花草写诗作画呢? 他们肯定都没有见过他的夏蒹。 “我想要……给你穿耳洞呢。”他道,话语清浅好似情人间呢喃。 “耳洞?” 夏蒹一愣,没想到裴观烛会想要这个。 “嗯,”他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穿耳洞,要用我的方法穿。” “……你的方法?”夏蒹视线移开,落在他雪白耳垂戴着的两滴如血般的红玉上。 “对,”他唇角微微荡起一点笑,“我曾见过别人穿耳洞呢,和我的方法不太一样。” 夏蒹微微蹙起眉,莫名觉得他的方法一定不是正常人会用的方法。 “但是可惜,”夏蒹拉开些距离,双手不自觉捂住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耳垂,“裴公子提出的交易条件我并不需要,所以你也没机会给我打耳洞了。” “这样,”他看着她,指腹触上自己的下唇,微微笑起来,“那么,我将交换条件换成告诉你我与那个妇人的关系,你也不想知道吗?” 夏蒹瞪大了眼,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直往上窜。 又来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露的馅。 “夏蒹是在好奇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吗?” 心思被猜了个百发百中,夏蒹心头一凛,极轻的嗯了一声。 “很简单啊,”他心情很好的样子,“你方才那么牢牢盯着她看,视线还总是时不时的落到我身上,我一开始便以为你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你偏偏又很怕她的样子,很奇怪呢。” “但是这样怕她,却完全,一丝也不想杀了她,啊!”他停顿片晌,眼眶微微睁大看着她,“但我方才和夏蒹你说的交易可是真心的哦!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要听你的指示做你手中的刀子,这样一定会很有意思的。” “……然而,我却暴露出了完全不想要杀她的意向,是这样吗?” “嗯,夏蒹真聪明。” 夏蒹:…… 他妈的,被他夸聪明可真是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 “人心这样难懂的东西,在裴公子这里却总是这样轻易的就能被看透呢。”夏蒹学着他说话,语气带着不可控制的自嘲。 “不止观察人心,我做什么事情都很轻易啊。” 嘴唇一抖,夏蒹下意识猛地转过眼看向他。 视线交汇,少年像是知晓她内心想法,面孔上荡起令人不适的笑,“我是说学业方面啊,全都很轻易,世人急于所求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很轻松便能达成的,并没有什么是困难的,但是,唯独猜你的心一直都很难。” “有些时候,”他弯下腰,冰凉的指尖从她左侧太阳穴,往上顺着额头,画了一个圆弧,“我真想将你的头从这里剪开,看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想要什么,真是好难懂。” 手被打下来。 夏蒹瞪着眼睛,浑身紧绷的抱紧自己胳膊看着他。 “裴公子不需要想这种法子,我在你眼里又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你猜我的想法又有何意义?”她压低了眉眼,额头被他冰凉指尖轻轻划过的感觉尚存,极为不适的浮出令人无法忽视的痒,夏蒹抬起手用力擦了两下额头,却始终感到后背发麻,“你这样在意我的想法,本身就很奇怪。” “很奇怪吗?”他站在原地并未上前,“我在意自己灯笼的想法,有何奇怪?” “本身就很奇怪,”夏蒹的声音僵硬到不能再僵硬,但理智仍旧尚存,她紧紧咬着嘴唇,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了慌乱的心继续道,“如果裴公子真的很在意我的想法,那我就说一个我现下最想做,也是唯一想做的事情。” “什么?”他眼神一亮,“你想要做什么?” “我说了你会答应?” 他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除却放你走以外,夏蒹就是想要我的命我都会答应的,你说啊,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速速离开申城。” …… 接下来的几日,天又下起了雨。 裴观烛每日都会骑马去柳若藤她们告知的,距离申城较近的另一户镇子的悬赏司蹲守,每一个地方的悬赏司能等到的任务都是不一样的,本来这样百分之百都该接到合适的悬赏令,但数日而过,她们还是没等到合适的。 因为书中这一段的结局并没有走完。 夏蒹知道,所以她心情也变得极为不好。 “不要难过,”裴观烛坐在她身边,指尖绕着她落下来的发,话语轻柔含笑,“你我不找顺路去冬周的便是了。” “啊?”夏蒹一愣,前往冬周一直是裴观烛的执念,哪怕悬赏令再难挑选,她们的首要目标都是一定要顺路能前往冬周的。 “这么惊讶啊,”少年以手臂支撑到紫檀木桌上,撑住额角,宽大的白色绣银纹衣袖如水波般垂落下来,腻着黑长的发散了一桌,“前往冬周确实很重要,那里是我的执念之所呢。” 自从夏蒹提了要求后,裴观烛对她便有了一种说不太上来的亲昵,但这亲昵添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就好像她们二人因达成了这笔交易而更加接近了一般,夏蒹总是时不时的感到后悔,她感觉自己当初就不该和裴观烛提出她的意愿。 “但是如今你想走,咱们可以先离开,当然,不接悬赏令的话也可以。” 夏蒹犹豫起来。 江湖人士接的每一则悬赏令都会给出目标地点,像是她们之前接到的便是前往申城,而每一处悬赏司的位置都极为隐蔽,毕竟江湖人士也没有什么证件证明自己是武林中人,担心有平民百姓混入其中,所以每一个地方的悬赏司都开的极为隐秘,且只能通过悬赏令给出的最终目的地寻找下一个悬赏司。 也就是说,她们只能在这里接下一个悬赏令,不然之后除非依靠同样行走江湖的同伴,像柳若藤她们当初就是自告奋勇给夏蒹她们找悬赏令,不然就可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悬赏司了。 “我再想一想……”夏蒹皱起眉,回屋算了算自己如今剩下的钱。 要想能独立苟活,还差好大一截…… 虽然依靠裴观烛的恐怖财力,养她一个就跟养只只会吃草的兔子那么轻松,但是夏蒹并不想花裴观烛的钱。 因为她们什么关系都没有,甚至其实连朋友都不算。 “我决定,还是继续接悬赏令。” 夏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嗯。” 少年并未多言,好像怎样都行,第二日便继续去临镇蹲守。 但是偏偏当天下午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夏蒹:…… 有病是吧,真是服了。 裴观烛大概也觉得很无语,当天被淋成了落汤鸡,浑身滴滴答答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水鬼一样面无表情的回来了。 二人相视无言,第二天夏蒹说什么也不让裴观烛出门了,怕再下一场大雨把他活活淋死,那到时候大家都得死,反正老天注定让她们接不到悬赏令,她干脆自己出门碰碰运气算了。 她打着油纸伞出去。 天虽下雨,四下却闷热,雨水落在伞面,这几日悬赏司也比往常要清冷,夏蒹照例巡视一圈,依旧毫无所获,不知为何如今就连不用前往冬周的悬赏令都格外危险,倒是也有不那么危险的,但是那些不是让你上高山摘人参,要么就是让你去海里寻找奇异珍珠。 第45章 晴天娃娃 但是夏蒹不会攀岩,也不会游泳。 悬赏司内,夏蒹以手做扇,热的口干舌燥,却莫名不想就这么离开。 旁边放着看过的悬赏令已经堆成厚厚一沓,负责此地的东家以黑纱半覆面,“最近的就这些,再往下翻便不知是什么猴年马月的了。” “这样。”夏蒹尬笑着点了两下头,手指头不安分在他眼皮子底下又翻过两张。 “行了吧女侠,已经翻到头了。” “这样,这样。”夏蒹傻笑了两声,东家明显不耐她这一套,上去便要将她手中的那一沓悬赏令拿回来。 “哎呀!” 夏蒹用指头死死抵住纸张,抬起脸来,“我瞅着了,这张好像挺合适的,您再让我细看看。” 她迅速拿起这张悬赏令,东家的手直接横过来,将两沓悬赏令都收了回去。 夏蒹抿了抿唇,低下头看,越看眼睛越亮。 “就是这个!我要接这个!” …… 拿着悬赏令从悬赏司出来,天还在下雨。 夏蒹撑着油纸伞,将悬赏令护在怀里,面上是忍不住荡起来的笑,就连脚步都显得比往常要轻快不少。 少女穿着的绣鞋早被雨水打湿,她浑不在意,任凭绣鞋被雨水打透,脚步像是快跳起来,撑着自己的红色油纸伞往前小跑着。 却在经过一个拐角时,眼神下意识往右看去。 熟悉的小摊子,兴许是因为下雨,桌子都摆在了廊檐下。 依旧是摆满了孩童路过时会驻足不前的各类东西,旁边还放了个大大的木桶,用盖子盖着,估计是看到夏蒹打着油纸伞经过,妇人的声音自廊下飘出来。 “酸梅汤——自家煮的酸梅汤——”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3节 夏蒹脚步愈来愈慢,最后大步往摊位的方向走了过去。 “来一碗酸梅汤。” 她声音有些僵硬,视线对上妇人的眼睛时,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依旧生出怪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只是因为她曾在梦境中进入过这个妇人的身体,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裴观烛曾放在心里的故人。 妇人眼白微黄,盯着她看了半晌,面孔忽然变得十分扭曲惊愕的瞪向她 “你,你……” “嗯,”对方这样慌乱,夏蒹的心反倒平静下来了,“来一碗酸梅汤。” 秦妈妈的手却僵持在半空没动。 她的手腕上已经没了金镯子。 以前的手便是双操劳手,如今这双手变得更像老树皮,黑黄的皮肤上遍满肉眼可见的毛孔,皱纹像是树木生长的纹路般长满了这双手的每一条缝隙。 雨水溅落上油纸伞面,嘀嗒落下,稍有重量,夏蒹这才收了伞,走进廊檐下,捋起了有些淋湿的衣服袖子。 秦妈妈背后,没有点灯的屋内又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又落到了她身上,夏蒹眯起眼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秦妈妈明显也听到了咳嗽声,她变得和上次一样,有些不安的频繁往后张望,但还是皱着眉头看向了夏蒹。 秦妈妈的面相并不温柔。 夏蒹看着她的脸,无法理解为什么裴府当年会将她招进来。 她长得很凶,是那种第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且害怕的凶。 “姑娘是从金陵来的。” 肯定句,夏蒹轻点了下头,显得有点柔,抱着怀里的悬赏令,“您以前也在金陵待过。” 这话说出口,不亚于与她直面交锋。 秦妈妈对她是明显的抵触,“姑娘是听你身边那位公子说的吧?” 夏蒹没说话,视线探过去。 秦妈妈粗糙的面孔浮出一丝怪异的笑,面相显得更凶,“贱妇确实曾在那位公子身边伺候过一段日子。” 前几日见到裴观烛时她还十分恐惧惊慌,现下单独对上夏蒹一个女子,便忍不住原形毕露,呲着口暗黄的牙,“姑娘是他的相好吧!恕贱妇多嘴,那位公子可不是个什么好归宿。” 她一连串说了不少话,但每句话都浮现出对裴观烛的恶意,夏蒹眉心微皱,秦妈妈不是什么好人,看来她也不必想什么怀柔政策,让秦妈妈和裴观烛重修旧好,感化裴观烛让他放下屠刀之类的蠢法子了,这俩只能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虽不知确切发生了什么,但秦妈妈如今怕裴观烛怕成那副德行,肯定秦妈妈才是被磨的那个恶人。 屋内的咳嗽声响起,那是属于男人的咳嗽声,夏蒹想起梦中被推出去的那个男孩,有些不适的微微皱起眉,“您还是快把酸梅汤端出来吧。” 她这话明显就是不想待了,秦妈妈眉眼微压,用那双三角细长眼阴阳怪气瞧她半晌,像是想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嘴皮子刚张开却又闭了回去,不甘不愿的冷哼一声才进了黑漆漆的小屋里。 屋里滴答滴答落着雨。 秦妈妈用脚将木盆踢到漏雨的地方,双眼阴森瞪一眼外头拿着红色油纸伞的少女,视线一转,便见自己坐在炕上的儿子也正直着身子痴痴地看。 咳嗽声从他单薄的身子里传出来,他受了伤,老天一下雨便会发温病,秦妈妈给他盖了盖厚实的被角,才转身自桌上拿了空碗。 “哎。” 一声衰弱的声音自阴暗的角落传来,他瞪着一双与秦妈妈如出一辙的细长三角眼,像个垂涎欲滴的老鼠一样望着站在外面雨幕里,捋着袖子,皮肤雪白的姑娘,咽了一下又一下口水,见秦妈妈拿了碗要出去,他忙喊道:“你别送过去!” 他从床上下来,双腿健步如飞到秦妈妈跟前,“我那衣裳呢,你先别给她送去,我那衣裳呢!” 他瞪着眼抓着秦妈妈的胳膊问,脸骨瘦如柴,尖嘴猴腮,秦妈妈倒吸了口凉气,手盖上自己的儿子的手,赶忙安抚,“你那些衣裳娘都没扔,都没扔。” “在哪儿呢!快给我找回来!快点儿的!” 秦妈妈颤颤放下碗,翻开最底下的橱柜,从里头抱出团染着血迹的衣裳。 “找找,你找找啊!给我蹲下找!”他蹲不下来,手用力捶打秦妈妈的后背。 秦妈妈赶忙跪在地上翻找,“要……要找什么啊儿?” “找个暗袋,黑色的暗袋,快点给我找!” 他咬紧牙,眼睛盯着外头少女雪白的胳膊,又垂下脑袋看着地上被扔到一边的衣裳底下,忙弯下身将东西抽出来。 “嘶!”他捂住下体,面色登时惨白如纸。 “儿啊!”秦妈妈浑身打颤护在他身边,“这可怎么整,娘给你拿药啊,这就给你拿药。” “给我回来!”他抓住秦妈妈的胳膊,单手打开暗袋从里头拿了一罐小盒出来。 “这个,你把它给我放在装酸梅汤的碗里头,”他将小盒放进秦妈妈的手里,“就放一小指盖,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这……”秦妈妈面上没了表情,她又不是个傻子,一直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什么货色,“这……” “娘,你就帮我这一回吧,”儿子的声音带着恳求,“儿这一辈子你都没管过帮过,我注定是要死的人了,外头都是人过来追我,我就想快快活活的死,我第一回 看见她我就忍不住,儿的命根子都废了,要是她就能治好我呢?要是能治好了我,咱们就带着她一块跑,不在这块儿待了不就是了么。” “以后,儿就守着你,”他瞪着眼,将手里的小盒往秦妈妈的手掌心里摁了摁,“守着你,哪都不去了,身子好了就让你吃香喝辣的,儿懂得可比你们多多了,到时候咱们也开个医馆,儿都学过,儿这种情况,只能来个女的让儿快活快活才治得好!” “真的?”秦妈妈眼睛一亮,又皱起眉来,“就得是她了?” “儿就看着她有反应!”他瞪起眼,声音凶狠,却始终都压得很低。 “那……那以后上后头的暗街——” “你当我没去过么!你懂个狗屁啊你!你就一待在这种破地儿一辈子伺候人的婢子,你懂个狗屁啊你!” 秦妈妈被儿子骂的缩起肩膀,再看外头的夏蒹,露出来的胳膊跟脖子都白的晃眼,也是好看,就是不知道她还干不干净,秦妈妈咬紧牙,攥着手里的小盒便给打开了。 …… 雨声渐小。 少年苍白指尖若玉,十分利落在白色棉布上打了个蝴蝶结。 他手里的小棉布娃娃有个大大的脑袋,如果裴观烛是现代人,就会知道他手里的娃娃有个统一的名字,叫做‘晴天娃娃’。 但是裴观烛不知道,他只觉得夏蒹要他做的这个娃娃十分奇形怪状。 “裴兄啊!” 许致进来,看见身穿白衣的少年被一大堆白色小娃娃围在中间的画面愣了一下。 “怎么了?”他没抬头,专心致志的制作下一个,这是夏蒹让他做的,说越多越好。 “你见着夏姑娘了吗?”他问,“我跟师妹刚从悬赏司回来,专程给她带了绿豆冰雪凉水,结果哪哪都没见着她的人呢!” 第46章 红色耳珰 她真蠢。 夏蒹的思绪陷进混沌中的最后一秒,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 她就是个大傻杯,看过那么多遍甄嬛传了,怎么还小看古代人。 买酸梅汤仅仅只是个光鲜的借口,毕竟言谈之间秦妈妈表现得确实不像善茬,对裴观烛的态度也如此厌恶,夏蒹喝不下她的酸梅汤也不想喝,本意便是将酸梅汤带回去。 偏偏她用布帕端了碗出来。 夏蒹不动声色接过来,再回忆,只能想起碗壁铺了层不明显的腻,无色也无味,就像没洗干净的油,根本引不起人怀疑。 思绪好像掉进了深海里。 夏蒹整个人都随之在这片深海中浮沉,她闭着眼,感觉耳道也被填满,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持续不断的嗡鸣中夹杂了些怪异的声音。 夏蒹不可自控被这声音吸引,思绪掉进了一个更深,更黑的世界里。 …… …… “笼子就是我的安心之所,我自出生起便住在笼子里,笼子一面有二十根铁柱,每一根的形状都不相同。” “太阳掉下来的时候,远处会传来风铃响,每当这时,我就一定要逃到笼子里去,一定不要被阿母抓到。” 睁开眼,看着一如既往的世界。 ‘她’在笼子里,从笼子里看到的世界永远都是这样,被二十根铁柱分割,‘她’头重脚轻抬起手抓住两根铁柱,从上往下感受着铁柱划过手心的纹路。 这是‘她’最常做的事情,每次抚摸铁柱,感受铁柱的纹路时,便会升起一种极为安心的感觉,哪怕如今‘她’做错了事,等待着惩罚,也不会怕了。 笼子就是‘她’的安心之所,‘她’自出生起便住在笼子里,笼子一面有二十根铁柱,每一根的形状都不相同。 “镜奴,镜奴。” 有人在喊‘她’,‘她’望过去,是父亲站在笼子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你又做错了事情,”他蹲下来,“无论你怎么学习都是这样无能,你知道无能的意思吗?这证明你永远是低等,上不得台面,一辈子只能在笼子里待着了吧,太无能了。” 他叹着气,每说一句话却都会加深笑意,父亲每一次这样用温柔的话辱骂‘她’,都会像这样笑起来,‘她’知道父亲骂‘她’会感到开心,以前‘她’看到父亲开心,也会觉得开心。 “咔嚓,咣当”是开锁的声音,父亲打开笼子的铁门,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抓到了笼子口。 “太丑陋了,”父亲看着‘她’耳朵后面被烛火烫出的疤痕,“你太丑了,为何会变得这么丑?你弟弟烫你,你虽然不能反抗但躲过去就好了啊,你让你自己变成这幅丑样子,真是太无能了。” “唔,啊,”‘她’发不出声音,单是一张嘴,便有血往外流,‘她’的口腔早就被尖锐的石头磨烂了,“唔,唔,”‘她’用力指着自己摇头,“噗,噗似,故,腻!” “你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父亲皱起眉,“太没用了,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你这样的孩子本该从猪或者驴的肚子里钻出来,爹爹告诉过你吧,你虽然很笨,但肯定还记得,猪和驴是最下等低级的,真是老天在惩罚你阿母,才让你这样的东西生了出来。” 每次一听到这句话,‘她’就会觉得非常不舒服,‘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是,‘她’不舒服,而且很不开心。 “罢了,我也不是为训斥你才过来的。” 父亲从衣襟里掏出一把尖锐的刀子,那是一把很奇怪的刀子,没有刀刃,只是很尖锐,更像一个尖尖的大锥子。 “你这样子实在是丑陋,正巧你母亲生前曾戴过的耳珰再没人能戴的了了,”父亲将手中的耳珰举过来,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镜奴看看,你喜不喜欢。” 那是一对红玉耳珰,在月色下,如两滴血一样闪着漂亮的光。 ‘她’点头,父亲温柔的笑了笑,让‘她’过来,用那把锥子捅破了‘她’的耳垂。 大抵是险些将‘她’一整个耳垂捅穿,父亲收手极快,松了口气般,又将红玉耳珰戴了进去。 好疼。 血滴答滴答掉下来。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4节 “你觉得很疼吧?”父亲抚摸着‘她’的发,“其实穿耳孔可能并没有那么痛,你会觉得痛,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爹爹在罚你,你懂吗?” “额。”‘她’点了下头。 ‘她’做错了事情。 ‘她’将秦妈妈的孩子推了出去,那个孩子今生也无法走路了,真是好可怜,大家都这么对‘她’说。 但是,‘她’承接着这样的疼痛,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错了。 明明没有死,凭什么要让‘她’受到惩罚?当时就该用刀子或者斧头将他的头砍下来,那么那个卑鄙的人才会死掉,死的透透的,再也无法那样大声大喊的招人注意,无法装可怜被秦妈妈疼爱。 如果和父亲说了,想必父亲又会对‘她’失望透顶。 好难,‘她’不想让父亲再对‘她’失望了,但是,‘她’想‘她’也无法再像以前一样讨父亲欢心。 归根究底!‘她’觉得‘她’自己现在已经并不是猪或者驴才能生出的孩子了!’她‘是狼犬!是人们口中恐怖的熊!一定不会是人!但也不是下等的猪和驴!因为‘她’能,也可以杀掉这里的所有人!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这世上的所有人全都杀光!把他们,把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全都杀光!用斧头把会欺负他的人的头都砍下来!让他们全都用恐惧的,会让‘她’感到开心的眼神注视‘她’!而不是现在这样总在‘她’耳边吵个不停!吵个不停!吵个不停! “咣当!”一声巨响,夏蒹浑身一震,几乎是顷刻间全身上下便被冷汗打湿,双手下意识举起来捏紧自己完好无损的耳垂。 盛夏的天,火辣阳光炙烤大地,也照到她如今黝黑的皮肤上。 她从方才无法控制的思绪中解脱,进到了另一个身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刚才……那又是共梦吗?”夏蒹在心里问系统,她自认这个时间裴观烛并不会进入睡眠,而且来之前夏蒹曾让裴观烛绑晴天娃娃,如果她一直没回来,裴观烛一定是不会就这样睡下的。 “并非共梦,”系统的机械声音自脑内传来,“宿主陷入昏厥前无意识攥紧了黑水晶,而且如今信任值正好满数值,所以我们就直接为您开启了绑定角色裴观烛的番外模式。” “番外模式?”这本书夏蒹看到裴观烛这个角色死亡后就没怎么往下看了,原来作者刚完结的时候还有写裴观烛的番外。 “是的,番外模式目测还有两到三篇,解锁全看宿主个人努力。” 夏蒹正要问到时候怎么解锁,忽然又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她回过头,从后面铁栏杆的缝隙里,对上一张面无表情瞪着眼睛的脸。 那是裴观烛幼年时期的脸。 男孩的脸像纸一样白,眼睛黑的像是一块化不开的墨,长发披散在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秦妈妈呢?” 他的声音很弱,也很细,光是这样听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个女孩。 “秦妈妈已经走了,大少爷还是在里面好好面壁思过吧。” 夏蒹的嘴里发出了属于男人的声音,她回过头,转头时用余光扫视,才注意到裴观烛并没有被关在笼子里。 这里比起笼子,更像是一个小监狱,是专门为他做的,小小的,小小的牢笼。 “为何?” 男孩苍白细瘦的手从铁栏杆的缝隙间伸出去,“我明明没有做错,为何?” “就连秦妈妈也是仅仅如此便背叛了我,她明明说过不会离开我的,惩罚还不够吗?为何?为何偏偏要把我关进这种地方,我受够了,我明明已经认错了的,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我明明没有做错……” ‘夏蒹’明显是烦了,皱紧眉砸了下嘴,转过头,便对上男孩眸中含泪的眼。 他耳垂上也流着暗红且早已干涸的泪。 “等我出去,我一定要把你们全都杀掉,”他压低了眉眼,“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把你的肚子剪开,我要把所有人全都杀掉,秦妈妈也杀掉,我一定要把你们全都给杀掉,母亲总是这样欺负我总是这样欺负我,我要用绳子吊死她再把她扔进井里,用火伤我,我早晚有一天要在府上放一场大火,我要把你们全都给烧死。” 男孩的声音是那样弱且细。 夏蒹的肢体在嘲笑,心却恐惧的发抖。 他恍若哭泣的声音越来越远,夏蒹嘴里发出的笑声也越来越扭曲,她思绪渐沉,再次掉进那片深不见底之中。 终于从混沌中挣扎着醒过来,夏蒹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绑住了。 第47章 寸寸游移 也不知现下过了多久,指尖依旧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麻意,传遍全身。 夏蒹回想着那个梦,思维又止不住发散。 幸好不是什么言情文里常见套路,女主误喝了不可描述之药,喝完了就会阴差阳错跟男主滚了床单之类的。 四肢发麻,脑袋转来转去,一方面搞不明白他们怎么这么高科技的,做了不用口服单单只是碰触便会浑身发麻的药,另一方面更搞不明白他们抓她是要干嘛,跟裴观烛要钱吗? 那其实也用不着抓她啊。 裴观烛对钱看得那么轻贱,秦妈妈就是仗着往日情分去找他,裴观烛可能都会给。 至于为何觉得他们二人尚有情分在,梦里的裴观烛曾扬言要把秦妈妈杀死,但是秦妈妈还活着,夏蒹认为这就是证明了。 也不知道裴观烛听见绑架她的是秦妈妈,还愿不愿意救她。 夏蒹脑袋磕在地上,耳畔嗡鸣作响,脑子却依旧转的很快。 她觉得可能是不愿意的。 毕竟他以前对秦妈妈感情这样深,之前还用话帮秦妈妈解围,就算是救她,想必他也不会对秦妈妈怎么样,只会以讨回灯笼的目的来救她吧? 说不上来,心里有点闷,夏蒹缩了缩身子,感觉旁边两条黑影一顿,朝她看了过来。 有一双带汗的手正黏在她襦裙下露出来的小腿上,夏蒹皱紧眉,思绪清晰,睁开眼看过去。 这貌似是间只有一扇暗牖的侧屋。 秦妈妈正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夏蒹双手被绑在身后,与她对上视线也没出声,视线往下,紧紧皱起眉动了动自己的腿。 放在她小腿上的手一松,蹲在她腿边的青年冲她抬起脸,夏蒹眼睛不可控制的瞪大。 不为其他。 这青年竟生的与柳若藤她们拿着的那张画像上的秦公子一模一样! “秦……你是……秦公子?!”她说话有点大舌头,语速太快险些咬到嘴里肉,“你怎么会在这里!” 兴许是乍一听到夏蒹的大嗓门还认出了他,秦公子反射性缩了下肩膀,细瘦的脸上那双细长三角眼透出明显的慌乱,但看着夏蒹双脚双手早早便被捆缚,他又放下心来,忍不住呲出牙哼哼笑起来,双手摸向自己的腰带。 “没……没想你竟也看过那画像,如今竟都传这样广了!一群贱婢子,害、害害我如此,”他话语阴森磕磕巴巴,像是猝了毒般的恨,手费力的解着自己的腰带,“罢了,看便看过了,你、你就算是看过了,就算是看过了!也影响不了我!” 当做腰带的布绳掉落在地,那双沾满汗渍的掌心又过来掰扯夏蒹襦裙下露出的腿,夏蒹瞪大了眼赶紧拼命扭动身子,“你他妈的有大病吧你!” 经典国骂,两个古代人都没怎么听懂,秦公子哼哼笑着起过身来,一只腿正要跨过夏蒹身侧,夏蒹逮住机会屈起膝盖也不管四周一片漆黑就开始疯狂朝着他猛踢,“傻逼!他妈的我服了!给姐死开边去!你他妈的恶不恶心!恶不恶心人啊!” 少女腿被绑在一块儿,飞快猛踢的动作好像蹬腿的兔子,秦公子几次险险避开要害,嗷嗷喊着,“快点儿过来扶我快点过来扶我!”手刚放到秦妈妈手上,便觉本就疼痛的胯下传来致命的痛苦。 “啊啊啊啊!”秦公子抓紧了秦妈妈的手,见夏蒹还在不停飞踢,秦妈妈手忙脚乱去阻拦,偏偏这丫头躺在地上力气还颇大,像是条滑溜溜的泥鳅似的你抓她一下她便用蛮力把你手撞开,母子俩忙的快躲出残影,偏偏夏蒹闭着眼脚都是往秦公子身上踢! “贱蹄子不准再踢了!不准再踢了!”秦妈妈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被踢,急的心肝寸断,简直伤在他身痛在己身,眼见斗不过地上的活泥鳅,赶忙把自己捂着裤裆嗷嗷直躲还躲不过的儿子又抱又拖的拽出屋去。 “贱婢!那个贱婢!”秦公子的痛骂声巨响亮,“你不准跟我出来!那狡猾的贱婢!你快点儿给我回去盯住了她!一刻都不准让她自己待着!一会儿再给她喂点药看我不让她在小爷身子底下哭着喊我爷!” 痛骂声不绝,屋外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想必是秦公子在摔东西发泄,夏蒹停下来,视线死死盯着门口,捆缚在后的两手费力摸向自己襦裙里头的一个小暗袋。 那个暗袋缝的极为隐秘,她方才发现自己颈项上的黑水晶和头发上较为尖锐的裴观烛给她买的拆环也被卸了下去,秦妈妈也是女子,她太知道女子身上有哪些看似平平无奇的东西可以化为有利的武器了。 夏蒹不抱希望终于摸到自己下襦裙旁侧,她穿的襦裙布料稍硬,有些类似马面裙的触感,但是在夏日穿还较为清凉透气,夏蒹从没这样庆幸过自己穿了这条裙子,这还是夏蒹从裴观烛身上得到的启发,杀人魔身上便经常满满当当藏满了东西,所以夏蒹自己也缝了个暗袋,这一摸,果然就摸到了暗袋里的硬物。 大门被一只手推开,来人举着个不亮的烛台,面容阴狠的盯住她。 ——是秦妈妈。 夏蒹咽了下口水,不明显侧了下身子,暗袋里的硬物便往下滑出来,夏蒹急忙用胳膊挡住,尖锐刺痛,她眉毛都一皱不皱,视线牢牢盯着站在门口的秦妈妈。 “砰”的一声,是大门合上,烛台搁到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夏蒹紧紧抿住唇盯住她。 “姑娘可真厉害,我们母子二人加一块儿竟都降不住你一个了!” “母子二人?”夏蒹紧紧皱眉,“他……” 秦公子。 姓秦。 秦妈妈也姓秦。 夏蒹感觉抓到些什么,又无法确定,“他怎么可能是你儿子?你儿子不是该……不合该是个残废吗?” 没错啊! 夏蒹心头大震,秦妈妈的儿子她在梦中亲眼见过的!虽然皮肤黑,但生了双大眼睛,五官平凡但也算不得丑,绝对绝对长不成秦公子的模样!而且梦中那孩子被裴观烛推出去,九死一生落了终生残废,一生都无法从轮椅上下来了。 “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秦妈妈明显是不想多说,“还是别想着多问了!老奴可就那么一个亲儿子!等一会儿熬好了药还得姑娘好好伺候着呢!” 夏蒹心里忍不住反胃,脑子努力回想,耳畔忽然恍恍响起柳若藤当日沉稳的嗓音。 “我们到了这位秦公子家中查探,以前也做过了解,听闻这位秦公子是家中独子,”当日说起这番话时,柳若藤疑惑地神情至今依旧历历在目,“但我们却在府中见到了一位与那秦公子同岁的公子,面容身量都与画像上给出的有差,而且那位公子还身有残疾。” 脑海里闪过秦公子的面容,渐渐和秦妈妈的脸重合,母子二人的脸重合了个百分之八九十。 夏蒹抬起头,心中宛若晴天霹雳般不可置信的瞪起眼。 “这他妈!这他妈居然还有隐藏线真假千金!啊不是!真假公子剧情是吗!” 秦妈妈没听懂她嘟噜的什么,“姑娘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儿现在可还等着你呢!” “等你妈!” 夏蒹看着她这副嘴脸都快恶心死了,早就看秦妈妈面相不是什么好人,她还在心里头一直强调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不要以貌取人,如今想来,秦妈妈一个奴之所以有姓氏,定是得上一主人家赐家姓,而秦公子家中做药商铺买卖,又距离金陵不远,是当地有名的‘秦半城’,秦妈妈在裴府初来的年龄本就不对,文中曾提过裴观烛并没有乳母,她是后来被招进来的,上一家百分之一百就是给她赐了家姓的秦家! 祸害。 夏蒹盯着她,满脑子都是这一个想法。 怎么都是这种祸害会到裴观烛身边,真他妈服了。 “真是千想万想都想不到,天底下竟然还有你这种卑鄙无耻之人!”夏蒹用古代人能听得懂的话去骂她,捆缚在后的手用力的去割那难缠的麻绳。 “你个贱婢子!都到这份上了还敢给我顶嘴!当时要不是怕你喝完一觉不醒取悦不了我儿,我就该把那一碗酸梅汤都灌你嘴里!让你被扒光了衣裳被我儿折腾都不知道!”秦妈妈走过去拽起夏蒹的头发,本想照着她脸打下去,又犯了犹豫,照着夏蒹的脑袋就扇了过去。 “嗬!”夏蒹脑袋被扇到一侧,喘了口粗气,忽然瞪起眼睛使蛮力撞开她,秦妈妈哎呦一声脑袋磕到地上,还没来得及喊骂,被切割开的麻绳便捆上了她的脖子! 少女掀起襦裙,小腿一跨用膝盖狠狠压到她肚子上! “呕!”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5节 “贱婢子,”少女直起身偏过头俯视她,发丝凌乱遮挡住半张脸,一只手以完全无法令人忽视的力道将秦妈妈的脖子掐到地上,暗淡的烛光映在少女身上,她面上是清浅的笑,手里比划着尖锐的小刀子,一点一点戳进对方的脖子里,语气仿佛在刻意模仿某个人一样讲的很慢,带着一点生涩和刻意哼出来的温柔笑意,“我是该先剜了你的眼睛,还是直接把你的脑袋给割下来呢?” “啊……不过,”刀子一点点戳进去,却始终没见血,夏蒹控制着力道,弯下腰凑近了盯住躺在地上惊惧不已的秦妈妈,将刀子从她脖子上移开挥到她脸侧,“我这把小刀子,估计也没办法一下子就割了你的脑袋,只能一点一点剜了你的眼珠子,再切了你的鼻子呢!” “啊啊啊啊啊啊!”秦妈妈面色惊恐,眼睛瞪得很大看着骑在自己身上模糊不清的,属于少女娇小的黑影,只感觉这黑影与多年前那天夜里男孩的身影重合一致,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明明并没有收紧,也感觉呼吸渐渐不能,“嗬嗬”的大喘起粗气,耳边听着夏蒹慢悠悠的话,登时跟想起什么似的惊惧交加,吱哇大叫起来,“大少爷!老奴知错了饶老奴一命吧大少爷!老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快下来吧老奴再也不敢了啊!” 她胳膊开始用力扑腾,夏蒹皱紧了眉膝盖往前死死压住了她胡乱扑腾的四肢,“什么大少爷?你看清我是谁!” 秦妈妈这副模样实在恐怖,像是中了邪一样濒临崩溃,夏蒹本意便从没想过伤害她,忙用手拍她的侧脸,大声喊她的名字,“秦妈妈!秦妈妈!你看清我是谁!我不是裴观烛!” “大少爷!大少爷!老奴知错了!饶老奴一命!你饶了老奴吧!饶了老奴吧!” 她胡乱扑腾,夏蒹刚中了药,身子本就麻又无力,只有平常一半力气,见她挣扎如此,忙道,“我饶了你!饶了你便是!饶了你我不会杀你的!秦妈妈!秦妈妈!你回回神啊!可别晕过去!我饶了你便是!” 暗牖外不知何时传来暴雨之声,有阴雷乍起,秦妈妈听着她不断说饶恕的话语,扑腾的力度也渐渐小了,夏蒹刚刚松下一口气,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拖曳声。 夏蒹抬起头,怔怔看向面前紧闭的屋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娘!娘!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娘!娘!救救我啊救救我啊!不要过来了!你不要过来了!我求你了求你了!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属于男人的尖叫声好似一把尖锐的利刃冲破了屋门传进二人耳中,夏蒹还没回过神,身下不断挣扎的秦妈妈不知何时不再发疯,猛的一下用不知从哪来的巨大力气推开了她! “秦……!”夏蒹手里攥着那把小刀子追上去,屋门被秦妈妈打开,清浅夜色稀薄暗淡,有重物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夏蒹身量虚高,站在秦妈妈身后,清楚地看着那位方才还大放厥词的秦公子的脑袋像个孩童玩的千千车那样,骨碌碌滚到了她们面前,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对着她们。 “唔……”夏蒹瞪着眼睛,双手捂住嘴巴,腿脚发软的滑到地上,空空的胃里止不住往上翻腾着什么,堵住她的嗓子眼,让她嘴里干呕不止。 而站在她面前的秦妈妈一动也没动。 夏蒹看不见她的脸,她眼眶里只剩下因反胃而泛出来的生理泪水,看着秦妈妈胖且厚的背影,僵硬的,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一动不动。 很快,她看见秦妈妈的手开始发起剧烈的颤,这股颤引着,渐渐从指间传到全身上下,最后她就连站都站不住,像是一座山倾倒一般跪倒在地上,夏蒹看着她,她就连头发丝都是颤的。 拖着斧头的少年沾了满身血,另一只手里提着刚剁下来的一条腿信步过来,面上带着清浅且温缓的笑,没有看任何人,弯下身拽起地上人头散落一地的发丝。 却没能如愿以偿。 “儿!我的儿!娘的儿!”秦妈妈紧紧抱住秦公子的头,眼泪哗啦啦从眼眶里往外冒,她哭的声音很大,“娘的儿!娘的儿!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她的声音透着难以言喻的恨抱着秦公子的头摔在地上,拼命地用手去拽裴观烛手中秦公子的头发,“你还我儿子!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还给我啊!” 她脚开始不住扑腾,渐渐像个小儿一样躺在地上抱着秦公子的头嗷嗷大哭了起来,嘴里不断喊着我的儿我的儿,像个孩童一样用手去抢,去掰扯裴观烛的手,嘴里发出崩溃的哭声。 指尖掐进了裴观烛的指头。 少年微微蹙眉,满手发丝掉落,秦妈妈赶紧将儿子的头抢到怀里,紧紧抱着大哭出声,“杀了你!杀了你!我要让你一命偿一命!杀了你一命偿一命!” “一命偿一命?那可真是令我惶恐不安。”像是听见笑话,少年被鲜血溅上的,苍白若玉的面孔含起愉悦的笑来,手扔了地上的斧头抬手去擦脸,只擦出一片血腥。 真像从地狱而来的恶鬼。 夏蒹跪坐在地上,视线无法控制的落在少年身上。 昳丽,妖冶到了极致,清冷月色映满他身,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腰间悬挂着红色的平安符,满头黑发用红色发带高高束起,半边身子都粘满了血,手里提着的大腿被他扔到了地上,像是故意般摔在秦妈妈身侧,温柔开口,“真是累人,你儿子就像一头猪一样呢。” “啊,那个头,一会儿你要记得还给我哦,”他垂下头道,高马尾垂落,黑发半半遮了少年的脸,“我的夏蒹还要去结悬赏令,你儿子如今可是很值钱的。” “不过真是荒谬,”他望着外面暴雨缠绵的夜色,“我当时便觉不对,原来你竟是曾将自己的孩子掉过包么?我当时为何没有想到呢?真是古怪。” “你个畜生!你个畜生啊!”秦妈妈跪在地上大哭不止,整个人濒临神经失常,“畜生!你个畜生!你本就不该是人的!本就不该是!” “去你的!”夏蒹腿还发着软,一听她骂这话,气的要死,“你他妈才不该是人!你全家都他妈不该是人!” “啊……啊!”秦妈妈嘴里嚎啕着什么,听到她说话,忽然转过头看向她的脸。 夏蒹吓了一跳,皱紧眉便听秦妈妈忽然开始大声嚷嚷。 “就是你!就是你!我儿子就是要你!就是要你!”她抱着秦公子的脑袋往夏蒹的方向跪行过来,“我儿子就是要你啊!就是要你!你快!你快看看我儿子!看看我儿——!” 话语戛然而止。 热血溅了夏蒹一脸一身,夏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秦妈妈没了头的身子抱着自己儿子的头倒到地上。 一只苍白的手捡起地上的斧头,裴观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从衣裳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走到她身前蹲下来。 “害怕了么?”他用白帕子擦夏蒹脸上的血,血滴答滴答从少女发丝上掉下来,染湿了一整个帕子,擦不干净。 “为何不说话?”他过来,檀香染满了血腥气,用身子挡住夏蒹的视线,一点一点,用唇吻过她额头上溅满的血。 “唔……”夏蒹难耐,说不清道不明,用无了力的手去推他,他却不动,手扶住她的腰,唇舌不断舔舐她面上沾着的血。 “觉得我坏了?”少年的声音很轻,冰凉的手贴紧了她颤抖的面,就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寒的,唇舌舔舐过眸侧,一寸寸游移,停在她唇角。 “唔,唔!”夏蒹蹬了两下腿,泪水不断往下掉,他紧紧抱着她,夏蒹转脸也做不到,急忙用手去拦他探出来的舌,捂住他的嘴。 “啊……” 少年喘着的粗气打在她手心,从上露出来的眸子漆黑,进不去一丝光。 却添满了情意。 那是欲望,紧紧地,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像是蜘蛛之丝,紧紧地将她整个人缠溺其中。 “这是对了?夏蒹,”他被捂着嘴,说话时嘴唇不住在她手心摩擦,微痒,却让人无法忽视的感到发麻,“就是这里。” 夏蒹脑袋一片糊涂,听着他的话,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直到手心触感微湿,有什么东西腻在了她掌心,顺着她颤抖无力左手指缝探了出来。 那是裴观烛的舌头。 少年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舔舐着她食指与中指之间的指缝,一片濡湿,冰凉,夏蒹轻轻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去推他,拥他,又被他扶住了腰。 夏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竟然已经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了,早便滑了下去。 “就是,这里。” 唇齿磕碰,少年的声音那么低,那么低,研磨出一片血腥味,舌尖若冰,灌满了口腔。 第48章 血腥之气 放在少年胸口的手越来越无力,夏蒹被迫张大了嘴,任他唇舌搅了个翻天覆地。 泪水不停地往下掉,夏蒹手滑下来,想要扶住地,手掌却一滑,腻了满手血。 她被他抱着,在这片血泊中接吻。 “唔……唔!”反胃,铺天盖地的血腥气近乎将她淹没,但口中冰凉的舌却毫不放她,像是要将她就这样拆吃入腹,他的吻让人极为不适,无论夏蒹怎样躲也躲不过,蔓延出的血腥味早已分不清是方才面上被溅上的血,还是他早已将她唇舌咬破,夏蒹隔着泪水朦胧,看到伏在自己上方的,他露出来的眼睛。 凤眸微勾,低垂着眼皮,漆黑眸底蔓着一层亮。 只是那抹亮,不似传闻少年不羁,学有所成,意气风发。 那抹亮是暗的,填满了欲念,就像是邪佛在进食,而她像贡物,被他拢在怀里,烛火摇晃,将他们的影子映射到墙面,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好似夏蒹将晕的大脑,她视线不住转动,一会儿是沾满油垢的天花板,一会儿是少年墨发之上的红色发带,转上他耳垂上戴着的血色红玉,最后对上他视线,看着他漆黑瞳孔中,独属于自己的倒影。 “晚……” 她喘出口粗气,小腹发麻,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情不自禁环上少年脖颈,压着他束起的马尾,寸寸缕缕自身后垂落,掉到她身上,不断扫过她凌乱的衣衫。 “哈,哈……”少年后退,微微眯起眼俯视她。 衣衫散乱,少年脖颈上还勾着她的手,也不知是她的手碰到,拽到了什么,他衣衫大片散开,露出内里苍白的皮肤,有模糊不清的血掉下来,他微微张着嘴看着她,唇和下巴沾满了血。 真像恶鬼刚吃完人。 夏蒹看着他,胸腔颤抖,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脸。 在这种地方亲她,恶心的要死。 轻轻一巴掌,少年头都未偏,捧过她沾满了血的手,自小指舔舐而过。 “沾满了,”他也喘着细细的气,声音却依旧温缓且慢,眸底尚暗,含着莫名的笑望过来,竟显得极为美且艳丽,像一把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匕首刀子,“我帮你舔干净。” “哈……”被人含手指的感觉太奇怪,夏蒹的手忍不住开始挣扎。 “怎么?”他嘴里含糊不清的问她,眼角像是藏了钩子,坠着烛火填满了欲。 “别,别来了。” 夏蒹耳朵里听着自己颤抖带腔的话,面色都在发烧。 “不来了。”他垂下眼,舌尖勾过她指缝,夏蒹后背发麻,忽然被他扶住腰抱起来。 “哎!” “莫往下看,”他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压着她的脑袋,“我带你去沐浴。” 兴许是被他发现了自己方才的颤抖与恐惧。 夏蒹被他抱着坐到桌上,看着他洗干净了浴桶,大少爷做这些怎么都有些不熟练,他衣裳打的不能再湿,黏在他身上,显露出劲瘦的腰身。 热水泼了一次又一次。 “夏蒹,”裴观烛过来,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想要我用热水帮你冲,还是泡进去?这里她们貌似不常来住,浴桶都落了灰。” 他说这话,是为了告诉她这个浴桶没怎么被用过。 夏蒹身上没力气,也不知是碰了那药的缘故,还是方才被吓得,她点了点下巴,让裴观烛抱着她过去看。 裴观烛虽干活不麻利,浴桶倒是刷的特别干净。 “泡一下吧,”夏蒹身上粘满了血腥,反胃的难受,“我想要泡一下,你能帮我找件干净衣服吗?” “嗯。”裴观烛点头,将她抱回去,在浴桶里放满了水。 满室氤氲,夏蒹半晕半醒,思绪往深处沉,却被她强行睁开眼拉回来,反复多次,“砰”的一声,她脑袋磕上旁边桌壁。 “嘶!”夏蒹皱起眉,疼,但也让她稍微醒神了。 坐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从刚才开始她小腿就疼,也不知是被撞到了还是怎么,夏蒹缩了缩腿,隔着满室雾气抬起头,对上少年视线。 他正站在浴桶前,发丝散落满身,两侧衣袖用红色发带绑了起来,浴桶里正在放卷着白雾的热水,雾气柔和了少年的脸,显得愈发雌雄难辨,就连往日那双昳丽且富有攻击性的凤眸也显得极为温和,晃似雪天一杯冒着温气的清茶,柔和至极。 “泛起困来了,”他说着话过来,面上微微含笑,“我抱你过去,泡完再睡。” “嗯,”夏蒹抿唇,任他抱着放自己下来,“那个什么,你先出去,我脱一下衣服。” “自己没关系?” “没关系。”夏蒹说着话,其实已经感觉头重脚轻,但还是撑到目送裴观烛出去,合上了木门才蹲下来。 “哈……”她捂住脸,紧紧地,紧紧地用手掌将整张脸罩住,有血凝固在她右边睫毛上,将每一根睫毛粘黏成一簇又一簇,夏蒹搓了搓眼,再去看食指,只搓出因血凝固而掉下来的血色条状物,散着难闻又让人恶心的血腥味。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6节 “唔呕……!”反胃感又浮上来,夏蒹皱紧了眉,面色苍白看向四面,先打开了上方一扇小牖。 外面还在下雨,淅淅沥沥,不见停息。 此时合该是上午,但不知确切时间,天色也阴沉不见一丝光亮,夏蒹将头探出去,深深地呼吸了几下雨中空气,才将明显的反胃感压了下去。 但眉心却依旧紧皱,夏蒹抿紧了唇,脑袋吹了凉风更是恍惚,眼下有些晕眩,看了好半天,才费力的将自己的脚从站着的小凳挪到地上,头重脚轻的站到浴桶前,褪去一身沾满了血的衣裳。 血腥味冲天。 反胃感再次袭来,脑海中不可控制的回想起自己方才看到的场景,大脑晕眩,原本站在浴桶旁小凳上的脚都有些发软,夏蒹咬紧下唇,争取视线集中,习惯性想要拽住自己颈项上的黑水晶,却拽了个空,脚步也开始跟着发软。 “啊!” 扑通一声,夏蒹短促尖叫跌进放满水的浴桶里,温水自浴桶里往外溅了一地,脚凳“刺啦”一声摔在地上,耳朵鼻腔里灌满了温热的水,夏蒹被呛了一嗓子,从沐浴水里逃脱而出发出剧烈且狼狈的咳嗽声,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木门打开,有人从外走了进来。 直到他冰凉的手放到她光裸的背上。 夏蒹这才惊了一跳,压着无法控制的咳嗽回头看过去。 “真可怜,”少年苍白的手放到浴桶边沿,雾气氤氲了他的脸,他像是安抚受到惊吓的孩子那样,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拍着她的背,“你这幅样子,就好像淋了雨的猫儿。” “……裴公子,咳!又进来做什么?” “你自己的话不可以吧?”他眼睛微微弯起来,“我来,还特意为给你送一样东西呢。” 少年指尖勾着一条黑色水晶项链,举到了夏蒹眼前。 “啊。”夏蒹瞳仁儿一定,看到这条黑水晶项链手便反射性抓了过去。 对方的食指却拎着那根项链往后躲开了她的手。 夏蒹捂着裸露的胸口,再不敢向前,“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洗完再戴吧?”他温柔道,“黑晶坠子沾了水怕是不好。” 夏蒹看着裴观烛将她的黑水晶项链搁到小桌上,忍不住皱起眉,她头还泛着晕,视线光是定一定,便会忍不住甩一甩晕眩的头。 “你看,都磕到了。” 少年的声音响在耳畔,有辛烈的药味传来,夏蒹眯起眼,是裴观烛的指尖伸过来,冰凉指腹揉搓着她方才被桌柜撞到的额角。 “这个药很有用呢,”他的声音似远又似近,“虽主要是去除疤痕,但面对这样撞出来的伤口也都有疗效。” 原本辛烈的药味被温热的雾气染散,变得柔和又令人感到舒心,血腥味再也不在,夏蒹思绪渐沉,眼皮子都开始随着他给自己按摩的力道渐渐打起架来。 直到对方逐渐变得微暖的指尖,触上她胸口那块皮。 “唔,”她微微皱起眉,觉得发痒,轻轻哼了一声,“做……什么?” “要涂药呢。”他话语里并没有添着方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情欲,手没有一丝不安分,触上她未愈合的伤,却不是为的涂药,只是检查。 “看来还要等一阵子。” 夏蒹听到他这样说,放下心来,捂住胸口往浴桶水下沉。 水声阵阵。 夏蒹睁开眼,迟钝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手忽然自浴桶里抓起她的脚踝。 “哎!”夏蒹吓了一跳,水声哗啦作响,她的腿被裴观烛从浴桶里抬起来,而始作俑者发丝散乱满身,目光正有些讥讽的看向她小腿上不知何时被划出来的伤口。 “果然,”少年冰冷的指尖缠住她小腿上被划出来的皮开肉绽的伤口,又痒又疼,“我就知道,你的腿一定会受伤。” 第49章 心思百转 “什么……意思?”夏蒹有气无力,看着他捏着自己的脚踝,手徒劳抓住浴桶里漂浮的絁帕遮挡。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 冰凉指尖沾着水贴紧伤口缝隙,夏蒹惊了一跳,身子往后躲,腿下意识挣扎,却根本挣扎不动。 “我从前,曾试图杀过她一次呢,”少年的声音很轻,揽着她的脚踝架到自己肩上,“但是却并没有杀成。” 脚踝处的伤口泛起疼,少年牙齿尖且锐,好似惩罚般,拉扯着咬起那块皮。 “唔!”夏蒹皱紧眉,脚趾蜷缩,脚踝处的伤口痒又痛,让她无法忽视的感到难以忍受,全身都发起软来。 “我当年,便是将刀子藏在腿下,用一条带子绑着,”他说话,吐气打在她小腿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如今竟连用手去检查都不敢,索性直接用刀子划了你的两条腿。” 夏蒹闻言,赶紧将自己的另一条腿缩起来。 “哈,”他眼角微挑,好心情般笑起来,另一只手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墨发往后捋,露出好看的脖颈,耳垂下那两滴红色的血玉映衬苍白皮肤浓艳非常,“夏蒹表现得这样怕,简直就是让我明知那条腿没有伤,都忍不住想要欺负。” “忍不住,这种情绪,”舌尖探出,舔舐过伤口,“是该称之为,欲望么?” “我最近很多时候,都很奇怪,”他看着她,少女的手抓着絁帕。 那双手真可爱。 指甲那么小,五指也纤细,让他每次看到,都会从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爱怜之感。 就像是坊间有父母,常谈对子女,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以前并不懂,也不理解那种感情,还以为是谣传呢。 但是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理解了,因为他真的好想把夏蒹含在嘴里,却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心悦。 而是—— “真想要与你骨血相融,”他低垂着眉眼,面容藏在雾里,疏离若画中仙,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令人胆战心惊的话,“我一直觉得,母体孕育子嗣,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因为吧,血脉这种东西,是无法打破,也无法逆转的东西不是么?” “我真想也跟夏蒹有这样的连接,”他偏过头,亲昵的蹭着她脚踝的那块皮,“想要跟你,有无法打破,也永远无法逆转,让你能永远,永远离不开我的东西存在于你我二人之间。” 睫毛微颤。 夏蒹抓着絁帕抬起脸,没什么力气的看向他。 他怎会想要有这样的牵连,存在于她们二人之间呢? “我还以为,你会对这种牵连不屑一顾呢。”夏蒹抿起唇。 “不屑一顾?我么?”他微微睁大了眼,而后弯起眼角笑起来,“我看起来像是会对此不屑一顾么?” 像。 夏蒹在心底回答。 因为她根本摸不清裴观烛对她的想法。 时过境迁,她们多日来同吃同宿,夏蒹自认,她对裴观烛早已不是一开始还单纯抱着当他侍卫,看着他守着他,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的想法了。 裴观烛根本不会走上常人娶妻生子的路。 她也看不得裴观烛会选择除她以外的另一个人,因为她对裴观烛的感情虽难用话语形容,但占有之欲以暗中滋生,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她与裴观烛都不会选择除对方以外的另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很奇怪。 常人经历如此多的事,真正了解了对方如冷血动物般无法感化这一事实,大抵都会十分恐惧,恨不得避而远之。 但夏蒹不会,虽然对他的行为无法苟同,但她却始终不会恐惧他。 她从心底里接受自己会在这本书里,和裴观烛纠缠到结局,当然,也有可能她根本走不到结局就会被裴观烛杀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爱人。 这也是为什么,夏蒹从始至终都压抑着自己感情的原因。 不能同情他,不能太过喜爱他的容貌,不能长时间看着他的眼睛,不能在他的面前迷失了自己。 因为裴观烛永远都不会爱她,哪怕是知道了他们之间早已经有了比母亲孕育子嗣还要强烈的牵扯,他都学不会爱人。 当然,她也肯定不会去奢求他的爱,因为她的目的本就不是让裴观烛爱她。 “只是觉得,这种牵连与你我而言并没有用,因为哪怕是有了这种牵连,你也还是这副样子。”夏蒹话语有些干涩,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了。 “我也还是这副样子?”裴观烛轻轻歪了下头,“并不是哦,我想要这种牵扯,是因为我想要夏蒹不会离开我。” “其实今日我有点,唔,有点生气呢,”他指尖掠到她膝窝,撩拨般轻掠而过,“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偷偷溜走了呢,呵呵……” 少年垂下睫,轻轻笑起来,笑声却显得极为阴郁,“若是你溜走了,我就一定,一定会把你杀掉,我当时满脑子都在想该怎么把夏蒹杀掉呢,一定要让你死的很痛苦才行,让你很痛苦,很痛苦的死去,然后下辈子还投胎成我的夏蒹,然后再也不敢离开我。” “但是夏蒹并没有溜掉呢,”他抬起眼与她对上视线,眸子一片漆黑,“真是太好了,因为杀人其实很累呢,我也并不太想要用破坏你身体的方式杀掉你,这样的话,日后我可能就只能想到你面目全非的脸了,不是么?” “这样,”夏蒹心累,大翻白眼,“那裴公子也不必担心了,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起码这辈子不会。” 趁他恍惚,虎口微松,夏蒹收回被迫放在他肩上的小腿,坏心思的踹了他一身水。 …… 瓢泊大雨,溅湿了少年半身衣裳。 正是下午,客栈一楼人寥寥,但全都不约而同瞪着眼睛看向门口的方向。 只因那一步一步慢悠悠走上台阶的少年手里提着两个人头。 坐在窗边满心煎熬苦等消息的柳若藤见身边人有异,不知所以转过了头看向四周。 她已经在一楼苦坐了一整个白天,夏姑娘失踪,她心中愧疚难言,焦虑之下本打算和大家一起出去寻找,但师兄说客栈里一定要留个人等消息才行,预防夏姑娘忽然回来,不然就白找一趟了。 她转过头,还没来得及问对面那桌人怎么回事,就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还没来得及出口迎接,脑袋便登时一片空白。 不为其他。 只为那位裴公子手里提着两个人头,慢条斯理搁到了她桌上。 血水滴滴答答从桌上往下流了一地,就算柳若藤江湖中人,常见血腥,此时也难免惊愕无言,好半晌,才面色苍白抬起头说出话来。 “裴、裴大公子这是……” “叶、唔,柳姑娘好,我把这两个人杀了,”少年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话语是天生的温慢,今日不知为何,他墨发并未像往常一样半束,全都披散在身后,看上去十分男女难辨,“你认一认,这个头该是画像上的头,至于这个头,是他母亲的头,帮他脱逃不谈,还要害我夏蒹性命,所我一气之下便将他母子二人全都给杀了。” “之后若是官府要找我谈话,你便直说我是裴玉成长子裴观烛,他们便再不会多言了,啊,还有,”他眼睛一眨都不眨,始终弯弯的,“这则悬赏令虽是你们接的,但人是我杀的,结悬赏令的钱要五五分,我的那份直接交予夏蒹。” 话落,他便没了话,笑盈盈站在桌边等着柳若藤开口。 柳若藤牙齿颤了颤,还是先认了认那人头的脸。 确实是画像上的秦公子无疑。 “裴大公子,“她问出自己如今最为在意的,“夏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夏蒹么?”他望一眼天色,“唔,我来的很快,她肯定还在睡觉吧,你不准去找她哦。”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7节 “被打扰睡觉这很讨厌,你不准扰她睡觉。” 他道,面上的笑容忽然掉了下来盯住她。 柳若藤心中泛起一阵恶寒,忍不住将椅子往后挪了挪,点了下头。 “好,那就这样,先告辞了。”少年偏头笑了笑,放下手中两个人头的头发,转身离去。 徒留柳若藤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心中恶寒徒生。 …… 夜浓如墨。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不见停息。 夏蒹在一片黑暗之中醒来,头晕脑沉,隐隐感觉自己做了梦,却回想不起来,恍惚好片刻,才留意到自己小腹旁压着的重量。 四周空气染着若有似无的檀香味。 不用说,也知道是裴观烛。 夜里下雨,乌云遮月,夏蒹看不太清晰,但能依稀看出他正坐在一个矮脚木凳上,头靠在她小腹旁边,呼吸极为清浅。 也不知睡没睡着。 夏蒹抿了抿唇,指尖忍不住凑过去想碰碰他的头发,还没凑到他脸侧,一双冰凉的手便抓住了她的。 “你醒了。”少年没起身,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问她。 “嗯,”夏蒹眨了两下眼,“这里是……柳姐姐她们呢?” “一醒来便问她们么?”他手抓着她的手,又玩起了她的指头,“你沐完浴,自己穿好了寝衣便晕了过去,我便将你抱到了邻近的客栈,至于她们,我不清楚呢。” “这样……” 夏蒹努力回想,确实想起自己昏迷前曾拼尽全力的穿上衣裳,一直到穿好了确认没有衣不蔽体,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你这样,嗯,也挺好的。” 方才睡梦里系统提醒她走完了第二卷 进度,原著中这一卷结局主角二人感情也终于飞速升温,裴观烛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做了件好事。 “这样么?”少年的头挨紧了她,“不过大概明日你便会见到她了吧。” “嗯?” “明日她们会给你送钱来。”裴观烛有些困倦似的直起身子,“要记得收一下。” 夏蒹没回过神,脑袋慢半拍看过去。 似乎是没想到平日里机灵的夏蒹反应这样慢,少年极为温柔地笑了两声,“悬赏令。” 三个字,宛若晴天霹雳。 夏蒹大脑一空,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血腥的画面,反胃感再度袭来,她“唔”一声捂住嘴弯下腰。 “你怎么了?” 夏蒹耳边听见裴观烛这样问她,语气听上去竟有些不知所措般,手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有这样难受?” 他方才那句你怎么了,只是没回过神来。 裴观烛太聪明,脑袋稍微转了一下就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反胃呕吐了。 夏蒹咬紧了下唇,将反胃感压了下去,眸中含满了因反胃而涌上来的生理泪水,“有。” 她将自己的想法完完全全告诉他,“我就是有那么难受,看到那种血腥场面,我就是有这么泛恶心。” 拍在自己后背的手一停。 离得近,夏蒹看到裴观烛微微蹙起了眉。 “会这样难受么?好奇怪,”他像是无法理解般凑过来,“我第一次杀人时并没有这种感情啊。” “有些事情,你不能从你的角度去看待,”夏蒹努力地跟他讲道理,因为这样的情况如果再来一次的话她是真的会承受不住,“我虽然不会管你杀坏人,毕竟你也是在保护我,我非常感谢你,但是,但是我希望你能稍微明白我不喜欢鲜血,因为我就是看不了这个,而且——” 她看向他,纠结好片晌,还是僵硬的说出了口,“而且,秦妈妈她……你对她,唔,你就这样,为了我轻而易举的杀了她,真的不会后悔吗?” 她是真的担心裴观烛以后会后悔。 虽然不清楚裴观烛如今对秦妈妈的感情,但是梦中那个男孩这样亲昵的抱着秦妈妈撒娇,到了如今还将秦妈妈给他雕刻的石刻娃娃放在自己衣襟里随身带着。 裴观烛缺乏太多情感,她是真的担心裴观烛那之后回想起这件事会后悔,而死人是根本追不回来的,夏蒹从小跟奶奶长大,最怕的就是奶奶会去世,因为她太明白死人是追不回来的。 “后悔,我么?”像是听见什么有意思的话,少年忽然轻声笑起来,“这种感情,我想我没办法体会到呢,真是可惜。” 他的声音带着恶意的讥讽,就好像方才的屠杀是了解了心腹之患般快活,近乎让夏蒹浑身血液凝固发冷。 他根本不是为了她才杀秦妈妈和秦公子。 他是本来就想将他们杀掉了!从始至终! “她……她不是你的故人么?曾经伺候过你一段时间来着?” “是啊,”少年点头,笑容有些莫名,“怎么?” 没事。 两个字卡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兴许是因为在梦中亲眼见过裴观烛对秦妈妈的亲昵,夏蒹现在很难说出没事这两个字,她根本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 “你……唔,那你对我呢?”夏蒹攥住他放在床榻上的手,“你对我,也会这样无情么?” “无情,好讨厌的词啊,”少年微微歪了下头,“怎么会,夏蒹很重要。” “很重要,但是也能杀,不对,你从始至终都在想着杀了我啊,这样的话,我跟秦妈妈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不是吗?” 夏蒹脑海里不断回想他杀掉秦妈妈时的果决与狠辣,心都恐惧的发凉。 裴观烛蹙起了眉。 “她抛弃我了,背叛我了,”少年抬眼看她,手往上与她十指相扣,“如果夏蒹背叛了我,嗯……那么我也会把你杀掉,真不理解你为何会这样生气啊,我明明是去救了你不是么?她背叛我了,还要对你下手,所以我才把她杀掉,这有何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 夏蒹呼出口气,在心里想,没有什么不对。 这就是裴观烛的世界观,他就是个这样的人,她早就知道也明白的。 如此简单且直白的原则,但是留在他身边的人一定要牢牢遵守。 想通了,又有些想笑。 裴观烛哪里会需要什么母亲孕育子嗣一般的血缘作为牵连的纽带? 他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让夏蒹根本不敢离开他了。 二人十指相扣,夏蒹叹出口气,抬起头。 裴观烛还在看她,耳垂上血玉耳坠微亮,像是将滴未滴的血。 “裴公子总是在戴这个耳珰呢。” “啊……”少年眼珠转动到一侧,面上微微染了笑,一点也没有介意夏蒹忽然换了话题,“嗯。” “你很喜欢吗?” 手下,与自己相扣的指尖微顿。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 “喜欢……还好,是总是让我忽略,想不太起来的东西呢。” 忽略,想不太起来? 夏蒹没想到裴观烛会给出这个答复,愣了两三秒才鼓起勇气道,“那裴公子想要换个耳珰吗?把这个换下来。” “换个耳珰?” “嗯。” 事不宜迟,夏蒹微微笑着,牵着他的手下床,“我那几件衣裳呢?” “桌子上。”少年有几分迟钝般,任她牵着走到桌子前。 第50章 墨蓝耳珰 桌面上散着一堆衣裳,血腥味浓重,垂下来的衣袖上沾满了血。 夏蒹抿唇,手举起又放下,“你去找我裙子兜里,有个小暗袋子,我在里面有装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他话语慢半拍接上,面上一瞬没了笑,但那转瞬间的怔松又好像是夏蒹的错觉般,再细瞧,他面上已挂上往日的温柔笑容,像个没什么温度的人偶。 “这样,是夏蒹赠予我的礼物啊。” 他没有松开相牵的手,走到桌柜前去翻桌面上沾着血的衣裳,笨拙拎起女子穿着的襦裙,听着她的指挥,摸到夏蒹缝在衣裳里的暗袋,从里面拿出一对墨蓝色的耳珰。 “就是这个,”夏蒹见他拿出来,反倒笑的有点不太好意思,“是我上次结完了悬赏令,见有摊贩在卖,想起你便买下来的,反正……我估计肯定是没有你耳朵上的血玉贵重,你愿意戴就戴,不愿意戴搁起来——” “愿意戴,”少年微微敛着眸,睫毛低垂,话间握起二人紧牵的手,将那对墨蓝色耳珰放到了夏蒹手心里,“我想要夏蒹给我戴上。” “我给你戴上?”夏蒹看着裴观烛耳朵上的血玉耳珰,挺大的,用极尖的锥子捅进去撑大的耳洞,虽然裴观烛戴着特别好看,但是偶尔看着也不免会觉得惊心,“不会疼吗?” “我想,不会?”他微微偏过头,苍白指尖碰了碰自己耳垂上的血玉耳珰,“我之前也摘下来过的。” “这样。”夏蒹舔了舔下唇,指了指旁边那个梳妆台,让他坐下来。 二人第一次调转了位置。 他坐着,垂着满身墨发,夏蒹就站在他身后,外面雨幕不停,屋内漆黑,夏蒹手里拿着那对微凉的墨蓝色耳珰,莫名无法像寻常一样保持平常心,呼出口气吹亮火折子点燃了妆台上的烛台。 烛火一晃,摇摇而起,映到少年沉静的面上。 他有些异常的安静,但这种安静并非像往常那般风雨欲来,反倒给她一种熟悉的平静感。 裴观烛可真奇怪。 他这个人好像不笑,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才是他真正安心的时候。 烛火昏黄,他满头发丝垂在身后,半晌,才起手揽住自己的右边耳垂。 夏蒹攥着手里的耳珰,看着他将右边耳垂上的血玉耳珰摘了下来,耳珰在妆台桌上转了个圈,稳稳停下来,他又去摘另一个。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8节 “好了。”他起脸看她。 “嗯。”夏蒹点了下头,站到他旁边蹲下来,撩起他垂着的长发。 “今日怎的没将头发束上?”夏蒹离近,看着他的侧脸如精雕细琢的雕塑像,完美却不显过分阴柔女态,更不会有碍眼的死角将他面容映衬阳刚,垂着眼便像个不爱说话的小菩萨,是画里该存在的人。 “本是束上了的,”他道,转过眼与她对上视线,微微弯起眼,“但夏蒹睡着时,总是不停摸我头发,我便又将头发散了下来。” 夏蒹:…… “这样。”撩起他耳边垂落墨发的指尖微顿,夏蒹面上有点发烧,直接将他头发往后捋去,一眼便看到他耳后的那块疤。 “嗯,若是碍事,夏蒹便再帮我把头发束上吧。” “也不用,没事。”她视线忍不住挂在他耳后狰狞的疤痕上,也不知他身上还藏着多少这样的疤。 “很难看?” “啊?” “我耳后,”他看过来,瞳仁儿很黑,“你一直这样看个不停。” “啊……”没想到自己视线有这么放肆,夏蒹呼出口气,避开他探过来的视线绕到他身后,捋了捋他的头发,“不难看的呀,疤痕这种东西,我一直觉得是只有自己可以接受的东西。” “自己可以接受?”他从铜镜里看她。 “对的呀,例如我就是。”夏蒹探过头,弯起眼来,忽然将腿伸过来撩起了襦裙下摆,指着自己膝盖上的伤。 她这副身体和本来的身体一模一样,虽系统明确告诉了她并不是身穿,因为她原本的身体出了车祸,如今大概还在医院里昏迷不清的躺着,但是就连膝盖上的伤都完美复刻了下来。 “裴公子你看,”她对着烛光指了指自己膝盖上的伤,“我这些伤也不少的,都是小时候顽皮自己摔的,我爬树一直都可厉害了,哈哈。” “爬树。”裴观烛起眼,坐着微微抬头注视着少女在烛光下瞳仁微亮,弯弯的眼睛,久久无法移开。 “对呀,我小时候会爬树,还会抓鱼,都是那时候受的伤,哼,“她想起些什么,极为生动的撅了噘嘴,话语里带着女儿家的小怨气,“那之后我就认识了个姑娘,她总是会因为我这些疤,要么就是我脸上的痣去嘲笑我。” “嘲笑你?”裴观烛重复,紧紧蹙起了眉,“你的疤这样可爱,她为何会嘲笑你?” 夏蒹:? 她瞪起眼看向他。 本来想着开导开导他,结果他倒是给她整不会了。 偏偏裴观烛说任何话都很认真,是根本就不用怀疑的发自真心,他紧紧蹙着眉心,等候着她的接话。 “我……”夏蒹有些不好意思,快速放下襦裙裙摆,声音都有些颤,“就是,就是想要打压我,嘲笑我吧。” 她飞快眨了几下睫,手里顺着裴观烛的长发,“说过很多来着,说我腿上有疤丑死了,要不就是脸上的痣很丑,让我一定要用妆品遮盖住。” “她家在何处?” 少年的声音冷不丁自下传来。 夏蒹微顿,“嗯?”了一声,满腹莫名,“问这个干嘛?” “我去杀了她。”裴观烛说着话,就要站起来。 “哎哎哎!停停停!”夏蒹吓了一跳,赶忙压着他肩膀把人摁了回来。 “这又不值当的杀,再说了,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你看,你会觉得我的疤,嗯……很可爱,我也觉得你的疤其实在你身上很漂亮,当然,就算裴公子身上没有疤你也还是很漂亮啦。” “这有何漂亮的。” 少年微微皱眉,明显还在为方才听了夏蒹阐述自己的疤和痣受人耻笑而不悦。 “真的漂亮啦,”夏蒹捋好了裴观烛垂在身后的长发,绕回他身侧,“就像裴公子觉得我的疤可爱那样,我也觉得裴公子耳后的疤很漂亮,因为这是长在裴公子身上的。” 少女的手触上他耳垂。 裴观烛睫毛微颤,抿唇未出声,抬眼看向铜镜。 ——不漂亮。 他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模糊,扭曲。 他与漂亮一词,不沾一丝一毫的边。 甚至,丑陋到不能再丑。 真想干脆用烛火将脸全烧掉算了。 裴观烛微微抬起眼,看向桌面上摇摇晃晃的烛火,有烛油滴落,好似蜡烛在掉眼泪,面上浅浅勾出笑来。 “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东西,都不算漂亮吧,”他抬起脸,“夏蒹才是漂亮,可爱,我是天底下最丑的丑八怪,真不知你为何总是说这种话来哄我开心,又或者是在故意欺负我吗?这会让我觉得心情不好。” 他话语冷不丁的,夏蒹手里的耳珰正要放进他耳洞里,闻言人都愣了两三秒。 疯了吧,裴观烛到底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夏蒹看向镜子里,少年若画中仙的容貌,紧紧皱起眉,刚想说什么,但转瞬又闭上了嘴。 他心情又不好了。 他觉得她在欺负他,用话去调侃他的容貌取乐。 很莫名其妙,但如今的夏蒹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好像总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是会欺负他嘲笑他的敌人。 “我没欺负你,说的话也都是实话。”思来想去,夏蒹自认为如今没必要解释什么,因为裴观烛恐怕从小就被裴府那一群神经病讥讽,觉得自己很丑陋,这一观点根深蒂固,现下用话根本无法扭转他的观念。 她弯下腰,指尖捏起少年的耳垂肉,却不敢用力,只因他的耳洞和常人的确实不一样,大的有些恐怖,指尖碰了又碰,忽然被少年偏头躲开。 “难受。”他微微蹙起眉看向她,声音带着寒。 “啊抱歉,我弄疼你了?”夏蒹有些手忙脚乱。 但裴观烛摇了摇头,右手捏着自己的耳垂,动作第一次显得没有往日那样慢条斯理,“你这样碰我,让我觉得好奇怪。” “奇怪?”夏蒹重复,看着少年露出的微颤的睫毛,想到些什么,胸腔里的心脏忍不住有些震荡。 敏感点。 夏蒹脑袋里不受控制的冒出那么个词。 靠!敏感点! 夏蒹呼出口气,手有些慌的递过去,“那、那要不你自己戴?” “为何又要我自己戴?”他眉心微蹙,视线落到她微颤的指头上,眉心微松,“你害怕?” “也是,夏蒹没有耳洞来着……”他指尖摸着自己的耳垂,话语静静,揽住她拿着耳珰的手,“我用手教你,你抓好。” 冰凉的手握住了她的,夏蒹被他揽着五指,看着他将自己的手对上他自己的耳洞。 怪异。 夏蒹眼睛瞪大,尤其看着他用另一只手使蛮力挣开自己的耳洞,手忍不住往后躲,捏着耳珰的指尖一下又一下剐蹭般掠过少年的耳垂,“噫!” 一只手忽然揽住她往后躲的腰身。 夏蒹被这股蛮力揽着,还没反应过来便一阵天旋地转,调换了个方向。 唇被轻蹭。 少年似是难耐,双手扶住她腰身,舌尖探进与她纠缠。 与上次近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吃入腹般的亲吻不同。 少年吻得很轻,温柔至极与她唇舌纠缠,又像是难以忍耐,搂紧她腰身的手让她根本喘不上气。 “唔……哈……” 夏蒹整个人几乎都陷进了那铺天盖地的檀香味中,耳边只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踩在地板上的脚尖都在发颤,头往后仰,他便再不往前纠缠。 心脏狂跳。 她抬起眼,喘着气与他视线交汇。 她本以为少年的神情会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散漫。 但他却微微蹙起了眉,一双眸子极暗,被烛火映照,眸底是暗淡的水色。 “快一些,”他喘着细细的气,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微微侧过头将右耳垂朝她的方向凑过来,露出线条极为好看的脖颈和明显的喉结,“你总是这样,会让我变得好奇怪。” “好……好。” 面上在发烧,她整个人像个煮熟的虾米,耳廓发起难言的烫。 裴观烛的手揽着她的,夏蒹这次没躲,哪怕看着觉得再恐怖,也争取将墨蓝色耳珰套进了裴观烛的耳洞里。 耳珰并不算太大。 墨蓝色,与少年极为相配,将本来苍白的皮肤都映衬的更有了些血色。 若之前的血玉是显得妖冶,那么墨蓝色便显得他愈发雍贵,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门公子气。 倒是显得更人畜无害了。 “好看。”夏蒹弯起眼,熟能生巧,顺利将另一面耳珰也戴了进去。 墨蓝色耳珰微亮,这抹亮却显得暗淡,像是夜空的颜色。 夏蒹手往后顺了顺他方才因动作而有些凌乱的头发,身子离远了些看,像是对她的行为有些不解,少年没说话,手还抱着她的腰身,视线看了过来,一双瞳仁儿漆若夜,却亮如星,倒是和这幅耳珰极为匹配。 “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哑,对着她的视线,手不住十分青涩的搂抱她腰身。 夏蒹有些发痒的扭了下腰,“倒也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似乎是发觉她有话想问,不安分的指尖停顿,裴观烛看着她,轻轻从鼻腔哼出一声“嗯?” “裴公子你,可有什么表字没有?” 视线微顿。 裴观烛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夏蒹隔着烛火看着他的脸,听少年静静念出一声,“有。” “但我,不太喜欢。” “为何不喜欢?”这次换夏蒹愣了,她是知道裴观烛的表字的,那么好听有什么可不喜欢的?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49节 第51章 小暑晚明 “因为这个表字与我并不相配。” “不相配?” “嗯,他们说这个表字与我并不匹配。” 气恼,无端生出来的气恼。 夏蒹紧紧皱起眉,根本不用问,就知道肯定是当年陈夫人一家因裴观烛受大儒赏识,心中嫉妒对他说了些不好的话。 “叫什么?”夏蒹转过上半身面朝他,脚趾压在地上,有些累,她干脆偏了偏身子坐在裴观烛腿上动了动小腿。 “嗯……”少年微微抿唇,一只手过来扶住她胸前摇摇晃晃的黑水晶吊坠。 黑色的,闪着暗淡的亮,质感极为光滑,倒是难见。 “叫晚明。”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并不显含糊,如小石投进水面,砸出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来。 夏蒹心漏一拍,垂下眼皮去看他,没预兆撞上他忽然抬起的眼。 烛火摇映,将他本黑到彻底的瞳仁儿映照的微亮,清晰可见内里独属于她的倒影。 “晚明。”少女眼角微弯,甜着嗓子喊他的名字。 捏着黑水晶吊坠的指尖微紧。 这种感觉,很难用言语去形容。 就好像被芦苇轻扫荡过心口,痒到难耐,却无法忽视,呼吸之间,只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梨花香气,抬头便是她弯弯的眼睛,含羞带怯般与他对上视线。 手下皮肤是软的,暖的,那是少女的腰背,覆着一层极薄的料子,光是用手心碰触,便能感觉到布料底下她柔软的皮肤。 ——温香软玉。 他脑子里冷不丁出现了这个词。 活着的夏蒹,好像也不错。 裴观烛想。 虽然她狡猾,总是用话去欺骗他,眼睛还无法只看向他一个人。 但活着的夏蒹,也不错。 “夏蒹可有什么小名?”他偏过头看她,好像心情都变得很好。 “有倒是有啦,”没想他会反过来问她,夏蒹有些说不上来的扭捏,“就是没你的好听。” “叫什么?” “叫小暑,”忍不住蜷了蜷脚趾,夏蒹抿了下唇,“因为我是小暑时生人,所以家里头都管我喊小暑,不过裴公子平日里还是喊我夏蒹吧,我都听惯了的。” “小暑。” 他回喊她名字,本来挺平常,家里人都会喊得名字,落到他嘴里便不一样,少年话语轻慢,咬字却格外清晰,兴许是窗外阴雨连绵,桌上烛火摇映,声音入耳,缱绻至极。 “嗯。” 她点头,有些忍不住欣喜,唇抿了又抿,又兴许是因为方才亲吻,下唇一片水色潋滟。 “对了,晚——” “晚明。” 一瞬卡壳,他帮她接上,夏蒹话语有些生涩,“嗯,晚明,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 “嗯?” “我接到了一个悬赏令,很合适的悬赏令,”她侧过身看向对面小桌上堆着的衣裳,“我记得悬赏令就掖在我衣袖里的,好像是没被搜走。” “悬赏令啊。”他瞳仁儿转动到一侧,揽着她腰身的手微顿。 “我其实好奇,但又觉得没有问的必要,”他像是在思忖,“夏蒹很缺钱吗?” “嗯。”不知该回什么,夏蒹点了下头,缺钱也确实是她想要接悬赏令的目的之一。 “这样,”他眼神有些怪异的看向她,距离凑的很近,“夏蒹,你可能不知道?” “我家中家产其实还算颇丰?我个人手下,唔……”他回想一下,“还有京城几套未修缮的宅子,阿母死后,遗产也基本尽数归我所有,我家虽无氏族头衔,但也算有些底蕴,如今想来虽是等候坐吃山空,但供你生活富足还是无任何问题的。” 谦虚了。 夏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这个词。 原著里曾提过,裴观烛的母家是高门氏族,家中曾出过两代皇后,若是裴观烛的母亲没有先天性的残缺,就凭借那副容貌,恐怕也是直接被送进宫中当众星捧月的凤凰命。 至于裴观烛的父亲,是裴观烛母亲的亲表兄,裴府高官满门,无极大荣耀也是一直在避免树大招风,长年在京中屹立不倒,人脉在朝中盘根错节,后期裴观烛恐怖如恶鬼,常提斧刀杀人砍人,但一直闹到最后他将人尸堆成小山,裴观烛的父亲才最终因教子无方被贬至荒远,如今虽在京城等地不敢放肆,但一到金陵地方便是土皇帝土财主般的地位。 可以说,这一大家子简直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将钱与名誉吞了个遍,而且不知为何,原著中裴观烛的父亲便从未怎么管过他,但金钱方面从不会短了他一分,裴观烛这哪是个人手底下有些底蕴,那根本就是有钱到恐怖。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夏蒹是真的很开心,如果裴观烛是个正常人,她也想在这个世界好好享受一下无忧无虑的富婆生活,但现实就是不行。 因为她接悬赏令不仅是为了自己攒钱,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能远离原书剧情。 已经走完了原书剧情两卷,夏蒹记得特别清楚,第三卷 主角团是并没有接悬赏令的,她们慢悠悠前往冬周,恐怕是因为停留的日子稍久,裴观烛开始彻底暴露自己反派的身份,数次暗中杀人发泄,给主角团制造了不小麻烦。 但纸哪包得住火。 这位裴公子一天比一天神情不正常,面上就像带了面具一样始终都在笑,但你问他什么他又基本都不会记得,只是一双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你看,身上檀香味浓重到令人想吐,十根指头全都被他自己啃得冒出了血,到最后,夏蒹记得最清晰的,那是裴观烛第一次露馅。 柳若藤在他垂落到身后的发带上闻到了浓厚至极的血腥味,那红色的发带几乎泡满了血,干又硬的被他系在了头发上。 这一卷,夏蒹的印象是最深的。 因为她在之前两卷里从来没怎么注意过裴观烛这个角色,第三卷 慢慢揭露他的恐怖之处,评论区基本都在嚷嚷着可怕。 她自认自己如今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虽然没办法扭转他的本性,但她并没有让裴观烛像原书中那样变成一个杀人狂魔,已经还算有惊无险的度过了两卷,第三卷 夏蒹一定要把握住,扭转原书中裴观烛在第三卷的死亡结局。 想起这里,夏蒹忍不住抓住了裴观烛垂下来的衣袖,心底控制不住的蔓出恐惧。 裴观烛不能死。 她不想裴观烛死,更不想自己会死。 “虽然很开心,但是我还是想要接悬赏令再攒攒钱,我喜欢花我自己的钱。” “这样。”少年状似不经意落睫,看向她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指头,泛着用力的白。 …… “柳姐姐。” 清晨,客栈一楼。 阳光映亮了整张桌面,桌上菜品丰盛,早饭是申城当地的经典菜色。 “怎么了?”柳若藤停筷看过去。 夏蒹坐在她对面,笑颜如绽开的花,手里正熟练地清洗着旁边少年的筷子。 昨日才拎了两个人头过来的少年今日依旧如往常一样看起来极为温和有礼,他坐在少女身边,窗棂外有大片阳光将他面容映照的极白,耳垂上原本猩红的耳珰换成了墨蓝色,看上去更为人畜无害,眉目弯弯垂着眸子看少女给他清洗碗筷。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就没从夏蒹的身上移开过半分。 若不是整间客栈的人都对他避而远之,柳若藤都快要以为昨日之事只是她的一场荒诞梦境。 “我接到了一则悬赏令。”夏蒹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宣纸。 “这就接到了?”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柳若藤与许致本还在帮她俩留意,没想夏蒹自己就接到了,她拿过悬赏令,随口问道,“这是前往何处的?” “京城,是京城有一户苏姓人家张贴的悬赏令。” 拿着宣纸的指尖一顿,柳若藤起眼,拽了拽身边许致的衣袖,示意他一起来看。 说危险,也确实不算危险。 京城苏家,报酬丰厚,任务内容浅显易懂,简单来说就是要召集江湖女侠数名,扮做丫鬟入府,贴身保护主人家安危。 但具体要从谁的手中保护主人家安危,又是没有说清。 柳若藤微微皱起眉,假装不经意抬起头,看向对面坐着的少年。 他吃着半张咬过的饼,动作慢条斯理地,光是一看便知是高门贵族出身的公子。 当初接裴府那则悬赏令也是如此,任务给出的极为模糊不清,一切都要她们自己摸索。 这位裴大公子也是,自从初见时便让她极为不适。 正这样想着,一道视线探过来,少年的手不再动了,柳若藤起眼,与裴观烛对上视线。 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但看着她,又浅浅,浅浅挂上了面具般的笑脸。 一瞬间,少年手里提着人头的场景浮现脑内,柳若藤指尖颤颤,“夏姑娘,这则悬赏令,不如还是让我们跟你一起吧?一路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一起,” 手中的饼放到盘子里。 少年坐的很直,面上挂着笑微微偏过头,“你们好喜欢一起。” 第三卷 京师苏府案 第52章 出发之前 话落,四下短暂寂静,尴尬到极点。 咀嚼动作一顿,夏蒹没吭声看过去。 少年手搁在桌沿,摩挲着沾满了大饼油亮的手指头。 “总是这样,真是奇怪,”他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面上染着笑,倒显出一种慢悠悠地温和,“上次你们二位便是如此,要同行不谈,还非要跟夏蒹住一间屋子,为何?” 他看向柳若藤,眼角微微弯起。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0节 “这……我与夏姑娘是朋友,无法放心不管。” “有何放不下心的?我在她身边,姑娘竟还会放不下心么?” 柳若藤紧紧皱起眉。 许致未见昨日景象,但也听自己师妹说了,虽心中觉得裴大公子手下无情,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夏姑娘与裴大公子有婚配在,平日里虽表现得并不像世间有情人那样亲昵,但若是她们二人在一起时便会表现出拒绝他人靠近的感觉,定是感情不错,冲发一怒为红颜实属正常,让他实属没想到只是这位裴大公子看似阴柔,其实根本并非如此。 “非也非也,”许致捏起筷子给裴观烛夹了个鸡腿搁到他盘子里,“裴兄不要误会,我们并非有意想要打扰二位,只是江湖险恶,我们正巧也要赶往京师,而且我师妹又实在喜欢夏姑娘,放心不下才想要跟随同行,若是惹了裴兄不快,那咱们就此分道扬镳有缘再会也是一样的。” 夏蒹如坐针毡,看着裴观烛盘子里那个将他还没吃完的大饼盖上的大鸡腿,更是心底直发颤,忙自桌下伸出手动作隐晦拍抚了几下身边裴观烛的后腰。 “我知道柳姐姐喜欢我,”夏蒹呲牙笑,眼睛弯弯看向柳若藤,“咱们正巧都要赶往京师,一起同行便是,之后到了京师柳姐姐跟许大哥再接了悬赏令,可得时常记得给我写信呀。” 她这番话说的极为合适,既没让主角团二人继续不悦,又松散了如今僵硬下不来台的氛围,还照顾到了裴观烛的心情。 柳若藤与许致对视一眼,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但是这抹笑,到了夜间便转换为忧虑。 后日便要启程,走水路,东西尤其要小心装放,夏蒹拿了小锁头将自己装满了头饰的小盒扣起来,叠床上堆放的衣裳。 “夏姑娘,”昨夜下雨,今夜月亮便又回到了天上,投映在客栈的小屋内,一片清浅的蓝。 柳若藤心不在焉叠着衣裳,从衣襟里摸出一包用纸裹着的糖,打开递过去。 “这是梨膏糖,夏姑娘吃一块,这些正巧全都送给你。”她不大爱吃甜,将用纸裹着的梨膏糖递过去。 “哇,谢谢柳姐姐。”夏蒹爱吃甜食,尤其是一直忙着收拾东西,嘴里正空闲,塞了块梨膏糖放到嘴里,满口甜丝丝。 少女在夜色下脸蛋眯成了猫儿,眼睛微微闭起来,唇角扬起,两手放在脸侧,生动不像柳若藤见过的任何一个大家闺秀。 当然,也不像她见过的同为武林世家,和她岁数相仿的那些姑娘们,夏姑娘总是少有,笑便笑的狡黠,吃便吃的大口,表达话语更是直白又让人舒服,热情的像个太阳却又不让人觉得她是在讨好。 是个独特,且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偏偏,身边怎么就跟着个那样危险的存在? 柳若藤想起少年的眼神,若说夏姑娘是太阳,那么裴大公子大概就是缠绵不断,光是看一眼便觉得沉闷到透不过气的阴雨。 她看人从不会出错。 裴大公子就是她看到第一眼,便会觉得心里不舒服的存在,这种隐晦的感觉在他拎着那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头过来时爆发到极致,她根本无法放心夏姑娘待在那位裴大公子身边。 “柳姐姐,你别皱眉呀。” 带笑的声音打断她思绪,夏蒹不知何时坐到了床侧,小腿晃悠着看过来。 “柳姐姐总是一想些事情就皱眉,小心以后可别让眉心长了褶子,那就可惜了这样漂亮的脸啦!” “啊,眉心竟会长褶子的?”柳若藤微顿,急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现在还没有呢!”夏蒹冲她笑,“跟柳姐姐说,只是想告知你皱眉是很珍贵的,次数多便会长了褶子,下回可不能再因为这些没必要操心的事情皱眉啦。”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柳姐姐,他在我这里不算是坏人,我了解他,所以我知道他不是坏人。” 夏蒹弯下腰,继续叠衣裳,工工整整的将叠好的衣裳放进木箱子里。 “……是吗?”柳若藤摸着自己额头的手停顿,片晌,看着夏蒹的模样,抿唇点了下头。 “对了,夏姑娘,今日事多,还没来得及把结下来的悬赏金给你。” 柳若藤从她常拿着出门的包裹里翻找,从里面掏出一个用红色布料裹着的包袱。 其貌不扬,用布料裹着,是悬赏司常用的结钱方式,拆开了里面还会有个黑色的罩子,在里面才是满当当的银子。 “虽裴大公子说要我们与夏姑娘五五分,但我们这次没出什么力,实在不好就这样白拿钱,便只要个路费和悬赏令的底价便成。” “那怎么行的?” 两人好一番说道,最后夏蒹低下身子抱着怀里的六四分的银子,抱得一点缝隙都不留,就怕柳若藤再递银子过来。 日子久了,夏蒹对待柳若藤早就不再是一开始因着她是这本书的女主角,抱着讨好的那种心态,还当人家是个纸片人去不平等的交流,柳若藤这姑娘一直特别实在,有骨有肉,相处的时候夏蒹都时常会忘了她是这本书的女主角,早就不跟以前一样还想着占占女主角便宜了。 见夏蒹毫无形象的趴在床榻上,柳若藤笑出声,举着银子的手垂下来,“罢了,但少给夏姑娘的银子我心里记下了,等日后夏姑娘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用不得再花钱出悬赏令。” 这话便是打趣了,夏蒹点了两下脑袋,这才敢直起腰来。 “还有件事,”柳若藤面上笑容微敛,“我想着还是跟夏姑娘说一声。” “什么事?”夏蒹捋着有些乱了的发髻。 “是昨日,我与师兄去结悬赏令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位秦家公子。” 听到秦家公子四个字,夏蒹脑海中下意识回想起记忆里那张三角细长眼的尖嘴猴腮面,吓了一跳,但转瞬再想便察觉不对。 啊,原来不是在说那位‘秦公子’。 而是真正的,那个双腿残废的秦家公子。 “听闻他大概是昨日到达了申城,便一直在悬赏司等着,说是觉得心里头慌神,便来了申城想等等结果。” 夏蒹听着她的话,回想起了梦中的那个穿金戴玉的小男孩。 秦妈妈听闻他双腿再不能行走时也对裴观烛发了疯,想必那之前也定是对这位并非自己亲生的孩子不错,但是那之后呢? 秦妈妈这样心狠手辣,那之前还混着或真或假和愧疚的爱,想必都在自己这个‘儿子’无法行走,甚至上个茅厕下个床铺都需要人照顾的时光里消磨殆尽了。 她可能会日想夜想自己的亲生儿子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照顾一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小孩,明明都从来没有机会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孩子,所以那之后对待自己失而复得的亲生儿子才会这样纵容,恨不得要什么给什么,将这些年没给的爱全都再补回自己亲生儿子身上。 “要说,也实在是可怜,”柳若藤和夏蒹说起了秦公子曾被替换了人生的过往,“说是秦氏与秦家夫人同时产子,两个孩子尚在襁褓时便被秦氏偷偷调换了,说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过苦日子,看见秦家夫人的孩子用金线枕被裹着,一时嫉妒心起酿成大错,而秦家这么多年以来又对他们千宠万爱养出来的那位假公子付出颇多,本来一个舍不得松手一个舍不得松口,但偏偏出了这样的事,假公子又被那沿路来寻仇的毁了根本,九死一生逃了回来,一家子正愁没地方逃没地方躲,秦氏便主动提出了将两位公子交换回来的要求。” “这样的话,那位真正的秦公子不就成了挡箭牌了?” “大概本就是为了他能暂时做挡箭牌才将他找回府上的吧,”柳若藤叹了口气,“那位秦公子昨日过来,还专程带了两辆马车呢,听下人说是还想着此件事了,接秦氏回去过过好日子。” …… 临走前一天,夏蒹在申城一条遍地是布料铺子的街里,挑了好几家店买了自己需要的棉花,漂亮的珠子还有各种颜色的布料。 她想着给裴观烛缝个小布娃娃。 虽然他已经有了陪伴他多年的石刻娃娃,但是缝小布娃娃给他也不是为了想要取代石刻娃娃,毕竟一样东西不管是谁送的,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都会有感情,更别提那个石刻娃娃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夏蒹自己刻的。 第53章 心潮暗涌 也不知道裴观烛会不会要。 夏蒹抱着这样不确定的想法坐在昏暗的船舱里缝娃娃,旁边立着一盏小巧宫灯,照亮眼下方寸地。 虽出行路费都是裴观烛出的,少年要好,衣食住行要求都高,挑的是最贵的船舱,但偶尔也会有摇晃,若是点上烛台,火苗便会不停晃悠身子,看着有些吓人。 夏蒹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坐过船,第一次坐倒是适应良好,她一直有晕车的毛病,还有些担心专门预备了不少酸到倒牙齿的橘子还有杏子,虽然一个没吃上,但她很庆幸自己带了。 因为出乎意料的,裴观烛晕船了。 夏蒹停了针,转眸看向旁侧床榻上躺着的少年。 他闭着眼,平躺在床榻上,双手平放在腹部,光是一双手就好看的惹眼,穿着最常穿着的靛蓝色长衫,布料若云,层层叠叠堆在身上,光线昏黄,但他面容依旧是没有血色的白,睫毛一颤不颤,若不是船舱偶尔摇晃时他会发出轻轻的呼气声,简直都快让人以为躺在这里的是个死人。 裴观烛自打上了船后,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这样睡觉,偶尔醒了便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床榻上,一声不吭的看看简策。 夏蒹叹了口气。 裴观烛可能又在做梦了吧。 共梦的模式就是这点不好,裴观烛偶尔做的梦也会折射进她的梦里,如果用词语去形容,那么就像是‘串频’一样,虽然概率并不算太高,但每次恍恍惚惚坐在一片血海中的梦境还是让她极为不好受。 其实最让她不舒服的还是裴观烛。 她已经知道了他每日每夜闭上了眼睛之后都在梦些什么,不是漫天火光,要么就是血洒了一地,人的尸骨堆积成山,兴许是船舱内不安稳,他只要入睡便会做着这样的梦,虽然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正常人,但夏蒹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真的被迫知道这个睡在自己旁边的人到底时时刻刻都在想什么,醒来见他那样文文静静的模样都会从心往外感到毛骨悚然。 现实不是小说,哪怕她能接受,也能明白理解,并且不会对裴观烛的所作所为妄加置评,但这也并不影响她会觉得可怕,夏蒹也庆幸自己还会觉得可怕,她会有这样的心里,才证明着她没有不知不觉间被身边的裴观烛,和这个轻视生命的时代同化。 没拉紧的天窗有风漏下来,夏蒹看了眼角落里搁着的漏刻,快要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这个点儿正好是后面船舱里小厨房进厨子的时间。 她从床底翻出那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药材,拿着出了船舱。 甲板微晃,外头人并不多。 虽是盛夏午时,船只行使海上,偶尔有风刮过也有些冷,夏蒹在外头套了件薄袍,拿着药材打开了小厨房虚掩着的木门。 准备晚饭前的时间段,小厨房内颇为拥挤,空气里都挤满了热,负责打下手的小厨子早认得她,见她过来留着满脸汗喊声“夏姑娘好”,便继续跟大家伙一块儿忙去了。 夏蒹抱着衣裳,在门口那一小块地方对着熬药的小砂锅坐了下来。 这小砂锅跟底下的小炉子还是专门加钱让小厨房重新添置的,本来裴观烛听了想要让小厨房的人给他熬药,但夏蒹执意自己熬,裴观烛性命太脆弱,尤其走到了第三卷 ,如今跟裴观烛吃饭,夏蒹都不再是抱着顺着他咬一口的想法给他吃剩饭,而是为了先给他试一下毒,毕竟可能她吃了有毒的东西还死不了,同样的毒如今落到裴观烛身上他就必死无疑了,时间长了夏蒹感觉自己就好像个古代小说里常有的试毒太监,天天伺候着病歪歪的皇帝生怕身边有居心叵测之辈给他投了毒。 投进几把柴火,夏蒹吹着了火折子扔进去,拿起旁边的小扇,支着脑袋开始了自己的每日任务。 药香渐浓,天色由明转暗,小厨房里菜品端出来一盘又一盘,小厨子见夏蒹坐在这里还给她送了两小碗拔丝菠萝跟油炸酥肉,量不多但特别解馋。 吃到第二块,木门从外头被敞开。 “夏姑娘。” 柳若藤喊她,估计是小跑着过来的,还微微喘着细气,两人相处多日越发熟悉,见她来了,夏蒹嚼着嘴里的小酥肉给她搬了把木凳子。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方才敲了下你那屋门没人应便直接过来了。” 还没人应,都这个点了裴观烛还没醒。 夏蒹“嗯”了声,从旁边小台子上拿了那两个小碗,“柳姐姐先吃吃这个,小厨房刚做出来给我的,好吃。” “哦哦。”柳若藤点了两下头,拿了筷子夹出块拔丝菠萝放在嘴里,眼睛微微弯了起来。 也挺让人意外的,书里的女主角一向高冷美艳,其实暗地里夏蒹都没想到柳若藤其实是个吃货,每次夏蒹到了小厨房有厨子给她端了新出锅的菜品,柳若藤都会过来吃上两口,毕竟她们住的船舱离小厨房远,也不知当初裴观烛是怎么定的,把主角团的屋子定了个最边上的,每次端过来的菜品基本都是温温凉了。 “柳姐姐找我什么事呀?”看着她吃,夏蒹问她。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想跟你说说我今日跟师兄一起探查得来的一些情报。” “得到有用的了?”夏蒹挺高兴的看过去。 柳若藤摇摇头,“我过来便是想告诉夏姑娘,你之后也不必去甲板那片寻人问了,得不来结果的。” “得不来结果……今日探查一番,得来的评价也全都跟前些天的一样吗?” “对。”柳若藤点了下头,明显也有些泄气。 夏蒹微微皱起眉。 这个苏家,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凡出门在外的京师人一听有人问起自己故土邻居的八卦可能都会张嘴就来,但偏偏这个苏家,不管夏蒹她们问了多少个京师人,得到的结果都一样。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1节 书香世家,高门第,家中子弟美丰仪,高气度,是京师内若傲骨红梅般的一枝独秀,家中老爷是位教书大儒,虽不算桃李满天下,但也极受当代学子们敬重。 就是这么一家有所了解的提起来只能获得一众高度评价没有任何八卦和负面的家族,张贴悬赏令都不敢明目张胆,就连召集护卫都是扮作丫鬟入府,可见这书香世家苏府也没那么简单。 夏蒹手撑住脸肉,柳若藤吃了点东西说完话便回去了,天色已晚,小厨房里的厨子们用水泼上沾满油腻的地面,有水不听话,蜿蜒到夏蒹身侧,夏蒹没注意,直到跟她相熟的那个小厨子满脸惊慌跑过来才注意她拖曳在地上的裙角被污水淋湿了。 “真是对不住夏姑娘,这……”小厨子看着夏蒹的衣裙,少女穿的衣裳布料都贵重,衣裙就像云雾一般柔软,上头还绣着银线纹路,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登时吓得脸都白了,“这……您要不让我给您先洗一洗吧,洗一洗试试能不能干净,这您看可以吗?” “没事没事,”夏蒹提起裙角,“本来你们这水里都泡着皂角的,我有经验,一泡就干净了,你不用怕。”她知道小厨子没钱能赔她的衣裳,见他不走也不动,微微弯了下眼角。 “真没事,你若实在愧疚,那就记着以后多给我些小零嘴吧,我爱吃你们新出锅的菜。” “行行,一定!”小厨子千恩万谢的谢过她,鞠了好几下躬,抬起头看着夏蒹身后忽然愣住了。 夏蒹微顿,随着他的视线回过头。 裴观烛不知何时过来了,正面上没什么温度的站在她身后,低敛着的眼皮微掀探过来,凤眸狭长,瞳仁儿漆黑,显得有些病态。 “裴……晚明,”还是有些不习惯,若是一时顺嘴便会叫成裴公子,夏蒹看着他眼尾轻微的泛红,微微皱起眉,“你怎么过来了?” “不是要吃药了?”他偏过头落下眼,“你裙子怎么回事?” “啊,”夏蒹往上提了提,怕裴观烛为难那小厨子,“没事,就是方才不小心被水溅上了。” “这样。”他说着话,瞳仁儿一扫往后探。 小厨子对上这位公子的视线,心中一片恶寒,但他只是横眸一瞥,便捋着衣裳坐到了炉子旁边的小木凳上。 “过来些。”他眉眼倦怠,从衣襟里摸出一方绣着裴府家纹的帕子。 夏蒹不明所以,看他展开帕子,还以为他是嫌炉子燃出来的烟熏着了他,听他话过去,就见少年弯下腰,提起她黏在小腿上裙纱,擦了擦她有些微湿的小腿。 “到底是爱干净还是不爱干净,”他声音很淡,冰凉的指头捻着帕子掠过,一下又一下剐蹭着她露出的小腿,划过一道又一道冰凉,“跟我便会不悦,跟别人便会说没事。“ 夏蒹微微抿唇,垂下头看着少年半束墨发上不断跃动的红色发带,冰凉的指头忽然带着手中的帕子捏住她脚腕,少年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看向她。 像这样从上往下看人的角度,夏蒹从没怎么有过,更别提看得人还是裴观烛,明明是对视,却感觉心下极为不舒服,她偏过头,也知道他这番话是在说上次她身上沾了血,跟裴观烛理论的事情。 但血和皂角水又怎么一样。 夏蒹装作若无其事,声音往后,“我这里真的没事,你先回去吧。” 小厨子早已经垂下了头,哪哪都不敢再乱看,眼睛只盯着地面,听这话,忙点了点头,这片地还没来得及擦便头也不抬的拥开了小木门。 凉风忽进,又随着大门关合消失的无影无踪。 满室只剩下浓稠的药香,夏蒹弯下腰,绕开了裴观烛轻揽着她脚腕的手,搬着小木凳坐到炉子另一旁。 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夏蒹余光里看着裴观烛叠起手里的棉布白帕,他的手是真的好看,苍白的皮肤颜色,不同于当下人们指甲好多修剪的有些尖锐有棱角,他一直修剪成圆弧,指骨纤长又骨节分明,不显女态却不过分刚硬,还显得特别干净。 “我还不能喝吗?” 少年温润清朗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知何时乱成一团的思绪,夏蒹一顿,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余光偷看裴观烛的手入迷,窗外天色早已黑到不能再暗。 “能喝了。”夏蒹话语平常,昏暗之间,耳垂却早已蔓上一片热,但纵使心里有些慌乱,她动作也尽量表现得不慌不忙,将早便放温的药端到裴观烛面前的时候,少年只是淡淡一瞥,显然并未发现什么。 盛药的瓷碗大,冒着白烟热气,但碗壁碰到手里已经并不烫了,药香味泛着浓郁的苦,少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端到嘴边分几口一饮而尽。 每次看见裴观烛喝药,都会觉得他是真厉害。 这药夏蒹也尝过,前阵子她睡眠也不好,想着喝这药调理调理,但熬了一次喝了一口就苦的舌苔发麻,嘴都下意识苦的咧开。 但好像不管是什么苦涩的东西,端到裴观烛嘴边他都会面无表情的咽下去。 “好了,”他站起来,将碗放到一旁,这些一向用不着他们收拾,“咱们回去罢。” 少年冰凉的手伸过来,熟练且自然的牵住了她的。 推开木门,外头天已经黑的彻底,有风迎面而来,吹乱了夏蒹落在脸侧的碎发,她敛下眉目,看着二人紧紧相牵的手。 其实有些说不上来。 这几日她们虽然住在同一间船舱内,但是裴观烛一直都没怎么像往常那样碰过她。 再加上,夏蒹一开始便主动提出了不想跟裴观烛一起睡在床榻上的意见。 如今想来,其实她当初就睡在床榻上好像也没什么不好,他每日都睡着,像个僵尸一样一动不动,她就是跟他睡在一张床榻上又有什么呢? 也省的现下,单单仅是牵了个手就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第54章 微凉甜腻 心思发乱,回到船舱。 依旧是她临走时的样子,裴观烛坐到床榻上,没什么精神拿过床榻边堆放的简策低头静静看了起来。 “晚明,”他面色明显不好看,而且刚才才喝完苦到发腥的中药,回来就连一口漱口用的茶水都没咽,夏蒹从兜里翻出一包青杏,坐在甲板铺着的厚被子上递给他。 “你吃些青杏子,酸的吃完会好受很多。” 他目光从简策上移开,目光从她面孔落到她手里捧着的青杏上,眸光稍定。 夏蒹微顿,想起些什么,微微皱了下眉,“这个……” 她过去,身子靠到床沿,紧挨着少年身侧,在他的视线下迟疑用牙齿咬了小块青杏的皮。 酸涩还没来得及发挥便已蔓上了脸,夏蒹皱起眉目,一脸痛苦面具将手里的杏子递过去,身边少年却迟迟没接。 疑惑,夏蒹起脸,便对上少年不知何时早便笑弯的眼睛。 “夏蒹动作好快,”方才走神,觉得她的手捧着青杏好看,没想她张嘴便把青杏子给咬了。 他说话一向慢,此时带上些笑意便给人一种他在十分宠溺你的错觉,夏蒹还没回过神,便见他手撑住床沿,对着她弯下了脊背。 “罢了。” 少年指尖轻捋过垂落至耳畔的墨发,用嘴叼走了她手里咬了一点的青杏子。 夏蒹这才回过神来看向他。 明显是酸,平日里喝再苦的药眉心都不蹙一下的人,此时眼梢都微微眯了起来。 被他唇触碰过的指尖泛起冰冷的麻,夏蒹走起神,满脑子都是他方才染笑的话。 看来青杏这类果子,原是不需要她咬的。 倒是她动作太过迅速,平白受了少年调笑,此时坐在他身侧也开始不习惯起来。 “这青杏,夏蒹是为自己准备的么?” “啊?”听他问话,夏蒹有些不自在的从床榻边退回自己的厚被子上,“嗯,我没坐过船,怕自己会晕船。” “这样,”他点头,又从床榻边散着的一小堆青杏子里拿出一个来吃,顺手捞过身边简策,抬眼笑笑,“那可有晕?” “我没有,”夜晚气氛正好,她闷在船舱内,也好久没跟裴观烛怎么说过话了,“晚明晕的倒是很厉害呢。” “嗯,很奇怪吧,”他头也未抬,话语温和且慢,“明明家父在京任职。” 这样一说还真是。 裴观烛的父亲裴玉成虽是金陵人,但身为京官,按理说作为他的长子,裴观烛也该熟悉水路,习惯坐船。 但夏蒹早便知裴观烛的童年,想来他肯定是一直被关在裴府的。 “但我自己也不知是为何,”他起眼,像是有些苦恼,“哪怕再怎么坐船,我都无法适应呢。” 这下夏蒹倒是愣了。 “你以前坐过船?” “是啊,”兴许是见她面容是明显的惊讶,裴观烛歪头浅笑,“常坐呢,家父经常带我往返京师。” 夏蒹:? “你们上京师是去……?” “唔,”他单手捂嘴,将青杏核吐出来,就是做这样的动作也文雅至极,“去见宫中的娴昌贵妃,她是我的姨母。” 娴昌贵妃。 夏蒹记得,那是裴观烛母亲的庶妹。 原著中裴观烛死后,裴玉成遭贬,她恨主角团到咬牙切齿。 虽然知道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此时一听说贵妃娘娘,夏蒹还是觉得有些恍惚,在这个时代待久了,贵妃娘娘这个词汇就好像远在天边,而她虽然是穿书女,但早已成了平平老百姓,自认为是跟宫中人扯不上关系的。 “这样的话,晚明你跟……娴昌贵妃,关系还算好吗?” “关系么?”似乎是头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他面上笑容有些怪异,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她让我想吐。” 夏蒹瞪大了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笑的后仰,手撑住床沿身子歪到一侧,墨发垂落,“夏蒹对宫中的那些人很好奇么?” “你若想要见,我就带你进宫嘛,”他面孔苍白,凤眼弯起,“但不要太抱有期许,她们都不好看,一个个丑的我眼睛疼。” 夏蒹:…… 又来了,裴观烛古怪的审美。 夏蒹脑海里又回想起裴观烛说来喜是他的理想型,登时脸都不受控制地皱了一下。 “进宫……晚明你去到京师后还要进宫一趟吗?” “既来了京师,不去不好,”他道,“但夏蒹要跟我一起去,京师不好,再不能放你单独一个。” “不好……”夏蒹嘀咕,裴观烛像是对京师很熟悉,这句不好,她肯定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虽然对进宫面见贵妃心有抵触,但夏蒹还没想那么远,“对了,晚明既然对京师熟悉,可知咱们接的悬赏令京师苏家?” 她没抱希望,本来听裴观烛的说法,他以前估计来京师也只是做做样子去面见娴昌贵妃,但没想少年却点了下头,“嗯。” “真的?”意外之喜,夏蒹抱着盖在腿上的薄被靠他近了些,“京城苏家是怎样的人家啊?” 少女穿着薄衫,露出轻纱下柔软白皙的手臂,整个人像是一团温软的云,全身都散发着他午夜梦回时常闻到的梨花香味,这味道填满了整间阴暗狭小的船舱,吸入鼻腔,再落进他梦里,时间长了,他感觉就连他自己都被染上了这股味道,那是夏蒹的味道。 她又在用这眼神看着他。 瞳仁儿是一贯清浅,像是白瓷杯里装茶,剔透又干净。 她的眼睛可真漂亮,这世间,想必也不会再有比她还要漂亮的眼睛。 裴观烛静静地想,手中简策其实不知何时便再也看不下去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2节 “不能就这样告诉你,”他道,“我要夏蒹给我些……唔,我想要的东西作为交换。” “……你想要的东西?”夏蒹微微蹙起眉,心中下意识是想起了钱,但转念一想,裴观烛就算是想要一块路上的砖头估计都不会想要钱。 “你想要什么东西?” 我想要—— 他看着她的眼睛。 我想要。 我想要杀了你。 想要杀,想要杀了你,快一点快一点杀了你,但是又很奇怪。 他坐着,视线牢牢盯着她歪下了头。 很奇怪,也很纠结,这种情绪,应该就是纠结,就像他之前也在一直纠结,不停地纠结,很烦人,但又很开心,虽然他当时纠结的对象并不是夏蒹。 但是他的纠结,一般结果都会是好的。 毕竟,如果他当时杀了母亲,就看不到母亲变成痴傻的样子了,他如今看到了,也从心底庆幸,太好了,幸好他当时忍住了,得到了这样的好结果。 但是这跟夏蒹的其实不大一样。 她很可爱,嗯,他喜欢夏蒹,很爱夏蒹,如今也觉得这样的夏蒹留在自己身边很好,但是,但是吧,杀掉她肯定更好,他光是想想用手掐住她的脖子看着她在自己的手中死去,整个人就快要兴奋的发疯了。 怎么办。 他握住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双手,将指甲深深地掐进自己的手背,垂下头瞪大眼。 怎么办,快要疯了。 他其实早就忍不住了啊,好过分,好难过,为何他要纠结这样的事情,真是快要疯了,好想,想要,想要快点杀,快点杀了她。 “夏蒹。” 他抬起头喊她,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完了,他的声音,好奇怪。 他看着她,夏蒹好像根本没发现他的声音奇怪,“怎么,想到了吗?” “额,嗯,想到了!”他点头,眼睛睁得很大。 夏蒹与他对上视线。 少年皮肤苍白,明明每天睡了那么多觉,却连眼眶都泛着红,刚才甲板微晃,他兴许是又不舒服了,低着头半天都沉默不语的。 她其实能感觉到裴观烛最近的不正常,晕船的人长时间待在这样狭小的船舱里,是谁都会这样不舒服。 夏蒹微微蹙起眉,起身趴到床榻底下翻找东西。 少女的腰肢是这样纤细。 裴观烛眼睛看着,她满头发丝今日用玉簪束起,此时一趴下来,便露出雪白的后颈,他有些恍惚的跟着她蹲下来。 “晚——”夏蒹手里拿出两袋东西,从床榻下直起身子一转头吓了一跳。 裴观烛不知何时正蹲在她身边盯着她。 本来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在与她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忽然诡异的弯起了眼角。 “……晚明?”莫名的第六感让她感到不舒服,落在不远处的宫灯极为昏暗,少年此时几乎是处在一片阴影里,只一张冷白的脸被昏黄的光映照。 “嗯,夏蒹。”他点了下头,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夏蒹问,紧紧皱着眉。 “我想到我想要什么东西作为交换了,一时忍不住欣喜,想要快点告诉你。”他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 “这、这样,”夏蒹咽了下口水,手有些发颤打开那袋东西,“你张嘴,像我这样,啊——” 裴观烛漆黑的眼睛盯着她,没说话,好半晌才神情略有迷惑的歪了下头,嘴唇随着她的话微张。 口腔里便塞进一块微凉的甜腻。 口中指尖将离,他有些晃神,顺着指尖的离开身子往前倾,牙齿撞着口中的糖块,和她不听话的指头。 有些不一样。 和上次,他口中什么都没有的温软感觉不同。 他嘴里含着糖,温热的口腔里,糖块的尖角挤着她的食指,夏蒹后背发麻,力量支撑不住倒在有些不稳的甲板上。 糖块在他口中微化。 夏蒹起眼,看着少年伏在她身上,手攥着她的手腕,舌尖自指尖往下探,一阵发麻发痒。 “我想到了,我要的交换。”他道,声音很沉,松开她的手腕低下身子看她。 “什……么?” “我要夏蒹主动亲吻我,”少年弯起眼,瞳仁儿漆黑,清晰映出属于她的倒影。 “我要你主动亲吻我,就像我亲吻夏蒹一样。” “这……”口干,夏蒹皱紧眉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眼睛看着旁边那盏暗淡的宫灯。 少女的脖颈白且细嫩,衣襟被他压着,有些散乱,黑色的吊绳缠在她脖子上,落在他眼里,就像是某种枷锁,平添某种旖旎。 脖子蔓上一片冰凉。 夏蒹身子一颤,感受他冰凉的两只手触上她露出来的脖子,却没用力,只松松贴着。 她抬起眼,皱眉看过去,直接便对上了他有些神不思蜀的黑瞳。 “可以吗?”他问,手不停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夏蒹若是主动亲吻我,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亲吻你……?”有些喘不上来气,她仰了下被他手桎梏的脖颈,却没有将这缠人的两手甩脱。 “你既没有想告诉我的意愿,那便算了。”夏蒹看着他,声音僵硬,拒绝的意愿很明显,手用力拍了拍他撑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推开他没用什么力气的两手,坐直了身子盯住他。 “你生气了。”他眼睛瞧她,手捋过夏蒹有些凌乱的发丝,缠着指尖绕到她耳后。 “是。”夏蒹抿紧唇,脖颈上被他手缠着的触感还没散。 裴观烛刚才想杀了她。 她的感觉百分之百没有错。 如果刚才看到他的笑是怀疑,那么他手情不自禁难耐的缠住她脖子,便可以验证他方才是真的想在这里将她掐死,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愿又一瞬变卦,变成了想要她主动亲吻。 真难懂。 夏蒹搞不明白他,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用力摩擦,想让他手的触感消失。 “苏家,很普通。” 少年的声音冷不丁传入她耳畔。 夏蒹起眼看向他。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还坐在她身前,“很普通,但蛮有意思,不能让夏蒹一个人留在那里。” “有意思?”不管这是不是裴观烛见她生气想要哄她开心,夏蒹追问。 裴观烛眼睛看向她,微微弯起来。 “是啊,他们很有意思,给人感觉就像是全都戴着面具一样。” 第55章 林中阴庙 面具。 裴观烛说,那个有名的书香世家中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戴着面具。 虽然这对于裴观烛来说大概只是形容词。 但夏蒹晚上还是因此睡不着,闭上眼总会想到一些怪谈中带着人脸面具的妖怪,或是类似画皮妖,扮做人类流连于人世间。 想着想着,她便想到了裴观烛。 宫灯光线暗淡,夏蒹转了个身子,躺在甲板上铺着的厚被子里,视线探到床榻上。 他依旧平躺着,昏黄光线勾勒出他骨相若工匠用细笔描绘而出的侧脸,他的睫毛那么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美的。 美到,就像传说中只剩下一身白骨的画皮妖,披上一层世间最美丽的画皮,苍白,阴郁,却鬼气森森,这种美,能够吸引到任何一个他们想要吸引的人类,最终他们肯定会勾着人类沉入无间地狱。 那么她呢? 指尖微颤,夏蒹心中猛然泛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后怕,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她已经就这样伴着暗淡的光看了裴观烛很久很久。 …… “夏姑娘,”小厨子喊住她,“来了一封信。” “谁的信?” 船只每到一处地方的码头都会停驻片刻,小厨子说是有身上绣着裴府家徽的信客将信传递给了他们。 信件用薄薄一层信衣包裹,夏蒹拿在手上不自觉的捻了捻,里面信件非常之薄,大概也就一到两张宣纸。 是裴府人给裴观烛送的信件,不顾路程遥远快马加鞭递过来。 夏蒹手中拿着这张未知的纸打开船舱木门,裴观烛竟然没睡,正抱着简策静看,见她进来,面上笑的温和,“夏蒹。” “嗯,”夏蒹过去他跟前,船舱内光线不好,若是她不在裴观烛便总是会忘记点灯,夏蒹捏着信纸将宫灯点燃,提到他身边的方桌上,“晚明,有给你的信,是裴府给你的家信。” “家信……?”他重复,视线从片刻恍惚,到唇角微颤,说了一声谢,将夏蒹手中的信纸抽出来。 他视线很专注。 夏蒹微微蹙眉看着他的脸,却始终瞧不出他看信的表情有什么怪异之处,就好像一团毫无波澜的井水,他看信的时间也很短,看完便慢条斯理将手中信纸叠成一个纸条,抬脸温柔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呢。” “是吗?” “嗯。”他点了下头,身子往右倾,挪开宫灯罩子将信纸凑上内里摇晃的烛火。 火光微亮,映红了他漆黑的眸子,他弯起眼角,看着手中信纸燃烧殆尽。 “不是大事,但却是好事呢。”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3节 …… 那之后,她们在船上又待了几日,才从水路转为陆路。 这几日间,裴观烛还是跟往常一样,大多数时候都睡着,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忽然发起疯来,平静到不可思议。 大家要一道赶往京师,柳若藤与许致买了两匹马,并没有再蹭裴府的马车,而夏蒹也没有和他共乘一辆马车,而是选择跟柳若藤共骑一匹马。 要前往京师,还有一段十分远的陆路要走。 盛夏燥热,汗水早已沾湿了脸侧落发,黏在脸颊有些不舒坦,夏蒹将碎发都往后捋,袖子也撸了起来。 “夏姑娘,”柳若藤的声音自后传来,“骑马还算舒坦吗?” “还行?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累。” 顶多就是腿侧皮肤有些不太舒服,夏蒹调整了一下坐姿,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前头的马车,车牖开着,裴观烛可能没睡着,他对气味一向敏感,睡觉的时候不管多热一般都会将车牖关严,只有醒着才会将其打开。 “对了夏姑娘,我自昨日便想着跟你说一件事,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什么事?”夏蒹回了下头。 “有关京师苏府的事,”柳若藤声音有些小,“前几日上来一批人,听闻是专门运送货物往返京师的,刚来船上便跟上层船舱里的人传播了不少他们会往返京城运送货物的消息,我听说了便和师兄去找他们问了一下。” “怎么样?”夏蒹心中感激,柳若藤真的特别仗义。 “他们本来是不大乐意理我们的,”柳若藤笑声有些尴尬,“但是一听我们问的是有关于京师苏府的传闻,那几个汉子竟就原地扯了起来,但都是些不太好跟夏姑娘说的。” 夏蒹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本来不大乐意理人,一听说是问八卦来的便凑在一块儿叽叽喳喳的谈了起来,“没事儿,柳姐姐你说吧。” “唔,”柳若藤想起他们说的那些荤话微微蹙起眉,行走江湖日久,有太多这类喜爱说荤话的江湖人士,平日她听着早已不会觉得怎么样,但要重复给什么都不懂的夏姑娘便觉得十分困难,“就是,就是苏家大公子,私下方面有些……” “哦,玩得很开?”在她眼中纯洁如孩童的夏姑娘声音清脆,“但是也没听说他有多少房妾室啊,柳姐姐你们听到的传闻,他难道平日里都是在外面搞得吗?” 柳若藤:…… 她惊愕片刻,“嗯”了一声。 “原来如此,好家伙,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啊。”夏蒹恍然大悟,声音也大了些。 “噗……” 一声轻笑隐隐被风带过来,夏蒹还没来得及起眼,便听到前面传来轻轻“砰”一声,是马车大开的车牖被一只苍白的手拉了回去。 四人行驶,中午天色便隐隐有些阴沉。 “这怕是要有雨。”柳若藤蹙起眉,此地距离京师尚远,且她们一行人抄的近路,这方圆十里都是大片大片的树林,往前走是有一个村落,但距离极远,恐怕也没有客栈能供他们一行人居住。 “这可如何是好。”柳若藤看向许致,问他的意见。 “师妹别慌。”见柳若藤面上带了愁容,许致骑马上前,腿夹马腹速度较快赶上前面的马车,绕到驾驶马车的车夫旁边。 声音断断续续从前面传来,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但话语有些听不清晰,直到许致微微蹙眉转过头,驻马等她们过来。 “师兄,怎么样?” “裴府的家丁果然认路,”许致苦笑,“我和他商量一番,他说可以横穿前面那片树林,那里的路早就被踏平了,而且是最近的路,顺着这条路往前再走几日便可直达京师,而且前面定有可以供我们歇息的客栈。” “这样。”柳若藤皱起眉,她一向有些没主意。 “那咱们就横穿树林吧?”夏蒹的声音插进来,两人齐齐看向她。 “横穿树林,咱们赶时间过去,这雨也不知会不会下起来,若是没下咱们错过了这条近路,岂不是又要绕远路了。” “夏姑娘说的也是。”柳若藤点了点头,看向许致。 许致也应了声,“可以,但这件事还需跟裴大公子商量一番。” 两人看着夏蒹,明显都不愿过去跟裴观烛商量。 夏蒹抿了抿唇,“那我过去说吧,柳姐姐载我过去。” …… 车牖紧闭。 他估计是在睡觉,夏蒹呼出一口气,敲了敲车牖。 “砰,砰,”内里没人应,夏蒹正要拉开车牖,一只手便将其给从里推开了。 车牖内露出一张苍白的脸,漆黑瞳仁儿从马车内探出来,放在她身上许久,才浅缓转动到另一侧,看了眼柳若藤又收回来。 “夏蒹,”他面上勾出笑容,“怎么了?” 夏蒹看着他的脸,忽然有些后悔给他买了墨蓝色的耳珰。 因为不知道怎么的,这幅耳珰显得他更白了,整张脸就像是没有血液从中流动一般,那皮肤,让人想起古代欧洲皮肤冷白如吸血鬼一般追求白皙皮肤的欧洲贵族。 “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夏蒹道,“那个……晚明,你饿吗?” 柳若藤的视线从后探过来,有些惊讶。 “唔,”他看着她,“不饿呢,怎么了?” “那你的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夏蒹皱起眉,每日给他熬煮的药里明明也有补气血的,“你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记得告诉我,知道没?” “没有啊,”裴观烛盯住她,“夏蒹好古怪,为何要问我这样的问题?” “因为你的脸色很差,”夏蒹皱起眉,“差到让我觉得担心。” 柳若藤随着夏蒹的话往马车里看,她倒是没看出来,这位裴大公子的脸一直都是这样,泛着一种难言的气色,若是五官平凡些,这副气色便丑到不能看了,但偏偏裴大公子相貌极好,就是面色苍白也能增添出另一种有些病弱的韵味。 “啊……面色差?”他呵呵笑起来,“看起来让你觉得害怕了?” “倒是没有,只是担心,你若是还算有精神那便好,”夏蒹皱眉看着他,“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嗯,说吧。” “天色阴沉,怕是之后有雨,我们有两条建议,一条是赶往距离此处较远的一处村落,一定可以赶到,但那里很有可能没有客栈,咱们需要在当地农户家中借住,而且那之后还要绕远路赶往京师,还有一条是我们打算横穿前面的树林,那里是唯一一条可以直达京师的近路,若是咱们在下雨之前赶到,说不定还能在前方住上客栈,只是树林内若是下起雨来咱们可能会没处躲。” “嗯,你们更偏向哪一条?” “第二条,我们打算通往树林。” “这样,”裴观烛道,像是在思忖,“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夏蒹问。 “夏蒹之后也要跟她骑马么?”裴观烛视线探到柳若藤面孔上,停顿片晌才转动到另一侧,与夏蒹对上视线,“这样漫长的路,你之后也要和她一路么?” “你的意思是……”夏蒹回了下头看向柳若藤,但柳若藤却没有看她,而是十分警惕的看向马车里,她有些纳闷柳若藤的反应,还是继续道,“想要我跟你坐马车吗?” “是啊,这样漫长的路,我想要夏蒹和我坐马车,这不可以吗?” “裴大公子为何想让夏姑娘和你坐马车?她在我这边我可以更好地保护她,裴大公子不必担心。”柳若藤捏紧了缰绳,面孔极为僵硬看向马车内。 不对劲,这位裴大公子的状态给人感觉很不对,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在裴府见他时明明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但这之后,自从去到申城之后,便开始越来越奇怪了。 “啊?” 裴观烛睁大眼睛,一双漆黑的瞳仁儿没有半分光彩,“什么?” “我说,裴大公子不必担忧夏姑娘,”柳若藤皱紧眉,“我可以保护夏姑娘的。” “柳姐——” “从谁的手中保护?” 夏蒹惊慌的话语被裴观烛砍断,少年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的看着柳若藤,面上却还染着笑,“好怪啊,保护?啊,难不成,是从我的手中保护夏蒹吗?柳姑娘你,打算从我的手中,保护夏蒹?” “停!”夏蒹指尖都开始泛凉,“裴公,不,晚明,柳姐姐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这路上比较不安全,她就想着保护我,毕竟咱们带的东西比较多,还有,柳姐姐——” 夏蒹转过头,看向面孔极为僵硬却紧紧皱眉的柳若藤,“你别误会,晚明他就是比较敏感,并不是坏人的,单纯就是想我了,嗯,我接下来的路都跟晚明坐马车里——” “不行。” 柳若藤的话语截断了她。 夏蒹愣住,指尖打颤去看裴观烛,少年面上的笑已经越来越大了,这抹笑就像是被缝在脸上,僵硬至极。 “这马车夏姑娘还是别坐,”以前若是还没确认,那么此时此刻柳若藤确认以及肯定,这位裴大公子定是有些地方不对劲,本来还以为他虽然不对劲但对夏姑娘没有半分敌意,但如今见到少年的眼神,她只感觉心中一片恶寒,她靠接悬赏令过活,见到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了,夫妻之间由爱生恨,最终酿成大错的不在少数,她生怕自己这一生中难得遇到的好友会出半点差池,便是得罪了对方也毫不愿相让,“夏姑娘若也想跟着裴大公子,便骑我的马吧,我与我师兄共骑他那一匹,顺便你也该学学骑马之术。” 她说这话有自己的顾虑,裴大公子明显状态不对,她如果此时完全忤逆对方,也怕夏姑娘会因此下不来台,到时候会被裴大公子报复,骑马的话她和师兄在后面盯着,不会出一点意外。 “哎?可以吗?”夏蒹回了下头,唇角弯起来看向马车内,“晚明你觉得呢?” “可以啊。”他视线微顿,好半晌嘴角才勾起来。 “好。”夏蒹开心,柳若藤下了马,她便骑在马背上挨着马车。 “晚明晚明,”夏蒹喊他,“马车里应该有梨膏糖,你给我拿,你自己也吃。” “梨膏糖?”裴观烛明显是才知道马车里还有梨膏糖,听她话翻找,从茶桌底下摸出一袋用牛皮纸装着的小包东西。 “你自己先吃一块,”夏蒹面上染着明媚的笑,“看看爱不爱吃。” 裴观烛听她的话,拆开纸绳捻出一块含到嘴里。 梨膏糖清甜的味道填满口腔,他垂着头嚼了两下,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人吃糖时会露出来的愉悦神态。 烦死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他垂着头,睁大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茶桌底下。 那里放着一把斧头。 他的体力总是很不好,用匕首或者尖锐的剪刀去杀人,总是会觉得特别累,杀人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是斧头不会,用起来会觉得很爽快。 真想现在就把他们的头砍下来。 但是不可以。 每次都这样烦。 他如果把她们杀了,夏蒹一定会讨厌他,会恨死他,可能还会一辈子都不理他,到时候他就算是如愿以偿杀了夏蒹也肯定会觉得特别特别难过,那么他之前的所有忍耐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他可不想让夏蒹死之前对他是抱有仇恨的,但是,但是吧,他现在又很忍受不了,好烦人,早知道就不该把斧头放在那么触手可及的位置,导致他总是心思漂浮,就连看见夏蒹都有些忍不了了,被发现了,那个姓柳的,她肯定已经发现了,好烦人,好烦人…… “晚明?” 外面传来夏蒹担忧的声音。 他一直垂着头,也不知是怎么了。 “夏蒹。”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4节 少年起脸,面上笑容温柔至极,“刚才在吃梨膏糖呢,这个很好吃。” “是吧?”夏蒹面上染笑,好心情的让他捻起一块梨膏糖,塞进自己的嘴里。 两人就这样,一口一个梨膏糖,喂上一块便含好一会儿,梨膏糖在嘴里化了,夏蒹再去找裴观烛要新的,满口甜腻,就连经过这片极为阴暗的树林也没那么怕了。 如许致方才所言,这片森林里的路早就被踏平了,车马行驶极为好走。 不知时间,天色变得越来越暗,远处乌云密布,像是老天爷在酝酿一场极大的暴雨。 “雨水将临的味道。” 马车内传出裴观烛温和的声音。 “确实。”树林内会将这类味道放大,天气越来越闷热,夏蒹脖颈里都蔓上一片汗,衣裳紧紧粘着身子,额头上的汗往下掉,她擦了又擦,视线往马车里看,裴观烛嘴里含着糖,那么大热的天,他穿一身雪青色圆领锦衣,浑身上下一点出汗的痕迹都没有。 “嗯……”夏蒹的视线里,他微微蹙起眉,“好难闻的味道。” “雨水吗?”夏蒹并没有觉得哪里难闻,混着草木的清香,其实还是很好闻的。 “不是,”裴观烛转过头看她,“这像是香火,说不上来。” “香火?” 夏蒹吸了吸鼻子,这树林里,哪来的香火味? “对,香火,这里刚死过人吗?”裴观烛冷不丁道。 “你别说这种话啊怪吓人的。”森林里看不清前路,夏蒹被他的话吓得周身都泛起凉意,但裴观烛显然不是在跟她开玩笑。 “香火,越来越重了,就是香火。” “夏姑娘!”后面传来一声喊,夏蒹一个激灵抬起头,看到很远的前方有奇怪的建筑。 “天开始滴答雨点了!你感觉到没有?!”许致的喊声从后面传来,“我师妹说没感觉到,我觉得已经下起雨了!” “是下起雨来了呢,”坐在马车里的裴观烛说,“回他嘛,已经下起雨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夏蒹皱眉看过去。 “味道,不一样了,这是下雨了才会有的味道。” “你怎么分辨得出来的?”夏蒹不可思议问,裴观烛虽然嗅觉一直都十分灵敏,但她印象中并没有灵敏到能分辨是否下起了雨的恐怖地步。 “唔,”裴观烛看向她,“人躲雨都会跑进屋子里吧?但是我不会,所以很熟悉呢,非常熟悉。” 夏蒹咽了下口水,刚要说话,感觉到额头上不知何时蔓上一块冰凉的水滴。 她呼出口气,皱眉回喊,“许大哥!是下起雨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柳若藤与许致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前面一声不吭的车夫忽然停了马车。 “大公子,表姑娘,前头可就是阴庙了,这……” “阴庙?”夏蒹往前方那个有些破败看不清的建筑看过去,它铸造在森林里,在一片阴暗中,还算大,离这么远,乍一看就像是建在森林中的小庙,但邪性的让人不想靠近。 “啊,原来是阴庙,”马车里的裴观烛从不会扒头往外看,他听了这话,也并没有将头探出来,而是拿出帕子遮住鼻腔,“难怪这样大的香火味,呵呵……” “夏蒹知道什么是阴庙吗?”裴观烛问。 自然知道。 夏蒹皱紧眉,心里不舒服的要命。 供奉孤魂野鬼的阴庙,听裴观烛的意思,里面还飘散着香火的残留,定是还一直有人在供奉。 第56章 夜色将至 雨渐渐下了起来,从稀疏小雨,渐渐变得密集。 雨水打在马车盖上,马车内,少年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抵着口鼻,视线往上瞧。 “啪,啪,”雨声开始越来越密,越来越密,少年视线闲散瞧着,嚼碎了嘴里的甜腻。 “夏蒹,”他声音往外,“不要再继续往前走了。” “啊?什么?”雨声渐大,夏蒹没听清。 少女面上沾满了雨滴,头发紧贴着面侧,看上去可怜的不得了。 “不要继续往前,”他道,“到马车上来。” “不了。”夏蒹摇了摇头,看一眼后面跟着的柳若藤与许致,柳若藤不让她上马车,肯定有自己的顾虑在,而且裴观烛的状态不对,她身体一向好,就是淋了雨也不怕什么。 她们早已绕过了方才的阴庙,朝着前方行驶。 这一条路都透着说不上来的古怪。 沿路边常有造型略有些奇特的石刻小象,雕刻的却并不是些神龛或是弥勒佛,而是些没有自己的名字,单单只是刻了张脸孔的古怪小象,隐藏在树丛里,若不刻意寻找一般是瞧不见,但只要是视线稍定,留意到那些面孔都不太一样的石刻小象,就会让人觉得极为不舒服。 而越往前走,夏蒹发现这些石刻小象也变得越来越密集,方才还有些距离才能看到下一个,此时这些石刻小象近乎都是紧紧挨着,或笑或沮丧的脸埋藏在树丛之间看着她们,显得极为诡异。 “夏姑娘!”柳若藤她们显然也是看见了这些邪性的石刻小象,不知前方到底埋藏着什么,忙隔着雨幕喊她,“不要再往前了!这雨越来越大!咱们走不出去了!” “但是——!” “今夜确实走不出去了。” 苍白染笑的脸稍稍探出车牖,冰凉的手伸出来,放到夏蒹湿哒哒的脸上,摩挲着她眼下那块皮。 “走不出去的,雨不会停。” 裴观烛道,视线往上看着天色,“起码今夜,雨会一直下,并且越来越大。” “你……”你怎么知道?后面四个字被夏蒹咽回肚子里,裴观烛会这样说明显不是捕风捉影,他通过自己的方法知道了这场雨不会停止。 而雨也确实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大。 “不行!不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大家明显都没想到这场雨会来的这样之快,甚至都没来得及穿过这片树林便下了起来,许致腿夹马腹往前跟到夏蒹身侧,“不能继续往前了夏姑娘,此地颇为泥泞,若是雨再大些咱们骑着马可能会走不出去。” 他说的有理,夏蒹皱紧眉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前方,心中有些纠结不清的遗憾,“可……咱们若是今日不走出森林,在这里也没有能挡雨的地方啊。” “方才的庙宇,”许致道,“那里定可避雨,我与师妹方才便留意到了那里,沿路特意留了记号生怕遇到这种情况。” “庙宇……”夏蒹隔着雨幕回望,脑海中乍然想起方才所见。 他们兴许是没听到赶车的车夫说的话,夏蒹皱眉,“可那里是阴庙!” 似乎是没想到夏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柳若藤与许致对视一眼,“夏姑娘,我们江湖人士常年习惯了风餐露宿,别说只是区区一个阴庙,便是土匪窝也是住过的,这些人们口中说的神佛,难道能比真实存在的人还要恐怖吗?” 夏蒹抿唇,好半晌没开口。 她也并不是非常抵触这个的人,只是今日不知为何,那个建在林中的阴庙让她极为不舒服。 夏蒹若是知道林中只有这样的地方能让她们一行人歇脚,便是走大路被暴雨淋一夜也不想来这片林子。 那个庙里也不知供奉的哪路孤魂,又给那孤魂添了多少香火,寻常阴庙虽也不能见光,但建在林中的也极为少见,这还是夏蒹生平头一次见到有阴庙竟然建在林子里,而且走来这一路遇到的石刻小象也定和那座阴庙脱不了干系。 “阴庙这种东西……”夏蒹心里还是不想去,“阴庙这种东西,可能柳姐姐你们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家中有人信佛,一般阴庙只会建造的密不见光,并不会建在这样的森林里,而且阴庙供奉的都是孤魂野鬼,给孤魂野鬼供奉香火的人一般求得东西也都是上正经庙宇里求不来的,所以他们才会转而去供阴庙,这片阴庙建在这样的森林里,还建的这样大,难保咱们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 “原来夏姑娘竟是害怕危险么?”柳若藤道,她以手遮面徒劳的挡着雨滴,“那么夏姑娘不用担心,有我们在,一定不会让你出半分差池。” 夏蒹:…… “不是,我不是这个——” “噗……”轻笑声自马车内响起,少年手撑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折扇,倾斜挡过面颊,头微微探出来,“柳姑娘你不懂夏蒹呢,她比较胆小,一向很讨厌这样的地方。” “夏蒹,这样吧,”雨水滴答滴答自那把墨色的折扇上滑下来,未沾湿少年面颊一分一毫,他脸藏在一片阴翳里,笑的眉目弯弯,“你上马车,咱们就此与她们分道扬镳好不好?虽然若是雨下的大了,马车也不能往前进,但马车内起码可以挡一阵子雨,届时一边前行,想必也能到最近的客栈,你觉得这样好么?” 他看着她,瞳仁儿漆黑,明显是非常想就此与主角团分道扬镳。 “夏姑娘……” 柳若藤担忧的声音自后传来,夏蒹微顿,握紧了缰绳,心中犯起了难。 这两种选择都不是她愿意从心底里接受的。 上裴观烛的马车——他近些日子总是有些古怪,有些时候看着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在这样没有半个人的树林里和他单独相处,夏蒹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若是去那座阴庙—— 夏蒹转过头,看向主角团二人。 “柳姐姐,许大哥,”她咽了下口水,“我觉得去阴庙也可以,但是需得麻烦柳姐姐跟许大哥一定要护在我跟晚明身边。” “那是自然。”柳若藤一口答应,正要让许致骑马到夏蒹身边三人再商量一下,就听“砰”一声,马车车牖被从里面伸出来的苍白的手给拉了回去。 …… 三人往返。 那之后,裴观烛坐着的马车车牖始终紧闭,往常从外面还能隐隐看出内里投映在车牖之上的倒影,但此时身在雨幕里,四面天色阴暗,也再瞧不见了。 杀人魔怕是不高兴了。 夏蒹想着,却无法忽视雨滴的骤然变大,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顺着柳若藤与许致留下的标记返回到方才那条路口前,而那座阴庙也从极远的距离渐渐显露在夏蒹眼中。 那是个外表有些破败的阴庙,建在最为阴暗的树林之中,几乎被散落的树叶掩埋,就连一扇窗都没有,像是生怕有阳光会漏进去。 但此时,本该紧闭的铁锈门却微微敞开一条小缝,露出内里的漆黑一片。 夏蒹隔着雨幕往前望,手不自觉抬起攥紧了颈项下垂着的黑色水晶,听到身边许致“哎?”了一声。 “师妹,夏姑娘,你们看,”许致眯着被雨水打到睁不开的眼睛往前看,“旁边是不是停了一队车马?” 夏蒹皱紧眉,顺着许致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黑乎乎的一片挤在阴庙旁边,只是阴庙建造的地方实在太过隐秘,她甚至都没有发现。 “确实是一队车马。”夏蒹转头道。 三人互瞧一眼,眼神里都添了几分明显的戒备,柳若藤摸了摸自己身上带着的防身武器,与许致点了下头,一行人继续往前走。 待到终于停到阴庙前面,夏蒹浑身早已被雨水打湿,她虽本来就有些骑马的底子在,但此时要下马便有些学不会了,柳若藤与许致早便下了马绕到另一边,夏蒹垂着头有些尴尬等着她们回来,好让他们将自己从马上救下来。 雨水滴答,敲打到什么东西上。 夏蒹微顿,自马上转过头,一把白色油纸伞不知何时撑在自己身边,伞的主人微微撑起伞面,露出裴观烛的脸。 “夏蒹,”他苍白的手掌自伞下伸过来,面上染着淡淡的笑,“下来吧。” 听不出什么情绪,夏蒹微微抿唇,手扣上他的,笨拙下马,身子却有些不稳,脚下被雨水泡湿的土地微滑,她险些绊倒,被少年的手稳稳扶住身子。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5节 “你看,她们都不理你,”夏蒹从他怀里抬起脸,她浑身早已被雨水打湿,但裴观烛丝毫不介意般抱着她湿哒哒的身子,一手撑着伞在她耳边低声说,“只有我把你从马上扶了下来。” “你……”夏蒹皱起眉,并没有搭理他古怪的话,“晚明你也和我们一起进阴庙吗?” “嗯,我要跟你在一起,”他黑空空的瞳仁儿直勾勾盯着她,好半晌才微微弯了起来,“这种地方是不能走散的。” 他的话莫名其妙。 但夏蒹还没来得及探究,许致招呼她们进来的声音便打断了夏蒹思绪。 “等一下,”裴观烛转过头,看着柳若藤与许致一人戴上自己的半张面具,面上笑容温和,“这面具,你们还有吗?” 没想到裴观烛会问这样的问题,许致微顿,说了声稍等,跑回旁边驻马的地方拿来两条遮挡面容的黑色面纱,“裴大公子看看这个可以吗?” “嗯,”裴观烛点头接过,过去夏蒹身边将她半张脸用面纱围住,又慢条斯理的戴好了自己的,“好了,可以了。” 许致点头,铁门被推开,拉开“吱呀”一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响。 柳若藤与许致打头阵,夏蒹从他们二人之间露出的空隙往里看,才发现这间黑漆漆的阴庙里竟然坐满了人。 说坐满了人,其实也不大恰当,因为有两拨人分别一左一右坐在两侧,中间距离若楚河汉界般隔离而开,左边的人们明显是一群山野莽夫,一个个面相极凶,怕是从哪处无名山上下来的山贼来此处躲雨,正围在一块儿喝酒吃肉。 右边的人们便与左边那堆人一点不同了,他们穿着十分严实,旁边放着一堆又一堆货物,其中甚至还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抱着怀中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女童,一行人穿着虽然低调却不掩贵气,听到门响,两拨人皆看了过来。 柳若藤与许致没说话,夏蒹有些紧张,手下意识往裴观烛的方向垂下,一只冰凉的手便攥紧了她的。 “好难闻。”裴观烛道,空闲的右手捂住口鼻。 确实难闻。 阴庙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刻雕像,明显也有些年头了,石刻雕像上落满了灰,它端坐在正中央,睁着眼睛,像是从上自下瞪着门口,那是个面孔雕刻的极为艳丽的女人,袒胸露乳,雕刻的并不纤瘦,反倒十分肉欲,周边堆放着不少用黑布遮住的贡品。 哪怕是再可怕的土匪,也没有动周边摆放着的贡品。 夏蒹抬起眼与那个石头雕刻而出的妖异对上视线,感觉心里凉飕飕的,本该更加恐惧,但她此时攥紧了裴观烛的手,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大家谁都没跟谁打招呼,夏蒹一行人进来,便拖着湿哒哒的衣裳走到了正中央,那个石刻雕像下就地而坐。 “夏蒹,”少年的声音响在耳畔,夏蒹转过头,对上他的眼。 裴观烛带着黑色面纱,显得露出来的面孔极白,只有一双凤眸带着漆黑的色彩,微微弯起,“你好紧张,来,张开嘴。” 夏蒹停顿片晌,顺着他的话张开口。 冰凉的手从黑色面纱下钻进去,抵住她唇瓣,将微凉的梨膏糖放进她口中。 夜色将至。 左边那堆山匪的视线牢牢盯着他们不放,像是蛰伏等待将猎物撕碎的狼,大家浑身警备,只有裴观烛靠在贡台上,玩着夏蒹的手指。 第57章 夜中经历 天色越来越暗。 庙外雨声淅沥,裴观烛与夏蒹被柳若藤跟许致护在贡台前,感受着周边两方人的视线时不时落到她们身上。 潮湿的香火味晕满鼻端,夏蒹趴坐在地上,衣物湿淋淋地紧贴着身体。 一片黑暗里,她的手始终被身边少年细细把玩着,她转过头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一个大概轮廓,他垂着头,一直在不断地,不断地用指甲划过她的指缝。 忽然,手上冰凉的拖靠没有了,裴观烛站了起来,从旁边车夫刚拿过来的包袱里拿出一样东西。 火折子在他手里亮了起来。 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少年半遮挡的脸,他坠着长睫,瞳仁儿漆黑看着手中火折子燃烧起来的火苗片晌,才上前去,走到那个用石头刻出来的,面容美丽的妖异面前。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少年苍白的手举到下面的蜡烛上,昏黄燃烧,摇摇晃晃将少年的影子映了出来。 用石头雕刻的妖鬼在上面站着。 少年被烛火拉长,不停晃动的倒影在地上,他睫毛始终一抬不抬,纵使所有人都在看他,他还是不慌不忙甩了甩手中的火折子,慢条斯理走到了夏蒹身边坐下来。 “还是好暗,”他道,攥过夏蒹的手,“今夜我看不了简策了呢,明明还有一点便看完了,真是可惜。” “你很想看吗?” “嗯,”五指相扣,裴观烛离她很近,光线极为暗淡,点了近乎和没点一样但夏蒹能隐约看清他面容的轮廓,像是以往隔着一层清浅月色,只是如今这层月色变成了暗淡的烛光,“不看的话,心会乱。” “心会乱?”夏蒹皱起眉,想起裴观烛做的那些梦。 “嗯,夏蒹肯定不会懂的,”他声音很沉,却不显重,轻的好像会随风飘出去,“心乱,会让我觉得好焦躁。” 光影一晃,四面忽然重回一片漆黑。 夏蒹身子一抖,还没来得及看过去,便被一双冰凉的手揽着,撞进那个早已熟悉的,充满了檀香味的怀抱里。 “夏蒹好像一只猫儿,又在害怕了。” “我……没有。”黑暗将一切感官放大,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夏蒹耳朵止不住的发痒。 “这个人可真讨厌,”裴观烛直起身,转过头轻声道,在一片漆黑里,视线在贡台前那个魁梧的人影上停顿片刻,面上荡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他把我刚点着的蜡烛给灭掉了。” 这是在示威了。 夏蒹浑身紧绷,哪怕看不见,也知道如今柳若藤与许致有多紧张。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自左边响起。 夏蒹被裴观烛拢在怀里,感受着少年冰凉的手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后背。 “很冷吗?”他的声音响起,“也是,我的身体貌似比常人要冷一些。” 夏蒹确实冷,尤其现下被雨水淋透了衣裳,庙外响起暴雨声,放在夏蒹身后的手松下来,她以为是裴观烛不继续抱她了,就听裴观烛好像拆了包袱。 “过来。” 夏蒹犹豫片刻,听他的话过去。 少年披着厚锦被的手将她整个人拢进怀里,夏蒹趴在他腿上,有些恍惚。 “怎么样,有暖和些么?”他轻轻笑起来,“这样夏蒹可以睡着了吗?” 他说的话总是透着一股爱怜她的感觉。 夏蒹憋不住,“晚明。” “嗯?” “你为何这样关心我能不能睡着?”夏蒹是真的觉得他很奇怪,从刚才开始他就在哄她睡觉。 “唔,”裴观烛将头靠在夏蒹的发上。 梨花香味是那么浓,她浑身淋了雨,抱在怀里冰凉,但这么会儿又透出点温度。 很温暖,也很让他留恋。 “因为睡觉很重要,嗯……被打扰了睡觉,会很不开心。” 他看着前方,却只能看到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真讨厌这样的黑暗。 但此时此刻夏蒹在他怀里,感觉也并不是那么让他感觉厌恶了。 “睡觉确实挺重要的?”没想到裴观烛会这么喜欢睡觉,不过也确实,她以前看的那些病娇或者疯批小说男主角睡觉都很少,几乎从来不睡,要么就是严重失眠障碍,但裴观烛不是,他虽然觉也不多,但若是像上次那样逃避晕船,甚至会一直都睡着。 “是吧,夏蒹和我想的一样呢,”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清浅的呼吸都打在夏蒹面侧,“我的脾气,其实一直都很好呢,夏蒹知道吗?” “嗯……”裴观烛的脾气说好确实挺好,顶多就是人有点奇怪。 “但是,我脾气已经都这么好了,若是被打扰睡觉,还是会生气,会变得很冲动,好几次差点就做了我想做的事,但是那件事明明不能那么早做的,嗯,果然,幸好我忍住了,呵呵……” 他笑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环抱着她的手伸上去,摸了摸夏蒹的脸,“睡吧,夏蒹,靠在我身上睡吧。” 古怪的话语。 夏蒹抿紧唇,感受着周围的视线,整个人都靠在了裴观烛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 左边的土匪窝里响起令人无法忽视的声响,夏蒹不敢闭上眼,正要出声提醒柳若藤与许致,身后冰凉的手便拍抚了几下她的后背。 “怎么了?”他问,“睡啊。” “对面,好像有奇怪的声音。”夏蒹用气声在裴观烛耳边说,却得来少年轻轻地笑音。 “夏蒹怕他们吗?”少年的指尖顺着她被雨水淋湿垂下来的长发,“放心吧,他们动不到夏蒹,碰了钉子便会找旁边那拨人的。” 话落,窸窣的交谈声忽然停止,夏蒹还没来得及从裴观烛的怀里抬起头,就听到左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直奔着她们的方向过来。 “呀啊——!”右面那户疑似富家商队带着的小孩明显也吓了一跳,尖叫到一半便被捂住了嘴,夏蒹满身紧张,看着柳若藤与许致站了起来,护在她与裴观烛身前,土匪们的目标显然不是奔着他们而来,只有零星几个过来他们这边,柳若藤抽出弯刀应战,却并不下死手,只是以击退的守护之势保护着他们二人。 几个土匪见拿他们不能,也不恋战,一片漆黑里,四周早已经闹成一片,夏蒹看着黑夜里闪过几道黑影,旁边响起尖叫声。 “师兄!”柳若藤与许致行走江湖本就为行侠仗义,见状想都不想便往右边跑过去。 “那俩人走了!快往这边儿来!”有土匪眼尖叫嚷,夏蒹瞪着眼睛看着有几道黑影朝她们的方向跑过来,着急忙慌的拍了拍身下。 “嗯?”紧要关头,他声音还是慢悠悠,还卷着点儿困顿。 “晚明!你别睡着啊!有人!有人过来了!” “啊,还真是。”身后怀抱抽离,裴观烛站起身,像是有些疲累,夏蒹眼看着土匪冲上前来,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古怪的“噗呲”便从黑暗中传来,接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呛到,裴观烛从土匪身上起身回来。 “好了,还给你。”他边说着,边慢吞吞披上锦被,重新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夏蒹一头雾水,便觉手被他冰凉的指头打开,一阵血腥味扑鼻,夏蒹在黑暗中摸着手里被递过来的东西,那个沾满了黏腻温热的血的东西,不是匕首也不是什么小斧,而是她的发簪。 “这下可以睡觉了呢。” 夏蒹嘴唇有些发颤,手心里沾满了血,她被裴观烛拢在怀里,满身僵硬,就听一个孩童的哭声唤回了她的思绪。 “娘!娘!呜呜呜呜!”庙里太黑,兴许是小孩太小认不清方向,竟稀里糊涂往她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稚儿!回来!娘在这儿呢!稚儿!”女人的声音在一片吵杂声中跟了很远,那名叫稚儿的小孩跌跌撞撞直往裴观烛与夏蒹二人的方向跑,夏蒹微顿,正要抬头,就觉身边裴观烛轻轻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出那只发簪又要站起来。 “哎!干什么去!”夏蒹吓了一跳。 “我去杀了她。” “杀什么杀!”夏蒹忙拽住他垂落下来的衣袖子,“小孩儿!这个你不用杀!” “但是她打扰夏蒹睡觉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6节 一片黑暗里,夏蒹看不清裴观烛的脸,但听着他的声音竟莫名感觉出了一丝不悦。 “我没事,真没事,再说现在这种环境本来就睡不着的。” 夏蒹刚说完话,那小孩便跑了过来,直扑到夏蒹身前嗷嗷大哭了起来。 “娘!娘!呜呜呜呜!娘!” 小孩儿哭着对夏蒹喊娘,夏蒹这辈子从没被小孩儿这么喊过,有些尴尬的拽了拽裴观烛的衣袖,“行了吗,你看这就一小孩儿,用不着你杀她。” “嗯。”裴观烛点了下头,听不出什么情绪,重新被夏蒹拉了回来。 小孩儿还在对夏蒹哭着喊娘,偏偏这小孩也不往前过来,就在夏蒹身边哭,哭的夏蒹都心焦,正想过去哄她两句,箍着她腰的手蓦的一紧。 “这小孩子,身上一股怪味。” 第58章 到达京师 “怪味儿?” 夏蒹吸了吸鼻子,只能闻到四周浓郁且潮湿的香火气味。 “是啊,怪味。” “稚儿!” 女人的呼喊传了很远,漆黑里,箍着她腰腹的手一松,裴观烛从她身后起来,在黑暗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 “找些能逗孩子的东西,”他声音很轻,“夏蒹帮我去拿一下烛台吧,贡台上的那个烛台。” “哦……好。”虽犹豫,但夏蒹还是过去了,裴观烛身上确实常带有孩子才会玩的小东西,例如他怀里的石刻娃娃,还有那个千千车。 烛台在贡台之上,夏蒹在一片漆黑里顺着巨大的贡台摸索,腻了满手灰,她只摸着贡台边沿,生怕碰到上方那个石刻邪象,来回走了两圈才摸到裴观烛方才点燃的那个烛台边。 烛台是可以拆卸下来的,夏蒹抿紧唇,拿着烛台回去。 “多谢。”还没走到他跟前,便听裴观烛这样道,他像是在这片黑夜中也能看得清,轻轻呼出一声吹气音,火折子摇摇而亮,他凑过来,点着了夏蒹手里的烛台。 昏黄映亮了少年的脸,夏蒹看着他手里拿着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裴观烛便拿过烛台蹲了下来。 一个金元宝滚到青石地上,直朝着哭泣的女孩儿扔过去。 “稚儿,”他准确念出女孩的名字,声音温柔至极,“来抬起脸,看看这是什么?” 女孩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从无休止的大哭中抬起头,抽搭着眼泪放下捂脸的手,便看见了地上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唔……唔。”女孩哽咽两声,指头戳了戳地上的金元宝,像是见到新玩具一样拿了起来。 “这是一个金色的船呢。” 裴观烛道。 夏蒹蹲在他身边,看着裴观烛手中举着烛台,一点点靠近跪坐在她们面前的女孩,将烛台的光映过去。 她微微皱起眉,看着裴观烛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女孩的脸,也不知裴观烛是发现了什么,但她并没有感受到裴观烛不正常的杀意,所以没出声也没动。 “稚儿是从哪里来的?”他弯起眉眼,笑意盈盈,“我,和这个姐姐,”他往夏蒹的方向偏了下头,“都是从金陵来的呢,金陵,你呢?你是从哪里来的?” “家……家,我是从——” “稚儿!”一双着急忙慌的手将跪坐在地上的女孩捞了起来,女孩紧紧抓住手中的金元宝,背着身张开手抱过母亲的脖颈。 “阿娘!” “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呢,”女人抱着孩子,她也戴着面纱,警惕的视线在夏蒹与裴观烛二人身上打转,“多谢二位方才照顾小女。” “嗯,无妨,我很喜欢小孩子呢,”裴观烛牵着夏蒹的手站起来,视线平且淡,“既然已无事,那么方才为安慰,被令嫒拿走的东西还烦请夫人还给在下。” 风波来得快散的也快,女人是逮到机会便跑了过来的,一听这话,忙单手去够自己的后颈,果不其然从女儿抱着自己脖颈的手里拿出一样东西。 她本以为会抓出些趣物。 但却从女儿手中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元宝。 “这……”女人惊讶一瞬,勉强定了定心神,“还给您。” “嗯,多谢夫人。” 裴观烛点了下头,拍了拍夏蒹的后背,“去拿过来。” 夏蒹虽不知他为何要自己去拿,但还是听他话过去,手指刚碰上女人手心里被攥热的金元宝,便觉庙外冷风一吹,从女人身上带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火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刚烧完了纸钱,被凉风一吹,那股子怪味便混着女人的脂粉香渡了过来。 土匪们早在柳若藤与许致加入后没多久便跑光了,女人带着的包袱在一片混乱中被偷抢了好几件,几个下人模样的人围着清点,女人找回了孩子,看也不看裴观烛与夏蒹一眼,便慌里慌张带了孩子回去。 “给。”夏蒹把金元宝递过去,裴观烛伸出手,却不是过来接,而是从衣襟里摸出自己那方棉帕,抵住口鼻皱眉“唔”了一声。 “你怎么了?”他面色明显不好看,像是反胃前兆,夏蒹见他不说话,忙扶他到角落里。 “唔呕……”他弯下腰,拽开遮面的面纱,将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夏蒹忙去拿过木壶,手抚着裴观烛的背。 正抚摸到第二下,少年冰凉的手横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摸了,夏蒹,”他咳嗽,话语却依旧温慢,接过木壶漱了口,直白探过来的漆黑瞳仁儿盈了一层亮,“痒。” “那,那我不摸了。”夏蒹飞快收回手,裴观烛那声痒却像颗石头砸进湖里,在她心底荡出片片不可言说的涟漪。 “对了,这个给你。”她将手里早已焐热的金元宝递过去,却被他推开。 “不要这个,沾的怪味,”裴观烛起身,将手里的木壶拧好,“夏蒹若是想拿去便送你,不想要便扔到后头贡台上吧。” “嗯……”夏蒹拿着手里的金元宝,皱眉凑过去闻了闻,只能闻到金子特有的金钱味,但回忆方才,她还是问了,“晚明。” “嗯?” “你是闻到了这上面有香火的味道吗?”夏蒹将手里的金元宝展给他看,“我刚才也闻到了,从那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夏蒹盯着他,牢牢不放,“晚明你认识吗?” 视线相对。 烛火微晃,那群人开了庙里锈门出去,夏蒹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庙外天色已近凌晨,有从外面渗透而来的惨白天光映到少年面上,他弯起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 “夏蒹好聪明,”他盯着她道,“你这样问我,其实是早就知道我认识了吧?” “嗯,”夏蒹点头,手中攥着的烛台上有蜡泪往下滴落,本来裴观烛方才见到那个孩童时给她的感觉就有些不对劲,他虽然平常也喜欢观察别人,但从未那么牢牢盯着一个人看过。 当然,也有。 夏蒹一躲不躲回视着裴观烛的目光,咽了下口水,她如今已经再不想与裴观烛虚与委蛇了,不说他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迟早都会看出来,她想要在裴观烛面前隐藏自己的不对劲也难如登天,更重要的是—— “我不想在你面前假装了,也不想你对我有所隐瞒,”夏蒹头一次对他说这种话,垂下脑袋心中揣揣,“就是吧……你愿意告诉我就说,不愿意那我也不问,就当没这事儿。” “呵……”头顶上方,少年轻笑。 夏蒹抬脸,看着他弯起眉眼,不同于以往面具一般刻画上去的笑脸,他像是心情很好。 “怎么会不愿意,”他道,“夏蒹想要我说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只不过——” “那个女人,我也不大确定呢,夏蒹有没有听出来,她就连口音都是假装的,学的真好笑。” 确实,夏蒹方才也注意到了,那个女人说话用的是十分生硬的方言,像是故意扭成那样的。 “所以一切都是我的猜测,不过,不算我自大妄为,”他用棉帕擦了擦下巴,苍白皮肤带出一片殷红,“我猜到的所有事情一般都会中呢,很古怪吧?” “你猜到的是什么?”夏蒹懒得继续和他聊天,那又会被他转进去。 “嗯……”他眼珠一转,侧过头看向大开的锈门。 “那个女人,是苏家人,我们要过去的,京师苏家人,”他面上染起笑,看着夏蒹瞪大的眼睛,“很古怪吧?我也觉得,所以我才说是我的猜测,需要夏蒹好好记住这件事呢。” “……我会记住。”她回答的声音很小,生怕自己控制不住音量被身后的柳若藤她们注意到,也没问裴观烛是怎么知道的,他习惯了观察别人,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小女孩身上有什么东西绣了不明显的苏府标志,或者是带了什么头饰之类的被他给看见了。 一夜暴雨,第二日天色大晴。 四人一路前行,赶在中午前终于到达了京师。 天子脚下,热闹非凡,马车挤在人群中央,离开空无一人的森林,夏蒹主动提出与裴观烛坐进马车。 “晚明,你需要进宫面见贵妃娘娘吗?” 夏蒹心里一直揣着这事儿,一到京师地带便忍不住问。 “贵妃娘娘?”裴观烛卷了下手中简策,面上荡出莫名的笑,“不必,因为如今大概没人知道我过来了京师。” “这样?”夏蒹微微抿唇,总觉得他笑容透着一种不太舒服的怪。 “是啊,想必他们如今已经忙到焦头烂额了吧。” 视线自简策上抬起,裴观烛望向未关合的车牖,外头是拥挤人群,京师地段繁华,同他幼时见过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当时他每次都被关在小轿里,吐个天昏地暗。 第59章 新的篇章 “我其实,还是头一次坐马车来京师。” “是吗?”夏蒹真惊讶,“那你之前都是怎么过来的?” “之前……”他视线没从微敞开的车牖上移开,眼睛一眨不眨,就像戴上了表情僵硬的面具,“都是坐轿子过来,没有窗,里面都很黑。” 也很摇晃。 他们会给他穿上厚重的锦衣,从里到外将他给裹起来。 忆起幼时的每一次出行,基本都是如此,但并没觉出哪里不妥。 “果然还是和夏蒹一起坐马车要更舒坦些。” “这样,”夏蒹点了下头,觉得他这句更舒坦可能也有点不舒坦,毕竟这马车在夏蒹感觉也摇晃,将兜里放着的青杏捧过一两个给他,“晚明要是坐马车也不太舒坦,我这里还有这个可以给你吃。” 视线稍定,少年看见这青杏,面上没了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裴观烛对待食物的喜恶会这么分明,看见这些酸杏眼里都是嫌弃,“那不吃这个了,对了,有个东西——” 裴观烛没理她,夏蒹犹豫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缝的小娃娃给拿了出来,“酱酱!”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7节 少女白皙的手上捏着个相貌十分古怪的娃娃。 裴观烛微微蹙眉,没接,“这是?” “娃娃,我给你缝的,想要送给你。” 娃娃这才被接过来。 裴观烛将这也就巴掌大的小娃娃拿在手里,苍白的指头摸了摸娃娃的耳朵。 “这是何物?狐狸吗?” “怎么还狐狸呢?人家是小兔子。” 裴观烛:…… “兔子?” 他看着手里两个耳朵高高竖起来的雪白娃娃,摸起来像是用白色棉布缝制,里头添了厚厚的棉花团,眼珠子是用黑色的小珠子缝上去的,这小娃娃还穿着一身古怪的衣裳,圆领的露着胳膊,底下穿着一条到膝盖的蓝色裤子,“怎么能是兔子?”裴观烛皱起眉,“这绝无可能。” 夏蒹:? “我说是兔子就是兔子。” 其实这小兔子若是放在现代精致的都能当包包小挂件,但若放在古代就太抽象超前,裴观烛秉承着古人思想,完全接受不了一个会穿短袖短裤,耳朵高高竖起来的兔子玩偶。 “那你还要不要?” “嗯。”裴观烛点下头,将玩偶掖进了自己衣袖里,一直到去了客栈都没再拿出来过。 “夏姑娘这就要去了吗?” 柳若藤与许致也选了同一家客栈修整,但再没提过要跟夏蒹一个房间。 “对,不是说要去当丫鬟吗,“夏蒹将藏在袖子里的悬赏令拿出来,“若是要住在苏府,那我也正巧不必费力往客栈里再折腾行李了,省的之后还要搬下楼。” “说的也是,”柳若藤点头,“那我和师兄都会在这里等夏姑娘……额,和裴大公子归来的。” “嗯,”夏蒹面上染笑,状似无意,“柳姐姐你们来到京师后不打算继续接任务吗?” “随缘,师兄说近些日子一直奔波,也合该休息休息了,但若是有合适的任务我们还是会继续接的。” 这倒是跟原著中第三卷 一模一样,主角团奔波劳走多日,途径京师便想在当地休息。 夏蒹吸了口气,心中那抹忧虑也随之加深。 一定要继续接这则悬赏令。 一定要让裴观烛一直在她身边,不能让他离开自己一步。 第三卷 本身其实是没什么剧情的,大篇幅都是主角二人在京师游玩,增进感情,但原著中裴观烛这个反派在暗中的彻底黑化也让主角二人看似平淡的感情戏增添了不少危险感,可以说第三卷的大剧情,就是揭露裴观烛的黑化,然后主角二人为民除害。 本来原著中裴观烛是不该死的。 三人同行一路,主角二人早不忍心对这位平日里温柔的裴大公子痛下死手,本想将其押进官府,但他的罪行早已罄竹难书,是被杀人狂杀了至亲挚爱,痛不欲生的人们在他身上砸石头扔鸡蛋,碾断了他的十根手指头,用刀子剃了他的头发,他的头皮上全都是血,那群人把他围在京师那条人来人往的大道上,不知是谁拿了刀子,又或许是每个人都在参与,他们朝着地上那个浑身脏污,一身血腥没了人样,只知道像只狗一样往前面爬的少年一人一刀子,直到他再也爬不动了,直到血流如注都嫌不够,他们要他死无全尸,要他永生永世入阿鼻地狱,受烈火烤炙,葬身无边苦海,他们要将他的头挂的高高的,高高的,受风吹,被雨淋,有僧人路过,说只有如此,这个恶人才不会继续投胎害人。 而原书中,没有被任何人留意到的一个情节,夏蒹却至今记忆犹新,随着她穿进这本小说后,她也越来越因此感到无比难受。 那就是裴观烛当时的手是被一根麻绳绑住的,仅仅只是一根麻绳。 他那么狡猾,有极为强悍的实力和敏捷的头脑,但那根松松垮垮的麻绳直到他死都没有被其给摘下来,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都没有还手。 …… 苏府建在京师寸土寸金的地带,紧挨着的另一条街便是京师大道,马车行驶在这样的地方较为困难,反正距离不远,夏蒹干脆和裴观烛步行到的地方。 “那个,我是接悬赏令过来的。” 夏蒹将手里的悬赏令递给看门的护卫。 护卫没接,上下打量她半晌,不屑几乎溢出眼底,“接悬赏令过来的?姑娘你吗?” “是啊,就是我,”夏蒹点头,完全没在意护卫的眼神,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别看我瘦,大哥你这样的,我能抱起来两个。” “姑娘不要开玩笑。”护卫明显不信,正要将悬赏令挡回去告诉她你这外形不合适,这瘦弱还比他矮近乎两脑袋的姑娘忽然凑过来,手挽过他的腰。 “得罪了大哥。” 一阵天旋地转。 身高快有两米的壮汉被她揽着腰在空中转了两个圈,脚一落到地,险些没摔跤。 “哎,小心点儿。” 夏蒹正要过去扶,大哥抬手婉拒。 “别说了,你进去吧。” 夏蒹挠了挠头,拿过悬赏令和身后的裴观烛使了个眼色先进了苏府。 她们早在路上便统一好了口径,夏蒹觉得不能两个人一起进去,也不能表现得太过亲近,就像是不认识一样最好,那样若是之后裴观烛被分配到其他地方,两个人也好暗中在一起交流得到的信息。 对此,裴观烛虽然没有明确反对,但还是勉强同意了。 “我也是接悬赏令过来的。” 见夏蒹已走,裴观烛上前拢着衣袖对那还在怀疑人生的护卫道。 …… “什么?”许致皱起眉,“苏府竟不要男丁?怎还有如此古怪的要求!” “夏姑娘一个人留在苏府那样的地方,这番该如何是好?”柳若藤在原地走了好几圈,“师兄,不然你现在去悬赏司看看苏府还有没有悬赏令,让我去陪着夏姑娘吧!” 许致犹豫:“这——” “不必,” 少年一向温柔的声音透着股难言的冷淡,指尖从耳垂上墨蓝色的耳珰上放下来,“区区苏府,我自有办法。” …… 夏蒹一进来,便被管事儿的领进了一处后院。 她不情不愿的回了好几次头都没见裴观烛的身影,心思揣揣直到一溜烟看清楚了她的竞争者们,夏蒹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看门的护卫不让她进了。 实在是江湖女侠,不是一身腱子肉堪比现代健美冠军,要么就是跟柳若藤一样走高冷侠女路线,扎着高马尾一身白衣束紧腰身,夏蒹穿着身清浅的豆绿色衣裳,扎着用浅色绑带盘起来的双丫髻进来,大家还以为她是误入进来的苏府小姐。 “已到晌午,今日人齐。” 管事的将夏蒹的悬赏令交给了一位站在前头的老嬷嬷。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娇小姐竟然也是接了悬赏令来的。 “这样吧,”老嬷嬷道,“各位女侠就在这片划了白线的空地里两两比武对决,出白线者败,最终赢得四人即可来我们苏府当‘差’。” 话音刚落,四下一片寂静,夏蒹还没清楚情况,就见离自己不远的一个一身腱子肉的女人朝着自己狂跑直奔了过来。 “哎!” 夏蒹本来就站在白线边边,见这女人朝自己跑过来,一闪过下盘回身用力一踹便把人直接踹出了白线外!赶忙往白线里面跑,但偏偏兴许是她看似弱小,大家都不互殴了,见着她的身影便想先把她给推出去。 “走你!” 一个出局。 “爬吧你快!” 一个出局。 “给姐爬!” “……” 一时之间,场上成了夏蒹一个人的战场,人如雪花般乱飞,一个接一个发出各种呼痛声被甩出了战场。 震惊中的管事儿和老嬷嬷一脸正经看着这一幕,直到见场上只剩了最后俩人,那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正要像抬大米缸一样把人抬起来摔出去,赶忙大喊:“停!停!快停下来吧女侠!场上都没人了!” “哦,哦,不好意思啊,”夏蒹赶紧把自己抱过头顶的肌肉姑娘放下来,“我这,哎嘿嘿……就那什么,一个没注意。” 大家:…… 最终,老嬷嬷还是艰难选出了最后被扔出去的另外三个,加上夏蒹一起让小丫鬟正式领进了门。 苏府和裴府的建构十分不同。 若裴府是透着股金陵特有的精致奢靡,那么苏府便是磅礴大气,几乎连墙壁都给人感觉沾满了笔墨香味,且下人有序,穿着打扮也极为简单,皆是同样素色的粗布衣裳,哪怕是高位老嬷嬷也不允许戴任何首饰,沿路偶遇的每一张脸都是面无表情的,步子都像是用尺子量好了一般,一点脚步声都没有。 又是个让人不太舒服的府邸。 夏蒹在心中暗暗的想, 也不知道裴观烛如今被领到了哪里。 她沿路注意着四周,想要留意到有关于裴观烛的一切风吹草动,没了他在,夏蒹感觉手心都空落落的,走着路,被日头晒着后背,裸露的皮肤发烫,都觉得心里不踏实,焦躁个没玩没了了。 “你。” 身边不知何时落下到人影。 夏蒹起眼,看向跟她说话的女人。 是那个刚才被她抱过头顶的女人。 “你,”女人一身腱子肉,比夏蒹高了一个脑袋,说话有点古怪的口音,面色十分古怪的盯着她,“你怎么这样,这样子,孔,孔夫有力的哇。” 夏蒹:…… “你要说的难道是,”她没有想要彰显自己有学识的意思,只是十分好奇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孔武有力?” “嗯,怎么,怎么如此孔武有力的哇。” 女人也一点被揭穿的尴尬都没有,她相貌生的极为老实,让夏蒹想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娃娃,夏蒹小时候也在农村长大,对她莫名有了些好感,“我是天生的。” “我也是天生力气大的哇,但没有你这样大的。” “嗯,”夏蒹点了下头,“你力气确实挺大的,按照常人来说。” “你叫什么名字的哇?从哪里来的咯?” “我姓夏,名兼,从金陵来的,你呢?” “你是金陵人的咯?”女人有些惊讶,“金陵那地方那样有钱的,干啥子过来接悬赏令的哇,这个地方它又不太好。”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8节 “这个地方不太好?” 女人点了下头,腻着满身臭汗凑到夏蒹耳侧,“以前死过人的哇,又不是啥子好地方。” “不要再继续交头接耳。” 老嬷嬷头也没回,声音从前头传过来。 夏蒹与女人对视一眼,分开点距离,四人一路无话,终于停到一户院子前。 “这里是我们夫人住的地方,”老嬷嬷道,“各位如今到了我们府上便要尽职尽责,进院拜会过夫人,夫人会告知各位之后去向。” 四人应声,两两进了院子,夏蒹脚步刚迈进院,便闻到一股极为浓烈且熟悉的香火味。 第60章 日思夜想 门口是成群结队的丫鬟婆子们围着,正堂木椅上坐着个女人,屋里头并不黑,她眉眼冷厉直直看过来,相貌极为年轻,目测恐怕也就二十五六,穿金戴玉,衣裳却清淡,只一身桔梗色圆领旧裳,结合着一张死气沉沉的妆容,硬生生让人不敢直视。 但夏蒹不敢直视她的原因却不是因为她的打扮。 如今她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那就是——杀人魔料事如神。 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那次阴庙偶遇,没了裴观烛在身边,夏蒹哪怕是闻了这女人身上的怪味儿,瞅见了她的眉眼,再来了苏府也不会联想到她曾在林中阴庙偶遇过这位苏家大夫人。 夫人招呼了声旁边的下人,让她们四人进来,并排着站在一块儿,女人一个一个看过去,视线在夏蒹的脸上定住,眉头皱了起来,却没说什么。 “这两个,给她们留到前院老爷身边吧,爱是扫洒便扫洒,做做样子便好的,至于这两个——” 她面向夏蒹跟她旁边站着的健壮姑娘身上,死气沉沉的妆里拧出来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就留在我身边罢,也不用随时跟着,机灵点要让人都看不出什么的,就在我这院里便好的。” “是,夫人。” 分配完了地方,夏蒹和健壮姑娘跟着老嬷嬷去了她们住的屋子,她们虽表面上是当丫鬟,但分配的屋子都是不同的,她们两个一起住在一间干净又敞亮的大屋子里,老嬷嬷见夏蒹嘴甜,给她指,“前头那厢房才该是丫鬟住的,我们是不会让女侠们住那样的屋子的。” 夏蒹应声,见老嬷嬷要出门忙跟出去,“李嬷嬷,有个事儿想问问您。” 她一路过来,随身也攒了不少碎银,瞅了瞅四面便将手里的碎银子隐晦塞进老嬷嬷手里,“除了我们,府里招到的男侠士都在哪间屋子里住着呢啊?” “男侠士?”老嬷嬷收着碎银的手停顿片晌,“我们府上并未要过男侠士,也有男扮女装过来的,但我们都不要的。” ——府上不要男侠士。 夜里辗转反侧,夏蒹在脑海里反复回想着这句话,听着身边龚秋儿打呼噜,才想起来自己因为忧虑过多,都忘了睡前问问龚秋儿下午时她跟自己说的那件事儿了。 但也没必要了。 如果裴观烛来不了,那她在苏府待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管它府上是闹鬼还是死人呢?夏蒹本身又不是个想着拯救天下苍生的人,这跟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裴观烛肯定是在她进入苏府后,被守门的护卫给直接婉拒回去了。 夏蒹不想在苏府待了,但要出去也难,苏府人丁众多,你想去哪都会遇上人,夏蒹感觉自己在这里就像只被笼子给关起来的野生动物,每回她终于要走到大门口了,就能遇上路过的丫鬟们说着话儿过来,她只能再装没事儿人一样往回走。 但兴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游手好闲。 几个大丫鬟们本来就在后院下人堆里作威作福,并不知道夏蒹跟龚秋儿是大夫人请来的江湖侠士,见夏蒹跟龚秋儿两个平平无奇的新丫鬟还住了干净敞亮的大屋子,且一个两个还都只用半天守在夫人身边什么都不干,竟开始明里暗里挤兑起了夏蒹二人。 夏蒹对此,虽心理上没什么情绪,但感觉十分麻烦。 因为那几个大丫鬟盯着她,她更没办法偷偷跑出去了。 但幸好她找到了法子。 夏蒹悄悄买通了府上一个负责采买东西的小厮,招他上自己之前住着的那间客栈里留一封信,在信纸上写清楚了裴观烛的相貌特征,寄予厚重希望将信交给了小厮。 但过了一日,两日,这封信便就这么着石沉大海,再也等不来回信了。 “就是她,有什么可拽的哇!你是不知道的哇!还使唤我干活的哇!那我又不是干活过来的!她要再敢使唤我看我不把她的头发都给拔下来的哇!哎?你在听的没得哇?” 夏夜傍晚,夏蒹跟龚秋儿早早便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龚秋儿这几日被那几个嘴皮子格外利索的大丫鬟欺负,偏偏她一嘴口音,一张口说话那几个大丫鬟便嘲笑她,她气的整日跺脚,到了晚上便会跟夏蒹诉苦。 “嗯……嗯?”夏蒹回过神,眨了下眼看过去,“啊……她们是挺过分的。” “你也挺过分的哇!” “我怎么过分了?”夏蒹微微皱起眉。 “你最近都不爱听我说话的!我一说话你便要走神的咧!总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爱理我说话的哇!” 夏蒹:…… “我有这么爱走神?” “有的哇!吃饭也要走神!你怎么回事的哇?”龚秋儿也没怪她,纯粹是怕这大热天把夏蒹这细胳膊细腿的热坏了,一想起这个,还将自己枕头下藏着的一把团扇送给了夏蒹。 “给你,你晚上睡觉之前,扇扇自己再睡,现在太热哇。” 夏蒹道了声谢。 团扇挺小,也挺精致。 夜色渐浓。 团扇拍上胸脯,又被她手抬起来,又轻轻拍上胸脯。 她看着对面的窗子,糊着窗户纸,颜色熟悉的,也该是每间屋子的窗户纸都是这个颜色,但她偏偏就是觉得熟悉,熟悉的,就给她感觉此时此刻裴观烛合该在她身畔。 她从未跟裴观烛分开过如此长时间。 太不习惯,也不舒坦,幸好了她之前在马车上将自己做的兔子娃娃给了他,若是没给,她还得再惦记一个兔子娃娃。 光惦记着裴观烛一个,就足足够让她心中若水烧干了锅了。 夏蒹眼睛瞅着窗户纸,团扇拍打着胸脯的速度在变慢,一点一点闭上了眼,坠入了一个深深地梦里。 冰凉的雪砸了她一身一脸。 夏蒹睁大眼,呼出口气,白雾随之而上,她低下腰,冰凉的雪哗啦哗啦从她头发里散了下来。 “夏蒹,”有人喊她,夏蒹抬起头,少年的脸在冬日的阳光下有些看不太清,他穿着一身白色狐毛大氅,脸白若冬雪,只一双弯起来的眼睛黑,墨发半束,猩红的发带随风微微飘荡,耳垂上是墨蓝色的耳珰。 “非要站在树下,”他捧起她的脸,将她睫毛上坠着的雪花捻去,指尖亲昵不已的摩挲了几下她眼下皮肤,“你看,我都说雪下不可能藏着梅花。” “嗯。”她有些失望看着头顶光秃秃的梅花树,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屋里瞧见外头大雪,常听寒梅寒梅,便想着一定要出来瞧瞧,见梅花树上落满了雪,就用树枝捅了几下。 “回去吧?”他问,手如冬雪一般冰凉,从她脸侧落到她身边,牵起她垂在身侧的右手,“不然夏蒹又要着凉,吃很苦很苦的药。” “嗯。”夏蒹点了下头,由他牵着自己回了屋,坐进烧着地龙的茶室里。 室外太冷,屋内又太热,一来一回,夏蒹脸都开始泛起发热的红,接过他新泡好的茶小啜一口,忍不住靠到他身上。 冰凉的檀香味萦满鼻端,这香味比方才喝的茶香还浓,烧的她脸热。 “晚明。”她声音很低,脸贴着他的胳膊,少年穿的衣服总是宽松,只腰线处勒紧,布料柔软又冰凉,她夏天的时候总喜欢将脸像这样贴上去,一到冬日,也改不了这个毛病。 而她也知道,每次她像这样将脸贴上去,会挑起对方怎样的心绪。 “你的脸好红,夏蒹。” 冰凉的手从她脸侧往下,一点一点探上她颈侧,像是寒凉的冰,脚趾忍不住蜷缩,夏蒹抱住他胳膊,偏着头任他冰凉指尖碰触,明明该是冰凉的,游走之间,却带出一片滚热的烫,烧的她全身都开始因此发麻,鼻息间大口大口吸着少年身上的檀香味。 铺天盖地。 “晚——唔……” 真像一场美梦。 可真像,一场虚幻若镜花水月般的美梦。 每一次与他这样亲近,感觉都像做梦一样。 怎会有如此温软的唇舌,好闻的香气,温柔的,漂亮的人。 金环磕碰桌沿,发出不轻不淡的一声响,杯中未喝完的茶水摇晃溢出,从桌上往下温吞流下来,溅湿了少年垂在她身侧的宽大衣摆,却没一个人在意,夏蒹视线犯昏,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襟,看着他衣襟散乱,露出内里苍白漂亮的皮肤,手从内里抱进去,轻轻掠过他背后腰线,他也终于是暖的了,很暖很暖,这暖因她而起,每当这时,他就会是这样暖的。 “夏蒹,”他的声音响在耳畔,微微带喘,吐息喷上她耳畔,夏蒹感受着他泛凉的唇舌轻抿过自己耳廓,声音像是在她耳朵里化掉了,“梅花,在我身上,哈……种种试试吧?好吗?我给你看,夏蒹要的一切,都给你……看。” 声音若潮水般褪去。 天色大晴,夏蒹面无表情睁着眼睛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第61章 心烦意乱 疯了。 疯了吧。 日光照在她面上,夏蒹脚步虚晃踩在地上,走两步停一会儿,走两步停一会儿。 啊啊啊疯了吧! 她甚至都没脸问系统那个让她心情如此波动的梦究竟是开启了共梦,还是她自己做的。 如果真是她自己做的—— 夏蒹停住脚步,眉头皱得很紧。 如果真是她自己做的……那其实也没什么,毕竟梦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人总不可能会操控自己的梦境,而且她自从和裴观烛分别后又几乎时时刻刻都处在这种担心他的状态里。 夏蒹其实也一直都是个很容易做古怪的梦的人。 有些时候放寒假,梦见学校炸了,要不就是梦见自己和邻居家一个不太熟悉只见过两面的哥哥甜甜蜜蜜了,但是自从穿来后,凡是梦到的有关裴观烛的梦,除了他杀人就是他砍人。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几日日思夜想的结果,会导致她梦见个这么大的。 夏蒹跟龚秋儿轮流守在尹夫人身边,一般是夏蒹守上午,龚秋儿守下午,但今日夏蒹和龚秋儿提出了想要替换一下的想法。 她穿好了衣裳,服饰都是苏府统一给她们发放的,看似和一般丫鬟的没什么不同,都是暗蓝色统一服装,但细看便能发现,给她们四位府外招来的江湖侠士的衣服,袖口处用布料掐了一圈细细的黑边。 夏蒹着急往前院的厢房处去,还没进院便迎面撞上了想要找的人。 天色尚早,负责采买东西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出门,见夏蒹过来习以为常笑着问,“夏姑娘今日有什么东西想托我捎啊?” “不是想托你捎东西,”夏蒹喘出口气,“我还是想问问我写的那封信,有回信了吗?” “哦,信啊,”小厮恍然大悟,听夏蒹问到最后,微微蹙起眉,“没有——哎……”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59节 他模样像是想起些什么,夏蒹眼睛微亮看过去。 “倒是……有一件不大确认的事。”小厮瞅了眼夏蒹,又看向别处,像是不太好开口。 “什么事?你尽管说。” “夏姑娘,你认识的这位朋友,”小厮嘶了口气,从衣襟里摸出夏蒹绣的绣品,上头绣着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绣品绣的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虽然绣布较小,但也能感觉出其间神韵,“你这位朋友,可是……额,可是高门贵族之子?” “高门贵族……”夏蒹默念,也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微微皱起眉,“到底是怎么了?” 小厮回想着夏蒹给他的形容,当时初看觉得是夏蒹话语太过夸大,但想起前几日惊鸿一瞥,若那公子真是夏姑娘要寻的人,人中龙凤这四字也确实合该给他作配。 “前几日,大概是三日前吧,”小厮回想道,“我去临街,西面贡杨轩那块儿给贵人采买布匹的时候,听见外头热闹,便探头出去瞧了眼。” “那条街虽本就热闹,但当日总感觉外头飘了一股子香风,我……我以为是旁边春香楼有姑娘下来,就出去了,”小厮说到这儿,有点不好意思,春香楼是京师西街那块最有名的酒楼,传闻里头的姑娘们也是美到各有千秋,一向打着只卖艺不卖身的招牌,他想起来还咯咯乐了两声,“我低头瞧,地上还有姑娘扔的手帕呢,让我给拾起来了,然后抬头就看见春香楼那些姑娘好些都从楼上探出脑袋来了,我就,我就跟着往街里一瞧。” 就瞧见了个一身白衣的公子坐着轿子,从人群拥挤像下饺子一样的街里被两人扛着轿子过来。 当下民风开放,小厮说那公子生的极好,好到他愣愣看着人过去,回想起他的容貌脑子里竟都是一片空白的,只记得那人轻轻将落在肩上的香帕拂下去,侧过头时,耳垂上戴着的耳珰折射出光来,因为当下虽男子也甚爱美,但耳珰这种事物早已被淘汰许久,且男子扎耳洞的本就少之又少,要戴的话一般也都是戴耳钉,所以他对那位公子佩戴着耳珰这点印象极为深刻。 “那他,那他,”夏蒹光是听着小厮说脑子都是一片空白的这个形容,便一下就想起了裴观烛,但听那位公子坐轿又不敢确认,赶忙追问,“他戴的耳珰是什么颜色的?” “颜色……”小厮皱起眉,“黑色?蓝色?反正我记得并不是浅色,肯定是这两个颜色里的一个。” “那他坐着那样大的轿子过去,身边就没有人议论他是哪家公子吗?” “好像是有的,”小厮挠了挠头,“但我当时没注意,我……春香楼的姑娘,我觉得她们有在看我,真的有看我,我就没控制住,就没听。” 夏蒹一点也不关心什么春香楼还是秋香楼的姑娘们有没有在看他。 她大步出了前院厢房,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第一次没控制住脾气,跟无辜的小厮甩了脸色。 但她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烦意乱。 “唉,夏蒹你也别生气的哇。”晚上,夏蒹躺到床榻上,身边龚秋儿冷不丁道。 “什么?”夏蒹顿了一下,睁眼看过去。 “你也让她们几个欺负是吧?气的都睡不着了哇?”龚秋儿一脸我很懂你的表情,“那几个小丫鬟太猖狂,今儿你上午没过去我听她们喊你坏话了哇,下午她们欺负你了哇?” 好像是欺负了。 夏蒹说起来那几个小丫鬟今儿下午集体装肚子疼,不干活想让她干,结果没扫干净地,被嬷嬷一顿骂的事儿。 龚秋儿乐得嘎嘎的,“她们几个就是欠收拾的哇!今儿上午也是直接就把脏衣服扔给我了哇!我都没管的,她们看我根本不动弹,就又把盆子给端回去了哈哈哈哈!” “难怪看你今夜心情没那么差,原来是报仇成功了。”夏蒹笑着看过去。 “那这样说起来,你今儿不也没受什么气的嘛?”龚秋儿皱起眉,“那你一直翻身子做什么的哇,我还以为你被欺负的躺不下,静不下心的哇。” “我有一直翻身?”夏蒹自己都没注意。 “有的呗!” 夏蒹眨了下眼,攥紧了手里的黑水晶挂坠,平躺着侧正了脸。 “对了,夏蒹,”睡前,龚秋儿在她身边道,“听说明日老爷要从外地回来的哇。” “这样。” 夏蒹声音很浅,根本没往脑子里记。 直到第二天看见府里都忙活了起来,才意识到原来苏家老爷回府对苏府而言是大事。 就连那几个不待见夏蒹跟龚秋儿的臭脸丫鬟都努力打扮的规整了些,但也不敢过分张扬,只嘴唇抿的比平日红,脸蛋也要白净了些,但依旧改不了臭毛病,总是把夏蒹一个人孤立出来,三个丫鬟围在一块儿动不动便要瞧她一眼,还闷闷笑起来。 总是这种小把戏。 夏蒹后背靠到墙根,今日苏夫人外出,她彻底没了活,只得做样子过来充个数,听着那几个小丫鬟呵呵闷笑,没过半会儿,外头忽然想起一串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这样快速的脚步声在苏府近乎从没听到。 夏蒹偏过头,再看到跑过来的是这三个丫鬟里那位平日里常冷着张脸,对比其余二人做事最有分寸的丫鬟时,控制不住睁大了眼。 那丫鬟嘴角扯着,往日夏蒹瞧她一眼她便要瞪回去,但今日她像是什么也顾不上,赶忙跟自己的好友分享好消息。 “我听说我听说!”丫鬟终于碎步到了同伴们跟前,“今日老爷回来会带个贵客一起过来!” “贵客?”三人里相貌最好的丫鬟转过头,“你听谁说的?” “听嬷嬷说的!”冷脸丫鬟道,“还让咱们若是下午前院人手不够去帮忙收拾呢!” 三人聚在一块儿,聊着这位贵客聊得热火朝天。 夏蒹也能理解她们为何会如此。 因为苏府的老爷极为年轻,今年也就二十有六,是自本家几位兄弟之中单分出来另起府邸,但家人之间外界传闻也是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一类的正面评价,这次据说也是回本家小住几日,谁成想竟还带了位贵客回来。 三个丫鬟凑在一块儿,都在猜是不是老爷的弟弟要过来。 夏蒹对此没什么兴趣,转着手里头的花瓶挨到下午,没想龚秋儿今日也明显规整了不少才过来的。 “我去洗了个澡哇。”龚秋儿见夏蒹瞅她,不大好意思的捋了捋自己头发。 “嗯,”夏蒹收回视线,“难怪今日身上香香的。” “是香吧?”龚秋儿一被夸了,那点因为自己打扮了的不好意思就消失无踪了,“我夏天爱出汗的哇,让人家闻见不好的哇。” “对了,夏蒹,”她问,“你今儿跟她们一起,听没听见她们说那贵客生什么样子的哇?是哪里来的?” “确切的我也没听见,”夏蒹瞧过去,“怎么了?” 第62章 如月如玉 “倒也没什么的哇,就是怪期待的,我在我们那头可没见过啥子贵人的哇。” 一整座府的姑娘们都抻长了脖子好奇老爷会带着怎样一位贵客到府上来。 夏蒹没想到龚秋儿也会这样,没多说什么,手里闲的没事,端起桌上的花瓶拿棉布擦着玩,那三个小丫鬟中午便跑到了前院去忙活,此时后院厅堂里只还剩下夏蒹跟龚秋儿两人,夏蒹眼睛瞅了眼墙角蹲着的沙漏,吸了吸鼻子,总感觉忽然闻到了什么怪味。 “到时候了,我先回去了。” 夏蒹道,将花瓶搁回桌上,脚步刚绕过龚秋儿,便被对方抓住了手。 “夏蒹,”龚秋儿皱起了眉,“不行,你还是别走了哇。” 四周怪味渐浓。 夏蒹与龚秋儿对视片刻。 “如厕?” “嗯!” “怎么回事,”夏蒹也没生气,就是龚秋儿这样期待想要见见那位贵客的模样,忽然出了这样的意外怪可惜,“如此忽然的……你吃坏东西了吗?” “没有哇,我估计是中午那会儿我上浴房,出来着了风了哇,”龚秋儿说着话腰都弯了下来,满脸痛苦,“不行了哇不行了哇,我这人本来就着不了风一被吹了就要拉肚的哇,我先走了哇要先走了。” 她说着话拍了夏蒹胳膊几下,脚步绕的极快,出了门槛便直往茅厕的方向跑。 夏蒹叹了口气,目送她走了,转身看着厅堂正中挂着的字画,上头是龙飞凤舞的字,古代字若是写的规整她还能认出来,但这字实在写的抽象,她也瞧不出念什么,眼睛光是这样盯着,思绪便忍不住开始放空。 在这里待上一个白天,便会觉得时间极为难缠。 她视线自看不清写的是什么的字画上下移,探到厅堂后门,下午日头正盛,后院无人,只有阳光映亮了整座小院,洒在石灰色的台阶上,上头有绿树晃动,叶影投射到青石灰地上,煞是好看。 但夏蒹却没心思欣赏。 她看着院子中央那口井。 大抵是这类高门贵府都有些相同之处。 苏府让夏蒹常感到不舒服的,除了后院里常弥漫着的那股香火灰味儿,便是苏府的井。 跟金陵裴府的井一模一样,苏府也是每个院都有,像这样闷闷的扔在院子中央,每次夏蒹视线瞥见了,就会从心往外泛出一股怪异的不舒服。 但若是裴观烛呢? 夏蒹视线落在院中,长久不移。 如今的裴观烛若是看见了,也会跟她一样讨厌井吗? 她讨厌井,是因为她觉得井曾是她的噩梦,所以到了如今哪怕不会恐惧,心里也会觉得不舒服。 那么裴观烛呢? 他会对给他造成过伤害的人或物避而远之吗? 前门外忽然响起一串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夏蒹回神看过去,那三个去前院忙了一白天的丫鬟回来了,她方才便听外面吵杂,此时再见她们面上洋溢着的兴奋,心中愈发肯定。 怕是苏府那位老爷已经回来了,说不定她们口中期盼了一日的贵客也已经上门了。 “他怎能生成那副模样。”三个丫鬟面上压抑着极度的喜悦之情,紧紧挨在一起进来。 夏蒹听见了她们小声说的话,眼帘一掀,指尖转着旁边小茶桌上那盏花瓷瓶瓶口。 ——忽然登门拜访,相貌极好的贵客。 夏蒹回忆起昨日小厮与她说过的话,深深吸进一口气,“那个,”她与那三个丫鬟对上视线,不自在的扬了个笑,“姐姐们是在谈论今日登门的那位贵客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 相貌最好的那个丫鬟最讨厌夏蒹,此时听了夏蒹问话,脸蛋子登时阴了下来,“不关你事儿的少打听,我们出去这么半天你连个地都不扫,真当我们府里养你一个吃白饭的了。” “我就是问一下,”夏蒹也没想她怎么跟吃了枪药似的,平日明明只会暗戳戳搞些小动作,“你至于如此么?” 漂亮丫鬟紧盯着夏蒹的脸,她从一开始就极为讨厌夏蒹,此时一听她也明显惦记起了府上来的贵客,浑身警备的就好像炸起来的刺猬,“贵客相貌极好,身份也不是你一个乡野来的丫鬟能攀得起的,我劝你还是歇了这门儿心思,少想着去前头张望。” “我攀什么?” 夏蒹觉得好笑,她脾气一向好,这三个丫鬟一直明里暗里搞些折腾她的小动作,要不然就是常瞧着她窃窃私语,她理都不理,毕竟还没触碰到底线,以前她若是问茅厕在哪这类问题,她们还会不情不愿指个模糊方向给她,但她没想到今日这丫鬟会这样直白说这种不客气的狠话,就像是生怕她会上前院勾引人似的,“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怎么样想别人。” 她这句话是直接就把窗户纸给撕破了。 漂亮丫鬟一听这话,眼睛登时就瞪圆了,满脸通红,也不知是羞还是气,又或许两者都有,她跺着脚手指指着夏蒹的脸尖声喊了句,“你敢这样说我!”便直奔着夏蒹跑了过去伸手想拽她头发。 夏蒹眼瞅着人来,皱紧眉直起腰来,对方胳膊还没伸过来便被夏蒹一脚直接踹出了前院门槛。 尖叫跟大哭声同时传来,那两个丫鬟愣了愣神没想自己同伴会这样轻而易举被夏蒹给踹出去,赶忙跑出去正要将人扶起来,蹲在右边的丫鬟便赶忙拍了下身边丫鬟的胳膊。 “哎!”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0节 两个丫鬟安静下来,换了个姿势,摔到地上的漂亮丫鬟哭的声音很大,夏蒹心烦,正想过去抽她两嘴巴,脚步还没跨过门槛便觉出不对。 她探出头,视线一掠,瞥见个身材清瘦,头戴玉冠的男子领着一位垂眉顺眼的小厮从游廊一侧走了过来。 蹲在地上的那两名丫鬟蹲在地上转了个身子,“奴婢给老爷请安。” “奴婢……”被踹趴到了地上的漂亮丫鬟哭哭啼啼扶着地坐了起来,手却捂着肚子,只腿坐了个下跪的姿势,脸抬着,眼泪流的好看,声音又娇又柔,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奴婢……给老爷请安。” “快起来,”外头传来的男生温柔,辗转之间显得极为阴气,夏蒹听得冒鸡皮疙瘩,思考了好半晌,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的声音让人不舒服。 因为太油腻了,实在是太油腻了。 “疼了吧?琴痣。”苏循年将琴痣给扶起来,揽着她的手拍拂着手下女子的腰身,却连中间那个明晃晃的脚印都没拍下去,听着她的话二人咬耳似的安慰几句,看的夏蒹犯恶心,难怪琴痣的相貌比后院所有丫鬟都要出挑不少,夫人都没将人赶出去,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怕是老爷的爱奴,谁也不敢动手,夏蒹刚要收回视线从后门走回去,便对上了琴痣探过来的一瞬间得意的目光。 “就是她对奴动粗,老爷。”琴痣磨得尖细的指尖指过去。 苏循年顺着琴痣指的方向看去,刚来一路,视线早已适应了现下强烈的日头,他心里有些烦厌,知道总不过又是那些小把戏,听着耳朵里琴痣的娇声软语却也不舍让她不悦,正想着该怎样惩治对方,视线还没适应厅堂内里的暗,便对上了一双女儿家澄澈的眼。 “就是我做的,怎么了?”夏蒹偏了下头走出门槛来,也不行礼问安,就站着俯视蹲在地上的苏循年,以前她也是傻,既然不想在这儿待了干什么不多作死呢?现下终于想通且有了作死的机会,夏蒹想着都笑了,“我还觉得踹她踹的不够狠呢,她这种,我就该直接扇她几个嘴巴,再把她踢到房梁上去,让她下半身骨头都摔成粉末儿。” 少女咬字清晰话语又响亮尖锐。 琴痣身子一抖,手紧紧抓住苏循年的衣裳,靠到他肩头,“老爷……” 娇声软语的撒娇,是老爷最喜欢也是最管用的。 但此时的苏循年却根本听不进其他的声音了。 他目光仰视着少女白净的脸,阳光一照还能看见少女面上无色的绒毛,她面上无妆,一双眼睛让人想起灵动的猫儿,棕色的瞳孔酿着一层蜜,却显得极为清澈,是从未见过的清澈。 苏循年放下怀中的琴痣站起身,压抑着自己的心绪,声音也显得极为僵硬,“你叫什么名字?” 夏蒹面无表情,闻言想张嘴说一句关你屁事,但怕自己说了这话会被他喊人打一顿,见他视线牢牢盯着自己不放,声音也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原地打死一样冷漠,生怕他会认错了人,赶忙也冷着声音自我介绍了一句,“我叫夏蒹。” 说完便转过身直接从后门回去了。 她赶着去收拾自己带来的包袱,别一会儿措手不及被开除了,自己的东西没办法全都带出去。 结果大包小包收拾好了扔到床榻上,夏蒹睡着了一觉天都黑了,也没等来老嬷嬷让她卷铺盖滚蛋的好消息。 反倒是老嬷嬷进来说前院负责巡逻的人手不够,让今日在后院盯晚班的龚秋儿过去一趟。 “她拉肚了,李嬷嬷,来回来回跑了好几趟了。” “哎呦,”老嬷嬷皱起眉头,“那这样吧,夏蒹你就多受累过去吧,今日有贵客过来,你要是离得近说不定还能得贵人们赏钱呢。” 夏蒹不是很想要赏钱。 “我一定要去吗?”她都迫不及待想要逃出府去了。 “你不去那便让龚秋儿过去,”老嬷嬷不理解怎么夏蒹还不乐意去,后院的丫鬟们都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前院里,“过去多好啊,反正你要真不想去也不是不行,主人家若是扣也是扣龚秋儿的月钱。” 那可不行。 龚秋儿本来就跟她换过一次班,而且这么多日子以来两人同吃同住的都是好姐妹,夏蒹就是马上要滚出府的人了也不想好姐妹因为她被罚钱。 “唉,我这就过去。” 她进屋拿了一盏宫灯,用火折子点燃了提着出去。 外头早已一片漆黑。 后院一片安静,前院的热闹声不知从何处隐隐传来,显得后院像是深深陷进一片漆黑的孤独里,夏蒹提着宫灯孤身一人走在苏府漫长的游廊里,苏府的井很多,脚步每跨过一根游廊红柱,往前再走几步便能看见同样的井,沉浸在这一片黑暗里,风景都像是一模一样的。 夏蒹转过头,没像往常一样将视线从让她不适的井口上转移,她看的专注,半晌,忽然停了步子,看着对面那口孤零零的井。 前院隐隐约约有欢声笑语传来,掺杂着刺耳的蝉鸣,夏蒹站在原地,提着宫灯,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府的后院总是如此。 飘散着这股若有似无的香火怪味,好像掺杂进每一缕空气里。 但夏蒹却不知为何想起了一股鱼腥味。 那是她第一次对裴观烛升起抗拒情绪。 如今回想,夏蒹还能回忆起当时情景。 少年坐在鱼塘旁垒着的青石块上,低低垂着头,也是这样的傍晚近夜,他用鱼肉糜喂鱼,看着鱼儿争相抢夺着属于自己同类的血肉,并对此乐此不疲。 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对裴观烛本来还抱有的侥幸,想感化他,想让他变成一个正常人的心思全都若火燃纸张,随风消失无踪了。 人又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学着当一个人呢? 而人在裴观烛的眼里,又跟鱼有什么区别呢? 他会用鱼肉糜去喂鱼,想必也肯定会愿意用人肉去喂鱼,当然,他天生恶趣味,大抵同类相食于他而言才更有意思。 人在他眼里,是鱼,也是物,是可以让他发泄杀欲的工具,是可以让他高兴的玩物,他会想要看人吃人,更想砍了人的脑袋,将人叠成一个小山,像隐藏自己的资产一样将尸体堆成的山堆到树林里,用人当逗自己高兴,让自己满足的玩物。 她没有自大到这种程度,也觉得可笑,自己一开始竟然妄想她的出现能让裴观烛走上正常人的人生。 但大抵是因为了解后,被裴观烛狠狠打击过。 所以那之后,裴观烛将她当成杀人的刀鞘这点,也成了夏蒹意料之外的惊喜。 在没有杀掉她之前,他不会想要杀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 她是克制他杀欲的刀鞘,哪怕很多时候夏蒹都能很清楚的感觉到,裴观烛早已经想要杀她想要到快疯掉了。 ——真是一场艰难的求生游戏,她要快点回到他的身边,虽然并不需她做什么,但是好像单单只是她出现,裴观烛的杀欲便会被挑起。 夏蒹苦笑,宫灯摇晃,光被她牵扯回前方,视线平直掠过,却忽然瞥见后头草丛里像是藏着什么东西,有一片古怪的浓黑。 夏蒹皱紧眉,脚步往前走了两步,还是抿唇翻进了绿园里,往那片看起来十分古怪的树丛里看过去。 “……是谁在那里?” 夏夜蝉鸣阵阵,头顶的蝉鸣声像是钻进夏蒹的耳朵里搅和,脖颈间有汗往下流的感觉,夏蒹面色僵硬,脚轻轻探过去,伸出手一下拉开了树丛! 对上一张脸。 一尊石刻娃娃的脸。 面孔刻的古怪,嘴巴像是条线一样上扬,夏蒹一动不动,眼睛睁得老大,好久,喉咙里才浅浅压出口气。 她举着宫灯上前。 越看这尊石刻象,越觉得眼熟。 却不是像裴观烛那尊巴掌大小的。 这尊石刻象挺大,如果要说相像,那更像她曾经在筑有阴庙的林子里那条小路上见过的,夏蒹收回宫灯,脚步往另一边去,将这一片树丛全都给扒开。 一尊,两尊,三尊……石刻象并不似林中小路上的那样密集,位置藏的隐秘又疏散,香火怪味愈来愈浓,夏蒹猛然停住步子,才发觉到她已经自己一个人在这片黑漆漆的绿园里待了很久了。 再不去该晚了。 她抬步,才意识到自己腿都不知何时有些发软,翻进游廊里,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 原来,所有在苏府游廊里走路的人,都在时时刻刻被这些藏在暗处的石刻象似哭似笑的注视着。 “哈……!”夏蒹喘出口气,紧紧抓住颈项下垂着的黑色水晶,提着宫灯快步往前走,最后到不受控制往前拼命跑去。 一直到看到了前院的光,听到了属于人的脚步声,夏蒹才心有余悸的停下脚步。 她头也不敢回,赶忙跳下游廊的台阶往前跑,总感觉后面一片漆黑的空旷,直跑到前院,遇上了熟悉的,跟她一起进来的江湖侠士才停下步子。 “怎么来的这么晚啊,”这‘丫鬟’瞧着夏蒹撇了撇嘴,但见夏蒹喘着粗气定是跑着赶来的,也没好意思再说她什么,“你去南门和北门那块吧,我这边还有东边都有人盯着的,快去吧。” “好。”夏蒹站在原地顺了口气,从衣襟里拿出帕子擦了擦汗,才往南门的方向去。 南门紧挨着小厨房。 此时小厨房这面一片热火朝天,是真正意义上的热火朝天,厨子在里头生火,人挤满了整间厨房,挨着近了都会觉得热,周围挤满了人,丫鬟小厮们忙前忙后端着东西从小厨房里鱼贯而出往前头送, 夏蒹在四周走走停停,没什么事儿只为了让对面跟她一样巡逻的人知道她来了,刚绕到第四圈,便听有男人粗狂的声音,正要慢吞吞的回过头便见一个厨子跑了出来递给她一盘菜,“你这丫鬟怎么回事!没看都没人了吗!快送过去!” “哎——”夏蒹下意识接过手里的盘子,刚抬起头那个厨子便汇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她皱起眉,端着这盘菜过去找东面和她一样在巡逻的‘同事’,“有个厨子端给了我一盘菜。” “那你就快送过去吧,别一会儿菜凉了。” 前院忙前忙后,‘同事’说完这话便去另一面继续巡逻,夏蒹皱紧眉回去,想把这盘菜交给路过的小丫鬟,偏偏大家各有各的忙,来去匆匆,夏蒹也不好意思将菜给人家,一来二去只得自己端着菜往前面去。 小厨房挨着正堂院子还有一段距离。 夏蒹绕过一扇月亮门,人声吵杂到了临近正堂声音便小了不少,夏蒹端着盘子穿过一条青石小道,远远便见对面拱门前站着两个护卫,满院都点起了灯盏,四面亮如白昼,夏蒹端着盘子穿过拱门,抬起眼帘早已被明晃晃的灯盏和四下人们行走间穿着的各色衣裳晃花了眼。 正堂院内摆着巨大的方桌,府里的贵人们夏蒹视线一掠只瞥见了上首坐着的叶夫人跟才遇见过得苏老爷,其他都是一样漆黑的脑袋,夏蒹不敢细瞧,她是要出府,不是想被板子打一顿伺候,低头顺眉的过去,结果周围是满当当的下人围着忙碌,夏蒹都不知道该怎么挤进去将这盘菜放下,正一筹莫展绕到另一边人少的地方想挤过去,便听一声清浅的笑。 也是这声笑,让原本吵杂的四下一瞬安静了下来,众人视线齐齐扭转。 “放到这里来吧,”男声温润,似乎根本没受到丝毫影响,他给人的温润感不同于苏府老爷那种硬掐出来的油腻,恍若泡在清泉中的美玉,让月光一映,道不尽的美好,“我喜欢吃这个。” 但夏蒹乍一听见他的声音,心却彻底漏了一拍。 她呼吸都有些发颤,猛地回过头。 少年让人围着,就这么坐在方桌另一侧,他穿着雪青色的圆领锦衣,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面庞苍白毫无血色,五官却生的极好,耳垂上墨蓝耳珰显得他十分雍贵,他抬起眼,漆黑的瞳仁儿与她相对时,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视线交汇间化成丝丝缕缕的缠绵,说不清道不明的往夏蒹心里汇集。 她在这一刻见到了他,才隐隐有了一种感觉,也明白了多日来自己为何总会这样焦虑失落。 她好像想裴观烛了。 第63章 蝉鸣阵阵 这种想念,无关情爱,却来得忽然又猛烈。 大抵是他的身体离她太远,她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始终与裴观烛紧紧相连,她们从未有过这样的分别。 而与裴观烛分别的每个日日夜夜,与她而言都极度难熬,无关情爱,只是夏蒹在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早便将裴观烛当成了在这陌生世间,独属于她自己的半身。 而隔着人群与距离与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她知道了裴观烛也是如此。 心中情绪难言,但多日下来自己一个人应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与恐慌在看清裴观烛的这一刻全都灰飞烟灭了,理由很简单,弱肉强食,胜者为王,杀人狂是战斗力最高的,他不和她一样不敢杀人,哪怕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夏蒹都好像看到了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靠山,她端着盘子的手有些发颤,正要过去,一道声音将她走神的思绪强拉回现实。 “夏蒹,去将菜给裴大公子送去。” 兴许是看她好半晌不动弹,上首位置的苏循年用他那独特的黏缠口吻道。 听见他喊自己名字,夏蒹心中恶寒,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垂着头回了声是,强控制着自己想要加速的脚步走到了少年坐着的位置。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1节 熟悉的檀香添了股陌生的气息。 夏蒹身子没往前挤,只停在裴观烛与他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公子中间,视线忍不住微垂,注意到少年今日着装。 说是雪青色,也不太恰当。 雪青偏紫,他穿的其实更接近白,往日常穿着的棕色木履今日也换成了银色短靴,遮住了右脚踝上醒目的金色脚镯,上下颜色都素,且裴观烛往日出门会客时腕间偶尔会带的细金镯今日也没了,浑身上下带着颜色的,除却发带跟耳珰,便只剩下他那张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脸了。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明目张胆转头看她,如今离得近了,视线也只落在她手上,指尖上,但却让人根本无法忽视,夏蒹绷着脸将盘子搁上桌,像是放下一块大石,脚步后退,便听少年开口,“坐下来。” 冰凉的手隐晦自桌下勾住她垂在身侧的手,少年声音温和,“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没有人说话。 夏蒹大气都不敢出,满院视线若丝网般密密麻麻缠了过来,夏蒹感觉自己好像快被这些视线给戳穿,指尖攥了下裴观烛的小指,少年却像根本不懂她暗示,凤眸弯起,“可以的吧,苏兄,这样吃饭实在无趣,要这小仆也在这里陪着我吃罢。” 上首位置的苏循年与叶夫人恍若带着无表情的面具,好半晌,苏循年才牵扯着皮肤勾起一个笑。 “夏蒹,裴大公子既然已经这样说了,你便去里屋找把椅子在裴大公子身后坐下来吧。” “是——” “不必,”少年声音极为温和,打断却迅速,他指尖始终在桌布下十分亲昵缠着夏蒹五指,面上表情平淡,“里屋很远,光是去返想必便要花上不少时间,“ 他说着话,慢条斯理单手捋过衣摆往另一面坐,旁边贵人们相互对视一眼,面上虽极为嫌恶,但都敢怒不敢言,只得一起往另一边挪位置。 “就让她坐在这里,坐在我身边,可以吧?” 先斩后奏。 但谁又敢对他说一句不可。 夏蒹被命令着坐下来,旁边那位陌生公子登时像遇到了什么蟑螂害虫一样离她八丈远,夏蒹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嫌弃过,感觉裴观烛往自己的方向转过了头,抬起视线,却见裴观烛根本没看她。 他面上无一丝笑意,视线一动不动,像是静止的人偶般盯着坐在夏蒹右边的那位陌生公子。 “孟兄很嫌弃我吗?”他偏过头,瞳仁漆黑,一点光都不进,“还是说,晚明做错了什么事情?” “……什么?”那位陌生公子明显不想跟裴观烛有什么牵扯,不敢惹他又不想大庭广众之下露怯,回答的语气都透出一种不自然的惊慌,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惹他不快。 “忽然就坐的这样远,”裴观烛面上没有一丁点笑,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声音又轻又慢,“孟兄的表情,明显就是很嫌厌我吧,从方才开始就是这样,满座的人都是这样,难道就因我家中出了事,你们便想要避开我离我远远的吗?竟然还要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好过分,我想要一个顺眼的小仆陪伴,你们都要用这样的表情看我,难道是觉得我做了很不对的事情吗?” “我没——!”那名公子慌得屁股都离了凳子,面色铁青,谁敢担上这样的名声! “没有吗?”裴观烛接话,语调不似方才那般温和,显得极为冷硬,咬字格外清晰,黑空空的眼睛转了一圈,所有人都再也不敢开口说一个字,“那就不准再这样继续看我和她,我很讨厌这种视线。” “好……” 顷刻之间,满座令人厌恶的视线消失无踪,贵人们低着头吃饭,生怕一抬眼视线会不自觉的瞧到她们。 夏蒹嘴唇发颤,偷眼抬起视线,瞥见了裴观烛微微弯起来的唇角。 他可真坏。 但也真爽。 夏蒹将嘴角不受控制扬起来的笑意抿去,心中又升起疑问。 裴观烛说的家中出事,是指什么呢? 她微微蹙起眉,心中带着疑问,视线落到裴观烛放在碗边的筷子上,刚看一眼,筷子便被一只苍白的手拿起来,递到她面前。 “吃吧。”他声音很低,看过来的视线是只有夏蒹一个人能瞧出来的熟稔。 但夏蒹方才瞧筷子其实是为了—— 她看着裴观烛递过来的筷子尖端,又没有沾染一丝油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吃东西,只身前桌上摆了些葡萄果核。 裴观烛本来就瘦,好不容易让她喂出来的一点肉,这几日不见又成了往日模样,他骨相在那儿,怎么都不难看,只是让人瞧着担心,尤其一身素衣,看着就像是要羽化登仙,脆弱又易碎。 夏蒹眼瞅着桌上有制作漂亮的花朵形糕点,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小口便直接下意识放到了裴观烛的盘子里。 “嘶——” 人群里,不知是谁嘶出口气。 夏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肌肉记忆做了什么,抬起眼睛,便与上首端坐的苏循年对上了视线。 身边少年恍若不觉,竟也随着她,素手捻过空盘里被她咬了一口的糕点,慢条斯理咬了一口。 视线重新落了回来,一个个却藏的隐晦。 他们大抵是全都觉得裴观烛疯了,周围响起无法忽视的小声窃语,坐在上首位置的苏循年眉头皱的很深,但没人扬声说一个字,只有裴观烛咽下口中的糕点,舔过指尖,“谢谢,再像这样帮我夹一些东西吧,夏蒹。” 他故意将她名字念得很慢,像是十分生疏。 夏蒹抿唇,注意到头顶视线,下意识抬起头看了眼苏循年,她怕苏循年会发怒将她拖下去打一顿,虽然她知道有裴观烛在肯定没人能动得了她一根手指头,但她怕裴观烛会发疯得罪了这里在座的人,但这一眼视线不知为何却让苏循年眉心褶皱松了不少。 “听裴大公子的,夏蒹。” 苏循年道,看向她的视线里,不知为何添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专注。 夏蒹觉得不舒服,本来她给裴观烛喂饭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天经地义,哪用得着他个外人多管闲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又像方才那样给裴观烛喂饭。 而他就像她养的宠物,将她咬过的,喂过来的东西全都吃了下去。 “吃饱了,”他靠近,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漆黑的眸子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谢谢夏蒹。” 因为他的到来,夏蒹直到宴席中被叶夫人以‘后院的下人现在就要回去’的理由送出了前院,还感觉像是做了场梦一般。 他出现的是如此突然,夏蒹提着摇摇晃晃的宫灯走在漆黑小路上,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以前每日都待在一起时,便不会有这种感觉。 裴观烛这个人,也不知是因他极端优越的相貌,还是因他这个人本身,他经常会给人这种不真实感,但兴许是方才满院灯笼光线柔和,少年出现的时机又令她措手不及,夏蒹此时满脑子都是裴观烛的眼睛,以至于走了一段路了,才注意到自己出来时为了避开游廊选的偏路,此时已经走到了尽头。 她只得不甘不愿往游廊的方向回走。 只要快点往前跑,便不会害怕了。 夏蒹皱紧眉,提着宫灯木柄的手攥了又攥,很快便看到了游廊处的台阶,漫长的游廊深不见底,夏蒹脚步缓慢跨上台阶,猛地闭上了眼睛提着宫灯往前一边念叨着核心价值观一边往前跑,胳膊却忽然被一股大力拉住,夏蒹身子一倒,张嘴刚要尖叫,一只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一声磕碰,宫灯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 檀香味铺天盖地散满鼻端,夏蒹视线一片漆黑,听到他的声音,吐息喷上耳廓,感受到他揽住自己胳膊的手掌,夏蒹心尖猛然一跳,赶忙喘着粗气拉开了点距离面朝向他。 像是没预料到夏蒹会躲开他。 宫灯昏暗,却足以映出少年略显滞色的黑瞳,他眨了两下眼,偏了下头。 “夏蒹为何要这样往前跑?”他指了指游廊两侧的长椅,“方才都要撞到了。” 夏蒹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朝着长椅的方向直直跑歪了。 “多谢……” “没关系,”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夏蒹不想我吗?” 蝉鸣阵阵。 “我……”夏蒹喘出口粗气,努力将自己前些日梦到的那个傻逼梦快点扔出脑子里,抬起眼与裴观烛对上视线。 “想。” “嗯,”少年低低笑了起来,月亮自黑云中浮现,少年面孔透着宛若冷玉的质感,“我也很想夏蒹呢,每时每刻都在想,终于能见到了。” “我可以抱抱你吗?” 像是不想方才被拒绝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第一次在这类想要亲昵的事情上主动问出,夏蒹没说话,垂眸看着少年穿着的银靴,主动张开手揽过他腰身。 少年的手僵硬片刻。 好半晌,夏蒹感受到了脸下胸腔颤动,是裴观烛在笑。 “真是令我措手不及。”他垂下头,将她梳起来的古怪发髻散下,墨发宛如瀑布般自头顶滑下来,裴观烛指尖绕着夏蒹的发尾,一点一点顺着她的发丝。 方才见到她,感觉就像见到了一只许久没有见过主人,早已经玩疯了的猫。 看到她的一瞬间,真想当场用手杀掉她算了。 这样久,这样久的日子,他与她之间的绳子断了。 她的眼睛又见过了多少人呢? 夏夜蝉鸣声阵阵,闹得裴观烛心中烦躁至极,他声音很温柔,一点一点顺着怀中少女的长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梨花香味。 “这个发髻,真古怪呢,是谁给你梳的?” “很古怪吗?”夏蒹面上有些发烧,“我自己梳的,很丑吗?” “啊,是夏蒹自己梳的啊,”裴观烛的声音响在耳畔,轻轻染着笑,“不丑,很漂亮呢。” 一会儿古怪,一会儿漂亮。 夏蒹都分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倒是你。”夏蒹太久没和裴观烛亲近过,有些不适应的推了推他,却没推动。 “嗯?”裴观烛的声音很平常,“分别太久,夏蒹都不愿喊我晚明了吗。” 夏蒹抿唇,看不见他的脸,感到有些被对方所掌控的不舒服,但还是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晚明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 他轻轻“唔”了一声,“回我父亲那里了。” 果然是这样。 夏蒹都能推测出来的,恐怕是裴观烛见以江湖侠士的身份进不去苏府,便直接以客人的身份登门拜访了。 “我也有话,要和夏蒹商量。” 第64章 性命交易 “什么话?” 冰凉的手捧过她面颊。 “夏蒹和我一起回府吧,”夏蒹看着他的眼睛,蛊惑像是从他眸子深处溢出来,“就现在。” “你说的府是……” “京师裴府,”冰凉指头将夏蒹落在面侧的碎发往后捋去,“这里让我不太喜欢,虽然回府也差不太多,与我而言,只有夏蒹在身畔,与没有夏蒹在身畔才会有翻天覆地的差别……”他说着话低声笑起来,“其他的,不管在何处都差不太多呢,但是吧,这里很古怪呢。”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2节 “古怪?”夏蒹听着他的话,情绪都忍不住随之波动。 “是啊,古怪,在这里我会有一种,夏蒹好像不再完全属于我了的感觉。” 夏蒹眼睛看过去。 少年面上已经没了笑,像是一具人偶一样注视着她,“夏蒹与我,分别了半月哦,这半月,你的眼睛里又进入了多少人呢?我没有办法知道,真是让我感到难过,这种难过夏蒹肯定不会理解,因为夏蒹根本不会因为与我分别而感到难过。” “我一直认为,母体孕育子嗣,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情,”冰凉的指头摩挲着她的脸,少年温柔的声音若潺潺流水响在耳畔,“若你我之间,也有这样斩不断的连接那该有多好?我其实很生气呢,非常非常。” “很生气……”夏蒹重复着他的话,声音也忍不住随之放低,“为何?” 他面上没有表情,与她注视,好半刻,才轻轻笑出声来。 “夏蒹明明知道的,又为何还要再问我呢?” 是啊。 她明明知道的。 但,就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他对她的在意,哪怕这‘在意’无关情爱,只是不想猎物离开视线,她也莫名想听。 “看看你的眼神,”他凑近,眼睛微微睁大,夏蒹听着他的话,抬起视线望进他的黑眸里,“夏蒹心知肚明,不是吗。” “是,”夏蒹眨了下眼,“我心知肚明。” “嗯,”混着漆黑月色,少年的眸子弯起来,“下次夏蒹不准再这样了,其实,也是我有所疏忽,当时竟然同意了你说要与我暂时分别的话,下次再也不会出现这种失误了。” “但是,”夏蒹听见自己的声音,极为冷静,她手覆上裴观烛冰冷的手背,“我不同意和晚明你一起回裴府。” 少年视线稍滞,好半晌才轻轻眨了下眼。 “为何?” 因为她还没做好准备。 就像是夏蒹的第六感作祟,她总觉得这个时候离开苏府前往京师裴府,见到梦中所遇到过的裴观烛的父亲,实在太过冒险了,到时候很有可能会处在一种被动的局面。 最起码,她想要等到能摸清楚裴观烛对他父亲的想法后,再和他一起回京师裴府,而且最关键的是,原文中裴观烛第三卷 开始明目张胆的杀人,彻底暴露自己的本质,便是他回到京师,与他父亲再度相遇之后。 。 裴观烛从未表现出对任何一个人抱有明显的厌恶与恨意过,哪怕这些人都曾用常人无法接受的方式伤害过他。他的态度尤其难猜测,原著中裴观烛会变成杀人狂,从夏蒹的思考出发,有三种可能性,第一种是想要暗中证明自己,所以一定要在自己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杀人,不想暴露的同时又发疯的想要快点暴露出来。 第二种是杀意在裴观烛离开金陵后成了个不断被积攒起来的空罐子,最终突破阈值,不想忍受也再懒得隐瞒。 第三种是最没有可能的,那就是裴玉成教唆裴观烛杀人。 但不管原因究竟是什么,夏蒹也无法接受裴观烛会变成原著中喝人血将人垒成尸山的杀人狂,为此,她会拼命用一切方法去避免这种可能性的发生。 “因为我还没做好准备,”夏蒹扣紧了裴观烛的手背,视线紧紧盯住他,“而且我很好奇苏府究竟发生了何事,晚明你也知道的吧,我好奇心一直都很强,不搞清楚我是不会愿意离开苏府的。” 冰凉的指头不断摩挲着夏蒹眼下的皮。 “为何?夏蒹明明都被这里的人欺负了,竟然还好奇有关于她们的事情吗?” “欺负?” “是啊,欺负,那个女人在欺负你呢,就像个尖刺猬一样令人感到生厌,”他面上没有丝毫笑意,像是提起来都会觉得极为厌烦恶心,“但是我很理解呢,夏蒹很漂亮,嗯,很漂亮就会被她所嫉妒,除夏蒹以外的女人都是这幅样子,总是喜欢欺负人。” 夏蒹:…… “欺负……晚明说的难道是叶夫人吗?” “叶夫人……是吧,就是她。”裴观烛点头。 夏蒹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瞧怎么觉得好笑。 杀人狂真是一如既往,欺负这种词成年人哪会常放在嘴上?但裴观烛不同,他很多时候总是这样古怪,但夏蒹又莫名非常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这样。 冰凉的手顺着夏蒹面侧往下划。 夏蒹微微抿唇,感受那阵令人无法忽视的冰凉划至脖颈,脑海里不受控制想起了好不容易被挥退的画面,视线抬起,正要张口说话,便对上了裴观烛的眼。 与梦中添杂着欲念的眼神不同。 他眼神带着厉色,黑空空的盯住她。 “夏蒹说的话,我同意哦,所以,我也想到了该怎么让我安心的方法。” “什么……方法?”心中旖旎大褪,夏蒹看着他的眼睛,无法移开视线。 “夏蒹要在这里发誓,就现在发誓,”少年唇角弯起,“你发誓,只能甘愿死在我一个人手里,只愿意被我一个人杀死。” 夏蒹脑袋轰的一声看向他。 少年歪了下头。 她张开口,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与恶魔做交易,大抵都不亚于如此。 他这句要求,像是要她宣誓自己这条命的归宿,又像是他无法言喻的占有欲,夏蒹心尖微颤。 “……好,我发誓,”她声音透着明显的干涩,看着裴观烛的眼睛,感受着松松放在她脖子上冰凉的手,总感觉下一秒这只手的主人便会控制不住兴奋情绪收紧力道。 “我发誓,我只甘愿被晚明一个人杀死,”夏蒹抓住裴观烛的手腕,“你也要发誓。” “我发誓什么?”少年弯起眉眼,看上去心情一片大好。 “发誓你也只愿意死在我一个人手里,”夏蒹的声音带着利落的干脆,“不管是谁想要杀你或者伤害你都不可以,你要拼命的去反抗,因为你也只能死在我一个人的手里。”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那双一向猜不透情绪的眼睛第一次显露出一种呆滞的好笑。 夏蒹抿紧唇,正心中不知所措,就见少年唇角忽然像是绷不住了一般,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哈哈……”他笑的身子都颤,一只手忽然揽住了夏蒹腰身,弯下腰将脸贴到了夏蒹肩膀上,沉沉笑着,好半晌,抱着她腰的手愈来愈紧。 “好啊,就照夏蒹说的,我也只能被夏蒹一个人杀,只能死在夏蒹一个人手里,”吐息喷在夏蒹后脖颈处,“好幸福,好幸福,夏蒹……夏蒹……” 他直起身,忽然揽住了她的手,视线透着股痴狂般的兴奋,“其实你现在就可以把我杀掉的,现在就可以,被你杀掉……被你杀掉,肯定会很幸福,现在其实就可以的。” “清醒点行不行!”夏蒹抽回自己的手,“我是说以后,总之,既然发过誓了,你和我……尤其是你,咱们都要为了对方守护住自己这条命,知道了吗?” “肯定!一定会!我一定会知道啊!”他用力点了好几下头,“夏蒹说的很对啊,很对!这世间本来坏人就很多呢!全都是坏人!我肯定,我肯定会为了夏蒹守护好自己的命的!一定会的!” 没想到裴观烛会这样。 夏蒹看着他都有些愣住,自己提着宫灯回去的路上,想着裴观烛的反应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好像一直都很想被她杀死。 并不是夏蒹的错觉。 夏蒹记起之前在裴府时就是这样,裴观烛想将她扔进井里溺死那次,她拿了刀子本是为自保,但裴观烛当时—— 当时,却浮现出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满足的表情。 夏蒹皱紧眉,也不知是好是坏,但她可以肯定,裴观烛从始至终就没有珍惜过自己这条命,原文中他死之前从未还过一次手,被一群平民百姓活活打死便是最好的证明,而如今他会这样愿意被她杀死,愿意听她的话,真的太好了,对夏蒹而言,这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 因为她其实最怕的,并不是裴观烛被别人杀死。 而是裴观烛本身就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留恋,他没有留恋,就证明着他不会自保,随时都有可能会结束自己的性命。 夏蒹开了门回屋,龚秋儿已经回来,等着她还没睡下。 第65章 京师有雨 夏蒹用火折子点燃了烛台,换了衣裳躺到床榻上,龚秋儿睁着双困耷耷的眼瞧着她,“夏蒹,你瞅着那位贵客长啥样了没哇?好不好看的哇?看上去多大岁数的哇?” “瞧见了,”夏蒹也没在这事儿上瞒着龚秋儿,就将实话说了,“生的比我一个女儿家都要漂亮,岁数的话,跟我差不多大。” “啊?跟你差不多大哇?”龚秋儿上下瞅了眼夏蒹,失望的明显,还打趣几句,“我还当跟苏府的老爷岁数差不离呢哇,再说比你还漂亮,这我瞧见不得生了气哇。” 龚秋儿比夏蒹大,今年二十有五的岁数,本来听见苏老爷会带着贵客过来,便下意识以为是苏老爷的好友,都好友了,那自然是同样的岁数,谁想到会来个那么小的小公子?一听形容,还男生女相的漂亮面孔,当下便没了兴趣。 “秋儿你倒也是,”夏蒹笑,“不期盼着苏老爷回来,反倒会期待那位贵客,我记得苏老爷才是和你差不多岁数的。” “我期待那么个人做啥子嘛,”龚秋儿心眼少,一听夏蒹的话,脸上都是嫌弃,“玩得太花咯,还得做小妾不成嘛,那再有钱那我也瞧不上的哇。” 叠衣裳的手一顿。 夏蒹瞅过去,语气压得轻松,“玩的花?” “是的哇!” “我记得秋儿你之前也跟我说过来着,”夏蒹凑热闹似的过去,“说府里死过人,那又是怎么个情况?” 龚秋儿皱起眉来。 “说说呗,我可好奇这个,”夏蒹声音特小,语气里都是装出来的兴奋,“难不成是后院以前争风吃醋闹得?” 她话一落,龚秋儿登时瞪起眼看向她。 夏蒹愣了一跳,唇角勾起来,“我猜对啦?” “对了,百发百中的哇。” “但是怪了,”夏蒹眼睛瞅着她,“后院里如今就两位妾室,跟夫人处的不是都挺好的么?” “所以我才不大敢跟你说这个的哇,”龚秋儿挠了挠头,“没凭没据的,显得我多不好的哇。” “说呗,当逗乐了,我也不往心里头记,你跟我说说呗。” 龚秋儿一听这话,就是多不想说也被追问的想告诉她了,更别提龚秋儿本来就一大喇叭,根本藏不住话。 “就是……以前听说过一件事哇,”龚秋儿挠了下脸,“我一直都在京师这片待着,所以知道,就是听说这间府里,有个小妾被叶夫人逼得上吊死了哇。” 夏蒹微微睁大了眼。 “听说死的时候还怀着孩子呢哇,怨恨太大,府里头压不住还请了不少僧人过来镇压,虽然我是没亲眼见过的哇,都是听他们说的哇,但是我觉得——” 龚秋儿瞅过去,“我觉得是假的哇,你看咱府上,不一直都挺太平的嘛,所以你就听个逗乐就好的哇。” “嗯。”夏蒹垂睫,敛下眸中情绪。 怀着孩子,被夫人逼到上吊自尽的小妾。 夏蒹平躺回床榻,闭上眼,视线在一片黑暗里,渐渐浮现出了一尊怪异的石刻象。 被一片树丛遮挡,她的手将树丛掀开,便露出了石刻象似哭似笑的脸,第一眼看到时觉得石刻象的面容雕刻的过分潦草,如今想来,石刻象雕刻的眼睛是有韵的,正齐到夏蒹小腿的石刻象,面孔就好似孩子一般被一层厚厚的石灰蒙住,嘴角上扬或下撇的姿态是他人造就,唯独一双眼睛是自己的。 苏府的石刻象,实在太像小孩子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3节 一片漆黑里,夏蒹眨了下眼睛,没盖上被子的后背在炎热的夏夜中有些泛寒,她抿紧唇将被子往上拉,紧紧盖住自己的脖颈。 府里的石刻象有问题。 她还无法靠自己确定,真正的事实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如果和她想的一样—— 这一夜,夏蒹没有睡好,后半夜几乎是睁着眼挨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早,屋子的木门是被一阵大力敲响的。 身边龚秋儿紧紧闭着眼翻了个身,夏蒹瞧了眼门口,拍门声没停,见身边龚秋儿哼哼唧唧就是睁不开眼,她下了床榻打开了木门。 三个小丫鬟正站在外头。 琴痣眼瞅着她,面上得意洋洋,抬了下下巴,“呦,你醒了啊,夫人正喊你过去呢。” 小人得意,夏蒹没慌张,站在原地盘了下凌乱的头发,跟着她们三个往后院叶夫人住的屋里去。 一路上,三个丫鬟挤在前头,也不知在聊什么,时不时便有一个要回头偷笑着瞅瞅夏蒹,复又转回脑袋去,接着凑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这是她们惯用的小伎俩,每次都能把龚秋儿给气哭。 但她们遇见的人是夏蒹,瞅天瞅地瞅花瞅草,视线也分不到她们身上半分,三人窃窃私语一路,说的口干舌燥,见后头被孤立的人还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似的,渐渐也没了兴致,到了地方,琴痣手撩开水晶门帘,面上笑容阴毒,“这怕是你我最后一回见了,夫人眼光独到,你这样的我们府里可容不下。” “眼光独到?”夏蒹眼梢一抬,上下扫荡她两眼,“那也确实,你这样的是得被拴在眼前头,不然还不得搅的哪哪都不安生。” 话落,少女素手拎起裙角,不慌不乱的跨进了门槛,徒留琴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嘴里暗骂了几句,气的用力跺起了脚。 刚进了屋,外头天便浅浅阴了下来。 后院正堂三间屋,正厅里两个丫鬟擦着琉璃花瓶,见着夏蒹,一个眼神都没甩给她,再不似初见时围着看新鲜,亲近又友好。 夏蒹舔了下嘴唇,进了右侧叶夫人居住的寝室。 脚步往前一踏,水晶门帘晃悠,直晃悠出一片浓烈的脂粉香味,夏蒹吸了口气,闻到了那股脂粉香底下压着的后味,那是无论如何清洗也洗不干净的香火味,这间屋子就好像整天整夜烧着纸钱似的,就连屋里头的人都一副死气沉沉的脸。 夏蒹见了她,行了个礼便直着身子看她,女人今日依旧一身旧裳,外头天色阴暗,她背光坐着,妆容一板一眼的面孔显得更为僵硬。 “你过来了。” 猩红嘴唇轻启,女人漆黑的眼珠子瞧着她,好半晌弯了弯,“你真是好看,一进来,我这屋里都显得有生气多了。” “奴不敢当。”夏蒹垂下头,腰背直,就是半跪在地上也好看。 明明都是穿的一样的衣裳。 叶夫人四个指头挡着,将尖细的拇指掖进嘴里,捂着猩红的一张嘴,张开雪白的牙齿啃咬着。 但她穿着就是显得不一样,少女真是有生气,但自身又带着股不卑不亢的气质,跟院里那个好像条狗似的蠢货丫鬟不同,看着就是不一样。 “我还没问过你呢,”女人视线盯着她,“你是从哪儿来的?家中又是做什么的?” 她一连两个问题,夏蒹微顿,抬脸回答,“奴是从金陵过来,家中只是当地农户——” “农户?”叶夫人眼睛瞪起来,也不知是笑还是讶,“那你家中教养不错,竟也养出了你这样的女儿,本听你江湖游士,还当你也是无根飘萍。” “……奴谢过夫人夸奖。” “啊……”尖细的指甲碰上门牙,“那你家中可给你定有婚配么?呵,我估计是没有——” “有的,”少女声音朗朗,“奴有婚配。” 磕碰门牙的指尖一顿。 “原来你还有婚配啊?” 一句话,调子阴阳怪气,听的人心里就跟尖爪子挠心似的不舒坦。 但夏蒹早知她此次呼唤之意,女人善妒极,拿裴观烛的话来说,她就像尖刺猬,所以也并没有太大反应:“是。” “那你……”叶夫人迟钝片刻,“这样,你先上前来。” 夏蒹眨了下眼,听她话走到茶桌跟前。 天色阴暗,外头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女人指尖扣着桌面,视线一抬,正要往下摸出准备的银钱,“你这几日做的不错——”便听外头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接着是丫鬟问安,声音响亮,喊的是:“给老爷请安。” 夏蒹听见声音转过头,水晶门帘晃荡,碰到一块儿,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年头戴玉冠,一张尚算清秀的面容透着些冷肃,看清了夏蒹的那一眼,才恢复了些生气。 “老爷……”叶夫人扶着桌子站起来,夏蒹站在茶桌前,看着她搁在茶桌上尖细的指甲都在发颤,“您怎么忽然过来了?” “是过来和你说句事的,”苏循年拍了拍肩上雨滴,叶夫人脚步过去,回头对夏蒹道,“你还杵在这里作甚?快快回去。” 夏蒹眨了下眼,低头应是,整要走过苏循年身侧,对方手臂一扬,直直拦住了她。 “老爷你这是……?” “缦儿,我是有事才过来的,”苏循年用眼神示意了下夏蒹,收回手抚摸了两下叶夫人的头发,“你还记得昨夜裴大公子很中意这小奴么?” “自然记得,”叶缦想起昨夜所见,瞅了眼夏蒹,“怎么了?” “他说要在府中留宿几日,且只要一个丫鬟伺候,”苏循年面上苦笑,“点名了就要她一个。” 叶缦登时皱起眉,“那裴大公子怎的如此古怪……” “罢了,随他吧,”苏循年好脾气道,“缦儿也切记,不要在他面前摆脸色,知道了么?” “那是自然,那这小奴——” “我带她过去,将她送到裴大公子身边。” 苏循年面上带笑,眼睛都弯了起来,与叶缦告别后,转过身,手掌动作隐晦拍了下夏蒹的肩头。 “走罢。” 他指头轻轻捏了下夏蒹的肩膀,一触即离,是那种你若当场翻脸都会让人觉得你小题大做的恶心。 夏蒹紧紧蹙眉,跟着他一起出了后院主屋。 外头雨势渐大。 苏循年的伞搁在外头,他拿起伞,却没撑起来,往廊下另一面走,夏蒹没吭声,她不怕苏循年,就他这细胳膊细腿夏蒹能直接把人给扔飞,只跟在苏循年身后走。 但夏蒹怎么也想不到,她默不作声,不卑不亢的模样,落在苏循年眼中便只剩下了乖巧。 “雨可真是大呢。” 苏循年走在夏蒹跟前半步远的距离,偏过头,视线隐晦划过少女白皙的脸,和微微垂下来的纤长的睫。 “嗯,还行吧。” 夏蒹应声,眼瞅着前头苏循年拐进了一处能够遮雨有前后门的堂屋,也跟着拐了进去。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呢夏蒹,”苏循年将伞立到墙沿,话语又变成了初见时夏蒹听到的粘稠,“你今年多大了?” “奴今年十七。” “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苏循年面上染笑,“我也知道你是做什么的,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便好,你我之间的话你便自称你,也随性些。” 他在无形拉近距离。 夏蒹垂了下眼梢,没吭声。 苏循年瞅着她,像是有些尴尬,“你话不多。” “嗯。” “话不多好,女儿家文静些才招人喜欢,”苏循年舔了下嘴唇,眼睛看着夏蒹,忽然呵笑两声,“瞧我,忘了正事,你也不问我一句,” 夏蒹眼睛看过去,苏循年站过来,走到夏蒹跟前,“夏蒹,你是想去裴大公子身边,还是过来我身边?你在我身边肯定——” “裴大公子。” 夏蒹打断他继续,“我想去裴大公子身边伺候。” 苏循年面孔一僵,好半晌,笑了两声,“这就决定了?我想说的是,你还能来我身边,毕竟裴大公子不知你真实身份,他向我讨要你我也实属无奈,若是好一些,他将你当丫鬟使唤,坏一些,他若是对你一个小丫鬟不好呢?对吧,所以我才问问你,若是你说不去,那我便回绝了裴大公子。” “我去。” 苏循年:…… 苏循年眼看着夏蒹,她自从跟他在一处,面上便没有任何表情,活像个布偶娃娃,脸冷的都显得有些不屑,本以为她面容虽冷,其实是强压兴奋,招她来自己身边十拿九稳,此时被她一个没丝毫背景的小姑娘连翻拒绝,心里也有些火起,“你也不必如此着急应答,涉世未深才总会如此。” “我涉事挺深的,”夏蒹道,“我去。” 苏循年:…… 他有些冷笑,“你这样想去?难不成只因他相貌不错吗?真是小女儿家心思,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去了可是要后悔的。” 夏蒹微微皱起眉。 这话她都听烦了,陈夫人,秦妈妈,怎么裴观烛的故人都这么爱说他坏话? “我不后悔。”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苏循年话咬着她,紧追不舍,但皱起来的眉心也印证了他此时的烦躁,“那位裴大公子可不是如你看到的那样空有一张脸的人,他铁石心肠,就是家中有人去世都不回去一趟,你去了我是真的担心你受欺负,你听我的,就跟在我身——” “你说什么?”夏蒹听着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偏偏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什么去世?” 苏循年皱起眉,说着话都开始挖苦,“自然是家中有人去世了,你没见他一身素衣吗?而且他竟以嫌家中人去世,裴府布置的太过晦气为由过来借住我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裴府也真是,长子竟都能管教成如此六亲不认的模样。” 夏蒹睁大眼,正要问去世的人是谁,抬起头的瞬间忽然隐隐瞥见外头一抹显眼的白。 她视线往外看去。 雨幕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溅湿了一片青石砖地,外头天色阴暗,雨滴化成了一连串水柱,自廊檐往下哗啦啦落了下来。 少年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身边便是一口空荡荡的枯井,他站着,穿了一身白,撑着的油纸伞也是白色的,盖住面孔,只露出清瘦的身子,站在一片雨里,兴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将伞抬起来,露出藏在油纸伞下的下半张苍白的脸。 隔着雨幕,和这样远的距离。 夏蒹紧紧皱起眉,她看见了裴观烛弯弯翘起来的嘴角。 苏循年顺着夏蒹的目光,显然也看到了裴观烛,兴许是觉得晦气,苏循年紧紧皱起眉,看着裴观烛信步过来,脚步轻慢踏上台阶,白色油纸伞上落的雨水滴滴答答溅了一路,来到她们二人跟前了,苏循年的面孔才变成往日的柔和,眼角眉梢里甚至都透出一股令人厌恶的讨好,“裴兄过来了。” “嗯,是啊,”裴观烛语气很淡,却并不显敷衍,兴许是因为下雨天色阴暗,他面孔苍白如纸,一双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看了看苏循年,又逛到夏蒹身上,才弯起唇角对苏循年道,“真是令人厌恶呢,本还以为只有金陵常有雨,没想京师也是如此多雨,一场雨,说下便下了起来,呵呵……” “确实是这样。”裴观烛轻轻笑起来的声音让人不舒服,苏循年声音干涩应了声。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4节 第66章 誓言真假 金陵常有雨。 一到夏季,几乎每一日天空都会是阴沉的。 他其实并不喜欢雨天,下雨时,也并不习惯打伞。 “但她说,不打伞,会,得病。” 石刻娃娃一字一顿道。 “嗯,对,不打伞,会生病。” 伞柄总是这样冰凉。 他撑开陌生的伞,衣服被好好保护着,头发也是,明明没有被淋湿,却感到了一阵失落。 当人,总是会让他觉得失落。 如今踩在脚下的青石地——是他应该踩的吗? 如今呼进来的每一口气——是他应该吸进的吗? 这世间——究竟何物才应该是属于他的呢? 真想回到小时候。 这世间那么大,那么大,路是走不完的。 好想回到小时候。 好想要回到,他原本该回去的地方。 “那就回去吧!回去你该回去的地方吧!” 石刻娃娃放在他的衣襟里,紧紧贴着心口,声音蔓进他的心里。 “不要再让自己如此辛苦的当人了!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吧!用心去想一想!什么才是你想要做的?什么才是你想要做的?!什么才是你想要做的?!用你的心去想一想!” “我想要做的……” 他停住脚步,伞下的一双眼睛瞪得很大。 “我想要做的?” “是啊!你想要做的!你一直都很郁闷吧!你想要做什么?你想要得东西是什么?” “我想要,”他瞪着眼睛,“我想要把夏蒹杀掉,用我的手,我想要亲手把她杀掉,我想要,想要死掉的夏蒹。” “是啊!既然想做!既然已经快要忍受不了了!那就快一点!快一点做!” 石刻娃娃的声音真像一粒一粒的小石块,砸进他心池里。 “但是……不行,她才和我发完了誓,我觉得我还要再忍一下,你难道不觉得吗?” “我不这样觉得!”石刻娃娃的声音很大,“她卑鄙又狡猾!与你口头立的契约都是再欺骗你!要不是你来到苏府,她肯定会一直在这里待着!她最贪生怕死!你被她骗了那你该怎么办?你之前的一切忍耐就都白费了!白费了!” 裴观烛紧紧皱起眉。 “说到底!你想要杀她为何还要等她开心?等她自愿?这世间哪有常人会愿意死?这世间有谁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里?” 是啊。 这世间,谁会心甘情愿死在他的手里呢? 雨水滴滴答答溅上伞面,少年身板僵直的不正常,眼睛一眨不眨踏上台阶。 “公子……”守在门口的丫鬟们看见裴观烛愣住了,“公子来找我们夫人吗?” “叶……”少年看过去,一双瞳仁儿漆黑,暗不进光,“嗯,我要见叶夫人,她在哪里?” “我们夫人——” “怎么回事?”里屋传出声轻叱,丫鬟有些恐惧的看了眼裴观烛,总觉得这位公子让人十分不舒服,赶忙小跑进去,没一会儿,叶夫人便走了出来。 少年站在雨幕里,穿着一身白,面无表情的脸好似白色的纸张,而眼睛是用两滴浓稠的黑墨点上,雨落阵阵,他的眼睛也好似会有黑色的墨水从眼眶中往下蜿蜒上雪白的纸张。 “叶夫人好,”他声音很轻,是天生的轻声慢语,唇角微微弯起来,“请问夏蒹在哪里?” “夏蒹?”叶缦皱起眉,“裴大公子找我府上丫鬟有什么事吗?” “夏蒹在哪里?”他温声重复,“我要找她,她在叶夫人这里吧?” “她不在,”叶缦撇过头躲开他探过来的视线,“她在哪里,裴大公子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 当时没太听懂这女人的意思。 明明昨夜说好了,他会将夏蒹接到他身边来,为何今日却换成了苏家这庸子去领了呢? 裴观烛将滴滴答答往下落着雨水的伞收起来,却没立到墙沿,只用手拿着伞柄,嘴角是弯起来的,一双眼睛却没有任何神情。 “嗯,下着这样的雨,也辛苦苏兄专程出来一趟。” “没——” “人,”清朗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话,裴观烛歪着头,“我可以接走了吧?” “自然……可以。”苏循年不甘心的落下眼睫瞥了眼夏蒹,但这姑娘偏偏就生了个这样独特又拧的性子,一眼也不看他,直直朝着裴观烛走了过去。 裴观烛朝她看过来。 少年一双漆黑的瞳仁儿进不去一丝光亮,阴郁的有些古怪,身上檀香混着雨水,见她走到自己跟前,好半晌,眼睛才弯了起来。 “走吧,夏蒹。” 苍白的手掌伸过来。 夏蒹看着他雪白的衣袖垂落下来,将手放进他冰凉的手心。 他一直在伞下,掌心里怎么会有雨水呢? 指尖相扣时,夏蒹出神的想。 二人共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厅堂。 外头雨势颇大,打在伞面上宛如珠落玉盘,少年身上檀香味染,夏蒹忍不住深深吸进一口清凉的空气。 “夏蒹,”少年冷不丁喊她,侧过头看着她道,“我母亲死了。” 呼吸一窒。 夏蒹抬起头,控制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他面孔上的表情有些说不上来,垂眉模样,明明看起来像是失落,但夏蒹却不这样觉得。 明明刚才还在想究竟是谁死了,该怎么问他。 他却偏偏像是预卜先知,将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告知了她。 他知道了什么? 夏蒹咽了口口水,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就选在苏老爷和她说完这件事,她心中起疑的档口告诉了她? 心中疑云四起,但夏蒹思绪却落不到一个点上。 不对劲。 与她十指相扣的指尖那么冷,夏蒹垂头,掩住颤抖的唇。 “姨姑是何时去世的?”夏蒹抬起头,声音是无法遮掩的僵硬,“晚明你又是何时知道她去世的?” 雨滴声阵阵。 好半晌,没人开口。 少年的瞳仁儿那么黑,视线交汇,很久,他面上挂着的浅笑收了起来。 “忘记了。” “不对,你怎么会忘记?”夏蒹扣紧他五指,“我记得当时咱们从申城坐船前往京师,晚明你接到的那封急信是不是就是告知你姨姑去世的消息的?” “是又何妨,不是又何妨?”裴观烛眼睛一眨不眨,面无表情的脸孔就好似瓷娃娃,“这又不是值得你我讨论的事情,她早晚都会死。” 是啊,陈夫人早晚都会死。 她并不是为陈夫人的死而质问裴观烛,她也并没有可怜陈夫人,心疼陈夫人,她一直都认为陈夫人落到如今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但为何她会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那样早接到的急信,少年背着身子,挡着她的视线,阅后即焚。 火光映亮了他的瞳仁儿,她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还回她不是大事,而是好事。 好事。 他为何会说这样撇脚的,日后一定会被戳穿的话,夏蒹已经不想再深究了,可能是因为她胸口上的伤口早就好的差不多了,裴观烛根本没想她会活那么久?活到现在,能知道他说了谎话的这一天。 “难怪你昨夜和我说要带我回裴府,”夏蒹耳朵听着自己的声音,僵硬到不像是她会发出来的,“确实,金陵那边出了这样的事,你身为长子,哪怕不是亲生也确实不该缺席。” “呵……好笑,夏蒹竟以为我是因为母亲的缘故,才提出要快些带你回去的吗?”少年语气染笑,忽然冷了语气,“她还不配我这番折腾,我会提出要带你回去,纯粹是因为苏府让我厌恶,你看,我昨夜才说这里让我讨厌,今日便有人欺负我,和夏蒹说我的坏话。” “那能算欺负吗?” “夏蒹你很生气吧?”他话锋一转,指甲尖扣着她的拇指皮肤,“毕竟你一直都很心疼她,你很生我的气是吧?” “我是很生气,”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冷静多了,“但是我生气,是生气你不告诉我。” “你少骗人了,欺骗我很有意思吗?”他手撑着伞往前,站到她跟前,视线牢牢盯着她,夏蒹呼吸一窒正要张口说话,少年扣住她手指的掌心便抬起来压住了她口鼻。 “夏蒹从以前开始就总是这样,总是会用这样的话来欺骗我,但是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呢,你听到她死了,表情变得好难看,真可惜这里没有镜子能让你看看你当时的表情,但是我不怪你,我不怪你,虽然你总是这样,我其实真的很不喜欢。” 少年没有上前,只是用手压着她下半张脸,四面雨势颇大,只有伞下可以避雨,夏蒹头正要往后仰避开他手,便忽然感到放在她面上的手力道加大,用力的扣进脸肉里,她轻轻唔出声,耳边少年的声音蔓进来,“因为这很不诚实,你觉得呢?你对我说的话,究竟有多少是真?有多少是假?夏蒹对我很好呢,一直都对我很好,昨夜甚至还许出那样的誓言来蒙骗我,可其实你又怎么甘心死在我的手中?夏蒹对其他人也是这么好呢,你的好真的很廉价,你难道不觉得吗?如今,就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你都要过来质问我,你留在我身边又是为了什么?我身上究竟有何物是你想要的?钱?利?还是什么?” “还是说,”他凑近,二人之间的距离,几乎只隔着他薄薄的手掌,他笑容显得有些诡异,眼眶瞪得很大,“夏蒹不会是想要做救世主吧!救世主!是啊!救世主!我就说怎么会这么古怪?你是母亲带过来的人,你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夏蒹压住他手腕,脸通红往后躲,听到他的话,瞪着眼睛看过去,“什么……意思?” “不要装傻啊,明明知道,又在装傻!”他手掌胡乱抓住她的下巴,紧紧扣住,“但是没关系,夏蒹很聪明呢,一直都很会把握度,但是如果你真的是想要做救世主,那我干脆现在就把你掐死。” “什么救世主!”夏蒹打掉他掐着自己下巴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我从来就没想做过什么救世主!” “嗯,”裴观烛低下头,看着苍白手背被打出来的红印子,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好啊,我勉强信你,但是夏蒹,”他抬起视线,“我昨夜是真的很开心,非常开心,但是呢,我回去,一直在想,一直在想,我越想越觉得你真是虚伪透了,你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5节 “虚伪?你说我虚伪?” “是啊,我在说你虚伪,”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因为我是真的想要死在夏蒹的手里,如果夏蒹现在拿出刀子想要让我死,那我会很开心,甚至会真的很开心的向你仰起脖子,或者你现在,”他视线转了一圈,望到院子里的井,苍白指尖指过去,“你现在把我杀掉,扔进那口井里,我也会很愿意,很开心,但是夏蒹呢?你明明不想死在我手中,你明明很不想死,又为何要许下那样的契约来欺骗我?这样不就会显得我很像傻瓜吗?你不觉得吗?” “我……”夏蒹张开口,好半晌,却一个字都发不出。 裴观烛说的没错。 她发誓时,说甘愿被裴观烛一个人杀死,也只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的情况,她与裴观烛性命绑定,这世间只有他们紧紧相连,但她做不到像裴观烛那样疯狂,她惜命,惜命的要死,如果可以,她想一直活着,如果可以,她甚至都不想穿进这本书里时时刻刻经受这种心惊胆战。 “但这是我的错吗?”夏蒹抬起头,“我不想死,这是我的错吗?” “不,这不是你的错,”少年微微歪过头,“但是誓言这种东西,夏蒹不能随便发吧?你对死很恐惧,我一直都知道,夏蒹真的甘愿死在我的手里那根本不可能。” “但是我原谅你,”裴观烛弯起眼角,“因为我一直都很喜欢夏蒹,喜欢到想要死在你的手里。” 第67章 无法控制 夜色如墨,树影透着月光,碎碎落在被昏黄宫灯映亮的窗户纸上。 苏府分给裴观烛的居处,大抵是这整片府邸唯一一片没有那恼人香火味的地方。 估计裴观烛也厌恶那股味道,外头到现在还有香炉往外丝丝缠绕般冒着青烟,夏蒹侧过头,看着暗金色雕花瑞鹤屏风外,少年苍白的手背垂在低矮的床榻下,发如倾洒的墨汁般流了下来,漏在他垂下来的宽大云袖上,如玉面庞半遮半掩,一幅场景乍一看好似仙人入画。 月以上树梢。 他早便睡了下来,呼吸清浅,但夏蒹却睡不着。 虚伪。 夏蒹这辈子,第一次被别人这样说。 杀人魔聪明,他时刻揣测着你的行动,话语,哪怕你说的话让他高兴至极,他的大脑也会飞速运转判断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可是又有谁会心甘情愿的赴死? 对于死亡,性命的起誓,裴观烛说他是发自真心的愿意死在她手里。 夏蒹相信他的话,事实上她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杀人魔不愿意死在任何一个人手中,如果会死,也只会愿意死在她一个人手里。 但夏蒹是不同的。 因为她从根本上就不想死。 从最初到现在,她一直都在为自己这条命奔波,她还有要回去的地方,有亲人在等着她,她那么年轻,不管如何,夏蒹都不想死,也是因为还有这些羁绊在,所以夏蒹做不到像裴观烛那样疯狂。 但如今,她也早舍不下留裴观烛一个人在这污浊的世间,光是想想他会一个人,心里便空落的不好受。 夏蒹翻了个身子,叹出一口气,闭上眼,呼吸逐渐变得平稳且长。 根本没注意到屏风外,脚腕带着金环的苍白脚掌踩到地上,少年垂着头,拖着层层叠叠的衣裳,手往床榻底下伸,摸出一把斧头,身子有些不稳地站了起来。 斧头拖曳在地上,发出不轻不重的蜿蜒声响,在这样只剩蝉鸣的夏夜中,好似人尖锐的指甲挠墙一般令人头皮发麻,苍白脚掌踏过放在屏风旁的宫灯,昏黄光线映亮了他身上穿的衣裳,也映照出了少年睁的很大的眼睛。 “杀……杀。” 森白牙齿不断磕碰,裴观烛走的很慢,屏风上映照出少年细长的影子,他偏过头,想从屏风缝隙里看看床榻上少女的模样,却被屏风挡住脚步,好半晌,才抬起手将屏风往一旁推过去。 木质屏风摩擦过木地板,拖出一声极为细小的尖锐嘶鸣。 少年指尖微顿,抬起眼皮,挪开屏风视线变得开阔了不少,少女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上睡得正熟。 裴观烛好半晌没动,五指攥着手中斧头的木柄,良久,面孔才弯起一个怪异的笑。 “杀,杀,杀……” 牙齿磕碰,斧头拖曳过地板,苍白的脚停在少女床榻前,火光微晃,映亮了少年漆黑的眸子,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唇角高高扬起,身子有些不稳的拎起手中的斧头,朝着床榻上的人,高高举过头顶! “哈……哈……哈……!”剧烈的喘息,裴观烛睁大了眼睛,瞳仁儿却控制不住兴奋地发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刺激和兴奋占据了他的内心,潮红蔓上他的脸,他喘着粗气,漆黑瞳仁儿里只剩下少女熟睡的倒影。 好可爱。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快疯了,快疯了,好可爱,夏蒹好可爱,快要疯了,杀掉,杀掉你,杀掉你,现在就要杀掉你,现在,立刻,现在就要杀掉,现在就要杀掉! 斧头猛地落下!裴观烛瞪大眼睛,手却又在半空停住。 “不行,”他眼睛一眨不眨,用气声自言自语,“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这样杀掉她,不能这样杀掉她!其他的方法,其他的方法,灯笼,对,灯笼,现在就,现在就要。” 他蹲下身,压抑着因兴奋过于颤抖的手,想要将斧头搁到地上。 却在斧头即将轻轻放到地上的那一刻,没有抓牢,“砰”的一声响,斧头砸到了地上,声音不大,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却显得极为响亮, 他身子一僵,抬头看过去,少女一动未动,呼吸绵长,裴观烛视线停住,好半晌,僵硬的面上才弯起一个笑脸。 “也是呢,”他音量恢复成正常,在夜色里显得温柔至极,“夏蒹确实不会醒过来呢。” 屋子中央摆着的香炉还在往上冒着青烟,宫灯昏暗,照亮一方地界,四面早已烟雾缭绕,裴观烛站起身,吸进一口浑浊的气,面上染笑从衣襟里摸出一把人形柄匕首。 “这种毒对我一点用都没有,但夏蒹是正常人,对你肯定有用,”他声音很轻,指尖拉开匕首鞘,刃光一闪而过,他碎语着继续去摸衣襟里的东西,“虽然有些时候我总觉得夏蒹并不是正常人,就是……和这世间的人都不太一样,为何?是因为你太狡猾?又或许是因为你太卑鄙?唔……但是,都无所谓了。” 指尖捏出衣襟里的石刻娃娃,带着衣襟里一个小小的棉布玩偶一起往外挪动。 指尖微顿,少年没低头看,只面上染笑,抓着石刻娃娃的手将衣襟里藏着的棉布兔子掖了回去。 “嗯,无所谓了,本身就是无所谓了,”雪亮的匕首映出少年半张面孔,癫狂地兴奋从他过分漂亮的脸上消散,他漆黑的瞳子显得有些无神涣散,“是啊,我早已经忍到绝境,又为何还要再忍?”他视线落到映出他面孔的匕首之上,匕首雪亮的一面将他的脸映照的扭曲,就像是怪物。 “多丑陋的一张脸,”他垂下眼睫,“这样丑陋,也难怪夏蒹看到我就会恐惧,世人皆爱玉容,又怎会喜爱我这样的怪物?” “但是无所谓了,夏蒹觉得我如何,都无所谓了,我已经受够了,都在欺负我,欺骗我,夏蒹也是一样,但是你比他们还要过分,”他走过去,攥着匕首坐到少女床榻旁,将手中的石刻娃娃转到正面,小心搁到床榻前的小桌上,捧起夏蒹的手,对着她的指尖亮出刀锋,“所以我要惩罚你,夏蒹,我要惩罚你死在我的手里。” 刀锋发着细微的颤。 裴观烛的眼睛瞪得很大,咽了下口水,视线牢牢盯着被他攥紧的,属于少女的指尖,一点一点将刀子的锋芒对准她指甲缝之间的皮肤。 “不会痛哦,这个毒,会让人浑身麻木,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刀锋颤了又颤,裴观烛微微偏了下头,“哎?古怪,对不准……对不准……” 手在发颤。 这颤抖,无法控制,更无法止歇。 手颤抖着掰过少女的三颗指头,耳畔忽然听到少女呓语,手中少女温热的指尖往下,轻轻回握住了他的手。 “唔……”少女靠在他怀里,像只猫儿在他怀中轻蹭,似乎是睡得十分不安稳,但偏偏又睁不开眼,她眉心皱的很紧,脸一下又一下蹭着他的肩头,又忽然停住,最后,脸颊抵到他肩头,再也不动了,只余绵长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喷到他脖颈上。 睫毛微颤。 少年面上没了表情,眼皮微敛,看着手中攥紧的浅粉指头,一点一点松开了攥着她的手。 少女的手得到了解放,直接从他手中滑了下去,垂到轻薄锦被上,又被那只苍白的手掌捞了起来,扣住五指。 裴观烛另一只手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刀刃如此锋利,他眨了下眼,将刀刃换了个方向,往下用刀尖在苍白的胳膊下划出一道伤口。 被宫灯暗淡的光线映亮的鲜血登时从迸裂开的肉口里渗透而出。 “怪了,”他抬起胳膊,静静地看着鲜血往下流,“明明不会发颤的,为何……?” “可能还是不对吧,”裴观烛偏过头,将脸靠到夏蒹的头上,脸颊蹭了蹭少女染着梨花香气的发丝,“这不该是属于夏蒹的死法。” …… 夏蒹第二天醒来时,到处都没见裴观烛的人影。 她走下床榻,奇怪的是屋子里开着窗,屋门也都打开着,屋内没有燃着昨夜的檀香,换了股清淡的草木香,转着风绕满了整间屋子。 夏蒹吸进一口气,感觉闻着这股好闻的味道,胸腔都随之轻松了不少,视线一转,才发现正厅堂屋里立着一方木桌,上头摆着各色精致的糕点和粥汤,糕点太过精致倒像是金陵特色。 与裴观烛,夏蒹一向不分你我,他把东西都摆在桌上明显就是告诉她让她吃,夏蒹也没多想,直接坐下来拿了糕点开吃。 她以为裴观烛很快就会回来。 没想到了下午,夏蒹都自己在屋里睡着一觉了,少年才踩着黄昏的日头回到屋内。 “夏蒹,”他依旧一身白衣,全身上下只有头顶用来绑着头发的红色发带鲜艳,“过来,把这个吃了。” 第68章 猜她心思 “什么东西?”夏蒹去他身边坐下,看着裴观烛手里拎着个白色的小布袋递了过来。 拉开小布袋的拉绳,里头是一堆黑色的糖块。 夏蒹眨了下眼,没动,抬头去看他。 “怎么了?”裴观烛偏过头,对视半晌,一声不吭冲她招了两下手。 夏蒹捧着手中的小布袋子上前,少年苍白指尖径直从里捻出一块漆黑的糖块,另一只手搭到木椅扶手上,歪着身子面朝向她,自微张的唇里探出舌头。 “看好,”指尖捻着糖块搁上舌头,他唇没闭,露出森白的牙齿咬住糖块,发出一声碎响,这才闭了口,咀嚼着口中的糖,用手拢住长发微微仰起头滚动了下喉结,“我吃完了。”他探出舌头,檀口微张,向她证明自己的清白。 夏蒹看着他泛着些水色的唇,咽了下口水,低下头闷闷应了声,从小布袋里拿出块糖来含进嘴里。 乍一进嘴里,只吃出一股子草木清香味儿,呛得夏蒹有些发咳,含了会儿,甜味蔓上来,倒是甘甜的好吃,让夏蒹想起之前在申城吃的梨膏糖来,却没那么甜,只回甘,是一直吃都不会腻的味道。 “这糖是做什么的?”夏蒹这才问了正话,裴观烛拿给她的,总不可能单纯只是给她当零食吃。 裴观烛轻轻“唔”了一声,“大功效没有,只是能治疗多梦。” “多梦?”夏蒹纳罕着皱起眉,“我做梦也不多啊。” “之后可能会多,毕竟天热,总之你若是半夜惊醒,多吃两块便又能睡下。” “哦。”夏蒹有些莫名其妙,想了想,起身将装着糖块的布袋搁到了屋里正中的八仙桌上。 “那晚明你也是,”夏蒹边走回来边道,“若是做梦醒了,记得吃这个糖。” “不必,”裴观烛看着她坐下来,“我又不大做梦。” “……你不大做梦?你是说最近?” “嗯。” 少年面庞雪白若玉,乖巧巧的点了下头。 夏蒹咽了下口水,有些不知道该看哪里,“真的假的,你最近是不大做梦,还是根本就没做梦?” “梦肯定还是会做的,只是对比前些日,最近梦要少了些。” 夏蒹眼瞅过去。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6节 少年目光澄明,晃似清水里扔下几块黑曜石,让夏蒹光是那么看着他,都觉得自己实在太龌龊了。 “……那个。” 夏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垂下眼皮,满脑子都是纠结,正要去问他,便闻到一股檀香味径直朝她过来。 雪白的宽大衣袖自侧面过来,遮住了黄昏浅碎的光,冰凉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 夏蒹身子一顿,抬起头,少年的脸靠她很近,微微倾下身,半束起的墨发垂落,她抬起视线,便直直与他探过来的目光相撞。 少年瞳仁儿漆黑,日头一映,瞳仁儿外圈被照出一圈棕色的金,好似一汪明镜池,让她能从里头看清属于她自己的倒影。 “有哪里不舒服?”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但兴许是距离太近,温润之下又显得低沉,摸着她额头的手不老实,捋着她发丝转到耳廓,沿途正要触上脖颈,夏蒹身子一抖,猛地吸进一口气往后拉开了距离! 木椅划过地板的声响极为突兀刺耳,苍白指尖悬停半空,像是还有些没回过神,裴观烛目光稍滞,与她对上视线。 “夏蒹若是有地方不适,要记得和我说。” 他回神,面上浅笑,捋着袖子收回手。 夏蒹视线盯着他的手,久久无法移开。 刚才的动作…… 耳廓泛热,夏蒹抿紧唇,到底想要一探究竟。 “晚明,你最近做梦,有梦到过我吗?” 指尖一顿。 裴观烛看过去,视线落到少女雪白纤细的脖颈。 梦。 他确实经常做梦。 而少女,也会时常入他梦里,被他压在身下。 他在梦中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压着她掐上她的脖子,看着她在自己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有啊,”裴观烛点了下头,面上笑容温柔,“在我梦中最常出现的人,恐怕就是夏蒹呢。” “真的?”夏蒹瞪大眼睛,“那你……有没有梦到过一些,就是,咱们比较亲密的梦?” 裴观烛微微蹙起眉。 “在我的梦中,”他细细回想,“你我一般都十分亲密。” 夏蒹:? “卧槽……” 夏蒹捂住脑袋,小声骂了句街。 卧槽。 那个春梦原来还真不是她做的,那可太好了。 她就说,虽然偶尔她是觉得裴观烛太色了,但是怎么会做那么过火的梦! “那你下次能不能……能不能克制一些?”夏蒹捂着额头,都不好意思看他了,“你这,怎么回事啊?虽然梦确实是毫无源头的,但是你要是总做这样的梦也不行啊,你看,本来咱俩挺正常的关系,现在就因为那些梦的缘故,我都总觉得怪不好的,毕竟咱俩这,整天待在一块儿的……” “我知道了。” 夏蒹声音越说越小,听少年应声,才抬起头。 裴观烛面上意外的没什么表情,“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所以在克制对你的欲望,毕竟如今确实有些过早。” 欲望。 欲望。 夏蒹脸涨的通红。 “行……行,那你,那你努力克制一下,争取让咱们的关系变得,嗯,正常……正常一些?” “好,”裴观烛点了下头,眉眼都透着清冷,“但夏蒹又是怎么知道,我做了对你有所急切的梦?” 夏蒹:…… 他实在太直接了。 实在是太直接了。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又深深呼出一口气,本来难以启齿,但见罪魁祸首都那么坦坦荡荡的,夏蒹也变得理直气壮了些,毕竟做春梦的是他,又不是自己,“就是……通过你,额,看我的一些眼神?反正就是,嗯,还有刚才,忽然就摸我脖子之类的,就……感觉到了。” “这样么,”裴观烛轻轻偏了下头,眼睛直直盯着她。 夏蒹一向敏锐。 今日话语这般磕磕绊绊,想来是早就发现了。 昨夜—— 漆黑的眼珠转到一侧。 昨夜,她会不会是感知到了什么呢? “但我只是会克制,”他身子探过去,指头捻着少女垂在身前的一缕缕发丝,“这并不代表我会就这样放过夏蒹,只是因为我改主意了,也感觉如今确实尚早,大概也是多多少少有些舍不得你。” 夏蒹睫毛发颤。 杀人魔说话,总是乍一听觉得古怪,但翻译过来就能理解了。 他会克制对她的欲望,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色色了,只是他改主意了,觉得现在色色太早了,舍不得她还没进门呢就这样不清不楚跟了他。 夏蒹:…… “我真谢谢你啊……想的还挺周全的。” “还行吧,”裴观烛歪了下头,“但,竟是周全吗?真是古怪的词汇,好笑。” 话落,他闷闷笑起来,肩膀都打起颤。 夏蒹:神经病…… “夏蒹,”他从笑里抬眼,漆黑的一双瞳仁儿里像点了星子,“我好些日子都没给你涂过口脂了?” “嗯。”夏蒹回答的有些生涩,脸刚要偏过去,便被对方冰凉的手揽住了下颚。 “要不涂一涂?”他声音很轻,好像在和她说悄悄话,“我想给夏蒹打扮,想了好久,每次摸夏蒹的嘴唇和头发,都觉得好幸福,可以吗?” 夏蒹:…… “也……也行?”夏蒹看着他好看的脸,十分没志气的同意了。 少年弯眼,“其实我最近,有新打几套首饰,还给夏蒹买了衣裳,都是想要赠予你的,啊……但是吧,”他眼睛转动到另一侧,像是忽然想起些什么,面上没了表情,“夏蒹好像并不会因为这些感到开心?我以前见过的女人,她们买了新衣裳或首饰,便会兴高采烈了。” “夏蒹又会因为何物感到开心呢?衣裳首饰?银子地契宅子?到底是何物?才会让夏蒹感到开心?” “干嘛……”夏蒹皱起眉,“要问我这个?” “因为我想要哄夏蒹欢心。” “哈?”夏蒹满心莫名其妙,“额……让我开心,怎么说呢,你说的那些东西,其实我也挺喜欢的,但是吧,要说让我拿到就喜笑颜开的话,有些难。” “那夏蒹如何才会喜笑颜开?” “活着?”夏蒹视线看过去,“嗯,让我一直活着,我就会很开心了。” “那不可能,”冰凉的指尖抵住她下唇,少年靠近,“先不说人本身便终有一死,我又怎能忍得住一直不杀你?” “那我就没办法真正意义上的开心了。” 夏蒹抬眼,视线相触,她一躲不躲的与他对视,正要问一句干嘛,嘴唇刚张开,抵在她下唇的指头便探了进去,直接压住了她下牙。 “夏蒹可真是厉害,”他弯下头,日头渐沉,他瞳仁儿没了那一圈棕,只剩下一片漆黑,“要的东西都如此与众不同,竟都能把我给难住。” “但是,没办法让你欢心,我也会很苦恼呢。” 没办法让她欢心。 裴观烛落下视线,看着伸进她唇里的指尖。 “讨夏蒹欢心,可真是困难,”裴观烛偏过头,指尖不安分地,一点一点往里探,听着少女含糊不清的轻呼,面上笑容显出一股病态的阴郁,“明明要是你讨我欢心,便极为容易,只要是夏蒹的话,我便甘愿将命给你,为何到了夏蒹这里,你的性命却是大过我的?真是不公平。” “唔……”夏蒹一下抓紧了他手腕,满面通红,“这有何不公平?明明在你这里你的杀欲也是大过我的性命的!” 指尖悬停。 裴观烛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靠她极近,在她忍不住一点点瞪大的眼皮子底下,动作慢条斯理地将被濡湿的指头伸进了他自己的嘴里,用牙齿啃咬。 “确实如此,”少年声音温柔,“这确实是我的错呢,我的错,但是吧,杀欲这种东西,对我来说真的很难克制,虽然,我也没打算克制过来着。” 他瞳仁儿漆黑的笑眼望过来,内里不带一丝情绪,夏蒹心里一颤,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罢了,”他慢悠悠的直起身子,从衣襟里摸出自己的雪白帕子,面上笑容清浅,“天色将晚,还是不闲聊了,我给夏蒹梳妆打扮一下吧,好吗?” …… 裴观烛新给她打的一套首饰,是羊脂白玉镶金的拆环与镯子。 首饰太多,夏蒹听一会儿苏府还设了宴邀请裴观烛过去,知道自己也要陪着,本不想戴了,但裴观烛非要给她戴上。 “为何要管他人怎么看,”裴观烛看着铜镜里少女的脸,视线久久无法移开,“明明是我的东西,不要说这种话让我生气啊。” “但是——” “除你以外的所有人,”少年的声音显得有些神经质,打断了她的话,“对我来说,都和猪与驴无任何差别,人又为何要在意猪与驴的想法?夏蒹也要这样才行。” 苍白纤细的指头将手中的白玉镶金玉钗插进发间,“也要像这样,明白这世间的真理才行,”他揽住她的肩膀,脸贴上她的脸,望着镜子弯起眼睛,“好漂亮,夏蒹觉得呢?你本来就很漂亮,其实根本就不用涂什么口脂,但是给你涂口脂会让我觉得很开心,触碰你会开心,所以每次都忍不住想要给你涂,不过果然,唇上有些颜色会显得很漂亮呢?” 夏蒹望向镜子里。 裴观烛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以前挑选的口脂颜色,都是他母亲,他见过的那些女人们最喜欢用的。 他以前挑选的首饰,也都是从那些女人的首饰盒里照着模子打出来的。 但如今不同了。 不管是口脂的颜色,还是这些首饰,都是适合夏蒹她自己的,就连夏蒹看着镜子里涂着淡色口脂的自己,都觉得有些说不上来。 因为裴观烛挑的颜色,就是她之前买口红最常买的颜色,她皮肤白,只喜欢用这类粉调去抬气色,首饰也不喜欢太夸张的,当时买汉服的时候也看上过这类白玉镶金的簪子,但是就是不好的白玉都太贵了,更别提镶金,没想到了这里,裴观烛倒将她这些愿望都实现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7节 因为他挑这些东西,完全是照着她的模样,参考着适合她的买的。 夏蒹抿紧唇,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又忍不住喜欢,导致被他牵着走到游廊里都在后悔,怎么就这样禁不住诱惑,听着他的话把衣裳都给换了一套裴观烛新给她买的。 “漂亮,”少年提着宫灯,面庞若玉,眼睛始终是弯的,看上去心情特别好,“夏蒹好漂亮。” “……谢谢。”夏蒹生的也就中等偏上小美女,从没被这样夸赞过,裴观烛夸了她一路,夏蒹虽然嘴上嫌烦,但心里还是高兴的。 二人提灯往前走,途径游廊,夏蒹看着沿路的树丛,忍不住靠裴观烛近了些。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跟裴观烛说树丛里那些石刻象,和龚秋儿告诉她的那些事情。 说起龚秋儿…… “对了,”夏蒹眼瞅过去,“我今日上午的时候,听人说苏老爷的哥哥好像过来了。” 裴观烛微顿。 “哥哥。” “听说是他大哥。”夏蒹回想着龚秋儿上午十分兴奋和她说的话。 “嗯哼,”裴观烛微微眯起眼,“这样。” “怎么了,”对方状态显然有些怪异,“你认识?” “嗯,”裴观烛点了下头,“不如说,苏家人我只与他说过话。” “那你们,关系好吗?”夏蒹迟疑问。 “呵,”裴观烛笑了,“夏蒹见我,和谁关系好过?” 那倒确实…… 夏蒹一开始还不太理解裴观烛乍变的情绪。 但到去了前院,听到苏循年的哥哥和裴观烛打的第一声招呼,便觉出了不对劲。 “裴大公子可真是别来无恙啊。”苏广年坐在弟弟身边,他也习文,但身子颇壮,像一堵大山坐在主位。 “嗯,苏大公子好。” 裴观烛牵着夏蒹绕到桌前坐下,今日家宴,并不似前日有那么多人,且不知为何叶夫人并不在场,但夏蒹刚坐下,还是感觉到一股视线无法忽略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皱眉抬头,是苏循年的眼睛盯着她。 察觉到被发现,苏循年靠上椅背,鸡爪样枯瘦却骨节粗大的手端起酒杯,冲着她摇晃两下,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女人跟在裴兄身边就是不同了,”苏循年道,“果然,要打扮才会有韵味,裴兄就是会调教。” “这便是你的无知了,”苏广年拍着弟弟的肩,“裴府出来的人哪有不会调教女人的?他自己都生的比女人还要美,在裴大公子身边的女人又怎么可能差的了呢?” 第69章 令人生厌 丝竹乐声起。 夏蒹面色涨得有些红,眼睛还没来得及瞪过去,便听身侧传来一声轻响。 白瓷杯中茶波微荡,苍白指尖未离开杯壁,少年起眼,面上笑容显得有些怪异。 “调教,”他重复,“真是有趣的词汇,但调教的意思,我想大概与,驯服,是差不多相同的,对吧?” 苏广年不知他问这话是何意,“裴大公子当年不也算是有名的神童了?怎到如今,就连这都要问问我兄弟二人啊?” “两者表达之意确实相近。”苏循年晃着酒杯接过话,眼神轻挑,拐着弯在裴观烛与夏蒹二人身上流连。 “这样,”裴观烛面上笑容清浅,“那不对呢。” “驯服,是代表将一个人调教成自己想要的模样,并且将对方牢牢禁锢在自己身边,”裴观烛微微偏过头,眼睛睁的很大,“但,我又该如何知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怎样的人呢?我的话,只信命呢,命,你们肯定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吧?命这种东西很难解释,但天命之人的话,根本无需去调教,且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她的命也只能是我的,若不是,那我便是做了鬼,也一定要让她落到我手里。” 少年一身素衣,话语温柔,咬字极为清晰。 苏广年看着裴观烛坐在那儿一身白的晦气模样,偏偏又不能当下说太难听的话遭人诟病,嘴张了又张,没说出字,只灌进一杯酒液。 “是我与大哥话语不周了。”苏循年打着圆场,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尴尬,手举酒杯抬起,裴观烛却面无表情,歪过身子,手撑着木椅扶手不再看他们了。 “夹菜,”冰凉指尖点了两下夏蒹的手背,“夏蒹先吃。” 夏蒹面孔有些僵硬,却不是因为苏家兄弟这一来一回的话语生气。 天命之人。 其他男人花言巧语画大饼,恐怕都会觉得这样的词汇太过沉重。 但偏偏裴观烛说的话全是发自真心。 夏蒹呼出一口气,正要动筷子去夹菜,裴观烛恐怕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夏蒹端了盘子,正要去夹眼前的菜,忽然听到脚步声,掀起眼皮,是苏循年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裴兄还请多担待些,”苏循年的笑容一如既往地透着一股粘腻,“方才是我与大哥多饮了两杯酒,说话也没想太多,我在这里敬裴兄一杯,聊表歉意。” 白瓷杯抵唇,裴观烛抿了口温茶,自始至终眼皮都没抬,夏蒹有些尴尬,正要张口说话,少年冰凉的手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夏蒹夹菜啊,人要吃饭才行,”裴观烛看向她,瞳仁儿漆黑的眼睛不太一丝温度,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掀起眼皮。 “你的歉意我知晓了,快回去吧?一直在这里站着,她没办法吃饭啊。” 夏蒹轻轻呼出一口气,“也不是……吃不了。” 她咽了下口水,闷头夹了一筷面前最近的菜放进嘴里,但偏偏苏循年就是不走。 “但若这样翻篇而过,还是无法心安,”苏循年将酒杯交给身后的下人,从衣襟里掏出一方细长的木盒,“我方才对夏姑娘也多有得罪,这礼物便当做赔罪吧?” 夏蒹瞧了眼裴观烛。 少年始终没将白瓷杯放下,一双内勾外翘的凤眸微微弯起,未发表态度。 夏蒹心里有些不安,还是抬手将苏循年手里的东西接了过来。 木盒子,挺重,料子却不如裴观烛送给她的那个大木盒的料子好,也不知是什么木,夏蒹掂量了一下,正想就这么放在桌上道声谢,偏偏苏循年开口,“夏姑娘打开看看吧?” 夏蒹微微皱眉,手放到木盒盖子上慢慢拉开。 里头躺着一把镶青玉的银钗。 “砰”的一声,白瓷杯磕上桌,裴观烛面上没了表情,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她手中用木盒装着的银钗。 杯中茶液撒了少年一手,他没像平日里那样去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棉布帕子擦拭,夏蒹看不下去,忙放下木盒翻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带着帕子。 但偏偏她没带。 “晚明,擦一下手吧?”夏蒹拽了下裴观烛衣角,也不管面前苏循年见她放下木盒时轻轻喊了一声。 少年没动,眼睛只落在夏蒹面前桌上那个木盒里躺着的银簪上,好半晌,才轻轻呵出一声嗤笑。 “好古怪啊,簪子,你看到了吗,他送何物不好?偏偏要送你簪子呢,”裴观烛说着话抬起眼皮,眼睛一边盯着满身僵硬的苏循年,一边慢吞吞从衣襟里摸出自己的棉布帕子,“感谢你,谢谢你,我和她,我们都原谅你们了,”他话语一字一顿,将帕子放到夏蒹手里。 “对吧?夏蒹呢?你原谅他们今夜的无理了吗?” 少年忽然凑近,檀香腻着一股子清茶气息,夏蒹咽了下口水,攥紧了被递过来的棉布帕子,一声不吭攥过裴观烛被茶水淋湿的手。 “我原谅了,心领,”棉布帕子擦上少年手背,夏蒹起眼,看向苏循年,“所以老爷您还是将这礼物收回去吧,实在太过贵重了,奴不敢收。” 苏循年看着她侧过身,发间插着的白玉镶金钗,视线微顿,良久,才转头与首位坐着的哥哥对视一眼,轻笑一声。 “那也好,夏姑娘心胸真是宽广。” 令人窒息的木盒被拿走,苏循年回到主位,夏蒹松出一口气,终于擦干了少年的手,正要将手中帕子递还给他,抬起眼皮,便对上了少年视线。 他眼睛弯起来,低垂看着自己的手背,兴许是察觉到她视线,掀起眼皮与她对上目光,面上笑容清浅,却令人恐惧到难以言喻。 “幸好夏蒹没有收那个簪子,”苍白指尖拿过夏蒹手中的棉帕,少年的声音很低,呼吸打在她面侧,“差点我就有些不开心了,虽然现在心情也并没有多好。” “那要怎么样,你的心情才会好?” 夏蒹明白裴观烛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说的不开心,差一点不开心了,就是差一点就想当场杀了苏循年。 “夏蒹多吃些东西吧?”裴观烛微微歪过头,“我看到夏蒹吃东西,看到你开心,我也会觉得开心的,啊,但是——” “但是你的开心,”他眼睛转动到另一侧,像是在思考话语,“绝对不能和除我以外的人扯上关系哦,绝对不能,好了,夏蒹快点吃吧。” 夏蒹微微皱眉,也吃不下去了,“我的开心,不能和除你以外的人扯上关系,那又是什么意思?” 裴观烛轻轻“唔”了一声。 “夏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那是何意呢?”他盯着她,“毕竟你总是因为别人这么开心,你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何意呢?” “我不知道,”夏蒹皱紧眉,“我想不起来我最近哪里惹到了你。” “惹到了我?”裴观烛偏过头,“夏蒹没有惹到我,又为何要用这样古怪的词汇去形容呢?” 她不吃饭。 自从没了那两个人存在,陪在她身边,她便总是像这样面孔严肃,很少笑。 而他其实那么喜欢看夏蒹笑起来的样子。 “好想讨你欢心,”他拿起桌上的玉箸,慢条斯理放进夏蒹的手里,少年的指尖比玉箸还要凉,脸近乎贴着她,见她拿稳了,又去拿自己身前一动未动的玉箸,“好想你能开心,夏蒹究竟怎样才能因我而开心?我也是才明白,我好像一直都不太会哄女人呢,一直都不太会,我遇到的那些女人,给她们一些首饰和金子,她们便会开心到不得了。” 夏蒹听着他的话,想起了当时梦中那个抹着艳色口红的裴府丫鬟,脑海中浅浅浮现起那个女人的面孔,便见少年握着玉箸的手落入她视线内,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夏蒹面前的盘子里。 “快些吃吧,”裴观烛道,“你我都是。” …… 夏蒹和裴观烛吃好了饭,便直接拒绝了苏循年兄弟二人提出的酒宴邀请。 苏府游廊漆黑,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大概因为宅子在京师,并不比裴府游廊那样长的可怕。 夏蒹走在裴观烛身边,看少年手里提着的宫灯,暗淡的光晕摇摇晃晃投映到青石砖地上,掠过少年雪色衣角,和提着那盏宫灯的,苍白纤长的指骨之上。 他转过头,一路无言。 夏蒹随他视线看过去,他在看游廊外的绿园。 “苏府也有很多口井呢。” 少年冷不丁道。 “嗯。”夏蒹应声,看着绿园里一口又一口孤零零的井,想起藏在草丛里的东西,忍不住靠裴观烛近了些。 “真是令人感到生厌。”身边裴观烛道,语气平静。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8节 夏蒹起眼,张了下嘴,“……晚明说的是,这些井吗?” “是啊,”裴观烛侧过脸,漆黑的瞳仁儿看向她,“井这种东西,真的很令人感到生厌,但我讨厌井的原因,其实说起来有些可笑呢,夏蒹要听吗?” 夏蒹目光对上少年的眼。 “嗯。” 第70章 暗红花海 夏蒹目光对上少年的眼。 “嗯。” “我幼年时,这样说起来,夏蒹你也知道,”他弯了弯眼角,“我院中那口被你封掉的井。” “嗯。” “那口井,”他看着绿园中的井,“是我阿母自尽之地。” 指尖微顿。 夏蒹起眼,裴观烛视线始终未分给她丝毫,漆黑的眼珠像是晕成一团的墨,“我看着阿母跳进了井里,她是痴傻,大概是不知道跳进去人就会死吧。” “但其实,我当时知道来着,”他看向她,面上笑容清浅,“我知道人跳进去会死,一直都知道。” “嗯,”夏蒹吸进一口气,嗓子有些干涩,“那你讨厌井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愧疚吗。 夏蒹皱起眉。 她不想裴观烛会因为那个不配当母亲的人的死而感到愧疚。 “因为我并不喜欢她,但一看到井,便总会想起她,”少年语调平稳,散在夜色下,宛若月光静谧,“真是令人作呕。” “这便是血脉牵扯,”少年眉眼弯弯,动作轻巧将右手宫灯换到左手,牵起夏蒹落在身侧的手,“哪怕子嗣欲逃离母体,哪怕与母体天人永隔,血脉也不会因此斩断。” 夏蒹垂下目光。 这是裴观烛第一次和她说起过往,虽然大概也只是看到井有感而发,这大概也是第一次,她从裴观烛口中听到他对过往曾带给他伤害的人说出自己内心的厌恶情绪。 但她偏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她自己虽然也和亲生父母关心并不密切,父母忙于工作,夏蒹从小便和奶奶生活,但虽然父母无法做到正常人家该对孩子做到的陪伴,夏蒹也从来没有因此对他们产生过厌恶情绪,只是一直都十分平淡。 “夏蒹你其实,一直都很想逃离我吧?” 游廊另一侧吹来晚风阵阵,树叶沙沙蝉鸣不止,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苍白指骨下是宫灯摇晃,夏蒹喉间干涩,没说出一个字。 “你想要逃离我,厌恶我,这我一直都知道,就像当年,我知道人跳进井中会死一般心知肚明,”他微微偏过头垂眼看她,兴许是垂下眼皮的缘故,原本美到锋利的面孔也好似神佛垂泪,月光一映,他苍白面容像清冷白玉,手揽着她的手,轻轻闭上眼,将她的掌心贴到了他自己冰凉的侧脸上。 “夏蒹肯定很厌恶我,你觉得我很自私吧?”他用面庞缓缓轻蹭她的掌心,视线微微抬起,“是吧?毕竟小暑那么漂亮,招世人喜爱,与我不同,我这样丑陋,世人都厌我,惧我,你肯定一直都很想离开我吧?” “我……” 夏蒹皱起眉心,“你为何……” 总是说自己丑陋? 但相貌方面,对于裴观烛而言,大概一直都是一件无解之题。 因为裴观烛曾说过,他的理想型是来喜,那个细长眼厚鼻宽唇的傻奴。 夏蒹不想直面与他争锋:“于晚明而言,何为丑陋?何又为美?” “丑陋,”他闭上眼,揽着她的手腕,夏蒹抿紧唇,被他带着,感受到自己的指尖一寸寸抚摸过他眼睛,鼻梁,嘴唇,最终,停在下巴,少年睁开眼,瞳仁儿盯住她,“这便是丑陋,而美,” 裴观烛放下她,抬起自己的手,冰凉指尖轻轻碰触过她的额头,抚摸过她的眼皮,好似用细笔在画纸上描绘五官轮廓,夏蒹睫毛微颤,感受到他指尖游离到她嘴唇,面庞有些发痒的抬起视线。 却正正巧巧撞入裴观烛看着她的眼睛。 “这便是,美,”少年轻语,漆黑的瞳仁儿清晰映出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倒影,“夏蒹,便是美。” 冰凉指尖将离。 夏蒹微顿,赶紧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会,”夏蒹微微抿起唇,心里的感觉有些说不上来,“晚明,我生的再普通不过,我在我原本的家乡,就是个普通到出门都不会有人注视的女孩,真正美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你这样美丽,我说一句……额,不太好的,显得有些物化你的词,你美的就像是花瓶,但不是贬义词,只是我能想到的,形容美的词汇只剩下这个适合你了,因为花瓶这个东西,我小时候曾经见到过一个,美到不能再美的,” 夏蒹回想起小时候和奶奶一起去市里一家展览馆。 那尊花瓶放在高高的展览台上,白瓷之上雕刻着镂空的暗红花海,上头有碎碎的暗金,在展览台暗色的灯光下,美到不似凡间物。 那尊花瓶不该插上鲜花,因为它早比任何的花朵都要美,美到当年夏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看到它的第一眼都是愣的,傻的。 而夏蒹之所以,会第一反应用花瓶去形容裴观烛。 也是因为那尊白瓷花瓶上,大片大片的暗红花海,就像血一样,给人感觉极为锋利又危险。 “你又怎会不知道自己的美呢?”夏蒹看着他,“还是说,世人的夸赞根本入不进你耳呢?” “美,”裴观烛轻轻笑起来,“夏蒹这样夸赞我,让我想起你我第一次初见。” “什么?” “游廊,”他提醒,“我当时坐在廊下。” 夏蒹微微瞪大眼。 “我就说不是我的错觉!” 虽然那之后裴观烛好像也侧面提醒了她一下,但始终表达的暧昧不清,夏蒹一直都没办法确认。 “嗯。”他闷闷笑起来,“不是错觉,当时金环磕伤了脚踝,我坐在廊下休息。” “磕伤了脚踝?”夏蒹皱紧眉,“怎么还会磕上脚踝的?” “因为那阵子我不太想吃饭呢,”裴观烛反扣住夏蒹的手,十分自然与她指尖相扣,“饭食从主堂端过来,面点一类的食物便总会沾染上一股檀香味,而且那些饭食太过完整,我还要让来喜先吃,但他先天失智,我每次将饭食给他,他便总会将那一餐全都给吃了,一点都不给我留。” 夏蒹:…… “也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当时其他人也并不喜剩饭给我吃,我只能将面点撕一撕,但也食不下咽极了,”他说起这些,都像是有些惆怅,“虽我并不好口腹之欲,但每一日都不太开心,幸好夏蒹来了,我当时也有照过镜子,我觉得我瘦的像饿死鬼。” 但当时,他绕到游廊柱后,却听到少女嗓音好似未熟的青杏。 她说他好看。 “我当时,其实是想把你杀了来着。” 夏蒹瞪大眼:“哈?” “嗯,”少年眉眼清冷,“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夏蒹:…… 好家伙,她自己都想不到,原来她第一天就给自己埋下了这么大一个死亡炸弹。 她就说那天晚上怎么裴观烛来的这么凑巧,还非带着她走游廊那条路,想必是杀不了,也想让她吃些苦头。 夏蒹:……就无语。 “怎么会这样想,真是服了你,”夏蒹瞧过去,“你现在可得信我的话,我觉得你美,那一定是真的,知道了没?” 裴观烛轻轻“唔”了一声。 “还是,没感觉到,”裴观烛微微蹙眉,“我和夏蒹生的又不像。” “还非要和我生的像才叫美吗?”夏蒹无语了,“那你之前,之前不还说来喜很符合你的理想型吗?” “嗯,”裴观烛轻轻点头,“因为我身边,很多人都长这样,我的娃娃也长这样,我觉得他生的,十分顺眼。” 夏蒹:…… “但我现在不觉得了,”他罕见的抿了抿唇,垂眼看她,“来喜也不好看,我的娃娃也不好看,因为他们和夏蒹不像,我们都不好看。” “随便吧,”夏蒹头都大了,懒得再和他议论什么美丑之分,“反正你在我眼里很美,我在你眼里也很美……嗯,反正你就记住了就好,不用再怀疑什么。” “好吧。” 裴观烛弯了弯眉眼,明显没信,却像是心情不错,牵过她的手往前走。 “对了,”夏蒹看着他半束起来的墨发上鲜红的发带微荡,扯了扯他手,“有个事儿。” “嗯?” “是我昨夜发现的东西来着,”夏蒹吸进一口气,“你跟我过来。” 夏蒹牵着他的手往游廊一侧去,提起裙角有些费力的跨过游廊长椅,回过头,就见裴观烛站在原地微微蹙眉。 “怎么了?”夏蒹问,“跨过来啊。” “这样,”他语调平稳,虽然一如既往显得温和,却有些意外的郑重,“不好看。” 夏蒹:……? “不好看,什么不好看?” “撩开衣摆,脚步像夏蒹刚才那样跨过去,”他抬眼与她对视,“实在不好看。” “你这是在……教训我?” “什么?”裴观烛眼睛微微睁大,停顿稍许才回过神来,“并不是,夏蒹做起来很好看。” 夏蒹瞪起眼,也傻了。 好半晌,她才明白过来裴观烛这个爱漂亮人士的意思。 简单来说,大概就是高门氏族出身的裴大公子,觉得这样十分没规矩,且不好看,当着她的面实在做不出来。 夏蒹想起裴观烛每日都记得带干净棉帕的习惯,他一向会有些自己的坚持,就连饿了一天,吃口饭动作都十分文雅,夏蒹应了句,“行吧行吧,”跨回去道,“那要怎么办?” “往前走,会有通往绿园的台阶,游廊一般都是如此。” 手掌相扣,夏蒹跟着他往前走,看着少年发梢微荡的背影,才察觉到裴观烛就连头发丝一直都十分齐整,是那种特别顺的黑色长直,兴许是平日里打理的就好,月光一映,长且顺的墨发上像是落满了月辉,特别特别漂亮,夏蒹视线在他发上飘忽,没走几步,便觉少年脚步停止,侧过头便见到一处往下的台阶。 少年牵着她下了台阶。 夏蒹垂眼,看着他脚上穿的银靴,偏题问,“对了,我见晚明你最近这两天一直穿靴子,金环不会不舒服吗?” “稍微有一些,”他道,“但还好,就是穿靴子的时候有些不方便。”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69节 “那你为何,”夏蒹皱紧眉,问出这个她一直埋藏在心底的问题,“还要一直戴这个金环?” 夏夜蝉鸣阵阵。 少年好半晌没回话。 “因为我摘不下来。” “摘不下来?” “嗯,”裴观烛看向四周,“夏蒹说的东西在何处?” 夏蒹呼出口气,裴观烛总是这样,不想回直接岔开话题。 她没吭声,牵着他往一旁的树丛里去,心下有些莫名的紧张,忍不住靠他近了些。 “是不太好的东西吗?”少年温润的嗓音自身畔传来,“夏蒹好像有些害怕。” “一点点,”夏蒹咽了下口水,“晚明,要不你拉开这树丛试试?拉开它没有的话,咱们就再——” 树丛轻响。 夏蒹话还没说完,便见少年苍白的手拉开了树丛,露出一张石刻像的侧脸,没忍住心尖一颤,看向裴观烛。 宫灯微晃,少年手提宫灯木杆,将昏暗的明亮提起来,苍白的手收回来,拉开石刻像那边的树丛。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小像。 裴观烛将宫灯往前举,面庞凑近盯着这尊石刻像,好半晌,忽然闷闷笑出了声。 “笑……什么?” “夏蒹既然将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告知与我,”裴观烛转过头,面上笑容显得有些邪性,“那我,也将我知道的有趣的事情,告知给夏蒹吧。” “这些石刻像里,有尸灰的味道,尸灰,尸首的灰,我闻到过,当时我杀了人,母亲便是这样处理的,”他眼睛弯起来,像是心情很好,“这个味道并不难闻呢,我就说,我就说方才走这条游廊,总觉得,总觉得有股这样的味道,我其实一直都喜欢这个味道,很喜欢,现在忽然离这么近闻到,让我忽然很想,”他眼睛忽然瞪的很大,“很想,很想,收集很多人,然后把他们一起烧成尸灰。” 第71章 情绪忽至 “别乱说话!” 夏蒹心猛地一跳,手都在发颤,“不要乱说这样的话!” 少年话语停住。 他抵开草丛的手一动未动,半晌,视线才机械的从石刻像上移开。 夏蒹对上他漆黑眼珠,吸出一口微颤的气,便见他忽然弯起眼睛。 “嗯,是我在乱说话了,臆想,癔症,夏蒹不要当回事。” “嗯……”夏蒹皱紧眉,发间有汗往下流,她空着的手提着宫灯,不好擦渗下来的汗,便使了些力想抽出与裴观烛相握的手。 没想指尖刚要抽离,便听丛下传出一声闷响,火光迅速急窜而上,冰凉的手猛地握住夏蒹手背,裴观烛双手紧紧攥住了她将离的手。 “做什么?” 少年语调极轻,夏蒹睁大眼,来不及回一个字脚便要去踩冒出来的火光,却被对方挡住了前路。 “这点火烧不起来,”他双手握住夏蒹的手,“你要去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夏蒹呐呐,整颗心连着眼都盯着乍然而起的火势,见到果然只是一瞬燃烧,消退极快心才稍微落回地上,“晚明你疯了?!为何要把宫灯扔到地上!若是起火了那该如何是好!” “起火便起火了,”他漆黑眸底被未燃烧殆尽的火光映亮,眼睛睁的很大,双手紧紧攥着她的,“反正要烧也是烧我一人,这火能蔓延到何处?我又不是没被烧过,反倒是你,”他呼吸声像是有些发颤,眼睛直直盯住她,眸底已经没了那点浅显的火光,只剩下一片浓黑,“夏蒹方才听我说那些话,又想着,又想着逃了,哪怕我说,我说我是癔症,一时口快,你还是想着逃了!” “逃……逃?我没有啊!” “别骗人了!明明忽然就松开牵着我的手!” “我刚才那是在擦汗!” 夏蒹声音大,说完这句话,四面蝉鸣都好似有片刻寂静,少年微顿,没有任何动静,好半晌,僵硬如死水的面孔才渐渐升起一个有些怪异的笑,“……擦汗?哦,我看看。” 裴观烛凑近,细细打量她的脸,汗凝满了少女白皙的额头,他盯着看,漆黑的眼珠转动,与她微瑟的目光对上视线。 “这很难受吗?”他眼眸弯起,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夏蒹只是出这些汗就会很想擦啊?但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他松开攥紧夏蒹手背的手,从衣襟里慢条斯理摸出一条干净帕子,“是我没注意到,若有下次,夏蒹直接告诉我一声便是,我很乐意给你擦汗。” 棉布质感柔软,一点点轻轻捻过夏蒹被汗淋湿的额头,夏蒹睫毛微颤,闻着浓郁的檀香味铺天盖地从少年身上传过来,却没像往常遇到危险时会觉出安全感。 他在压抑。 夏蒹对情绪一向敏锐。 裴观烛自从申城往京师的船上,便时不时会给她这种极浅淡的,压抑的怪异感。 但此时此刻,这种压抑而猛烈的爆发,忽然到达了一个顶点,这突破因她而起,而夏蒹也知道,他为何会压抑,那大抵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夏蒹呼出一口气,回攥住他的手,感受到擦过她太阳穴的棉布帕子微微停顿,她抬起视线,对上裴观烛的眸子。 “我知道了,下次我不会随便松开牵你的手,想要擦汗也会提前告诉你。” “嗯……”他像是有些愣神,片刻,眉眼才弯起来,“嗯!对!要记得,记得告知与我!” “夏蒹好可爱,”额角的汗被棉布帕子擦干了,裴观烛攥着帕子,指尖不自觉捻过手中帕子微潮的部分,呼吸都有些加快,“这样听我的话,乖巧,可爱,就是比人皮灯笼也不差了,而且——”他牵起紧攥着夏蒹的手,一点一点用脸畔轻蹭夏蒹的手背,“而且,皮肤还是温暖的,还会,还会说这样让我开心的话,我如今怎会这样容易满足呢?我因为夏蒹的话,感到兴奋,开心,这是多么,多么常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从一开始,夏蒹就可以勾起我的心绪。” “好可爱……夏蒹的手指,好可爱……”冰凉指尖轻轻往里,从夏蒹指缝中插进,夏蒹微微蹙眉,听着他像是将疯的胡言乱语,正要打断,便忽然觉到一股极为怪异的触感碰上她小指,冰凉又熟悉,夏蒹毛骨悚然,嘴里发出一声闷哼,用力想要抽回手,偏偏却敌不过他双手紧攥的力气,直到亲眼感受到自己小指被填入少年口腔,温软唇舌磨蹭着从下往上,无法忽视的痒意从手掌心里蔓延出来,夏蒹满面通红,脑袋昏昏,忽然感受到少年口中尖锐的齿间咬了一下她指节。 “不准……”少年有些喘气,嘴里叼着她的指头,话语都浅慢,含糊不清,又像是调笑,“将宫灯掉到……地上,夏蒹。” 夏蒹心尖随着他的话蓦的一跳,原本眸子里只能映出少年漆暗的眉目,听他这话,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自己手都软了,悬落在半空的宫灯摇摇晃晃,手中木柄早松松将要垂了下来,夏蒹来不及喘出口气,面庞烫的不得了,正要往回扯自己的手,还没使力,便觉攥住她手腕的禁锢忽然一松,夏蒹使力太过,脚步惯性往后趔趄两下,一站定忙将刚逃出来的手攥成拳放到胸口。 “噗……”少年闷笑,月下白衣,面庞都透着股玉石般的透彻,半束起来的墨发垂在身前,落到腰际,又显得极为昳丽,“夏蒹过来,让我给你擦擦。” “谁用得着你擦!”夏蒹头发都快炸起来,“谁、谁准你这么忽然!这么忽然就这样的!” “但我很想,”他微微偏过头,墨发微荡,落到少年苍白面侧,他视线有些淡,面上笑容也清浅,“很想碰触夏蒹。” “你……但你这么忽然——” “并非忽然啊,”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夏蒹的话,少年视线微抬,与她对上视线,“我早便想与夏蒹有肌肤之亲,夏蒹呢?夏蒹难道就不想与我有肌肤之亲吗?” “哈?哈?”夏蒹感觉一股子热气从脖子往上蹭蹭冒,看着裴观烛现下漂亮却又显得极为妖冶的脸,“我……我当然不想了!” “为何?”少年微微蹙眉,“明明夏蒹方才还赞我美貌,我虽然一直自觉丑陋,但不知为何,世人好似都很喜爱我的相貌,就像当今圣上极其喜爱娴昌贵妃,我的容貌也被说过与娴昌贵妃极为相像,虽然那个女人并没有夏蒹漂亮,”他往前,面庞凑近,“但夏蒹为何,明明觉得我美丽,却不想与我有肌肤之亲呢?” “因为……肌肤之亲,”夏蒹瞪起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嗯,”裴观烛弯起眼,笑容清浅,“我知道,虽然那之前并不太了解,但如今我已经知道了,我回到京师后,也找父亲要了不少这类书籍,他给我了,我彻夜翻看了不少。” 夏蒹:…… “你……!”夏蒹呼吸都困难,“你怎么还偷偷学这个!” “不可么?”冰凉指尖轻扣她放在胸口的拳头两下,夏蒹赶忙避开身子,就听耳畔少年轻笑,“但我并没有想要如今就与夏蒹有肌肤之亲,” “虽然我很想,如果可以,也想靠着我的容貌取悦夏蒹,但夏蒹说过,那是只有相爱之人才会做的事情,”少年直起身,苍白指尖挽过垂下来的墨发捋到身后,“夏蒹不爱我。” 夏蒹垂着脑袋眨了下眼,没抬头。 “这个石刻像,”裴观烛微倾过身,动作自然接过夏蒹手里提着的宫灯,提到自己手里,“夏蒹很好奇吗?” “嗯。”夏蒹努力让自己心绪没那么乱,手里没了宫灯木柄,便攥紧了衣角,看着少年脚步往外,也跟在他身后踏出了绿园。 夏风阵阵,正值盛夏,哪怕夜已深,风都极为燥热,混着蝉鸣。 夏蒹起眼,看着前方裴观烛清瘦的背影,他拐进游廊,宫灯摇摇晃晃被他提在手里。 “若是好奇,那明日我带夏蒹返回那无名森林一趟吧?”他侧过脸看她,话语温柔,“去了肯定会有些新发现,但苏府藏事颇深,不要抱有太大期待,还有京师多雨,要记得带好蓑衣才行,不要又淋成落汤鸡了。” “好。”夏蒹咽了口唾沫,有裴观烛一个人存在,怕是都能顶上男女主两个,少年观察入微,若是形容,就像一面能照出丑恶真相的镜子,但夏蒹心里却没什么窃喜。 毕竟她对这所谓真相其实根本就不太在乎,只是为了留在苏府,能让裴观烛保持清醒的澄明。 一夜无梦,第二日,也不知是不是少年话语显灵,天空阴沉,灰暗的云层像是即将要压下来一般。 第72章 雨声滴答 夏蒹手里拿着斗笠坐上马车。 天色阴沉,厚重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涌,马车内阴暗,火光乍然一亮,是少年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手往白帽方灯里去,昏昏燃起一束极暗灯火。 宫灯被少年苍白指尖提着放到茶桌上,夏蒹垂着头,状似心不在焉玩着手中斗笠,耳朵听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卷着手中简策的细小声音,视线微垂,偷眼打量少年今日裸露的脚踝,和苍白细瘦的脚踝上,松垮垮坠下来的金环。 “下起雨来了呢。” 指尖微顿,夏蒹听到少年的声音抬起视线,看着他有些发愣。 少年如玉如琢般的面孔隐在一片昏暗光线下,半束起来的墨发垂在身后,有几缕掉落至身前,好似墨汁倾洒在白衣上,留下一片墨痕,他视线未抬,低垂眉目看着手中简策,“雨,下起来了。” 夏蒹这才听清了他的话,稀疏雨声滴答掉落的声音猛地传入她耳中,夏蒹应了声“还真是。”单手搴起马车帘,外头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昏暗到好似傍晚,雨滴不疏也不密,噼啪往下砸,但就连路上的地都还没砸湿。 “但愿一会儿到了地方,不会越下越大。”夏蒹有些忧虑。 “会的,”裴观烛道,“雨会越下越大,这几日怕都不会停歇。” “真的?” “嗯,”裴观烛视线从简策上移开,与她对上目光,笑容温和又清浅,“真的,还需要做晴天娃娃吗?上次的都没来得及挂上。” “都行吧,随——” “裴大公子!” 话语被打断,夏蒹微微睁大眼,将车帘撩的更大了些,还没来得及探出头往外看,便听到一阵马车声疾行而至的声响,车轮轱辘滚过青石地,极快地跟到了她们旁侧。 “裴大公子!”对面马车车帘早早便被一只手给搴开了,苏广年的脸从马车车窗里露出来,笑的猫皮狗脸般,透着股粘稠的腻歪,和苏循年一模一样。 夏蒹微微皱眉,手没将车帘合上,转过头看过去的一瞬间,好似瞥见少年藏在昏黄灯火下的面孔没了表情,却又好似是自己的错觉,那张苍白的面具丝丝缕缕牵扯起肌肉,面上染笑用手势招她坐过来。 “裴大公子!你在里头呢吧!” 苏广年接二连三在外头隔着雨幕喊个不停,夏蒹厌恼,抱着斗笠坐到裴观烛的位置上,马车帘晃悠着合上,又被一只苍白的手给搴起来。 “苏大公子好,”少年慢条斯理从衣襟里捻出帕子,挡在面下,“您这正是要回去么?” “是啊!昨夜无故招了裴大公子不待见,弟弟说我太过心直口快,我臊得没脸留在那儿,想着见到裴大公子的话一定得跟你赔句不是才行!” “这样,”裴观烛道,夏蒹坐在他对面,看少年露出来的眼睛笑的细长,偏偏瞳仁儿漆黑,笑的这样,也看不出丝毫外露情绪,“苏大公子的歉意,裴心领了。” “你能原谅我,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啊!本来还当裴大公子得紧抓着不放呢!怕是有车上的爱奴在!都不好生气了罢!”苏广年的声音从外传过来,中气十足,像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裴大公子这赶着下雨,是要带着你那爱奴去何处啊?”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0节 “都说是爱奴么,”裴观烛眼瞧着他笑,“听闻京师雨季,有一处名为清玉台的地方风景颇美,便想着一定要带她过去看看。” “哎呦!” 苏广年揶揄着,挤眼又努嘴,“裴大公子对这小奴甚好,但这小奴怎么着也是我们府上的,奴自会有奴性,看她那一身气性罢,见到了我,都不会问个好,不是宠坏了,要么就是怨怪我们这么轻易就将她交给了旁人,使小性儿呢!” 夏蒹皱紧眉,听他说话都想吐,正要探过身去骂大街,便见倚靠在椅背上的少年歪着身子坐好了,捻着帕子自车窗探出头去。 “旁人?”裴观烛用帕子抵着口鼻,马车沿角遮掩着落下来的雨,“我么?” “你说甚——裴大公子说的什么?!”苏广年没听清,见这令人厌恶极了的晦气东西彻底没了笑,着急探出身子去想听他说了什么气话,偏偏眼前的怪人用帕子捂着口鼻,就像嫌弃什么东西臭一般,你看不见他嘴动,雨滴噼里啪啦往下落,声音又杂又密,对上他变得没了神情的眉目,又给人一种他说了话的错觉。 “一群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往旁侧近!”苏广年着急往前喊了一声。 车轱辘往左转靠近,苏广年忙慌探出身子,“裴大公子你说的什么?!” “我说,”掩住口鼻的雪白帕子被移开。 天色骤然变暗,云层之中,隐隐有雷电翻涌。 少年苍白的脸庞面无表情,漆黑到暗不见光的眸子隐隐和幼时,苏广年曾在金陵裴府见过的孩童重合到毫无二致。 也是这样的雨天。 漆黑的瞳仁儿像凝结成块的墨,雨水沾染,都好似有墨汁会从中蜿蜒而下。 但不同的是,少年如今好端端的坐在马车里,不似当年,全身沾满了雨。 “我要杀了你。” 少年嘴唇张开又合上。 苏广年瞪大眼,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看到一抹极冷的白伸出来,沾满了雨的手抓住了他的后颈,一切发生的那么快,苏广年手都没来得及伸过去阻挠,便觉一阵无法阻拦的力道紧紧掐住了他的后颈,接着视线天旋地转,他眼睛瞅着青石地,直接摔了下来! “啊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车轱辘压着他极快而过,一切发生的太快,赶车的车夫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对面马车里那位清瘦公子扬声喊,“你们怎的要开这样快!人都掉下马车了!还不快下去救你们家大公子!”大家这才极为慌乱的停下了马车。 “怎……怎么回事?”夏蒹捏着斗笠,雨下的太大,自裴观烛探出身后,她便再没听到裴观烛的声音,只听到苏广年和他方才发出来的不似人会发出的尖叫声。 “唔……”少年身子探回车里,视线还没收回来,他垂着头,夏蒹盯着他的侧脸,总觉得他的神情像是有一瞬的失望,还没来得及去拉他的手,便听少年拍了拍马车壁,声音哪怕放大了也显得格外温润,“与咱们无关,不要停,继续开啊。” “到底怎么回事?” “人没死成,”裴观烛转过头,面上笑容温和,“他自己掉下去了,人没死。” “哈?”夏蒹脑袋嗡的一下,听着他的话怎么听怎么怪,偏偏事发忽然,她大脑都断了线,“他、他怎么掉下去的?” “不知呢,”裴观烛拂过帕子,一点一点细致擦过右手上溅满的雨滴,“他貌似想要听我说话,身子一直往外探,我还想扶他,谁知道他偏偏自己掉下去了,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真是恐怖,” “可能他是知道方才说的话惹我不快了,”裴观烛收起帕子,微微皱起眉心,“想要看清楚我不悦的样子吧,真是人心险恶,总是说这样的挑衅的话,罢了,大抵是老天看不下去,想让他吃些苦头。” 少年话语轻慢,语速一如既往,行为举止极为自然。 但偏偏就是这诡异的自然与合理,让夏蒹有些难回神。 “夏蒹,”檀香味混着雨水气,少年的冰凉的手贴到她面颊,夏蒹身子一抖,抬眼看过去。 裴观烛不知何时离她极近。 “你怎么了?”他微微蹙起眉,“脸色都不好看了,可真是令我忧心,夏蒹不必害怕哦,”冰凉指尖捋着夏蒹零散的发丝至耳后,裴观烛叹了口气,倾过身将她拢进自己怀里,一下一下,像是安抚着孩童一般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不怕,不怕,夏蒹,有我在呢。” “嗯……”夏蒹勉强松下心,但接下来的一路,心底依旧压着莫名的浅虑。 裴观烛给她的话极为合理。 苏广年罪有应得,他从马车里摔下去,裴观烛说也是因为苏广年想要看他的笑话,他在欺负裴观烛,并且大抵是想要在自己弟弟面前树立威信,他一直都表现得极为看不起裴观烛的样子,会这样摔下去,这是十分合理,且罪有应得的事。 但偏偏就是这合理,让她感觉忧虑又奇怪,偏偏她又说不清道不明,最后,只能匆忙归结于那没什么用的第六感。 至于为何说是“匆忙”。 夏蒹搴开车帘,看着马车驶入那熟悉的无名森林,本就是雨天,路段又极为偏僻,一路上别说是车马行人,就是一只猫狗都不见,夏蒹呼出口气,视线往外,心无旁骛观察着森林中的一切。 丝毫没注意到少年视线自简策上抬起。 他坐在一片昏暗里,隔着车帘,紧紧盯着自单薄车帘透出来的,属于少女侧脸的轮廓,垂下头不自觉将指尖咬进嘴里,一点一点用牙齿啃着指甲。 啃指甲的细微声响融进雨里,裴观烛眼睛睁的很大,瞳仁儿一片浓黑。 发现了。 怀疑了。 又怀疑了。 怎么怀疑的? 怎么怀疑的? 怎么怀疑的? 明明他表现得这样好。 为何又要怀疑他?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 “夏蒹。” 夏蒹眼睛一定,马车途经小路,她看到了路边的石刻像,耳边听见裴观烛喊她,睁圆眼睛回过头,“嗯?怎么啦?” 裴观烛牙齿轻磕,与少女莫名十分有神采的目光对上视线,好半晌,才牵扯着皮肤弯起了眼睛。 “无事,夏蒹是发现了什么吗?” “嗯!”夏蒹点了下头,“你又知道了,快过来过来,”夏蒹倾过身拉起裴观烛的胳膊,“你看外面。” 裴观烛被她手牵着拉着,指尖微顿,半晌,才顺着少女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雨水早已淋湿了一片地。 前头车夫行的极慢,想必是对继续往森林里驶行这件事较为踌躇,正方便了她们看清林中两路虚虚藏在树丛里的石刻像。 “跟苏府的一样,”夏蒹道,“就是小了些。” “嗯,”裴观烛视线停顿,片晌,拍了拍夏蒹的胳膊,“随我下来,夏蒹,把后面的伞给我。” “哦。”二人方才换了位置,夏蒹弯下腰,拿了放在椅侧的油纸伞,少年接过,叫停了车夫,带着夏蒹共撑一把伞下了马车。 雨水噼啪打在伞面,溅湿了脚下土地,木履感受到脚下泥泞,裴观烛微微蹙起眉,回过身。 夏蒹正要下马车,手牵着他的,见他忽然回头,微微歪了下头。 “你不必下来了,回去罢。” 他转身抽回夏蒹手里的油纸伞,夏蒹抬眼,便见少年以踏下马车往路边去了。 雨水混杂了气息。 裴观烛撑着油纸伞,停在一尊小巧的石刻像前蹲下,抬起视线,隔着雨幕静静看着。 石刻像早已被雨水淋湿,露出雕刻而出的眉毛,眼睛,和嘴。 夏蒹坐在马车里,有些不安往外看。 少年撑着油纸伞在一片雨幕中蹲下来,也不知在做什么,忽然直起身四下寻找,最后从树丛里搬出一块较大的石块。 “哎——!”夏蒹短促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裴观烛单手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石刻像的脑袋被砸碎,少年扔了手里的石头,脚步往前去,拾起地上方才飞砸而出的,石刻像脑袋的部分。 “怪味。” 他撑着伞,站起来把玩手里的石块,细细的灰土落满指尖,少年指腹压着石块尖锐,正要转身回去马车里,视线平转而过,忽见远处怪异。 …… “这是?”夏蒹皱眉看着茶桌上搁着的,属于石刻像的一部分,和石刻像旁边一片青绿色的衣裳布料。 “从石刻像后面的草丛里发现的,”裴观烛弯着腰,一点一点用昨日的帕子擦木履,“这片衣角断的不对。” 第73章 笼中是谁 “晚明你把这片衣角拿给我是为了……”夏蒹皱紧眉,一个恐怖的想法在脑海中油然而生。 “嗯,”裴观烛起眼,与她对上视线,“我怀疑苏府中有人杀了人,目的是为了用人的尸灰造这些石刻像。” “但她们为何要这——!”夏蒹瞪大眼,忽然想起些什么。 “怎么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夏蒹起眼,“是之前和我同住一屋的女子告诉我的。” “说来听听?” 夏蒹将龚秋儿告诉她的,苏府曾有过一个怀有身孕的妾室被叶夫人逼到自尽的事告诉了裴观烛。 这个故事实在有些沉重,夏蒹讲完,叹出口气,起眼,少年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润模样。 “这样,”他拿过茶桌上棱角尖锐的碎石块,“虽毫无风声,但这确实像他们会做出来的事情。” “什么?” “因为苏家人十分爱慕女色呢,但苏府出来的男子生性又都十分谨小慎微,”裴观烛以袖子遮唇,轻轻嗤笑出声,“苏循年如今的大夫人让人十分不喜,我也觉得她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并不奇怪,但真相又是如何呢?” “夏蒹不会觉得这个故事有几分怪异么?” “怪异?” “嗯,”尖锐抵住指腹,裴观烛起眼,“若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苏循年在里面又是怎样的角色?” “这很重要吗?” “嗯,”裴观烛将石块搁回桌上,“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夏蒹觉得呢?” “我觉得……”夏蒹想起之前看的那些宫斗剧,“我觉得他不知情吧?” “噗,”裴观烛笑出声来,好半晌,才直起腰来,“夏蒹为何会这样想。” “有什么不对的吗?” “嗯,”裴观烛弯起眼角,“若这故事是真的,那他除非是瞎了,否则一定是知道的。” “女人的勾心斗角,”裴观烛微垂下视线,“小伎俩,眼角眉梢中透出来的所有算计,男子全都对此心知肚明。”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1节 “但是……但是男人不就是,比较,唔,对情绪察觉的不如女人敏锐吗?”夏蒹回想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和影视剧,“若是他知道,还眼睁睁看着怀了自己孩子的妾室被正妻杀死,那也太……”夏蒹绞尽脑汁想着措辞,“那也太恶毒了吧?” “若他就是这般恶毒呢?”裴观烛偏过头,墨发寸寸缕缕悬落而下,“夏蒹,我从不认这世上有真正的所谓男女之分,男子察觉情绪不敌女子敏锐?女子恶毒,男子便光明磊落?皆是笑话罢了,我只信人心,而人心本身便是这世上最为复杂的东西。” 夏蒹皱紧眉。 裴观烛说的是对。 但她思考之余,又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平日里一向话少的裴观烛,会单单只是因为这个,便与她说这样多话。 就好像他面上表情温柔淡漠,其实内心在不自觉的十分抵触夏蒹方才从一些影视剧里得到的,所谓“经验”。 但偏偏,夏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去安抚他,虽然她知道裴观烛也不需要,裴观烛这个人,永远不需要你说什么漂亮话,他根本不会听,也根本不会信。 想来,也是因他信人心险恶,自私,他只信人心卑劣,难猜亦难懂。 “晚明,”夏蒹微微呼出一口气,“你的乳名,是谁给你取得啊?” 少年看过去,兴许是觉得她话语转换过快,漆黑瞳仁儿盯着她看了两三秒,才开口道,“我父亲。” “这名字有何含义吗?” “嗯,” 雨声渐大,噼里啪啦砸到马车顶上,天色极为阴沉,从外吹进雨风,宫灯一晃,搅得少年漆黑瞳仁儿好似也散下一片极为暗淡的波涛。 “心若明镜,眼如镜池,仅此而已,并无太大含义。” 心若明镜,眼如镜池。 这话,尤其是前一句,夏蒹印象里好像一直都是形容那种极为坦荡,心无杂念的人。 杂念。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裴观烛确实已经走出了凡人的七情六欲。 但偏偏,夏蒹就是觉得有些不对。 裴观烛的父亲,想要表达的意思真的仅仅如此吗? 兴许是一夜思绪过多。 夏蒹与裴观烛当天回去苏府的夜里,夏蒹便昏昏沉发起了高烧来。 四下灯火不灭,夏蒹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发昏一晃,还没来得及寻到要寻的人,便觉熟悉的,染着檀香的冰凉手掌触上她额头。 夏蒹勉强抬起眼皮,视线朦胧,像是在做梦,她对上了裴观烛的眼,那双内勾外翘,眼尾狭长的凤眸。 “睡吧,小暑。” 冰凉手掌盖上她眼皮,夏蒹头脑发昏,听着自己轻轻应了声嗯,思绪渐渐掉进一片漆黑里。 “……” 小孩子在唱童谣的声音。 “……” “鬼……” “鬼……抓……鬼……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们笑成一团,极为尖锐的笑声好似一把极为锋利的锥子猛地刺入夏蒹耳朵里,戳破了她的耳膜,连着大脑的某根神经一跳,夏蒹身子一抖,用力睁开了眼。 四下天明,极为强烈的日头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挤进了夏蒹眼中,导致夏蒹一睁开眼,眼前的画面都是一片花白且刺目的。 风摇动树梢,四下一切细微声音都极为清晰的传入她耳中,这是第一次,夏蒹在“共梦”之中体会到如此清晰至极的体验,不管是四下微风的触感,还是远处池塘中有鱼儿游动摆起来的水声,都太过清晰,这甚至,是在现实中活着的夏蒹都无法体会到的清晰之感。 夏蒹眨了下眼,眼睛渐渐适应了这过分强的光线,才注意到自己竟待在一片阳光照射的最为强烈的地方。 又是夏天,但夏蒹闻着气味,便极为怪异的知道这天马上就要下讨厌的雨了。 头顶是绿树摇晃,夏蒹视线一转,又听到了熟悉的童谣声和脚步声,小孩子们好像是边跑边唱,时不时就要歇下来哈哈大笑,混着夏日蝉鸣,光是听着孩子们玩乐,便别有一番趣味。 但此刻的夏蒹无法会心一笑。 因为“共梦”,这便是有关于裴观烛的过往,夏蒹呼出口气,往前走,顺着声音的方向跳下台阶。 嗯? 等一下。 夏蒹站定。 跳下? 她刚才,好像是从台阶上跳下来的? 夏蒹瞪起眼,转过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变小了,视线极低,这一回头,一条毛茸茸的猫尾巴便翘了起来。 夏蒹:? “系统,你在吗?” “在的,宿主。” “我这是……?”夏蒹不想接受的将头转回来,“变成猫了吗?” “建议宿主不要暂停脚步,虽然猫能不太严格限制行动,但宿主穿成的这只猫确实是往有声音的方向去了。” “哦……”夏蒹想起之前穿进秦妈妈的身体里,她被强制性执行秦妈妈做的一切事情,没有办法说自己想说的话,虽然如今夏蒹感觉也有一股强烈的驱使让她一定要往有声音的方向去,但她可以随着自己的想法稍微休息,或者是调慢脚步,甚至大脑也还是自己的,并没有上次有些混沌的感觉。 夏蒹踩着脚下猫垫,这种感觉稍微有些奇妙,但因为夏蒹只是思魂穿进去的缘故,这个身体早就适应了这样一身毛茸茸的行走,所以夏蒹适应极为良好,迈着极为轻快的脚步便往声音的方向去了。 孩童聚在一起唱童谣的声音愈来愈大。 四下极为燥热,夏蒹绕过一条青石小巷,便看见一群孩童聚在对面的树下,不知何时,浮躁的热风没有了,树梢不动,一切的画面都在静止,好似乍然凝结成一片死水,唯独那几个聚在树下,穿锦衣配玉带的孩子们,手拉手围成一个圈,绕着中间的孩童,转着圈的跑。 夏蒹想要往前,想要往那几个孩子的方向跑,但偏偏掌握她身体的这只猫敏锐且机灵,夏蒹思绪还没缓过神,身体便快思绪一步,飞檐走壁般,用尖锐的爪子爬上了那几个孩童身后的一颗小树。 夏蒹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气,大大的猫眼瞪得浑圆,一稳稳跳上树梢,尾巴都在她没意识到的时候炸了起来,她将手下树枝抓的极牢,眼睛往下看想要看看一会儿这只猫可能会怎么跳下去,视线刚往下一探,便对上一张雪白若玉的脸。 男孩站在一群穿锦衣,配玉带的孩子们之间,大夏天却穿的极为严实,层层叠叠的名贵布料穿在他身上,布料一看便极为名贵,颜色也夺目,最里头雪白的丝布是男孩的中衣,外头便是一层又一层,金与红掺杂的名贵料子,最外层围着的衣裳绣满了花样。 若不是他太瘦了,恐怕连走路抬个胳膊都会十分费劲,更别提男孩腕间戴了金镯,脖子上还有一个金造的平安锁,头发依旧是半束半披,但原本红色的发带换成了金色小冠,额间还配了一条玉色抹额,抹额上镶金佩玉,一身宝气逼人,偏偏就是让人怎么看怎么累得慌。 就好像个不会说话,没有自己思考的玩偶一样。 夏蒹与他对上视线,男孩漆黑的瞳仁儿暗不进光,他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看着“她”微微歪头,身边围着的孩童们开始转起了圈,男孩低下头,夏蒹看着他闭上眼,拿起手里的布条,带到眼睛上。 “鬼啊鬼啊猜人啊,猜到便被你抓到,猜到便被你抓到,乌龟是我跑得慢,兔子是你抓得快,鬼啊鬼啊猜人啊。” 孩子们停下来。 男孩站在正中间,手往前不确定的挥了两下,脚步往前刚踏一步,便有孩童不满的嘟囔,“不准走!谁让你走的!就站在这里!莫要靠我们近了!” 男孩脚步停住,点了下头,夏蒹趴在树上,看着他脚步有些不稳的伸出手往前抓,正要抓住前面一个小少年的胳膊,便被那小少年满面笑容的躲了过去,转而是一棒子敲上了男孩的头。 “砰”的一声,夏蒹瞪圆眼睛站起身子,偏偏催动不了身体往前,男孩抬起穿着层层叠叠衣裳的胳膊笨拙捂住额头,微微皱起眉心,抿紧唇手往前伸,又被用力敲打了两下头,敲得下巴都顶到了锁骨。 “笨!笨死了!裴观烛笨死了!” “是啊!他笨死了!” “给你,你用这个不就好了?!为何还非要碰到我们不可?!”敲打他头的小少年说着一口有些不一样的京师口音,将手里的木棍扔给他。 男孩微顿,费力压着衣裳蹲下来,手往前摸了摸捡起木棍,夏蒹定定看着那用木棍打裴观烛头的小少年,小少年顶多十四五的岁数,但夏蒹盯着他,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苏哥哥好聪明!”人堆里,有小女童欣喜的夸赞。 夏蒹一震。 他妈的,是苏广年那个畜生! 夏蒹感觉眼眶都在发烫,简直恨不得下去咬死他。 “鬼啊鬼啊猜人啊,猜到便被你抓到,猜到便被你抓到,乌龟是我跑得慢,兔子是你抓得快,鬼啊鬼啊猜人啊。” 花花绿绿的锦衣眼花缭乱的转着圈,围着正中间垂着头,眼睛用布条遮起来的男孩。 童谣声指,孩子们脚步磕磕绊绊地停住,男孩拿起手里的木棍,微微抿唇,捅了一下前面的人。 “鬼啊鬼啊猜人啊。” 被戳中的孩童对中间的男孩道。 “额……”男孩像是实在不知道,垂下头,好半晌才道,“陈……陈阿……娆?” “谁是陈阿娆!”另一边的女孩跳起来,“谁是陈阿娆啊!裴观烛他从来也不记得我们的名字!不单单只是不记得我的!呜呜呜呜谁是陈阿娆!我明叫陈之娆!我要告我阿娘去!我要告我阿娘去!” 女孩像是生气,但气的极为莫名其妙,就好像是被他喊错了名字是一件极为羞耻的事情,面色也猛然涨的通红,人堆儿里岁数最大的苏广年一下夺过了裴观烛手里的木棍,用力往他身上打。 “笨!是裴观烛笨死了!念书好得先生夸奖也是作了弊!他母亲都和我说了!” “真的?”叫陈之娆的姑娘渐渐停了哭。 “是啊!我是他们家的客人又怎会不知道!他可是自家人都知道他做了弊的!定是他花银子买通了你们这儿的先生的!若是到了京师,怕是……怕是……皇帝!皇帝若是知道了他买通了你们这里的坏先生!定要好好罚他一罚!” “苏哥哥真厉害,”女孩停了哭,眼圈红,恨恨盯着中间的男孩,“我真是恨死他了!裴观烛他卑!卑……卑恶无脸!” “罢了!罢了吧!哎呀——!” 雨滴细细密密从渐渐变得阴沉的天上砸了下来,孩子们乱成一团,嚷嚷着下雨了,飞快往周围跑。 “咱们不要跑太远了!现下还没到回去的时候呢!” “那苏哥哥!咱们一块儿上过街的青角巷买些吃食吧!偷偷的吃!不让坏先生瞧见了!” 苏广年转头皱眉飞快瞥了眼身后,转回脑袋时面孔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快乐,“嗯!咱们一起去!但是……但是我过会儿还要回来的……” 孩童们的声音愈来愈远。 雨下的极快,噼里啪啦砸了下来,以极快的速度打湿了青石地。 男孩垂下头,慢吞吞摘下了覆盖住眼睛的布条,视线转了一圈,面无表情抬起步子往树下去。 “喵——喵——” 夏蒹一个激灵,听见树下男孩显得有些虚弱的声音,这会儿他还没变声,声音不似那之后是清澈的男声,如今显得不分男女,乍一听,就好像特别柔弱的女孩的声音,更别提还学着猫叫。 “喵~” 夏蒹张开嘴伸了个懒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和裴观烛混的很熟,极为轻巧的跳了下来。 熟悉的檀香味,混着点男孩特有的清爽气,夏蒹被他抱进怀里,抬起眼,看着他微微弯起来的眼睛,男孩细瘦的小手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皮毛。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2节 “可爱,”男孩弯下身子,用后背挡着雨,低下头,用脸不停地蹭夏蒹,“好可爱。” 夏蒹:…… 夏蒹微顿,眼珠转动,忍不住靠过去也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少年的脸。 “哎?” 男孩猛地看向“她”。 “你……你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和我赎罪吗?” “为何要有这种人性,”男孩瞳孔漆黑盯住“她”,眼眶一点一点瞪大,“不、不、不不准、不准像人一样,不准,真恶心,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 夏蒹身子僵住,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行为怎么招惹了幼时的裴观烛不快,身子比思绪快一步察觉到了危险,正要跳出裴观烛的怀里,便被对方的手用力压住了脖子。 “怎么、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裴观烛!” 身后有人喊他。 裴观烛颤抖瞳孔一定,紧紧抓着手里猫的脖子抱进自己怀里站起来回过身。 “裴……裴观烛,”苏广年面孔僵硬,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胳膊抱着两兜用布袋装着的板栗,见裴观烛回过身正要递过去,忽然见他手里抱猫,便没再没往前。 “你怎的还抱了只猫来?”苏广年皱起眉,“怪脏的,不是我说,本来你母亲待你就不好,你这样不是故意惹她生气吗?对吧?” “嗯。” 裴观烛点头,像块苍白冷玉的面上带着浅笑,却抱着猫根本没撒手。 苏广年像是有些尴尬似的舔了下唇,忽然撑着伞过来。 夏蒹见他过来,忍不住呲开牙呵出几口粗气,便感受到一直用力压着她脖子的手顿住。 夏蒹抬起脸,便见裴观烛也垂了下头,男孩显得幼态的脸凝满了不解,漆黑瞳仁儿紧紧盯着“她”,像是想要就此将“她”给看穿。 “好奇怪,好奇怪,”他手不住摸着夏蒹的皮毛,嘴里低低道,“像人一样,好恶心。” “你嘀咕什么呢?” 伞撑过来,苏广年戒备盯着裴观烛怀里抱着的猫,“你可得把这畜生给抓好了,别蹦到我身上来。” 夏蒹还没来得及继续哈气,裴观烛便面无表情往另一侧走,绕开了苏广年的伞。 “哎你这——”苏广年明显是生气了,手往前要去抓人,但眼睛一对上裴观烛怀里的猫,又僵硬收回手,嘀咕了句,“死畜生……”也不知是在骂人,还是骂猫。 “我不用伞,苏哥哥你自己打吧。”男孩秀气的面孔对着苏广年浅浅露出一个笑。 “真是个怪人,”苏广年盯着男孩的脸。 他穿着身秋色绣红梅的繁复衣裳,女孩穿的都没有他花,头上戴着抹额,雪白的面孔淋了雨,长长的浓黑睫毛都结在了一起。 “我方才……打你打疼了吧?真是对不住,”苏广年直勾勾盯着他,咽了下口水,“你可不要生我的气啊,对了,你这只猫,是要之后放到你们家笼子里的吗?” “笼子,”裴观烛看着怀里猫黄中带绿的束瞳眼睛,“大概。” “裴……裴观烛,你生的其实真好看,你是跟你生母很像吧?我听人说过你生母,她很美,你和她一样吧?” “美,我?” “嗯,”苏广年盯着他的脸,想起之前那几个孩子和他说的话,感觉都有些不敢再瞧他,“你父亲相貌也好,但你和你父亲不一样,定是像你母亲了,你母亲……她……她这是得多美啊?让你单单是个男子就能生成这样。” 夏蒹越听越恶心,纵使被裴观烛的手压着,也束起眼睛对苏广年哈起气来。 “这只猫……”苏广年不住舔嘴唇,“你真要放进笼子里么?明明你们府上的笼子,是,是关人的?” 第74章 不甘情愿 裴观烛转过头。 “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听他们说的,”苏广年听他应声,感觉一阵热气直往脸上涌,“你父亲,把、把你母亲关进笼子里对吧?关进笼子里,是……是要做何事?” 男孩的面孔好似雕刻而成的面具,被雨点溅湿了,漆黑的瞳仁儿都好像随时会有墨汁从眼眶之中蜿蜒而下,他苍白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手下猫儿被雨水溅湿的皮毛。 他没回话。 苏广年到底年纪甚小,一时尴尬,偏偏又不想松了寻刺激的口,眼睛直勾勾盯着男孩的脸,看他侧过下巴,面孔清隽又漂亮,乍一看甚至都让人觉得像个女孩。 “裴……裴观烛,”他不住抿唇,“你们家中,给你安排过通房了吧?” “尚未。” “啊……这样啊,也是,你岁数才刚到这儿……我们府上在去年的时候送了我两个通房丫鬟,她们两个……皆十分不得我心意,”苏广年说起这个,面上不禁生出几分怨怼,“一个又蠢又笨,大字都不识一个,我与她说话,半句都听不明白,至于另一个……相貌不错,但总是推脱来推脱去,不大乐意与我待在一处,反倒更愿意跟我二弟,我这番来金陵暂住,怕是正得了那贱婢子的意,她总是想着法子勾引我二弟,这下好了,我不在京师,更宽容那贱婢施展。” 到底年纪小藏不住事,一想起这些心里怨愤,又无人打断,便憋不住都说了出来,“我二弟相貌明明也就比我好上丁点,若论学识武力,他又哪能比得过我?那贱婢目光短浅,早晚我要剃光了她的头发将她送到尼姑庵去!” “剃光头发,那不会很疼么?” “疼?我就是要她疼才好!”苏广年听见裴观烛的声音,这才醒过神来,“你就好了,相貌生的比我二弟都好看,你们府里定有不少贱婢子对你有意吧?” “对我有意?”毫无血色的嘴唇开合,男孩垂着头,指尖掐着怀里猫的后颈。 夏蒹听到他轻飘飘的话语,没忍住抬起眼。 本该以为会看到男孩面无表情的脸。 却猛地对上男孩弯起来的眼睛,那张苍白面孔像是被水泡的发青,嘴唇高高翘起。 “不会有人对我有意。” 画面若水波,哗啦一晃。 夏蒹身子猛地一跳,像是脚步踩空了一级台阶,用力从难以挣脱的梦境之中睁开了眼。 “哈……哈……!” “醒了,” 声音自身侧响起,室内光线尚暗,朝霞不升,有雨滴不住砸上屋檐,屏风遮挡下,仅靠昨夜未燃尽的宫灯照明。 夏蒹视线转向声音处。 少年陷在一片幽暗里,兴许是为她夜里发起热来好照应,他将床榻搬进了屏风后,靛蓝寝衣若云,坠着长发落在雪色床榻上,像是蜿蜒而下的墨。 夏蒹眨了下眼,视线逐渐适应了现下黑暗,对上少年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见他微微歪过头。 “夏蒹。” “我可以抱抱你吗?” 夏蒹出声,大脑烧的糊涂,自己干涩的声音一字一顿汇入耳中,夏蒹微顿,对上少年微微睁大的眼睛,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我……”兴许是在病中,她没办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做出什么大反应,哪怕内心已经因为自己方才的话震惊不已,但她表现得极为镇定,“我……说笑的,睡迷糊——” “可以,”少年声音很轻,夏蒹起眼,看着他眸子微微弯起,“是要我过来么?” 夏蒹吸进一口气,雨中室内微凉,她摇了下头,头昏脑涨的用胳膊撑起身子,慢吞吞的挪过去,刚坐上他床榻边缘,便被他手轻轻扶住腰抱进了怀里。 檀香味染,夏蒹吸了下鼻子,忍不住将脸靠上他前胸衣襟,莫名其妙的眼眶都在发热。 “做噩梦了吧?”他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孩子那样,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不怕,夏蒹,梦都是假的。” “嗯,”夏蒹呼出口气,手紧紧抓住他垂下来的衣摆,“如果都是假的,那就好了。” “我感觉我,有点累了,”夏蒹将下巴靠上他肩膀,又垂下头,反复用额头蹭他的衣裳,“好累,原本我觉得做梦没有那么累的,但是现在我觉得累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事情发生,但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拍抚她后背的手一顿。 裴观烛垂下眼皮,看着少女披散下来的墨发被宫灯昏黄的光线映亮,她像个孩童,鞋袜都没穿,毫无在意光着脚躲在他的床榻,藏进他的怀里,整个人都缩了进来。 “是人便总有无法做到的事,”他轻轻抚摸过她的发,“所以才会有人心贪婪,世间八苦,虽我并无执念愿想,一直认为哪怕天下纷争,世人皆死也尽与我无干,但若是夏蒹有,你可以告诉我。” “告诉你?”夏蒹慢半拍,吸着鼻子从他怀里抬起脸。 “嗯,夏蒹所求之物为何物?”裴观烛弯着眉眼,身子往后,垂头用指尖捻着少女面上的泪,“我不喜随意答应,但若夏蒹想要的是金钱名利,平安康稳,我都可以许给你。” “但我想要的不是那些。”夏蒹摇了两下头,避开他擦自己眼泪的手,抬起手用力擦了擦脸。 “那夏蒹想要什么?”裴观烛看着她,忽然弯起唇角,“难不成,是想要我向善么?” “没有啊?”夏蒹呼出一口气,“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你向善啊。” “说谎,”他看着她,视线不带丝毫温度,“又在说谎。” “我没说谎!”夏蒹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绕进去的,无意与他起争执,正要费力站起来,刚弯着身子挪出一步便被他抓住了手腕拽回来。 “有没有说谎,夏蒹心里比我更清楚,”他手往后,一点一点扣紧了夏蒹的手掌,夏蒹拼命将手往自己的方向拽,却根本不敌他,正要骂人,便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珠。 “你就是看到了吧?不对,你没看到啊,那就是怀疑我了,怀疑便认定了对吧?” “什么意思?”夏蒹皱紧眉,身子往后躲不想靠他太近,却被他力道牵扯,胳膊一弯,控制不住倒到他身上,又被他扶着腰坐起来,慌乱抬起头,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便闻到一股檀香味散过来,少年冰凉手掌死死掐住她脸肉,夏蒹近乎是无法控制对上他的眼睛。 “忽然哭了起来,梦里还隐隐呢喃起别人的名字,但念得太过含糊,我没办法确认,如今想来,夏蒹念得名字明明是苏广年。” “我……”夏蒹大脑反应不过来,但对上他视线,指尖都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这怎么了?” “没怎么,” 天昏地绕。 夏蒹感觉脸发疼的厉害,还没反应过来后背便磕上了地板,窗外雨声阵阵,少年伏在她身上,墨发长垂,“只是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夏蒹后脑勺发疼,生理泪水不受控制蔓上来,模糊了视线,却能看清他面无表情的脸。 “后悔没有将他杀掉,”冰凉指尖自她眼角游走,一点一点,将虎口抵上她的脖颈,“如果我当时便将他杀掉,夏蒹也不会这样想着了,你觉得他很可怜是吧?睡梦里都要念他的名字……” 他声音愈来愈小。 放在她脖颈上的手,力度却越来越松。 “我没有想着他,”夏蒹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但苏广年果然是被你拽下来的。” “嗯,我本想那样高的地方,又正巧见下面路段不平,他头磕上石块定会必死无疑,但还是失策了,老天爷在保护他。” “老天爷没有保护他,”夏蒹睁着眼,“老天爷是在保护你。” “老天爷——保护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裴观烛微微瞪大眼,继而笑的肩膀都起打颤,“老天爷保护我。” “它就是在保护你,如果苏广年真的死了,你的身上便会添下新的债,”夏蒹微微抿起唇,“你不能杀人,晚明,杀人是为自保,我这样说不是劝你向善,而是你不能往你的身上添债,命债难还,但我一定会和你一起留在这世上慢慢还。”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3节 “你?不必,”裴观烛垂下头,“夏蒹又没有错,若是将来我进地狱,受五马分尸,剥皮成鼓,尖针入指,只要想起我在人世间有这一世快活,我便心甘情愿。” “我只会想起你来才不甘愿,” 裴观烛冰凉的手反复摸着她的脸,一寸一寸,爱怜之下,又让她心中升起莫名的难以言喻。 “我只有想起夏蒹,才会不甘愿,”夏蒹听着他喃喃的话抬起眼,少年漆黑瞳仁儿若深不见底的井,没有一丝一毫常人该有的情绪,“想拉着你一起走,想让夏蒹……心甘情愿与我共赴黄泉,但也仅仅,只是我的痴想罢了。” 井面微晃,他脚步有些不稳的站起身,夏蒹看着他,他头也没回的绕出了屏风,靛蓝色衣摆拖了很长,脚腕金环晃荡着掉下来,少年出了屋门,并未撑伞。 …… 这几日天色都不亮,如裴观烛所言,天一直都下着雨,从未停歇。 数日未见他人回来,只有饭食和药每日都会按照时辰端过来,夏蒹睡了一觉朦朦胧起来,头一次捕捉到外头有脚步声,急忙晕晕乎乎绕过屏风往外。 却正与龚秋儿撞了个正着。 “哎呀,吓我一跳的哇!”龚秋儿瞪大眼愣了会儿,见着她又哧哧笑起来,“你瞅瞅你这头发没的哇?乱蓬蓬喔。” “怎的是你过来了?”夏蒹顺着头发,站在原地,被龚秋儿搀着手送到椅子上,才注意到她手里拎着的食盒。 “你不是要贵人给看中了哇?他派人过来说咱们熟悉,让我每日给你送饭食和药的哇,就是没想这两日你天天睡着,我便是想要喊你起来跟你说话,那也不能够的哇。” “嗯……”夏蒹接收信息的大脑还是比平日里慢半拍,但是也还行,她盯着龚秋儿的手,看着她将四菜一汤和一碗热腾腾的药搁上桌,摆好了人也没走,坐到夏蒹跟前的椅子上,笑眯眯盯着她。 “怎么了?”夏蒹灌了口汤,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 “没事的哇,就是觉得你果然是好看的哇,我阿娘以前也夸我好看,说我定会嫁个有钱人家,但是再一瞧你果然就是不一样的哇,白白净净讨人喜欢的哇。” “哎呦,对了,”龚秋儿拍了下手,想起什么说什么,“最近有个事儿,闹得可凶了哇。” “你也好看,五官大方,”夏蒹眼瞅过去,“何事啊?” “苏老爷的大哥被摔残了喔!” 指尖微顿,夏蒹垂下眼皮,敛下眸中情绪,“这可真是……是摔得……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吗?” “谁知道那么详细哇,但是我估计是差不多哇,我听那几个丫鬟总念叨这事儿,听说苏老爷回去一趟脸都白了喔。” 夏蒹想起苏循年,眼角眉梢间不自觉带出几分厌恶。 这兄弟二人感情甚好,哪怕曾有过因女人而起的嫌隙,也丝毫不影响兄弟感情,上次席间相遇,哥俩好的坐在一块,拍肩搭背,亲密到不能再亲密,此时再一听脸都白了,夏蒹都忍不住开始犯恶心。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裴观烛没有错。 夏蒹从没想过当什么救世主,也没这个自信能让上辈子杀人成狂的裴观烛向善,事实上,她阻拦裴观烛杀人,只是为了他自己,对苏家人夏蒹没有一点好感,会阻止裴观烛也只是为了不在他身上添债,因为苏广年太恶心,杀他毁己,这本身就不值得。 第75章 九泉之下 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 “对了夏蒹,还有个事儿哇。” “什么?” “叶夫人说要你病好了过去一趟哇,说要你病好了我再告诉你哇,但我觉得现下就告诉你也没啥,你就记得有那么个事儿就好的哇。” “嗯。”夏蒹目送龚秋儿起身,帮她收了桌上碗筷,神不思蜀跟到门口,外头雨势颇大,她吸出一口气,叫停了将走的龚秋儿。 “咋了哇?” “有件事想要麻烦你,”夏蒹看龚秋儿从侧首朝她转正身子,继续道,“如今和我同住的那位贵客,我有好几日未曾与他见面,如果秋儿你得到了有关于他的消息,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龚秋儿震惊的瞪大了眼。 “好几日未曾见面?” “嗯,”夏蒹见她面上震惊的有些古怪,“怎么……?” 龚秋儿皱紧了眉,盯着她的眼神又心疼又生气,终是上前来牵住她的手,“你怕是让那男子给耍了喔!我昨日才听那几个丫鬟说他进宫去了哇!宫里头那个、就那个贵妃娘娘便是他的亲姨母!他将你留在这里,若是单单只因你生病那还好的哇!结果没想你竟半点风声都不知晓的!” “娴昌贵妃……他为何忽然要去宫里……”夏蒹呐呐,模样看上去像是魂不守舍,龚秋儿见她如此,叨叨不停的嘴也安生下来。 “男人多的是哇!又不单单只有他一个!咱们本身便和普通女子不同哇!此番你要多卷些银子走!才不算浪费!” 龚秋儿给她盖上被,临走都在骂骂咧咧,衣裳一甩,碰着了桌沿搁着的碎石块,她纳闷回头一瞥,便听见床榻上少女声音轻又弱,“秋儿,那个石块你递给我一下。” 有一寸大小的碎石块被夏蒹攥到手里。 屋外雨声沥沥,夏蒹抿了抿干涩的唇,指尖一点点捻过碎石的边界,又将指腹放到鼻下,轻轻吸了两口气。 但兴许是因为病中未愈,她什么都闻不出来了。 夏蒹躺不住,翻了个身。 龚秋儿所想的什么抛弃,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想不明白裴观烛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进宫。 夏蒹垂下眉眼,指尖轻抚着手里的石块,忽然睁开眼,起身忙爬到宫灯前。 对灯细望,她看到自己方才指尖描绘的石块上像是刻着一个小字。 “徐……”夏蒹皱紧眉,“徐?” 一个“徐”字,在碎石交界处拦腰砍断,夏蒹盯着这个破碎的小字,好半晌才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往外去。 ——不对劲。 她披上衣服,正要带上门口的伞,刚一抽出,视线便与少年平日里常打的白色油纸伞撞了个正着。 …… 伞柄触感温润,用料甚好的缘故,比普通的都要重上不少。 夏蒹往游廊的方向跑,很快便到上次与少年一起下的游廊小阶,不顾绣鞋粘上了绿园泥泞,费力往绿园周边的树丛里去。 “哈……哈……”夏蒹喘着粗气,头重脚轻,雨滴砸上伞面,夏蒹手有些不稳,将伞撑高,手掌翻开掩密的树丛,对上熟悉的石刻像。 看了那么多次,夏蒹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么害怕,她探过身,抵开后头的树丛,便对上石刻像脑袋后面一行清秀字迹。 ——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 “安息吧。”夏蒹嘴唇开合,念到最后一个字,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猛地窜上来,夏蒹正要继续去翻旁边的石刻像,忽然听到高高一声唤! “夏姑娘!” 夏蒹猛地回过头看到了游廊另一侧的苏循年。 “你在那里是要作甚!” 声音隔着雨幕和距离也依旧震得夏蒹心头一慌,往日里聪明的脑袋硬生生在大病之中卡了壳,夏蒹看他从另一侧的游廊快步到了她眼前,往日面孔略显粘腻的柔情此刻显得极为僵硬,夏蒹喘出口颤抖的气,对上苏循年一瞬阴狠的眼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我……” “夏姑娘,”苏循年明显是想下去,但又不知为何停在游廊里便止了步子,眼睛牢牢盯着她,“你在那里,是在作甚啊?” “我在……找东西。” “找东西?”苏循年笑了笑,但浑身上下的僵硬之意明显未散,“夏姑娘是有何物掉下去了?绿园泥泞,下次若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只管找其他丫鬟下去翻找便是。” “嗯。”夏蒹垂着眼,点了下头。 “所以,”苏循年站到小阶处,也不下来,、“夏姑娘究竟在找何物?” “我……”夏蒹将伞往下垂,、正僵持不下,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怪异,忍不住抬起头往游廊对面看过去。 少年捋着白衣,墨发半披半束,迎着苏循年和夏蒹二人视线,闲庭信步般过来。 “苏兄,”他唇角微弯,视线一晃,与夏蒹的对上,但转的太快,夏蒹还没来得及冲他用眼神会意,少年便侧过了脸,面对着苏循年,“好巧,没想你也在这里。” 他这话明显就是和夏蒹有所约定一般。 “嗯,我看这小奴在绿园里,天下着雨,又听闻她病了段日子,怕她着了寒便过来问问。” 裴观烛轻轻“啊”了一声,眼珠轻转,苍白面孔荡起一个温缓的笑,“倒是劳烦苏兄担忧,她近几日做错了事惹我不悦,正巧我前几日说在游廊丢了个香囊,她大抵是想帮我找那个香囊吧。” “是吗?夏蒹。” 夏蒹嘴唇轻颤,点了下头,“嗯……” 少女声音回的轻且慢。 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便用油纸伞将自己遮住了。 苏循年收回视线,扬起个笑,“原是如此,那我便安心了。” “嗯,那我也先带这小奴回去了。”裴观烛轻点了下头,手捋了捋墨发上被雨丝溅湿的红色发带,雨水自油纸伞面往下滑到地上,苏循年听着他说要那小奴上来,避开距离垂下眼皮时,视线一下定住。 “裴兄的鞋怎的全都湿了?” 夏蒹脚步一顿,将伞往下倾,果不其然,裴观烛的银白色靴子不仅溅湿了,还染上了污泥。 而裴观烛的礼节是出了名的好,坊间曾有过传言,金陵裴府的大公子就连步子都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裴观烛在雨天根本不可能会溅湿鞋子,这是连夏蒹都知道的事情,更别提苏循年这些常在京师居住,与裴观烛之前便有过照面的人。 “我急着想要见她呢,”裴观烛垂下眼睫,不慌不忙牵过夏蒹僵硬的手,迎着苏循年的视线弯起眼角,“你能理解吧,我不想看到她和除我以外的男子在一处,尤其是你。” 苏循年面色极为难看,盯着二人紧牵的手,忽然起眼看向夏蒹。 少女那双给他熟悉感的秋瞳稍定,轻轻眨了两下看向他。 苏循年眯起眼盯她良久,却再没了话,面孔僵硬连礼都没行一句转身便往游廊另一侧走了。 夏蒹被裴观烛牵住手上了台阶。 熟悉的檀香味染着股陌生的香调,少年靠她极近,夏蒹听见他轻笑,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她的梦,少年在她“梦”里的悲伤也荡然无存了,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 “他可真令人讨厌,我不喜欢他。” “嗯,”夏蒹声音有些干涩,“你这几日去哪儿了?” “我进宫去了,”他倒是直言不讳,夏蒹听着他的话抬起眼,对上他漆黑瞳仁儿蓦的顿住,“我和姨母说,我要和你成婚。” “……什么?”夏蒹瞪大眼,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和你成婚。” “你干嘛要和我成婚?!”夏蒹吓得,脑袋不晕了脚也不虚浮了,恨不得扯着他衣领问个明白,“你怎么回事?干嘛忽然说什么成婚?!” “夏蒹不想吗?”裴观烛看着她,“夏蒹不想和我成婚么?” “成了婚,”他道,“夏蒹就是我的了,你我就彻底绑在一起了。” “但成婚……!”夏蒹嘴巴都打起结,“你光想什么绑不绑的!我现在也和你绑在一起啊?你……你知道成婚代表着什么吗?”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4节 “我知道啊,”裴观烛微微弯起眼睛,“虽你我二人之中有个人可能会先死,但成了婚,夏蒹便能在你我活着的时候一直和我在一处了。” “你……”夏蒹眼睛盯着他,忍不住说气话,“你都不如把我直接杀了的好!” “我杀不了你,”一句话,没想到让他低垂下眉眼,少了方才的锋芒,“杀不了,我早已想不出任何办法了,将夏蒹做成灯笼陪伴我身侧,明明才是我之所愿,”他看着她,冰凉指尖轻轻抚摸过夏蒹脸侧,“但兴许是我永远无法讨你欢心,让你心甘情愿死在我手里,所以,我要和夏蒹成亲,让你就这样,活着,一辈子都在我身边。” 第76章 你回去吧 夏蒹眼睛定定看着他的脸,脚步忍不住后退一步,感受到少年指尖若凉风拂过她面侧,离开的转瞬即逝,“但你这么忽然……本身就太古怪了,”夏蒹捂着晕沉沉的额头,摇了两下头,努力让自己从太过震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晚明,你是不是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少女明显大病之中。 裴观烛静静等着她慢半拍的讲完,抬手扶住少女软绵无力的胳膊,也不知是因方才淋了雨,还是因着紧张震惊,她胳膊都腻上一层汗,指尖一触上去,柔软至极。 “确实有事发生,”裴观烛如实道,“姨母催了我成婚,她说我年岁将至,还给了我一叠画像让我挑选。” 夏蒹微顿。 画像。 夏蒹对画像这两个字很有印象。 因为原著里也确实有过这个情节,看来哪怕如今蝴蝶效应已让裴观烛偏离了轨迹,也依旧躲不过这回“催婚”。 原著里裴观烛是怎么做的来着? 夏蒹回想,哦,他说陈夫人和陈夫人原本为他定下的未过门的表妹都死了,心痛不已,要为她们二人守孝三年。 夏蒹:…… 怎么说呢。 夏蒹可以理解,裴观烛为何会想要和她成婚。 在第一次听到裴观烛说想把她做成人皮灯笼陪伴在他身边的时候,夏蒹就说,活人也能陪你上冬周。 但当时裴观烛充耳不闻,拿着刀子要继续剥她的皮,那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他根本不需要一个“活人”,只需要一个完全的死物。 而裴观烛渐渐对她感情有所转变,她不是傻子,也能感觉得出来。 但哪怕是有所转变了,也给人感觉不对劲。 夏蒹说不上来,但也是因为这一抹让她觉得危险的不对劲,让她对他依旧抱有恐惧,而且——不敢托付真心。 她觉得她在裴观烛面前依旧是刀鞘,是行走的猎物,还并没有完全的转换成为她自己,这一点是她感觉出来的,事实上可能还要更过分,因为她至今也会时不时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束起寒毛。 但与他成婚,确实不失为一种能够安抚他的办法。 夏蒹用自己变得慢半拍的脑袋绞尽脑汁的想。 但是,这真的对吗? 和对她抱有强烈杀意的裴观烛成婚。 裴观烛嘴上说如今不想杀她,这若是想要形容,大概只是类似夏蒹吃虾,正要掰开虾的脑袋,听到虾哭着说不要杀我,它表现得如此不甘不愿,夏蒹会倒胃口,时间久了,她饿,她最喜吃虾,眼前又只有这一只虾。 不吃它,不杀她,她这么爱吃虾要去吃谁?裴观烛克制不住杀欲又要去杀谁? “我若是和你成了婚,”夏蒹拽了两下他衣袖,“你便能保证不杀我吗?” 裴观烛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一动不动。 好半晌,才弯起一个显得有些怪异的笑,摇了摇头。 夏蒹看着他面上的笑,呼出口颤抖的气。 她想也是。 追根究底,裴观烛对她的感情有变化,但并没有质的转变,他无法放下杀欲,想要跟她成婚,也仅仅是如他所说那样,想要将她绑在身边。 算什么?还是储备粮,而且还是更没有自由的储备粮。 “你不骗我,那我也不骗你,”夏蒹舔了下嘴唇,“我如今,尚且还不想跟你成婚。” “如今,尚且,”捕捉到她话里的关键,少年微微偏过头,墨发上红色发带微倾,凤眼微弯,“为何?” “因为……”夏蒹起眼,少年面上一派柔和,明明被拒绝了,却不显有所失落,“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成婚这事儿,本来就不是儿戏,我从小到大也一直认为只有相爱的人才可以成婚,本就是你不信任我在先,哪怕我跟你说过那么多回不会离开你,而且自始至终都跟在你身边,哪怕你想杀我,我也没跑过不是吗?我不仅没跑过,我怕是都没跟你生过气吧,如今就因为你担忧,怕我逃了跑了便想跟我成婚,那我算什么?你都不如像之前那样想杀了我,起码那时候你没把我当工具人,我也还有能喘口气的自由在,若真跟你成了婚,我不就像个工具,储备粮一样被你绑在身边了吗?你真当我是个大傻子,一丁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是吗?” 夏蒹心口堵了口闷气,话说了一堆,心情也松快不少,抬起眼皮瞧他,没想少年还是方才那副模样,弯着眼瞧她,心情颇好似的。 “如今,尚且,”他道,“方才夏蒹为何要这么跟我讲?” “哈?”夏蒹眼瞅过去,摸了摸微烫的额头,攥着手里白色油纸伞,“因为……我一直都并不讨厌你?相反我要是真见不着你跟你分开了还会特别想——你?” 话音坠着雨点一落。 夏蒹尾音变了调子,被自己的话愣怔瞪大了眼,对上少年笑弯的眸子。 “成亲确是我心血来潮,我这个人不好,总会忍不住欲望,很多时候都是,像只是听姨母谈起,我便想起还可以这样,事实上我也并不是那么想要跟夏蒹有这样普通的牵扯,这太普通,我知道用这个其实绑也绑不牢固,我方才之所以跟夏蒹提,只是觉得,若是能和夏蒹成婚,用这样普通的俗礼先将你我二人绑起来,那也很好。” “虽听夏蒹说并不想与我成婚时,我有些不悦,但夏蒹没有欺骗我,所以只是有些,而且你之后的话难得与我心意相通,我觉得十分欣喜。” “……什么话?” “见不到我会想我,”他微微歪了下头,“我之前见不到夏蒹,也是像你说的那样煎熬。” ——煎熬。 夏蒹脑袋里蓦的回想起那个做梦的夏夜,一股子热气猛窜上来,拳一捏紧,便压到石块锋利的边角。 夏蒹皱了下眉,垂下眉眼,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件事没告诉他。 “对了晚明,”夏蒹将手里的石块递给他,“你看这里。” “徐。”他轻念出来,目光稍定。 “这是晚明你之前从林里带回来的那块石头,然后我今日来游廊这里,看了绿园里头的石刻像,”夏蒹抬眼,“发现这里的石刻像后面,写着‘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 “徐婼女,”他重复,食指指腹点上下巴,眸子轻转,“全都是么?” “我还没看完,就被发现了。” “嗯,我下去看一眼。” 裴观烛道,夏蒹看着他下了台阶,往绿园边缘去,背过身浑身紧张给裴观烛望着风。 视线还没转上一圈,露出来的后颈便被一根冰凉的指头戳了下,夏蒹回过头抬眼,见少年面上笑容有些阴郁。 “都有,这里的每一尊石刻像大抵全都写着‘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 夏蒹抿起唇,直觉一种毛骨悚然。 “不怕,”身边少年笑弯了眼,“这是有意思的事情,就是我也被挑起了兴致,等夏蒹病好,再随我去个地方吧,此番若是找到了把柄,苏府这点破事就都被你我二人翻出来了。” “好。”夏蒹也没问他要去何处。 …… 但大病初愈的第一件事,夏蒹打算先去见一下叶夫人。 雨一连下了数日,她去找叶夫人的当日,雨已经不下了。 她从前院绕去后院,还没进去主堂的门,便被门口的两个丫鬟拦了下来。 “我听说叶夫人要找我。” 夏蒹被拦下,朗声道。 “让她进来吧。” 从里头隐隐传出句女声,门口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让开些距离,夏蒹点了下头跨上台阶。 屋里依旧浸透了香火味。 这味道实在是来的莫名其妙,明明屋内也没立下神龛,夏蒹往里屋去,叶夫人坐在茶桌旁,手里正端着绣活,细细用眼珠子打量。 “你过来了,病好的差不多了?” “回夫人话,是好的差不多了。”夏蒹垂着脑袋道。 “跟我说话,就把头抬起来。” 夏蒹微顿,抬起脸来。 叶夫人的面上,依旧化着往日那副死气沉沉的妆容,眼钩子细长,没卧蚕,眉毛也画的细,乍一看死气,后知后觉才能觉出她长得凶来。 “老爷有没有跟你说过句话?”她呲出细白的牙,“说你长得有几分像一个人?” “从未有过。” “是么?那不大可能啊,你这双眼睛,就是那没受过罪的人才有的活劲儿,满街去找,怕是也找不出几个了,”她自顾自的说,眉眼越来越冷,笑也更像冷笑了,“但那贱婢子的一双眼珠子是傻出了活劲儿,你可比她有能耐多了,就是我看着你这双眼都转不神儿来。” “多谢夫人夸奖。” 叶夫人一噎,手里头的绣活都扔了下来,“你回去吧!” “是,夫人。”夏蒹脚步往外,又被唤住。 “老爷说过几日有宴,让我将你唤来告诉你一声,带着裴家大公子一起过来,就是他不乐意来,你也得给我记着把他人给我喊过来。” 第77章 无名牌位 “她前几日是那么跟我说的,你得记住有那么个事儿啊。” 夏蒹脚踩在林中地上,路面不大平,她手抓着裴观烛的衣袖,听见少年轻轻“嗯”了声。 又隔了几日,天色已然大晴,满眼绿意盎然,阳光就像水波,一荡一荡从头顶距她们高高的参天大树上渗下,二人选在上午又来了趟建着阴庙的林子,没坐马车,裴观烛带着她骑马过来,一到林子入口就将马拴在了入口树旁。 “也不知又办个什么宴,明明亲兄弟刚瘸了腿。”夏蒹嘟囔,眼睛不住瞅着道路两面的石刻像,便觉手中布料若丝绸流水落下来,少年冰凉的手攥住了她,裴观烛没说话,脚步往路边的石刻像去。 “果然,全都写着啊。” 他接连检查数个石刻像,兴许是为出门方便,少年今日装扮也和往日不同,墨发全都高高梳了上来,穿着他最常穿的靛蓝色圆领锦衣,袖口带着黑色护臂,压着圈细细的暗红色边,整个人都少了几分往日那股阴郁病气,裴观烛牵着夏蒹往前,二人最终停在林中阴庙前。 “夏蒹若是不想进去,便留在此处等我。” “不用。”留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还不如跟着裴观烛一起进阴庙。 而且她也很好奇裴观烛的发现。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5节 推开阴庙不起眼的大门,长长一声“吱呀”拖曳响起,灰尘四散,萦绕进每一丝每一缕空气里,带着浓烈的香火怪味呛进夏蒹呼吸的鼻腔,夏蒹还没来得及捂上嘴,少年的手便带着帕子过来。 “给,”他用帕子掩着口鼻,说话都显得有些闷,只一双眼睛没笑,定定看着她,“此处烟灰粉尘颇大,吸进嘴里怕是要犯了咳症。” “嗯。”夏蒹点了下头,接过裴观烛递来的帕子,兴许是刚洗过,皂角的清香携着少年身上带出来的檀香气,倒是好闻的紧。 “这邪像底下,”苍白指头往前,指向那用石头刻出来的“女人”下头,夏蒹看见个用上好檀木造出来的一方无名牌位。 “上回天黑没细瞧,”裴观烛露出来的眼睛弯起来,“还以为是给这邪像立得呢。” “你上回就注意到了?”夏蒹回想起初次来阴庙时的“兵荒马乱”,进来乍一瞧见供着的邪佛女像夏蒹就吓得心头一慌,天色又暗,只来得及看清邪像脚底下摆着的一大堆用黑布蒙着的贡品,哪来得及看清这尊不起眼的无名牌位? “嗯。”裴观烛应声,脚步往前,荡出一片烟尘,夏蒹愣了下神跟上去,便见裴观烛手径直拿起了那尊无名牌位像举到眼前。 “徐.婼.女。”他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念出牌位后头的字,将牌位换了个面,展示给夏蒹看。 夏蒹对上那三个字,只感觉一瞬间慌得都不好受。 “不怕,夏蒹,”像是看出了她内心的恐惧,裴观烛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世间不会有鬼,便是真有,它们也做不了什么。” 轻轻一声磕响,牌位被他搁回原位,夏蒹抿起唇,看着他翻开了牌位下紧挨着的贡品上的黑布。 夏蒹凑过去,视线一下顿住。 “这是……布匹?” 说是布匹,又有些古怪,夏蒹手不可控制摸上去,极细及软的布料,她停顿片晌,呐呐道,“这是专给孩童准备的衣裳吧?” 眉梢微挑,裴观烛苍白面上盈起个笑,“要展开来看看吗?” “嗯。” 黑布被他指头轻巧扔到另一头,裴观烛指尖勾起最上头那叠小衣,果不其然,都是古代小孩穿的小裳。 夏蒹面色有些不好看。 “在想何事?”裴观烛偏过头看她。 “我在想……如果之前我和你说的那个谣言是真的,叶夫人害过苏老爷怀了身孕的妾室,并且,”夏蒹回想起裴观烛当初说的话,也大胆了些,“并且,苏老爷对此事完全默许,那么这雕刻上‘徐婼女,九泉之下安息吧’的石刻像,是不是因为他们怕鬼敲门,所以用这些话来安抚徐婼女?这些衣裳是不是也是他们为了讨好徐婼女和她腹中的孩子,所以专为了那个孩子准备的?如果我猜的没错,这里不仅有孩子的衣裳,也该有女儿家会喜欢的珠宝首饰。” 夏蒹鲜少说出自己的见解,禁不住羞愧,“我就是……我就是猜了一下,额……推理?了一下,哈哈你就听听,不用当真的。” “不会,”少年盯住她,缓缓弯起眼角,“夏蒹的——推理?你总是有这样古怪的词汇,推理是说想法吗?” “差不多,就是我想这件事情的,额,过程还有见解吧。” “那么夏蒹的推理很正确,”他一一掀开周边黑布,果不其然,两侧都是女儿家用的首饰,金光闪闪一片,裴观烛面上没表情,从衣襟里摸出方棉帕,擦着方才触摸过黑布的指尖,“若我毫无了解,也定会与夏蒹想到一处。” “什么意思?” “和夏蒹讲些有趣的事情吧,”他擦完指尖,并未像从前将棉帕搁回衣襟里,“夏蒹还记得当时在裴府,你躲在屏风后,我抓到你的那个佛堂吗?” “记得,”夏蒹回想起那段记忆蹙起眉,“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有啊,”冰凉指尖印上她眉心,裴观烛轻笑,指尖抚平她眉心褶皱,“夏蒹觉得,我母亲对白家女的方法是供奉,讨好,便觉得对付她们这种惨死在他人手中的可怜鬼,便只有讨好一种方法了吗?” 夏蒹心底没由来泛起不适,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毕竟裴观烛杀了人是事实,只能抬手揽住他将离的手腕,“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讨好冤死鬼,是她们使用过各种方法都无甚用处才会使用的下下之策,夏蒹想想便能明白吧?这世间遇到鬼想必都会去找道士驱鬼打鬼,又怎会上赶着讨好,妄想与鬼在一个屋檐中共处,隐忍在鬼所带来的恐惧与阴影之下?长时间必定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是啊……”夏蒹恍然大悟,转过头看向身侧那巨大的邪佛女像,女像穿着暴露,面庞凶狠,坐下踩着一片密密麻麻不知道是什么的雕刻。 “夏蒹难道不觉得,”少年声音忽然响在耳侧,“这邪佛脚下踩着的,是人的心肠吗?” “我有见过人肚子里面,那些东西就是这般模样,”他漆黑的瞳仁儿弯起来,阴庙无光,只有一束亮从未闭合的大门处映进来,愈发显他面庞若纸白,“一模一样呢,我从初次进来这里,便肯定这邪佛脚下踩着的是人的心肠,这是邪佛,能吃活人,也能咬死人的邪佛。” “但是……”夏蒹嘴唇发木,眼睛定定看着他,她害怕,却莫名对他没有什么恐惧,“如果照晚明你说的,苏家人是为了驱赶徐婼女和她孩子的魂魄,为什么这里还会有贡品?” “笨蛋,”他脖子往前伸,眼眶瞪大,唇角却蔓起笑,“当然是为哄她们上来啊。” 夏蒹心头猛地一震,近乎汗毛倒竖。 “夏蒹,我有话要说,但你不要害怕哦,”他眼睛定定看着她,“若我猜的没错,不,我可以肯定,这座阴庙就建在徐家女与其子尸身之上,你我脚下踩着的土地,定埋有她们母子二人的尸骨。” “哈……”夏蒹近乎是打着颤呼出口气,眼睛往下,又躲闪抬头,语速古怪的快,“你是怎么知道的?” “初次来便发觉了啊,这里的味道太熟悉,我想了一个晚上,才想起我也曾闻到过这个味道,绝不会有错。” 他道,深深吸进一口气。 就是这个味道。 让他当时想了好久,好久。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真想一直在这里,一直在这里,好怀念,好怀念…… 他思绪渐渐陷进某种沉浸,正要闭上眼,忽然衣袖被一只手紧紧拽住,连带着身子都歪了一下。 裴观烛睁开眼,蹙眉转过头,漆黑瞳仁儿在对上少女面容那一刻瞬间顿住。 夏蒹僵站着,紧紧用牙齿咬着下嘴唇,她像是一动都不敢动,也根本动不了了似的,杏子眼哪也不敢看,只盯着被她攥紧了的衣袖。 “裴……晚明,”夏蒹一张口,话都急出哭腔,“快……快带着我走吧!我受不了了!我现在就要走!” “走,嗯,走吧。”裴观烛定定看着她,迟缓点了下头,手正要去揽夏蒹攥住他衣袖的手,便见她像不知该怎么说,急坏了跺了下脚,猛地想起脚下有什么似的,又急的对脚下土地说了两句对不住,对不住。 “我……我都腿软了,”夏蒹心底冒出一片酸,急的用力攥住他衣袖,“我也不敢踩在地上……感觉像是走在她们头上似的,怎么办怎么办。” 第78章 他的心脏 裴观烛眼睛像猫似的直勾勾盯住她,就在夏蒹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时,忽然听见“噗”一声笑音,少年肩膀颤动,手背掩嘴,徒留一双笑成了月牙似的眼睛。 “走在她们头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弯下腰,“夏蒹说的你自己,就像是那过来收鬼的黑白无常,那么厉害,都能踩在鬼的头上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夏蒹被他笑的面上泛热,心里害怕,“你快闭——反正你不准瞎说!收什么——什么阿飘啊!我可不是!我可不敢!我可不会!” “好,夏蒹不会,不是,也不敢,”少年弯了眼,“既走不动,那我抱夏蒹出去,先松开我?” 夏蒹松开紧抓着他衣袖的手,看他身影过来,手自然揽过她腰背,搂住她膝弯,轻巧又稳当将她牢牢抱进怀里。 脚尖离地,夏蒹咽了下口水,满身僵硬,听他话语染笑,“夏蒹想一些开心的事情吧?或者也可以多多靠着我些,不要害怕哦?” “嗯……”他从没有刻意的安慰,哪怕这种时候,也只会说让她多靠着他,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话,却总是莫名让她心安。 因为这不变相告诉了她,你可以依靠我。 而裴观烛,是最强的。 夏蒹闻着少年身上的檀香味,将脸靠在他胸膛上。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裴观烛的心跳声。 夏蒹眼睛看着即将临近的大门,外面是葱葱郁郁的绿,有大片大片的阳光进不来,导致用眼睛看外面都是一大片暖阳染上刺眼的绿。 终于要离开阴庙了。 但她却莫名其妙的,想让这段路再长一些。 少年的胸膛单薄,给人感觉,就像是漂亮的白骨覆上了一层苍白美丽的皮。 隔着他身上柔软若云,染着体温的衣料,夏蒹又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夏蒹,” 有东西滚到她怀里。 夏蒹微顿,视线往下,看到怀里被扔进来的白色平安符。 “这若能让你安心,”夏蒹抬起头,看着裴观烛的眼睛,黑漆漆的瞳仁儿,眸底坠着明湖般的亮,能清楚从他的眼睛里找到她自己的倒影,“便还与你。” “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有——”他手想往自己腰间勾,但到底抱着她,又不想不稳当,微蹙了下眉笑道,“我有夏蒹要我做的娃娃。” “娃娃?”夏蒹眨了下眼,想了下才回过神,“晚明你说的,难不成是晴天娃娃?” “嗯,”他点了下头,“对,那娃娃是叫晴天娃娃来着。” “但人家是用来求晴天,”夏蒹哭笑不得,“可不是辟邪保平安的。” “但我看到它,便觉安心,”他弯起眼,脚步出了阴庙,抱着她往外,大片大片的阳光透过头顶片片树叶,斑驳映到他若冷玉的面上,“世间万物,皆是如此,并非只单单一种意义,能让我心安,它便能用来代替平安符。” 夏蒹微愣,半晌才明白了裴观烛的意思。 他说这世间的一切东西,都不仅仅只有一种可能性。 夏蒹忽然想起自己埋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件事情。 她其实一直都不理解,裴观烛对秦妈妈给他的那个石刻娃娃抱有的情感究竟是什么。 夏蒹的话,如果是喜欢的,爱的人送给她的东西,她才会珍而重之,但裴观烛明显不同。 她很少见那个石刻娃娃从裴观烛的手中出现,但莫名的第六感,她在看到裴观烛当初极度小心举着那个石刻娃娃给她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她以前以为,那是因为石刻娃娃是秦妈妈送给他的。 但貌似并不是。 “那些石刻像,”裴观烛视线往前往探,哪怕出了阴庙他也没有提出放她下来,“我初次见时,也曾有过猜测,如今已经肯定都是用来镇压冤魂的。” “这样,”夏蒹咽了下口水,攥紧了手里的平安符,“晚明,我有话想要问你。” “嗯,好啊。” “晚明的那个,石刻娃娃,”夏蒹声音干涩,抬起头,看裴观烛在听到石刻娃娃四个字的瞬间垂下眼,心尖蓦的一跳,“它……它于你而言很重要吗?” 脚步停住。 四下微风,轻轻掠过少年扎高的马尾上,若一泼血般殷红的发带。 “很重要。”裴观烛看着她,瞳孔漆黑,面上无笑,好似宣誓一般。 “……它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他机械般歪了下头,唇角颤抖似的勾了一下,又褪去的极快,“石刻娃娃若是没有了,那么,我也没有了。” 夏蒹心惊,眼睛定定看着他,指尖都在发颤。 她最听不了这个话。 “为什么?”她勉强压着自己心底突升的复杂情绪,“它对于你来说代表什么?你为什么会把它看的这么重要?” “好烦人。”裴观烛盯着她,声音很轻,但清楚入耳。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6节 “什么?” “好烦人,好烦人好烦人好烦人好烦人!”他眼睛瞪大凑近了,“你是觉得我很可笑吧?是吧?一口一个,它,它?你为何要称呼石刻娃娃为它?别人都可以!我也可以!但你绝对不可以!你绝对不准轻视它!绝对不可以!明明你若是真的可能爱我!心悦我!那就不会称呼它!你一点都!一点都没有!一丁点都没有尊重它!没有!” “我——!” “石刻娃娃,”话语被少年忽然放轻的语调拦截,裴观烛看着她,眼睛却是散的,“是我,是我最重要的。” “所以,你不准说,知道了吗?不准说,”他凑近,夏蒹用力闭上眼睛,感觉到异样的冰凉贴上她的额头,少年的话语离她那么近,“这次便原谅你了,下次不许再说了哦?再说,那我就真的,真的生气了,生气了,也不只有我生气,一定是石刻娃娃,和我,我们都生气了,石刻娃娃就不会放过你,石刻娃娃不会放过夏蒹,石刻娃娃现在就有些生气了,但是呢?但是我安慰它了,我安慰它,我说,我很喜欢夏蒹哦,它就说,那好吧,那好吧,但是没有下次了哦,所以,夏蒹不许再有下一次了哦?知道了吗?” 夏蒹点了下头。 “要说话,要说话,告诉它,说,石刻娃娃,对不起,原谅我的无理,说呀,说呀?” “石……”夏蒹声音发颤,紧紧抓着平安符,“石刻娃娃,对不起,原谅我的……无理。” “嗯!嗯!石刻娃娃说它原谅夏蒹了!太好了!”裴观烛开心的用侧脸蹭了蹭夏蒹的额头,“好开心,夏蒹好乖巧,好可爱,对不起哦,对不起哦?不要怕我哦?因为石刻娃娃,它比这世间的一切,比我都要重要,它就是有这么重要。” “嗯。”夏蒹呼出一口发颤的气。 直到上了马,坐在裴观烛身前,夏蒹都一声不吭。 太古怪了。 裴观烛对石刻娃娃的爱护。 就好像是她护着自己这条命一样。 等一下。 夏蒹微微瞪大眼。 命。 裴观烛刚才说,觉得她不尊重石刻娃娃。 控制不住情绪的那些言语,也好像石刻娃娃并不只是个娃娃,也不是什么玩伴,而是他自己,是他的灵魂,是他的心脏,是他最重要,最重要的东西。 心脏。 石刻娃娃,一直紧紧放在裴观烛衣襟的暗袋里,但他穿衣向来喜宽袖锦衣,外头时常还套一件长衫,所以夏蒹就是方才靠着他时,都没感觉出来石刻娃娃的存在。 但石刻娃娃又确实存在,如影随形,因为裴观烛将它视为自己的灵魂,命,心脏。 马蹄声渐渐。 夏蒹身子不稳,被裴观烛抱着下马,天色已然黄昏进夜,苏府门口两个粗奴正站在木凳上,点上门口摇摇欲坠似的灯笼,似乎是听见了声响,一个两个回过头,见着她俩就笑。 “奴给裴大公子,夏姑娘问好,”粗奴利落跳下凳子,徒留那摇摇晃晃的红灯笼转着圈映下满地猩红的亮,“正等着您二位好久呢,让我们见着,赶紧带您二位进去。” “是怎么了?”裴观烛弯起眼,温柔道。 “府里设宴,就等着您二位过去。”粗奴抬手,往大门里头挥了两挥。 夏蒹与裴观烛对视一眼,心底莫名升起一阵怪异的不安,眉头刚皱起,便被少年的指头压住了眉心。 “无事,过去看看,夏蒹若是不想去,那便先回去。” “我不回去,”夏蒹揽住他的手,紧紧与他五指相扣,“我要跟你一起。” 裴观烛视线微顿,继而笑开,“好啊。” “引路吧。” “是。”粗奴应声,夏裴二人跟着往里,绕过苏府的假山曲池,刚到前院,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嬉笑。 但里头人并不多。 院中摆着几日前类似的席面,苏府人丁早已开始推杯换盏,一束束视线探来,但夏蒹却看不见任何人。 她嘴唇发颤,看着院里墙下,那个巨大到可以装下人的笼子。 第79章 暴雨将至 临近傍晚的最后一抹黄昏照到少年脸上。 夏蒹侧过头,看见他苍白的脸孔上,漆黑瞳仁儿怔怔,眼眶一点点撑大,满桌人热闹,苏循年见她们到来,热切地起身到她们跟前。 “裴兄,夏姑娘,快过来坐到我跟前来吧,可等你们好久了。”苏循年见裴观烛好似暴雨将至的样子,唇角刚起一抹笑,就见往日恪守礼节的少年像是不受控制,脚步绕过了他,径直往里去。 “裴兄?” “晚明——”夏蒹心里发慌跟上去,但裴观烛的脚步就连丝毫的停顿也没有,绕过近乎快摆不下的席面,他人的问好与视线被他甩在身后,他绕过去,就像是绕过满院根本不属于他,与他无丝毫关系的繁华,脚步快且笔直的,朝着院子最里头的笼子去,直到停在笼子跟前一步远,夏蒹见他在笼子口停住,追过去的脚步才放慢了些,走到他身边。 “晚明?” 夏蒹看着他,却根本不敢放大了声音。 裴观烛没看她。 暗淡又浓艳的黄昏好似厚重的水墨,映红了少年漆黑的眼珠,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人还要高大的笼子,就像是看着独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潘多拉魔盒,不可自控的随之深深陷入其中。 “晚明!” 夏蒹抓紧他衣袖,看着他的模样心脏狂跳,手指头紧紧地,紧紧地攥着手里属于裴观烛的衣角,像是攥紧一片即将随风飞走,再也回不来的重要纸张。 少年雪白的下巴往她的方向转过来。 他发怔的瞳仁儿在对上夏蒹视线那一刻轻轻定住,唇角泛起一个有些恍惚的笑。 “嗯,我在。” “你在……就好。”夏蒹看着他,艰涩的咽了下口水。 还在就好。 她紧紧抓着裴观烛的衣袖,根本不敢松开。 “裴兄这样着急想要看看我兄长为你送来的笼子啊,”苏循年手里举着两杯酒过来,视线不住往夏蒹身上看,临到跟前,才与裴观烛对上眼,“急劲儿,倒是给我们都吓了一跳,来,裴兄先喝口酒咱们再一块慢慢来看?” 白玉酒杯递到跟前,内里透明酒液微晃。 裴观烛唇角抿着笑,抬手自然推拒,“原是苏大公子送来的啊,想来是苏大公子知晓我幼时家中也曾有过这样的笼子,还请苏兄回府时可记得为裴道声谢,多谢苏大公子如今病中还这样记挂着我。” 苏循年盯着他,好半晌,面上粘稠的笑容才活了起来,“大家兄弟之间,不必言谢,只是这笼子,原来裴兄家中也曾有过啊?” “是啊。”裴观烛回身,衣袖被拽紧的感觉牵着他视线过去,少女指头泛白捏着他衣袖,像是挽留将离之物般,一双瞳仁儿清浅的杏子眼从下看着他。 视线交汇。 夏蒹抿唇,还没来得及猜他眼神表达之意,少年冰凉的手便从袖下探出,紧紧牵住了她的。 手掌相贴,十指相扣,少年声音温柔清浅,像是安抚般流入她焦虑的心间。 “还好吗?” “嗯。”夏蒹点了下头。 “我看到了怀念的东西,”他道,笑着对她歪了下头,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面前的笼子,“所以,我方才有些回不过神呢,夏蒹没有怪我吧?” “没有。” “真的吗?明明夏蒹这样害怕,夏蒹是怕自己孤身一人被留在这里吧?如果是的话那么我犯了错,我被它吸引住了,吸引住了便看不到夏蒹了,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可以怪你?”她觉得不对劲极了,从刚才开始就有一种莫名的违和感,“什么意思?” “因为夏蒹和我,是要紧紧相连的,”他苍白的指头指向自己,“但我方才被吸引了注意,想了不该想的,我方才一瞬之间的想法会离开夏蒹,所以夏蒹可以怪我。” 夏蒹紧紧皱起眉,正要张口,听见脚步声转头便见苏循年换了酒杯回来,视线与她对上时还暧昧的笑了笑,“裴兄既喝不了酒,便喝杯茶吧。” 杯盏再度送到裴观烛眼前。 裴观烛面上没什么表情,苍白指尖接过,杯口抵唇,温缓浅慢的将杯中茶液抿进口中咽下。 “裴兄方才说之前家中也曾有过这样的笼子,可是在金陵的家中么?” “是啊。”他点了下头,紧紧牵着夏蒹的手,哪怕苏循年再怎么看,他也没有松开。 “这倒是让我想起件有趣的事儿来,”苏循年笑起来,“我许久之前曾听闻,旧朝有帝昏庸,曾将美貌姬妾扒光了全身上下的衣裳,关进这样的笼中,供他观赏取乐,” “所以我倒是好奇起来,裴府的笼子,又是作何用处啊?”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眼睛正要瞪过去,便听少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是用来关畜生的呢。” 夏蒹心都像是漏了一拍。 苏循年明显也没想到裴观烛会这样说,面上那令人不适的笑意都僵住了,“裴兄你是说……畜生?” “是啊,”裴观烛微微睁大眼,漆黑的瞳仁儿盯住他,“笼子嘛,当然是用来关畜生的,怎么?” “但我兄长——”苏循年看着裴观烛的眼睛,渐渐没了声音,眉心一下拧起,又立刻松开,笑容依旧,“原是如此,也是,笼子当然只会用来关畜生。” “对呀。” 苏循年盯着裴观烛看了一两秒,转过头面对夏蒹,“夏姑娘肯定饿了,裴兄先带夏姑娘来一起吃饭吧?” “好啊。”裴观烛点了两下头,牵着夏蒹的手和苏循年一起来到院中摆的席面,一顿饭吃的并不算愉快,哪怕满座人一直在调热气氛,夏蒹按照往常给裴观烛夹菜跟糕点,都会吃一些再给他,苏循年的视线总是时不时的落到他们二人身上,每次夏蒹抬起头,他便会一躲不躲的,用眼睛对她笑。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眼看终于将饭菜吃完,脚腕忽然被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打了下。 她皱眉垂眼往下,视线蓦的顿住。 一个用纸条卷着的石子静悄悄倒在她脚腕旁边。 “怎么了?”裴观烛的声音响在耳畔。 夏蒹抬起头,脚后跟一勾,自然弯下腰将石子抓进手中掖进绣鞋里,“无事,脚腕被蚂蚁咬了下。” “这样,”裴观烛点了下头,并未起疑,“蚂蚁可真令人讨厌。” “是啊。”夏蒹垂下头,视线隐晦转了一圈,与苏循年的对上,微微蹙了下眉。 肯定是他。 但他为何要用这样的方法和她说话? 夏蒹不理解,但直觉不想现在就将这件事告知裴观烛,她要看看这张纸条里有什么。 “我想先去如厕,咱们再回去。”夏蒹凑在裴观烛耳边道。 “去罢。”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7节 得了准话,夏蒹挤着变得有些不合脚的鞋往茅厕的方向去,刚拉上木门,便将绣鞋里的石块丢了出来,将纸条在手里卷开。 宣纸粗糙,上头字迹倒是清晰。 夏蒹看着这行字,眉头越皱越深。 【想知道裴观烛今日为何会这样不自然吗?我会把他不想告诉你的全都告诉你。】 不想告诉她的,全都告诉她? 苏循年又到底知道多少? 夏蒹通过共梦,知道苏广年当年误认为裴府的笼子关的是裴观烛的生母,如今苏广年因裴观烛身落残疾,将这与当年那个十分像的笼子送来苏府,目的想来便是为了羞辱裴观烛。 夏蒹认为,苏循年知道的信息恐怕和苏广年知道的是一样的。 他们都以为裴府以前被关起来的人是裴观烛那个痴傻生母宋氏。 但是,不想告诉她的?苏循年还知道什么? 夏蒹皱紧眉,一时之间犯了难。 裴观烛有很多不想告诉她的秘密。 他的金环,他对石刻娃娃的感情,过往的很多事情基本都是夏蒹靠共梦,和自己揣摩出来的。 而如今,又有了她新的无法理解的。 那就是裴观烛刚才说的话,他说,他在看到笼子的那一瞬间,看不到她了。 夏蒹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将它塞进里衣,直到出去和裴观烛回前院住处,她都还像是带了个烫手山芋般,又被诱惑着心中好奇。 夜色逐渐沉静。 裴观烛换了靛蓝色绣金线外裳,长长的带着少年满头墨发垂落而下,他苍白骨瘦的脚停在香炉前,微微垂下腰,指尖捏着香炉勺,往里头加香料。 袅袅细烟自香炉中摇摇升起。 夏蒹隔着屏风,看少年身影。 “晚明,”她张口,“我有话要问你。” “嗯,什么?” “你今日说的,被‘它’吸引,是被笼子吸引住了吗?” 四下静谧,只余窗外蝉鸣阵阵。 裴观烛轻轻“唔”了声,站直了腰,好半晌,夏蒹才从他那里听到声音。 是一声磕碰,香炉勺紫搁上桌,少年捋着层层叠叠的衣裳坐下来。 “常人都不会被笼子吸引吧?”裴观烛的声音自外传来,带着隐隐的轻笑,“所以,我也不会,那太古怪了。” 第80章 眼白猩红 少年苍白的面孔被屏风分成一半。 夏蒹躺在床榻上,与他露出来的那只漆黑眼珠对上。 “你真的要避而不谈吗。” “我不懂夏蒹的意思,”那半只眼睛弯了起来,“我偶尔思绪总会控制不住呢,这个夏蒹你也知道的吧?我当时也只是控制不住说了蠢话罢了。” 夏蒹压低了眉眼,“真的吗,明明人在冲动时说出的话反而才是最泄露真心的?” 自屏风后露出的那只眼珠一动不动。 “这香还算好闻吧?” 转换话题了。 夏蒹叹出口微不可闻的气,躺回床榻上。 香炉里的香确实很好闻。 怕是有静心安眠的疗效,天色渐暗,夏蒹看着墙角的沙漏坐起身,屏风外少年已经睡熟,层层叠叠的衣裳若云落在低矮的床榻下,垂着他苍白骨瘦的腕,少年侧躺着,呼吸清浅又绵长。 夏蒹提起桌上的宫灯,将呼吸放得极为清浅,她控制着将自己走路的声音放到最小,每当踩出一声细小的吱呀,她的心都会登时被一根绳子高高拽起来,停下好久才敢继续往前。 待终于走出门槛,夏蒹后背都沁了一层汗,她掏出兜里的火折子,回头看向屋内熟睡的少年,手中火光一亮,夏蒹压着手点燃宫灯。 苏循年给的纸条说会在后院荒废的库房里等她一夜。 夏蒹并不怕苏循年有胆子对她做什么事,就是到时候苏循年那油腻男说什么要她用身体来交换,夏蒹也会把他打出自己想要听到的信息。 为此,夏蒹还特意带了防身武器,她这一趟只为了听自己还不知道的有关于裴观烛的情报,他将自己的过去掩盖的太好,虽然依靠共梦知道他的过往也并不是不可以,但有途径的话夏蒹还是想更多地去了解。 这不仅是她在不知不觉间对裴观烛这个人产生了强大的好奇心,也是因为夏蒹在这之后绝对不能和裴观烛出任何差错,原书中裴观烛大抵死在秋季将至,这是夏蒹揣摩出来的,因为原文中曾提到过裴观烛的尸首两日后便发了臭,所以他死的时候一定逃不开最炎热的秋季将临。 夏蒹往后院去,绕过游廊。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待得第一个夏天。 这里的夏天很热,让人心浮气闷。 ——而如今,早已进夏末。 夏蒹握紧了手里的宫灯木柄。 但这个夏天,一定不会再有原书中的悲惨结局。 少女暗暗想着,脚步绕过一根又一根游廊柱,月色沉映,少女的影子落在地上,她走的那么快,一下也没回头,根本没注意到有第二道影子从游廊柱后绕了出来,遥遥坠在她身后。 脚步微顿。 夏蒹走出游廊,宫灯一晃,她回身望向身后漫长似不见底的游廊,空无一人,只余夏夜晚风,将她手中宫灯火苗吹得摇摇欲坠。 夏蒹往前走。 后院那早已被淘汰的库房建在一片荒废的林园里,绕过后院叶夫人和苏府妾室们居住的院子,这里也被衬托的更为荒凉了。 库房糊的过厚的窗户纸上显露出暗淡的光亮。 夏蒹咽了下口水,到门口敲了下门。 门被人从里拉开。 苏循年看清她的脸,微微顿住,好半晌,才像是喜极而泣般猛地要拽住她的手。 夏蒹见他手要过来,抬手便打过去,“你做什么!” “啊——!”苏循年捂住被打的手,醒过神来了,“不、不好意思,夏姑娘,我给忘了,一下子就给忘了。” “什么意思啊?”夏蒹疑心也起来了,但见他这幅好像肾亏的模样,一点都不怕他,“罢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在这里不好说,”苏循年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脸,却像是通过看着她再看另外一个人,手不断搓着衣角,“你、夏,夏姑娘,你跟我进来吧,我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放心,保证你进来不会后悔的。” 夏蒹怀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从衣袖里掏出一方白色棉布帕子抵住口鼻。 “夏姑娘这是……?” “没事,”夏蒹怕他在屋里投放什么有毒气体,“你告诉我这个,可需要什么报酬么?” “报酬?”苏循年愣了两愣,“那……那肯定是不需要的,我,我就是想告诉你,想告诉你他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他面上透出厌恶。 夏蒹眼珠微转,回身四下看了圈,见身后确实没人,才转过头道,“好,那就随你说的先进去吧,说完我便回去。” “好。”苏循年点了两下头,开门邀她进来,看着她脚步踏进门槛时,面上露出难言的笑容。 “你……你进来这里,让我觉得可真好,”苏循年用一种怀念的语气笑道,从旁边拖出一把老旧的木椅,虽然老旧,但椅面却都擦得十分干净,“你……你能不能坐在这个椅子上?” 夏蒹微微皱眉,用帕子捂着口鼻没听他的,“我站着就行了,你有话快说吧。” 她眼睛四下转了圈。 这里虽然说是库房,但其实早已经不算了,里头杂物都没多少,只有一大堆的书纸摆在墙后,摞了老高,地板都脏,这里像是被整座府邸遗忘了般,是不存在于这座府上的地方。 真让人不舒服。 夏蒹皱起眉,她从进来这里便觉得不安,现下倒是莫名想要逃跑了。 “我要跟你说的是,”苏循年站在她面前,“我……我要跟你说的是,裴观烛的以前!” “……嗯,”夏蒹盯着他,“你到底知道什么?” 四下闷热,库房大门紧闭,烛火映照,苏循年的额头上全都是汗,“夏姑娘,你……你以为,裴观烛很好,是吧?” “你以为他很好,相貌好,我知道你们这些姑娘都喜欢相貌俊朗的,但是有些时候,你也要看人不是?”苏循年喘着粗气,想要靠近,但又不敢靠近,“就像是裴观烛,他便不是什么好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你再说这个我就不听了,”夏蒹听得腻歪,“他是不是好人,我自己会判断,用不着你个外人来插手!” “他本身便不是个好人!你怎么不信我呢!”苏循年冲她喊,“你……你不信我!那根本不可能啊!明明你只该看着我一个人才对!以前不都是这样吗!” “你再说什么鬼话!”夏蒹皱紧眉,“你算什么东西!我什么时候看过你一眼!” “以前都是!但是自从那个裴观烛来了!你便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苏循年猛地拽住她的手,“你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他的以前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告诉你!他们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看到了吧他看到那个笼子表现得如此古怪!是因为他以前!他以前便——!” “你松开我!”夏蒹拍打他的手,但苏循年紧抓着她手腕的指尖都扣进了她胳膊肉里,她忍痛踹出一脚,苏循年后背磕上木桌,书本哗啦哗啦的从桌上下掉下来,以至于根本没有人听到门口响起的怪声,苏循年见夏蒹要走,忙趴到地上抓住她脚踝,“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你不准走啊婼女!他!他以前便是!他父亲便是将女人关进笼子里取乐的!他怎可能会对你好!怎可能会对你好!那没可能啊婼女!” “你喊我什么?”夏蒹顿住,手腕被抓出血来的地方生疼,她没理,抓住苏循年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你喊我什么?” “婼女……”苏循年怔怔看着她的脸,“婼——啊?” 巨大的声响从门口响起。 夏蒹身子一震,转头看去,又是一声巨响,斧刃锋利砸穿了大门,碎出一片细长的窟窿,木屑从开口处哗啦啦掉出来,好半晌没动静,夏蒹正要站起身,又被一只脚给绊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被苏循年的膝盖直压上肚子,狠狠磕了一下。 “唔!”夏蒹反胃,听到苏循年对着门口嚷嚷,“滚出去!再不滚出去我便把她给杀了!”男人的力气并不小,夏蒹正要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苏循年推下去,便听有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砰!”的一声大门被踢开,压在她身上的力气蓦的消失,苏循年的尖叫叱骂声响便了整间屋子,夏蒹被压了肚子,此时排山倒海的泛起恶心,她手软也腿软,眼睁睁看着裴观烛攥着苏循年的头发走,接着是巨大一声响,苏循年尖叫一声,血蹭上森白的墙,裴观烛面无表情,眼白猩红,垂着头,手抓着苏循年的头发一下一下将他的头猛地往墙上磕! “裴——唔——呕!”夏蒹刚要站起来,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往上窜,她趴倒在地上,生理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里落出来,她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了两下,耳边听到脚步声,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便被抓住了头发。 第81章 笼中天地 “啊!”头皮拉扯,夏蒹被他抓住头发从地上拖起来,疼的蹬脚,反复用手去捶打,挣扎着抬起眼便对上少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月光一映,森白若鬼。 “给你选择,”他单手攥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缺了口斧头,斧刃指向苏循年的方向,“夏蒹来选罢,来选我是杀他,还是不杀他。”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8节 “不——”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流下来,夏蒹想要摇头,下巴刚往左侧一晃,钻心的痛便从头皮处传来,“不杀,你听我解——” “还是不杀,”他猛地站起身,夏蒹尖叫一声,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流出来,“还是不杀!还是不杀还是不杀!为何还是不杀!为何又是不杀!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我在外面一次又一次让他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没有一个人听我说的话!他把我那么难堪!那么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都是他!都是他!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我不该心软!我一开始就该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全部!是我信了你的鬼话!信了你们所有人欺骗我的鬼话!” 夏蒹被拽住头发,身子无力的倒在地上,眼看着他抓着斧头向苏循年过去,忙忍着痛抓住他腿,“别!不要!我可以解释的!你听我一句!听我——啊!”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贱人!”他抓着斧头的手攥住苏循年的头发,抬起苏循年早被撞得血肉模糊的脸,苏循年的嘴早被撞烂了,有血沫从他嘴里吐出来,他的头发被少年苍白的手按上墙面,像只任人宰割的死鸡一般,斧刃雪亮在空中挥动,直直照着苏循年的脖子划过,一切在夏蒹的眼中好似都变成了慢动作,夏蒹大脑还没有回过神,身体早已经快她一步,忍着钻心的痛飞快将少年撞倒在地上。 “砰”的一声,斧头从苏循年的头上砸下来,苏循年的头发被斧刃切碎了,锋刃砸上他大腿,震耳欲聋的尖叫却并非出自他口,裴观烛捂住脸,崩溃的尖叫声从夏蒹身下传来。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早就受不了了!我早就受不了了!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这样对我!好丑陋!好丑陋!那么丑陋的东西被你知道了!那么丑陋的事情被你知道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吧!让我死!让我死吧!我早就受不了了!早就受不了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裴观烛!裴观烛!”夏蒹压在他身上,拼命用手去抓扯裴观烛压着自己脸的手腕,却只摸到一片透明的水,那是裴观烛的眼泪。 “你听我解释,裴观烛!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留了信的!你看了那封信了吗?我在信上告诉了你我要去找苏循年我没回来你要记得去寻我,我说了的!我只是,我仅仅只是——” “说谎!说谎!说谎你说谎!”少年带着哭腔的尖叫近乎震破了她的耳膜,“说谎!说谎!我恨你!我恨你!你就是一直!你就是一直想要知道我的以前!就是一直在欺负我!你和他们没有丁点不同一直在欺负我!欺负我!我早就受够了!早就受够了!你不愿意死在我的手里!自始至终!自私的就是你!欺负我的就是你!如今我那么恶心的事也被你知道了!全都被你知道了!全都!全都!全部!我杀了你!我杀了你!现在就要杀了你!” 冰凉的手攥紧了她的脖子,裴观烛的眼泪砸到她的脸上,少年冰凉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了,近乎震破耳膜的系统警报一声比一声响,夏蒹渐渐喘不过气,同时与少年紧贴的下半身泛起一股难言感觉,那种感觉近乎让她上瘾,她眼珠往上,看着裴观烛低下头狠狠瞪着她的泪眼,那双凤眸是那么凌厉漂亮,有眼泪不断从里掉下来砸到她的脸上,警报声响到好似有斧头不断砸破她的大脑般震耳欲聋,正当夏蒹大脑出现一片空白时,放在她脖子上的手蓦的松了,裴观烛面无表情,从她身上一点一点站起了身。 “杀不掉,”他面无表情,眼神怔怔,“杀不掉。” “什——唔——呕!”翻天覆地的呕吐感从肚子里泛出来,夏蒹听到了属于女人的尖叫声,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她身子刚一动,张开嘴便忍不住吐了,胃里翻天覆地,好半晌,她隐隐听到了叶缦的声音,回过头,叶缦早已经抱着昏死过去的苏循年在墙角神情晃晃待了不知多久。 “叶——” 夏蒹刚出声,叶缦看见她的眼睛,登时像是喘不上气一般面上泛出恐惧,紧紧抱着苏循年的身子往前护住他,嘴里破碎的念着,“徐……有……有什么……你都冲着我来,都冲着我来,不要……不要再害他了……不要再害他了……都是我的错……和老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又是将她认成了徐婼女。 夏蒹用手背擦了下下巴,抹出一片铁锈味,那是她手背上的血。 “叶夫人,”夏蒹站在她面前,声音虚弱,却咬字清晰,她全身都疼,也忍着没有倒下,“你觉得他值得你这样吗?”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真的吗?”夏蒹盯着她,叶缦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少女的眼睛那么亮,和当年那个女人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你真的不知道我再说什么吗?” 下巴颤动。 叶缦咽了下口水,全身都在发颤,但护在苏循年身前的手丝毫不松。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贱婢!都是你这个贱婢!若是没有你!若是没有你——!” “我其实推测出来了,早就感觉出有些不对了,但是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我,我想他是不愿意将有关于过往的事情告诉我,但是他一定也知道,因为他看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表现得明显不对劲,”夏蒹深深呼出一口气,“苏家兄弟共占一妻,徐婼女曾是苏广年的通房,我说的对也不对?” 叶缦瞪大眼,瞳孔都在发颤,盯着眼前的少女活像是看见了鬼。 “他们都在说徐婼女勾引苏循年,是真的吗?苏循年是真的无辜吗?他与一个本该和他毫无关系的女子苟且了一次又一次,她当通房的时候才多大?她肚子里怀了孩子的时候又是多大?苏循年是有多无辜?被这个女子‘欺骗’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被她‘欺骗着’让她有了孩子,最后她这个罪人被你们杀死——” “那是她罪有应得!”叶缦尖声喊道,眼里是滔天的恨意,“那是她那个贱人罪有应得!她罪有应得!是她勾引老爷在先!从以前便是如此!只要是她在!老爷便看不见其他人了!再也看不见了!那个狐媚子就不该活着!就是我杀的!人就是我杀的!怎么了?我替天行道了!老天爷都想让我杀了她!她死不足惜!就该被千刀万剐也不足惜!若她不死!若她不死外人又该怎么看我们苏府?!我做的事全都是对的!全都是!” 夏蒹闭了闭眼,一阵反胃涌上来,脚步正要绕过去,忽然被叶缦尖细的指甲抓住了脚踝。 “你现下赶快去!赶快去请医师!我不能离开老爷!一步都不能离开他!我要护着他!护着他不被那个贱婢子给骗了!就是在这里!那个贱婢子的魂魄肯定就在这里!你快去请医师!” 夏蒹根本没搭理她,脚一抬直接踩到了她的手上,狠狠一压,理都没理便出了这间库房。 “唔!” 叶缦的手不断发颤,她崩溃的喊了一声,捂住手背的瞬间听到身后苏循年发出吸气声,赶忙直起身抬手护在他身前。 “不怕,老爷,不怕,我在呢,有我在呢,她抢不走你的,”叶缦轻轻抱住苏循年,浑身颤抖的盯着这间漆黑的库房,“不会,她不会来的,这间库房我早就该烧了的,早就该!”她眼中像是沁满了毒,视线一转,忽然看到那把放在旁边的木凳,身子猛地一颤,尖叫着抬起脚将木凳踹翻了。 “呜——”尘土飞扬,眼泪从女人的脸上滑下来,“呜——呜呜——啊啊啊啊!” 叶缦抱紧苏循年,大哭出声。 …… 绣鞋沾满了血和灰。 夏蒹喘着气,停在苏府游廊旁的一口井前,垂下头,看着井里属于她自己的倒影,被井水冲散了的脸孔渐渐扭曲,模糊。 夏蒹闭了闭眼,吸着鼻子从旁边拿过一个小桶扔下去,桶倒满了水,夏蒹含住一大口,却没咽下去,只用水漱口,将嘴里因方才呕吐的不适全都吐了出去。 “哈……哈……”夏蒹跪倒在地上,圆月高悬,又是临近十五夜,夏蒹手撑住桶壁,一点一点站起身。 “裴观烛……”她嘴里喃喃念了句,视线有些混乱不清的往前。 很多时候,她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一种自己不知道在活什么的感觉。 夏蒹的意志一直都很坚定。 她想回去,想要回家去。 但偶尔,她也常会有迷茫的时候。 这个世界真像个地狱,真像。 人的恶意混杂在一起,无限放大了,又将心脏剥开来,将里头的黑水给她看。 这就总让她有一种,自己也快要被同化的错觉。 她做的,本身便是没有回头路,根本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任务。 事实上,她都不知道系统是不是在骗她,但如果没有裴观烛这个人存在的话,夏蒹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会开始怀疑,她会无限度的揣测,会觉得系统在骗她。 但有些时候。 夏蒹就是一想到裴观烛,便觉得什么也不怕了,回不去也不怕,回得去,要见到多恐怖的事情她也不用怕,裴观烛不在的话,黑水晶就代表着他,裴观烛在,他就是她的靠山,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是她的,事实上夏蒹就是上辈子也并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是这样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奶奶还有外孙子,也不止爱她一个,谁都是,交好的朋友也是,她们有自己的父母,或是自己的恋人,哪怕是她死了,奶奶想起自己还有个孙子,也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的死而过分难过伤心,她交好的挚友也是,大家全都是,就连夏蒹也是如此,从没有过一个人,从没有过一个人会和她有这样的牵扯,如他所说,那是超越母体孕育子嗣的牵扯,裴观烛以为没有,但其实早就有了,他们之间的牵扯比母体孕育子嗣还要深厚,他是她,她也能是他,只要是一想到这世间还有裴观烛存在,夏蒹就知道路该往哪里走,只要朝着裴观烛走,那就绝对不会错。 夏蒹一步一步往前走。 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远处,出现的遥遥火光,那火光坠着夜色,染红了她的后背。 她脚步不知不觉走到前院,夏蒹在分叉口停顿片晌,忽然往右侧跑去。 笼子。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到了笼子。 裴观烛哪里都不会回。 他当时看着那个笼子的眼神让她感觉到一种他会离开她的恐惧。 而如今,夏蒹也终于知道了她为何会那样,裴观烛又为何会说,‘看到它,当时便看不见夏蒹了。’ 他看到的东西是笼子。 于裴观烛而言,笼子代表着什么? 脚步踩上土地,夏蒹跨过门槛,身子一动不动,微微睁大的瞳孔里映出那个巨大的笼子,里面关着一个人,是裴观烛脸朝地面,和当初共梦时她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在笼子里,与外界隔阂而开,像是只有笼子才是他的世界。 裴观烛对笼子并没有恨。 夏蒹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 相反,夏蒹总是从他身上感觉出一种违和感。 那就是,裴观烛自始至终都没有适应这个世界,他不会吃人会吃的饭,说话也像是遵照着某种死板的规则,循规蹈矩的过分。 他没有适应,像个单独的异类活在世界上,也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合该睡在人该待得房子里。 他该待在哪里? 他真正想待的地方是哪里? 他待在不属于他的地方,又是什么心情? 夏蒹走到笼子前,看着少年趴在笼子里,第一次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安心。 月光映照到他身上,他头发早就散开了,满头黑发垂了满身,似乎是感觉到有人来了,他从笼子里抬起头,隔着铁柱,那双漆黑的眼珠恍恍与她对上视线,像是有些回不过神,他看着她,好久好久都没有说出一个字。 “都快忘了该怎么说话了吗?”夏蒹蹲下来,牵扯着皮肤,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 “记得,”裴观烛说话,眼睛一眨,右眼便有眼泪掉下来,“不要再看我了,被夏蒹这样看着,让我觉得好丢脸,好难堪,好难堪……” “有什么好丢脸?”夏蒹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你想要回去笼子里,我又不是从一开始便没感觉。” “你为何知道……”裴观烛微微睁大眼眶,“夏蒹为何会知道——我想要回到这里?” “就是知道了。”夏蒹微微垂下眼睫,手放到笼子口那松松垮垮的锁链上,锁头并没有闭合,夏蒹在裴观烛的视线下,一点一点将锁链拆了下来,接着微微喘出一口气,手拉开笼子的门,随着“吱呀”一声,夏蒹低下头钻进了笼子里。 “吱呀”一声。 笼子闭合,夏蒹用锁链将笼口缠上,还没来得及回过头,便被少年冰凉的手抱住了腰。 “为何要进来?”他冰凉的下巴搁上她肩膀,有眼泪砸下来,少年的唇舌一点一点舔舐着她的耳廓,像是想将她就这样吞食腹中,显得有些低沉的温润声音像是魔药,钻进她耳朵里,“为何……为何到了如今,还要进来?” “不是早该对我失望透顶了吗?”少年冰凉的手压住她的脖子,将她压在身下,手一点一点收紧,下身紧紧交缠着她的,唇舌相触,少年的泪触上她的脸,又被他唇舌一点一点吞食,“不是早该,早该对我失望透顶,我不听你的话,我的过往,恶心到透顶——” 泪水不断从他眼眶里掉下来。 氧气一点一点缺失,夏蒹抬起手,抚摸过他的脸。 “……没有。” “说谎,”他摇了下头,避开她的手,见她手要滑下去,又空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伸进自己的嘴里用力咬住她指尖,难言的疼痛自指尖传来,夏蒹紧紧蹙起眉,听到他声音含糊不清,但用力非常,“说谎,说谎……明明你就是,明明夏蒹就是,我当人你才会对我有好脸色,难道不是吗?”他唇舌顺着指尖往下,有血从指尖流出来,染红了他的唇,他像是吞吃人血肉的恶鬼,苍白的皮肤除了泪外,有血蜿蜒往下,“夏蒹一直以为,我可以做人吗?你们都是这样,都是这样以为,”他放下她的手,双手紧紧抓住她的脖子,“不会啊,明明不会啊!我本来就不是人!本来就不是!我还要忍着!我还要憋着……我早就受够了……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你根本没有办法吧?根本没有办法看到我不像人的样子!根本没办法!与其被你失望!不!你早就对我失望透顶了!你再想要知道我过往的那一刻!便注定会对我失望透顶!” “与其,”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裴观烛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与其,被你厌恶,不如现在,现在就杀了你——唔——!” 夏蒹抓住他的手,用蛮力翻过身压住他,他却根本没使任何力,就像是一具没有任何情绪的人偶般被她压在身下,眼眶里有流不尽的眼泪,漆黑的瞳仁儿看着她,却涣散到好似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失望?!”夏蒹压着发痒的嗓子,“哪只眼睛看到了?我从未对你有过失望!我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从未想过让你变成正常人!也从未因你变不成正常人而失望!” 涣散的瞳仁儿一瞬聚拢,裴观烛崩溃般对她大喊出声,“说谎!你说谎!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不许说谎话骗我!不允许!” 少年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夏蒹根本压制不住,“我没有!我没有说谎!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从来也没有过!” “说谎!说谎!你用什么证明!你要用什么证明!你明明!明明!”裴观烛紧紧抓着她的脖子,“明明会背叛我!明明会欺负我!还要这样!还要这样欺骗我!恶心!恶心!恶心恶心恶心!贱人贱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现在我就要!现在我就要!” “但是根本没办法……”裴观烛掐着夏蒹没有力气了的身体,看着她眼珠向上,绝望地松开手,“但是根本没有办法,我每次,每次杀你都会如此,明明杀了你便解决了,你也永远不会欺骗我了,明明杀掉你,明明如果你愿意死在我手中的话,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为何?” 裴观烛的眼珠盯住夏蒹的脸,手向上,抚摸着她的脸。 “夏蒹,这样吧。” 夏蒹反胃,生理泪水不断涌出来,“什……什么?” “夏蒹和我殉情吧,”裴观烛微微笑起来,缓缓坐起身,墨发好似丝绸般从身上掉下来,少年美若雕刻而出的面庞上染着泪和血,漆黑的瞳仁儿盯着她,从衣襟里拿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开了匕首鞘,雪亮的刀锋映照出他的脸,他刀尖指向自己,将匕首塞进夏蒹颤抖的手里,“夏蒹和我一起死吧。” “我求你,好吗?”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79节 第82章 黄粱美梦 匕首上的宝石打磨的极为圆润。 夏蒹眼眶瞪大,看着自己攥着的匕首,雪亮锋利的刀锋被另一只苍白的手攥着,尖端直压着少年的胸口。 她抬起发颤的瞳孔,少年的一只手抚摸上她的侧脸,极为爱怜般不断用指尖磨蹭着她的皮肤,他面上是极为浅淡的笑,却显得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释怀心安。 “如今想来,这世间我早已经受够了,”少年苍白漂亮的手指攥着刀刃,有猩红的血滴落,溅在他垂下的宽袖,笼子外,本该一片漆黑的天际不知何时蔓延出火光,裴观烛痴痴看着她的脸,俯身凑过去,覆上她的唇。 这大抵是第一次,他与她纠缠的这样温柔。 唇齿偶尔磕碰,这声音若笔者的笔尖磕碰桌面般悦耳,浅淡的檀香混杂着血腥气和泪的酸,融进他们交缠的唇舌之间。 裴观烛微微喘着气,跪在地上直起身,如梦中一般,满头如墨黑发自身后缕缕掉下来,发尾扫在她身上,感受到脖颈间泛起痒,夏蒹下身泛起难言的软,眯起眼去看他,便正对上少年低垂下来的眉目。 瞳仁儿是一如既往的黑。 像一口能将人拉入深渊的井。 夏蒹喘出口气,忽然感受到攥着刀子的手被少年冰凉的掌心攥住,她还没来得及回神,便觉刀子一点点往前。 “唔——!”夏蒹身子往后,与他交缠的唇齿一瞬相离,又被他追上,少年的手扶着她后腰,夏蒹倒在地上,感受到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往前,头拼命往一边偏,“不要!” “和我……夏蒹和我肌肤相亲吧?”少年跨在她身上,手压着靛蓝色衣领寸寸往下,露出内里苍白若冷玉的皮肤,“咱们……咱们一边……一边肌肤相亲,夏蒹一边杀掉我,哈……哈……好不好?嗯?好不好?” “我好幸福,幸福的快要疯掉了,”他露出大片胸膛,墨发掉下去,美的好似苍白的画纸染上水墨般昳丽,“我早该如此的,哈……早该如此,被夏蒹杀掉,再幸福不过了……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如此幸福的事了,这才是我毕生所求……哈……嗯……!” 他像是难耐,一点一点磨蹭着,磨的夏蒹都快要在这片浴火中疯了,夏蒹的一只手被他抓着,胡乱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上他早已潮热的脸。 “晚明为何要哭?” “哭……”他喃喃重复,半晌,那双染着泪的漆黑瞳仁儿才盯住她,“哭?” “是啊,”夏蒹看着裴观烛的脸,“你怎么一直在哭?” “这并非难过之泪,”裴观烛偏过头,躲开她的手,“是因为我太幸福,太幸福了。” “夏蒹,夏蒹和我肌肤相亲吗?”裴观烛微微眯起眼,难耐看向她,“最后一次了,我今生,往后,再也不在了,夏蒹和我肌肤相亲,好不好?成全我,成全我吧,和我肌肤相亲的时候,让我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吧,好吗?我今生从未有过这样幸福的事,但夏蒹总是,总是能让我感受到,何为幸福。” 他一点一点压着刀子,按着她的手,将刀尖刺进心口处的皮,有血蜿蜒而下,裴观烛像是根本不知痛,也不知难过,她们像是真正被关在笼中的动物,却根本毫无察觉,像是在幸福的梦里,她们除了彼此,除了想要与彼此肌肤相亲外,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了。 “好……”夏蒹感觉自己也快要疯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咱们肌肤相亲,咱们……咱们一起死。” “真的?”他眼睛微微瞪大,继而露出一个欣喜若狂的笑,“我好高兴,我好高兴啊,夏蒹,这便足够了,这于我而言便足够了,”泪水不断从他眼中流出来,他声音越来越小,手却压着夏蒹的,尖刀一点一点砸进他皮肤里,“足够了,足够了……” 眼泪砸上夏蒹的手背。 夏蒹指尖一颤,只感觉少年的眼泪从手背皮肤一点一点烫进她的心口,泛出一片难过至极的疼,还没反应过来,泪水便已从眼眶中汹涌而出。 “呜——”夏蒹咬紧下唇,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挡住眼睛,恸哭出声。 “夏蒹,小暑,我的小暑,”少年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散进她耳道,安抚般,“不哭,小暑,不哭了,马上,马上咱们就可以幸福了。” “呜……呜——我好难过,晚明,我好难过,”她拼命地摇着头,泪水流了满脸,“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要你死!我根本就不想!”夏蒹像是疯了一样往后躲,她大脑早就转不动了,与裴观烛交缠过的身体在发软,夏蒹流着泪,恍恍听到尖刀掉到地上,双手狂颤一动不动盯住他,“不要了,我本身就不想要你死,你死了,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夏蒹双手往上,捧住裴观烛的脸,少年眼神怔怔,身子下意识往后躲,像个不知所措的男孩。 “我一直都在难过,一直都在因为晚明无法得到真正的幸福而感到难过,为何死会是你的幸福?”夏蒹全身都在颤,眼泪源源不断从她眼眶里流下来,“为何要这样对你,又为何要让我看到你受苦?你受不了,我也早就受不了了,但是,”夏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光是看着少年漆黑的瞳仁儿,便有源源不断的眼泪从她眼眶里掉出来,“但是凭什么,要让你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幸福,便这样蒙骗自己般草草收场?上辈子是,这辈子难道还是吗?” “我早已忍受不了了,早已经,我每次看着你受苦,都感觉自己也快跟着疯了,我想是因为我很喜欢你,早已经看不了你受苦,每次我看到你受苦都恨不得这个世界快点毁灭算了,凭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好好活下去,好吗?”少女的手环住他,在他耳边低低念着,有眼泪不断砸上他的肩膀,裴观烛却已经感觉不到了,“咱们都要好好活下去,得到真正的幸福,然后长命百岁,能活多久就活多久,一定,一定要活够了本,咱们都要,都要这样——好吗?” 少女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肩膀。 裴观烛低垂着眼,感受到少女的脸渐渐压上他肩膀。 “不好。” 少年染着血丝的嘴唇一张一合,抱住怀中少女的腰身,像是想要就此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般,紧紧地,紧紧地抱着她,下巴嵌入她肩膀,用牙齿反复撕咬着少女脖颈侧的皮肤。 一点都不好。 头脑发昏,少年伸出舌头,有血染上下巴,他头后仰,看着虚无的前方,漆黑的瞳仁儿逐渐涣散。 “那样的……幸福,明明就与我——” 明明与我,没有丝毫关系。 …… “阿……亩。” “阿……亩?” “阿……母!” “对,就是这样,小镜奴可真厉害,”她说着话,夏蒹思绪晃晃,感受到自己抬手,搭上一个小小的肩膀,水波一晃,那是鱼缸中的游鱼荡尾,男童笑起来,又被‘她’压住脑袋面向铜镜。 夏蒹跟着一起看过去,对上一双根本不是她的眼睛。 那是双瞳仁儿漆黑的凤眸,如此眼熟,却并非是裴观烛,而是她的,是她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的。 “小镜奴,我是谁?” 女人用温柔的,和裴观烛像到极致的,那种天生温柔至极的轻声细语问道。 “是……”男童脚高高悬在凳子上,‘她’手往后,碰到锁链轻响,那是男童脖子上戴着的锁链,“是……阿母!” “真棒!镜奴可真棒!”女人高兴地将男童小小的纤瘦的身体抱进怀里,锁链拖动,撞上地面,屋里传出女人喊叫的声音,‘她’满足的喟叹一声,望向镜中,眼神得意,用尖细的指尖抚摸着男童尚且有些肉嘟嘟的脸,繁繁复复的贵重衣料裹满了她的身体,她眼睛看着怀中尚且只有两三岁的男童,“对,我才是镜奴的阿母。” 女人满足极了,像是忍受不了这种满足般,竟都开始流出了泪,她修剪的美丽的指甲划上自己的脸,一点一点将泪水抹去。 “阿母!阿母……不……不哭?” 两三岁的男童,说话都尚且不稳,女人抱住他的身体,“阿母没有哭,那并非难过之泪,这是阿母觉得太幸福了。” “镜奴还记不记得你乳名的含义?”女人看着男童的眼睛,纸糊的窗,有橙色的光透进,“这是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这是多好的名字啊!” “镜,是能映出世间一切丑恶的意思,”女人尖细的指甲指向镜子,“你会永远干净,你父亲他就是喜欢干净到纯粹的东西。” 第83章 心中净土 镜中映照出来的男童那双眼睛,清澈至极,好似丢进水中的黑曜石,与他对视的瞬间,都能听到泉水叮咚,有石子落进心里,荡起片片涟漪。 游鱼在小巧的缸中荡尾,这诡异的梦也晃似随着水波虚晃,飘散,有清凉的风打上夏蒹的脑门,她睁开眼,对上前面没关严的窗,四面有风铃声响,这里并不是裴府。 “夏姑娘!”有脚步声从外传来,夏蒹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抬起眼,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柳姐姐!”她忍不住笑出来,夏蒹一直都很喜欢柳若藤,也是真心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好友,此时再见面难掩欣喜,“你怎么会……这里是?” “此处貌似也是裴大公子的宅子,”柳若藤端着盆子和棉帕过来她身边,“具体我知道的也并不详细,”她坐下来,将盆子搁上桌,看着夏蒹,一点点红了眼眶,像是心疼不已般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受苦了,害怕了吧?” “我……”夏蒹眨了下眼,还没反应过来,听着她的安慰,眼泪就莫名其妙掉了下来,“还行,还行的,柳姐姐,就是,我就是有点儿,有点儿害怕,还有点儿累了。” “不怕,都过去了,”柳若藤听她这样说,心里忍不住更加心疼,手一点一点拍抚着她后背,温声安慰,“怪我,当时师兄和我说一句裴大公子会陪你,我便犹豫着没一起去,你本身便未经历过江湖险恶,那苏府如此金絮其外败絮其中,此番定是让你吓着了。” “金絮其外败絮其中?”夏蒹一顿,从柳若藤怀中坐直了身子,“柳姐姐为何如此说?” 在外人眼里,苏府不该是人尽皆知的满门高官清雅世家吗? 柳若藤“哎?”了声,半晌才笑起来,“也是,夏姑娘昏迷多日,想必还不知道。” 柳若藤细细和她讲起她昏迷期间闹得人尽皆知的事。 苏府曾给苏大公子有通房徐氏女,但徐氏女本身便与苏二公子年岁相仿,之前还在府中时便喜欢在一起玩儿,后却给苏大当了通房,青梅竹马难舍难分,徐氏女当苏二是当真对自己有意,便时不时跟苏二私会,长久下来,徐氏女怀孕,苏二当时已娶高门妻叶氏,这才彻底慌神。 “那之后?” “那之后,苏二将徐氏女‘抬’了进来,无名无分,只让人大着肚子寒冬天在那偏院里,饭都不给一口,”柳若藤微微皱着眉,“但苏二这人,懦弱至极,又实在多情,哪怕一切都是他造成,也不想让人觉得他无情冷酷,明里暗里给徐氏女些希望,要么就是偶尔差遣下人过去给大着肚子的徐氏女添床厚被,但也就是那么点儿事,招了叶氏容不下,将人投井淹死的。” 叶氏爱苏二,恨徐氏女似眼中钉肉中刺。 夏蒹心里沉重,柳若藤见她一声不吭,笑了下安慰道,“但都过去了,如今有贵妃娘娘做主,徐氏女九泉之下也能得安息,且那苏府本身便手脚不净,此次抄家,听闻查出一堆邪门东西。” 苏府对比常年在京师有名有姓的裴府,本身便并非鼎盛之家,后背无靠,此次虽大抵伤不了根基,但有贵妃下场,建阴庙犯忌讳在先,也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也多亏了有裴大公子在,”柳若藤叹了口气,神情复杂,“他与贵妃本就亲情密切,此次从苏府出来听闻受了重伤,贵妃主动下旨将人送进宫中僻静处静养了好些时日才同意将人放出去,裴大公子前脚刚被宫里人送回裴府,后脚便有贵妃下旨。想必也是裴大公子跟贵妃告发了苏府丑事。” 夏蒹微抿了下唇。 “他伤得那么重吗?” “是啊,”柳若藤如今回想起当日场景,依旧禁不住蹙眉。 “当日苏府走水,我与师兄原本住在客栈里,听见外面有声音,便跟着一起跑出去了,” 她与许致二人本身便在距离苏府极近的客栈里,听说外头有人家走水,一溜烟的有人往外跑,大黑天的客栈门口满是人挤人,本不想凑热闹,谁知有人喊了句是苏府出事,师兄妹二人急的没办法,正想硬闯,便见从街另一头奔来辆四面严实极了的马车,有剃了一半头发的绿眼粗奴背着人出来,他穿了身粗糙的破衣裳,偏偏背着位贵人,贵人身上靛蓝色锦衣似云缎,顺着发垂下来,只露了条苍白骨瘦的腕子,跟因个子太高有些擦地的木履,金环盖在他脚踝上,锦衣太长,显出半遮半掩的白。 “我们没瞧错,那就是裴大公子,因为当天晚上那个粗奴便将夏姑娘你背到了我们客栈,并且告诉了我们一定要将你安全护送到如今你所居住的这间宅邸,还有……” 她像是才想起来,道了声稍等,木盆也没拿便走了出去。 “既然夏姑娘你已经醒了,”人还没回,话先传到,夏蒹反应片刻才意识到这声音是自隔壁传来,没一会儿,脚步声过来,柳若藤抱着个和她身子差不多宽的小方木盒。 “这个便交还与你,”柳若藤走到她面前坐下来,夏蒹问了句“什么?”,眼睛看过去,就见柳若藤开了小锁扣,木盒盖子打开,露出里头满当当的金元宝。 “这是那粗奴背着夏姑娘过来时,说裴大公子昏迷之前要求他交付给我们的,”柳若藤将木盒推过来,“我们并不需要,有没有这盒报酬我们也一定会救夏姑娘于水火之中,帮夏姑娘本身便是因有情分在,如今夏姑娘伤好,这一盒贵重报酬,也还请夏姑娘自己处理。” 夏蒹看着这满满当当一小箱的金元宝,甚至都能想到柳若藤与许致当时在看见这箱金元宝时的吃惊反应,也亏得主角团正直又脾气好,不贪财,也没觉得裴观烛此举是在侮辱人。 “好……”夏蒹声音都有些干涩,“我之后见到他,会想办法还给他。” 天色初晴。 少年苍白纤细的指尖一点点捻过猩红发带,抬起层层叠叠的雪色衣袖,捋起半束墨发,圈着发带绑上,抬眼看向铜镜里,一点点将额头上裹着的白布揭下来。 “好丑。” 他漆黑瞳仁儿盯着铜镜里,右侧额头上那块血色的痂。 “好丑。”他偏了下头,微微蹙起眉,瞳仁儿转动,摸起桌上放着的玉石膏,指腹捻了涂在伤口上,又将那白布戴好了,盯着镜子看了半晌,才烦厌般坐起身。 有饭菜香自堂屋飘散而出。 裴观烛捋着垂下来的衣袖,动作慢条斯理跨过门槛,里屋桌上早已备好饭食。 “父亲。”他站着,恭恭敬敬对男人行礼。 “坐吧,今日镜奴过来的有些晚了。” “嗯,”裴观烛坐下,他一身白,头上,微微露出来的胸口全都裹着白布,只露出来的一双眼珠子漆黑,“镜奴头受的伤很严重,很丑陋,镜奴根本无法接受,所以我涂了很多药。”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0节 “是要快些好起来,”裴玉成看过去,面上始终带着笑,“毕竟之后还要进宫,娴昌贵妃她很担心你,你需要好好安抚她。” “嗯,那之后镜奴会带她一起进宫面见贵妃。” 瓷碗磕碰桌面。 裴观烛顺着声音看过去,抬起眼皮,张开嘴吃进一口肉,细细用棉帕擦了唇,“怎么了?” “镜奴想要带她进宫,这并不是不可以吧?父亲,”裴观烛说着话,微微弯起眼角,“镜奴要带她进宫去道谢呢,还要补给她一个生辰宴,本来我们是想小暑当日抵达京师,没想到会推迟那么久,但,这也并没有不好,毕竟时辰并不重要,有最好的生辰宴才是最重要的。”他夹着筷子,一口一口将盘子里叠着的肉咬进嘴里。 “镜奴这样在意那个姑娘,也让我很想见见她。” “好啊,”裴观烛微微歪过头,眼睛稍稍睁大,“但,父亲一定要是真的很想要见她才行,她不一样哦,我也说过了,对我来说,她是上等,上上等的人,”少年苍白的手掌盖到木桌上,身子往前倾,“所以,父亲要做好,嗯,不能让她不开心,也不能让她承受危险,不然我就受不了了,这可以的吧?可以满足我的吧?” “自然可以,”裴玉成怔怔看着他那双瞳仁漆黑的眼睛道,“只要是能让你开心。” 一顿饭结束,父子之间气氛和谐。 裴观烛面带浅笑从主堂出来,信步往自己院里去,脚步愈来愈快,刚穿进月亮门,便控制不住脚步,跑着“呕!”了一声。 裴观烛捂住嘴,跌跌撞撞跑进寝殿另一侧的茅厕,跪地弯腰不起,直到将肚子里吃的东西吐空了,只能吐出苦水,少年才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身,用帕子擦了擦脏污的下巴,呼出几口颤抖的气,睁着通红的眼眶将棉帕用力扔进那片呕吐的脏污里。 第四卷 无边雪蜿蜒 第84章 丑陋之人 夏蒹待着的这座宅院,在京师临外背靠山水之地,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除去柳若藤与许致会过来看她,带给她每日三餐,除却,便是连标配的丫鬟婆子也无,虽是如此,宅内却丝毫不显脏乱,想必是有人时不时过来修整,宅内假山曲池,流水声声,绿荫花簇,样样不缺,尤其适合静养歇息。 夏蒹在这里待了四五日,正是初秋,虽该有秋老虎作祟,但大抵是因此处傍山临水,便是日头大,白天在阳光底下待着,也有穿堂风阵阵吹过,舒坦的不得了。 也是因此,夏蒹很快便调整好了数日来的紧绷心情,正要筹备去京师裴府寻裴观烛,当天晚上便听外头传来车马阵阵。 夏蒹指尖捏住锦被,在一片黑暗中坐起身,瞪大眼睛听到宅子外木门被推开,很快,有脚步声过来,停在她屋外,属于女人的声音自外传来。 “奴给夏姑娘请好,恕奴深夜来此叨扰,我们裴大公子正在宅外等夏姑娘,若夏姑娘以醒,还请扣门三下告知。” 夏蒹微顿,拿起旁边的火折子点燃了宫灯,莹莹光亮燃起,隔着纸糊的拉门,夏蒹看见外头有一个人的倒影,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夏蒹脚步轻轻过去,扣了三下门。 “多谢夏姑娘告知,奴已知晓,在此静等夏姑娘出来,若夏姑娘需贱奴入门料理行囊,只需再扣门一下即可。”外面的女奴跪地,弯下腰将头磕地。 夏蒹呼了口气,这女奴规矩的过分,生怕有地方冒犯到她,像是将她当成了当今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动不动就要被吓病的大家闺秀,夏蒹心里有些负担,没吭声也没扣门,她本来便想要去寻裴观烛,行囊早已在几日前便收拾妥当,夏蒹拖着行囊拉开拉门,女奴听见她拉门的声音,低着头将下巴磕进锁骨,弯腰对她行礼,“夏姑娘若不嫌贱奴手糙,还请让贱奴帮您运送行囊,夏姑娘只管尽快出宅便可,我们大公子还在等您。” 虽穿来至今,夏蒹已经习惯这些古人见了她动不动就是请安行礼的,但也是初次遇见这样的下人,虽知道大抵是裴观烛精挑出来的,但还是有些心理负担,“麻烦你了。” “不麻烦,奴乐意之至。” 她垂着头,夏蒹看不见她的脸,点头应了声那好,便绕过她先出了宅院。 如她所说,有马车停在宅院门口不远处,四面有穿着一致的下人围着,见到她只行礼,不问好,极为规矩,夏蒹看着这辆停在夜色中的马车,有红果树直垂而下,她脚步刚往前踩上土地,便见不厚的车帘内,有暗淡的明光透出来。 一只苍白的手扶起车帘。 夏蒹呼吸莫名一窒,第一眼便看见他额头上多了的白色棉布,他没看她,另一只手虚虚扶着头,遮挡般掩着自己的脸,不想让她看到一样。 “夏蒹。”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说完话嘴唇抿起。 “晚明,”夏蒹微顿,脚步过去,裴观烛还是用手遮着自己的脸,“你怎么了?” “并无……”少年悄悄拉开一条指缝,透过那点缝隙,露出一只漆黑的眼珠,静静看她半晌,才道,“大碍。” “那你做什么——”用手遮着脸? 夏蒹眨了两下眼,转换了话语,“我可以上来吗?” 好半晌,没人说话。 夏蒹僵站着,看他动作轻巧,身子往后,车帘被重新放下来,少年的身影藏在车帘内,没一会儿,从车帘里伸出一把未开合的折扇,带着深蓝色玉石的坠子,一晃一晃在她眼前转着圈。 “夏蒹去前面,”他拿着折扇往前面指了指,“那里有一抬兜笼正等待你。” “我不去,”夏蒹微微皱起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上前连着他手里的小扇一起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担心你,不想跟你分开,晚明让我上马车看看你好吗?” “看我,做什么?” 从马车帘子里泄露出来的男生显得有些闷,却温柔的又轻又慢,夏蒹轻轻握着他的手,“看看你有没有受伤,我担心你。” “夏蒹不是看过了?我活得好好的。” “……那怎么能够?你这都是歪理,怎么活着便是好好的了?”夏蒹攥了攥他的手,“我不坐兜笼,夜里风寒,在外头我长时间站着不行,你得让我上去。” “那你上来吧,”他同意了,“但夏蒹不准盯着我瞧。” 怪要求。 夏蒹觉得哪哪都古怪,但裴观烛这个人本身就是个没常理的,她捋着衣裳坐进去,期间马车太高,夏蒹上来费劲,裴观烛都没过去帮她一把,只用他那把墨蓝色折扇,打开了挡着脸,什么也瞧不见。 夏蒹:…… “你怎么了?”夏蒹问,“我离开你这些日子,你脸埋进油锅里了不成?” 少年指尖一顿。 “没有。” “那是怎么了?”夏蒹真纳闷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让我看看你,先把衣服给脱了,穿那么严实要做什么?” 少年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圆领长衫,领子将锁骨都盖住,只露出好看的脖颈,再拿着自己那把小扇一遮脸,夏蒹觉得自己活像是出来寻欢作乐找美貌‘公子’出来玩的放荡小姐,偏偏‘公子’还一幅宁死不从样,被她强行买来的,连个脸都不乐意露。 夏蒹让自己的胡思乱想逗得想笑,“晚明?” “我没事,活得好好的。” “嘿!”夏蒹来了气,没耐心了,“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那我不得检查检查?” “不必,我活得好好的。” 来来回回就这两句话。 夏蒹皱着眉心,过去一把扯住他的手。 露出张惊慌失措的脸。 夏蒹头一回从裴观烛面上看见这样的表情,一时也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后背磕上软靠,一点都不疼,扇子掉到地上,裴观烛背过身,徒留个背影,黑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配着他今日雪青色的衣裳,活像是贵家少爷赌气似的。 “说了不准看,”他声音里甚至带上怨,“我都说了不准看!你快些下去吧!” “不是……”夏蒹搞不明白了,从地上捡起折扇,戳了戳他后背,“这有什么不准看的?你到底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我说?我哪知道你怎么了?”夏蒹皱起眉头,“你怎么了?不哪哪都挺好的?” “我头,”他像是烦极了,“我头磕破了,本身便丑,这下,我丑陋至极。” 夏蒹:? “哈?你头怎么磕破的?”夏蒹瞪起眼,她怎么不记得裴观烛磕破了头,“你让我看看?” 裴观烛背着身,理都不理她。 “你让我看看呢!”夏蒹过去,使力抱住他腰,偏偏人家转着身子,一下都不回头。 “不丑,晚明最好看,天底下晚明是最好看的。” 裴观烛没吭声,也没回头。 夏蒹接着哄,“真的呢!快点让我看看吧,我最喜欢的就是晚明的脸,最喜欢了,就是让石头磕破了也没事儿啊,长得好看,让石头怎么磕也丑不到哪去啊!” “你说这些,”裴观烛的声音显得暗,“我一个字都不信,那伤在我脸上丑陋至极,便是父亲都……” “但父亲看我丑美我早已不在乎,夏蒹若觉我丑,我定受不了。” “我不会觉得你丑,”夏蒹道,“从来也不会,晚明在我眼里是最好看的,而且我想要看你,只是想知道你哪里受了伤,我只想知道这个,并不是为了看你的容貌才上来看你啊。” 好半晌没动静。 就在夏蒹以为裴观烛不会听劝的时候,怀里的腰稍稍偏过来,檀香味染,夏蒹眼睛对上少年露出来的,脖颈那块苍白皮肤,顺着少年漂亮的喉结往上,看清了他的脸。 一如既往地漂亮,只是显得有些莫名古怪,夏蒹一眼便瞧见他额头上包着的白布,那点古怪便被她封存进心里找不见了,裴观烛的眼睛根本没看她,只看向空无一物的侧面,夏蒹盯着他额头上的白布,“你怎么磕的?可以让我看看里面吗?” “不可,”裴观烛眨了下眼,漆黑瞳仁儿看着前方,微微抿起唇,“被笼口砸到的。” “被笼口砸到的?!”夏蒹惊讶重复,“那个笼口我记得挺大的啊,你怎么砸到的?” 裴观烛微微蹙起眉,看了她一眼,“我昏迷之前将你抱得很紧,下人分不开你我,强行拖拽时,我的头便直接磕上了笼口,撞了很多血出来,所以这个伤十分丑陋。” 他抬手轻轻捂住,“可以了吧?不用再看了,我活得好好的。” 他往后退,夏蒹浅浅呼出口气,“还没完,你再让我看看你心口那里。” 少年漆黑的眼珠看过来。 “我看看伤的怎么样,行吗?”夏蒹抿起唇,有些退缩,“毕竟这伤,出自我手。” 第85章 情意绕缠 二人对视片晌。 少年的瞳仁儿暗不进光,手捂着额头,盯着她微微笑起来,“真的吗?” “什么真的吗?” “夏蒹真的要看吗,”他另一只手压到脖颈左侧,那里缝着一层暗扣,“我可以给你看,但夏蒹也要给我看。” “什么……给你看?” “你的胸口,”他指尖过去,一手捂着额头,一边低俯下身,在她身前微微仰起脸看她,另一只手的指尖直压她胸口,隔着层衣料在她心口的位置转着圈,“这里的伤,夏蒹一直不让我看,我很想要看。” “你看我做什么……?”夏蒹脸冒热气,心里又害怕他是又打起了自己这层皮的主意,下巴微颤间,便听耳畔少年声音,“不是要做灯笼,我已经不想要灯笼了。” 夏蒹看过去,对上少年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眸,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来,“如今,我其实对夏蒹早已没什么杀欲了哦,不觉得这很不可思议么?” “确实挺不可思议的。”她声音都泛起干涩。 “嗯,所以,可以看吗?咱们互相给对方看吧,好吗?”他说着话,喘出口气直起身,单手将从身后坠下来的墨发捋到耳后,手放上脖颈另一侧的暗扣,有些费力的掰扯着。 夏蒹脸泛起热,见他这样垂眼上前,手放上他衣领处。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1节 暗扣易解,夏蒹头皮泛麻,感受到他盯着自己的视线,低垂眼皮,直到将他扣子全都解开,夏蒹没再继续,手刚要退开,便听少年声音温润,“夏蒹帮我全脱掉吧。” 夏蒹微顿,抬起视线,面色通红对上少年的眸子,他手捂着额头上的棉布,垂着眼皮也不知盯着她瞧了多久,视线交汇间,夏蒹看到他纤长睫毛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上半句话,便觉他身子往前,手搭上她后腰,指尖轻轻敲打着。 “夏蒹。” 少年音色若水中落玉,坠着难言情欲,好似收网的蛛丝,一点一点将猎物蚕食,夏蒹声都没来得及应,便觉唇瓣相触,檀香味铺天盖地般染过来,少年压住她,夏蒹后背靠上软靠,唇舌纠缠间,手被他牵扯着,扶上他心口。 “唔……”裴观烛微微蹙起眉,舌尖难耐勾着她的,牙齿咬过她下唇,又直起身,喘着气身子有些发颤的弓着腰,“好难受,夏蒹,我觉得……哈……好难受,我要怎么办?教教我……” “别蹭了,”夏蒹脸像是被火烧了,热的要命,“别蹭我,你听见没!” “但是好难受……哈……哼……”少年的腰像一把美丽至极的弓,头微微后仰,垂下眼盯着她的手,“摸……摸我啊?怎么……也不继续,夏蒹不是,说要看的吗。” 夏蒹听见他的话,脑海里蓦的想起些什么画面,脸一下热到极点,却没吭声,手往前伸摸过少年裹着白布的胸膛,“这个布……” “我,我将它,解开,夏蒹不要急,等等我哦?”他漆黑瞳仁儿有些迷离,却始终不松捂在额头上的手,只费力往后找着白布的系带,“哎?在哪里……” “我来吧,你别再乱动。”夏蒹胡乱去抓他那条系带,白布一松,露出少年皮肤恍若冷玉的雪白胸膛,心口处有一条结痂的细长伤口,伤口很深,夏蒹皱起眉,感受到他手抓住她指尖,轻轻碰上那道伤口,“就是这里,会不会……会不会很丑?” “不丑的。”夏蒹的手被他抓着,摸上他心口处的伤,那样深的伤口,夏蒹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难受,但少年却低低笑起来。 “好幸福,被夏蒹这样触碰,好幸福,”他垂下眼睫,眯起眼呼出几口气,雪青色的衣裳半搭在他肩头,茶桌上暗淡宫灯一晃,少年若冷玉般的皮肤也显得极为昳丽,“再往下面,再往下面,好幸福,好舒服……” 他手抓着夏蒹的,一点一点往下,夏蒹轻嗯一声,像是指尖摁上静止键,裴观烛漆黑的眼珠盯住她。 “……怎么了?” “不知道,”裴观烛垂下头,盯着自己抓住夏蒹的指尖,“我想要的是这个吗?感觉,感觉,还要更强烈一些,是比这个,还要更强烈的情绪,更强烈才行。” 夏蒹张开嘴,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便觉少年的手扯住她衣领,她轻喊一声,领口处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裴观烛冰凉的指尖撩开她里面的衣服,往下勾,露出她早已愈合的伤口。 “原来变成这样了,”少年冰凉指尖触上去,夏蒹哼一声,听着他在自己耳边道,“好可爱的伤口,和我的不同,夏蒹就连伤口都好完美。” 夏蒹抿住唇,感受到他指甲轻轻划过,忍不住出声,放在她心口处的指尖蓦的一顿,夏蒹抬起眼,看着少年忽然弯下腰,猛地凑近了盯住她,苍白的面孔也泛起莫名的潮红。 “我可以用牙齿咬一下试试吗?” 夏蒹瞪起眼,“你说什么?” “我想要用牙,”他张开口,指尖指着自己微微露出来的牙齿,“咬夏蒹,可以吗?” “不说话,那我就当夏蒹同意了哦?”裴观烛抓住她的手,牙齿咬着她的小指,他不知不觉放下了捂着额头的手,白布缠着他的额头,显得他五官好似漂亮到极致,他另一只手将耳畔墨发往后捋,“同意了吧?不要我做了又和我生气哦?” “我……啊!” 少年身子往前,夏蒹脖颈难耐的后仰,感受到他身子压过来,莫名的触感碰上她心口,接着是细细麻麻般泛着痒的痛,“哈……嗯……别,别来了,够了吧?” 她往前推,少年的头埋在她怀里,夏蒹脸红到要流血,难耐的要命,感觉自己快疯了,“行了吗?裴观烛,裴观烛?” “好幸福,”少年说话的吐息喷洒在她心口,好似毛茸茸的芦苇轻轻扫过,裴观烛抬起脸,苍白的面庞泛着莫名的红晕,“这样在夏蒹怀里,我好幸福……如果,如果我能就这样,就这样,和你合二为一,到你的肚子里去,和你,和你骨血相融该多好?” “夏蒹的皮肤底下,底下,里面,一定,一定温暖,幸福的要死,”他冰凉的脸贴上去,“好想,好想进去,我好想,好想进去。” 光是听着就让她想要发疯的话。 偏偏带着令人恐惧的感觉。 “我的,我的肚子?皮肤底下?” “是啊,”他痴痴的看着她,“皮肤底下,肚子里面,如果,其实呢,如果我一直在夏蒹的肚子里面就好了,夏蒹可以理解我吧?我好想,好想,藏进你的身体里,想要,想要到发疯了,那样的话,我肯定要幸福的疯掉。” “夏蒹,抱住我吧?紧紧地抱住我,好不好?” 夏蒹皱紧眉,压着一种极为莫名的古怪情绪,听着他的话,抱紧了他。 少年低低笑出来,藏着情欲的眼睛盯着她,“好想做些什么,好想啊,好想……嗯,好想。” 他又开始磨她,像是一点一点磋磨着她的神经,夏蒹看着马车顶上的花纹,串在一起般,她的大脑也在摇晃,耳边全是裴观烛温柔的声音。 “我其实……我其实,知道该怎么样,你才会好受些,”夏蒹伸出手,眼睛看着另一面,“你要,要做吗?” “做?”他面上泛着红,漆黑的瞳仁儿也像覆着一层潋滟,“怎么做?” “我……”夏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面色潮红的样子,少年这种时候简直漂亮的像个女孩,一种莫名的驱使涌上心头,“手……可以帮你,你……你要用吗?” “用?”裴观烛微微皱起眉,瞳仁儿转到另一侧,又看过来,“但那里好丑陋,我不想被夏蒹看到。” “我……你知道我的意思了?” “嗯,”他看着她,“我知道的,我以前想着夏蒹,有那样做过,并没有错吧?是夏蒹说的那种么?” “我……”夏蒹被他的直白击溃,羞愧至极身子不住往他怀外挪,“我后悔——呀!” 少年抓住她的手往身下,像是忍受不住,头埋在她颈侧,夏蒹感受着少年的气息打在她脖颈间,不住轻哼着,像某种动物,牙齿不住轻轻咬着她脖颈上的肉,“好舒服……好舒服……哈……我也帮帮夏蒹吧?这好舒服,光我自己,我好坏……好像……哈……在欺负夏蒹一样,那太坏了,我该怎么样……嗯……才能帮到夏蒹啊?教教我……教我……” 第86章 裴家三子 夏蒹脑袋嗡嗡,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展翅而出,手被他的压着,脸不住蹭上他微微颤动的红色发带,少年墨发垂了满身下来,雪青色衣裳早已凌乱,脸侧染着烫,不住在她颈侧喘着气。 手下触感怪异。 夏蒹微微闭起眼,听耳畔少年温柔的声音低低念着不停问她,“我……没什么,你自己,你自己……就好了。” “不要,不想,”墨发落了她满身,檀香味浓烈,少年的唇贴在她颈侧,声音都显得闷,“教我……这样舒服的事,光我自己,那我……我太坏了……” “我……”夏蒹感觉身上都开始出汗,眼珠转动到一侧,“那晚明就,多和我亲吻吧,我喜欢——” 话音未落。 少年的唇覆上来,手揽过她后背,像是想要就此与她骨血相融般,将她紧紧抱进怀里,夏蒹大脑开始混沌,整个人都濒临至缺氧的状态,感受到手掌触上粘腻,少年声音爱怜,眼皮被他唇轻轻蹭着,“满足你,都满足你,哈……只要是夏蒹想要,全都……全都给你。” 哪怕,是我这条命。 裴观烛盯着身下少女眼眸稍闭的容颜,漆黑瞳仁儿带着深不见底的痴迷,眼眶微微睁大,探出舌尖。 马车内,落下两道纠缠在一起,晃似已骨血纠缠般的身体。 少年舌尖一点点舔过夏蒹唇瓣,直到少女下唇被他舔上一层水亮,他才轻轻喟叹一声,弯起眼睛。 “好可爱,”他指腹擦过夏蒹眼下的皮肤,“好可爱,” 少年苍白漂亮的指尖揽过少女的手,紧紧与她五指相扣,将她手凑到自己鼻息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呵呵……”他肩膀轻颤,雪青色衣裳连带着白色棉布层层叠叠堆在身下,少年微微俯身,苍白的皮肤下,美丽的肩胛骨也被光线暗淡的宫灯映照出极为昳丽的色彩,他一点点吻过少女樱粉色的指尖,“我的味道,全都是,我的味道。” 他放下手,沾着粘腻的指尖,一点一点划过少女的脖颈,撩开她的衣服,原本冷白若没有血液从中流动的面孔泛出兴奋地潮红,他轻轻咬住牙齿,指尖往下,感受到在划过腿根时,手下皮肤微颤,忍不住低低笑出来。 “全都是,晚明的味道了,”他俯下身,唇舌勾着少女的耳廓,漆黑的瞳孔带着难言痴狂,紧紧盯着少女微颤的眼睫,唇角难以控制般颤颤勾起,蛊惑般的声音被他用手捂着,拿唇舌卷着探入少女的耳道里,“粘上晚明的味道,我的小暑就彻彻底底,是我裴晚明一个人的了。” …… 阳光透过树梢,化成斑斑点点的亮,又被微透的车帘映进,晒到夏蒹紧闭的眼皮上。 少女陷进深沉的梦里,紧紧抿起唇,睫毛颤抖,挣扎半晌,猛地睁开眼。 “小暑。” 手背被拍了拍,夏蒹身子一顿,面上有水蜿蜒下来,她被抱在一个沾满檀香味的怀抱里,丝丝凉凉的棉帕粘上她的额头,寸寸将落到面侧的水滴擦净。 夏蒹抬头,看着裴观烛好似心情很好般侧着头垂下脸,少年面孔好似冷玉般白皙,额上缠绕着白色棉帕,穿着昨夜的雪青色圆领锦衣,一身颜色都不算明亮,只余墨发乌眉,瞳仁儿若水中黑曜石,发上猩红发带迎着日头,透出极为浓艳的红。 “你怎么——”夏蒹想从他怀里坐起来,又被他手抱住肚子,轻轻揽回怀里,夏蒹微顿,抬起脸道,“忽然喊我小暑?” 裴观烛忽然换称呼。 这让她想起了之前裴观烛唤她表妹,充满了令人恐惧的不确定性。 “你看看你的眼神,”少年冰凉的指尖触摸上她眼下那块皮,不断摩挲着,弯下腰,眼眶微微瞪大,漆黑的瞳仁儿里便映出了她小小的倒影,却黑的浑浊,并看不太清,少年好似也没想让她看到,低低笑出声,“还这样怕我,” 少年墨发自身后垂落而下,落了夏蒹满身,挡着被微透的车帘遮住的暗淡阳光,丝丝缕缕映进少年漆黑的瞳仁儿里,“好伤心啊?” 夏蒹嘴唇轻颤,眼下那块皮忽然被他揉了揉,“偶尔对我也笑一笑嘛,夏蒹总是对别人笑,但是对我,你好像一直都笑不出来,为何这样不相信我?” “你又做什么忽然喊我小暑?” “哎?”少年的眼睛忽然瞪大,“小暑,那不是对夏蒹的爱称吗?我不可以喊吗?” 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昨日的记忆涌入脑内,夏蒹喉间泛起难言的干涩,见旁侧有茶,手正要过去拿,忽然发现了一点怪异。 “我的衣裳……” “换了,”裴观烛依旧是那副文文静静的模样,“是我给夏蒹换的。” “……我真谢谢你!” 别扭感涌上心头,夏蒹昨日穿着寝衣外头披着长衫出来,也不知他是何时准备的衣裳,这并不是从夏蒹行囊中拿出来的衣裳,而是裴观烛新买的,外头浅白绣着一层清浅的粉边,胸口还用漂亮的精致刺绣绣着荷花图案。 “我原本的衣裳呢?”那套寝衣夏蒹穿着很舒坦。 少年漆黑眼瞳微转,露出一个笑,“扔了。” “你……”夏蒹盯着他这笑眯眯的模样看了半晌,也泄了气,“罢了,我不跟你置气!” 毕竟若事事都要跟你置气,那我早晚要被你气死! 夏蒹在心底愤愤,抬眼瞧他,“……我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 “帮我做完,”少年指尖触到自己的下唇,“夏蒹便睡过去了。” 帮他做完。 夏蒹脑海里忍不住重复这句话,昨夜的画面闯入脑海,她喘出口气,裴观烛也是,她睡着,裴观烛竟然就这样一直在她身边等着她。 “你什么时候醒的?” 夏蒹问,远远听见一声银铃声响,见裴观烛撩开了车帘,紫檀食盒被举高到车窗前。 “多谢,”裴观烛声音冲外,微微笑着接过,将三层食盒搁上茶桌,“我没睡呢。” “没睡?你一夜没睡?” “是呀,”裴观烛轻笑两声,“昨夜我喜悦难耐,”他说着话,一层层将手上食盒搬出来,京师特有的菜色一盘盘被摆上茶桌,“所完全无法入眠,直至现下依旧觉精神百倍呢。” 夏蒹盯着他,听着他这样直白的表达开心,也莫名没了那点别扭的羞耻感。 “这样。” “嗯,”裴观烛看向她,“一起来吃饭吧?” “好。”夏蒹抿了下唇,点头拿起裴观烛递来的玉箸,夹起食盒里的薄饼,将小菜和肉丝卷进薄饼里,咬了一口习惯性递过去。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2节 少年微微笑着,捋过垂落在耳畔的墨发,探身将她手里咬了一般的食物吃进嘴里。 少年一举一动都美。 夏蒹眼睛控制不住落到他身上,轻轻吸进一口气,忽然闻见一点怪味,还没来得及探究,便听少年温声道,“继续呀。” “哦,好。”夏蒹继续吃东西,咬个一半,剩下一半,便都给裴观烛,一顿饭二人吃的和谐,吃完夏蒹用裴观烛递来的浓茶漱口,就感觉身边少年眼睛盯着她。 “怎么了?” “一会儿夏蒹随我进宫吧,”裴观烛微微弯起眼角,“好吗?” “进宫……”杯中茶液微晃,夏蒹微微蹙起眉,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抗拒,“我不能在别庄等你吗?” “最好不要,”裴观烛指尖搁上夏蒹,“京师并不算十分安稳的地方,夏蒹一个人在这里,我其实并不太放心。” “但——” “姨母也很想见见夏蒹,”裴观烛指尖捻着棉帕,一点点擦过夏蒹的唇角,“所以夏蒹和我进宫吧?好吗?” “额……”夏蒹微微皱眉,终于察觉到自己发现的古怪之处,“我来京师,不用先拜见晚明的父亲吗?” “我父亲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漆黑眼珠稍定,轻轻转到一侧,“他回金陵了,” “夏蒹也知道的,我母亲去世了嘛,他听说我要过来,一直没来得及回去,此次回金陵,大抵之后也要与我二弟一同回来,所以要等些日子了。” ——裴观烛的二弟。 夏蒹微微皱眉。 裴家有三子。 已故原配宋夫人的独子裴观烛,之后的两个儿子皆是续弦陈夫人所出,而裴观烛的二弟,据夏蒹所知岁数只与裴观烛相差两三岁,若是裴观烛的父亲本身便有妾室,那没什么,关键裴玉成一向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无通房妾室,只千宠万爱家中傻妻,宋夫人死后,陈夫人没两年便成了续弦,但古怪的是,金陵城内人哪怕见着了陈夫人带了那么大个儿子,都没一个乱嚼舌根的,反倒纷纷为裴玉成高兴,庆贺他逃离苦海,见着陈夫人的相貌,一个个还都十分感动,夸赞裴玉成钟情。 第87章 娴昌贵妃 夏蒹放下手中空了的杯盏,“那进宫前,我需不需要再打扮打扮呀?” “打扮?” “嗯,”夏蒹微微抿起唇,“毕竟要进宫,我穿的会不会太简单了?” “不必,”像是觉得她说的话有些奇怪似的,少年头微微歪到一侧,瞧着她的模样,“过来。” 夏蒹看向他。 少年拍了拍自己身前的位置。 “……做什么?”夏蒹边问边挪过去,如今她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裴观烛少了很多防备,直到感受出自己后背轻轻靠上少年胸膛,才对自己无意间展现出的亲昵举止稍些愣住。 他身上染着檀香味。 夏蒹轻轻吸进一口气,继而眉心稍皱。 也不知是裴观烛身上,还是从她自己的身上传出来的,夏蒹总能感觉到一股极为清浅的怪异味道萦绕在她们二人身上,不难闻,也不好闻,反正就是古怪,清浅到外人恐怕都闻不出。 夏蒹正要悄悄将自己衣领撩开闻闻,便听身后少年闷笑,紧贴着她的胸腔微颤,夏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根指头便点上她露出来的后颈,往下划过。 “靠这样近,我只是让夏蒹坐过来,再远一些罢,这样我拿不到东西了。” 夏蒹眨了下眼,慢半拍反应过他的意思,忙挪开了些身子。 裴观烛弯下身,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苍白的手往茶桌下伸,暴露在车帘显露而出的日头下,映照的他手连着腕子都极白。 夏蒹看着他稍稍有些带着粉的指尖,微微抿起唇,脑海间控制不住回想起些什么。 “夏蒹。” “啊?”夏蒹身子一震,抬眼看他,少年手撩开了一半车帘,侧脸柔和似细笔勾勒,他垂着眼皮,看茶桌上那一方紫檀方盒,“这是前阵子我去玉器店,给夏蒹打的玉器。” 方盒被打开,里头是满当当的玉石首饰,晃得人,乍一看都不知该拿哪个,夏蒹顺着他的话,随便拿起一个最上头的玉石镯子,也不知道是拿什么玉石打的,莹莹暖玉,摸在手里质感都极为舒适,裴观烛的声音在耳畔,“这些没打完添花样,看着单调,没做完的,” 他说着话,身子往下从茶桌底下又搬出来一方木盒摆在桌上,“这箱金饰是全打完了的,全都赠予夏蒹,玉器单调,我脑海贫瘠,实想不出什么能衬你的花样添,你若喜欢,不嫌麻烦,可去中市景和那条街上,那条街上的所有铺子,和西南五街的都是我的,你想要什么,不管是首饰妆品,衣裳布匹,直接去拿便是,但是景和紧前头的街上你不要去,那边很乱,没人帮我规整——夏蒹?” 夏蒹瞪着眼,看着这满满一大箱金饰,“你说,”夏蒹咽了下口水,“京师中市景和,跟西南五街,全都是你的?” “嗯。”裴观烛看着她,模样文文静静似的点了下头。 夏蒹心若五雷轰顶。 她早就知道裴观烛家境极为丰厚。 裴家非世袭,但代代极为稳固,世代娶妻也皆不娶名门大姓贵女,极懂趋利避害,在京师虽不比几大姓世袭家族表面风光,但却是最不可撼动的,代代在朝中亦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以说,任这江山风雨连绵,改名换代,裴府也不会倒,若是不作死,可以说甚至永远都不会倒。 也是因此,裴家财产一直都藏的极为隐秘,像夏蒹这类外人只知定是数额巨大,而裴玉成虽在文中对裴观烛这个长子的态度极为古怪,但财产基本全都继承在裴观烛手里,而且裴观烛还有一个当贵妃的姨母,夏蒹本以为裴观烛虽有钱,但财产分布大多在金陵城,没想京师最有名的几条街之一全都是裴观烛的,而这只是铺子,他手下还有京师遍金陵数十几栋宅子,跟数不清的地契,和裴玉成,还有娴昌贵妃赠予裴观烛数不清的巨额财产,而原著中,娴昌贵妃极爱赠予裴观烛很多稀奇古怪的宝物,大多是从西域等地得来的奇珍异宝,那样的宝物,原文中主角团和裴观烛进过一次宫,出宫之际看见裴观烛手中拿了推车,少年随手拿了一方小盒扔过来送给他们,见多识广的主角团才解释道这小盒里的几颗珠子便能买下一坐境外小城了。 想到这里,夏蒹都有点头晕。 就是宫里最得宠的皇子怕是都没裴观烛一半有钱吧! “晚明,”夏蒹拽了拽他袖子,“咱们可得好好活下去,你听见没呢?” 少女忽然郑重,裴观烛微顿,继而浅浅笑开,“好呀,” “夏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手随意捡起木盒里一只金色蝴蝶钗,放在少女墨发上比对,漆黑的眼仁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只要夏蒹不跑,不惹我生气,让我开心,我便不会想要了断呀。” 他从匣盒盖上拿出一把玉梳,手一点点搬过夏蒹的头,让她背对着自己。 冰凉的齿梳擦过头皮,也不知这是什么玉石,落在头皮上的感觉极为怪异,夏蒹有些不舒服的回了下头,忽然被他抓住了下巴。 “夏蒹,我问你哦,你要如实回答我,好不好?” 少年的漆黑眼仁儿映在阳光下,瞳孔外圈微亮,却不显棕,他是天生的黑瞳,这样的瞳孔颜色会显得皮肤极为白皙,裴观烛唇角微勾,盯着她的眼睛。 “你要……问什么啊?” 夏蒹被他的手压着下巴,刚感受到细微的痛,便被他拇指浅浅摩挲而过。 “夏蒹是不是狐狸变得呀?” 他笑弯了眼睛,“或者,是兔子,金鱼,猫?夏蒹究竟是什么呢?” 夏蒹心蓦的高高旋起,下巴僵住。 “啊呀,”少年笑起来,露出森白的牙齿,“听到猫,这么害怕吗?夏蒹是猫吗?嗯?夏蒹原来——是猫变得呀?” “唔!”夏蒹脖颈后退,头一转避开他的手,强烈的不安自她心头涌起,对上裴观烛笑弯的眼睛,夏蒹原本颤抖的嘴角艰难勾起一个笑,眼睛直直盯着他的,“什么猫,古古怪怪的,晚明为什么要这样问我?” “开个玩笑而已,”少年手撑在她两侧,脸靠近了她,“但是,如果夏蒹真的是妖变的,我也并不会在意哦?夏蒹真的不是吗?” “我当然不是好吧,”夏蒹皱起眉,急于想向他证明自己真的是人,“我是人,这点根本毋庸置疑。” “嗯,”少年盯着她看了片晌,浅浅笑起来,“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最近看的话本里有这样的传说,觉得有趣罢了。” 他说着话,从她的身上起来,夏蒹心跳的很快,还没来得及坐起,忽然一顿,垂眼看下去。 “夏蒹的心跳得好快呀,” 少年的侧脸不知何时往下,贴紧她心口,眼睛看着前方,并没有看她,纤长的睫毛下,是漆黑到看不清情绪的眼瞳,“就好像在恐惧什么东西一样,好可爱,但夏蒹什么都不用怕哦?我也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真的,夏蒹要相信我哦?” 他直起身,对她浅浅笑起来。 夏蒹咽了下口水,还没来得及点头,脸便被他的手包裹住,无法控制抬眼看向他。 “我说的是真的哦,我说的是真的,”他道,发颤的指尖紧紧贴着她的脸,微微睁大的眼瞳死死盯住她,唇角带着僵硬的笑,“我真的,真的只是开玩笑哦?真的,我好后悔,夏蒹也觉得我很奇怪吧?真的,好后悔说了这样的话啊,嗯,我后悔的是吓到你了,对不起,下次,嗯,下次我不会随便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来逗你了,好吗?好吗?” 夏蒹嘴唇微颤,点了下头。 “那你说,”少年的指尖控制不住般紧紧压着她的面颊,露出一个有些不好看的笑,“说,不会因此离开我,快点说。” “我……”夏蒹想问为什么,但对上他有些发颤的瞳孔,还是随着他道,“我不会,因此离开你。” “离开谁?这个你是谁?说。” “我不会,”夏蒹皱紧眉,顺着他继续重复,“我不会,因此离开裴观烛。” “好,”他下巴轻点了两下,眼睛盯着她,唇角高高弯起,“好,嗯,夏蒹没有生气吧?” “没有。”夏蒹被他的手扶着坐起来,眼睛看着从马车窗外泄露而进的风景,感受到身后少年的手重新落到她的头发上,不自觉抓紧了手中的黑水晶坠子。 “先不要进宫,”有车奴来问行程,这些守在马车外的车奴辛苦,夏蒹感受到车奴的视线,想起昨夜,虽当下以毫无旖旎心虚,依旧忍不住垂下脖颈,裴观烛的眼看着夏蒹的头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先回裴府,我要换身衣裳。” “是,大公子。” 车奴应声,招手告诉同伴,马车往京师主街偏道去,夏蒹的头发被裴观烛的指尖寸寸缕缕的盘束起来,每当他指尖插过她发缝,又轻轻抚摸而过时,夏蒹都忍不住微微眯起眼。 她眼睛看着车壁上,属于两个人的倒影。 裴观烛如今是什么表情呢?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怀疑起了她的来历呢? 裴观烛聪慧,洞察灵敏力过人。 夏蒹本身便从未想过在他面前伪装自己的来历,她伪装不了,也没办法伪装,不管是多聪明的人,想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裴观烛的眼睛大抵能照出这世间所有的谎言与恶意,而她那撇脚的说谎话功夫,若是在他面前伪装了,怕是只能越描越黑,这一点夏蒹是真的切身体会了,也再也不敢犯。 而且,她本身也没有将自己现代人的特点隐藏的很好,夏蒹本身便是个有些粗心的姑娘,想必很多时候,她都没有注意过的地方,裴观烛便能注意到,这种情况出现太多次了,少年心细如发,夏蒹专心去寻也寻不到的细节,想必他一个眼神便将其能察觉。 马车平平稳稳穿过小路,少年的指尖将最后一根金色镶玉石的蝴蝶发钗插入她发间,坠着流苏,浅浅摇晃间,有耀眼的亮萦绕开来。 马车停在裴府门前。 夏蒹被裴观烛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府邸稍稍愣住,裴府并不在京师主街,而是在距离主街稍远的北街,周围连随处可闻的叫卖声都无,四面都安静,只有微风拂过,门口两尊石狮子静静站着,守门的护卫看见有马车停下,其中一个忙下了梯子,行了声礼,帮着车奴一起牵过车马,打理夏蒹的行囊。 “走罢。” 少年的手伸过来,夏蒹压着心下那点紧张,反握住裴观烛的。 京师裴府与金陵裴府很多地方都不相同,整个比金陵裴府也小上很多,京师裴府的大小和当时苏府,苏循年一个人单独另建的宅子差不多大,却不显小气,廊檐下挂着红色灯笼,随风摇摆间,灯笼像是转起了舞,这是一栋十分正常的宅子,优点的话,大概就是比苏府还要安静,府内人丁并不多,路过的也全都是走路无声的小厮,走了那么久,没见一个年轻丫鬟,而且周围就连些添色的花草盆栽都没有。 一看便不像是有女眷留存的宅子。 夏蒹在心里想,见裴观烛脚步在一个大厅堂前停住,哪怕知道裴观烛的父亲去了金陵,也忍不住心跳加快。 “这里,拐进去。”少年道。 “哦。”夏蒹听着他的话,脚步跨过门槛,二人绕过一方小院,夏蒹看到了一口被封死的井。 那是她在这座宅子里看到的第一口井。 而这口井还是被封死的。 夏蒹视线忍不住落在那口井上,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少年的脚步便片刻不留的往前走,夏蒹忙跟着他,脚步绕了几圈,才终于到了裴观烛的居处。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3节 “换衣裳,你是要打扮打扮么?”夏蒹跟在他身边,想也没想习惯性打趣道。 “打扮,”裴观烛微微歪了下头,浅浅笑起来,“算吗?” 少年从柜门里拿出一件雪色圆领衣裳,和底下一双银靴,夏蒹才明白过来,他说回来换衣裳不是为了打扮,而是因为继母去世,一定要穿白,但又不能全白,所以少年的衣裳领口有绣着金丝线,胸口处还绣有林鸟嬉戏图。 少年弯下腰,利落将外头的衣裳脱了,露出劲瘦的腰身。 晃眼的白,夏蒹赶紧侧过视线,不去看他。 “好了。” 夏蒹听到他说话,抬起眼睛,少年捋着被衣领压进去的头发,墨发寸寸缕缕掉到腰后,有些凌乱了,他指尖往上,松开猩红发带,对镜重新捋好。 夏蒹看着他背过身捋头发的模样,忽然很想过去帮他,指尖微颤间,少年的发带已经利落绑好。 “咱们走吧。”裴观烛弯起眼道。 “好。”夏蒹点了下头,和他一起出了裴府。 …… 进宫路不远不近,但一路也需要乘坐小轿。 小轿不比马车平稳,夏蒹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坐在小轿里,七拐八绕过了宫门,车帘始终放下来,漫长的路,临到听见前头传来句又细又长的男声在吆喝着什么,还没来及撩开帘子瞧瞧,小轿便停了下来,一只苍白的手搴开车帘探了进来。 “夏蒹。” 轿外人声轻,夏蒹眨了下眼,将手放在他的手上,弯腰出了小轿。 “再往前走不远,便能到贵妃宫中。” 皇宫内气派森严,到处都有值守,夏蒹不敢乱看,这里的皇宫和夏蒹上辈子在北京见过的不太相似,但又处处都差不太多,只平白让她一下轿子便闭了嘴,一声不吭,连脸都不大敢抬起来的被裴观烛牵着往前走。 真让人有压力。 夏蒹不是太喜欢这地方。 少年的身影背着光,不管路过宫人目光,紧紧牵着她的手,夏蒹看着,小跑两步跟到裴观烛身边。 一直到穿过数座弯弯绕绕的拱门,开始陆陆续续有遇到的宫女下人看见裴观烛会停下来行礼问好,每当她们注意到二人紧紧相牵的手时,都会不受控制的看一眼夏蒹。 但少年始终都没有松开紧紧相牵的手。 “有些没意思吧?”裴观烛偏过头看向她,眼角稍眯,“很快便到了,夏蒹稍微再忍一忍哦。” “好。”夏蒹看着他,点了下头。 虽然她其实并没有感觉无聊或没意思。 但被裴观烛这样温声表达关心,其实让她感觉心情莫名很好。 二人脚步最终停在一处宫殿前,夏蒹抬起眼,宫殿辉煌气派,门口种满了艳色牡丹,红壁金顶添满了琉璃砖瓦,阳光一照,闪闪发着亮,门口各站数位宫人,见到裴观烛和她,一个两个弯腰行礼。 “给裴大公子,夏姑娘请安。” “好。”裴观烛微微笑着点头应声,夏蒹没想到这些宫人会知道她是谁,有些不大自在的被裴观烛牵着进了殿内。 一进店内,先闻到的,竟然是极为浓郁的檀香。 夏蒹脚步微顿,将头垂下来,根本不敢乱看,生怕哪里会出了差错,只看着身边少年脚上银靴往前,最终和他一起停下,眼睛刚看过去,便听女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镜奴来了。” “是,镜奴给姨母请安。” “嗯,快起来吧。”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夏蒹端端正正按照裴观烛和她说过的话术跟行礼方式,对在她跟前不远的贵妃请安行礼。 却迟迟没听见对面女人回话。 直到一声清脆磕碰声响起,女人温柔至极的声音才道,“镜奴,快上前来让姨母看看你的伤。” 夏蒹微顿。 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 夏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被这位贵妃娘娘忽略了。 她身子稍僵,却没太当回事儿,也没觉得尴尬,反正她进宫来也只是为陪着裴观烛,要他放心而已,感受到这位贵妃娘娘不太喜欢自己,又听到她说要裴观烛上前,夏蒹忍不住松了和裴观烛相牵的手。 “不必,姨母,我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少年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回牵住她的手,“还有姨母,这是夏蒹,您答应我的可不要忘记。” 女人的视线探过来。 夏蒹呼吸一窒,抬起眼皮,这才看清楚了这位贵妃娘娘的相貌。 光是一眼,夏蒹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一句描绘美的话语。 国色天香。 女人穿着一身繁复宫装,杏色蜀锦绣着大片大片的梅花纹路垂在身下,映衬她肤色极为白皙,却并不是裴观烛的那种森然冷白,而是白的像块暖玉般,看着让人觉得舒服的白。 但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夏蒹心中却蓦的升起一股极为怪异的熟悉感。 女人的这张脸,和裴观烛,还有裴观烛母亲宋夫人的都极为相像。 她们家都是这样内勾外翘的凤眸,里头瞳仁儿黑的纯粹,但女人这双有些不同,如果说裴观烛的母亲双眼泛着股沉沉死气,那么女人这双眼就像是生来便会勾人的,一颦一笑,美到动人心魄。 “她便是夏蒹呀。” 娴昌招了招手,修剪的细长圆润的指甲在日头下也显得极为美丽,有宫人拿了小垫来放到坐塌上,夏蒹跟着裴观烛,坐在他的身边。 “是啊。”裴观烛道。 “你坐过来,要本宫好好看看。”娴昌面向夏蒹道。 夏蒹微微抿唇,应了声嗯,跪坐到贵妃娘娘身前。 她不大敢抬头,一眼便看到女人袒露而出的,胸膛上方柔软而白皙的肉,女人挥袖过来,抚摸过她的眉眼,带过来一片染着檀香的脂粉味。 “抬起眼。” 夏蒹听她的话,对上娴昌的眼睛。 娴昌盯着她看了片晌,转头对裴观烛笑,“是个好姑娘,看着眼神都泛着伶俐,一瞧便知是个聪慧的。” “今年多大了?” “回贵妃娘娘的话,民女今年十七。” “好岁数,”娴昌的手覆上她的手,女人并不干瘦,就连手都覆上一层白皙的软肉,“本宫当年入王府也是十七,日子转眼便过。” 第88章 未死之蝉 女人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夏蒹鲜少与这样的女人有所亲近,她的世界十分单一,也并不是多讨亲戚喜欢的孩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回什么了。 “好孩子,会无聊吗?”她说话很多地方都给她一种莫名熟悉,夏蒹看着她抬起指甲,两下挥动,旁侧宫女过来,她倾身过去耳语几句,没一会儿宫女便带着几个人端了几盘新鲜水果和糕点热茶进来,端到茶桌上。 “过去吃些自己想吃的解解闷,”娴昌轻轻拍抚两下她后背,细长如勾的眸子笑弯了看着她,“我宫里也没有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孩子,怕你待着要无聊呢。” “没事。”夏蒹摇了下头,听着她的话,不大自在的坐了回去,拿小叉取了块西瓜咬进嘴里。 西瓜的水分在口腔中蔓延开来,夏蒹牙齿嚼着,看裴观烛和娴昌贵妃下棋,她不大懂,没一会儿便泛起困。 下棋声交织,四面都安静,只有窗外树梢碰撞轻响的沙沙声…… “小暑,小暑,”侧脸被一根指头点了点,夏蒹身子一顿,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倒在了裴观烛肩膀上,而自雪亮窗棂外透出的日头,已变成了橙黄色的黄昏。 暖橘色lulu桜ん坊的光映在少年面上,浅浅渡上一层流畅柔和的轮廓,他指尖扣着黑子,坐姿端正,如珠如玉,圆领锦袍上绣着的金丝线泛着细小的亮。 “是不是困了?” 他声音里带着的爱怜,听得人忍不住想要将脸往他身上蹭。 夏蒹留意到对面探过来的视线,没太好意思看回去,“有些,我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不好意思……” 她说着话,直起身子,用力擦了两下嘴角,生怕在睡梦中有不雅的情况出现。 虽然在这种地方睡着就已经很不雅了。 夏蒹是个不太熬得住夜的,而且贵妃宫中燃着股让她觉得极为安心的檀香味,那是裴观烛身上的味道,每次闻到,不管在哪里都会让她少很多紧张。 真的熬了一整夜的少年反倒是精神抖擞,“无事,你睡过去挺久,但身子不听话,总要往后倚,我揽着你担忧你会醒,不揽你又担忧你就这样翻过去,一时间棋子都不知该如何落了。” 他浅浅笑着,话语没有一丝怨怪之意,指尖安抚般摸了摸她面侧,“姨母,请帮夏蒹准备一下锦被和软塌吧。” “……锦被和软塌啊。”娴昌思忖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正要招手让宫人过来。 “嗯,将锦被和软塌搬去我幼时留宿住过的茶室便好,太大的地方她认生,定会睡不过去,顺带麻烦红玉姐姐准备一炉熏香,就要现下宫里正燃着的这个味道,要小的,不要太浓的,搬过去送到屏风外便好。” 夏蒹听着裴观烛给她安排,大脑混混沌沌,指尖被他的手浅浅牵扯着,叫做红玉的宫女过来请她先去里屋茶室,夏蒹看了眼裴观烛,被他亲昵的用手摸了摸脸。 “去吧,去睡一会儿吧,那里很让人安心。” 夏蒹看他片晌,点头说了句嗯,刚站起来,心里又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晚明不跟我一起去吗?” 裴观烛指尖扣下黑子,抬眸微微怔愣看她片晌,才浅浅笑开。 “好,我陪你过去,”他唇角蔓着笑,压都压不住似的牵过她的手,“姨母,我先陪夏蒹过去。” 女人漆黑的眼珠盯着她们看了片晌,应了声好。 夏蒹这才和裴观烛手牵手往里走。 “夏蒹好可爱,” 有裴观烛带路,便用不着那个红玉了,穿过主殿往后,周围的宫人全都忙着自己的事,大家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眼去注视他们。 二人脚步穿过一寸寸橙黄色的日头。 “在这里,一个人会觉得很害怕吧?是我考虑不周了,明明当年我一个人的时候也感觉到害怕了。” “不是,”夏蒹微微皱眉,心中情绪难言,“不怪你,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弱,并没有那么害怕自己一个人。” “裴观烛,我想和你说一些话,但是希望你不会觉得我很矫情,特别小家子气,”夏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往前,听到身边少年声音温柔。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4节 “好,说罢,我在听呢。” “我……”夏蒹微微皱起眉,难言的酸涩感在她心中蔓延开来,“我不想要你离开我。” 少女的面容,隐藏在日头未映照到的阴暗处。 她低低垂着头,发上的蝴蝶金钗是他亲手戴上去的,此时那些金钗也像是静止的,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她在动,不管是眨动的眼睫,还是眸底浅浅的光。 裴观烛停下脚步,耳边听到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他微微歪过头,捂住自己的心口。 好奇怪。 心脏,在跳。 “我不想要你离开我,如果你不在,那么我一个人也没关系,我可以忍受你不在,但这也只是忍受,并不证明我就可以接受。但只要是你在,我就想要让你一定要在我的身边,一定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咱们两个人本身就要一直在一起,”少女的眉头皱得很紧,话音说完,紧紧抿住唇,“你本身就要一直在我的身边。” 话音半落。 少女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浅淡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往上蔓过她的脸。 她瞪着一双杏眼,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啊。” 惊慌失措的声音从她嘴里变了种调子发出来。 她整张脸都红了,忽然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杏眼怔怔看着他,好半晌,脚步才往后。 “我……我跟你开玩笑的。”她用力,一下挣脱开了他的手,脚步刚要往前方刻有茶室牌子的屋里去,忽然手腕被扯住,身子控制不住被拉了回来,脚步一绊,后背一下倒到裴观烛身上。 茶室处静谧无人。 宫人都在较远的地方,远处有未死之蝉撕扯般鸣叫。 夏蒹被环住,感受到少年的侧脸一下下蹭着她高盘发下露出来的后颈,细细密密的吻,有呼吸打下来,温软的难言让她无法控制,腿发软,整个身体都泛起虚晃,又被他扶住。 “我的心跳的好快,好开心,感觉好幸福……”裴观烛在她皮肤间说话,有触感一下下浅浅碰触着她脖颈处的皮肤,“脸也好烫,好开心,夏蒹,我想要跟你肌肤相亲,好高兴,但是又好奇怪,怎么会这样。” “夏蒹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真的没有骗我吗?真的没有吗?” “真的,”夏蒹微微喘着气,控制不住侧过脸,感受到冰凉蹭上颈侧,“没有……骗你。” “真的没有?真的是这么想的?” “嗯,真的……没有。” “我也是这样,”他紧紧抱着她,“夏蒹本身,就要和我一直在一起,咱们生下来的时候就注定要在一起了,一定是这样的,没有错的。” 夏蒹微微皱起眉,极为不安稳的难过蔓上心头,还没来得及被她抓住,尖锐的刺痛便从肩膀处传来,惊呼声刚要喊出来,便被压抑而住。 “咬我吧,夏蒹也咬我,在我身上留下些东西吧。” 他声音从耳后探来,勾着她耳道,夏蒹身子不稳,没忍住滑倒在地,被他抱回怀里。 “咬啊,夏蒹。”肩膀处传来一跳一跳的痛,夏蒹眼里泛着生理泪水,听清了他的话,紧紧咬下少年指尖皮肉。 “就咬这里了吗,确认了吗?” “唔……”夏蒹垂下脸,紧紧皱起眉,难言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她指尖微颤扶住少年的胳膊,紧紧攥着,用力咬紧少年苍白纤瘦的腕子。 身后传来裴观烛轻轻的笑声。 “裴大公子?您没事吗?这是怎么了?” 远处传来宫人迟疑的呼喊,夏蒹身子猛地一顿,裴观烛紧紧抱住她,轻轻蛊惑,“继续啊,直到咬出血为止,我不会觉得痛的。” “红玉姐姐,”少年回头,声音变得柔和又纯净,“小暑实在有些困,受不住睡了过去。” “哎,有这么困呀,我这就过来。”红玉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过来,夏蒹紧紧皱起眉,她面上发烫的厉害,感受到有冰凉自衣摆处往上,就像钻入一缕冰凉的风,夏蒹指尖打颤,用力死死咬住少年的胳膊。 “额……” 惩罚一般,夏蒹听到少年在自己耳后隐隐呼痛,最后用力咬了下才松开牙齿,用力拍开他的手,转过身面朝他紧紧护住自己的衣服瞪向他。 “是夏蒹赢了。” 夏蒹对上他染着星亮的黑瞳,少年原本皮肤苍白的面孔染着兴奋地红,与她对上视线,眼睫微微眯起,抬起被她咬的胳膊,轻轻舔舐过被她咬的伤口,行为举止妖冶到昳丽,面庞美艳到不辨男女。 夏蒹看着,心脏狂跳。 “裴大公子?” 红玉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了。 第89章 月下小谈 “多谢你,红玉姐姐。”裴观烛弯起眉眼,从红玉手中接过软塌和锦被。 “无事,这都是我应做的。”红玉温声道,她笑着,笑容出自真心,轻轻吸进一口气,那是裴大公子身上的味道,是少年公子身上的味道。 裴大公子和宫中几位皇子,和偶尔会遇见的护卫,和皇帝,都不同。 每次他过来,红玉就会从心底感到一阵极为心悦的高兴,事实上,只要能像这样服侍在少年身侧,端茶倒水时听他声音温柔的说一句‘多谢你,红玉姐姐。’红玉的心,就会从内而外的感受到欣喜。 “啊,这里就由我来吧。” 红玉见裴观烛抱起锦被和软塌,正要过去搀扶那个坐在地上,被少年身子遮挡住一半面孔的少女,忽然被挡住。 裴观烛十分自然的挡到少女身前,只露出少女片张衣角。 红玉微顿,抬起头,身子猛地一顿。 少年的眼眶瞪得很大。 “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我……”红玉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传进耳朵,“扶……扶夏——” “用不着,”他打断她的话,声音是红玉从未听过的僵硬,少年一点点牵扯起唇角,弯起眼睛,但一双瞳仁儿漆黑,不带一丝一毫往日的温柔,“不需要的,红玉姐姐,这里有我,你很辛苦,而且应该还有其余事要做不是么?快些去忙自己的事吧。” “好……好。”红玉点了下头,赶忙转身离去,脚步第一次显出杂乱无章的快。 裴观烛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原本橙黄色的日头逐渐变暗,少年半张面孔陷在阴影里,漆黑的瞳仁儿眸底泛着清浅的亮,乍一看,简直就像是某种价格高昂的琉璃制品。 “小暑,小暑,”少年动作优雅,无声将抱着的锦被和软塌放到干净的地面上,指尖碰上少女的脸。 夏蒹微顿,她领口的节带被扯松了,正坐在地上费力的系着,还没来得及抬起头,一双苍白的手便伸过来,抵开了她的手,帮她系好了节带。 “好了,”他紧了紧小扣,夏蒹有些呼吸不畅,刚要站起来,便觉他冰凉指尖掠过自己下巴。 “唔!”夏蒹头忙往后,她可受不了再来一回了。 “哎呀,”少年低低笑出声,展开手掌给她看擦着晶亮和一丝薄血的指尖,“只是帮夏蒹擦了一下而已。” “哦……”夏蒹紧紧皱着眉。 “嗯,”裴观烛弯着眼,漆黑的瞳仁儿看着她,“夏蒹,你能感受到吗?” “什么?”夏蒹看过去。 “感受到,我现下真的很开心这件事,”少年蹲在她面前,腰身挺直,手肘搁在双膝上,双手托腮,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额头上的棉布,还是因为他当下和孩童无甚差别的表情,夏蒹与他对视,方才那点怨怪他过分忽然的委屈,忽然就少了很多。 “夏蒹和我是一样的,”少年弯眼,瞳子像落在水中的黑曜石,“咱们是一样的,所以,晚明会保护你,永远不会让那些魍魉抓到你。” 安静的茶室内,有缕缕如线一般的香萦绕往上。 夏蒹看着头顶如纱幔帐,大脑都在犯昏。 ——魍魉。 她闭上眼睛,指尖微微攥紧,又被她放开,视线一片漆黑。 那是什么意思呢? 是妖魔鬼怪? 但落在裴观烛口中呢? 他大抵到了如今,还是觉得这世间的人都在欺负他。 欺负他,将他关起来,那些人在他眼中,是‘魍魉’,而在他的观念中,他觉得自己到了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还是有可能会被‘魍魉’抓起来吗? 怪异的难过蔓上她心头。 夏蒹昏昏沉沉,思绪掉进了一片漆黑的梦里,再醒过来时,自茶室半敞的窗棂外透出的天色已经暗极了。 夏蒹眼神怔了片刻,蹭一下从小榻上爬了起来。 坏了! 她忙穿上鞋往外去,刚打开门,秋风便裹挟着院外一阵人声喧嚣递了进来。 夏蒹手扶住门板,微微愣住,还没来得及往声源处的方向寻,便觉有什么东西拽了拽她垂下来的衣摆。 “啊!” 夏蒹短促叫了一声,垂下头,少年一手抱着一盏早已熄灭的宫灯,另一只手攥着她衣摆,临近十五夜,天气颇好的缘故,月亮也极亮,少年肤色森白,眼睛眯着笑起来,显得有些惺忪。 “晚明?”夏蒹忙蹲下来,摸过他的脸,一片冰凉,“你怎么会在这儿。” “在这里等待你,”他侧过脸,亲昵蹭着她的手掌,“但却不小心睡着了,我好困啊。” “困?”秋夜较凉,夏蒹另一只手担心的摸了摸他身子,但也摸不出什么,他身子一贯就不带什么活人该有的暖和气,“你……你进来跟我一块儿睡呗?”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眼睛看向前方,“跟夏蒹一起睡,会睡得太熟的,那样不好。” “怎么还会睡得太熟……”夏蒹怨怪的念了句,忙过去抱住他身子。 “会的,夏蒹身上很温暖嘛,”他声音显得很静,却又不失亲昵,“而且,屋里的熏香是安眠的,这样的话,我一定会睡得很熟的。” 指尖一顿。 夏蒹直起身来,“安眠的?你在我屋里放什么安眠的熏香?” 裴观烛眼珠转到她身上,笑眯眯站起身,“嗯……因为,有事情需要瞒着你嘛,我拜托了姨母给夏蒹准备的。” “来呀?” 少年的手伸过来。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5节 夏蒹心里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什么,将手放到他的手心里,被他紧紧攥住。 “夏蒹又不开心了,”他眼睛看着前方,“我好像又做错了事情。” “我……”夏蒹皱紧眉,“也没有。” 就是有些浅浅的膈应。 “但夏蒹的不悦因我而起,而我对他人的喜怒哀乐可以很清楚地感知,但却对缘由究竟是为何这点愚钝不已,”裴观烛看了她一眼,浅浅笑着,“夏蒹也从不会与我说。” 他声音始终很静,裴观烛的声音总会给人这种感觉,尤其是在月色沉静时。 “我……”夏蒹看向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什么。 她确实很少和别人说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因为什么而开心。 而遇上裴观烛之后,因为他和普通人不太一样,一开始的时候,和他说什么,他也只会说自己想要说的,并不会解答夏蒹的任何问题,就导致她更少会和裴观烛提自己为什么会害怕,为什么会不开心。 她几乎从来不会和裴观烛提有关于自己的很多事情。 “我……”夏蒹表达有些费力,“我知道了,我刚才是因为,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下安眠的熏香,我知道我生气的很奇怪,但是我其实今天一直在一种不安感里,我平常是不会那么犯困的,当我察觉到我睡在你身上的时候就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想到你会给我下安眠的熏香。” “你可以用很多方法,”夏蒹皱紧眉,“额,把我支开,或者是,蒙住我的眼睛,告诉我不许乱动,明明有很多更合适的方法,不是吗?” 脚步声忽然停住。 夏蒹跟着停住脚步,有些紧张的看向忽然停住脚步的裴观烛,微微缩起肩膀。 但他却什么都没做。 只是微微歪过头。 “也是呢,”他指尖触上下巴,真的在思考,“是啊,明明可以这样的。” 夏蒹:…… “不是,你就从来没想过吗?”太离谱了。 “未曾,”裴观烛摇了摇头,“我幼时去京师,会晕船,还会晕轿子,啊,晕轿子是因为,” 似乎是觉得晕轿子有些太奇怪了,裴观烛想了想,才继续道,“因为,我当年看到人会恐惧,这很奇怪吧?所——” “不奇怪,”夏蒹回握住他的手,浅浅笑起来,“一点都不奇怪,好了,继续讲吧。” 少年视线微怔,盯着她的笑。 “不奇怪?” “嗯,一点都不奇怪,”夏蒹直视他的眼睛,“一点都不,不要随便说自己奇怪。” 裴观烛盯着她,微微张开嘴,又闭上,歪了下头,好半晌才转回头。 “继续说,不准就这样不继续说,”夏蒹拽了拽他的手,“以后和我说的事情你都得说完才行。” “哦,”裴观烛点了下头,“好吧,”他视线有些晃的看向廊外,“唔,总之就是,因为我晕船,又晕轿子,然后父亲就会给我准备带有安眠疗效的薰香,” 像是说起不太舒服的事,他微微皱起眉,“那个熏香的味道,很难闻,我很讨厌,但是,确实能让我睡着,只是在船上用了,在轿子上再用的话,就会,唔,睡得很轻。” 就导致,在当年那个帘子全都用钉子紧紧封起来的漆黑轿子里,熏香呛得裴观烛不停咳嗽,虽然会有留些圆孔供他吸气,但每次裴观烛一咳嗽,便会泛起恶心,吐个昏天黑地。 第90章 海棠树下 “虽然呕吐,于他人而言大抵是件很痛苦的事吧,因为来喜,还有当年曾照顾我的奴仆,若见到我起这样的不适都会寻些山楂喂我,他们想要我无事,”裴观烛轻轻笑起来,“但其实与我而言,呕吐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夏蒹回握住他的手。 她能理解裴观烛为什么会这样说。 幼时晕车,夏蒹也是吐出来就觉得好受了。 “而且,这次来京师走水路,我也用了这个安眠香料。” 夏蒹瞪大眼,猛地看向他。 “我就说当时怎么船舱里好大一股檀香味儿!而且你睡着了我喊都喊不醒的!” 裴观烛低低笑起来,“嗯,当时我带的是香囊,并未点熏香。” “罢了,这东西不要常用还好,若是走水路实在难受,用一下倒也没什么。” “嗯,我知晓的。”他带着她往前走。 秋风簌簌,卷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声吵杂,夏蒹问,“这到底是去哪?” “去……”裴观烛盯着她看了片晌,“去为夏蒹准备的地方。” 夏蒹满头雾水,直到见他停在一处窄门前,门把上缠着红丝绳,遥遥坠下来,走到深处了,这里的走廊没了月光,裴观烛手里抱了那么久的宫灯也派上了用场,夏蒹才发现,下午时裴观烛送她来茶室时还见宫人走动,这会儿一位宫人也不见,整个贵妃殿,若不是还有人声,夏蒹都要以为这里只剩下她们两人了。 “夏蒹,你来拉开。” 他将垂着的红丝绳递到她手里。 人声隔着门板传过来,夏蒹手一用力,秋风呼的一下将门吹了开来。 满院开了花的海棠树随着秋风摇晃,周围亮着数盏宫灯,四下亮如白昼,开着花的树梢被月光映照,好似月下花海,壮丽非常。 夏蒹呆呆站在门槛内,看着院内,锦衣玉人围在长长的流水席之前,大家都没有动桌上的菜食,也没人注意到这扇小门敞开了,只喝酒谈天,一幅场景乍一看,好似画一般虚幻美丽。 “小暑,”少年的声音散在她耳边,夏蒹抬起头,裴观烛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前方满树海棠,“愿你生辰吉乐。” “你为什么……”夏蒹想都没想到裴观烛会和她说生辰吉乐,“为什么要说这个?” “嗯?”裴观烛转过头来看向她,“什么?” “为什么要跟我说生辰吉乐?” “为什么……?”他像是有些不解,“因为,我在为小暑庆贺生辰。” “所以,今天又不是我生辰。” “这很重要吗?” “哈?”夏蒹整不会了,“这怎么会不重要啊?不是我生辰,你为何要给我庆贺生辰?” “这并不重要吧?”裴观烛微微歪过头,他的表情,一看就是真的不理解,“生辰这种东西,何时过都是一样的,但一定要最好才行,不是吗?” “我要给夏蒹最好的,”他指着前方的海棠树,“一切的一切,夏蒹都要有最好的,而且当时小暑,你我还在苏府,在苏府为夏蒹筹备生辰宴那也太穷酸了,苏府那小府实在上不得台面,在宫里的生辰宴才合该是最好的,而且整座宫内,只有我姨母的殿内最为美丽,而若是海棠树开,那便是美丽至极,且这样的生辰宴,需得人多才热闹,这不是人都会喜欢的东西吗?夏蒹难道不喜欢吗?” 夏蒹张开嘴,又闭上嘴。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感觉裴观烛的逻辑让她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因为他都这样说了,她再表达些反驳的话,说什么我就要一碗长寿面便好,就是在田地里吃也很幸福,那也太煞风景了。 而且满树海棠,亮如白昼,月下花影,星月明亮,是真的,如裴观烛所说的一样,美丽至极。 “谢谢你,”夏蒹看向他,“晚明。” 裴观烛没应声,半晌,才轻轻“唔”了一声,“所以,夏蒹喜欢吗?” 秋风乍起。 宴席之内,有人瞥到他们身影,自来熟的招呼夏蒹和裴观烛快些过来。 “喜欢的,”夏蒹看向他,步步下了小阶,“但其实,只和晚明两个人的话我会更喜欢,” “啊,但是这次就这样,我很喜欢了,真的。”夏蒹生怕裴观烛犯病把大家赶走,这群人虽一个个打扮的非富即贵,但明显不是宫内皇族子弟,一个个都有规矩也自来熟的紧,明显是裴观烛为了她专请来的。 大概就像是,气氛组一样。 “生辰吉乐啊,夏姑娘!” “生辰吉乐。” “……” 二人过来,大家齐齐对夏蒹送上祝贺,夏蒹点头,被裴观烛牵着,和娴昌一起坐到主位。 “好孩子,会喝酒吗?” 娴昌漂亮晶亮的指尖里捏着一瓶桃花酿。 “酒啊,”夏蒹坐的离她很近,酒塞一把,都能闻到属于酒的清甜味,“啊,回贵妃娘娘的话,这样的酒的话,民女还是可以喝一些的。” “这样,”娴昌明显心情不错,宫灯辉煌,将她面庞映照出如玉质地,女人对坐在夏蒹身边的裴观烛试了下眼色,少年纤白的指头便推过来一盏白瓷小杯到夏蒹面前。 “我来倒吧,贵妃娘娘。” 夏蒹可没胆子让娴昌给自己倒酒,正弯着腰手要过去,女人手拿着酒瓶往后躲了下,面上笑容摄人心魄,“都是自家人,不必这样拘谨。” 酒瓶口磕上杯边,轻轻一声磕碰之声,夏蒹看着小杯被酒液填满,忙扶过娴昌将放下的酒瓶,给娴昌也倒上酒。 “真是美丽的海棠。”娴昌抬起头,夏蒹听着她的话,也抬起眼。 颜色有深有浅的海棠近乎开满了整片夜空,树叶摇晃,偶尔有星星会从花枝间隙泄露而下。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却闻不到花香,只有从身畔少年身上传来的,浅浅檀香。 “嗯,”夏蒹转过头,对上裴观烛始终看着她的视线。 兴许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只有少年没有看这海棠树上结着的繁花,海棠树不甘心的,在他身畔,发上,落下一片又一片花瓣。 十指紧扣,少年见她看过来,眼睛微微弯起,漆黑的瞳仁儿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她。 “是啊,真是美丽的海棠。” 夏蒹看着裴观烛道,第一次没有慌乱躲开他直白的视线。 酒泛着甜,入口会感到轻微的烧。 夏蒹没喝过这样的酒,又因风景实在美丽,饭菜又好吃,一时忍不住有些贪杯,直到喝完第五杯,脸都开始泛起烫。 “吃饱了吗?”夏蒹问裴观烛,咬了一半的豆包搁在裴观烛面前的小盘里。 “好像快了。” “什么叫好像快了,自己饱没饱你都不知道啊。” 娴昌去树下赏花,夏蒹和裴观烛坐在主位吃饭,这群过来炒热气氛的人也挺奇怪,夏蒹和裴观烛初次在人前吃饭,被外人好一通眼神注视,这一群人除了炒热气氛外,一丁点让人不适的眼神都没有,夏蒹咽下口酒,正想再倒一杯,从旁侧伸过来一根指头,悄悄将酒盏推到了另一边。 夏蒹:…… “你这是做什么?”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6节 “不要喝了,”裴观烛静静道,嘴里还嚼着豆包,“夏蒹喝多了,好凶。” “凶,有吗?” “嗯。” 夏蒹拍了两下脸,“好吧,那我……唔,不喝了,我也感觉头有点晕了。” “嗯,不要喝了,被夏蒹凶,我不开心。” “那我不喝了,”夏蒹转过头,听着他这样说话,忍不住发笑,虽然是裴观烛自己的说话习惯,但其实好多时候裴观烛说话都会给她一种乖巧的感觉,兴许真的是酒壮怂人胆,夏蒹脸靠上裴观烛的肩侧,蹭了两下,“谢谢你哦,晚明。” “为何要道谢?” “因为这个生辰宴啊,”夏蒹闭上眼,“我从来没听有人对我说过什么,想将最好的给我,以前只在一些,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面看那些霸道总裁对女主角说过,唉,我真的挺开心的,谢谢你,而且你比霸道总裁还有钱,真的好牛哦。” “霸道总裁?”裴观烛纤白的指尖掰过豆包,咬进嘴里,“那都是何物。” “啊?”夏蒹坐起来,甩了甩晕晕的脑袋,“唉,一下子说错话了,你不用管,呼,反正就是,额,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东西。” “这样,”裴观烛眼睛看着她,从坐塌上直起身,“去做什么?宴席很快就要结束了。” “去醒醒酒,”夏蒹搓了搓额头,“总不能一直晕乎乎的。” “你要去哪里醒酒?”裴观烛跟着起身,夏蒹刚要指个方向,便听有女人喊她。 “小暑,”夏蒹看向声源处,娴昌站在海棠树下不远处冲她挥手,“你过来。” 乍一听有人喊她小暑,夏蒹愣了两秒,才第一反应看向裴观烛。 少年面上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珠看着前方,“姨母,做什么?” “带这孩子醒醒酒,”娴昌说着话过来,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束海棠花枝,“顺便说些女子私话,镜奴在这里等待便好。” …… 说是讲些女子私话。 夏蒹和娴昌一起走在树下,感觉醉醺醺的酒都醒了不少。 美人如画。 娴昌一身杏色蜀锦,肤白明亮,凤眸微勾,手上海棠花枝转着圈,夏蒹跟在她身边斜后方,忽然见她抬起手,捂唇轻轻笑出声。 “镜奴当真是喜爱你,”娴昌喟叹道,“眼睛盯着瞧着,像是生怕我这个做姨母的会将他心上人拐走似的。” 这倒确实。 秋风微凉,夏蒹感受到一束视线久久落在她们二人身上,准确来说,是落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像一剂安心针般拖着她。满院人皆散,此时后院里,除却被秋风吹得摇晃的海棠树,便只剩下无声无息的宫人,和她与娴昌裴观烛三人。 “他这样会要你觉心中有不适么?” “回贵妃娘娘的话,不会。”夏蒹深信谨言慎行,哪怕这位贵妃方才说当自家人,她也始终不会放开了谈话。 这位贵妃也自始至终都没有给她一种可以放下心亲密的感觉。 “那便好的,”娴昌也没对她这样死板的回话发表像方才那样亲密的言论,她指尖转着海棠树枝,眼睛往上,“这海棠树虽美,但不知为何养在宫中便极为娇贵,宫内只有本宫殿内有这样的满院海棠,也只有本宫的殿内才养得活,所以本宫一直极为珍稀。” “本宫一直觉得,是因为本宫有这样的珍贵之心,海棠树才愿存活在本宫的院里,”娴昌停下脚步,“你觉得呢?” 女人在打哑谜。 夏蒹看着她,轻轻说了声是。 “你这样的女儿家,”娴昌看她一眼,面带微笑,美艳的容颜看不出什么情绪,说的话却像是小锤敲打,“能嫁到裴府,本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本身镜奴便是娶大姓贵女也不成问题,这个孩子从小由我和他父亲看着,抱着长大,我知晓他心地极为纯善,但你也要明白,只有极度的珍稀,爱他,顺从他,大度宠爱他,你才起码配站在镜奴身畔,你,绝不能对镜奴藏有二心,但对镜奴,你一定要大度,可知晓了?” 这话,让人听的难受,偏偏被她温声细语一讲,就像是长辈告诫小辈般,难受劲都被温柔藏了下去。 “贵妃娘娘,”夏蒹看着她,“如今是以怎样的身份说的这段话呢?啊,对不起,” 夏蒹学着她温温柔柔的调子,“因为晚明的继母没有这样告诫过我,伺候他长大的婆子也从没有说过什么,晚明在我心中天下第一好,但我做不到无限度的顺从他,大度宠爱他,因为爱他之前,我也爱我自己,这段话,是给贵妃娘娘方才的话的解答。” 娴昌眉心微蹙,转身面朝她。 “现在我很好奇,贵妃娘娘是将自己当成晚明的半个母亲吗?那为何之前他受苦的时候不见您,和您口中会护着晚明的父亲过来一起护着他,反倒现在过来用这种话告诫我?您到底想做什么?” 夏蒹因情绪过大而发颤的手紧紧抓住颈项上的黑色水晶,“明明您又不是晚明的母亲!” “你——!” “夏蒹,”少年声清朗,从不远处席上传来,“我吃酒吃醉了,”他起身,几步到夏蒹与娴昌二人跟前,眸光清明,“姨母,镜奴贪酒太多,泛起困来了。” 娴昌眼睛看向裴观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娴昌过去,捋了捋裴观烛墨发,上头落着海棠花瓣。 “可要像往常一样留宿在姨母这里?”她微微笑起来,看着裴观烛,身子也与少年靠的很近,正要将手上的海棠树枝放到少年的手上,便见裴观烛轻轻摇了下头。 娴昌的手蓦的一顿。 “姨母,镜奴要和小暑回裴府。” 裴观烛说着话,走到夏蒹身边牵起夏蒹的手。 “这样,”娴昌站在原地,笑容微僵,她偏过头,夏蒹与她对上视线,没忍住微微屏息,“嗯,你们一起回去吧,吃酒吃多了,可记得要奴仆煮完汤。” “嗯,多谢姨母告知。” 裴观烛点了下头,“那镜奴就先走了。” 得到贵妃应话,裴观烛牵着夏蒹往回走。 四面秋风簌簌,满院宫灯摇晃,夏蒹看着裴观烛,少年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姨母和夏蒹说了什么?” 走出去很远很远,四面逐渐变暗,少年面孔隐在黑暗里,他微微笑起来,“她和你说了什么?” “一些很普通的话。” “真的吗?”裴观烛看着她,“没有骗我?” 夏蒹微微皱起眉,不知道裴观烛这是什么意思,“嗯,但我回话可能有些无礼,她不太高兴了。” 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少年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很久,夏蒹才听到他轻笑,“回话的时候要看着我说才对吧?” “我们没聊什么,只是一些很普通的话,”夏蒹看向他,在暗淡的幽暗里对上他的眼睛,“这样好了吗?” “嗯。” 裴观烛这才应了声。 要过宫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兴许是介于夜深,他们二人刚出了贵妃殿内,便见有两抬小轿等在门口。 有了轿子,倒是能轻便不少。 夏蒹坐上小轿,手反复攥着黑水晶挂坠。 她并不怕娴昌。 这种不怕,是因为她能感觉到,娴昌极度将裴观烛放在心里,这种极度,导致娴昌可能十分恐惧被裴观烛厌恶,所以只要是裴观烛的要求,哪怕是给压根不喜欢的民间女子在自己最喜爱的后院庆贺生辰,她都能点头同意。 但这就是夏蒹根本不理解的地方,不管是裴观烛的父亲,还是娴昌,她们都是这样,明明表现得极为爱裴观烛,大额的财产,用命去庇护,却忍心伤害他。 这到底算什么? 脑海中有金鱼荡尾,扑通而落。 夏蒹皱起眉。 而且为什么,娴昌当年会要求尚还不知人事的裴观烛,喊她母亲? 第91章 若她是妖 纸糊的窗户,外头是摇摇晃晃的红色光影。 那是一盏又一盏红色灯笼。 裴观烛坐在地塌上,漆黑到空无一物的眼珠倒映着红色的模糊的影。 他手里抱着那小小的石刻娃娃,身畔不远处的床榻上,传来属于少女绵长的呼吸声。 她今夜吃多了酒,下轿子时,面上还一副忧愁模样,梳洗躺到床榻上,倒是没过片晌就睡着了。 裴观烛轻轻眨了下眼,伸出手,胳膊往前探,挡住眼前红色的光影,又伸开五指。 红色的光自五指缝隙间穿过,映进他漆黑的眼珠里。 手中的石刻娃娃,一下又一下,用尖锐打击着他的指腹。 裴观烛紧紧皱起眉,放开石刻娃娃看向自己的五指指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伤。 【笨蛋!白痴!废物!傻子!】 石刻娃娃在他怀里,用那尖锐的声音,好大声好大声的辱骂,那声音大到,近乎快要刺破了他的耳膜。 “唔——!”他捂住耳朵,感觉有血从耳道里流出来,反复的去擦,往手里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被欺骗了吧!】 【早就说了!让你杀掉她!她明显在瞒你!明显有!】 【她肯定是知道了你的以前!】 【所以才会像那样!一脸愁绪!看都不想看你一眼!】 “不对……” “闭嘴!” 他手紧紧抓住石刻娃娃的脖子,“不对……闭嘴!你闭嘴!” “唔……” 床榻上,少女呼吸清浅,翻了个身。 她纤细的手腕垂到床边,坠着指尖,微微动弹一下,便再也没动静了。 裴观烛的眼眶瞪得很大。 有泪盈上来,轻轻一声磕碰,石刻娃娃晃了几圈,稳稳停在地上。 少年掀开锦被,膝行过去。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7节 床榻里,少女睡得正熟,就是连睫毛也未颤动分毫。 有浅淡的酒气萦绕在床幔内。 裴观烛痴痴看着她的睡颜,趴下身,用脸轻轻蹭着夏蒹落到床沿的五指。 “姨母究竟和你说了什么?” 夜色中,少年刻意放低的温柔声音显得极为清晰。 “究竟说了什么?为何非要瞒着我不可?” 真想把这世间的所有人,全都杀光算了。 窗纸外,红色灯笼摇晃,泪水一点一点从右眼眶溢出来。 真想把所有知道我过往的人,全都杀光算了。 为何总是要这样欺负我? 为何,总是要这样? 姨母也是,父亲也是,她们都知道我的过往,我那不想被夏蒹知道的,难堪的过往。 明明夏蒹一直看着我好的一面就够了。 明明这样就足够了。 为何要反反复复,把我的难堪给夏蒹看? “为何要这样……” 泪水打上手背,裴观烛低下头,用额头反复蹭着夏蒹的手。 “为何要这样对我……” 【你怕的真的是这个吗?】 裴观烛眼眶蓦的瞪大,猛地转过头。 石刻娃娃的脸面朝他。 【你怕的真的是,被她知道过往吗?】 【明明是这个自私的贱女人,她一定会离开你,不是吗?】 裴观烛下巴微颤,摇了摇头。 “不……” 【你敢说不是吗?】 【明明你比我更要在意这件事,她的怪异之处,你敢说你真的从没有在意过吗?】 “我……” 【那你暗中搜查的那些东西,算什么?】 石刻娃娃细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眼珠发颤,裴观烛看向对面桌上,被压在一沓废弃宣纸下的纸页。 【她不会说金陵话,算什么?】 【她在金陵偏地长大,家中有七口人,她被当成不要的接到你继母的别庄,当时年岁已有十二三,手上却一点茧子都没有,算什么?】 【她偶尔说的那些,甚至你都没听说过的话,算什么?】 【她见到笼子第一眼,不是惊叹,而是看向你,好似未卜先知,算什么?】 【这些,都算什么?】 一句接着一句。 好似一根又一根原本便扎在他心上的针,被指头死死摁下去。 “是啊,算什么?” 少年漆黑的瞳仁儿无神,泪水不流了,却干涸在他的脸上,“说到底,一切只是她的骗局罢了,她欺骗我,而我早已发现,却贪恋有她的存在,将这些怀疑一一对我自己隐瞒。” 【你不好奇吗?】 【你不好奇,她究竟是‘什么’吗?】 “我……”他嘴唇都在发颤,“我怎会不好奇?” 他怎会不好奇? 若夏蒹是只鸟变的。 那夏蒹烦他,厌他了,他防都防不住,夏蒹拍拍翅膀,顺着敞开的窗棂便能飞走了。 若夏蒹是只狐狸变的。 只是为了骗他的心,偷他的阳气,骗完了心,偷走了阳气,夏蒹变成只狐狸,他又要去哪里寻她? 若夏蒹是只猫变的,是只兔子变的,是山上的树妖,是水中的精怪。 他要去哪里寻她? 他又该如何困住她? 光是想想。 光是想想,心便觉好似被针狠狠扎进去,疼的他眼睛都是酸的。 【所以,你应该一辈子把她绑在你的身边。】 “绑在我的身边,”裴观烛重复着石刻娃娃的话,漆黑的眼珠蓦的一亮,“我该,我该如何做,才能将她一辈子绑在我的身边?” 【你杀不了她,也就证明无法用刀划开她的肚子,看里面有何不同,但你可以搜查她,看她身上有什么马脚,届时寻求风水八仙,玄师做法,也定让她无法逃出生天。】 “搜查她……” 裴观烛转过身,视线怔怔,看向床榻上睡得正熟的夏蒹,身子一点一点探过去。 少女绵长又清浅的呼吸声响在他耳畔。 裴观烛屏住呼吸,手一点一点摸向少女的后腰。 好像,不对劲。 裴观烛微微皱起眉,视线对上少女雪白颈项上挂着的黑水晶吊坠。 这个吊坠。 被夏蒹如此,珍之重之的吊坠。 黑暗中,黑色水晶闪耀着微亮的光。 裴观烛指尖过去,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个黑水晶吊坠光滑的表面,异样的感觉浮在他心里,裴观烛微微皱起眉,倾身过去,根本没注意到少女眼皮开始发颤。 “唔!裴观烛……?” 她声音带着睡意,眼睛惺忪,捂着心口,“你干什么啊,吓我一跳。” “啊?你怎么了啊?” 夏蒹一觉睡得很沉,此时说话都带着桃花酿的清甜酒气,“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做什么啊?” “我想看看你睡没睡着。” 少年的面孔隐在一片黑暗里,只能看到属于他略显清瘦的身型,层层叠叠的如云外裳垂坠着,裴观烛的手脚压在她身子两侧,夏蒹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还有些没醒过神来,手过去,习惯性摸上少年的脸。 “睡着了啊,你没睡吗?” “没有。” 裴观烛的脸乖巧蹭着她的手掌心。 夏蒹脑袋染着酒气,晕晕沉沉的,被他这一蹭,心都软化了,手忍不住从他脸侧滑下,轻轻勾住少年的脖子,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我想起来一件事,”昏暗里,少女的瞳仁儿泛着酒后的星亮,笑盈盈地,从下往上睨着他,“晚明,我还没来得及许个生辰愿望。” “生辰……愿望?那是何物?”少年的眼眸鲜少的,显露出茫然。 夏蒹凑过去,将脸埋在他颈侧,轻轻蹭着,“就是,许愿自己想要的东西,许自己想要实现的愿望啊。” “夏蒹想要何物?”他手过去,轻轻地,像是对待一件脆弱的玻璃制品一般,将少女的身子搂进自己的怀里,接着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腰身,“我都给你,不管是金银财宝,还是名利地位,哪怕是皇权,我都给你。” “哈哈哈哈哈哈,”夏蒹被他逗乐了,“什么鬼啊你,还要拿什么江山为聘啊?我可没从想过要这剧本啊。” “我不骗夏蒹,”他脸藏在她肩膀处,一点点磨蹭着,“不骗夏蒹,若夏蒹想要,任何东西我都给你。” “我不要,裴观烛,我不想要那些,”少女的手一下又一下,拍拂着他垂在身后的墨发,“晚明,我这个生辰愿望,是我心中期盼已久,但它与你有关,你要听好哦。” “嗯。” 黑暗中,少年眼睛睁大,藏在夏蒹肩膀下的面孔严肃,哪怕是幼时听极为严厉的先生讲课,裴观烛都从未这样认真过。 “我许愿,”她的声音变得极为真切,咬字清晰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传进他耳道,话语认真至极,“晚明长命百岁,一生喜乐康健。” “我想要的东西,仅此而已,”夏蒹从他怀中起身,“所以,晚明你要早些睡觉,早睡早起也对身体好,好了啊,我先睡了,实在是困了。” 她眯着睡眼,自在的伸了个懒腰,拍了拍他松松搂着她腰的手臂,顺势便往床榻上躺去。 唇上沾着清甜酒香。 哪怕是今夜滴酒未沾,裴观烛也恍然知道了那盏酒的味道。 指腹寸寸擦过下唇,裴观烛垂着眼,弯下腰,轻轻用自己的唇印上少女的唇瓣。 “如果能死在夏蒹手中……”墨发垂落满身,裴观烛唇瓣贴在少女耳畔旁侧,“那该多好。” 只可惜,他的夏蒹永远不会给他真正的解脱。 …… 昨夜喝了酒的缘故,夏蒹除了半夜被裴观烛吵醒过一次外,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 醒过来时,裴府上下,也没见裴观烛在。 “大公子一早便出去了。” 负责端食盒的小厮对夏蒹道。 “上哪儿去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8节 “不知,说是出门散散心。” 夏蒹微微皱起眉,也没多想,吃了食盒里小厨房准备的早饭,裴观烛不在正好,她也有事情要办。 而且是,不能让裴观烛知道的事情。 介于她们如今住在裴府,裴观烛这几日也没有提过去冬周的事情,夏蒹想裴观烛大概是想要等他父亲回来京师,做过告别再前往冬周,而夏蒹手上钱财如今也存的差不多了,苏府案结,也不知是否有裴观烛掺和一角的缘故,结下来的酬金高到令人觉得恐怖的翻倍程度。 有了这些钱,夏蒹也不用接着去费力气接悬赏令,而且如今已经熬过了裴观烛身死的夏季,虽然这之后依旧要一直观望,但起码之前的死亡炸弹夏蒹算是帮裴观烛避开了。 她穿好衣裳,和小厮说了声出门寻好友,她的好友就两个人,裴观烛回来听了便能知道。 “好,夏姑娘慢走。” 已近初秋,上午天气较为凉爽,夏蒹喜欢这样的气候,只用穿件薄衫便好,到了柳若藤跟许致在的客栈,夏蒹还没来得及跟客栈掌柜说一声要寻谁,便见客栈一角,身穿白衣的一男一女正坐在墙沿下,桌面上放着一堆又一堆悬赏令。 “柳姐姐,许大哥?” 夏蒹过去,站到她们桌边。 “哎,夏姑娘。” “夏姑娘?” 柳若藤乍一见她,微微睁大眼,笑起来,“你怎么过来了,来,快坐下。” 她往里头挪,给夏蒹空位置,夏蒹坐下来,有些拘谨的看着这一桌子悬赏令。 “柳姐姐,许大哥,你们之后还是要继续接悬赏令呀?” “自然是要接的,”许致道,“但顺路前往冬周的有些难找。” 夏蒹:…… 对,贴心的主角团还想着一路护送她们前往冬周呢。 “那个……柳姐姐,许大哥,其实你们不用执着于护送我们前往冬周,因为我们俩其实没什么问题来着,你们的话,可以随便找自己想要接的悬赏令,届时若是想念,咱们还可以随时书信联系。” “那怎么行,”柳若藤第一个不同意,“夏姑娘,你们不知江湖险——” “师妹,”许致冲柳若藤轻轻上下挥了挥手,示意她话止,温和包容的视线看向夏蒹,面上的笑容温柔之下还显出几分揶揄,“夏姑娘说的是,这点,倒是我师兄妹二人考虑不周,毕竟之后夏姑娘跟裴大公子又不会分开,有裴大公子在,想必夏姑娘也掉不得一根头发。” 第92章 怀疑心生 “但是……”柳若藤紧紧皱着眉,明显还是有些同意。 “不必过分担忧,师妹,”许致手臂往前,指尖放在柳若藤的眉心中央,“裴大公子可是娴昌贵妃的外甥,娴昌贵妃对裴大公子如此爱护有加,夏姑娘与裴大公子二人前往冬周,定会有宫中人马一路跟随,届时裴大公子还要准备你我二人的衣食住行,更何况,咱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冬周,亦无法顺路而行,此番跟随而去,保护不成,浪费裴大公子照顾,还与目的地背道而驰。” “……说的也是。” 皱起的眉心被抚平,柳若藤担忧的眼神看向夏蒹,夏蒹发笑,忙揽住柳若藤的手。 “真的,柳姐姐,而且我们每到一个地方,我也会和你书信联络,你真的不用担心我们。” 少女眸中的担忧这才散了。 “说起来,”夏蒹的视线转向许致,“许大哥你对晚明的身世倒是挺了解的呀?” “嗯,”许致眼睛从悬赏令上抬起来,显得有些揶揄,“夏姑娘是有些好奇的了?” “嗯……”夏蒹手心搓了搓膝盖上的布料,索性瞒也瞒不住,还不如直接说真话,“我确实对晚明的事情很好奇,我好奇他姨母,也就是娴昌贵妃的事,”夏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我没有个地方可以了解,又总不能问晚明,显得我八卦,怕他会不喜欢我。” 夏蒹装的一幅怀春少女的模样。 “唔……”许致与柳若藤对视一眼。 “师兄,你知道的就都告诉夏姑娘吧。”柳若藤忙道。 “我知道,自然是要告诉的,”许致觉得自己的傻师妹没懂自己的意思,笑着看向夏蒹,“夏姑娘此番留在京师,是要先与裴大公子成亲么?” “哈?” 夏蒹瞪起眼看过去,“你说什么?” “成亲啊,”许致话语温和,看着眼前两个惊呆了的姑娘,“我前些日听坊间传言,娴昌贵妃的外甥回京,见者皆赞其容颜如玉,身姿若松,坊间将裴大公子传的天花乱坠,就差说对方天人下凡,尤其之前一次裴大公子乘家轿在外,偶遇一片花楼,女儿家的帕子都盖到他头上了,如今全京中贵女就等宫中设宴,只待见裴大公子一眼了,若不是裴家一向有不娶大姓和皇亲的规矩,前几日有大姓贵女设宴,裴大公子怕就会被喊去了。” “那可不行!”柳若藤手一拍桌子,“那怎么可以!” 本来挺小声的交谈,她这一声过来,四面视线登时瞅了过来。 柳若藤轻咳一声,面色泛红坐下来。 “不好意思,失态了。” 夏蒹:…… “嗯,我也觉得不可以,”许致轻笑道,“所以这不是好奇,便问问夏姑娘,裴大公子那边怎么说吗?” “额……”夏蒹挠了下头,“他确实跟我说过,想要和我成婚。” 但是当时情景,太过慌张。 夏蒹只觉他莫名其妙,直接用话语回绝了回去。 “而且,他也带我进宫面见了贵妃,”夏蒹微微皱起眉,“但是我总是觉得,有些古怪吧,虽然这和我成婚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单纯觉得奇怪,很好奇为何贵妃会这样宠爱晚明。” “因为贵妃无法生育子嗣。” 指尖一顿,夏蒹听到这句轻飘飘的话,猛地抬眼看去。 …… 京师卦术,坊间最有名的当属凡中仙玄之子。 身穿深蓝色布衣的绿眼粗奴,面无表情将一沓又一沓拿托盘装着的名贵物件摞满了二层殿门口。 玄之子一开始装着淡定,还让小徒弟上前来迎,再见这一沓又一沓名贵物件,满当当的金条用箱子乘着,赶忙过来,这会儿这位绿眼粗奴都快抬了一炷香的功夫,珠光宝翠点满了整面台阶,玄之子花白的胡子都有些发颤,见有不知从哪个番邦得来的月明珠将要从托盘上滚下来,忙弯下腰将那颗比手都大的月明珠搁上托盘。 轻轻磕碰声响,玄之子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见地上落了道细长的影。 “小辈裴家长子裴观烛,斗胆前来,在此给先生问好,不胜打扰,恕多见谅。” 玄之子听见话抬起头。 少年个高,大抵足有八尺,但却不跟那些武夫似的,满身大汗浑身毛发一进来你人都觉喘不过气,少年身子清瘦,皮肤苍白,穿着身雪青色圆领锦袍,来了便规规矩矩作揖行礼,玄之子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容貌,只惊鸿一瞥,便见着他露出的耳垂上,有墨蓝色耳珰在日头下泛着刺目的光。 那也大抵是这位给人感觉柔和至极的公子身上,唯一一点让人觉得锋利至极的东西。 “你这是……” 平日里见过的高门贵族也有不少,也有一见着他,哭着都要跪下的,虽确实没见过刚一来,事儿还没解决便给出这样点不清的贵礼的,但这位公子给人感觉莫名复杂,行为话语虽极为有礼,玄之子看着他,总觉得他身上泛着一股让人难以言喻的感觉。 “先生,”他抬起眼,漆黑的眼珠牢牢盯着玄之子,身子背着日头,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绽出来一个清浅到虚假的笑。 “您收了我的礼,”他道,声音好似清池流水般温柔至极,“多谢您,愿救裴的命。” …… “贵妃她,无法生育子嗣?” 夏蒹从没听说过这件事,确实原文对娴昌贵妃是否有子嗣的剧情也是空白的。 但夏蒹只以为她有可能是没有,也有可能是有女儿,便女儿出场的剧情,但没想到,她是因为没办法生。 “是啊,”许致道,“圣上爱贵妃,爱到人尽皆知,听闻前几年还在陆续寻民间医师进宫为贵妃诊治,但始终没听贵妃有孕,古怪的是,贵妃本人却并不着急。” “并不着急?” “是啊,什么求子庙宇,宫中妃子羞辱,贵妃一个没理,据说圣上放弃,不再寻找民间医师,也是因有贵妃劝阻。” “这样……” “嗯,所以大抵也是因此,贵妃才会那样宠爱裴大公子吧,听闻贵妃尚在闺中时,便与裴大公子的生母宋夫人关系极好,虽宋夫人是嫡女,而贵妃只是宋夫人底下排五的庶妹,比起幼时便一直被保护极好的唯一嫡女,贵妃娘娘在闺中时听闻受了不少委屈。” 夏蒹微微皱起眉。 “委屈?” “嗯,坊间传闻各有纷纭,有的说是受其他姐妹欺负,也有说她当年的处境,就是为照顾宋夫人而生的,比起第一种说法,第二种说法才是最多的。” “这……”夏蒹皱起眉,“许大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样的事情,圣上如此宠爱贵妃,怎会任谣言四起而不顾?” “因为这里是京师啊,”许致笑道,“别说贵妃,就是连皇帝都逃不过人的嘴皮子,不要只看表象,夏姑娘,只要你多了解,这些坊间传闻,便会如猛水一般扑过来,更别提,贵妃身上这第二种传言,大家都十分信以为真。” “毕竟,就连宋夫人成婚之后,贵妃都还自愿去给痴傻的宋夫人照顾孩子,也就是裴大公子,听闻当年,照顾幼儿衣食,玩耍逗乐的,全都是还尚在闺中的贵妃娘娘,而宋夫人虽天生痴傻,但其实在闺中时便性情温和,生育一子后虽性情稍显阴闷,但依旧还算温柔。” “温柔?” 夏蒹皱起眉。 脑海里,一个女人若枯叶般美丽,却病态至极的容貌浮现脑内。 她怎么会和温柔这个词汇挂上钩? 更别提梦中,娴昌让裴观烛喊她母亲,女人那近乎刺破人耳膜的尖叫声。 夏蒹听过她尖叫,她的声音一直都是那样,泛着微微哑的破音,听起来让人想起尖锐的爪子猛地划过玻璃或者是黑板,直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啊,温柔,大家都说宋夫人很温柔,”许致微微笑道,“但是,说来也奇怪,贵妃明明对宋夫人,和宋夫人的孩子这样好,但宋夫人的病,却一日日的加重了。” “一开始是不知为何对这个妹妹的照顾十分排斥,每回见着人,不是发疯就是尖叫,这让贵妃娘娘更是安心不下,定要亲自照顾裴大公子,但她来的次数多了,宋夫人疯的更厉害,好几次竟直接推着贵妃将人推出府去,落了人好大一通话柄。” “那之后呢?” 夏蒹听着,感觉越听越觉得心里特别古怪。 “之后?贵妃娘娘进不去裴府,大抵也是心灰意冷了,但却始终放心不下孩子,估计是一直照顾着,也有了感情,等裴大公子年岁大些,能够前往京师,只要是裴大公子过来了,贵妃便定要人进宫小住几日,如今临近皇宫之外的那户私宅,还是贵妃专门给少年时期的裴大公子准备的呢,因为觉得到底裴大公子这样大了,时常来住在她殿里并不方便。 第93章 银铃踝绳 泛着金的日头将少年漆黑的瞳仁儿映亮。 他盯着玄之子,唇角拉着好似永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弧度。 “先生,我,”他眼睛微微瞪大,伸出一根指头指向自己,“见到妖怪了呢,妖怪,但大抵,她又不是妖怪,可能是鬼魂也不定。” “你……”玄之子看着少年人的眼睛,不知为何心里感觉一阵不适,“在哪里见着的?” 少年轻轻“唔”了一声。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89节 “在哪里?她每日都在我身边,每日我们都不会分离,怎么了吗?先生” “你!”玄之子瞪起眼珠,“你不知那是个什么魍魉!竟还敢和它同吃同寝么?!” “魍魉——么?”他微微歪过头,“但这与我和她同吃同寝,又有何干系呢?” “……你先过来!” 玄之子定定瞧他片晌,觉察这位公子定是被狐狸精迷了道,京师不远有深林远山,确实有不少曾经进过深林的人回来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泛着魔怔,玄之子虽是民间凡中仙,但家中世代修风水五行除妖看挂,人是不是着了妖的道,他一眼便能瞧出来,修行五行风水的人,对细微觉察极为敏锐,这位公子处处透着些奇异的古怪,你偏偏却又说不上来他究竟哪里不对劲。 “先坐下来。” 玄之子指了指面前的木凳子。 少年站着,瞧那木凳一眼,微微笑着,默不作声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棉帕,细致擦了擦,才捋着衣裳坐下来。 玄之子:…… 他知道哪里古怪了。 这位裴公子,若是被妖着了道,也未免太过清醒,但你若说他没被妖着了道,又偏偏哪里都古怪。 “……你先等一下,”玄之子道,“我去拿朱砂。” “好,辛苦先生,”他声音温和浅慢,眼仁儿慢悠悠看过来,“但裴好奇,先生拿朱砂是要做什么呀?” “看看你是不是被妖迷惑了心智。” 玄之子直言不讳。 “哦,”他点了下头,“我觉得没有。” 玄之子:“……那是你觉得,你觉得有何用?” 他老迈的手从柜子底下抽出几张黄纸,让小徒弟过来,很快朱砂被磨好,玄之子端起毛笔,眼珠一定,走笔龙蛇,一气呵成,一张字符写完,玄之子松了口气,让小徒弟吹着了火折子,下头用一盘装了半碗水的木碗接着,字符燃烧的灰烬便直接掉进了木碗里。 “把这碗水先喝了。” 玄之子端过来。 对面人好半晌没动静。 “喝啊!” 少年手不情不愿接过碗,咕咚几口,将碗里的水全都给喝了,放下碗时,面上神情倒显得有几分讶异。 “本以为这水该一股子怪味,”他用帕子擦唇,“倒是还挺正常。” “倒是还挺正常的?”玄之子看他,“没别的味儿了?” “嗯,是啊。”他神情恢复如初。 玄之子:“什么感觉也没有?” “嗯?”他微微歪过头,“没有呢,先生。” “怪啊。”玄之子稀罕道,他这烧符纸水,着了小妖的喝了定会腹痛不已,就是着了大妖的,喝完了也定会觉这水极为辛辣。 “但你说,你身边的,一个人?是一个人吗?” “嗯,”他点头,“是位少女。” “你说她是妖鬼,你是看到她露出了狐狸尾巴么?” “没有的,先生,”少年微微笑起来,“她十分狡猾,将一切隐藏的极好,但我知道的,她一定不对劲,这种不对劲,从我认识她,看到她的第一眼时便觉察而出,她绝对并非这个世界的‘人’,我敢肯定,先生,她一定是妖鬼,要不然,便是天神。” “所以公子是要……”玄之子看着他的眼睛,“除妖么?” 他眼珠微微凝住。 “除……妖?” 他嘴唇微颤,一字一顿的两个字,从他嘴里颤抖着吐露而出。 他猛地站起来,眼眶瞪得很大,“不对!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我,我!”他手掌拍向他自己的胸膛,“我怎会!怎会!怎么可能会想要除掉她?我怎么配?我……我……” 他瞪着眼睛,木凳吱呀,是他忽然坐了下来。 “我要将她留在我的身边,先生,”指尖被他咬进嘴里,少年目视着虚无的前方,一遍遍道,“先生,我要将她,将她这一生都绑在我的身边,先生,不然,不然我真的太可怜了,不是吗?若天神,若妖鬼只为欺骗我,惩罚我而来,那之后,便将我一人,将我一人独独留在这世间,那我该如何活下去?那我……那我太可怜了,先生,我无法忍受,我一定会死的,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幸福,我会很痛苦,光是想想……光是想想,便觉好似身处炼狱之中了,”他眼眶泛起红,紧紧咬着的指甲咯咯作响,“我要让她,我要让妖鬼,要天神为我收尸才行,我一定,一定要死在妖鬼之前,我要让她一辈子在我身边,先生,有什么办法吗?救救我吧,我拜托您,拜托您告诉我,能将她绑在我身边,永远无法离开的办法,拜托您,请一定,请一定,救救我,救救我吧……” 重重一声磕碰。 磨好的朱砂撒了一桌,小徒弟反应过来,视线往下看见满桌血色,登时面色惨白,“对……对不起师——!” “你先回去吧。”玄之子道,微微发颤的手往下找抹布,便听一声轻响,少年腕上金镯撞上桌沿,他苍白的指尖捻着一方绣金纹的白色棉帕,鲜红的朱砂登时浸满了雪色棉帕,也跟着粘上少年的指尖。 “朱砂……”他猩红的指尖往旁边去,朱砂好似血一般,荡起一点血水才会激起的波纹,朱砂红将白色的帕子吞没,少年收回染红的指头,将染着红的指腹叠上自己的下唇。 “可以吧,先生?”他指尖下去,唇上染红,艳丽姝容,诡异万分,舌尖一探,下唇的朱砂被他舌尖舔舐,少年的面容又回复了方才的清浅,“您要什么,裴都可以给,哪怕是失败,酬劳也定只多不少,请救救裴吧,先生。” …… 猩红的灯笼,一盏又一盏,被府内的宫人踩着木凳一一点亮。 秋风摇晃,满院除却夜色,便只剩看不尽的红。 夏蒹身上穿着秋裳,红色倒映在她的脸上,这一府下人都极为冷漠,除却必要,根本不会和夏蒹说话,夏蒹看着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点上同样猩红的灯笼,站在院子里抬起头。 这满院红色的灯笼,其实看得人很压抑。 会让她想起金陵裴府,也是常挂着这样的灯笼。 夏蒹呼出口气,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看向空无一人的对面门口。 她今日回来已经到下午,但她回到裴府,才被告知裴观烛竟然还没回来,直到现下,厨房晚饭都已经做好,还没见裴观烛的人。 脚步转到第三圈,夏蒹隐隐听到巷外,传来一阵木履敲打青石砖地的声音。 夏蒹眼珠一定,忙抓着裙摆小跑出去,自门口探出头,少年穿着他常穿的雪青色圆领锦衣,正有些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兴许是听见了声音,裴观烛抬起视线,看到她的一瞬间微微怔住,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小暑。” 月色将他面孔映照的极为柔和。 夏蒹忙下了台阶到他跟前,“你去干嘛了?我等你好久啊。” “我与姨母一起出门陪她观赏秋景,夏蒹知晓京师的枫叶吗?每逢秋日,满山枫叶美丽至极,过两日我带夏蒹一起去好不好?” 他话语比往常快了些,漆黑的眼瞳定定注视着她的眼睛。 秋风拂过少年墨发,夏蒹忽然看出丁点怪异。 不知是沿角的红灯笼,还是因在月色下,少年唇色较平日比显得更为殷红,光是那么一点颜色,倒是在他原本便美丽的面上更添一抹姝色。 “枫叶啊……”夏蒹噗嗤一声笑了,过来挽住裴观烛的胳膊,“真的会有晚明美丽吗?” 指尖微顿,裴观烛垂下视线,复又落到她的脸上。 夏蒹看着他的眼睛,莫名觉得他好像不是很开心。 “任何东西都比我美丽,”他说,声音很轻,“真正美丽的是夏蒹,枫叶也不及夏蒹。” 夏蒹:…… “行吧行吧,真服了你,”夏蒹早已习惯他夸赞,但每次还是觉得害羞,“哎,你这怎么了啊?” 秋风拂过,少年被齐齐剪断的一束原本长发被挑了出来,夏蒹手过去,还没碰到,少年头便往一边歪了歪。 “怎么回事,你让我看看啊。” “我知道那里,被剪断了,”裴观烛也不看她,指尖往衣襟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编织链,上头还挂着一个小小的银铃。 “头发,我用来编了这个,”他始终垂着头,“编了这个踝绳,我想将它送给你,可以吗?” 第94章 上天注定 裴观烛鲜少会在她面前这样低姿态。 夏蒹惊讶他说的这句‘可以吗’,这惊讶大过对方用自己的头发给她编了个脚踝绳,片晌才接过来道,“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编这个。” 银铃微响。 裴观烛看着她弯起眼,被剪断的发垂落在耳侧,夏蒹视线看过去,她记得那里,藏了一块裴观烛的疤痕。 “秋夜寒凉,夏蒹先进去吧?”少年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兴许是苍白皮肤映衬,他漆黑的眼仁儿显现出一种诡异的暧昧,“在屋中等候我片刻,我有东西想要贴。” 夏蒹看着他自衣襟里拿出一沓黄色符纸,他微微笑着,手掌托着这沓黄纸,空出一只手的指尖夹起最上面一张展示给夏蒹看。 上面是猩红的字,画着夏蒹看不懂的字。 夏蒹纳闷,“这是什么符啊?” “姨母赠我的,大抵是护家宅平安的吧。” …… 符纸被秋风吹起,又被一只苍白的手摁回去,严丝合缝的贴到灰白的墙上。 指尖碰上冰冷的墙面。 裴观烛踩在高凳上,微微顿住,看向指腹上未愈的伤口。 …… “这些符纸你要用自己的血来画。” 留着花白胡子的玄之子,将一沓空白黄纸交给他。 “若对方真如你所说,是难以辨别,不知目的的大妖,光这一沓用指尖血来画的符,大抵也拦不住它离开。” “那该如何是好?” “快去拿弯刀剪来,这一切都得在白天准备才行,快去。”玄之子对小徒弟道。 “是……是!师父!” 小徒弟点头,忙去里屋拿弯刀剪。 裴观烛看着他离开,正要端起桌上给他准备好的匕首,玄之子的手伸过来,抓起他一束发丝。 “你得用沾了你血的头发,给她编个绳拴住它,”玄之子的眼睛盯着他,“这是我祖上,曾在广陵遇富商,听闻那富商便是抓了个能招金的金蝉奴,用这个方法将那只金蝉奴的脖子绑起来,将其永世拴在屋子里才得千金万贯的。” “脖子?”裴观烛微微皱起眉,“不能戴在其他位置么?”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0节 玄之子盯他片晌,“可以,但肯定不比绑在脖子上,妖怪机警,本身符绳就是用你的血跟头发丝做的,你若是命硬,这符跟绳便可能栓得住它,你若命比纸薄,那它可就挣两下便跑了,我看你这样,也不像个命格旺的跟黄泉火似的浇都浇不灭的,裴公子,你别嫌我话多,你可不要让那女妖迷了道儿,我得先跟你说清楚,你给它绑起来,逃跑了,受伤的可不是它。便是有这些符在,它若是逃了,伤的也定不是它,因为这些都是用你的血写的,绳子也是用你的头发丝跟血编的,它若是要跑,要挣脱,受不到丁点儿老天谴责跟肉身伤,反倒是你,疼只会疼在你身上,若是它真跑了,你怕是半条命都得虚没了,而且它若是戴上了你的头发丝跟血编的绳,就是跑了也有办法要你的命,你是能给它挡灾的,你能明白吗?” …… “好呀。” 符纸被少年的指尖捻着,牢牢贴上墙面。 符纸上,猩红的字迹在红色的灯笼映照下,显得妖冶至极。 甚至凑过去,还能隐隐从一片香火味中,闻到里面藏着的血腥气。 少年的唇角高高翘起,红色的光晕映上他的脸,在这片暗淡光下,少年眯着眼睛,神情显出一种极为痴迷的幸福。 “好呀。” 最后一张符纸贴完。 裴观烛的眼睛,定定看着一张又一张,中间隔着较大间隔的黄纸围满整座宅子,将受伤的那只手放到自己不停跳动的心口。 这种感觉…… 就像是,为他和他的夏蒹,亲手建造属于他们自己的笼子一样。 黄纸上,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上面。 裴观烛的眼睛盯着,笑容极为幸福,就像在看着自己的终生信仰。 “夏蒹,”红色的光晕下,少年弯起眼睛,漆黑的瞳仁儿也被红光映亮,“为你,晚明甘之如饴。” …… 木门被推开。 夏蒹坐在床榻上正等他,听见门开,探头看出去。 少年站在门槛前,面无表情往屋里扫视一遍,直到见着她,才弯起眼睛。 “我当你在主堂,”裴观烛道,“原来夏蒹回屋了。” “嗯,晚明不是说让我在屋里等你么?” 夏蒹没下床榻,看着他走进来站到她床榻边。 “是不是饿了?夏蒹。” “还好,我想等晚明回来一起吃,”夏蒹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有些许说不上来的怪异,“你饿了吗?要是饿咱们就先去主堂。” 她说着话,手臂撑住床榻就要起身。 “我不饿,”裴观烛挡住她,弯下腰看着她,“我不饿。” “……哦。” “给夏蒹的踝绳在何处?”他道,“先给夏蒹戴上,戴好了咱们再去主堂” 夏蒹总觉得古怪,手指了指对面的紫檀木桌,“就在那上面放着呢,我觉得贵重,不敢乱摸它。” “贵重……啊,”他声音显得有些迟钝般,眼睛定定看着她,“夏蒹真的是觉得,它很贵重,所以才将它放得这么远吗?” “对啊,”夏蒹纳闷了,“那不是用你头发编的么?你头发那么漂亮,为了编这个都给剪了,可不是贵重物品么?” 少年漆黑的眼仁儿盯着她的眼睛。 夏蒹皱起眉,“干嘛啊到底!今天怎么这么奇奇怪怪的!我觉得东西贵重搁在桌上不想放在床榻上怎么了啊!” “无事。”他微微抿起唇,过去拿起那条黑色挂银铃的踝绳,坐下来。 夏蒹感受到脚边的床榻微微陷进去,屋内点着宫灯,桌上也有烛火摇晃,夏蒹心里没由来觉得不爽快,方才等他很久穿着的秋裳还在床榻上扔着,她心里有气,脚一登,直接压在少年腿上。 “给我戴上!” 裴观烛:…… 好半晌,没人说话。 夏蒹的感觉就好像一拳头打上块棉花,心里不爽的,“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出去一整天就算了,回来半句也不问问我等了多久,也不关心我吃没吃饭,忽然就给我送礼物,一阵心不在焉的,你是不是……你是不是……” 裴观烛猛地看过来,眼眶瞪的很大。 夏蒹看他这副模样,登时坐起来,气的心口都喘大气,“果然!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我就说怎么这么蹊跷!我说你怎么表现得这么心虚!” “我、夏蒹我……!”裴观烛感觉心都一瞬间落到谷底了,恐惧爬上他的脸,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恐惧,“我、夏蒹、夏——” “行了,”夏蒹皱紧眉,“你是让你姨母逼着去的?” “什么?”裴观烛的心还没从谷底捡回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着少女面容娇态,气的拽住他衣袖,“我问你!是你姨母逼着你去的?” “去哪?” “你说去哪?”夏蒹又来气了,“去那些贵女举办的宴席啊!你这样心虚,又给我送礼物,还心不在焉的,肯定就是因为这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原来她不知道原来她不知道原来她不知道! 太好了。 太好了,他和夏蒹,他们二人的‘笼子’,没有被破坏,没有被砸毁掉。 裴观烛紧紧盯着夏蒹的眼睛,劫后余生般才想起呼吸,手在发颤,裴观烛垂下头,眼睛看向手中的黑绳,胸口的石刻娃娃,一遍又一遍,告诉他冷静。 冷静。 冷静。 裴观烛深深吸进一口气,笑容爬回脸上。 “贵女举办的宴席,”他垂下眼睫,指尖绕过绳子,托起夏蒹的脚踝放回腿上,“京师最近好像确实是有不少呢。” 拖着自己脚踝的指尖泛凉,夏蒹看着他没有了方才那副魂都不在了的模样,忍不住轻哼一声,“所以呢?你就去了?是吗?” “我去那里要做什么呢?”他抬起视线,复又垂下,昏暗视线里,夏蒹没有看到少年紧紧压制着的颤抖指尖,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平稳且缓慢,显得极为温和,和平日的一模一样,甚至更要温柔,“夏蒹,我为何要去那里呢?” “去那里,自然是贵妃要给你选成婚人选了。”夏蒹皱着眉,感受到绳子缠上她的脚踝。 毕竟,联想到今日许大哥和她说的话,夏蒹觉得她当日那么和贵妃说话,贵妃肯定会不喜欢她,虽然她肯定会顾及裴观烛的喜怒哀乐,但这并不证明贵妃不会带裴观烛参加贵女,也就是京师那些专门为未出嫁或未娶妻的高门子弟们举行的宴席。 “但晚明的成婚人选,自始至终只有夏蒹一人啊?” 少年抬起头,眼睛弯起来,藏匿在黑暗中的原本应该苍白的面容泛着痴狂的红,被割破的伤口紧紧压着已经戴好的踝绳结扣。 “晚明只会和夏蒹一人成婚,永生永世,咱们两人永远,永生永世都在一起,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吗?” 第95章 至此缠绵 他弯下腰。 一片昏暗里,夏蒹看不清他的容颜,他垂着头,脸被墨发挡住,一点点弯下腰,将脸贴上去,贴上她的脚面。 夏蒹皱起眉,“裴……裴观烛?” “嗯,”他的声音显得极为安静,像是不知何时,他从某处得来了巨大的安全感,今夜持续已久的情绪不稳从他身上爬走了,他脸被墨发遮挡,夏蒹却莫名觉得,他如今一定是笑着的,而且笑的不同于往常,“我在,夏蒹。” 他说着话,夏蒹感觉脚面有属于他的发扫过,夏蒹忍不住蜷缩起脚趾。 “夏蒹,”抱着她脚跟的人忽然垂着头发停住动作,他一动不动,只低垂着满头长发,“夏蒹也会觉得,你和我是上天注定的吗?” 会。 夏蒹张了下嘴。 她却根本没资格说这个会。 哪怕,她大抵比裴观烛更认为她们二人是上天注定的。 但是这样沉重的话语,如果是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裴观烛一定会无法理解。 正当她踌躇不前,细细密密的亲吻覆上她脚面,少年的声音从垂下来的墨发里,闷闷的浮出来。 “夏蒹肯定不会这样觉得,”他一边说着,一边弯着身子,一下又一下亲吻她的脚面,脚踝,和那条细细的黑色脚踝绳子,“只有我一人会觉得,终于解脱了,”他抬起头,墨发凌乱,隔着暗淡的宫灯,夏蒹看到他眼眶泛红的一双眼,挤着难以言喻的笑脸,“只有我一人觉得解脱,那就足够了。” “你……”夏蒹看着他的样子,微微愣住,正要说你怎么了,便听他问。 “夏蒹,你恨我吗?” “我怎么会恨你?” “是吗,”裴观烛显得有些泛红的眸子看着她,“不恨我,那是爱我吗?” “我……”夏蒹微微皱起眉,“我不讨厌你,裴观烛,爱这个词太沉重了,我不想骗你,我也骗不过你,我只能说,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苍白纤瘦的指骨,紧紧捏着少女脚踝上的黑色绳结。 “夏蒹爱我吗?” “我都说了,我很喜欢你,爱这个词太沉重了。” “为何?为何爱于夏蒹而言便是沉重?”他手往前,压在她的腿上,像一条蛇缠着她的腿上来,压在她跟前。 气息交织,夏蒹微微起眼,对上他的视线,这大抵是夏蒹第一次看到裴观烛这样狼狈,比起上次在笼子里找到他时还要狼狈,他头发全都散落下来,红色发带松松掉到发尾,脸上像是黏着泪,发丝一根一根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他像个鬼一样,面无表情的用漆黑的眼珠看着她。 “……本身就是很沉重。”夏蒹看着他过分浓黑的眼珠,心上蔓出一阵莫名,正要转过头回避,忽然感觉有轻轻地重量压上腿根。 少年一只手扶着,坐的很直,他微微眯起眼,泛红的唇勾起一个笑,“夏蒹不爱我,是不是因为晚明相貌丑陋?” “哈——唔!” 声音被少年吞入腹中。 近乎啃食般的纠缠,不管是声音,舌头,唾液,思绪,全都被他吃了下去,夏蒹大脑开始缺氧,手锤他又推他,但都被他紧紧压着,直到眼睛被他的手掌压住,视线一片漆黑,又一亮,夏蒹还没来得及看清绑住她眼睛的是什么东西,便感觉少年在她脑后用布条系好了结,全世界都黑了。 “好可爱。” 视线漆黑,夏蒹头转了一下,感觉少年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内,冰凉的指头擦着她的下巴,少年抱住她,“夏蒹好可爱。” “你这是做什么!” 夏蒹皱起眉,正要抬起手去把绑着眼睛的布条放下来,便觉手被裴观烛的紧紧抓住,用力之大,夏蒹竟然都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痛。 “嘶!” “不准乱动,”他的声音很温柔,事实上,裴观烛不管何时声音都是这样的,所以蒙上视线之后,夏蒹根本就分不清他当下情绪,“夏蒹若是乱动,我会很难受,不知会做出什么。” 夏蒹微顿,渐渐停下力气。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1节 手腕被他扶着,摩挲而过,“好可怜,很痛吧?对不起,小暑。” “你这样好可爱,”他的手放到她的脸上,“好想让夏蒹一生都这样,如果夏蒹眼盲,或者是没有腿,那该有多好?那样的话,我也不用总是怕夏蒹会跑出去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带着哽咽,“我好难过……” 有泪水打上她的手背。 他一下一下,用脸蹭着她的手背,“我好难过,因为夏蒹不是这样,但我又好开心,因为如今,夏蒹与眼盲或是没有腿,其实都并无太大差别了,但是……但是,我又好害怕,夏蒹,我好怕,我怕你恨我,一生都不会爱我了,我好怕,真的,因为其实,我真的很想让夏蒹爱我,夏蒹能知道吗……” 夏蒹身子有些僵硬,她一动不动,总感觉如今若是打断了他,就发掘不出更多东西了,但是裴观烛给她感觉就像是忽然犯起病来,说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与眼盲或者没有腿,都没有太大差别了? 是因为,裴观烛将她的眼睛给蒙上了吗? 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她耳道里。 “好想要夏蒹爱我,好想要,”他一下一下,蹭着她的手,“为何会这样想要呢?我真的想不明白,明明能确定夏蒹会一生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但是,我其实不想犯和父亲一样的错误,我一定要夏蒹在死之前,不,我要夏蒹爱我才行,永远都爱我才行。” “父亲爱我阿母,很爱,很爱她,因为我父亲觉得,阿母很干净,是这世上最干净的人,父亲本以为我也会是像我阿母那样干净的人,因为我是我阿母的孩子,但我不是,我和父亲是一样的,所以父亲才会不爱我,阿母也会不爱我,”少年的睫毛蹭着她手背的皮肤,“但其实,我觉得她们也十分污秽,因为夏蒹才是最干净的,他们,父亲,还有阿母,他们那两个无知又自大上不得台面的蠢货,是因为没有见过夏蒹,才会以为痴傻才是最干净的,但明明,干净的理所应当是夏蒹才对。” “呵呵呵……”他低低笑起来,“父亲他好蠢,又好笨,真应该把他的头砍下来,留着那样不比猪驴聪明分毫的头颅根本就毫无用处。” “夏蒹好可爱。”呼吸打到她的嘴边,他十分温柔的,用舌去描绘,夏蒹呼吸发颤,忽然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夏蒹唔一声,血腥味冒出来,泪水染透了布带,夏蒹抬起手想去捂住被咬破流血的嘴角,便感觉手掌被他的膝盖压住,后知后觉的恐惧一层一层爬上她的后背,“你……你要做什么啊?” “我?”他亲昵的蹭着她的嘴角,说着话,慢慢坐直了,“我要报答夏蒹。” “什么意思?” 没人说话。 但夏蒹能感觉到他正看着她。 一直被紧紧压住的右手手背蓦的一松,手被他抓着,指腹触上一片温软。 少年的喘息触上她指尖,潮湿的感觉爬上来,夏蒹头皮发麻,视线一片漆黑,感官无限放大,第一次感觉触摸到了未知的恐惧,惊怕的嗓音都发起颤,“裴!裴观烛!” “唔……债。”他含糊不清的回话,夏蒹手腕被他抓着,拼命往一旁躲,一片漆黑里,夏蒹碰触到他的脸,灼热般的滚烫。 “……小暑,我的,唔,小暑。” 喘息声散在耳边,颈侧发痒,夏蒹身子发起颤,凉气蔓上肩头,外裳层层叠叠堆到手边,夏蒹轻呼出声,又被他用手捂住了嘴。 “虽然很想和夏蒹肌肤相亲,”黑暗里,夏蒹感觉他脸靠上她脖颈,檀香味近乎铺天盖地般散过来,“但若是一时放纵,夏蒹之后肯定会讨厌我,所以今夜,晚明只做能给夏蒹带来舒服的事情。” 还没从与他的亲密回神。 夏蒹脑勺压上枕靠,少年温热的呼吸声埋下来,他冰凉若蛛丝般的发一缕缕落下来,光是想象,夏蒹都能感觉出他如今定是极为美丽。 但埋在她心口的呼吸却往下,空气的凉散下来,夏蒹“呀!”的尖叫一声,没想他竟然这么大的胆子,被解放的一只手正要往下去推他,扯过一边散落的襦裙,便被他抓住了手腕。 “不怕,夏蒹,”他声音带着喘,“我也,我也不会穿的,夏蒹不穿,那晚明……也不会穿,不要……害羞。” 衣料摩擦声,夏蒹碰触到了他的皮肤,心中的恐惧也没那么大了。 “夏蒹,”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夏蒹……夏蒹……” 夏蒹微顿,手心碰触到他发烫的脸,连着脖颈,就连耳垂上应该冰凉的耳珰,也染上了温热。 第96章 转瞬即逝 少年微微喘着气,身子便低下来,夏蒹手追过去,胡乱拖住裴观烛的下巴。 “晚明,”夏蒹紧紧皱着眉,“这个……你可以帮我解下去吗?” 她指的是眼睛上的布条。 搁在她手心上的下巴磨蹭了两下,是裴观烛轻轻摇了摇头。 “干嘛要绑着它?” 夏蒹眼睛无法视物,眼前一片漆黑,这导致她心中升起一阵未知的恐惧感,尤其感官跟着无限放大,她在刺激之下还根本不知道裴观烛在做什么,这让她觉得特别恐惧。 “因为这样,”少年低下头,一下一下蹭着她的手心,“我才会有安全感。” “……你——呀!” “不怕吧?我也,”夏蒹的手被他冰凉的指尖牵着,碰触上少年染着温热的皮肤,“我也没有穿哦,夏蒹能摸出来吗?” 确实如他所言。 恍若触碰了一手羊脂软玉。 少年的声音散在耳边,“我……嗯……我帮夏蒹之后,夏蒹可以,可以再像上次那样,帮我吗?” “……可以,可以的。”夏蒹闭紧眼,点头应声。 “哈……” 夏蒹面色发热,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少年的声音,裴观烛并不是体力十分好的人,这导致他杀人时只会用斧头,没想到到了这种事情上,少年似乎也像是极为敏感,声音都像是喘在她耳侧,激的夏蒹忍不住紧紧咬起唇,指尖都发起颤来,还没来得及适应当下的刺激,便觉腿下压上少年指印。 “裴——裴观烛!” 夏蒹的声音都吓变了调,膝弯被架上去,牢牢搁在少年的肩膀上,“你说好了不做的!” “不……不做?” 他思路像是慢了半拍,声音好一会儿才传过来,“不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那当然是!当然是做爱了啊!” “什么?”他声音微微喘着气,好半晌,夏蒹才听到他拖着长音,音调染笑,低低“哦”了一声。 “夏蒹是说,肌肤相亲么?原来它还可以叫做爱的啊,”裴观烛的声音染着欲,尾音又带着少年人才会有的轻挑笑意,夏蒹都能想象出他如今定是轻轻舔过自己的下唇,眼睛弯起来,漆黑的眼珠染着促狭的笑直直看着她,“不怕,夏蒹,晚明说过了,不和夏蒹做爱。” 他用的是现代人用的词,而不是常用的,肌肤相亲。 这比肌肤相亲,更要露骨的多。 夏蒹光是听见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轻飘飘出来,就觉得羞耻透了。 “晚明只想要夏蒹开心。”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夏蒹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力道往下,呼吸贴上来,夏蒹猛地察觉出到他要做什么,嘴便被少年用手死死捂住,令人恐惧的刺激自身下爬上来。 “唔!” 头忍不住后仰,发蹭在枕靠上,夏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一团难以言说的温柔刺激包围,在这片漆黑里,夏蒹近乎掉进了只属于她自己一个人的漆黑之海中,黑暗将身体带来的所有感官尽数放大,热烈似浪潮般涌动,夏蒹手指忍不住,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东西。 “有这么舒服啊?” 裴观烛的声音隐隐传进耳道,夏蒹紧紧咬着唇。 “我想看看夏蒹的脸,可以看吗?” “……唔。”夏蒹的嘴被他用手掌压着,只能发出这种近乎颤抖的轻唔,她全身都在不停发颤,那是极度的刺激带给她的。 指尖往后,夏蒹感觉他解开了自己后脑勺上的结扣,属于宫灯的暗淡光线闯入视野,夏蒹才发现自己的视线早已经被模糊的眼泪蒙住了。 她轻轻转动眼珠,对上少年漆黑的瞳仁儿。 “舒服吗?”他说着话,轻轻探出舌头,少年的头发被红色发带松松绑起来,垂在腰后,床榻上是她和他的衣服,宫灯一晃,少年皮肤苍白,染着难言的欲色。 “是晚明的舌头让夏蒹舒服的,”他指尖指着自己伸下来的舌头,松松握着的手掌心里,有浑白垂落而下,裴观烛伸开手掌,往下沿着手腕舔舐而过。 “虽然很想要夏蒹帮我,但也不需要了呢,”他轻轻喘着气,微微打开的指缝里,露出来的漆黑眼珠直直盯着她,眼角稍弯,“我没有忍住,因为刚才那个时候,就好像在做爱,总觉得如果不自己做的话会很浪费,夏蒹会生气吗?” “哈……” 夏蒹指尖发颤,激动的情绪感尚未从大脑中褪去,她紧紧皱着眉,“我生……什么气?我……我……跟你才……没气可生。” 大脑早已成了一团浆糊。 这是夏蒹人生第一次体验到这样巨大到令人感到恐惧的刺激。 “快点去,”夏蒹发颤的手软软去推他,“去清洗一下,还要通风,然后,然后换一床干净被褥来,我好困,感觉……感觉都要累死了,脑袋都要转不动了。” “噗,”少年低低笑出声来,“这便累到将死了么?做舒服的事竟也会有累么?” “就你不累,谁能跟你一样。”夏蒹白他一眼,思绪清晰了些,才想起自己大概濒临那个点将近三次,心里那些别扭劲儿也都跟着烟消云散了,她像是抽事后烟的大男人,但男人是抽事后烟,她是真累真想睡,说着话,头就要往枕靠上倒。 “怎能在这里睡。” 迷迷糊糊的,夏蒹听到属于少年温柔的声音,她眼皮在打架,身体又重又轻,指头都懒得再抬一下,更别提睁开眼睛,思绪蒙尘间,夏蒹感觉身子一清,夏蒹的头重新靠上软塌,四面传来属于皂角的清香味,安心之余,思绪也变得更重,若落石般,坠到一片漆黑里。 少女的睫毛渐渐没了颤抖,呼吸变得清浅且绵长。 裴观烛垂下眼睫,指尖捻着沾湿的软帕,她睡熟了,再也没有醒着那样敏感,好似碰一下眼光便要探过来,夏蒹成了个娃娃,一个闭着眼睛,将死未死,不知自己未来将会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无法感受到危险的娃娃。 少年漆黑的眼珠晃似明镜池,映出少女的容颜。 他手捏着软帕,抻开了,抵到自己鼻尖,深深吸进一口气,微微眯起眼,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软帕上的水,滴答滴答,溅湿了他腿上雪色的布料,他恍若不觉,只深深地呼吸着,极为幸福般望着虚无的前方。 “幸福。” 嘴唇一开一合。 “好幸福。” 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呢。 苍白的皮肤爬上兴奋而至的红,裴观烛深深地呼吸着,帕子掉到地上,他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窒息感一点一点袭来,快感也紧跟着爬上顶峰,他兴奋地发颤,空出一只手,往身下探去。 “夏蒹……夏蒹……”裴观烛垂下眼,看着眼前属于少女的睡颜,她睡得这样熟,毫无任何察觉。 让我死吧。 如果,如果他的一生,能够永远停留在此时此刻,那该有多好? 好想死。 好想死。 “哈……哈……嗯!” 好想——死。 指尖发颤。 裴观烛松开牙齿,喘着气,眼泪却从眼眶里落了出来。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2节 “但我。” “噗通”一声,是裴观烛将手拍进盛满水的木盆里。 水面波动,映出他在水面之上,扭曲到诡异的脸。 裴观烛与水面上的自己对上视线,紧紧抿住唇。 “但我……心甘情愿。” 因为他的小暑,永远,这一生,也再无法离开他了。 这就足够了。 哪怕是夏蒹会怨他,恨他一生也好。 若能与夏蒹这一生捆绑痴缠,那也足够令他甘愿。 漆黑的凤眸看着水面上波涛不平的眼珠,那眼珠没那么亮,水早已浑浊,裴观烛紧紧咬住唇,手往下,打乱了一池水面。 …… 第二日,天色大晴。 夏蒹眼皮照到日头,挣扎片晌睁开眼才注意到天色已亮。 她不知何时睡到了地塌上,而裴观烛睡在她旁边,不知从哪里抱了床干净被子,连枕靠都没有一个,就睡在她身边的地上,睡得正熟。 屋内带着属于皂角的清香。 日头从微微敞开的窗棂缝隙泄露进来,照进来,夏蒹看向床榻那边,隔着放下来的干净床幔,里头是干净的枕靠和被褥,一切早已经被收拾好,若不是她人睡在地塌上甚至都会以为昨夜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梦。 想到昨夜,夏蒹感觉自己在裴观烛身边都完全透不过气,手往床下探去,摸出自己的鞋,赤着脚出了屋子。 正巧屋门微微敞开着,夏蒹才注意到她的衣服都被换了身新的,估计是刚洗的,味道都很好闻,泛着属于皂角的清香,夏蒹赤脚迈出了门槛,在外头穿好了鞋子,转身正着想去主堂吃饭,忽然听到自院外,传来一阵小儿嬉闹,和属于狗的喊叫声,她视线忍不住看过去,没忍直奔大门的方向去。 第97章 金鱼咬食 “大公子,日头已近巳时,奴担忧饭菜将凉,所还恕奴扰您清梦。” 是不属于夏蒹的声音。 裴观烛睁开眼,坐起身,手下意识摸向旁侧。 旁侧空无一人。 喊他来吃饭的小厮说完话便走了,裴观烛眼睛往左右看,日头映满了整间空荡荡的屋子,但到处也不见人,他脸色泛白,急忙踏上木履往外走。 “夏蒹。” “小暑!” 木履跨过主堂门槛。 饭菜飘香放满桌,但两侧座椅上空无一人,裴观烛视线匆匆转了圈,着急忙慌抓住路过的小厮,“夏姑娘她人呢?” “夏姑娘?”小厮神色略有茫然道,“回大公子的话,奴不知啊。” “怎会不知……”他喃喃一句,接着像是忙着追赶将要离去的风筝般,急忙往外快步而去。 大门敞开着,自外泄露进大片日光。 裴观烛视线有些怔松,耳畔嗡鸣作响,在看到这大片日光的一瞬间,属于少女的,夏蒹的声音才从外传过来,变得清晰,且刺耳的传进他耳中。 他手推开半开的大门。 门口,两个看门的护卫站着,廊檐下的红色灯笼在晃悠,一只雪白的小狗围在少女脚边,正跟着她身上穿着的藕荷色裙摆转着圈。 而裴观烛的视线,只能看见她脚上戴着的黑色绳结,而轻而小,不仔细去听,根本就挺不清晰的银铃声响。 “晚明?” 她站定了,在太阳底下,面孔灿白,她笑着抱起那只不知从何处来的狗,对着他笑靥如花,“你醒了。” 没人回话。 夏蒹面上笑容一点点消失,看着裴观烛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他满头发丝有些凌乱地散落在身后,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雪色中衣,面上没有一丁点往日的温柔笑意,视线只魂不守舍的,看着地面的方向。 夏蒹歪了下头,视线往下看,却没发现地上有什么值得裴观烛注意的东西。 “是啊,”很久,夏蒹听见了裴观烛回话,她抬起眼,少年站在原地,唇角翘起,漆黑的眼珠子却依旧魂不守舍的盯着原地,“我醒了。” 他以拳抵唇,轻轻笑了两声,与夏蒹对上视线。 夏蒹微顿,才看清他眼眶泛着红,面上的笑也显得恍若自嘲般,但那又好像是夏蒹的错觉。 “快进来吃饭吧,到处都找不到你,害我方才都有些急迫了。” 像是解释自己方才的失态,裴观烛说完,对她浅浅笑了笑,一步步下了台阶。 阳光照到少年凌乱的发上。 夏蒹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在裴观烛的身上看到这样的不齐整,虽然对别人来说,墨发凌乱,衣衫不整,兴许只是很普通的事情,但在裴观烛身上,这近乎是从来也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夏蒹微微抿起唇,大抵昨夜经过,也让裴观烛有些累了吧。 想到这里,夏蒹瞥见自少年衣领处裸露出来的锁骨都有些不自在,她舔了舔下唇,才将怀中抱着的狗放到地上,小狗离开了夏蒹,急的围着她转圈。 “它在对夏蒹摇尾巴呢。” 裴观烛低下眼,揽起夏蒹的手背,用指尖抵着衣袖,一点点,反复擦着夏蒹的手心。 “夏蒹喜欢吗?” “什么?”夏蒹起眼,对上少年的视线。 “喜欢吗,会对你摇尾巴的狗。” “还可以——嘶!” 擦着她手心的力气忽然加重。 “啊,真是对不住,”他轻笑出声来,语气里却没带一丝歉意的慌乱,“话说,夏蒹究竟喜欢何物呢?” “任何东西都是还可以,就没有一样东西是你自愿索求,”他漆黑的眼珠盯着她,面上笑盈盈,“其实这样,真是惹人烦厌至极。” 难听的话来的太过忽然。 夏蒹头脑都懵了两三秒,反应过来,“你怎么回事,我这没招你又没惹你的,忽然疯了不成?” “不可以么,” 裴观烛盯着她,面上笑容牵扯着,看起来古怪至极,“我本身便是如此。” 夏蒹无话可说。 一顿饭,两人吃的无言,夏蒹心里也发起了火,给他剩的饭全都是咬的不剩什么的,但裴观烛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一点,依旧吃的很香。 “我一会儿要出门。” 他用白色棉帕擦着嘴角道。 “出呗,”夏蒹回话都没好气,“你爱去哪去哪。” 擦着嘴角的指尖一顿。 裴观烛漆黑的眼仁儿看过来。 夏蒹冷哼一声,与他对上视线。 “我要出去,夏蒹都不问问我了吗?” “我问你做什么?”夏蒹撇过脑袋,“我这么惹人烦的人,我可不敢乱问,省的更惹人烦。” “对不起。” 一句道歉来的忽然。 夏蒹眼睛看过去。 裴观烛坐在凳子里,眼睛直勾勾的,面无表情盯着她,“对不起,夏蒹。” “是我方才话语不周,对不起。” “我……”他像是思考了一下,忽然从收拾妥当的衣领里掏出两个金元宝过来,推到她面前,“对不起。” 眉心微皱。 夏蒹视线落下来,正想吐槽他怎么又出这招,便扫见他指尖微微泛着颤。 “行了,我也没那么生气,”夏蒹忙拿了那两个金元宝,眼光看过去,“下回说话注意点儿就是了,还有你到底怎么回事,古古怪怪的,出门又是要上哪儿去?” “夏蒹还生气吗?” 答非所问。 夏蒹皱紧眉,“不生气了,你到底——” “夏蒹,” 拿着金元宝的手忽然被少年的攥紧了。 裴观烛的眼睛直直盯着她,“在我回来之前,不要擅自离开,哪里都,不要离开,你不准想着离开我,你答应我,好不好?” “哈?我怎么可能——” “答应我,好不好?” “我答应你……”夏蒹看着他泛起红的眼眶,“答应你就是了。” “答应我什么?” “我答应你,我不会离开你,可以了吗?” 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这才松了。 夏蒹看着裴观烛离开,满头雾水。 …… “说好了的,她贴了符戴上绳,就没办法离开我的宅子了!” “砰”的一声,裴观烛拳头砸上桌子,“但今日为何还是走了!出去了院子!出去了本该无法出去的地方!”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3节 玄之子被他吓了一跳,“这……你身体可有不适之处啊?” “不适?”裴观烛手上下拍打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啊。” “怪啊!”玄之子看着他,手一点点捋过胡须,“若你确信她是妖,但她出去了,你与她却都毫发无损,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它并未妖鬼,而是天上小仙,那人家这个身体入土后要飞升成仙,公子你定是怎么也抓不住的,另一种么,便是她极有可能是只千年大妖,那光凭公子你一个人的头发丝,便是浇上了全身的血,也定捆不牢它,只有可能等她情愿现出原形,你瞧见她究竟是何妖物,告知了我,我才能去寻寻法子。” …… 邀约信来的太过忽然。 宫中的轿子等在门口,夏蒹拆了信,一行一行细细看了,叹出口气,对等候的宫人道。 “那个……姐姐,我想等晚明,就是,等裴观烛回来,然后我们一起进宫,这样可以吗?” “恕难从命,夏姑娘,”宫人对她行礼,“本身贵妃便只邀请了夏姑娘一人即刻入宫,这天黑的早,夏姑娘可别要我们娘娘等着急了。” 夏蒹紧紧皱起眉。 “那您等一下。”她将邀约信叠好了,跨回门槛,交给门口负责洒扫的小厮,“我要进宫一趟,你们大公子回来,你记得告诉他一声我的口信,要他别担心,然后把这邀约信给他。”才回来,“我好了,姐姐。” “夏姑娘何必如此,”宫人看了个全程,有些不解,“我们过来接夏姑娘,他们自然看见知道的,又何必在嘱咐一句?” “为了要他安心些。” 夏蒹也没多解释,对着她笑了笑,捋着衣裳坐进轿子。 宫里的轿子并不算舒坦。 一路摇晃,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近黄昏,夏蒹才又到了贵妃殿前。 明明上次来这里还是几日之前,夏蒹看着这座辉煌的宫殿,却莫名有一股陌生感,大抵是上次有裴观烛全程陪伴。 夏蒹拽紧了黑水晶坠子,跟着宫人进到殿内。 “拜见贵妃娘娘。” 夏蒹和宫人一起俯身行礼。 “起来吧。” 女人的声音懒散,夏蒹心头一紧,抬起头,娴昌正如上次一样端坐在茶桌前,只是手里却拿着鱼食,正投喂着鱼缸里的金鱼,见了她,女人微微眯起眼来。 “你们先下去吧。” 她挥退了身边几位宫人,只留下个上次夏蒹见过的红玉。 “红玉。” 红玉应声,给夏蒹拿了垫子。 夏蒹坐到垫子上,看向她。 女人却只盯着鱼缸里头的金鱼,压根没瞅她。 好半晌,金鱼咬食,娴昌转过脸来,一双凤眸浅浅勾起。 “镜奴跟我说,想要近段日子便与你成婚呢,”女人指尖抚过下巴,轻轻笑起来,“你知道么?” 第98章 泪落心上 夏蒹微微怔住。 “那孩子,说是一切皆要照能做到的最好的规格去办,”娴昌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讥讽,磨得尖细的指头一下一下捋着发缝,“三礼六聘,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全都要样样不少你,这势头,怕是之前南云氏李姓贵女嫁承安侯世子都没要这么大场面罢。” 女人微眯起眼直起身,红玉过来,细细帮她将腰间的系带绑好。 夏蒹端坐着,指尖攥紧,又松开,重复多次,依旧缓不过指尖轻微发麻。 裴观烛与娴昌商讨想和她成婚。 而她这个当事人竟对此毫不知情。 今日娴昌找她,怕其实也是不满她一介曾被遗弃的孤女如今能有这样大的造化。娴昌不喜欢她,虽然,夏蒹觉得可能裴观烛娶谁,娴昌都不会喜欢对方,但这个人是夏蒹的话,娴昌只会更为厌恶。 因为夏蒹与娴昌注定不站在一条线上。 夏蒹起眼,与娴昌对上视线。 大抵是因为没有裴观烛在场。 女人今日锋芒毕露,面上笑容始终带着一抹讥讽,四目相对时,娴昌微微昂起下巴,从上往下,轻翘起唇角,弯眼俯视着她。 夏蒹微微吸进一口气。 这是第一次,夏蒹发觉到,其实娴昌和裴观烛一丁点都不像。 一丁点都不。 “你伴本宫出去外头走走吧。” 红玉后退,女人穿着层层叠叠的宫装,露出美好洁白的胸脯。 “是,贵妃娘娘。” 夏蒹跟在娴昌身后。 一路无话,直到两人上了一座白玉桥,娴昌自红玉手中接过鱼食,小步端庄,傍晚,夜色逐渐取代了橘色的黄昏,宫人挂起宫灯,海棠树的花瓣片片自天上飞舞而下,落在白玉石桥上,被女人毫不留情的踩在脚下,明亮的宫灯光线映在她身上,将她身上穿着的宫装布料映亮,乍一看,好似月宫仙子下凡,美艳至极。 “天转凉了呢,”娴昌道,指尖捻过鱼食,一点一点撒进湖中,金色红色的锦鲤噗通蹦上来,争相抢食。 “就连日头也逐渐短暂,这样快天便黑下来了。” “是,贵妃娘娘。” “你这丫头,”娴昌弯起眼看向她,“上回不是还十分伶牙俐齿么?怎么?镜奴不在,便觉没主心骨,都不敢同本宫作对了么?” 她眼光里散着些微的得意。 夏蒹与她对上视线,面无表情的脸上弯起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脸。 “贵妃娘娘是这样认为的吗?”夏蒹声音坦坦,“原来在贵妃娘娘眼中,民女上次一番话,竟是故意与娘娘作对么?” 娴昌微微眯起眼。 “并没有这个必要,只是民女这人天生好奇心比常人要强,尤其是关系到晚明的,哪怕是一团乱麻,民女也想要一点一点捋顺,捋通了,若上次民女言行有得罪到娘娘之处,还请娘娘多多见谅,毕竟民女确实如您所见,并不似晚明那般有这样好的教养。” 少女说着卑微的话,染着棕色的瞳子澄澄探过来,透着股难得一见的无畏与坦荡。 娴昌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复又松开。 ——不过一介没教养的孤女,只怕是无知者无畏罢了。 “你确实缺人教导,”娴昌看着她,无名指慢条斯理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浅浅笑起来,“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来了。 但夏蒹看着娴昌,却莫名没了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时的气愤,和第一次顶撞她的时候感觉到的激动与恐惧。 全都烟消云散了。 据夏蒹所知,眼前的女人,曾是宋府地位最为低下的庶女,若比起上辈子修来的福气,那么这位如今被当今圣上放在心尖上的宠妃,大抵更配得上这句话,毕竟她才是享受了真正的荣华富贵,万千宠爱于一身。 但夏蒹根本不好奇她的人生旅程,事实上,这和她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娘娘真是从心底爱护晚明,”夏蒹起眼,“若是民女不知道,大抵还会以为贵妃娘娘才是晚明的亲生母亲呢。” …… 从贵妃殿门出去。 夏蒹呼出一口气,秋日泛寒,她身上衣衫单薄,走在小道上,都觉得有些寒冷。 海棠树的花瓣一路飘到小道上,踩在这些花瓣上会让人觉得不忍,夏蒹一路小心避开,走到如今,花瓣渐少,走路的趣味也淡了很多。 上次走这条小道,还是和裴观烛一起,当时还没有这样多的花瓣掉下来。 今日她的心一直在浮躁,因为与裴观烛短暂的分别而感到浮躁。 但这一趟,并非毫无意义。 起码,夏蒹更确定了心中想法。 娴昌绝对不会是裴观烛的亲生母亲。 其实,夏蒹从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裴观烛大抵并非是宋夫人的亲生孩子这一可能性。 裴观烛只可能是宋夫人的亲生之子。 不为其他。 只为,据夏蒹了解,裴玉成极爱干净的东西,这一点体现在,就连裴观烛的乳名,也是用镜来取名。 镜,能映照出人心丑恶,最干净,最容不得肮脏的镜,不是水,不是玉,而是镜,只有镜才能映照,且永远不会被玷污。 而裴玉成对‘干净’有所执念,这一点娴昌贵妃也心知肚明。 而且裴观烛曾亲口说过,裴玉成觉得,痴傻,才是‘干净’的。 这一点,夏蒹也知道,例如说她看到过的一些书,曾提到过的阿姐鼓,有些人他们对‘干净’极为有执念,虽然裴玉成的性质不同,但大抵夏蒹猜测他也有恋慕痴傻的性质在,因为觉得痴傻才是最干净的。 这样的人,夏蒹不会认为他会在从一开始,就做出和爱慕之人的亲妹妹苟且这种事,他一定做不出来。 更别提。 夏蒹皱起眉,回想起方才娴昌那令人不悦的笑脸。 “真的?你真的这样觉得?”女人的高兴透着股莫名的病态,像是藏都藏不住。 她想要做裴观烛的母亲吗? 到底是为什么? 终于踏出了贵妃殿。 夏蒹起眼,却没见小轿。 一辆只挂家纹令牌的马车停在灯火莹亮处。 守在马车前的宫人见了她,忙小跑上来,“夏姑娘,您可算是过来了,裴大公子在这儿等您许久了。” “啊?”夏蒹迟疑着,眼睛看向紧闭的马车小帘,心中莫名添上一抹紧张。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4节 “您快些上去吧,可别让裴大公子久等了。”宫人面色为难,就差推着夏蒹上马车了。 夏蒹看着宫人的模样,有些不解,呼吸两下,才在宫人催促的视线下,拉开了马车帘。 裴观烛正坐在马车内。 少年穿着他最近最常穿的雪青色圆领长衫,墨发用红色发带半束起来,发尾却都一缕缕掉了下来,遮住整张面庞,她掀开帘子,也没换的裴观烛回一下头。 夏蒹莫名紧张,提着一口气般,视线匆匆一瞥,不敢多看,便觉身后宫人拍了拍她,她忙坐上来,坐到裴观烛身侧。 马车往前行。 夏蒹浑身紧张,正要问裴观烛有没有得到她留的口信,便忽然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吸气音。 夏蒹一震,转头看过去。 少年手放在膝盖上,双手捏着雪白的帕子,他端端坐着垂着头,但眼泪一颗一颗,在雪青色布料上落下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点。 “你……”夏蒹手忙脚乱凑过去,“你哭什么啊?” 裴观烛始终低着头,夏蒹只能坐在他身畔,“我给你留了口信的,下人都没跟你说么?” “就一句道歉也没有吗?” 裴观烛转过头,凤眸像是被水洗了一遍,眼眶都是红的,死死盯着她,“一句道歉,就是连一句道歉都没有!一句道歉都没有!” “我!”夏蒹无法理解,“我道什么歉?我又没错,马车上呢你嚷嚷什么!” “有够过分的!你有够过分的!你说为何要道歉!你说我为何要大喊大叫!你说为何!你说究竟是为何!贱人!你是贱人!” 泪水划下下巴,裴观烛紧紧盯着她,“说好了的!都说好了的!不准离开,明明都说好了的!好过分!有够过分的!”他焦躁的不停咬着手指头,夏蒹一看,才发现他大拇指已经渗出血了,忙去抓他手腕,却被他的手打开,一下掐住脖子。 茶桌上的茶具摔下来,茶水从桌上流下来。 “唔!”夏蒹脖子往上,腿拼命地挣扎,“你疯了!你疯了是吧裴观烛!松开我!快点松开我!” “有够过分的!贱人!贱人!呜……呜……!你要我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办?说好了的都要毁约吗!明明说好了的!你都要毁约!你都要这样!我算什么!呜……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泪水砸上她的脸。 夏蒹眼睛瞪得很大,裴观烛崩溃不安的情绪像是渗进了她的心脏里,夏蒹对上他蒙着泪水的眼睛,明明是这样的眼神,但掐着她脖子的手始终都没有收力。 夏蒹看着他,渐渐停了挣扎,抬起胳膊紧紧抱住了裴观烛的腰。 第99章 恨意初始 “裴观烛,”下巴磕上少年的肩窝。 夏蒹感觉到裴观烛的手自她身下探过去,紧紧地,紧紧地,好似想要就此将她镶嵌进他自己的身体中一般,紧紧的抱着她。 就像是,离开了主人的小狗。 夏蒹的脑海里,破天荒的冒出这么个诡异的想法。 明明刚才才被他骂了贱人,又被他掐住了脖子。 明明该恐惧他的。 夏蒹的手,却一下一下,拍着他落满后腰的长发。 “晚明,你是在害怕吗?” 裴观烛没说话。 夏蒹的嘴角却浅浅扬起来,但这时候若是笑,也实在太坏了,夏蒹吸了下鼻子,努力将那点笑抿下去。 “我都说过了的,”手掌间,抚摸到的长发宛如冰凉的蛛丝一般,“还特意给你带了口信,还有贵妃娘娘的邀约信,她请我,我总不能不去,没想到你会这样害怕,但是你今日实在太偏激了,做得不对,你不觉得吗?” 他还是没说话。 夏蒹抿起唇,“晚明,你这样真的好像条小狗呀。” “……喜爱吗?” “啊?什么?” 他在她颈项间说话,水意留在她脖颈间的皮肤,裴观烛手撑在她两侧,起脸看着她。 裴观烛的额头上缠着白色棉布,底下,一双凤眸里全都是泪。 “狗,夏蒹喜爱吗?” “还——额,还挺喜欢的?” “那么,夏蒹更喜爱狗,还是更喜爱我?” 这问题问的。 夏蒹大脑都卡壳半晌。 “你说什么废话呢?”夏蒹一只手费力下来,用袖子捻着指头,擦他眼下的泪,裴观烛轻轻闭上眼,乖乖的任她擦拭。 少年身上的檀香味,让人觉得留恋。 “你是人,晚明,不要将自己和狗相提并论,而且你就算是在我心里高了狗一头,那也没有意义不是吗?” “是夏蒹,才会觉得没意义,”他的声音很小,但一如平常般透着温慢,“我喜爱夏蒹,那么世间万物,夏蒹在我心中便是最为重要的,夏蒹也是,在你心中,你要最喜爱我才行。” “在这世间,”夏蒹看着裴观烛,浅浅笑起来,“我确实最喜爱你,晚明。” “这世间,”四目相对,少年漆黑的瞳子像一口深井,“那么,还有其他的世间吗?” “其他世间……” 心头一震。 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马车忽然停止,前头,车夫告诉他们到地方了。 有小厮提着宫灯过来,明晃晃的,透过车帘映进来。 夏蒹忙去推他,但本以为会继续揪着她不放的裴观烛却已经坐起身,他用帕子细细擦了眼下的泪,先一步下了马车。 夏蒹微微抿唇,手搴开车帘,却见裴观烛手里拿着宫灯,而本该拿着宫灯的小厮手中空无一物,垂着脑袋站在他旁边。 “下来。” 少年的手过来,夏蒹舔了下唇,将手放到裴观烛的手里,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 夏蒹就察觉到了裴府多了些变化。 门口的红色灯笼都换成了素色,却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大张旗鼓,裴观烛走在她左前方的位置,宫灯柔和的光线为少年线条流畅柔和的侧脸渡上一层清浅的辉光,他低垂着眼睫,看着微微摇晃的灯笼。 “我父亲回来了。” “啊?” 太过忽然,夏蒹怔住,“你父亲?他回来了?” 他静静点了下头,脚步绕过通往他居住的院子的方向,转头看过来。 “夏蒹要和我一起去拜会我父亲吗?或者,夏蒹想要就这样回去也可以,反正这并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那我肯定跟着你去啊。” 夏蒹小步跟上他,走到他身侧,牵住他垂在身下的手,“走吧。” 手被她温软的,染着浅粉的指头牵住。 裴观烛落下眉眼,面无表情的,漆黑的眼瞳转到另一侧。 如今和他牵着手的,人皮之下,究竟是个怎样的妖物呢? 她的真身,可能满脸都是毛,头上长着尖尖的角,就像他幼时看的书中描绘到的,那些妖怪的相貌。 她可能比他要高,比他身边的树木要高,比这座宅子,都要高的多。 她的五指,可能很大,还留着长长的,尖尖的指甲,那个指甲,有可能比他的脸都要大,若是她生气了,打他一个巴掌,大抵他就要皮开肉绽,活不成了。 “噗。” 夏蒹:? “这走着走着路,你笑什么啊?” 少年漆黑的瞳仁儿转过来,看着她,微微弯起眉眼。 “无事,”裴观烛看着她,摇了摇头,在一户亮着暗淡烛灯的屋前停下脚步。 夏蒹视线往里望去,紧张的不住攥手指。 “只是,好想快些和夏蒹成婚,” 瞳仁儿微缩。 夏蒹转头看过去,四目相对间,她看着裴观烛微微翘了翘嘴角。 “不管夏蒹是怎样的,也不管夏蒹会对我怎样,我都好想,好想和夏蒹成婚。” 秋风染着檀香。 少年脚步往前,踏上台阶,夏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眼前这座宅子的小木门已经被小厮推开了,人正站在门边静静等候着他们进来。 而方才还紧张不已,不知如何缓解的情绪,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夏蒹呼出一口气,对上裴观烛的眼睛,跟着他踏上台阶,进了门。 裴观烛父亲的小院,布局和裴观烛居住的并不相同,就是屋内,裴玉成也多是文墨字画,正堂入门便是一方八仙桌,并无什么神龛,只上方挂着一张牌匾,用清正的字体,写着‘清安居’。 但其实这些,夏蒹只是匆匆一扫便过。 因为她一瞥而见,八仙桌旁坐着两个人,心中略微惊愕,便低下头,眼睛看着地面先和裴观烛对裴玉成行礼。 “都起来吧。” 夏蒹听到一声淡漠的男音响在头顶,有视线落到她身上,不止一束。 她跟着裴观烛直起身。 八仙桌旁,坐着身穿一身粗蓝色锦衣的裴玉成,算起来,他如今大抵也即将到知天命之年,满头发丝全都高高束起来,透着股一丝不苟的感觉,哪怕面上有些许纹路,腰板亦坐的笔直。 但夏蒹的视线,控制不住落在坐在八仙桌另一旁,穿一身白的少年身上。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5节 “长兄,”他站起来,笑容极为灿烂,“我和父亲在这里等你好久,你终于来了。” “云锦,”裴观烛站在原地,微微歪过头,面上的笑脸好似刻在面庞上一般,“你也回来了啊。” “是啊,我实在想念长兄,原本父亲还说想要我在金陵留些时日的。”裴云锦站起来,绕过八仙桌,走到裴观烛的面前。 他比裴观烛矮上不少,个子只比夏蒹高个小半头,面庞生的与裴观烛极为相像,但又感觉处处都不像。 仿制品。 夏蒹看着裴云锦的脸,只有这一个想法,少年的脸便转过来,浅棕色的瞳仁儿与她对上。 “长兄,她便是夏表妹吗?”裴云锦看了她一眼,便继续注视着裴观烛。 他的声音透着股虚假般的活力。 “夏表妹……”夏蒹听到裴观烛喃喃,还没来得及抬起脸,便觉垂在身下的右手被裴观烛紧紧握住,他垂下头,漆黑的眼珠盯着她,“是啊,夏蒹是我的表妹来着。” “这怎么了吗?”裴观烛看向裴云锦,他弯着腰,正正巧巧的,将夏蒹整张脸都挡住了。 裴云锦微顿,面上笑容明媚,“无事,只是之前便听闻过夏表妹的——” “不要喊她夏表妹,听起来会觉得很不舒服,不是吗?” 裴云锦被打断,有些尴尬的看着他。 但裴观烛的面上依旧笑容清浅,“云锦喊夏蒹嫂嫂吧?我和她,我们很快就要一生都在一起了,云锦应该喊夏蒹嫂嫂的。” “嫂……嫂嫂。” “好了,都快些坐下来吧。” 坐在八仙桌里侧的裴玉成到。 大家坐下来,一场谈话,几乎只为礼节周到,裴玉成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过她的身上,父子三人,只说着前往金陵的路程是如何遥远,什么趣闻之类的八卦,从来也没有,哪怕裴云锦回话一直都十分积极,而且视线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和裴观烛的身上。 “好了,天色已晚,也都回去吧,云锦,你也回去吧。” “是,父亲。” 裴观烛牵着夏蒹的手始终未松,他带着夏蒹踏下台阶,往前穿过月亮门,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呼喊。 “长兄,嫂嫂。” 裴云锦小跑过来,笑容明媚的,让夏蒹都怀疑他的脸回去便会僵住。 “怎么了?云锦。”裴观烛停下脚步,走到夏蒹身前。 “我想起我有件东西忘记送给嫂嫂,”裴云锦道,“是我从金陵沿路带过来的,想着若是在京师见到了嫂嫂,那么一定要送给嫂嫂当见面礼才行。” 跟随裴云锦的小厮从他身后过来,手里竟然抱着一方金鱼缸。 里面,金鱼荡尾,搅乱了金鱼缸底下的琉璃小珠,暗淡的光线照在金鱼缸上,裴云锦拿着它,就像是拿着一方璀璨的宝物。 “给,送给你,嫂嫂。” 他笑容明媚至极。 夏蒹些微迟疑,裴观烛便以上前一步,接过了裴云锦手中的金鱼缸。 “是金鱼啊,”裴观烛将金鱼缸高高举起来,从底下往上望,视线忽然垂下来,弯唇笑起来,“谢谢你,云锦。” 他这样的姿势,就好像即将要将金鱼缸砸到裴云锦的头上一般。 裴云锦面上笑容微僵,脚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夏蒹看见,裴云锦垂在身侧的两手攥的很紧很紧。 “但真奇怪啊,”裴观烛始终仰着头,看着金鱼缸里游动的金鱼,“为何要送我金鱼呢?云锦,你为何要送我金鱼呢?” “这是送给嫂嫂——” “不对,骗人,”裴观烛的眼睛始终盯着金鱼,“你明明是送给我的,为何要说谎话,为何?” “明明云锦当年把金鱼缸扔到我的头上,”夏蒹身前,裴观烛将高高举过头顶的金鱼缸一点点拿下来,“我并不喜欢金鱼,云锦为何要送我金鱼,为何?还是同我挑衅么?你这些小把戏真的有够恶心的,你干脆直接去死吧。” 夏蒹呼吸一窒,忙上前抢过裴观烛手中的金鱼缸。 水面晃动,溅了她满手的水,夏蒹不顾,直接将金鱼缸放到裴云锦旁边的小厮手里。 “这个金鱼缸,我们不喜欢,我们不要。”夏蒹话语僵硬,牵住裴观烛的手便往反方向走。 金鱼缸里的水溅湿了他身上白色的衣料。 裴云锦的眼睛瞪得很大,适才的恐惧从他面上逐渐消退,他面孔变得僵硬,死死盯着前方两个人的背影,一点一点,紧紧咬住牙齿。 “二公子,这金鱼……” 裴云锦紧紧咬着下唇,水波晃荡,金鱼缸被他高高举起来,一声巨响,碎片砸了满地,金鱼在地上扑腾。 “死畜生,”恨意填满了裴云锦的眼睛,“竟也敢对我叫嚣——!” …… 一路无言。 夏蒹梳洗过后,躺在床榻上,想起方才经过,紧紧皱起眉。 ——裴云锦。 裴观烛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对夏蒹而言,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哪怕是通过共梦,夏蒹都从未在裴观烛的身上了解过这个人。 但不用猜想,只凭方才的话,夏蒹就能猜测出裴观烛幼时肯定也受过裴云锦的欺负,但通过裴云锦方才一瞬间暴露出来的恐惧与惊愕,想必他没有想到裴观烛会这样暴露出情绪吧。 毕竟那之前,在梦中看到的裴观烛,其实一直都十分忍辱负重,虽然夏蒹猜想是他一直都没有太在乎过他人的欺负,这对当年的他说,大抵也算不上什么,只能说是类似家常便饭一样的东西。 但是如今的裴观烛已经不这样了。 木门被推开,裴观烛身上松松垮垮披着靛蓝色外裳进来,他面无表情的脸巡视一圈,漆黑的眼瞳在看清她的一瞬间微微定住,面孔绽起一个清浅的笑出来。 “我要,换头上的棉布。”他指了指自己的头。 第100章 成婚之愿 “哦。”夏蒹看着他捋着衣裳坐到妆台前,用火折子点亮了镜子前的蜡烛。 烛火摇晃升起,映亮了镜中少年若玉面庞。 他纤白的指尖穿过发间,动作轻慢解下白色棉布,正要从脑后绕到额前,少年抬起凤眸,在镜中与夏蒹对上视线。 “作甚?” 裴观烛回过头看她。 “哎?”夏蒹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一直看着我,作甚?” “我……”夏蒹有些尴尬的指向自己,“我就想看看,不行呀?” “嗯,”裴观烛手捂住额角,“不行。” “好吧,”夏蒹侧过身,在他的注视下闭上眼睛,“我不看,行吧?” “嗯。” 少年的声音传进她耳道里,布料摩擦声,大抵是棉布被他搁到桌上,接着是他拧开桌上那个夏蒹常见的玉石小罐的声音。 “原来玉石小罐里面装的是药啊。” 桌角推拉的声音,夏蒹感觉裴观烛站起了身,第一次让裴观烛紧张,她闭着眼笑笑,“你别紧张呀,我用耳朵听出来的,真的没偷看你。” 没声音了,好半晌,夏蒹才听到一声轻轻地桌角挪动声,是裴观烛又坐回去了。 “晚明,你小时候是常被欺负吗?” 玉石小罐磕碰桌面。 裴观烛望着镜中的自己。 额头右上方,添了一道明显的结痂,涂了药膏,烛火一映,泛着难看的亮色。 这样丑陋的伤口。 但他的眼睛,无法控制透过镜子看向身后闭眼坐着的少女。 “被欺负,”他直直的注视着镜中少女朦胧的容颜,“是啊,我常被欺负。” “被谁欺负?” “被谁欺负,”裴观烛重复着她的话,“被世人欺负,但其实很难说那是欺负,不是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观烛微微睁大眼睛,“猪不会被吃吗?驴不会被砍掉脖子,切成肉吗?当时的我是低等的,所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不是正常的事情,裴观烛,这世间没有欺负是正常的,你也是人,这根本不分高低贵贱,”镜子中映照出来的面容,她紧紧咬着下唇,又松开,“被欺负,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正常的,是那些欺负你的人无耻,他们应该向你道歉。” “夏蒹不会吗?” “什么?”她明显有些紧张,语速也情不自禁的加快,“你是说欺负吗?我这辈子也不会欺负你,应该说,我这辈子也不会欺负任何人。” “这样,”裴观烛看着镜中少女的容颜,“但我问的,其实是在夏蒹生存的世间,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心头一震。 夏蒹猛地睁开眼看过去。 裴观烛转过了身。 他头上没有白色棉布,额角的结痂第一次暴露在夏蒹的视线之下,裴观烛却丝毫没在意,快步走到她跟前,蹲下来,紧紧攥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夏蒹的手腕甚至都泛起刺痛。 “夏蒹是妖怪,对吗?” 夏蒹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氧气猛地灌入她口腔,夏蒹“嗬”的吸进一口气,手下意识便要往回躲。 “夏蒹,夏蒹,”手却被他抓住,床褥深陷,裴观烛紧紧抱着她,头压在她腹部,“是妖也没关系,是鬼也没关系,不论夏蒹是什么,不论夏蒹做了什么,都没关系,夏蒹,我只求你,我只求你——” “我不是妖!”夏蒹用大力推他,裴观烛的肩膀被她推开,四目相对,少年眼眶早已泛起红。 “我只求你,我只求夏蒹这一件事,别离开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泪从他右眼滑下来,“若是要走,就先杀了我吧,杀了我再走,我真的怕了,真的,我不想看到夏蒹离开我,那和让我死,让我下地狱,没有区别,一丁点区别都没有,我早就,我早就受不了了,这样不确信的日子,不知道回来还能不能看到你的日子,我早已经受够了,我受够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6节 “裴观烛,”他又紧紧抱住她,夏蒹看不见他的脸,“裴观烛,我真的不是妖,我……我真的是人。” 少年的手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夏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倾身过来,覆上她的唇。 近乎吞食般的唇齿纠缠。 床榻深陷,夏蒹被他紧紧抱着腰,水意蹭上她的脸,耳畔间,只有水渍纠缠之声,夏蒹头脑发晕,“裴……唔……够……你停!” 夏蒹紧紧抵住他肩膀,大脑早已经缺了氧。 少年眸底泛着红,泪早已流了满脸,他深深喘着气,像是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又要过来。 “我不是妖!夏蒹头颈往后躲,“也不是鬼!你能不能听听我说话!” “骗人……” 少年埋在她颈项间,夏蒹没听清,“什么?” “又在,欺骗我。”抓紧她腰后衣料的手越来越紧,夏蒹后腰泛疼,紧紧皱起眉,绷直了腰身。 “我没有欺骗你,”夏蒹忍着痛,手穿过少年垂在腰后的长发,紧紧抱住他,“但我确实有话想要跟你坦白。” 夏蒹紧紧抿住唇。 她其实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瞒裴观烛一辈子。 裴观烛何等聪明,而她自知演技拙劣,在他面前偶尔犯蠢,每次重回独身一人时都会忍不住面墙反省,懊悔不已。 她也并不想和裴观烛说谎话,本来就想着早晚有一天总要坦白,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快。 “坦白,”裴观烛在她怀中抬起眼,眸底一片猩红,手紧紧抓着她,“坦白完,你便会走吗?” “我不走!”夏蒹忙道,“我怎么可能会走?除了你的身边,我又能走到哪去。” 四目相对,裴观烛靠她极近,眼睛牢牢盯着她,好似生怕一眨眼她便化成烟雾消失不见了一般,“那你说。” “我,”二人距离近乎鼻尖靠鼻尖,夏蒹垂下脑袋,又看向他,“咱们一定要靠的那么近来说这个事吗?” “一定要。”裴观烛紧紧抓着她。 夏蒹:…… “我不是妖怪,又不会什么妖术,”夏蒹小声呐呐一句,感受到少年视线落在她面上,她不自在的抱过他,将下巴搭上少年肩窝。 “晚明,你听完之后可能会很惊讶,”夏蒹的手环过裴观烛的腰,指尖不自觉泛起颤,一下一下,摸过裴观烛垂在腰后的长发,“也会觉得,我大概是有病,但是呢,我向你保证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心中恐惧一点一点控制不住的泛上来,她即将出口的话,是她的软肋,亦是她的把柄。 “我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夏蒹在他怀中低下头,鼻息之间,只能闻到从少年身上传来的檀香味,“我……我以前生活的世界,额,它叫做地球,但是我也是人类和你一样,不会飞也不会有什么特异功能,我跟你一样有血有肉都是人,我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额,是因为我我……我在我以前生活的地方出了事故就是类似于在你们这个时代被马车撞死了,我死了,额我还死的特别惨,” 夏蒹的语速很快,发颤的手紧紧攥着手中,裴观烛的发尾。 “你怎么不说话啊晚明,”恐惧蔓上她心头,夏蒹感觉自己都快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你不会是害怕我了吧?” “怕?”紧紧抱住她腰身的手一点点箍紧,像是想要就此,与她骨血相融一般,夏蒹窒息,却因他的动作,感到莫名的欢愉。 “我只怕夏蒹会离我而去,”他紧紧地抱着她,“我只怕……只怕这个。” “不会的,晚明,”夏蒹在他怀中仰起头,看着床帐上方,“这世间,不管谁离你而去,这个人都不会是我,你和我,咱们今生今世都会一直在一起。” “为何?”裴观烛直起身,眼睛盯着他,发丝贴在他染着泪的苍白面颊上,他的视线里甚至都有恨意,“夏蒹为何就能说得这样轻巧?随意许诺!之后又会将我弃之不顾!肯定会这样!你肯定——唔!” 将出口的话语被少女用唇堵住。 泪水滑下来,甘甜离去,裴观烛微微张着嘴,哽咽呼吸着。 “我没有骗你,”夏蒹抬起手,将裴观烛黏在面上的发丝一点点捋到耳后,“晚明,我为你来到这世间,带我来到这世间的神灵告诉我,你的命比纸薄,虽不知原因,但是神灵不想你死,它告诉我要守护好你的命,”发丝捋干净了,夏蒹直起身,捧起少年面颊,一点点,亲吻过他额上结痂,“只要我守护住你的命,就能和你一起活下去,但是因为我早就死了,所以我的命其实是问你借来的,”夏蒹对上裴观烛哭红了的眼睛,浅浅笑起来,“你会害怕我吗?” “你杀了我都无所谓。” “噗……”夏蒹笑,泪却一点点从眼眶里落下来,“我哪里值得你对我这么好,裴观烛,我的命是问你借来的,你就是我的命,你死了,我就一定会死,你知道吗?” “你就是我的命,你死了,我就一定会死。”裴观烛看着她,重复她的话。 眼泪掉的越来越凶。 夏蒹哭的喘不上气,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躺到床榻上。 只在思绪陷入一片漆黑之前。 夏蒹听到裴观烛的声音响在耳畔,温柔至极,透着难言缱绻。 “夏蒹之后会回去吗?确认我不会死之后,夏蒹会回去吗?” “……回去?” “是啊,”少年的手一点点捋着她耳侧的头发,“夏蒹会回去吗?回去那个叫做,地球的地方?” “会,”夏蒹哭累了,困到睁不开眼,“我会回去的。” “那我呢?” “呼……” 轻轻一声呼气声,少女睡熟了。 “那我呢?” 裴观烛脸靠到少女的胸脯上,听着她的心跳声。 “那我呢,夏蒹。” 裴观烛闭上眼睛。 四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只有少女的心跳声,和怀中,温暖的,属于夏蒹的躯体。 心跳声微弱的,却一下一下,响在他的耳畔,传进他的心底。 真想要时间静止。 真想要成为她的心脏,成为她肚子里的任何一个东西都好,就这样,永生永世都和她在一起。 “只要是夏蒹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在你的身边。” 【你真的认为,你可以永生永世都待在她的身边吗?】 石刻娃娃的声音,从他的心口,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孤独,令人恐惧的孤独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裴观烛紧紧咬住下唇,缩在少女的胸膛之上。 【其实你心知肚明,你没办法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不是吗?她说的是真的,大概等你死后,或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就会离开,一定会的。】 “闭嘴——” 小,却用力至极的声音从他口中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裴观烛睁开眼,双眼猩红。 “闭嘴——”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紧紧咬住牙齿,恐惧,无限的恐惧,好似黑暗一般淹没了他,裴观烛紧紧抱着身下,少女的躯壳,却洗不清,洗不清,恐惧无法洗清。 【地狱,你要自己一个人去了呢。】 “不会的。” 【真可怜,她还有下辈子可以活。】 “不会的。” 【那个世界没有你,那是她的世界,她的故土,她会在那里,日复一日的忘掉你。】 “不……” 【自己一个人的黄泉路,真是可怜。】 “不……不……不要再说了……!” 他恐惧的将自己缩起来,用颤抖的手,紧紧抱住身下少女的腰身。 …… 清晨,阳光照到她的眼皮上。 夏蒹睫毛发颤,扶着额头从床榻上坐起身。 这一觉睡得,夏蒹觉得自己的身体又重又累,她揉捏着肩膀抬起头,吓了一跳。 裴观烛正坐在她床脚不远处的凳子上,隔着如纱床幔,微微笑着看着她。 他头上裹着新的白棉布,面上的笑容一如往常,却莫名让人不舒服。 事实上,这种笑,夏蒹也很久没在裴观烛的脸上见过了。 他像戴着面具,眼睛微微弯起,漆黑的瞳仁儿直勾勾的看着她,唇角浅浅勾起来,苍白的面庞好似内里没有血液从中流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裴观烛微微歪了下头。 “夏蒹。” “晚明……”夏蒹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走过来,一夜之间,夏蒹总觉得他有些地方起了变化,少年脚腕上的金环晃晃悠悠的磕碰着他脚踝上得皮肤,他站在她床前,夏蒹看到他苍白的眼皮下,深深地黑眼圈。 “怎么了?” 他问她,在她面前坐下来。 “我……”夏蒹看着他的眼睛,“晚明,你是因为昨晚的话,没睡好觉吗?” “我确实没有睡觉,”他眼眶睁得很大,漆黑的瞳仁儿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夏蒹,昨夜姨母唤你过去,也是跟你说这件事情吧,” “夏蒹跟我成婚吧。” 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通知。 距离上一次在苏府,这是第二次,裴观烛亲口对她提出,要和她成婚。 “成婚……”夏蒹眨了两下眼,总觉得这样的求婚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经过昨夜,夏蒹已经没有了想要拒绝的想法。 “嗯。” 她点头,笑容控制不住的,一点点蔓延上来。 她喜欢裴观烛。 尤其是通过昨夜的交谈,让她心中的顾虑也减轻了非常多。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7节 “太好了,”少年手掌合并,放在身前,明明在笑,面孔上的表情却好似雕刻而出,“那我这几日,便与姨母还有父亲商议成婚事宜。” “嗯。”夏蒹轻轻点了下头,眼睛看着床褥上的图样,片晌,却也没见坐在她面前的裴观烛离开。 夏蒹有些不解的抬起头。 便对上少年一双漆黑的眼珠。 “夏蒹开心吗?” “什么?”夏蒹愣了片晌,才笑了笑,“开心的。” “这样,”裴观烛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微微弯起来,“夏蒹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嗯。”夏蒹有些摸不清头脑,但还是点了下头。 接下来的日子,裴观烛经常外出。 裴观烛不再,夏蒹本以为若是偶尔和裴观烛的父亲见面,会十分怵头且尴尬,但整座宅邸,夏蒹经常去荷花池那边遛弯,还会去主堂吃饭,但奇怪的是,夏蒹一次都没有见过裴玉成。 不仅如此,就连裴观烛,夏蒹也开始越来越看不见他人了,直到一夜过去,夏蒹第二日发现床榻上的被褥一如昨夜,才意识到裴观烛竟然一夜都没有回来。 夏蒹去问了府上的小厮。 “我们大公子啊,”小厮轻轻吸了几口气,“这我也——” “我知道哦,”一道爽朗的男声传来。 夏蒹回过头,裴云锦过来,面上笑容明媚灿烂,“嫂嫂,长兄是去了贵妃娘娘那里留宿啦。” 第101章 水晶吊坠 “这样。”夏蒹不喜欢他,应了个声便要往回走。 “嫂嫂,”裴云锦拦住她,夏蒹皱起眉,就见他手往上指了指头顶晴空万里的天。 “今日会下大雨呢,”裴云锦面上笑容很大,“是昨日我听长兄说的,嫂嫂你说,若是下大雨,长兄他会回来陪伴你吗?” 夏蒹眯起眼,抬手遮住映在她眼皮上,刺眼的,灼热的阳光,眉心一皱,整张脸都绷紧了,她盯着裴云锦,面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嫂嫂,”裴云锦站在她的面前,刺眼至极的阳光将他面孔映照的极为白皙,他一动不动,完全没有遮挡阳光的打算,“毕竟独守空房的滋味并不好受,不是吗?” 夏蒹转身就走。 却被他拦住。 脚尖停顿,夏蒹抬眼看向他。 裴云锦面上笑容依旧。 “不用这么紧张吧,他难道威胁你了吗?”裴云锦面上染笑,却不似平日里灿烂,“长兄真是越来越诡计多端了,是他要你离我远一些的?你被他一直威胁着?” 夏蒹没有说话,只用眼睛看着他。 裴云锦没有听到她的反驳,吸进一口气,脚步忍不住靠近她一些,“你被威胁了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一切事情。” “你知道什么?”夏蒹看向他。 “我知道他这个人内里有多卑鄙无耻!有多畜生,有多该死!”裴云锦的声音压得特别小,却极为用力,虚假的灿烂从他面上消失了,他站在阴影之下,夏蒹抬起眼皮,被他面上藏都藏不住的恨意吓了一跳。 “是谁才真的卑鄙无耻。” 夏蒹后退一步,紧紧攥指头,“我是你嫂嫂,二弟说话,还是和我保持些距离的好。” 好半晌,没人开口说话。 裴云锦的眼睛盯着她,一点一点睁大了。 “什么意思?” 夏蒹转身就往回走。 “你心悦他?”裴云锦的声音响在后面,“心悦那个疯子?!” 牙齿咬住下唇,夏蒹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 “你他妈才是疯子!” 夏蒹深深瞪了他一眼往回走。 “长兄他是不可能会爱你的!”裴云锦的声音响在身后,“他如今身在何处!心便在何处!” 心脏在扑通扑通跳。 夏蒹脚步绕过荷花池,绕过曲池回廊,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裴云锦知道什么。 他不是知道了,就是在怀疑。 他在怀疑什么? 夏蒹紧紧咬住下唇,心中莫名的恐惧越升越大。 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陈夫人的死因。 只有杀母之仇,只有这一个,才会让一个人的眼神有那样无论如何努力去掩盖都无法遮住的恨意。 指尖在发颤,夏蒹脚步跨过门槛,“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后背靠着门框,一点点滑下来。 裴观烛…… 夏蒹紧紧攥着胸口上摇摇晃动的黑水晶挂坠。 却知道,自己在恐惧的,并非只有这一件事情。 …… 如裴云锦所说。 下午,天色便越来越暗,到了晚间,院外下人一个个嚷嚷着要将外头的灯笼都罩起来。 雨水滴滴答答溅湿了青石砖地,夏蒹坐在紫檀木桌前,抬起眼睛看向微微敞开的窗外。 雨越下越大了。 但是裴观烛还是不见回来。 夏蒹叹了口气,手往前,趴到桌子上,指尖玩着桌上的毛笔,划过桌子里面,那垒着的一大沓整理不齐的宣纸。 一点一点,划到下面。 夏蒹看到一点被抽出来,也像是新塞进去的纸角,那里印着一个漂亮且崭新的裴府家徽。 夏蒹看着这个家徽的纹路,一点一点坐直了身子。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手捻住这张纸角,她细看,这一方‘家徽’,上头印着的明明是裴观烛的名字,那是裴家大公子,裴观烛的印章。 夏蒹从缠枝木椅里坐起身,手捏住纸角,将宣纸一点点抽出来。 而随之抽动的,是下面一沓宣纸。 夏蒹微微皱起眉,手往里面摸,才摸到宣纸下面最靠近墙的地方绑着一根布条,做这一切的主人兴许是不想让这一沓宣纸难以找见,特意将这一小册宣纸用布条给绑了起来。 但这就更奇怪了。 夏蒹从来没见过裴观烛对一件外物这样上心过。 她像是即将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手往下,直接将用布条绑着的这一小沓宣纸都抽了出来。 【夏家共十女,五男,女从上至下,夏南因,夏招娣……夏蒹,夏玉媛,夏之千,夏闵。】 夏蒹念过这上面,用猩红的笔墨书写出来的清秀字体。 那是裴观烛的字。 她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在她自己的名字上,接着往下看。 【居住于金陵城外五米台村,口音是当地,十女五男,皆是当地口音,是会说四,前后常有翘音。】 【七女口头禅是,我好累啊,因七女相貌最为端秀,受宠,不喜干活,就算吃饭,嚼东西,也会喊我好累啊。】 【七女喜爱服饰,金镯金链,极为喜爱紫色。】 【七女不喜食醋,不喜辛辣,但凡食用辛辣之物,定会满头大汗。】 【七女并无被风吹,闻到柳絮,便会打喷嚏之病症,且最喜柳絮,最喜春天。】 下面,一条一条,一条一条,全都用猩红得字迹,写着这位七女的各大习性,大小事情。 夏蒹紧紧抿住唇,眼睛看到最下面。 【记于青延二十三年,四月七日,裴之长子裴观烛于金陵裴家府留。】 青延二十三年。 四月七日。 心惊肉跳的感觉,从头皮缝里钻出来遍布全身。 夏蒹指尖发麻。 那么早。 怎么能那么早。 所以,他就一直,在那么早的时候就一直怀疑她是个妖怪,不,他应该怀疑她是个冒牌货,是个伪装成夏家七姑娘的冒牌货。 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被骗了。 只是心惊肉跳,仅此而已。 夏蒹一张一张,往后翻。 但提到的有关于夏家七女的信息越来越少了。 开始渐渐有裴观烛一些自己的记录。 依旧是用那猩红的笔墨。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8节 【她好怕我,她不喜爱我。】 这一句话,占了一整张宣纸。 【她对别人笑,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有些受够了,我说的是事实,我今晚会杀了她。】 【想她,我想要见到她,想要见到她,为何我们会分别?这本身就是不对的,我们应该永生永世都不要分别,她是我的灯笼,是我一个人的灯笼,灯笼怎能离开主人?】 下面的日期,这应该是她去苏府那段时间,裴观烛写的。 纸张摩擦。 夏蒹翻页,呼吸微微一窒。 【我决定了,我要杀了她,我要将她杀了,然后把她的皮撕下来,压在这里,一部分做成灯笼,留一点用作想念。】 之后的,全都是裴观烛胡乱画的一些画作。 不是放在花瓶中的杂草,就是一些石头,偶尔还会有被箭射穿肚子的兔子,偶尔会有些奇怪的看不懂的话语,夏蒹一张一张往下翻,纸页越来越薄,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张。 她控制不住的屏主呼吸。 暴雨忽至,天雷巨响,夏蒹身子一抖,屋门“砰!”的一声被飓风吹开。 夏蒹的眼睛,却一动不动的,死死落在那最后一页宣纸之上。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我好想死】 整整一页宣纸。 用猩红的笔触,写满了——我好想死。 “夏蒹。” 风雨大作。 夏蒹捏着手中写满猩红字迹的宣纸,怔怔抬起视线。 少年面色苍白,全身淋满了雨,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他看着她,在门口一动不动,只余不住摇摆的屋门,又是“砰!”一声巨响,随着天外一声惊雷,乍然一亮的电闪雷鸣映在他的脸上,裴观烛走到她面前,夏蒹看着他,少年好像指尖都被雨水泡的发白,皮肤里,像是泡满了腥潮的雨水。 他的食指指腹,却落到了她的面颊上,一点一点,自她眼角划下来,一瞬之间冰凉至极。 “我回来了,”他面庞陷在一片漆黑里,一双眼睛眸底有零星的亮,夏蒹听到雨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是从他头发上,身上落下来的雨水,“我好寂寞,你怎么不和我说话。” 少年衣袖上沾着的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夏蒹手上拿着的宣纸之上。 猩红的字迹登时晕开,好似浓稠的血一般,晕染划下来。 “你怎么……“夏蒹看着他的眼睛,却无法问出心里真正想要说出口话。 没什么可问的。 难过,让她感到悲伤,痛苦至极的难过,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化成一道漆黑且庞大的影子,站在她的身后。 她看着裴观烛的眼睛。 这样漆黑的眼睛。 少年有清瘦的身子,苍白的皮肤,和病态的笑容。 雨水打湿了他全身,包括他额头上裹着的白色棉布,他看着她,浅浅笑着,细瘦的腕子垂在身侧,又没有好好吃饭,他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准备着去死的人。 其实,没改变什么。 想要死的人,在这一生,依旧想要去死。 而她,竟然第一次对此升出了无能为力之感。 “你怎么没有打伞?” “夏蒹哭了,”他在她面前蹲下来,“为何?” 哭? 夏蒹惊觉,才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蔓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宣纸之上。 她忙将这一页宣纸放到桌上。 “你好难过。” 他跪在她面前,手高高举起,捧着她的脸。 雷雨交加,又是一声天雷炸响。 她们两个人的影子,一坐一跪,映在地面上。 “为何?” “我想要,快点和你成婚,”夏蒹说话,声音早已沙哑,“想得不行。” 少年微微怔住,继而,面上泛起一个轻轻地笑,上前抱住她。 没有人说起,为何他身上会有这样多的雨水。 就像也没有人问起,为何他会用猩红得字迹,写这样一张宣泄情绪,却表达了真我的:我好想死。 夏蒹不顾他身上的雨水,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他,手触摸上他的后背,一手的水,蹭到她的身上,脸上,冰凉至极。 “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夏蒹闭上眼睛,耳边是雷鸣交加,这世间都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你死,我死。” “呵……” 耳畔,传来少年轻飘飘的笑声。 “这样一想,其实也不错,不是吗,”裴观烛的声音,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咱们两个,谁都不会偷跑,若是我现下便自尽,那么夏蒹也会随我而去,对吧?” “是啊。” “随我而去,之后呢?” “什么?” “随我而去,这之后,夏蒹会去哪里?” “我会去……” “会去哪里?” “我……” “轰隆!”一声巨响。 外界的声音传进夏蒹的耳朵里。 “我死之后,你会回去,对吗?” “——对。” “这样,”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耳畔的雷鸣声却越来越大了,“我要自己一个人下黄泉了呢。” 指尖在发颤。 “但是,也不一定,裴观烛,”夏蒹心里泛起慌乱来,她不敢看裴观烛的脸,“不一定的,有可能,系统在骗我,我这一生都没办法回去,也有可能,也有可能,咱们能一起回到我居住的地方,真的,万事皆有可能,不是吗?” “可能,我讨厌可能。” “……” “很讨厌,可能,因为可能就代表着,不确定,难道不是吗?” “……” “真是自私的想法,短暂的欺骗没有任何用处,夏蒹。” “我没有欺骗你!” “不,这于我而言,就是欺骗,做不到,有可能,这样的话,人不能轻易许诺,因为你不会知道的,”他直起身,雷声忽至,夏蒹对上他的眼瞳,“你不会知道我有可能会在黄泉路上一直等待你,等待你和我一起走,哪怕是受多么痛苦的酷刑,人不能随意许诺,也不能仅仅是因可能性,便将不确信的话语对我说宣之于口,因为我会一直等你,直到我死,没了神志,被打到我知道我永生永世都等不到你了,我才可能会罢休。” 鸡皮疙瘩窜上来。 夏蒹紧紧抓住裴观烛的手,她微微张开唇,却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心里知道,事实就如同裴观烛所说。 她并不能像对平常人那样,对待裴观烛。 不能够轻易许诺,不能够将不确信的可能性告诉他,因为他是认死理的人,等不到她,他会一直一直等下去,无论经历什么。 “对不起。” “没关系,”他牵起她的手,一点一点,低头吻过她每一根指头,“我知道的,夏蒹是正常人,这没办法,不是吗?” “不是的,裴观烛,正常的人是你,不是我,不是我们,”夏蒹看着他,眼睛都在泛酸,“你这样,并不是不对的,是习惯性对别人许诺的人不对,是随便对他人诉说可能性的人……不对,是我不对,并不是你,真诚没有错,你的这些品质,并不是你的错。” 他很好。 越相处,夏蒹就只有这一个想法。 裴观烛有自己的一套世间规律的看法,他真诚至极,认死理,有些时候,他像小孩子,身上是从未沾染过世俗的纯粹,如果她轻易许诺,裴观烛相信了,一直在黄泉路上等她,那么她…… 眼泪掉的越来越凶。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 但这是第一次,夏蒹真的,彻头彻尾知道这样不对,这样错了。 如果裴观烛真的因为一句话等她,一直等她,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自己要疯了。 “话说,人死后究竟会去哪里呢。” 他亲吻过她最后一根小指,抬起眼睛,笑弯弯的,“真的好想知道啊,夏蒹你知道,走马灯吗?” “嗯。” “走马灯,我幼时看父亲的经卷曾提到过,走马灯会在人死之前,要即将死去的人重新经历一次人生过往。” “……” “但我幼时,其实一直在想,如果人死之后,能够到灯笼里面去就好了,”他笑起来,“人变得很小,就到自己最喜爱的灯笼里面去吧,在那里,在自己最喜爱的灯笼上面,人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循环的,不停歇的,灯笼不停地旋转,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所以当时,我最想要将夏蒹做成人皮灯笼,活着的时候一直陪伴我,到我死后也陪伴我的就是夏蒹了,”他对上她的眼睛,“但是现在我不这样想了哦,不怕吧?” “没有……怕。”夏蒹垂下眼皮。 “我如今只想和夏蒹一起进到灯笼里,”他看着她,忽然上前,“说起来,这个是什么?好漂亮。” 他指尖拿起夏蒹颈项上垂挂着的黑色水晶挂坠。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99节 话锋忽转,夏蒹醒过神来,微微抿起唇。 她不想再和裴观烛说一句谎言了。 “这个啊,”夏蒹伴着他的手,和他一起举起颈项上的黑水晶挂绳,“这是带我来到这里的神灵给我的东西,戴着这个我才可以联系到它。” “这样。”裴观烛微微笑起来,指腹轻轻划过黑水晶表面,松开了手。 “是很宝贵的东西呢,要小心保管才行,毕竟这样的挂坠这样脆弱,如果坏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如果坏了啊,”夏蒹微微皱起眉,“我不知道,但是神灵告诉我一定要小心保管,告诉了我很多次。” “哎,这样啊,”裴观烛看着这个黑水晶挂坠,啧啧称奇般,“那一定要小心保管才行。” “嗯。”夏蒹笑起来,听他的话,将挂坠藏进衣服里。 “话说,”裴观烛看着她动作,“这几日一直我在和姨母商议成婚事宜,已经找星文间算好了婚期,它那边给了几个日期,过会儿我将日期交予你,夏蒹决断一下,择选后,过两日我大抵要回一趟金陵城,去将夏七女的父母请过来。” “哎?”话语突变,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要请过来吗?” “是啊,会有压力么?若是夏蒹不愿,我便找其他人代替——” “不……这个倒是不用,”夏蒹只是想起对方是原身的父母,多少有些紧张,虽然她这番并不算是抢占了夏七女的身体,毕竟她来时夏七女已经跳河自尽了,但是她依旧用了夏七女的身份,所以哪怕如今夏蒹光是听听,就对原身的父母并无什么好感,但是若是大婚之日,确实还是请来比较好,“就请来吧。” “好啊,不用怕,来了也不会跟你有多余交集的。” 夏蒹点了下头。 半夜,裴观烛去梳洗后,坐在镜子前重新围着额头上棉布时,将星文间算出来的几个日期交予了夏蒹。 “就,十月二十六吧,”夏蒹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紧张,十月二十六,这即将是她的婚期,“离得较近,又不是最近,想来十月下旬天气也并不会寒冷。” “好。” 裴观烛手往后,想要绑脑后的棉布绑带,夏蒹见此,走到他身后,指尖替他找到垂落在一侧的另一条布带,垂下眼睫,十分自然的帮他绑好。 裴观烛抬起眼睛。 少女站在他的身后,低垂着眉眼,她刚梳洗完,染着皂角的清香,衣裳有些松垮,却显得格外柔软,她的身上再也没有那种只要和他在同一间屋檐下,便如影随形的紧张感了。 她开始不怕他了。 为何? 裴观烛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透着僵硬,紧张。 紧张。 啊,原来是这样。 裴观烛微微张大眼睛。 已经调转过来了啊,就在不知不觉间。 “夏蒹便是连沐浴的时候,也不会摘下这个吊坠吗?” 裴观烛问,在镜中对上夏蒹的眼睛,微微弯起唇角,“我很好奇,毕竟是很贵重的东西,不会被沐浴水浑浊么?” “倒是不会,”夏蒹道,梳子往下,帮他梳顺弄乱的头发,“吊坠不管什么时候也不能离开我身边,洗澡也要带着的。” “这样啊。” 第102章 爱你所爱 接下来的几日,如裴观烛所言,他一直在忙着成婚事宜。 京师近日多雨,夏蒹打开窗棂,时不时会撞见孤身一人在府内游荡的裴云锦,他像是一抹白色的幽魂,见到她也没笑,眼睛瞪着她活像是看仇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般。 “昨夜长兄又没回来啊,”主堂外正淅淅沥沥下着雨,夏蒹筷子夹菜送进自己的嘴里,“嫂嫂好可怜。” “你就这么关心我们啊?”夏蒹抬起眼,这几日饭局上夹枪带棒的话语挑衅不下数次,裴云锦兴许是恨意没处放,又怕裴观烛,只要是一对上她,便将她当成了裴观烛阵营中的小将,发泄负面情绪。 但每次夏蒹用话掖回去,裴云锦都没什么反应。 他像是个疯子,根本不会听夏蒹回什么,脑袋里只有仇恨,和夏蒹搭话,为的就是发泄自己的怒火,至于她回复什么,裴云锦根本不在乎。 她就像一个沙包。 ——真恶心。 夏蒹盯着他有些涣散的眼睛,吃完饭便执起油纸伞踏出了门槛。 ——真可怜。 让她,看了就觉得心烦,心闷,像这下不断地连绵阴雨一般,扯不断,永远也扯不断。 但没想,过了两日,这样的膈应就即将消失不见了。 因为婚期将至,夏蒹要搬到其他地方,等候八抬大轿嫁进裴府家门。 近日多雨,夏蒹搬离裴府时,这世界也下着雨。 来接她的马车停在门口,裴府的佣人们替她收拾好了行囊,却将她行囊全都放到了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里。 雨水溅湿了马车顶,打湿了她的油纸伞面,夏蒹下了台阶,眼睛看着面前的马车,片晌,便见一只苍白的手撩开帘角。 夏蒹看见这只手,哪怕还没见到少年的脸,也呐呐而出,“……晚明,”她怔了片晌,走到马车窗前看着他,“你回来了。” “是啊,”苍白的手将车帘撩开更多,少年微微笑起来,兴许是因下雨天阴的缘故,夏蒹觉得他面色越发显得苍白,眼下黑眼圈明显,“卯时抵达京师,刚进宫拜会过姨母,现下过来接你。” 他说着话,低下头,夏蒹才注意到他额头上的棉布已经没了,只余下一个若隐若现的浅粉伤口藏在发下,兴许是察觉到他视线,少年眼睫低垂着,一只手往上捋了捋旁侧的墨发。 “给,”他一只手端着一个敞开了的紫檀木盒给她,“这是姨母要我送给夏蒹的礼物。” 夏蒹看着这一盒装着的猩红的玉珠,微微抿起唇接过来。 “底下。” 裴观烛道。 夏蒹听裴观烛的话,指尖穿过这满满当当,一颗便价值不菲的冰凉玉珠往下,摸到一片玉石光滑。 她拿出来,是一个猩红的血玉镯子,泛着莹莹血色,美丽至极,光是摸在手上便觉温润养人。 “以玉养玉,”裴观烛浅浅笑起来,“养了大抵有数十年头,与我姨母后院中的海棠树同岁吧。” 裴观烛赠给她的宝物已经太多太多了。 但夏蒹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玉镯子。 可是。 她却莫名喜欢不起来。 血玉的光辉散在她的手心里,光是放在手上一会儿便暖了。 “夏蒹不喜欢。” 他这话来的忽然。 夏蒹起眼,他依旧眉目弯弯,隔着雨幕静静看着她。 “嗯,”夏蒹微微抿起唇,“我不喜欢贵妃娘娘。” 话顺嘴而出。 夏蒹指尖无意识攥紧看过去。 “没关系,”少年面上笑意渐深,“我也不喜欢。” “你……”你怎么会不喜欢? 话即将脱口而出,但少年听懂了她未尽之言。 “父亲,姨母,云锦,卓奴,我都不喜欢,”裴观烛轻轻笑起来,“夏蒹也是吧?你我在这世间只喜欢对方便足矣。” “但,”隔着雨幕,夏蒹都甚至忘记了要先上马车,“贵妃娘娘和他们,在晚明心中的地位不是应该不一样吗?” “不一样?”裴观烛微微歪过头,像是真的不解,“有何不同呢?我无法分清,只有夏蒹和他们是不同的,其他人全都是一样的。” 贵妃娘娘若是在场,听到裴观烛这话怕是会痛哭流涕吧。 夏蒹忍不住,像这样沉默的想。 “到马车上来吧,”他微微歪过头,眼睛盯着她,“上来,好不好?我想要抱你。” “嗯。” 夏蒹抱着那一方紫檀木盒,上了马车。 “好碍眼的东西。” 裴观烛坐在对面,盯着她手里的紫檀木盒,“咱们把它扔掉吧?” “干嘛要扔掉。”夏蒹皱起眉。 “看到夏蒹拿着别人的东西,碍眼,”少年盯着她,“因为夏蒹其实并不讨厌朱红玉,只是不喜欢送你朱红玉的人不是吗?” “那怎么了吗?”夏蒹确实不讨厌这红玉镯子,这样的镯子不管是谁都会喜欢。 “我也会养出来的,不过玉石而已,”裴观烛微微弯起唇角,“又不是困难的事情,把它放到这里。” 他指着面前的茶桌。 紫檀木盒磕上桌,马车外,雨水淅沥,少年的手从后揽上来,环住她的腰,脸紧紧贴在她腰侧,夏蒹听到他满足的喟叹声,有些不自在的低下头,正巧对上他仰起来的脸。 “夸我,”他面上是弯弯的笑,真实的笑,苍白的面孔上,脸颊泛起兴奋的红,如绸缎般的长发垂在腰后,落了满身,“我来了京师本想第一件事就要找夏蒹,想要一直和夏蒹在一起,但是呢,夏蒹并不喜欢进宫,我感觉到了,”他轻轻笑了两声,舔了下嘴唇,“所以我进宫后,才来与夏蒹相见,克制好困难,夏蒹知不知道?” “离开你,好难过,”少年十指扣紧,抱住她腰身,“每时每刻都要担心。” “担心……什么?”夏蒹控制不住的,感觉自己被他如绸缎一般的长发吸引,手过去轻轻抚摸着少年垂在身后的发。 “担心,”他下巴抵在她腹侧,漆黑的眼珠看着她,“神灵会将夏蒹偷走。” “哈?” “偷到我去不到的地方,”他漆黑的眼珠像是能将人吸进去一般,“偷到我到不了的地方。” 夏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颈项上悬挂着的黑色水晶。 “不会的,”夏蒹尽己所能安抚他,裴观烛没有安全感,夏蒹知道,“系统……啊,神灵,不会带我离开的,不如说,我在这里它才会更高兴。” “它的名字,叫做,希筒么?”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0节 “不是的,”夏蒹任他抱着,从弯腰的姿势坐下来,指尖触上他手背。 “系,”夏蒹在他手背上写字,“统。” “好古怪的名字,啊,我这样说,系统会听到么?” “一般情况下都不会,”夏蒹道,“系统它一直都在沉睡状态,只有我呼喊它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出现,”裴观烛瞳仁儿看着夏蒹颈项上的黑色水晶,“它是,人么?男人还是女人?” 夏蒹忙道,“并不是人,系统是一个,会在我脑海里和我对话的东西,从来也没有人身的。” “这样,真是不可思议。” 裴观烛紧紧从她身后环抱着她。 夏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一心看着半卷起来的车帘外,淅淅沥沥的雨,手放到少年清瘦的手背上,和他有一句没一句,聊着闲话。 …… 夏蒹又回到了一开始从苏府回来时,裴观烛为她安排的那栋背靠深山的安静宅子。 对比裴府,其实夏蒹一直都更喜欢这里,马车停在大门前,夏蒹和裴观烛紧紧牵着手,少年手中举着红色油纸伞,木履踏到台阶之上。 夏蒹慢他一些,视线不住落到他骨节匀称的脚踝,明显空荡的金环上。 “裴观烛,”夏蒹走在他身侧,雨滴打在伞面上,“咱们在京师成婚之后,便继续前往冬周吗?” 木履磕碰地面的声音停止了。 裴观烛停住脚步看向她,伞下,漆黑的眼仁儿看不出什么情绪。 “怎么会,”他唇角是弯的,像是用笔画在人偶的脸上,“我们不去冬周了。” 夏蒹睁大眼睛,“为什么?” “我们要一直在京师生活,”裴观烛道,“不需要了,本身我去冬周……”他的眼睛看着她,却像是通过她,再看别的什么,“本身我去冬周,便仅仅是为了……” “为了金环吗?” 少年微怔,涣散的瞳仁儿一下聚拢,看着她,好半晌才轻轻摇了摇头,“金环只算表面之物,真正曾经折磨过我的,是我早已经不知何为错,何为对了,” 雨幕不停,散着少年清朗,却浅慢的声音,“我在幼时,大概,舞勺之年,不,或许比舞勺之年还要小的时候,曾用斧头砍死过我母亲送给我的一个丫鬟,我将她肚子剪开,一样一样掏出了里面的所有东西,之后,将她的尸首扔到了花坛里,便没了力气,第二日母亲看到了,之后,”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又有些沮丧般,“之后……母亲请了自冬周来的高僧,帝伽摩耶,据说他当年便开始自冬周前往各国游历,而金陵便是他穿过京师后,来到的第二个大城,他听说了我的事情,并且为那个死在我手上的丫鬟咏念了转生经,而我当时一直都在他身边,他用笔在地上画下阵法,要我跪在阵中,一遍又一遍,为了那个丫鬟咏念转生经,每念一次,我便要磕一次头,我在那里跪到第三天,” 裴观烛话语微顿,紧紧抿住唇,低垂着的眉眼之间,戾气横生,“他说,是我错了,杀害生灵,便是草木花朵也是错了,而我铸成的是无法挽回,死后也要赎罪的大错,他给我戴着的金环里也全都是忏悔经,但我明明没有错,”指尖泛白,裴观烛紧紧攥着手中的油纸伞伞柄,“明明是她们,明明是这世间的人要伤害我,她们,这世间的人一次又一次碰触我的底线,一次又一次,而我只是将她们杀掉了,她们招惹我在先,我为何不能杀掉她们?既然我有错,那么为何她们一开始要招惹我?为何要欺负我?” “裴……”夏蒹忍不住上前一步,便见裴观烛抬起眸子。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他的手,紧紧攥住夏蒹的,“和帝伽摩耶争辩是非,如今想来也十分可笑,这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了。” “可以去,”夏蒹的声音很干涩,“冬周,只要是你想我就陪着你去。” 裴观烛的眼睛盯着她,很久,才弯起来。 “夏蒹,我,是只能对一件事抱有执念的人,在未遇到你之前,我对前往冬周寻找帝伽摩耶这件事执着了七个年头,这件事并没有那么重要,我心知肚明,所以我还有另一件事,就是我想要让母亲疯掉,为了她能疯掉,我忍受了极难控制的杀欲,我每时每刻都想杀了她,但又每时每刻都告诉自己不可以杀,啊,”他忽然顿住,好笑一样,浅浅笑起来,“每次一和夏蒹说话,我就会忍不住想要说很多,但是我想要告诉你,我如今找到了真正的执念,并非之前寻找帝伽摩耶那样虚假的执念,我找到了真实的,属于我的执念,”他的手牵着她,放到他自己的心口之处,“就是你,夏蒹,我要和你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只要是你活着,我就要和你在一起,这才是我的真实所愿,其余的,哪怕金环将我脚踝撞到鲜血淋漓,我也再想不起来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夏蒹看着他,手牵着她的,递到唇边,轻轻亲吻,抬起一双泛着清亮的眸子,“夏蒹呢,愿意与我永生永世都在一起么?” “我愿意。” 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对象是裴观烛,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要和裴观烛永生永世在一起。 事实上,夏蒹如今根本没办法想象,没有裴观烛的世界,没有这样和她紧紧相连,她死,他便自愿赴死的人消失在了她的身边,她会怎么样。 “嗯。” 隔着雨幕,少年浅浅笑起来,漆黑的瞳仁像一口空无一物的枯井。 …… 真的吗? 夏蒹。 你和我,是真的可以永远不分离吗? 只要是能和你,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哪怕是要我变成你的心脏,变成你肚子里,任何一样无法思考,无法拥抱你的东西,都可以。 如果你和我,可以一起死,那该有多好? …… 这世间,本身就没有值得可留恋的东西,不是吗?死是解脱,于你我而言,咱们在黄泉路上紧紧牵着手往前走,不,你我应该在灯笼里,在我想象的‘走马灯’里,永远,你我两个人,在那里,永远都不分开。 你会怪我吗? 你会怪我,为何会这样自私吗? …… 明明你这样恐惧死亡。 明明你在这之前,数次从我的手中活下来,你拼命地,拼命地活下来,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命。 多么不可思议啊。 我如今想起,你当时为了自己的命耗费全部的精力,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我如今知道了。 …… 我如今知道了,你这样拼尽全力,根本不是为了我,对吗? 那么—— 那么—— 那么—— 你是为了谁? 一片漆黑里。 裴观烛用沾湿的棉帕抵着口鼻坐起身。 他坐的很直。 屋内满是檀香气味,漆黑里,少年的眼白泛出好似人偶般的亮,转动到另一侧。 少女躺在里面,呼吸绵长。 裴观烛手探入自己的衣襟里,摸出石刻娃娃,轻轻放到床榻旁的木桌上, 石刻娃娃,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石刻娃娃是他的心。 因为,他深深地知道,他如今在做的事情,是丝毫不愧对自己心的事情。 他指尖往里,勾出一条黑色的绳子,一个和少女胸口上戴着的,一模一样的吊坠摇摇晃晃从他掌心落了下来,在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之下,菱角散着莹莹光辉。 他转了个身,对着夏蒹跪坐着弯下腰。 墨发一缕一缕自身后掉下来,垂在脸侧,裴观烛手往后,碰上少女颈后,指尖刚碰触到绳结。 “……不!”睡梦中的少女紧紧闭着眼,“……不,我……孩子……镜奴……不是我的……孩……” “哎呀。” 少年一点一点,撑大了眼眶,唇角上的笑容越翘越高。 …… 又是这样的一日。 夏季,巨大的太阳,吹在脸上的,风。 ‘她’坐在屋子里,又是何时坐在屋子里的呢? ‘她’也忘记了,但是,她一直都在这间屋子里,永远,都在。 “姐姐,”女人过来,将她面前敞开着的窗棂关紧,“都说了这片草木多,不要坐在这里,若是进蜂那该如何是好?” 身体的主人,‘她’看过去。 娴昌贵妃站在那里。 夏蒹藏在‘她’的身体里,大脑变的迟钝,看到女人,一瞬间便对上了号。 娴昌抱着一个孩子,一个正牙牙学语的小儿。 “姐姐?”娴昌皱起眉心,上下颠了颠怀抱里的孩子,大夏天,她忙出一身汗,穿着身旧裳,满头墨发只用一根簪子束起来,她的表情担忧极了,忙几步将孩子放进旁侧有围栏的小床上,“你是不是中了暑?你说说话呀,别吓我。” 她蹲下来,蹲在‘她’面前,手一下一下擦拭着‘她’的脸,像是爱不释手般,好半晌,才轻轻“啊”了一声,从衣襟里摸出帕子给她一点点擦过额头。 “姐姐,这么热吗?” 孩子在哭喊。 但娴昌的眼睛只看着‘她’一个人。 “与心,”张开嘴,‘她’道,“想出去玩了。” “不,咱们不出去,好不好?”宋与心痴痴看着她,“不出去,姐姐,我在这里一直陪着你。” “不……不不,”‘她’摇起头,“不!不不不不!不!不要!不要!不要!” ‘她’一下一下,用手去打宋与心的肩膀。 “姐姐!姐姐,你别怕,别怕。” “走!不!不不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我!我!啊啊啊啊啊啊!” ‘她’语无伦次的,不停用脚踢打着地面。 “姐姐,姐姐!”宋与心急忙抱住‘她’的腿,“你冷静点,姐姐,咱们不出去!他本来!裴玉成!裴玉成!他本来就因为镜奴的事情怪罪姐姐了!不能出去!姐姐!”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不不!你!走!你!你!” “好!我走!我走!姐姐你不要再踢了!不要再踢了!好不好!难道又要把脚踢坏了吗?不要这样!姐姐!” 她说着话,一步一步往后倒退着。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1节 小床榻上的孩子在哭。 ‘她’不停躲着的脚,发起疼的脚,夏蒹清楚地知道,清楚地知道,她的脚上有多少伤。 这个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是妹妹!是与心!是与心!和玉成表兄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她’紧紧捂着脑袋,一下又一下用手去捶打。 丫鬟们都这样说! 但之前怎么生了孩子? 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的孩子又在哪里? 我的孩子…… “姐姐!姐姐!” 宋与心的声音冲进她的耳朵里,她那样严厉凶狠的喊她,自从她嫁进裴府!之前对她那么温柔的与心就总是这样了!总是这样了! “姐姐!你不要这样!他是你的孩子姐姐!我求你!我求你了!”宋与心的手抓着她的,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腕,“我知道你爱玉成表兄,镜奴真的是你的孩子!你爱玉成表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他!我不会和你抢的姐姐!不可能的!不可能啊!” 她一句一句在‘她’耳边承诺着,一双凤眸里,眼眶含满了泪,“我求你了,姐姐,你回到以前吧,我真的,我真的,我好想你,我好恨……我好恨……” 第103章 珍贵宝物 “那你走,”‘她’的手里,抓着属于幼童纤细,脆弱得脖子,宋与心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好痛,“你走!走!” “我不要,”宋与心看着‘她’,眼睛瞪得很大,“我不要,离开姐姐我活着跟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走!你走!走!死!你死!走!”‘她’崩溃的尖叫,手去推她,打她,忽然蹲下来,用尽全力去打自己的头。 好痛苦。 这样的日子,好痛苦。 头好痛,好晕,越来越晕了。 早知道,不出嫁了,不出嫁该有多好? 与心也不会变。 为何她要出嫁? 都是些让‘她’觉得很痛的事情。 在床榻上要做的事情,很痛,玉成表兄像变了一个人。 走在路上,也会觉得很痛,这里的人,总会站在一边看着我,笑我。 莫名其妙的就有了孩子,怎么有的? 怎么回事? 我搞不清楚了啊? 我是在梦中吗? “姐姐!不要用指甲抓头!” 宋与心的尖叫声。 ‘她’被抱到怀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为何还在哭? 与心也遭遇了那样的事吗? 与心也觉得,下面很痛吧? 但我怎么没有看到她的肚子大起来?想不起来了…… 与心…… 好可怜,妹妹。 “与心,额,与心,出嫁了吗?” “什么?”宋与心愣了片晌,摇头,“没有,姐姐,我没有出嫁啊。” “那你怎么在这里?” 没有出嫁,怎么在这里? “我……”宋与心崩溃的大哭出声,“我在陪伴姐姐啊!我在陪着你啊姐姐!我在陪着姐姐和从姐姐你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啊!你怎么就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就是不知道呢!你怎么能被府里那几个死婆子的话骗了!我有没有怀孕你怎么能不知道!镜奴不是你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孩子!还能是谁的啊!” “你……出嫁了吗?” “我没有啊姐姐!” “痛吗?” “什么?” “出嫁,痛吧。” ‘她’挪过去,把宋与心抱到怀里。 “你带你的孩子,走,我的孩子呢?” “他就是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误会我!这比杀了我都难受!” 宋与心崩溃的站起身大喊大叫,‘她’害怕的紧紧抱住身体,“砰!”的一声巨响,宋与心的袖子带动了桌上的金鱼缸,金鱼缸摔在地上,甩了个粉碎,只余金鱼,可怜的在那一滩水里摆动。 …… ‘她’抬起手。 金鱼缸里又养了一样的金鱼。 什么时候换的来着? 身上好痛。 头,也好痛。 站在外面的人,说了好久的话啊。 “没有救咯,到如今也不记得自己生过孩子。” “傻子就是傻子,一个女人怎么会连生了孩子的事情都忘哦!” “真不知道她那个庶妹还过来做什么,都疯成这个样子咯,还管她做什么咯?” “这还用问嘛,她来做什么,就是屋里的傻子都知道!” “大公子总不会真是她的孩子吧?” “嗐!不知道!乱七八糟的,反正肯定也不干净,一家子就是水性杨花的料!” “你不要说那么大声咯,让人家听见!上次才赶走几个你忘咯?” “她们做了丑事还要怕说的?” 说是这么说。 几个丫鬟的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指甲伸进嘴里。 ‘她’瞪大眼睛,尖锐的刺痛自指尖传来,低下眼,指尖上已经遍布鲜血。 好痛。 在这个身体里,好晕,也好痛。 夏蒹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紧紧缩在一起。 她想要做什么。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 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看着‘她’对宋与心摔东西,砸东西,不停地尖叫,周围的人全都过来了,冷漠的视线,‘她’将宋与心推出府去。 “秋棠,”只有玉成哥哥一个人还会这样温柔的呼喊她,“你病得太严重了,知不知道?怎能将镜奴用铁链锁起来,他是你的孩子啊。” ‘她’一声不吭。 夏蒹在‘她’的身体里,这些声音传进夏蒹的耳朵,但这些声音却从‘她’的耳朵里溜走了。 看到‘她’面无表情的脸,裴玉成叹了口气,男人尚且年轻,发上并无银丝,清俊儒雅,却不显女气,‘她’垂下头,看着他手上,用丝织品制作的手套。 玉成表兄,是唯一一个会戴手套的人。 夏蒹能听到‘她’的内心。 因为他的手指头,左手的小指,和右手的食指,断掉了。 玉成表兄很辛苦。 他因这样的残缺,从小就活的极为辛苦。 真可怜,玉成表兄,和与心都是。 所以,她们两个才会在一起吗? 她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你是谁的孩子?” ‘她’蹲下来,看着面前被锁链锁住脖子的男孩。 男孩有一双漂亮的凤眸,和宛若黑色宝石一般的瞳仁。 不像是男孩,他的头发全都散乱在身后,看起来反倒更像一个小女孩,一个尚且还说不清话,看到‘她’,便会心生恐惧的女孩。 “你是谁的孩子?” “我让你回答!回答啊!你是谁的孩子!”‘她’拽过孩子的衣领,锁链拖动,‘她’瞪大的眼睛四下寻找,手端起旁侧正燃烧的烛台,“你是谁的孩子啊!说啊!说啊!”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2节 “呜……呜!阿……木!” “你是谁的孩子啊!” 尖锐的哭喊声。 那个孩子,那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孩子,总是会在‘她’的面前像这样哭。 又过了多久? ‘她’被关在屋子里,手被布条绑着,嘴巴里也塞了东西,喊不出声了,说不出话了,天一会儿黑,一会儿亮。 “老爷在京师有女人了是吗?那个女人这么像我姐姐,你在想什么?” “她已经坏掉了,”玉成表兄的声音,“她太恐怖了,你不觉得吗?” “所以要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做我姐姐的替代品吗!那样不知道从哪个脏地方来的民间女子!真亏了你还能将她当做我姐姐的替身!不觉得恶心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声音进不到‘她’的耳朵里。 夏蒹静静地听,灵魂也被压迫着陷入晕沉迷乱之间,她紧紧挣扎着意识,努力将声音灌进自己的耳朵里。 “她做不了秋棠的替身,她不配,秋棠救了我,是最干净,至高无上的。” “……” “她不配,但镜奴可以,甚至能变得比秋棠还要好。” “你说什么?”穿着繁复锦衣的女人紧紧抓着自己的头发,“你需要替身!我可不需要!我只需要姐姐一个人!” “我知道,我知道啊与心,但他是秋棠的孩子,亲生骨肉啊!” “你也知道他是我姐姐的亲生骨肉!你简直不正常!你不是因为镜奴头脑聪明!不和姐姐一样都是痴傻这件事大失所望吗!你不是说镜奴的身上有你的血所以肮脏吗!你疯了!姐姐只能有一个啊!” “不是啊!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你知道吗,上一次,秋棠又在发疯的时候,她用烛火烫伤了镜奴,虽然我不喜欢镜奴,但镜奴也是我的孩子,我找不到办法便寻找了一个铁笼子,就是那种,用来装狮虎的铁笼。” “你竟敢把我姐姐关进铁笼里?!” “我本来是想这样的!你也知道秋棠她对我的话言听计从,我告诉她如果头晕,要到笼子里去,她在我的面也照做了,但是!她却把镜奴关进了笼子里去!你知道吗!你知道我回来看到镜奴被关在笼子里的时候,那个孩子的眼睛,和当年我第一次看见秋棠的时候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就像!就像镜子一样!这个世上都不会有那么干净的东西了!果然!果然秋棠就是我的宝物!她能想到这样的方法!果然就该让她带着镜奴!只有在她的身边镜奴才能一直干净!” “你疯了!” “我说的是真的!我告诉你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明明你自己也差不多!说什么想要陪伴姐姐其实只是喜欢镜奴罢了!” “你疯了!” “那你能说不是吗!你就是从秋棠的身上得救了,所以才一直想要跟在秋棠身边!不管这里的人闲言碎语也不管秋棠会因为你这个罪魁祸首越来越不正常!说白了秋棠的不正常明明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我……!” “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我是罪魁祸首?” “是啊!明明你才是害秋棠变成如今这样的罪魁祸首!” “我是……罪魁祸首……明明我只是想……一直陪伴姐姐而已……” “你才是罪魁祸首!你是害的秋棠消失的罪魁祸首!如今的秋棠已经不是秋棠了!都是你害得!” “我……” “你这种人,就应该为秋棠陪葬,全都是你的原因!明明你也只是喜欢镜奴罢了!” “镜奴……” 她猛地跑了出去,身上繁复的锦衣在月色下泛着光。 …… 像是从少女的身上,偷走了她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裴观烛指尖挑着那根,尚且带着体温的项链挂绳,面带笑容将项链戴到自己的脖子上,又低下身,将挂绳戴在不停呓语的少女脖颈之上。 一样的水晶光泽。 他一只手攥着自己颈项上垂落而下的黑色水晶,一只手攥着夏蒹胸口上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 屋内檀香味未散。 裴观烛以帕掩鼻,低垂着眼皮看着在梦中挣扎的少女,她还在呼喊。 “原来是这样。” 他垂下眼,端起自己颈项上的黑水晶坠子,到自己苍白的手心里。 “系统。” 话落,四下一片静谧。 裴观烛微微歪过头,轻轻“啊”了一声。 如此想来,夏蒹也提到过,她们大多是用头脑思考来沟通。 裴观烛闭上眼睛。 四面一片漆黑。 【系统。】 嘴唇一开一合,却无声无息,不知自何处,一声极为古怪,从未听过的声音,不知用何种乐器演奏而出的声音回应了他。 系统:【叮咚,检测到绑定宿主角色信息已变,检测到绑定宿主角色信息已变,正在生成中……生成完毕……】 【与宿主绑定角色裴观烛,你怎么会拿走宿主的东西?】 一段毫无情绪的声音,这个声音很奇怪,不像是人会发出的。 【这个问题,您很好奇吗?】 【当然。】 【她将这个当做礼物赠予我,我们心意相通了,所以我戴出来玩玩。】 【绑定角色裴观烛,你在说谎。】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裴观烛玩着手中的黑水晶石,【此物在我的手中,你联系不到夏蒹,对吧?不然你也不会一开始便问我为何拿走夏蒹的东西,宿主,就是夏蒹吧?无法与夏蒹对话的你,是如何知道我正在说谎话的呢?】 很久,没人说话。 裴观烛好心情的把玩着黑水晶石,明明才被戳穿,面上的笑容却好似世间最幸福的人。 【因为我们了解你的一切,绑定角色裴观烛,你不用装什么小白兔,你是个什么人我们比谁都要清楚。】 【夏蒹说你是想要拯救我的神灵,但我觉得并不是,你好像不太喜欢我。】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天生反社会人格,心理变态,杀人狂,如果不是你受读者欢迎,我们才不会想要救你这种货色。】 【哈哈哈哈哈,这样啊。】裴观烛用帕子捂住嘴,尽量不让笑声泄露出来。 【你笑什么?】系统扁平,不似人类的声音里,竟然添杂着厌嫌的恼怒。 【我笑,你不喜我,还要救活我,真是可悲,】裴观烛手捏着黑水晶,对上明亮的月色,【我确实是偷偷从夏蒹身上摘下来的这个坠子,她并不知情。】 【那个没用的东西。】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摔碎。】裴观烛站起来,高高举起手中的黑水晶坠子。 【不要!】 系统惊慌失措的声音近乎刺破耳膜。 【啊,看来这个黑水晶,有可能是你的身体,也有可能是你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摔碎了会让你元气大伤啊。】 系统听着他分析自己,恨恨不已,【绑定角色裴观烛!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蒹之后会离开我吗?】裴观烛站在床榻边,眼睛盯着地面。 【不是废话吗,肯定会啊,她可是地球人。】 【在什么时候离开?】 【马上了,这本书主角走完了结局,你还活着,她就能回去了。】 【什么意思?】裴观烛皱起眉,【什么结局?】 【哈,因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啊,是一个书中的世界,你懂了吗?但你不是主角,只是个炮灰!主角另有其人咯!】 系统的声音,好似他不是主角这一点可以伤害他自尊心一样。 【这样啊,原来此世界是一本书,】裴观烛微微弯起眼角,【那么,夏蒹便是来这个世界救我的神灵。】 【神经病……你怎么回事,怎么比我了解的还要疯啊。】 【我想要,和我的神灵一起死,只要是她活一天,我便要活一天,谁都不可以偷跑,你来告诉我,我如何与她永生永世都在一起。】 【你们怎么可能一直在一起?】 【我砸了哦。】裴观烛高高举起手。 【不要!】 系统尖叫一声,【我说!我说!呜呜呜我说!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啊!她是地球人!完成任务之后都要回去的!】 【这样,】少年垂下眼,复又抬起眼,【在此世界,我死了,她便一定会死,是吗?】 【当然。】 【那若是我现在自杀,她之后还会回去地球么?】 【会,】系统道,【因为如今剧情已经过大半,虽她肯定会有地方回不去,因为任务半成功,所以我们会收取她部分作为代价,也就是说,额,她会变成一个残疾人,一个傻子。】 【不行!】 裴观烛好像被吓了一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不可以就不可以……你喊什么啊,真是个疯子……吓我一跳。】 【我,我将这世界的所有人都杀掉,可以吗?】 【你说什么?】系统像是傻了。 【我说,我将这世界的人全都杀掉,让这个世界,再也没有结局,让这个世界坏掉,可以留住她吗?】 【当然不可以!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会自动判定宿主任务结束!】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3节 【来来回回都不可以!来来回回都不行!我要如何!你说我要如何是好!】 【你……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现在在做什么?】裴观烛忽然问。 【在做梦。】 【梦?】裴观烛道,【和我说,一五一十地说,但敢对我说一句谎言,我便一句不吭将你砸碎。】 【你……你……】系统好似敢怒不敢言,但又深深知道,在裴观烛的面前绝对不能说谎言,他也是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哪怕伤敌一千自毁八百,【她在做的梦,是你的过往之梦。】 【这是何意?】 【就是,她会身临其境,到你幼年的各个时期中去,在那里了解你,认识你,】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我说了你会不喜欢宿主吗?】 【不喜欢?】裴观烛皱起眉,不耐烦第一次从他面上显现,【真是患了疯症吧你。】 系统:…… 【我们不可能不喜欢彼此,与我而言,我为夏蒹而生,夏蒹理所应当也为我而生,】少年的眉眼之间,戾气横生,【她如今便到我幼时的世界了吗?她有自我意识吗?】 【说起这个,】系统冷啧一声,【宿主身体太弱,魂魄都是散的被我们抓回来了,一般正常人都可以在那个世界活动,虽有所限制,但也能做些想要做的,知道更多的消息,但宿主的身体太弱,哪怕寄居他人肉体,也会被压迫,导致只能用耳朵听他人谈话,一直都不能做什么。】 【这样。】 裴观烛低垂下眼睫,长发一缕缕掉下来,看不清他的脸,【我可以进去吗?】 他的声音,一瞬间显得极为宁静。 【你?按理说,宿主和其绑定对象都可以进去,毕竟也只有你和她可以与我对话。】 【我如今可以进去么?】 【如今不行,需要等机会。】 【何时?】 【不知道,只有触发到了一些事情的时候,才能有共梦的情况出现。】 裴观烛紧紧皱起眉,复又弯唇笑开。 【如何触发?】 【绑定角色裴观烛,你为何这样想要进到那个世界里?】 【我?只是想要看看以前的自己而已,我很怀念,如果可以看到的话。】 系统半信半疑的,【触发点一般都比较玄学,像是宿主就是近几日偶然听见,或者拿了娴昌贵妃摸过的东西,她便触发了共梦,你若是想要触发共梦,也需要像这样试试,但如今只剩下一个还是两个共梦模式了,你要撞到的几率会特别低。】 系统说话的方式有些古怪,裴观烛一个字一个字在心底背下来,反应了一会才弯唇笑开,【好啊,我知道了。】 他抬起脸,将手上的黑水晶挂绳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绑定角色裴观烛!你为什么还不将我物归原主!】 【还没到时候啊,】裴观烛面上表情仁善,【不要和我耍任何小聪明,虽然不知你真身,但你有够蠢的。】 他轻轻哼笑了两声,将挂绳直接丢进了口袋里,去对面开了窗。 檀香味四散开来,秋夜的寒风进来,他身上穿的很少,这里没有那些讨厌的灯笼,细雨微微,裴观烛的手往前伸,雨水溅湿了他的手掌心。 “与心……与心……” 床榻上,少女梦呓声不止。 她做着的梦,是他的过往,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过往。 但裴观烛却弯起唇角,轻轻笑了起来。 第二日,裴观烛带夏蒹前往星文间算卦象。 第104章 相伴永生 雨还在下,大抵下完这场秋雨,京师的天气就会彻底变冷。 夏蒹身上披着裴观烛给她找出来的长衫,手里捏着吃了一半的豆沙包递过去。 “好。” 裴观烛应声,指尖捋着耳畔垂落下来的头发,低下头咬走了她指尖端着的半个豆沙包。 夏蒹看他吃完了,才继续拿下一个。 裴观烛又瘦了。 得亏了他有一副极好的骨相,但哪怕骨相在这里,身子也瘦的好似随时都将羽化登仙般,他一顿饭都缺不得,所以夏蒹哪怕是赶早也让小厮快些准备了饭食,生怕回去吃了早饭,中午他便吃不下了。 两个人及有默契的吃完饭,夏蒹用裴观烛的棉帕擦拭指尖时,便察觉到少年的视线又探了过来。 夏蒹抬眼,四目相对。 “总盯着我看什么?” 她皱起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裴观烛今日没事就要盯着她的脸瞧,明明之前坐在马车里便只会低头看简策。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夏蒹摸了摸脸,她今天洗完脸都没怎么照镜子,任裴观烛给她随便梳了个头发就出来了。 “两眉,两眼,一鼻,一嘴,”裴观烛歪过头,“并无其他东西。” 夏蒹:…… “我是纳闷,我脸上既然没东西,那你盯着我看什么啊。” “看——”少年黑空空的眼珠子盯着她,半晌,就当夏蒹皱起眉要拉着他问个究竟,他忽然转过眼睛,“没什么。” “别骗人,”夏蒹扯住他衣袖,“你就是有事儿才盯着我瞧的,快点告诉我。” 没预料到这么大力气。 裴观烛被她扯得身子都往她那边倾了倾,眼眶微微睁大,“夏蒹如今变化好大。” 他声音轻又慢,透着一股莫名的惊奇,却并未添杂一丝厌恶。 “什么意思?” “之前还只敢拽着我衣角,”他弯起眼睛,“将我衣袖的布料攥出一片褶皱,如今也敢这样扯我了。” “你也说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夏蒹轻哼一声,“先不说如今你不会像之前那样想着杀我了,咱们可是马上就要成婚了的,还不快跟我说,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啊?” “看你做了一夜梦,今日倒也挺有精神的。” 他话轻飘飘出来,吓了夏蒹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做了一夜梦?”她转过身,颈项上悬挂着的黑水晶坠子摇摇晃晃的吸引人视线,“……我难道说梦话了?!” “嗯,”裴观烛收回视线,弯眼看向她,“但都是些听不明白的梦话。” 话落。 裴观烛看着少女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下来。 “我是做了一夜的梦。” “梦到了什么?” “我忘记了,”马车外,雨水淅淅沥沥自四角滴落而下,快到了,夏蒹的谎言不带有一丝破绽,“并不是很好的梦,因为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身子很累。” “这样,”他黑漆漆的眼瞳盯着她,唇角带着笑,“梦很多时候,宣告着人会进入另一个不同于此世间的另一个世间,在那里,人会无所不能,也会见到很多想要见到的事情,在那里做到的事,我想也终有一日会影响到此世间,若夏蒹能记得自己的梦,和我说说我会很开心。” “……这样,”夏蒹抿唇笑起来,“但我真的忘了。” “嗯,那好吧。” 马车停止。 到宫内星文间了。 裴观烛先下马车。 今日他打的是白色油纸伞,伞柄上还悬挂着一方摇摇晃晃的玉石银杏。 少年苍白纤瘦的手掌过来,夏蒹将手放上他手心,星文间建造的很高,台阶极长,四周都没有宫人,不知为何,护裴观烛成痴的娴昌也并未听说裴观烛进宫便过来寻他,这一条路,除却等候的马车,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观烛。”夏蒹垂下视线,走在裴观烛身边,夏蒹到最近才知道,原来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都并不会与男子并肩而行,而是一般都会落后一步,意味着地位低下一级,但她自始至终便是和裴观烛并肩而行,而从小便谨遵条条教规的裴观烛从没认为这有任何不对,就像是现在,他也不畏旁人视线紧紧牵着她的手。 “嗯?”伞下,少年看过来。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夏蒹低垂着眉眼,“如果我说,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便认识你,那之后我也……通过了很多,就是,各种各样的手段,额,知道了你很多很多,别人都不知道的往事,就是例如,笼子那件事,我确实知道你的过往,额,你会觉得,你喜欢上了一个虚假的我,觉得我自始至终都在欺骗你吗?虽然我真的没有……”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低着头,却听身边一声笑音。 裴观烛以拳抵唇,眉眼弯弯,像是心情极好般。 “夏蒹,”他眼睛看着前方,线条柔和的侧脸被阴雨氤氲,“阿母曾给我送过不止一个女人,我杀的那个女人并非第一个,那之前还有,她们毫无例外全都知晓我的过往,并且因为她们在府中伴随阿母,所以她们大抵比夏蒹了解的还要多,因为她们亲眼看到了。” “但是呢,我从来都没有理会过她们,感觉这个东西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他转头看向她,“哪怕我一开始,也认为夏蒹和她们没什么两样,这样说十分自大,我也厌恶这样,但很多事情人都无法说的具体,” 可能是她闻到柳絮,傻乎乎的冲着他打喷嚏。 可能是少女送他平安符时,露出的雪白脖颈和腕子,还有面上似阳光般的笑容,汗水滴下来。 可能是她从未说过一句外人高高在上的规劝,也从未对他露出过一次嫌恶表情,总是又怕又好似被迫般接近他,陪伴他。 可能是她带着干劲的声音。 可能是她偶尔流露出的寂寥。 可能是她柔软的身子。 可能是她犯蠢的善良。 可能是她明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却甘心陪他一起进到笼子里。 …… “但我永生都会抓着你不放,如你所说,你死我死,我要和夏蒹永生永世在一起,不管用何种方法。” 少年今日话比往日多了很多。 夏蒹心中却无法真的感到高兴。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顾虑究竟是因为什么。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4节 星文间的阶梯这样长,也很快走到了头。 火光摇晃升起,夏蒹的眼睛直直盯着火苗,身穿星文间服饰的小童坐在正中,让她坐在前面,盯着面前的火苗。 这是本朝王公贵戚定亲前都会进行的仪式,咏念经言,而这极短的经言里,字字都添杂着对未来的期望,所以本朝一直有定亲前咏念经言,便可保证之后的生活风调雨顺,两位新人琴瑟和鸣的传说。 “夏姑娘,在燃到最高处时,咏念我给你的经言,绝不可念错。” 夏蒹应声,看到火苗一瞬高涨,忙闭上眼睛,嘴唇一开一合,咏念短暂的经言。 世界一片漆黑。 她和裴观烛,怎么能永生永世在一起呢? 但若不能与他永生永世在一起。 “夏姑娘!你念错了!” 想想,就觉得…… “夏姑娘!” “啊!” 夏蒹短促尖叫一声,猛地睁开眼,面前的小童面色一片苍白,“这样短的经言你怎还会出错的!简直闻所未——” “再来一次吧。” 自身后传来少年平稳的音调。 他就坐在她的身后,明明她念错了,裴观烛该是最恐惧不安的人,但少年此刻偏偏显得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要平静。 “没关系的吧?”他问,“就当你没听到,我也没听到,那样不就谁都不知道她念错了么?” “裴大公子……”兴许是从未听到过有人说这样的歪理,小童震惊呐呐,半晌,不情不愿鼓着脸看向夏蒹,“唉,若是上天正看着……罢了,那就当我没有听见,夏姑娘再来一次吧。” 第二次经言结束的十分顺利。 念这经言,主要是向上天表明决心,才好得到上天的祝福,合出她们二人的八字,她念完经言,裴观烛走到她身侧,径直坐到了她身边。 “夏姑娘,你可以先去后面了。” 夏蒹点了下头,正要去后面的坐垫,却被抓住了手,订固住了身子。 “上天正看着吧,”他紧紧牵着她的手,眼睛盯着面前的小童,“那我不能与她分开,要让上天看着我和她正在一起才行。” “这……”接二连三的震惊,“不合规矩啊裴大公子,若是您担心,那么念了经言便可证明决心了。” “不够,”他手死死攥着她的,像是身上有某种偏执,“光是这个怎么够。” 夏蒹被他拽着,坐回原位。 小童盯着她们俩看了半晌,本来便是星文间的嫡传弟子,多少王公贵族过来求着找他算相,听裴观烛这一番不听人言的话,也来了气性,竟就任她俩紧紧牵着手,念完了经言。 二人的八字很快便合了出来,用一封红底金字的信封装着,夏蒹接过,低头一看,自己那张信封上头用金字写着:长长久久,相融以沫。 她指尖细细拂过这八个字,见裴观烛站在她身侧,看着红色信封沉默不语,倾身过去,便见少年手中拿着的红色封皮上,写着:白首不离,相伴今生。 相伴今生。 多美好的四个字。 但于他们二人而言,却并非美好祝愿。 少年苍白的指头触上第一个相字,一点点往下滑,片晌,才抬起头,冲她浅浅笑起来。 “走罢,再不走,雨过正午,怕是越下越密。” 夏蒹应声,她方才已经拆开了信封,大抵是这星文间主拍马屁厉害,她们两个人的八字凑在一起就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很多生僻字,夏蒹也看不明白,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参考价值,两人牵着手,自星文间出去,又再次下了那漫长的台阶。 少年手中持油纸伞,伞柄上玉石银杏摇摇晃晃,一路无言,直到夏蒹正要上马车时,裴观烛忽然停下步子。 “夏蒹把它扔了吧。” 他拿着方才算出来的,红底金字的信封递到她面前。 “扔?” 夏蒹微讶,抬眼,少年眸色漆黑,雨水如他所说,越临近正午,下的越发密集,敲打上二人头顶油纸伞面,少年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眉眼却不似往日一般平和。 “嗯,扔了它,然后我再扔夏蒹的那个。” 夏蒹微微抿起唇,没说话,沉默片晌,自袖子里掏出刚捂热乎的暗红色信封。 狂风忽至,吹乱了她的头发,夏蒹紧紧眯起眼,感到飞疾而来的雨水打到她的脸上,她不由自主的紧紧抓住手中的红色信封,却没抓牢,巨大的力气抽出了她手中早已攥皱了的信封,雨幕之间,两个红色信封随着偏离方向的雨滴在她眼前向远方飞疾而去,夏蒹心中一惊,抬起头用眼睛去追,却只对上狂风雨幕之下,少年泛着红的一双凤眼,死死盯着她。 “你说,”狂风大到好似有人在哭泣,他的声音却一字不落的坠入她耳中,不带一丝往日的温柔缱绻,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一个字一个字道,“白首不离,相伴永生。” “白首不离,”呼吸好似随着风变少了,夏蒹紧紧皱起眉,“相伴——” “为何?”雨水打湿了他的脸,裴观烛双目猩红,“这句话于夏蒹而言,就这样难说出口吗?” “哪怕是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说这句话欺骗我一次,你都这样难说出口吗?” “相伴永生,与夏蒹相伴永生,”雨水好似落进他的眼眶里,他眼白猩红,明明该觉得恐怖,但夏蒹看着他,却只觉得他可怜,“我心甘情愿,乐意之至,如果有办法,如果神灵告诉我能伴你永生的办法,哪怕是让我自毁性命,我也求之不得。” “为何?为何上天总是会这样对我,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雨水席卷着狂风,少年发上猩红发带随之飞舞,“我到底是犯了什么罪,为何所有人都比我幸福,而如今,我宁愿毁掉我所拥有的一切,竟也换不得能永生伴你身侧的资格,为何?难不成果然,” 他唇角弯起,却笑的极为惨然,“果然如父亲所说,我投错了胎,若我好命能同阿母一样,那我也落不到如今的凄惨——” 话音半落。 夏蒹跳下马车台阶,紧紧抱住他。 “裴观烛,”少女的声音泛着哑,“我愿用我的命来陪伴你,因为你是我活到至今,遇到的唯一一个会同样愿以生命来陪伴我的人。” 夏蒹起身,手往上,捧住他的脸,“你和我是绑定的,知道吗?我不论是否能回去,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再与除你之外的任何人有这样的牵扯,所以,我的意思是说,若我可以回去,系统没有欺骗我的话,那么我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带着你一起。” “若不能呢?” 少年垂下眼,漆黑的瞳仁儿,好似一口干枯的,深不见底的井,“若不能,夏蒹会甘心为我死吗?” “你可以吗?” “我可以,”他好似自问自答般,“若我等不到你,我甘心赴死。” “但是,裴观烛,我在我本来的世界有亲人,我有奶奶,虽然奶奶也有孙子,但是奶奶从我小就照顾我长大,我不能,也做不到抛下她不管,那怎么可以?” “那我呢?我就可以被抛下了吗?”他情绪一瞬崩塌,又好似被什么紧紧压下,他死死咬住下唇,再说话时,下唇已经添上了猩红的伤口。 但裴观烛却笑起来。 “如你所愿,我会用尽一切我能想到的方法追上你,”他弯下腰,与她平视,睫毛早已染上雨水,下唇上的血腥被他舌头舔走,“哪怕是毁掉你,毁掉自己,那我也甘之如饴。” 少年直腰。 被打湿的墨发紧贴在他面侧,他看着她,面上是病态痴缠的笑。 夏蒹看着他,呼吸一窒,转身上了马车。 成婚之日越来越近。 裴观烛自去完星文间之后便开始变得繁忙,取而代之的,是他将柳若藤喊了过来,柳若藤一见了她,便无奈的和她说,裴大公子又给了她不少金钱,便是收下都让她们师兄妹二人心中有愧的数目。 “但没想上次谈起你们成婚,夏姑娘这边还没个着落,如今日子都定了下来,真是太好了,在我们临走之前还能看到夏姑娘与裴大公子成婚。” 夏蒹轻嗯一声,低垂下眉眼。 柳若藤看着她,揽过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上。 “夏姑娘,你是在害怕吗?” 夏蒹抬起眼。 “害怕吗?成婚。” 柳若藤对她笑起来。 “柳姐姐,”夏蒹看着她,“我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吧。” “柳姐姐之前不是很不喜欢晚明吗?为何到了如今,你看到我们成婚会这样高兴?” “这个啊,”柳若藤有些不大自在的用指尖挠了挠脸,“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裴大公子很爱夏姑娘吧,” 兴许是从未与女子说过这样的私房话,柳若藤说着,面颊泛红,“这些仅仅只是我瞧出来的,我自小便一心修习武术功法,大抵瞧男女之事也瞧不出个什么,一开始我确实认为裴大公子并不是什么好人,如今我也这样认为,虽不知你们二人之间都发生过什么,但我能感受到裴大公子很爱夏姑娘。” “裴大公子兴许并不似人世间普通男子那般,他和我师兄也不像,大抵交往起来,夏姑娘也觉得累了吧,但其实他也并非丝毫不担心你,不担忧你,“柳若藤看着她,轻轻抚摸过她的发,“就像我过来,也是裴大公子亲自登门来请我我才来的,每次他都会自己拎着一箱银钱来敲门,他对你极为爱护,这一点,便是外人也能瞧出来,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出现了什么事情,但夏姑娘,我觉得你可以多信任裴大公子一些,信任他也是真的在关心你,爱护你。” 下唇发颤。 夏蒹抿起唇,看着柳若藤,好半晌才点了下头。 信任。 夜里,夏蒹躺在床榻上,抱着锦被。 她对裴观烛,确实少了信任。 她恐惧他性格之中隐含的不确定性,哪怕到了如今,夏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了,也总是不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裴观烛,根本就不想活命。 夏蒹曾认为,如今的自己命比纸薄,活着都是赚来的,但裴观烛的薄却并不相同,少年好似剧烈摇晃的烛火,她拼尽全力,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陪伴他,珍惜他,却依旧不知何时烛火便会熄灭。 而以前,夏蒹担忧他熄灭,是担忧他在熄灭的一瞬间,火苗高涨,烫伤她的手。 到如今,夏蒹仅仅只是恐惧他熄灭。 夏蒹翻过身,裴观烛睡在她床下的地塌上,夏蒹看着他,耳畔听着少年呼吸清浅,面庞若玉雕刻般美丽。 …… 第二日,夏七女的父母带着一个小娃娃过来了。 她们乘坐着裴府的马车来,身上穿着京师当地卖的最好的料子,就连那脸晒得特别黑的小娃娃也一身锦衣布料,天气冷,夏七女的母亲颈项间还浮夸的戴着圈狐狸毛的围脖,她们被自裴府带来的下人围着,见着夏蒹,一个劲的冲她挥手,想要说话,裴府几个下人便回过头,不知交谈了什么,夏七女的父母登时收敛了不少,低眉顺眼的,只不甘心的拿眼睛一个劲儿瞧夏蒹。 裴观烛没在,夏蒹看着裴府的几个下人将夏七女的父母喊到主堂,此地靠山,兴许是无聊,她们带着的小娃娃哭喊个不停,夏蒹被喊到自己应该待着的闺房,天色阴沉,雨滴停了一上午,夏蒹听见外头有声音,忙打开窗棂,看着早上便离开的裴观烛手里提着一只大雁的脖子走了进来,路过她们居住的屋子时,停下脚步,与她对上视线。 第105章 伴我身侧 这是裴观烛的习惯。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5节 打开她屋子的门时会停在门槛前,漆黑的眼珠子在空荡荡的屋内环视一圈,直到见到她或躺在床榻上,或坐在梳妆台前的人时,裴观烛才会面上染笑进来。 就好像,他随时做好了她会离开的准备,一旦发现她没在屋子里,便不用耗费一丝一毫的多余时间转过身去寻她。 而如今。 四目相对间。 夏蒹看到裴观烛对她浅浅笑了起来。 少年今日穿着身靛蓝色圆领锦衣,袖子都用襻膊绑了起来,他苍白的手这样粗暴的提着一只大雁的脖子,其实很不像他会做的事情,夏蒹将窗棂推得更开,探出头去和他挥了挥手。 “夏蒹。” 他停下原地。 “晚明,”夏蒹看着他,也对他笑起来,“去吧。” “嗯。” 他点头,这才往前走。 夏七女父母带着的小儿一直在哭。 夏蒹头探过窗棂,看见裴观烛跨过门槛,后头跟上的小厮忙提着一个木笼子跟上,夏蒹瞧着裴观烛弯下身,将手中大雁当着夏七女父母的面放进木笼子里,这时,那老迈的红娘也穿着身鲜亮衣裳到了,兴许是没瞧过这样的新鲜,不停哭啼的小儿都渐渐止住了哭声。 裴观烛对着夏七女父母的面跪了下来。 “先给夫人老爷道声好了,”红娘进来,对着夏七女的父母请好,夏七女父母兴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排场,两人忙要站起来,又让红娘给推回去,好一番折腾,红娘才得以继续,“今日跟随裴家长子裴大公子登门来到贵府,乃是听闻贵府七小姐贤良淑德,亭亭玉立,裴家长子裴大公子愿求娶之,虽未带家中长辈爷母,但裴大公子亲自去往宫中拜求姨母娴昌贵妃,与亲父内阁裴大学士书写了求娶府中七小姐书信,连同略带薄礼,若无冒犯,还盼夫人老爷过目。” 夏七女的父母二人推搡两下,最后,夏七女的父亲弯着腰接过了红娘递来的书信和裴观烛送的“薄礼”。 “是一箱玉珠,”红娘弯着眉眼,语气温柔道,“裴大公子实在不知送夫人老爷什么才好,踌躇已久,所这箱玉珠是裴大公子的父亲亲自选赠,还请夫人老爷笑纳。” “这……自然笑纳,自然笑纳。”夏七女的母亲看着这箱剔透玉珠,面上的笑都止不住了。 “那既喜结秦晋之好,便盼之后两家和和美美……” 之后都是红娘在那里说些祝福词了。 阳光从云层之中片片落下。 映过大地,照满庭院,渗透进主堂之中,照在每一个或闹,或笑,或哭的人脸上。 大家吵吵闹闹,围绕在屋子里,但少年仅仅是跪着,没人管他也没人理他,他侧着头,面庞被太阳映亮,显得极为白皙,被太阳直照的眼珠始终不顾明亮看着她屋子的方向,哪怕半掩的窗棂被一大片绿叶包围着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也执着般,看着有她在的屋子, 夏蒹攥住指尖,忽然直起身,推开了半掩的窗棂。 “吱呀”一声响。 阳光落满她身上。 ——你过来。 夏蒹用口型“说”,做着招手的动作。 兴许是见她忽然出现。 裴观烛微微睁大眼睛,人还没从震惊中回过身,便已经下意识维持着稍显滞色的神情,起身快步朝她走来。 正堂传出的热闹交谈声停顿一瞬,红娘打着哈哈又继续圆了过来。 “夏蒹,”他带着的襻膊绑束着袖子,露出骨节分明,皮肤苍白的胳膊,手腕上还松松戴着一个木镯子,他对她笑,漆黑的眼珠在日头下,眸底泛着亮。 这是时隔多日,夏蒹第一次没有从裴观烛的身上感受到那种随时可见的阴沉感。 方才他似乎真的因为自己一个人跪在那里,看不到她而导致心情很坏。 “你找我。” 他停在她窗棂前,微微抬眼看着她。 夏蒹跪在木凳上,上半身直着,她今日穿了身鹅黄色裙衫,泛着棕的发上绑着粉色的垂挂髻,夏蒹手抓着窗框,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眼。 “你今日这是什么打扮呀?” “我去抓了雁,”裴观烛用他轻声细语的调子道,“但很可惜没有抓到,之后我便拜托府上小厮,替我择选了猎户,倒是正巧,他那里关着几只雁,貌似是想扒皮煮熟吃肉的,我买下了一只最健壮的。” 夏蒹:“……那你这只雁来的还真不容易。” “还好。”他上前来,离近去瞧她。 一旁树影稍稍。 日头穿过树叶的缝隙,化成光斑,落在少年面上。 夏蒹看着他,忽然忍不住探出身来,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裴观烛的脸。 “晚明,你生的真好看。” 少女笑若春花。 “夏蒹才好看。”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微微抿起唇,脸颊习惯性,留恋般蹭着她的指尖。 “你今天吃过饭没有?” “没有的。” “那一会儿招小厮把饭菜送过来吧,咱们一起吃,你多吃一些。” 两人聊着闲话。 “晚明你今天心情还好吗?” “今日么?”他微微歪过头,眼睛转到另一侧,“嗯,因为我在筹备与夏蒹成婚的事宜嘛,” “虽我所求并非仅仅于此,”他手揽过她的手背,亲吻她的手心,指尖,微弯的眼睛像是藏了钩子一般看着她,“但不论是谁,筹备与心悦之人的成婚事宜想必都不会不悦吧?” “也是。”夏蒹看着裴观烛淡色的唇亲吻过她指尖,微微抿起唇。 “夏蒹呢,想到要与我成婚,心情可好?” “怎么说呢,”夏蒹另一只手紧紧抓着窗框,弯眼笑起来,“虽然目前还没什么实感,但是我心情觉得也很好。” “这样。” “嗯。” 夏蒹看着他。 少年安安静静的模样,阳光落到他用于捆绑墨发的红色发带上,一切都是这样安详,平和,这样的感觉太久不见了,就导致眼前的一幕好似梦中才会有的场景般,透着易碎的虚幻感。 有外人的视线落在他们二人身上。 夏蒹知道,大抵是夏七女的家人。 但不知缘由,不管是本以为会迫不及待跑上来认亲的夏七女父母,还是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儿,没有一个人上前来打扰他们。 “夏蒹,如果我的一生可以就此停止,那该有多好,”裴观烛弯着眉眼,太阳太大了,少年的脸又过分苍白,好似随时都会就此消失一般,“就此停止,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再也不要往前了,那么不管是悲伤的事,还是痛苦的事,我都不会再看到了。” “……你想要做什么?” 这句恐惧的话来的太过忽然,近乎是从她心里直接冒出来的。 夏蒹指尖发颤,“你说这些,是想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呀,”裴观烛抬起眼睛,笑意在他的脸上也变得好似浮于表面一般,不管是哪里,都透着一股虚假的安宁感,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少年的声音轻又温柔,“我什么都不做,仅仅只是诉说当下的想法而已,夏蒹这样又是在恐惧什么呢?” “我怕你会犯傻,”夏蒹的声音加重,眼睛也无意识的睁大了,“裴观烛,我说过了,你若是死那么我也一定会死,这和我的意愿无关,咱们是绑定的,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所以,咱们如果可以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都要好好活着,好不容易到了现——” “又来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他面上染着温柔的笑,好似还在如同方才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再没有上次真实的宣泄爆发,但其实—— 裴观烛这幅模样,还不如之前。 “我已经不想听了,夏蒹,说实话,就像我厌恶欺骗一样,夏蒹能明白的吧?虚幻的,不真实的日子,那只会让我越来越恐惧,最后变得想要回到笼子里,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罢了,但是如今,我觉得笼子也不是我该回去的地方了,”他弯着眉眼,轻声细语,阳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虚幻到好似一个易碎的花瓶,“我该回去的地方,只有你的身边,我只想在你的身边。” “裴大公子,”红娘的声音,“时候儿到了,老身该走了。” “好,”少年侧过头,视线先在长久盯着她们的夏七女的父母身上转了圈,夫妻二人登时低下头再不敢多看,他弯起唇角,“我送您回去。” …… 之后的一切准备,井然有序。 夏蒹在第二日,收到了裴观烛亲笔书写的婚约书。 少年端着笔尖蘸墨的毛笔,一个一个规范小字落在红色的婚约书上。 当日阳光明媚,夏蒹接过笔墨未干的婚书。 【裴家长子裴观烛,愿求娶夏家夏七女夏蒹】 【结两姓姻缘,白头偕老,永生永世,相守不离之羁绊】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愿夏七女喜乐无忧,平安顺逐,伴我身侧】 【于青延二十三年十月十八日,裴家长子裴观烛】 第106章 为了爱你 之后的便都是些家中年长者署名了。 不管是少年笔墨,还是语句措辞,这都是一封十分规范且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婚书。 但却字字都藏着裴观烛心中期盼,落入夏蒹眼中,只觉心上像是砸了一滴冰凉豆大的雨滴子,恍出一个激灵。 会这样也是因为,她根本搞不清楚裴观烛在想什么了。 你若说他心中藏事,少年却始终表现得极为平和温柔,便是连饭都听她的话多吃了几口,面庞看着比起前几日面色苍白,眼下黑圈的模样来都要好了不少。 但你若要说他心中无事,偏偏他又总会像这样,偶尔泄露出内心真实愿想。 偏偏,夏蒹不敢给予他承诺,也给予不了。 系统兴许是还在忙自己的事,也兴许是这本书的世界距离结局很近了,夏蒹根本联系不上它。 她可能是被骗了,要在这个世界待到死。 但如今,夏蒹莫名没有那么怕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6节 “晚明,”她弯起眉眼,“我说不定没有下辈子了。” 裴观烛正坐在缠枝木椅里,闻言,仰头微怔看过来,“什么?” “为何?为何夏蒹会说没有下辈子了?” “因为我联系不到系统了,就是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灵,”夏蒹空着的手端起自己颈项上挂着的黑水晶坠子给他看,“联系不上它,我兴许是被骗了,以后再也回不了家了。” 日头很大。 落在少女面庞上。 她说她再也回不了家了,笑容绽在她脸上,弯起来的眸子却透着清浅的寂寞。 裴观烛看着她的模样,睫毛微颤,移开视线。 “夏蒹可以回去。” 他声音很小,夏蒹没听清,只是听见他喊她名字,“什么?” 夏蒹手里拿着婚书,在他面前蹲下来,仰头看着他。 “晚明说什么?” “你家里面,都有谁?” 裴观烛侧着头,根本不看她,“都是谁,除了你的奶奶,奶奶——那是你父亲的阿母么?除她之外,还有谁?” “啊,”头一次被他问起这个,夏蒹以前顾及裴观烛的占有欲,确实没和他怎么说过,没想到如今裴观烛会主动提问,“对,奶奶,就是我父亲的阿母,我的话,从小是被奶奶照顾长大的,奶奶除了我,还照顾着一个外孙子,那个外孙子,额,就是我奶奶的女儿生的孩子,奶奶一直照顾着我们两个人。” “外孙子,”裴观烛微微蹙起眉,“你奶奶一人照顾你们两个,不会偏心么?” “还行?”夏蒹头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其实是我和奶奶一起照顾我那个弟弟,我从记事的时候就一直照顾他了。” 少年的眉头越蹙越紧。 “什么表情,”夏蒹笑起来,指头往上戳中他眉心,“你怎么了啊?” “夏蒹的弟弟与夏蒹的奶奶,都不好,”裴观烛漆黑的眼珠看着她,“她们让你受苦,爱人只能爱一个,不论是亲人之间亦或是男女之爱,心只能装下一个人,若是有两个,那么其中之一必定会受苦,她们让你受苦,不论世间有我亦或无我,你都不该和她们一直在一起,有我,那我满心满眼只有夏蒹一个,无我,那么夏蒹就该离开她们,但世间本该有我,所以夏蒹就该永远都和我在一起,因为你和我才是真实之爱,她们不是。” 鲜少听见裴观烛这样长篇大论。 夏蒹微微怔住,一时间哭笑不得,又觉得心中酸涩,“晚明,你听我说啊,奶奶和弟弟都是好人,尤其是奶奶,她把我养大,虽然偶尔偏心,但是也养大了,养大了我就该感谢她,而且奶奶对我也很好,如果没有奶奶,我恐怕任何爱都尝不到,因为我的父母从来都不会管我,也没时间管我。” “不对,夏蒹被欺骗了,那不是真正的爱,如果一个人爱你,那么你是不会感到空虚的,”少年冰凉的指尖落到她面颊上,夏蒹怔怔起眼,对上裴观烛漆黑到澄澈的眼珠。 “夏蒹感到空虚了,我知道的,真实之爱绝不会让夏蒹产生空虚亦或怀疑,夏蒹会强颜欢笑,那是因为她们没有真的爱你。” “为什么……要这样说?”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镜奴。 他的眼睛干净到,能反射出世间一切苦难,能看出人间八苦,少年的眼睛是镜子,他本该是最令人恐惧的人,却有世间最干净的一双眼睛。 干净的好似水中镜。 “因为我在爱你,”裴观烛的手牵着她的,放到他的心口。 隔着轻薄的布料,夏蒹感受到少年心口处传来的跳动,轻微的,却一下一下轻轻打着她的手心。 “夏蒹若是被虚假之爱欺骗,那是对付出了真实之爱的我不公平的事,”他闭上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来,苍白的面庞在阳光下透出一种难言的易碎感,“因为我在爱你,所以夏蒹不能被任何人的虚假之爱欺骗,不论是血亲,亦或是友人,你无需去寻求她们的爱,因为夏蒹已经获得了真实之爱。” “所以,若是我对夏蒹有所欺骗,”他睁开眼睛,安静温柔的浅笑从他面上消退,裴观烛的神情竟显得有些落寞,“也是因爱所致。” “你对我有欺骗吗?”夏蒹看着他的眼睛。 很久,没有人说话。 只有细小的灰尘,在阳光投射出的光柱下浮浮沉沉。 “哪怕是欺骗,我也只会伤害我自己,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你,所以不存在欺骗。” “这样。” 不知缘由,夏蒹感到不安,“真的没有欺骗吗?” 裴观烛静静看着她,很久才道,“没有。” 但夏蒹却莫名不安。 这种不安,甚至延伸到了她夜晚的梦里。 但并非是共梦。 那只是一个简单地,平常的梦。 在梦里,夏蒹看到了裴观烛。 少年坐在一个用白线画着的阵中,尚且还是幼童模样,夏蒹的脚步虚浮过去,看到他的额头上,脚踝上全都是血,金环套在他血淋淋的细小脚踝上,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应该是裴观烛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他曾经说过,第一次杀了人的时候,有一个从冬周来的,名叫帝伽摩耶的高僧给他脚腕戴上了金环,并且让他跪在阵中,磕头咏念转生经。 但周围却空无一人。 应该说,整个世界,除去裴观烛和她以外,没有一个人,甚至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静谧的可怕。 夏蒹过去,低下头,瞪大了眼睛。 少年跪着的,用白色炭笔画的阵里,写满了两个字。 “小,偷。” 夏蒹一字一顿的念出来。 这时,不知从哪里,好似天边,也好似地下,传来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夹杂着听不出男女的声音,正在极为大声的尖叫。 “小偷!他是小偷!小偷偷走了你的东西!快点找回来!小偷!他是小偷!小偷偷走了你的东西!快点找回来!” 刺耳的尖叫声近乎冲破了她的耳膜,夏蒹捂住耳朵跪倒在地上,忽然感觉到前面的人转过了身。 “裴——啊!” 男孩转过头。 他血淋淋的额头还滴着血,脸上贴着一张红色的纸,挡着五官。 上头,用黑色的字迹,写着:【小偷】两个字。 男孩张着嘴巴,本该为那个死在他手中的丫鬟咏念的转生经,也变成了不间断的——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我是小偷……” 夏蒹吓得,在梦中崩溃尖叫。 “啊啊——!” 夏蒹猛地坐起身。 汗流满全身,天色早已大亮,落到她的脸上,噩梦的恍惚感从她脸上逐渐褪去,夏蒹指尖发颤,才意识到这只是一个过分真实的梦。 这梦太恐怖了。 恐怖到就好像是某种警醒般。 夏蒹紧紧抓住自己颈项上悬挂着的黑水晶坠子,但若真的是警醒,系统早该亲口告诉她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停装死。 她大概真的被骗了,如今不管怎么和系统联系,系统都不回她一句话了。 夏蒹叹了口气,扶住泛着虚汗的额头。 不安全感,让她这种时候甚至都想疯狂一次,去问裴观烛是不是真的偷了自己的东西。 但是她浑身上下,又什么都没少,裴观烛能偷走她什么?土味情话一样偷走她的心吗? 夏蒹被自己的脑补雷住,踏上绣鞋,往外走了几步,最终还是返回来,蹲下身,从床榻底下翻出一个大木箱子。 这里面是裴观烛的东西,一直像宝贝似的存放在这里,夏蒹知道,但是始终没有对这个多余的木箱起过疑心。 成婚之日越发接近,他若是再和她一起住,担心让外人瞧了不好,所以裴观烛这两日一直都是回裴府居住的,只有一日三餐,裴观烛才会过来和她一起吃。 夏蒹呼出一口气,手放上大木箱子的锁扣,一声轻响,是夏蒹指尖翻开了锁扣。 紧张,夏蒹死死抿住唇,手往上,一下子打开了木箱盖! 最上面放着一件白色狐裘。 夏蒹微微睁大眼睛,“哎?” 第107章 成婚之前 灰尘在日头下一瞬喷张,夏蒹一动不动,看着这件白色狐裘,好半晌才抬头看了眼依旧空无一人的门外。 她手轻轻抚摸过这件白色狐裘,上头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缝制。 她还以为当时裴观烛扔了,原来没有。 夏蒹手往下,想将这件白色狐裘拿起来看看,摸到底下还有东西。 “嗯?” 她微微怔住,拿着狐裘的指尖掀起一角。 “什么东西……” 她呐呐,将狐裘放到一边,才发现底下是一块紫色的布。 夏蒹皱起眉,手往下探,疑惑越来越大。 因为这并非是一块布,而是用布缝制的布袋,里头明显是装了东西的。 裴观烛还有这么宝贝的东西呢? 夏蒹被这“精致包装”唬住,一时之间泛起犹豫,但见外面日头越来越大,手一拉便将那布袋掩盖的开口拉了开来。 里头好像还是一件衣裳? “这什么千金宝贵衣裳……”夏蒹吐槽一句,直接将布袋里的衣裳拿了出来。 但刚看到领子,夏蒹便愣住了。 不为其他。 只因为,这是她的衣裳。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7节 而且还极为眼熟。 夏蒹将这件自己之前一直穿,后来莫名其妙就失踪了的寝衣拿出来,忍不住凑近闻了闻。 裴观烛身上的檀香味。 夏蒹感觉一股热气直从脖颈往脸上冲。 还有,他的味道。 最后一次穿这件中衣,是她用手帮裴观烛的时候,当时她太累也太困了,再醒过来时身上的衣服就已经换了一件。 夏蒹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件失踪已久的寝衣能出现在这儿。 外面忽然传出声音,府上站着的小厮们一个接一个簇拥而去,夏蒹身子猛的一顿,忙将手中凌乱的一切整理好,匆匆拍了两下狐狸毛,夏蒹用力将木箱扣上,一脚踢回床底下! 紧跟着,吱呀一声。 夏蒹瞪着眼睛与站在门口的裴观烛对上视线。 “夏蒹——” 裴观烛站在门槛前,夏蒹心脏怦怦跳,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偷了她寝衣还私藏起来的人是裴观烛,但如今心虚的却变成了她自己。 “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微微歪过头。 “等着你啊,”夏蒹冲他呲牙笑了笑,“等着你,然后一起去吃饭啊。” 少年不动。 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说谎,到底怎么了。” 他踏进门槛,“砰”的一声将门关上,直直看着她。 得,就知道瞒也瞒不下去。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大事?小事?” “小事吧?只是多少会有些不尊重你,”夏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你先听我说啊,我会这样,是因为我今天做了个梦。” “什么?” “我梦到个特别奇怪的梦,可能是因为你上次跟我说你十二三岁时,曾经有跪在阵里,磕头念转生经的缘故,当时我听着就一直在脑补画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忽然就梦到了,”夏蒹坐回床榻上,“但是,这个梦有些奇怪,你跪着的阵里,写满了小偷两个字,然后不知道是谁,一直在喊你偷了我的东西,然后你转过头,我就看见你的脸上也贴了小偷两个字。” 少女的语气一如寻常,说起小偷两个字,还轻轻笑笑。 就好像,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 却殊不知—— 裴观烛垂下头。 他眼眶瞪得很大,颤抖的瞳孔一瞬不动死死盯着自己右边被缝死了的口袋。 这个——死东西! “晚明?” 裴观烛呼出口气,抬起头,面上笑容温柔。 “嗯,真是个怪异的梦。” “确实,”少女面上的表情莫名其妙,“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什么?” “我说,所以我翻了你下面的那个木箱子,就是你从裴府带过来的木箱子,”少女坐在床榻上,像是羞愧,看也不看他了,“你干嘛把那件寝衣留下来?真是无语。” 她腿躲回落着幔帐的床榻上,只能看见个隐隐约约的身型了。 夏蒹羞耻的蜷缩脚趾,好半晌,没听见裴观烛回话,正纳闷,抬头就见少年往她的方向快步过来,伸手一下子拉开了床幔。 “哎——唔!” 嘴中的柔软好似掠夺,衣袂交缠,他吻得太重,夏蒹紧紧皱起眉,眯起的眼只能看到少年微微上挑的泛红眼角。 铺天盖地的檀香味驱散走忽然而至的恐惧,夏蒹感觉氧气一点点从大脑里,从身体里流失,只剩下刺激的感官,少年的腿压在中间抵着她,夏蒹紧紧抓住裴观烛后背的衣角,用力拍打。 “哈!哈……” 夏蒹头往后,裴观烛在她身上直起身,指尖擦过她的下巴。 “一起去吃饭吧。” 擦过她下巴晶涎的指尖,被少年咬进自己的嘴中。 “夏蒹还能起来吗?”他另一只手过来,想要将她扶起来。 却换来一下轻打。 “不用你,我还没菜到这地步,”她面色涨红,嘴里嘟囔着人听不懂的话,泛着晶亮的眸子看过来,裴观烛帮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刚顺到发尾,便被她拍了下,少女轻哼一声,“这么忽然……为了惩罚我看你的箱子啊?” “嗯。”裴观烛点了下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夏蒹心里不自在,又害臊,直接背过身掀开了幔帐。 “夏蒹是我的吗?” “哈?”夏蒹正要下床榻,手刚勾到地上摆着的绣鞋,“什么意思?” “我是夏蒹的,” 裴观烛坐在床榻里。 少年面容隐在半遮半掩的幔帐里,少了往日鲜明,像是蒙上一层厚厚的滤镜,只能依稀瞧出美人影。 “所以,不论如何,夏蒹都不能厌恶我。” “我不会厌恶你的啊。”夏蒹掀开幔帐,看着裴观烛的脸。 他像是有些魂不守舍,床幔里进不去什么日头,更显他面色苍白,漆黑的眼珠晃了几晃,不安落在她的脸上。 “我不会厌恶你,裴观烛,”夏蒹赶紧过去捧住他的脸,“你看,咱们可是马上就要成婚了,你与其害怕这个,还不如期盼成婚之日也能是个大晴天,我喜欢晴天。” “做晴天娃娃,可以吗?” “也行啊,如果能让你安下心来就更好了。” “我会做,很多晴天娃娃,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我要让那天一定是晴天才行。” “倒也不用做这么多,不是晴天也怨不到你什么……” “我会做很多晴天娃娃的。” 像是给予她承诺般,裴观烛紧紧抱着她,脸贴在她腰间。腰被死死抱着,夏蒹呼吸不畅,低下头,便瞥见他微颤的睫毛。 “我会做,很多晴天娃娃的。” …… 一如裴观烛所言。 之后的几日,他留在了夏蒹如今的住处,不再吃过饭便回裴府。白色小布,修剪到一致长短的麻绳跟棉花球近乎占满了屋子大片地方,裴观烛待在这里,整天像个工厂里上班的工人似的,一刻不停系着晴天娃娃。 夏蒹也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裴观烛变得比往常更没安全感,但他做事一向认真,若是手上正系着晴天娃娃,裴观烛便很少会和她说什么惴惴不安的话了,所以,哪怕裴观烛像这样不停歇的制作着晴天娃娃,夏蒹也没有劝阻什么。 反正,等成婚之后,他这样的不安全感就会好很多了吧。 她躺在床榻上,呆呆看着少年端正坐在木椅上的背影。 毕竟明日就到她们的成婚之日了。 屋子里原本堆满了的白色小布,麻绳跟棉花球,逐渐被一个又一个晴天娃娃所取代,晴天娃娃们被堆在墙角,快成了个雪白的小高山。 外头几个小厮还在一件又一件从门外抬着贵重东西,一直从中午抬到黑天。 那是她的“嫁妆”。 是裴观烛送给她,给她撑门面用的十里红妆。 “派人进宫了,”裴观烛手利索又熟练的系好晴天娃娃,“去星文间,求了明日大晴。” “嗯。”夏蒹应声,眼睛还看着少年的背影。 他正坐着,桌上燃着红色蜡烛,烛光的亮落在他身上,他墨发梳理的整齐又漂亮,半束起来的长发上,带着红色的发带,长长的垂下来,尾端隐匿在漆黑墨发里。 真好看。 就是连个背影,都这么好看。 烛火映亮了夏蒹的眼睛。 夏蒹的眼睛里,却只有少年的影子。 她看着裴观烛动作停顿,抬头,看了眼窗棂外。 “大抵搬得差不多了,”裴观烛回过头,内勾外翘的眸子对她微微弯起,眸底染着橙黄流光,“我将单子给你,夏蒹过去清点一下罢。” 他指尖翻过桌上垒着的纸张,将一册宣纸拿出来,夏蒹踏上绣鞋下床,走到他身边,接过这册不薄不厚的宣纸,随眼一看,上头都是些长长的翡翠玉器金首饰的名字,还有不少没什么大用处光是值钱的玉珠金戒,后头甚至还有什么雕花紫檀木衣柜金香炉玉月酒杯,床褥被榻桌子凳子,应有尽有。 这可真是…… 夏蒹看的,手掌心都发汗。 “很多都是阿母留给我的东西,也有父亲,还有姨母这些年来赠给我的,都一直堆在库房里,无甚用处,”他说话轻描淡写,手里系着晴天娃娃脖子处的蝴蝶结,“但谨防着这些小厮偷懒耍滑,夏蒹还是去瞧一番的好。” “行……”夏蒹拿着小册要走,转过头,“你不跟着我去?” “嗯,”裴观烛捏着晴天娃娃的圆脑袋起眼,“今日我要将这些全都做完才行。” 他指的是那些剩下的白布麻绳跟棉花球。 夏蒹也不劝他,应了声,便拿了小册往堆东西的库房去了。 天色已黑。 前两天院子里挂上了红灯笼,最近越来越冷,夏蒹披着长衫,手里提着宫灯过去,远远便看见小厮弯腰,将一方镶金大木盒抬到门口,才注意到门口已经垒了不少的东西了。 “怎么都放在这儿?”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8节 小厮见了夏蒹,急忙行了个礼,“回夏姑娘的话,库房里头已经搁不下了,所以奴便先将东西放在这儿,等明日再一块儿运也是一样的。” 竟然是搁不下了。 夏蒹记得这栋宅子里的库房还是很大的。 夏蒹手里提着宫灯,脚步有些迟疑跨过堆积在台阶上的一大堆箱子往里去。 宫灯映亮了一小片地。 也映出夏蒹此时惊愕的神情。 如今的感觉,不是开心,也不是激动。 夏蒹看着这满当当的,字面意义上的黄金屋,一动都不敢动,心里的感受若用词汇来形容,那就是:恐怖。 若她拿着小册一个个对,怕是对上个三天三夜,也够呛对的完这些东西。 而这些,只是裴观烛继承的一部分,他手里还有京师连金陵城数栋宅子和几条街的铺子,今日下午她昏昏欲睡时,裴观烛也和她提了这事儿,要她若是想打理便打理,不想打理,便还像原来那样儿任管事儿的折腾。 夏蒹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裴观烛是根基极为稳固家传数代的裴家,连代代从文不从武,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宋家之嫡长子,但哪怕是这样的身份和巨额遗产,上辈子他其实也没吃到半点好。 甚至在他死后,夏蒹记得裴观烛留下来的遗产也全都被其亲弟弟拿走了。 亲弟弟…… 裴云锦。 满眼黄金耀目,夏蒹忽然听见外头传来马车疾驰,还没回神,便听大门处传来人声通报,“裴大公子!夏姑娘!” “都给我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夏蒹惊讶转过身,这栋宅子并不大,库房正对着的就是大门口,宫灯摇晃,夏蒹竟然看见方才才回忆到的裴云锦出现在了这里。 他依旧穿着一身白衣裳,和裴观烛有六分像的凤眸看了一圈,死死瞪向夏蒹,“你!”他大步过去,“裴观烛呢!裴观烛在哪儿!喊他出来!喊他给我出——!” “做什么?” 旁侧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裴观烛倚着门槛,手里还提着个晴天娃娃,“你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裴云锦的声音压得很低,面容狰狞至极,隔着夜色,夏蒹都能看到他太阳穴上的血管跳动,“你说我做什么!你偷了我的东西!偷了我的东西明目张胆的给这个贱婢子!就因为你要成婚就什么都是你的了?!明明应该是我的!明明应该——!” 怀恨的话断在一半。 是裴观烛走到他面前,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二公子!” 裴云锦带来的小厮都快吓死了,急忙要上前,便对上裴观烛漆黑的眼珠。 “贱婢子,”裴观烛弯起眼角,话语温慢,“除了我以外,还真没人敢当着我的面这么说过她。” 裴云锦的脸一点点变红了,他双脚一点点离开地面,太阳穴上,血管近乎要冲破皮肤蹦出来。 “小——” “小偷?” 裴观烛替他说,接着像是说了什么好笑的话,裴观烛单手掐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挡唇轻轻笑出声来。 “云锦,你以为你有什么?”少年的面孔绽着笑,“阿母是我的阿母,父亲是我的父亲,姨母是我的姨母,你以为你有什么?有你那个母亲吗?” “真够恶心的,金陵城那个破宅子,当我施舍给你了。” “死——去死——呕!”裴云锦双目猩红的骂他,喉咙被挤压,早已经语不成句了。 “裴观烛!”夏蒹脚步发虚,忙下了一步台阶。 裴观烛转过头对她笑,“夏蒹,你过来。” 夏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咽了下口水走过去。 裴观烛像掐着一只死鸡,将裴云锦从高处放下来,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脸对到她眼前。 “扇他两巴掌,”夏蒹起眼,对上少年漆黑的眼珠,他面无表情,却像是蒙着一层阴翳,“他骂了你,扇他。” 夏蒹抿起唇,对上裴云锦睁不太开的眼睛,他恨恨的看着她,“贱——” “啪!”的一声。 裴云锦的脸被扇到另一侧,夏蒹手心发麻,气都没喘出一口,便浑身发颤的又用尽全力打了裴云锦一巴掌。 “贱婢子。” 夏蒹用发颤的声音狠狠对着裴云锦骂道。 …… “噗……” 一直到提着裴云锦上了马车,裴观烛都还在忍不住笑。 “贱婢子。” 裴观烛重复着夏蒹方才骂的话,仰头笑的大声,“竟然是贱婢子,哈哈哈哈哈!” 少年的笑声里,裴云锦缩在对面,垂着脑袋看不见神情,只身子一直在颤抖。 裴观烛:“她太可爱了,你不觉得吗?” 裴云锦:“……” 裴观烛:“真的太可爱了,我都在嫉妒你了,就你这样的人竟能被她骂,不觉得很荣幸么?” 裴云锦:“……” 裴云锦:“疯子。” 他抬起一点头,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眼睛恨恨的盯着裴观烛,“早晚有一天……早晚有一天……” “云锦,我如今在思考一件事呢。” 裴观烛侧过头,看着车窗外夜色往后,“你想知道我在思考什么吗?” 裴云锦看着他,死死咬住牙齿,眼睛像是沁了毒。 “我在思考,要不要现在就杀掉你呢,”他面上的笑忽然从面孔上一点点掉了下来,动作慢条斯理地往下拖出把重物,一声巨响,是他直接将斧头砸到了桌子上,“我真是好想杀了你。” “但是呢,但是,你的运气,总是很奇怪呢,”裴观烛双手捂住头,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看着他,“总是能像这样,像这样让我犹豫,有够烦的,真的是有够烦的,你明白我有多烦吗?我明明,我明明还有晴天娃娃没做完,你还骂了我的夏蒹,但你总是这么会挑时候,之前是在父亲面前,如今我不怕父亲了,你又选在我与夏蒹成婚前夕,你怎能这样有心计?有够烦的,真是有够烦的……” 他捂着头,不停地,不停地咒骂。 裴云锦看着这把斧头,全身都在发颤,马车忽然疾驰,却往着相反的方向,裴云锦面上惊慌失措,忙抱过茶桌上的斧头。 “你看嘛,”裴观烛的声音响在他的头顶,裴云锦身子压着冰冷的斧面,抬起头,正对上他苍白的脸,漆黑的眼珠像是没有焦点,只剩下一片漆黑,“你看嘛,你总是像这样,一下又一下挑战我的极限,为何?” “不要,”裴云锦下巴发颤,眼珠乱转看着两边逐渐走向陌生的小路,“你敢杀我!你敢杀我!裴观烛!” “哈哈哈哈哈哈哈!”裴观烛的笑声猖狂至极,“可笑死了!真是有够可笑的!明明斧头在云锦手上啊!都在你手上了!还说什么不要!哈哈哈哈真是有够可笑的哈哈哈哈哈!” “恶心死了,”尖锐的疼痛从头皮处传来,裴观烛的手扯着裴云锦的头发,直接将人的头提起来,裴云锦瞪着眼睛不停尖叫,抓起斧头就要挥过去,却被压住手腕,传来一阵剧痛,“啊啊啊啊!手!我的手!我的手!” “砰”的一声响,是斧头被裴观烛的另一只手扔到地上,裴观烛提着裴云锦的头,一下一下往茶桌上砸,“有够恶心的!真是有够恶心的!有够恶心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茶桌被头砸到的声音,直到茶桌表面溅满了血,裴观烛将裴云锦的头提了起来。 原本姣好的面容凝满了血和泪,裴云锦看着他,眼中除去恨,只有瞳仁儿的颤抖。 “云锦,我比你母亲好多了吧?”裴观烛弯起眼睛,“你母亲当年像这样打我的时候,从来都只敢打在我身上,踢在我身上,你猜为何?因为那样可以被衣服遮住,你们血脉相连,你和她一样,你们都喜欢在背地里做坏事,上不得台面,对吧?但是我不是哦,你看,伤就要伤在表面才行,这样才能让别人知道你做了什么恶心事,受到了惩罚,对吧?” 第108章 无悔深渊 “呜……唔……” 裴云锦早已经说不出话,血糊住了他的嘴,他的眼,他整张脸血红一片,张开嘴便只能吐出血红的唾沫。 这副模样…… 裴观烛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脸,手抓着他的头发,一点点弯下腰,与他平视。 血和泪从裴云锦的脸上滴下来,落到早已经沾满血的茶桌上,裴观烛的长发垂下来,乌黑的发尾黏上一片血腥。 “本……本来,我真的没想要杀你的,”他声音很轻,漆黑的眼珠看向旁侧,又猛地转过来,用力晃动脑袋,“对!本来就不该杀了你的!你装成这幅死样子……都怪你装成这幅死样子!”裴观烛抓着裴云锦头发的手来回摇晃,呼出几口颤抖的气,“都怪你装成这幅死样子……不是会害得我反而很想杀了你吗?” “不要来来回回挑战我的底线啊!有够烦人的!” “唔额!” 裴云锦的脸磕上茶桌桌面,一声巨响,茶桌旁侧原本放着的茶盏跟着摔在地上。 “裴大公子,地方到了。” 裴观烛喘着粗气,眼睛看一眼车窗外,提起裴云锦的脑袋。 裴云锦垂着头,一声不吭,只偶尔想要呼痛时,会带出几声轻微的咬不住的气音。 “云锦,你真是个蠢货,”头顶的声音温柔至极,裴观烛声音又轻又慢,另一只手甚至还有闲心思捋着落在沾满血的茶桌上的墨发,“方才我拿出斧头的时候,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是想要杀掉你吧?连我是要车夫绕的近路都没发现么,真是有够蠢的。” 他手抓着裴云锦的头发,另一只手一下撩开半遮半掩的车帘,将裴云锦的头压出马车窗外,“云锦,你看看后面啊,是不是眼熟了呀?” 裴云锦的头皮生痛,马车外寒凉的风吹到他疼到没了知觉的脸上,他听见从身后传来的裴观烛温柔的声音,眼睛瞪得很大,看着前面,那原本很熟悉的来路。 “看来是认出来了呢,”头发被扯回去,裴云锦对上裴观烛弯起来的眼睛,“走吧,到地方了,兄长送云锦回去。” 裴云锦的头发这才被放下来。 但兴许是头早被扯伤了,一放下来,痛的越发恐怖,裴观烛先一步下了马车,回过身等他。 裴云锦全身发颤,下了马车,脚踏到地上。 裴府小厮见他们回来,两步并作一步过来迎接,刚喊出句裴大公子,便见着了裴云锦的脸。 “父亲睡下了么?” 裴观烛上前一步,挡在裴云锦之前,对小厮道。 “……回大公子的话,还未。”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09节 “好,”裴观烛手扯住裴云锦肩膀处的衣料,“走罢,云锦,我随你一同去拜会父亲。” 明日便是裴家长子的成婚之日。 裴府上下,早已经换上了红色灯笼,这么晚了,还有小厮正往裴观烛寝居的方向搬东西,这都是为了布置明日的成婚喜宴,就连裴府的院子里都已经摆满了桌子。 下人们见到裴观烛拽着满脸是血的裴云锦快步走过,一时之间都不动了。 但裴观烛好似并未注意到任何人的视线,大步往前,直将裴云锦扯到偏堂前,往里屋高喊了声,“父亲。” 屋内,灯火通明。 半晌,门被推开,裴玉成站在门槛前,落下视线,对上裴云锦的面孔时,瞳仁儿微微顿住。 裴云锦这才敢出声了。 “松开我!” 他身子扭动,一下挣脱开裴观烛没用力的手,几步走到裴玉成的身边。 但裴玉成却没问他,“镜奴。” “儿给父亲请好,”裴观烛弯下腰行礼,秋风凛冽,吹过他墨发上红色发带,他抬起脸,直起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云锦今日午时破门去了云山间,万幸我在那里,但小暑也不免被他冲撞,惊了一跳,我送云锦回来,路上稍作调解,如今想来云锦以不敢再犯,儿便先将云锦送回来。” “稍作调解!”裴云锦猛喊一声,脚步前倾正要下台阶去,却被裴玉成一个眼神定住。 “我知道了,明日便是你大婚之日,你也快回院去歇了吧。” 他手指着的方向是裴府裴观烛的居处。 裴观烛随他手指的方向转过头,红灯笼摇摇晃晃,他居处的方向人最多,也最亮,全府上下还在忙着布置。 “多谢父亲担忧,但今夜儿还是打算回云山间去,”裴观烛面上笑容澄明若朗月,“小暑让云锦冲撞,今夜若是一个人在那云山间,怕是会思念儿,儿不让她一个人。” “好,那你去吧,别忘了规矩就成。” “嗯,那儿先告退了。” 裴观烛行礼,转身回去。 裴玉成转身便走,裴云锦忙跟在他身后,待屋门一关,裴云锦赶忙拦到裴玉成面前,指着自己的脸喊,“父亲!你快些看长兄给我打的!这是他亲手打得我!他掐我的脖子!差点没把我活活掐死!还!还找他那个贱!那个夏姑娘!扇我的嘴巴!亏他不要脸面能说得出一句稍作调解!他那哪是稍作调解!那是想杀了我!他把我的脸磕上桌子!一下一下的砸啊父亲!我这脸若是好不了了!若是好不了了!等之后我还拿什么入殿试!圣上若是瞧见了我!怕是看见我就要把我给打出去!” 裴玉成坐下来,听见他这最后两句,端着茶盏的残缺手指猛地将茶盏磕上桌! “殿试,你还真当自己能入殿试,凭什么?凭你这一身脏血么?”裴玉成从下往上抬眼瞥他,眼神里除去厌恶,便是嫌恶,像是看世间最肮脏的东西般,哪怕是从下往上,也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流出来的血都是脏的,你自然入不了什么殿试,你觉得你有什么?” 裴云锦站着。 紧紧攥着手掌心,看着裴玉成挑起眼睛,笑容轻蔑。 “猪驴不如的东西,剁了当盘子下酒菜都没人吃。” …… 头磕上马车壁。 裴观烛垂下眼,原本鲜血淋漓的茶桌之上,早已经一片干净。 他指尖探过去,刚要落到茶桌面上轻拂而过,忽然顿住,猛地抬起手,拿出衣襟里的棉帕用手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去狠狠地擦自己方才攥过裴云锦头发的手。 脏死了。 沾上了脏血,脏头发,那还怎么见夏蒹? 他一下一下,擦着指缝,掰扯着指甲,去擦指甲里的每一条缝隙,直到无名指原本咬出来的伤口重新破损,泛出血丝,又紧紧压住四根指头,用力裹住,攥着一下一下的擦拭。 但是。 裴观烛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也很脏。 手上的动作停了。 裴观烛松下肩膀,目光虚无。 但是,我也很脏。 “好想夏蒹。” 他呆坐着,面上的表情,像是一层面无表情的人皮,罩在人的骨骼上。 只要有夏蒹在,只要能拥抱夏蒹,他就觉得自己也跟着干净了。 但是如今,他又觉得自己脏了。 “好想夏蒹。” 如果夏蒹能在就好了。 如果夏蒹,此时此刻,能在他的身边就好了。 空虚的感觉,从内心深处蔓延而开,裴观烛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空了,正在往外,哗啦啦的漏着风。 “太好了,”裴观烛将手放到心口的位置,那里,再往下一些,有他的石刻娃娃,“太好了,我忍住没有杀他,等回去,我要夏蒹夸夸我才行。” “哗啦啦”的声音。 石刻娃娃不说话。 却有风声,从他的心口冒出来,他的心口像是漏了一个洞,正在,“哗啦啦”的,冒着风。 “这些日子,我一直和夏蒹一起吃饭,每一餐都吃了,回去,也要让夏蒹夸夸我才行。” “哗啦啦”的声音。 石刻娃娃不说话。 “好想要听夏蒹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 明明抚摸着石刻娃娃的轮廓。 明明,从小,只要是抚摸着石刻娃娃的轮廓,他就觉得,心中有物,身边有物,他并非孤身一人。 但如今。 孤独的恐惧,像是一道漆黑的影子,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将他的身体,将他的心,开出一个裂缝。 【你害怕,她离开吗?】 石刻娃娃的声音。 石刻娃娃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嗯,”裴观烛闭着眼,“我好怕啊。” “我……”他一点点弯下腰,紧紧的抱住自己,指尖在发颤,恐惧在蔓延,“我好怕啊。” “我好怕啊。” 若是有能让她无法离开的方法。 明明,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我好怕啊。” 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裴观烛听到人的脚步声,接着,一只手拉开了帘子,夏蒹的脸探进来,她面上带着笑,一下一下喘着细气,“裴观——哎?” “你怎么啦!” 夏蒹看着他,裴观烛弯着身子,紧紧抱着胳膊,苍白的面上,看过来的是眼底猩红的凤眸,将哭未哭,带着无尽哀伤。 马车里点着暗淡宫灯。 裴观烛,一点点笑了起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因为,想要快些回来做晴天娃娃,”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不想明日是夏蒹讨厌的雨天。” “不会的,都说了就算是雨天我都不怪你什么,本来让你做晴天娃娃就是为了让你静心的!我没这么想要大晴天!虽然我是喜欢晴天!但是不是晴天又和你没什么关系!” 夏蒹牵着裴观烛下马车,碎碎念道,“知道没?你不用把我的想法看的这么重,你又不是神仙,说晴天就晴天,说雨天就雨天,这有什么的呀!对吧?” 但裴观烛没有回话。 这天晚上,夏蒹入睡时,都看着裴观烛坐在他的缠枝木椅里,做他的晴天娃娃。 他手好看,做晴天娃娃时从不会摸鱼,速度匀称又一致,夏蒹看着,感觉纯粹就像是再看助眠视频,没一会儿眼皮便打起了架来。 两条线一拉,一个圆脸娃娃做了出来,裴观烛手拿着晴天娃娃回过头。 床榻上,少女呼吸绵长,明黄的宫灯落在她柔和的五官上,泛着棕的长发像绸缎压在身后,少女早已经闭眼睡着了。 裴观烛一动不动,宫灯将他漆黑的眸子映亮,他的眼睛里却只盛着那么一个人影。 拖曳声轻轻,裴观烛手搬着凳子,将缠枝木椅搬到夏蒹的床榻旁,对着床榻旁桌上的宫灯,继续做自己的晴天娃娃。 直到将最后一个晴天娃娃做好。 裴观烛将晴天娃娃堆到角落,吹灭了桌上的宫灯,在一片漆黑里,摸索进床幔,指尖抚过少女柔软的发,最后轻轻亲吻过她额头,才起身离去。 孤独的黑,融进他的身体里,成了他的影子,跟在他的身边。 月色投影下,裴观烛看着自己落在门墙上孤零零的影子。 离开夏蒹,便会想念夏蒹。 在夏蒹身边,便感到恐惧。 若是能解脱,那该有多好。 若是能就此解脱。 带夏蒹,一起前往黄泉地狱。 那该有多好。 裴观烛躺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 思绪陷入一片漆黑之间。 却和—— 却和往常,并不一样。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0节 “怜莺,”胳膊被推打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一会儿用不着我多教你,勾搭男人的本事,你自个儿都知道吧?” “自然知道。” 女人的声音顺势般从他的嘴里流出来,裴观烛瞪大眼眶,一点点机械转过头。 “你。” 女人熟悉的面孔,映入他的眼里。 裴观烛歪过头。 却从女人的眼珠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白怜莺。” 裴观烛抓住陈夫人的肩膀,对着女人惊讶睁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如今的倒影,“白怜莺。” “你这是做什么!” 陈夫人看着“她”的模样,方才还低眉顺眼一幅藏不住野心的模样,竟忽然像是中了邪变了个人,陈夫人被“她”给吓了一跳,这会儿对上“她”的眼,竟被“她”这幅不知从哪见过的魔怔样子吓得手指头发软,“你疯了!贱婢子!还不快松开我!” 但白怜莺却半晌没动,眼瞪得很大盯着她的眼珠看了很久,忽然猛地松开她往外跑。 却只停在门槛前。 因着办的事上不得台面,陈夫人屋里一个人没有,这会儿天黑,陈夫人让白怜莺这幅反常模样吓着,竟就这么着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了。 站在门槛前的女人好似一瞬间变了个人。 她穿着身衣裳轻薄的白衣裳,正是夏天,女人头发用一根她给的玉簪子盘起来,身上一阵脂粉香,方才还一身狐媚,此时此刻,却像是忽然被夺舍,浑身气质骤然大变,原本柔弱无骨的腰杆也挺得笔直。 “哈!”白怜莺对着月色,“哈哈哈哈哈哈!我共梦了!我共梦了!我共梦了!” 她忽然转过身,一片漆黑里,陈夫人好似看到一双熟悉的凤眸漆瞳,搬起一旁桌上的花瓶,猛地朝自己过来! “去死!去死吧!贱人!去死!去死!” 花瓶破碎的声音,女人又搬起一旁的琉璃盏,一下又一下,手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血溅满了她的脸,落满她身上雪白轻薄的衣裳,“哈!哈!死!去死!去死吧!哈!” “夫人……啊啊啊!” 有丫鬟提着宫灯闻声赶来,吓得捂住嘴尖叫出声,双腿登时虚软,跪倒在地。 “你好呀。” 女人声若一团柔云,原本该显矫揉造作,却因她轻声慢语的温柔调子,显得好听至极,活像唱曲儿一般。 血腥味冲天。 丫鬟浑身颤抖抬起头。 便见面前身穿薄衫看不清脸的女人高高举起一把凳子,对着她的头猛地砸了下来! “啊啊啊啊!” “哈……哈……” 血溅满了他的脸。 裴观烛扔了手上已经坏掉的凳子,抬步绕过丫鬟的尸体往外走。 太累了。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太累了。 要用其他东西。 他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前走。 脑海里尖锐的声音,持续不断的。 【警告!警告!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警告!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 持续不断的警报声。 还有偶尔,从指尖传来的,某种,痛觉。 “你如果,妄图阻止我,我醒过来,就要把你摔碎哦。” 他歪过头,“摔碎你。” 但脑海中的警报声还在继续。 【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你已铸下大错!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 在这里的系统,貌似只会反复用这些话,并无法做到像现实中那样和他对话般。 但,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裴观烛往前走。 刀子,斧头,都在哪里来着? 他赤脚踩在地上,每走过一间屋子,便要打开门来看看,一边吹着了手中抓着的一把火折子,往里扔进去。 每当他走过,便有人的尖叫声,持续不断的从他身后传来。 裴观烛高声笑着,走在一片明黄高纵的大火里,偶尔有人抓住他的肩膀,质问他,斥责他,都被他压着身子,猛地将脸磕到墙上。 但他没什么力气。 这个身体,没什么力气。 也,没什么体力。 刀。 斧头。 在哪里。 在哪里? 好累。 吹着所有的火折子,随便丢在哪里吧。 好累。 “你在做什么?” 裴观烛低下头。 对上男孩漆黑的凤眸。 “你放了好大的火,”男孩指着后面,面上是温柔浅浅的笑脸,“为何?” 裴观烛回过头。 脸上是火辣辣的痛,他才想起来,自己因为没力气,被人打了很多下,费尽全力才跑到这里。 “斧头在何处?” “斧头?”男孩歪过头,漆黑的凤眸睁得很大,“你要斧头是要杀人吗?杀掉谁?” “你身上好多血啊,你都杀掉谁了?”男孩站在他身边,“说话啊,你不会——” “你不会杀掉母亲了吧?” 他面上的笑掉下来。 裴观烛看着他,却笑出声来。 “对,我杀掉她了!我以前就想杀掉她!发疯的想!每日都在想!但是呢!我想要让她变成疯子!我想要把她逼成疯子!如今终于在这里如愿了!我终于杀掉她了!我终于杀掉她了!” “斧头在何处?” 笑声猛地停止,裴观烛低下头,“告诉我。” 但男孩却一声不吭,只胸脯,一下一下的上下剧烈起伏着。 “你!你敢!母亲!母亲明明该死在我手上的!呜!母亲!母亲!”男孩哭起来,“母亲!我忍了那么久!那么久!你怎么赔我!你要怎么赔我!” “娃娃,”裴观烛面无表情,脑海中尖锐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再不告知我,我就将它摔碎。” 男孩的哭声猛地停止。 只余漆黑的凤眸,盈着泪,愣怔看着他。 “你……娃娃,何时……到你那里去的?” 男孩近乎语不成句。 “今夜月亮很圆,是娃娃要淋月光的日子,对吧?”裴观烛面上没有一点表情,“我就是那时将它偷过来的呢,你自己出来,没有带着它,对吧?所以它被我偷出来了呀。” “斧……斧头……” 男孩看着他,脚步往里头走。 裴观烛跟着他,脑海中的尖锐声音像是一下又一下打着他的头,他狠狠用拳头拍着自己的头,睁开眼,看着眼前越发熟悉的地方,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点点露出笑来。 火光伴在他们身后。 而“他”的府上,原本就没什么小厮。 “就在……这里。” 男孩身上穿着雪色中衣,抬步上了台阶,打开破旧的木门。 这是他院里,一个放置杂物的地方。 裴观烛抬起眼睛,看着这个熟悉的屋子,抬步上了台阶。 “吱呀”一声。 屋门关闭。 男孩往里,“我记得斧头就在里面,你……” “砰”的一声。 有东西掉了下来。 男孩回过头,隔着暗淡月色,看了很久,才发现是一个木箱。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1节 “你记错了,裴观烛,”女人的声音染着笑,“斧头不在里面,一直都立在门后啊。” 她高高举起斧头。 第109章 背负罪孽 【警告!警告绑定角色裴观烛!你的所作所为已铸下大错!】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警报声。 “哐当”一声巨响,斧头落在地上,裴观烛双手紧紧捂住脑袋,好似有千万根数不尽的针贯穿了他的头,从他的手指尖,脚趾间狠狠捅进去,汇入他的四肢百骸,身体好像被一把又一把斧头狠狠劈开,又重新愈合,再次劈开,从身体里,灵魂里中泛出来的剖心解体之痛,头好像被撕裂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泪近乎是控制不住从他的眼眶里往外冒,疼,好疼,之前不论受到怎样的痛,不论是烧身之痛,肉体鞭打之痛,都没有这个痛会如此钻心刺骨,裴观烛全身都在发颤,他趴在地上,捂住头厉声尖叫,冷汗顷刻间落满了他全身。 【绑定角色裴观烛不知悔改!已铸下不可挽回之大罪!即将强制性退出世界!解除人身庇佑!】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世间,变成了,一片雪白。 只余下痛,反反复复,好似用尖锐的长针传入他指尖,拉开他每一根指头的皮肉,身子一下又一下被刀子剁开,全身上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就此从他的四肢百骸之中脱离。 裴观烛在剧痛中,一点一点将被钻心刺骨的疼痛撕成碎片的思绪捡回来。 泪水流满了他的脸,冷汗灌满了他的全身,他知道是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溜走了。 是他的命。 从此以后,他这条脆弱的,甚至还需要夏蒹去维护的性命,就此因他的手,因他所犯下的罪孽溜走了。 他抬起头。 眼前的景象静止了,裴观烛看着前面,男孩漆黑的凤眸。 那是他自己。 原来,在他想要杀掉他自己的那一刻起。 他便就此犯下了天道所大不违之罪。 “夏……”疼痛让他语不成句,声音颤的可笑,“我……我可以和夏蒹……一直在一起了吗?” 【……】 “我……可以……陪着她……一起……去她……生存的……世间了吗?” 【……】 “你们……为何?为何想……”疼痛让他原本聪明敏捷的大脑变得迟钝,裴观烛一下一下用力摇着头,“为何……要让我……活下去?” 【因为你被部分读者喜欢着,这就像是供奉你的香火。】 “喜欢……”疼痛的眼泪落满了他的眼,裴观烛却一点点笑起来,“喜欢……看我受苦吗?” 【……】 “喜欢……喜欢看我……一生受苦……让我……像一个……唱曲的……跳舞的……像条狗一样……受苦一生……讨她们的欢心吗?” “我想要……我……我只想要待在夏蒹……呜……身侧……做错了?”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为何?”他一下一下摇着头,想要理智回来,“好痛啊……好痛……一生……都在……痛苦……我……好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绑定角色裴观烛,不要奢求你抓不到的东西——】系统平且无波的声音里,竟晃似带着犹豫,【利用宿主夏蒹,在这世间长命度过一生,不才是最好的吗?】 命从他的身体里溜走了。 裴观烛躺在一片花白的世界里。 只有漆黑的眼珠,涣散着。 “然后……看着她……离开我吗?” 【她会陪你到本书的结局,这还不够吗?】 “不够啊,”钻心蚀骨般的疼痛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悲伤,裴观烛大哭出声,“不够啊!我这一生……我求过什么?我……我得到过什么?为何?为何我如今……我如今只想要夏蒹!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 “为何你们……你们所有人……总是这样!高高在上的……看着我……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样!将我真实的所求所愿!摒弃到不屑一顾!我要过什么?我得到过什么?我如今!我今生第一次想要得到一个人!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我有何错?!我有何罪过可言?!” 眼泪流满了他的脸,裴观烛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有何罪过可言?我究竟有何罪过可言?你们总是这样!擅自给予我!又擅自收回!一次又一次!如今我用尽一切手段想要追随她永生永世!我有何罪过可言?!这条命是我想要有的吗?这身血肉是我求来的吗?你们擅自给予又擅自收回!擅自对我高高在上的施舍!看着我像条狗一样在地上抢食!我今生唯一的愿想!唯一一个自己的所求所愿就是和夏蒹在一起!我有何……我有何罪过可言?” 哭声。 落进瓢泼大雨里,听不见了。 夏蒹被屋外的雷雨声惊醒,脚刚迈下床,便觉到哪里不对。 【宿主夏蒹,你在梦里。】 ——原来在梦里啊。 夏蒹想着,身体不受控制,却凭借本能驱使,穿上绣鞋,往外面去。 又变了。 这里是裴观烛曾在金陵时住的屋子。 外面正在下雨,天色阴沉若夜,院里连一片人影也没有,好似整个世间只有她一人。 她看着院里那口孤零零的井,往井的方向走去。 雨水打到她身上。 夏蒹站在井边,低下头,井里溢满了水,少年闭着眼睛,溺在这一片深井之中,好似早就没了呼吸,苍白的皮肤若冷玉,墨发倾泻,随水波晃动。 【宿主夏蒹,你的心应该可以听到我的声音,绑定角色裴观烛偷了你的水晶,因动起杀欲,所以触发了共梦,导致他进入共梦,】系统的声音稍微停顿,【他在共梦世界杀了很多人,还放了一把大火,我曾和你说过,共梦的世界并非真正的梦境,而是属于一个世界,他在那个世界行凶作恶,最后甚至想要杀掉他自己。】 夏蒹原本应该毫无动作的指尖,微微发起颤。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做就可以逃避我所说的结局了吧,绑定角色裴观烛十分恐惧你会就此离开,但他也确实成功做到了,他很聪明,聪明到狡猾的地步,我这些日子被迫跟在他的身边,就算是想要和宿主你对话都做不到,我恐惧他会将我摔碎,但如今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他也不会有活命的机会了,他想要杀掉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主神发现,如今只有一个结局,就是彻底被清理的命运,从今往后,他只会越来越虚弱直至死亡,而你还能不能回去,怕也要等我被修好之后再确认了,但不论如何,答应你的我都会努力做到,所以宿主你不用担忧,我一定会努力让你回去,系统的修复功能很强,你回去的可能性起码有百分之七十往上,不必担忧。】 多好的消息。 系统的修复功能很强。 她回去的可能性起码有百分之七十往上。 但夏蒹看着沉入井中的人。 脑海里,却只剩下系统的那句——“被清理的命运。” 少年溺在井中。 紧紧闭着苍白的眼皮。 像是根本不愿醒来。 “夏姑娘!” 不知从何处,传来有人呼喊她的声音。 “夏姑娘!到时候了!该醒了!” 夏蒹感觉到肩膀被推搡,她在这样的摇晃里费力的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张妇人的脸。 妇人身穿一身紫色衣裳,旁侧还有两个小丫鬟模样的姑娘正守着她,夏蒹抬起眼,看到柳若藤也站在她们身后。 “到时候了,夏姑娘,该打扮了。” “打扮……?” “是啊!夏姑娘,你今日成亲呢!怎的这还能睡迷糊过去!” 妇人说着话,扑哧一声便乐了,旁侧的两个小丫鬟也弯腰笑起来,夏蒹一下掀开垂下来的床幔,人们看见了她的脸,登时不笑了。 夏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她面色惊慌,长发凌乱,手往前,穿过蹲在她跟前的丫鬟婆子,手直抓住柳若藤的胳膊,“柳姐姐,裴——” 话音未落。 漆黑未明的夜里,夏蒹听到外面传来一点声音。 是木履磕地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着一只苍白的手扶住门槛,裴观烛走了进来,吓了屋里的女子们一跳。 却没人敢多说什么。 夏蒹抬着头,看着他走到她面前,少年苍白的面上透着股难言的死气,他微微笑着,眼梢一片殷红,唇色却苍白,明明才养出些肉来,不知为何也显得比之前最瘦的时候还要没精气神。 就像是即将死去的人一般。 第110章 无关强弱 “夏蒹,”他开口,声音很轻,弯起眼睛,“你醒了。” “是啊,”夏蒹抬头,一眨不眨看着他,“我醒了。” “好,”他苍白面庞上染着安静的笑,“我把东西还给你。” 夏蒹看着他手往自己袖子里伸,接着,他将手攥成拳,用眼神意会,夏蒹看着他,伸出手掌。 少年的手过来,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入她掌心。 夏蒹低头,是一个黑色水晶挂坠。 “真希望今日能是个晴天,”他笑着,却笑的极为清浅,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般,“对不起。” 裴观烛走了。 夏蒹看着他的背影,转过头,视线落在墙角,那一团高高的白色“小山”上。 那是裴观烛亲手做的晴天娃娃。 “夏姑娘……” 妇人站在一侧,犹豫开口。 “嗯,梳妆打扮吧。” 夏蒹坐到妆台前,耳畔听见自窗棂外传来的脚步声,裴府的几位小厮提着一盏盏宫灯来了,接着,裴观烛跟在他们身后往外去。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2节 如今的京师当地,并未有新郎官迎娶新娘子的说法,一般都是找小叔亦或是喜娘迎亲。而他在这里陪她一夜,若是被外人发现,怕更不好听,所以才赶在天还未亮时回去。 夏蒹看着他的身影。 少年穿着一身宽大白衣,腰系玉带,清瘦的身子被罩在里头,墨发好似绫罗绸缎般,落着暗淡光泽垂在腰后。 当走到她屋子的位置时,少年稍稍停步,侧头往她屋子的方向看过来。 夏蒹任凭两个小丫鬟给她摆弄着头发,抬眼过去,四目相对间,少年提着宫灯,落上澄明的漆黑凤眸痴痴看她好久,最后对她微微弯起唇,却看不出一点往日的温柔,他的表情像是装都装不出来,哪怕是笑,也透着股病态的疲累。好半晌,他才收回视线,抬步离去。 夏蒹看着他的背影,攥住手中的黑水晶坠子,望向镜中自己的脸,死死抿住唇。 【系统。】 夏蒹在心里默念。 却没有声音回复她的话了。 一切都是真的。 一开始,那个写满了小偷的梦境,原来就是系统给予她的警告,希望她能有所察觉。 难怪呢。 夏蒹的回忆,被拖拽回那日狂风暴雨天。 她与裴观烛上宫中星文间,回来时,裴观烛要她将手中的红色信纸扔掉,并且要她承诺相伴永生之誓。 她话语干涩犹豫,少年悲愤至极,猩红的眼眶,到如今也时常回忆在夏蒹脑海之中。 ——如你所愿,我会用尽一切我能想到的方法追上你,哪怕是毁掉你,毁掉自己,那我也甘之如饴。 毁掉你。 说的是,让她再也回不去。 毁掉自己。 原来说的是,为此他宁愿杀掉自己。 夏蒹闭上眼睛,心口像是缺了一口气,她坐着,任凭两个丫鬟给她用线绳绞面涂粉,化上猩红口脂,头上戴好凤冠,边缀流苏轻轻摇晃,夏蒹被扶起来,柳若藤搀着她,新奇的看着她发上摇摇晃晃的金色流苏,和贵重且浮夸的凤冠。 “虽知晓民间女子出嫁也能穿戴凤冠霞帔,但我今生还是头一回见这样好看的。” 柳若藤瞧着她,眼睛都移不开,旁侧丫鬟听见,呵呵笑出声来。 “夏姑娘的凤冠霞帔自然要比其他出嫁女子的都要漂亮了,”小丫鬟高高昂着头,她是从金陵带过来的,夏蒹没见过她,“这可都是我们裴大公子亲自找匠人做的,姑娘你看流苏下头坠着的红石玉珠,这些都是我们裴大公子掷千金买下来的呢。” 红石玉珠。 夏蒹这才低下眼。 微微摇晃的金色流苏下,坠着一颗又一颗血红且无一丝杂质的红石玉珠。 夏蒹微微怔住,方才她心情不佳,此时抬眼看向镜中,才发现不仅是流苏上,就是整个凤冠上,也镶嵌了数颗红石玉珠,金红相辉映,夏蒹哪怕是方才没注意,乍一瞧都觉得这凤冠甚是好看,如今听了才知晓,原来就连凤冠都是裴观烛亲自找人做的。 但夏蒹看着这红石玉珠,却想起不久之前。 娴昌也曾送过她一盒红石玉珠,却没有这个大。 裴观烛当时知道她不喜欢娴昌送的红石玉珠,便叫她将那盒红石玉珠扔了。 还不屑的加了句。 ——我也会养出来的,只不过是这样的玉石而已。 而如今,这样贵重的玉石戴在了她出嫁的凤冠上。 “夏姑娘,抬手。” 夏蒹抬起胳膊。 厚重的凤冠霞帔穿好,外头天色也渐渐由黑转亮了。 青白的云层闪着霞光,逐渐驱散黑夜,透过窗棂,日头落在每个人身上,照得夏蒹一身隆重的凤冠霞帔闪着金亮的光芒。 “天阴了这么些日子,今日终于见太阳了。” 丫鬟帮夏蒹整理着衣裳,随口一句,却忽然感觉有水珠落到手背上。 丫鬟抬起眼,便见从方才便一言不发的新娘面上,有泪滴自眼眶滴落,划至下巴,滴答落下,她涂着薄粉的俏丽面上怔怔然,只瞳仁儿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逐渐升起的太阳,霞光万千,点亮了她全身凤冠霞帔,和她泛着棕的眼睛,泪水在不断往下,她却哭的无声亦无息。 时辰很快将到。 绣着金纹的红盖头戴到她的头上,视线成了一片全红,夏蒹由柳若藤扶着,看着大日头落在她的手上和她鲜红的裙角上,她路过墙角那高高一堆的晴天娃娃,停顿片晌,迈出门槛,从云山间门口响起槌敲锣鼓,她被柳若藤扶上门口八人抬大轿,弯腰进去,手中自始至终攥着自己的黑色水晶坠子。 云山间建于京师周边临山地带,从云山间往京师城中裴府绕路一圈,槌敲锣鼓震天,再加上后头紧跟着的十里红妆,往回看都快要瞧不见头,怕是今日整个京师都知道裴府大办喜事,他们走到哪里哪里便一阵吵闹,难得的大晴天,街上每家每户的人都牵抱着孩子出来门口瞧看新鲜,等着喜糖投掷,夏蒹没有自己的陪嫁丫鬟,今日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柳若藤和许致,这会儿他们二人一人一匹马,伴在八抬大轿两侧,大家口袋里都有重重一大包的糖,听见路边孩童的声音,便抓一把往天上撒去。 夏蒹自始至终都掀着一角小帘。 阳光落在她的红盖头上,夏蒹只能隔着布料看见一片猩红,她低垂着眉眼,从红盖头下看着自己的手背被阳光围绕。 这是裴观烛上星文间,做了将近有五天五夜的晴天娃娃给她求来的今日大晴。 但她的指尖却自始至终都泛着冰凉的颤。 多好的日子。 和裴观烛一样,她也一直都在等着今日的到来。 而这一天,比她想象之中的更要排场盛大数倍,这一切都是裴观烛一手操持的,是他带给她的。 但如今,夏蒹的心却像坠入恐慌之底,她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她如今近乎想要掀了头上挡眼的盖头,扔了压到她脖颈泛酸的凤冠,提起裙子便跑下轿子,直奔裴观烛在的地方,跑到他的面前。 她的心已经跑了。 但夏蒹坐着,一动也未动,只是一下又一下,深深地呼吸着。 不知过了多久。 夏蒹感觉轿子往前行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吹锣打鼓声晃似响在耳边,听着都像是一下又一下敲在她心口上,接着是轿子稳稳当当被放下来,轿子口有傧相开口:“新娘下轿!新郎搭躬!” 夏蒹微微怔住。 苍白的指尖从下掀开一角轿帘,接着,晴天大朗,晃似碎金般的日头映进来,夏蒹不用看,身体便已经快她一步,将拿着黑水晶的手放到了少年手掌之上。 他的手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冷。 就像是触碰到一汪深井池中水,透着森森寒气,是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冷。 他感受到手中异物,指尖轻顿,大抵是微微怔住,夏蒹却没给他留一丝迟疑,紧紧攥住他的手,黑水晶坠子压在他们二人的手掌之间,夏蒹脚步下了轿子,踏到地上。 “今日是大晴天,裴观烛,”她下轿子,在锣鼓声喧天中沉静道,“谢谢你。” 身侧少年没回话。 但他的手,也始终紧紧牵着她的。 二人往前,她们本不该紧紧牵手,但没人在乎,夏蒹跨过门口火盆,周围满是吵杂声,一双双鞋子映入底下眼帘,本该眼花凌乱心中忐忑,但夏蒹只要紧紧牵着裴观烛,就一丁点紧张都没了。 五谷杂粮轻轻洒在她的身上。 他的存在,让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种感情,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大抵是在她和裴观烛第一次相遇,大抵是他给她闻鱼肉糜,他们两个人去往金陵裴府的偏堂会见那一群妖魔鬼怪般的人时,夏蒹当时毫无安全感的心里就是有主心骨的。 但当时,她只觉得裴观烛是最强的。 而如今,她深深知道裴观烛恐怕早已比谁都虚弱。 但她依旧觉得,飘忽一路的心终于踏实了。 无关强弱。 只要他人在,她就觉得踏实了。 第111章 成婚当夜 黑水晶坠子压着他们两个人的手心。 直到拜天地时,夏蒹才准备将紧紧相握的手松开,但指尖刚要松开,便觉一阵力气,紧紧回攥住她的手。 夏蒹微顿,从红盖头中抬眼,却只能看到身边人一片模糊身型,和底下,少年鲜红绣金纹的衣角,以及脚上一双黑靴。 他一动不动,唯站姿笔直,如玉如竹。 宾客沉默片刻,继而隐隐交谈。 裴玉成坐在上首,抬眼直视,柳若藤与许致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紧张的看着他。 天光大亮,映在裴观烛苍白且毫无血气的面上,他瞳仁儿漆黑如墨点缀,嘴唇微抿。 “一拜天地!” 傧相蹙眉催促,再次喊道。 少年抬起眼,看向头顶上方。 “拜天地,”他落下眼睫,漆黑的眸子看着傧相,“如何拜?” 满座皆惊,一时之间,屋里安静到晃似针落可闻。 “拜了,又是拜的何物?”少年声温朗,语调是天生的轻声细气,却晃似带着恶劣嘲讽,“我不拜天地,也不拜高堂,这些,全都没有半点用处。” 晃眼的日头落在他的脸上,和少年身上鲜红绣金线的喜服,满座无一人言语,夏蒹从盖头下,看着他脚尖转到她的方向,夏蒹有些怔愣,被他紧紧牵手带着跪到蒲团上。 香火味传过来。 夏蒹挨着他,却闻到了自少年身上传来的淡淡檀香。 黑水晶坠子压在他们二人的手掌心之间。 夏蒹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到少年的声音,清朗温和,若冷玉坠清池,掷地有声。 “裴之长子裴观烛,求与夏蒹长相守,盼与其白头偕老,结相伴永生之誓约,”手被轻往下拽,夏蒹隔着红盖头,看到少年原本腰杆笔直的身子弯下来,他额头磕到地上,直腰,“岁岁年年,不离不弃,”他弯腰,磕头,又直腰,“为此,裴之长子裴观烛,愿永生听其言,守其约,只求伴其身侧永留存。” 他磕头。 又直腰。 夏蒹侧头,隔着猩红一片,望他模糊身型。 没人知道他在拜什么。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3节 夏蒹紧紧攥着他的手,感受着黑水晶压在他们二人掌心之间。 只有她知道。 裴观烛拜的不是天上神仙,也不是地上神灵,他拜的神佛,是系统,是他们手掌心之间的黑水晶坠子。 也是她。 不知缘由的。 从紧紧相握的手掌心里,夏蒹都能感觉出来,他的指尖正在发着细微的抖。 夏蒹微微呼出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弯下腰,她一身贵重服饰,头上凤冠刚一低头便觉往前压过,夏蒹虚抬一手扶着,艰难跪地行了个礼。 夏蒹感受到身侧递来一抹视线。 想都能想象到,他此刻定是微微睁大眼睛,讶异不已。 夏蒹在红盖头下,微微弯起唇。 “妾身亦求,与君白首不离,相伴永生。” 天光大亮。 无色的灰尘在日头下浮浮沉沉,映在二位新人挺直的腰板上,映在她们二人身上穿着的红色喜服上。 少年的眼里自此,再不见任何人与物。 他漆黑的眼珠只牢牢放在身侧用红盖头遮着脸的少女身上,看着她被身侧喜娘扶起身,宾客一瞬寂静,又乍而喧闹开来,屋外,吹锣打鼓声震天,满院的红与闹,裴观烛目光痴痴追着她走,直到房门一关,她脚步踏进去,再看不到她人。 …… 夏蒹坐在撒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的喜床上,这里是裴观烛的寝居,原本只有白色与木色的屋子此时早已换成了一片大红,夏蒹放下悄悄撩起盖头的手,方才柳若藤过来陪她好久,被许致喊出去喝酒才走了,裴观烛兴许是忧她不舒坦,夏蒹没见着有一个不认识的过来她屋里跟她搭腔,就连扶她进来的喜娘也只是将她扶到床上坐下便走了。 夏蒹坐在床榻上等着。 很快,日头渐暗,期间,柳若藤有抱着不认识的小孩过来找她玩,小孩见着夏蒹头上的红盖头直新鲜,手刚要往前伸,柳若藤吓了一跳,又忙将小孩儿抱了出去。 有这一打岔,时间也变得不难熬了起来。 夏蒹在心里思考了无数遍一会儿要和裴观烛说的话。 她不是个多会说漂亮话的人。 来到这里之后,她更觉得说也没用,裴观烛这人最不喜欢听别人的漂亮话,哪怕他没说过,但夏蒹也直觉他厌恶他人讨好的欺骗。 夏蒹也不是要和裴观烛说漂亮话。 她如今,也早也没必要像以前那样讨好裴观烛了。 黑水晶在她的手里焐热了。 夏蒹指头攥着,映在她红盖头上日头一点点没了,化成了暗,有小丫鬟进来,喊了声,“少夫人好,进来点蜡的。” 蜡烛上头的火光摇摇晃晃起来,夏蒹隔着块红布瞧,只能瞧见个明黄色的影子,还是挺刺眼的。 不知过了多久。 夏蒹耳畔,忽然听见外头传来愈发渐近的人声喧嚣。 女人们的声音,吵吵嚷嚷的喊在一块儿,听不清楚,但夏蒹却能清楚的听见一阵脚步声,哪怕并非木履磕地。 夏蒹心脏不知缘由的砰砰直跳,屋门一响,她紧紧抿住唇,在红盖头下抬起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瞧见好大一团乌黑的影子。 但夏蒹知道,是裴观烛回来了。 “汤圆给我吧。” 少年的声音,却显得有些不一样,尾音含着一点糯。 “这……不合规矩啊大公子。” “都这时候了,还规矩不规矩,”夏蒹听见他笑起来,他笑的声音很好听,不知为何,夏蒹如今特别特别想要掀开头顶上的盖头,看看他如今的模样。 她还没看见裴观烛穿喜服的样子呢。 “喜酒也给我吧。” “这……” “好了啊,快些走吧。”他声音含着笑,夏蒹隔着盖头瞧,看见少年的身影,他似乎是挥了几下手,喜娘跟丫鬟们犹豫片晌,一个个都回去了。 屋门一关。 夏蒹隔着红盖头,看着他端着东西走到桌前,弯腰将东西放下来,接着在桌前伸了个懒腰。 “可算只剩你我了。” 他声音不知为何,变得乖巧又显着糯,夏蒹从盖头里瞧着他身影过来,接着他在她面前跪下来,一动弹,夏蒹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香气味。 他手环住她的腰,脸贴上她的大腿,“夏蒹,你爱我吗?” “爱不爱我啊?”他抬起头,像是怔愣了会儿,“忘了掀盖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夏蒹头一回让他逗乐,笑出声来了。 “第一次喝了酒,我都给忘了,”他声音没气也没恼,只透着股包容的笑意,“你都不提醒我,是不想看到我么?” 他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旁边托盘上的玉如意。 “是么?”裴观烛问她,“夏蒹还愿意看见我么?” 那点口音里的含糊糯劲儿还在。 但夏蒹却莫名从他话里听出他当下的极度不安全感。 这并非试探。 这是恳求的询问。 “没有不愿意,”夏蒹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很想看见你。” 玉如意探进来。 一瞬间,面孔上吹下一阵凉,视野没了覆盖的红布,恢复如初,夏蒹低垂着眼睫,抬起眼。 少年站在她面前。 裴观烛从未在她面前穿过红色。 而如今夏蒹看见他,满脑子都是。 幸好他没穿。 少年本来就好看,裴观烛并非女相重,相貌是那种雌雄莫辨,却一眼便能瞧出性别的美,此时穿了身红,便是原本苍白的皮肤都衬得有血色了些。 他脸泛着红。 兴许是喝酒喝的,就连一双凤眸都含着潋滟水色,他垂眼看着她,动也不动。 少女无知,只顾着瞧他的脸,俏丽白皙的脸微微歪过,杏子眼直直看过来,她唇上画着红口脂,眉心落了花钿,眉长且细,却显得温柔,头上凤冠在烛火映照下闪着亮,她穿一身红,夏蒹并不是那种美艳绝伦,让人瞧了她都能忘了她身上的衣裳,只能瞧见她的脸,她面容俏丽,衣裳穿在她身上,便觉得哪哪都合适。 但裴观烛看不出这么多。 他蹲下来,抬头看着她,只觉得他的夏蒹哪哪都漂亮,是天底下最漂亮的。 “凤冠,”他看着她,“我给夏蒹摘掉吧?” “嗯。” 夏蒹笑笑,裴观烛喝完酒,果然思绪都慢半拍,要是换了以前,怕是刚掀了盖头便让她摘凤冠,他心太细致,如今瞧了她好半晌才想起来这事儿。 夏蒹熟门熟路的坐到裴观烛屋里新的妆台前。 镜子照人很清楚,并非模糊的铜镜,夏蒹对镜自照,看着自己的模样,又瞧身后裴观烛,他面上泛着红,喜服下锁骨显而易见,手时而伸过来,苍白的手骨节分明,每次瞧见,夏蒹的眼睛便控制不住追着他的手过去。 凤冠被一点点摘下来。 直到夏蒹头上空无一物,没了一点压脖子的重量,少年手执玉梳,自上往下,给她梳发。 “裴观烛,”夏蒹看着镜中他垂眼的模样,“你知道你自己错了吗?” 落在她发上的玉梳一顿,片晌,才继续往下。 “嗯。” “其实你不知道,对吧?” “我知道,”他说,“我……偷拿了夏蒹的玉坠。” 话落,裴观烛看向镜子里,手一动也不动了。 夏蒹看着他泛红,却没精气神的脸,片晌,微微笑起来,“不是,裴观烛,你还是不知道你自己错了。” “我错了……”裴观烛在镜子里和她对视,玉梳被一下放到桌上,裴观烛站在她身后,紧紧皱起眉,“我错在哪里?” “你看,你就是不知道。” “我本身就没有错,”他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 “都是为了永远和我在一起,是吗?” 夏蒹转过身,叹了口气,手揽着长发,绕过他坐到床榻上,“晚明,这话你之前也说过相同的,你做的事是为了爱而坐,这是你说的,对吧?” “是,”裴观烛胸腔一下又一下剧烈起伏着,他站在原地看着她,“我没有错,我本身就没错!” “为何夏蒹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坐在这里这样看着我?”他站着,眼眶渐渐泛起红,“我所做的一切,在夏蒹看来就这么可笑是吗?” “不是可笑,”裴观烛最大的问题,就是他的思维总是能拐进一个奇怪的角度,明明现在再说问题,但他就是可以将她的眼神或话语误会,夏蒹没被他绕进去,“你一点都不可笑,如果你可笑,那么和你相爱的我又算何物?你做错的,是你一意孤行,不跟我商量,你懂吗?” “你让我怎么和你商量!”他像是快被气死了,“我要如何与夏蒹商量!你从来!你从来也不表达你爱我!我每次问你!每次问你!你都含糊不清!支支吾吾!你要我如何商量!?你有够可恨的!” “谁可恨!”他生气,夏蒹喊得声音比他还大,“你不要总用这样的话说我!你自己这样生气你不觉得可笑吗?!我难道说过你一次可恨吗?!你如果说我可恨那我觉得你更可恨!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你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吗?你明明可以商量!裴观烛你不要给你自己找借口!你根本就不是因为我支支吾吾含糊不清!是你不信任我!你的一意孤行才造成如今这个局面!你懂吗?!” 夏蒹被气得,看着他如今的模样,眼泪哗哗往下掉,“你当我不害怕吗?我从今日梳妆打扮时手就在发颤!裴观烛!是你的一意孤行造成了我的担心害怕!你以为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是咱们两个人的!” “夏蒹怕死我又不怕!”这话不知是哪里戳了他肺管子,“你护着我的命就是为了你自己!” “你放你妈的屁!”夏蒹气死了,从床榻上站起身扯着他衣服就将他拉到床榻上来,夏蒹坐下来,他不坐,眼睛看着一侧,胸口剧烈起伏,“我为了我自己?!那你失眠就失眠好了!不吃饭就不吃饭好了!反正吃饭少吃一顿又死不了!反正不穿衣服顶多发个热又不会死!我不如直接把你用铁索关起来!让你哪哪都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那我才是只为了我自己!裴观烛,你知道你现在在说多伤人的话吗?你知道你在对一个一直关心你的人说多伤人心的话吗?” 裴观烛侧着头,一言不发,直到听见关心两个字,他轻呵一声转过头。 “关心?这世间,谁会关心我?”眼泪从他眼眶里流下来,裴观烛睁大眼睛看她,“谁会理我的死活?” 没人说话。 夏蒹盯着他,好半晌,才笑了。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4节 她看着他,一双柔柔杏子眼,弯起来,泪从她眼里掉下来。 多可笑啊。 但这可笑,不是可笑她自己。 她可笑裴观烛这条命,可笑这个该死的老天爷,可笑怎么有人到临死了,都不相信自己被别人关心过。 不是她做的不够多。 夏蒹知道,也明白。 是裴观烛的过往经历,造成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对他好,关心这个词,恐怕他都连听都没听说过,因为他从未感受到过。 “这就是你最根本的问题所在,裴观烛,”夏蒹看着他,“你永远也不相信我在关心你,爱你,你永远也不信。” “我没有错,”他重复着,眼泪划下下巴,裴观烛不看她,“我为了和夏蒹永远在一起,我没有任何过错。” 可以。 这副模样,就是彻底听不进去了。 夏蒹舒出口气,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直接铺开喜被钻进去。 她累了一天,想了一天,如今她感觉肩膀上都是重量,裴观烛的所作所为打乱了一切,夏蒹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怕死,因为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性,死了那就一切都成定局了,而如今,哪怕裴观烛喝完了酒,脸上带着血色,夏蒹想要忽略,也清楚地知道,裴观烛的命是真的在一点点流逝。 这就是夏蒹如今恐惧的根源所在。 如果裴观烛仅仅只是偷了她的坠子,让她回不了家,夏蒹都不会心中带有恐惧。 因为只要人活着,怎么都能活。 而她如今,仅仅只是恐惧,恐惧裴观烛会离她而去。 她脱了绣鞋,裴观烛僵站着,就像那罚站的还哭着的小孩,夏蒹轻哼一声,手放到喜服扣子上,感受到视线,抬头便见裴观烛一双泛着红的凤眸正看着她。 夏蒹瞪了他一眼,接着脱自己的衣裳。 “看看看,有什么可看的,”夏蒹把贵重的喜服往前一掷,“给我放到凳子上去,占地方。” 少年过来,面上泪迹未干,手抱起夏蒹扔下来的衣服,转过身放到凳子上,夏蒹趁着他转身的间隙,将下裙脱下来,还没等要脱袜子,裴观烛便又转身回来了。 夏蒹转过身,面靠着墙,将下裙扔到床榻上,不搭理他。 夏蒹能感觉到,裴观烛在她床榻前站着,接着,他靠近,夏蒹以为他是来拿下裙放到木凳上,却感觉床榻深陷,檀香染着酒浓,夏蒹回头,对上少年含着潋滟的凤眸。 “你做什么?” 屋内光线黯淡,少年的面孔落着浅浅的烛光,光火落在他唇上,他眼底,他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像是落着晚星,添着红的面孔却泛着情意。 少年墨发自肩上寸寸缕缕落下来,他身上穿着的喜服还没脱,夏蒹看着他抿唇,舌尖探出来,舔了下唇,一片潋滟,“想做。” 他声音温柔,添着酒气,含着糯。 夏蒹心脏怦怦直跳。 “想与夏蒹肌肤相亲,”他过来,呼吸之间,夏蒹都能闻到他气息之间的酒香气,染着檀香,好闻的不得了,“好不好?” 夏蒹没说话。 只眼睛看着他过来,呼吸交缠间,唇舌泛着凉,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呼吸都比往日要重,这种醉意像是从他唇舌间染过来,夏蒹很快便感觉自己的大脑也跟着乱了。 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了少年微睁的眼睛,漆黑的眼瞳敛在睫羽下,唇舌递进,夏蒹看见他白若陶瓷般的脸,坠着黑发,好似人偶一般,脸颊却泛着红。 肌肤感到凉意。 他过来,床榻吱呀声很轻。 裴观烛直起身,眼睛四下查看,唇舌离去,夏蒹微微蹙起眉,“……怎么了?” “头发……”裴观烛边说着话,边转头用眼睛找着四周角落,“总是往下掉,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绑一下……” “呵呵……”夏蒹捂住嘴轻声笑起来,“你过来。” 她手拉着喜被往上,盖到下巴处了,赤白的胳膊探出来,没用他转身,两人面对着面,夏蒹手探过他身后,将裴观烛半束起来的长发松下来,少年墨发若倾洒的墨一般全都掉了下来,夏蒹的指头一点点,从少年脑后捋过,将他长发全都捋起来,用他红色发带低低扎起来,他发质好又漂亮,摸在手里像是冰凉的丝绸。 夏蒹强迫自己忽略着裴观烛的视线。 和落在她胳膊上,摩挲着的指尖。 “好了。” 夏蒹面色通红,话音刚落,裴观烛便过来,夏蒹看着他低头,亲吻过她胳膊。 少年唇瓣泛着寒凉,有些发痒。 “一会儿不能喊得太大声哦?虽然也没什么,”他指尖揽着长发直起身,凤眸直勾勾看着她,眼尾微翘,“但这里门墙有些薄,我不太想让别人听到夏蒹的声音,试试捂住嘴巴,只让我听到吧?” “嗯。”夏蒹应声,看都不看他了,只瞧着他喜服衣摆上用金丝线绣着的花样,烛光一映,泛着亮,一看便知是亲手绣好,价格不菲。 呼吸交缠,夏蒹闭上眼,视线一片漆黑。 “我从来也没和其他人做过,夏蒹会嫌我吗?”夏蒹听见他的声音,含着酒气,散着温柔的糯气。 “嫌?”夏蒹在恍惚不清中睁开了眼睛,心中惊愕,看着裴观烛的脸,“为何?” “我知道的太少,”裴观烛低着头,“光是这样,我就——而且之前,每次若是和夏蒹亲吻时,我也都会觉得——你在笑什么?” “哎?”夏蒹经他声音闷闷的提醒,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笑,她面上通红,哪哪都热,大脑都像是断了弦,“我……我觉得,这倒是挺正常……也挺可爱的。” 这根本不用裴观烛解释。 裴观烛从没与任何人做过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 因为她是裴观烛这辈子,连同书中,两辈子唯一一个喜欢的人。 对此,她一点什么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想法也没有,她可太喜欢了。 夏蒹是现代人,平日接触网络和现代社会,开放的人一大把,她从来也没谈过恋爱,和裴观烛虽然大抵也不算是恋爱,但也差不些许,只是他们两个确实没什么过程,裴观烛虽然性格有些问题,但是该给的仪式感给的都很足,他们没什么经历,在一起这才没多久也就成婚了。 “我问你件事儿,”夏蒹腿搭在少年肩膀上晃了晃,“你一直到现在,成婚当夜才想着做这个,”她咽了下口水,脸热的不得了,“是想着这种事一定要成婚之后才能做吗?” “不是废话?” 这大概是裴观烛头一次当着人面说这种不好听的话,他低着头,面上一片通红,直红到了脖子。 夏蒹哈哈大笑,脖子前仰。 “你笑话我。” 他真生气,也真慌乱,“……夏蒹嫌我了?” “不是,”夏蒹看着他,“我觉得你可爱,喜欢你,觉得自己遇到你真的太幸福了,懂不?” “遇到夏蒹,我才幸福,”他眼神有些不安的看着她,“真的不嫌我?” “不嫌呢,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听信什么男人去外面玩的花才是有魅力,知道没?你这样的才有魅力呢,这在我们那里就是守男德,知道不?” 他眼睛看着她,夏蒹瞧着他的脸,片晌,咽了下口水,“你过来。” 一声响亮的亲吻。 夏蒹胳膊支着床榻,起身用力亲了下裴观烛的脸,就像啄木鸟啄树一样用力。 少年微顿,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像是被她这一下亲傻了,好片晌,他才强压着面上止都止不住的笑直起腰。 “小暑,我会努力做好的。” 少年缱绻温柔的声音好似落在一片浪潮里。 夏蒹甚至都没来及回应他。 下一瞬间,夏蒹指尖便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东西。 夜色渐浓,桌上红烛蜡随风摇晃,夏蒹隐隐约约听见了自紧闭的窗棂外面传来的阵阵风声。 天气怕是又要变冷了。 夏蒹侧过头,理智不知飞到何处,她转过头,看见他们的影子被八仙桌上红蜡烛光落着倒映在地上。 红烛火光随窗棂角落隐隐透出来的缝隙的风细细摇晃,夏蒹光是看,便觉心脏飞跳,大脑之中的理智早已不知何时断了线。 她什么都再也想不起来了,天色渐浓,红烛早已燃烧殆尽,天亮时只余蜡烛残红。 第112章 天人五衰 阳光落在她眼皮上。 昨夜夜色将尽时,裴观烛喊外面小厮要了水,她一身清爽,但下身还是感觉疼痛,少年的手搭在她小腹上,夏蒹在床榻上躺了一会儿,才转过头。 裴观烛还在睡着。 墨发落满他身,裴观烛紧紧靠着她,胳膊环抱着她,如今,夏蒹早已经闻不出裴观烛身上的檀香味了,因为不知何时,她身上也已经染上了这个味道。 “晚明?” 呼吸声轻。 冷白的日头自窗棂外渗进来,落在少年苍白的面孔上,他闭着眼,纤长睫毛落下,五官精致若玉石雕刻,好似闭着眼睛的人偶。 但夏蒹却感到恐惧。 “晚明?晚明?” 他闭着眼,还是没醒,若不是还有呼吸声,少年冰凉的皮肤和苍白到极致的面孔甚至都会让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晚明!” 夏蒹心中慌乱,坐起身便推搡他几下。 “唔……” 裴观烛皱了皱眉头,好片晌,才挣扎着睁开眼睛。 夏蒹看到他睁开眼睛,转动自己漆黑的眼珠的那一刻,吓得忙抱住他。 “你吓死我了,”夏蒹紧紧抱着他,又松开他坐起来,“你怎么了?” “好累啊,”他躺着,像是没什么力气了,“好累,”裴观烛的眼珠转动,落在前方折射过太阳的窗棂上,“啊……白天了。” 夏蒹看着他的样子。 不正常。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5节 他躺在床榻上,明明刚被她喊醒了,但也躺着,他给人的感觉不是累,而是缺了口气,根本就起不来了。 墨发落在他的身上,和苍白的脸侧上,衬得墨发晃似黑墨,皮肤也白若冷玉。 裴观烛缓慢的眨了下眼睛。 “还以为真的是梦呢。” 夏蒹说着话,低下头,指尖落在少年面颊上。 裴观烛抬起眼,看向她,苍白的面孔上浅浅绽起一个笑,用脸反复蹭着她的手掌心。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吗?” 阳光落在她身上,头发一缕缕掉下来,遮挡住阳光,夏蒹低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的模样。 “今日也是夏蒹喜爱的晴天,”他眼睛望着前方的窗棂,“太好了。” “好想继续给夏蒹做晴天娃娃,”他手探出床沿,阳光落在他的手上,裴观烛看着自己的指尖,“若是没有我做的晴天娃娃,该如何是好?” “仅仅只是这些吗?你明明知道我想和你谈什么。” “夏蒹知晓,天人五衰吗?”他平躺下来,漆黑的眼珠看着她,见她目光茫然,继续道,“天人五衰,是指天人寿命将尽时,显露出的五种衰颓迹象,首先,衣服会沾染上垢秽,接着,头上华冠萎悴,腋下生汗,身体发臭,不乐本座,”他看着她,微微笑起来,“在未遇到夏蒹之前,我曾数次想象自身像天人五衰般衰颓,但如今我不这样想了,”他手伸过来,一下一下,用拇指的指腹划着夏蒹眼下的皮肤,“只有对世俗全无留恋,恍惚之间,再也没有喜爱的东西,再也没有想要抓住的东西,他们心神不安,坐立不宁,如此,才会注定衰颓,但我如今不这样想了。” “不论夏蒹去往何处,又想要前往何处,我都会将你拽下来的,”他漆黑的眼珠看着她,片晌,忽然弯起眼睛,“天人五衰,我心有执念,永远不死不灭,所以,我会一直在黄泉地狱等你,等着将你拽下来。” 夏蒹猛地抬起眼睛。 天光明亮。 裴观烛的眼睛却和上次前往星文间时并无太大区别。 透着难言的恨与愿,极致痴缠落在他的眼里,他盯着他,好半晌,夏蒹才呼出口气,抬手便冲他脸挥了过去! 裴观烛闭上眼。 但要落在他面上的疼痛却迟迟未落下。 他抬起眼,夏蒹的眼睛睁得很大,一眨不眨的瞪着他。 “又来了,裴观烛,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做错——” “我没有错,我没有任何过错啊,” 他打断她,漆黑的眼珠直直看着她,面上带着笑,“想要一直陪伴夏蒹,一直和夏蒹在一起,若是过错,这也是因爱而犯下的过错,不是么?” “呵,”夏蒹头一次对他冷笑,“我和你讲不通,不是因为我的话有问题,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想听,你不想承认你自己的自私,你也不想承认我在之前对你坦诚全部,你却偷走了我的吊坠欺骗了我,你不想承认,裴观烛,我知道你在恐惧什么,你怕自己承认了,我会因此离你而去,但你这样只是欺骗你自己罢了!” “我没有!”他对她喊,“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是夏蒹!是夏蒹从不表达自己爱我!明明!明明就是夏蒹的错!我!我!”他看着她的眼睛,肩膀一点一点的松下来,他俯下身,抬眼望着她,这是一个祈求的姿势,但他却说,“我没有做错……” “你是想起来了吧?想起咱们成婚时,我发的誓,你也能想起我之前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将吊坠,将我家中有几口人,我是如何长大的,全都告诉你了,裴观烛,是你根本不承认我在担心你在爱你,是你的一意孤行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而你方才又想要再次一意孤行。” “你要我如何相信!担心?!爱?!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他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我爱夏蒹,我爱夏蒹,担心夏蒹便足够了!你……为何你要这样?为何要这样?” 他无助的看着她。 这就是裴观烛的缺陷所在。 “你可以和我商量,裴观烛,承认我在担心你,在爱你吧。” “天方夜谭!所有人!所有人都比我重要!你让我如何与你的亲人相比较?!你明明就是!夏蒹明明就是爱她们远远胜过对我的感情!我在你面前分文不值!我什么都不是!我永远!我在你面前!永远都什么也不是!” 他瞪着她,胸腔一下一下剧烈起伏着。 夏蒹无话可说。 阳光落在她身上。 夏蒹看着他的样子,感到嗓子一点点干涩,“没关系,你不信那就慢慢来,但我也希望你可以不要再继续像这样自欺欺人,”她面上苦笑,“也多多少少,看看我对你的爱和担心吧,晚明。” 夏蒹忘了这段谈话是怎么结束的。 前些天下了雨,之后的日子,哪怕天空晴朗,进入十一月,天气也开始逐渐转寒,哪怕是再大的太阳,气候也冷了。 裴观烛开始一天比一天没精神了。 很多时候,他躺在床榻上闭上眼就能睡一天,喊都喊不醒,苍白的面孔和漆黑的头发很容易让人想起人偶娃娃。 但只要是她夜间回来,裴观烛便会睁开眼睛,指尖勾着她,带着,引着她肌肤相亲。 每次这种时候,她就会有一种好似岁月将近之感。 十一月下旬。 京师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大雪。 夏蒹全身都感受着空气中的微凉,屋里烧着地龙在挂着厚重帘子的屋里,夏蒹被裴观烛扶着坐起来。 大脑逐渐混沌,屋外大雪随风散落,呼啦啦的声音打上窗棂,有寒风隐隐从窗棂缝隙间泄露出来,夏蒹看到了雪花散落在地上,不知是屋内地龙烧的太热,还是为何,她思绪开始一点一点变得不清楚。 裴观烛越来越瘦了,她出神的看着他的指尖,少年指骨纤长,本该像个女孩一样的手,但他的却骨节分明,每当看着,夏蒹都会想起他偶尔会带着的金色镯子,裴观烛喜好装点外观,若是去宫中,或者平日里上其他府上登门,他腕子上都会戴金色镯子亦或是玉镯。 当下男子爱美。 但裴观烛这点还是不错的,夏蒹不喜欢那些男子涂粉戴花,裴观烛一向给人感觉清冷。 思绪混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屋子外面有人来催促,一次又一次敲响屋门,夏蒹发起剧烈的颤抖,才被裴观烛抱去清洗,浴桶中水热,夏蒹贪恋温暖,多泡了一会儿澡,裴观烛帮她套上衣服,因在“新婚期间”,夏蒹身上穿着的衣服颜色都很喜庆,前几日多半穿红的,今日穿的是紫色锦衣,期间她一点寒风都没染到,穿完了衣裳,她便被裴观烛抱到凳子上看着他给自己穿鞋袜。 屋外风雪寂静。 夏蒹静静看着他的脸,他半跪在她面前,指尖动作很轻,显得很温柔的给她穿上绣鞋。 …… 吃饭时,夏蒹整个人都晃似身处云端。 指尖发软,她努力将面孔恢复的正常且平静,忽略身畔裴观烛桌下玩着她衣裳系带的苍白指尖。 裴玉成在说话。 裴云锦时不时搭腔。 终于,夏蒹听见了裴观烛的声音穿插进来。 却并非如同往常道吃完了要带她回去,而是对前面说了句,“这样么,那父亲回金陵要回几日?” 夏蒹微愣,夹菜的手顿住,转头看向裴观烛。 少年来时穿着的白色狐裘披在缠枝木椅上,裴观烛端着筷子看着裴玉成,察觉到她视线望过来,他转过看着她,微微歪过头,漆黑的眸子有些不解。 “老宅烧毁严重,上次修缮不妥,此次要我盯看些时日了,”裴玉成皱眉道,显然对此事甚是烦厌,“正巧圣上要我回金陵有信要送,也不算白耽搁一回功夫,不然来回折腾,又要有些时日了。” “偷工减料的实在令人厌恶,”裴云锦道,他面上伤口未愈,化成了结痂,落在他白皙的脸上,这些日子不知为何,裴云锦再也没有找过他们的麻烦或不痛快,“父亲确实该回去盯着瞧看才行。” “我一人不行,”裴玉成端起碗喝汤,吃完了嘴里的,才看着裴云锦,“你也跟着我回去帮衬。” 夏蒹听着,莫名心头一紧。 裴云锦若是跟着回去……这个裴府,除去那些压根不爱说话的下人,便只剩下她和裴观烛了。 不知为何,夏蒹感觉自己也是疯了,她第一想法,竟然是那这下裴观烛恐怕白日间也要缠着她欢爱了,届时该如何吃饭? “我不回去,父亲,”裴云锦笑起来,视线并未看她们一眼,“回金陵太花费时间了,我那一大堆书本光是带去,怕是就要折腾些日子,父亲若是想要有人帮忙,那么就在金陵城请个人吧?” 裴玉成看他片晌,“不去便不去吧。” “嗯,是,父亲。” 裴云锦笑起来。 夏蒹隔着桌子看着他的笑脸。 莫名的不安从心底蔓延,又被一下又一下绕着她衣裳系带的指尖勾过去,夏蒹转过头,裴观烛凤眼勾着,漆黑的眼珠好似深井一般看着她,片晌,裴观烛起身,“我们吃好了,父亲,我与夏蒹先回去了。” “嗯,外头下雪,小心路滑。” “是,多谢父亲关心。” 裴观烛规矩行礼,披上白色狐裘,火般红的毛贴在他面上,他皮肤苍白若雪,牵着夏蒹路过过道时,忽然停下脚步。 “冬雪天,”他看着前方呐呐,“不是是否会有梅花树。” “……梅花树?” 夏蒹看着他的侧脸,裴观烛点了下头,“是啊,雪天冬梅,夏蒹同我去看看吧?” “我不去……”夏蒹想起些什么,满脸都写着别扭,“要去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着你。” 裴观烛看她片晌,微微纳罕般,“嗯,好呀。” 夏蒹看着他脚步迈过廊下,少年身上白色狐裘被风吹,他身上穿得厚,夏蒹倒是没太担心,只是风吹过脸,夏蒹才察觉出来这样的寒风太冷,少年站在被雪堆满了的梅花树前,抬起手,雪便落了他一身。 “哎!” 夏蒹吓了一跳,忙跑下去,直跑到他面前,手忙脚乱将手里的暖手炉给他,用手给裴观烛抖发上的雪。 少年只笑。 “还笑呢!若是冻病了你该怎么办啊!”夏蒹是真害怕,拍打他头发的手都在泛颤,一低头,却忽见一支红梅落到眼前。 “红梅,”他说,“赠予夏蒹。” 第113章 浑浊世间 夏蒹看这红梅片晌,又看着他的脸,生不起气来,一下夺过了他手中红梅。 “去茶室吧,”他们回到廊檐下,裴观烛说,“喝杯热茶,手指好冰。” 夏蒹听他喊手指冰,忙牵过他的手和他一起往茶室的方向走,刚走几步,夏蒹猛地意识到什么,转过头,“你——!” “嗯?” 裴观烛站在她身后,微微歪过头。 “你……”哪怕早已经缠绵过不知多少次,那个梦若让夏蒹就这样宣之于口,她也觉得说不出来,她支支吾吾好久,“你……故意的?” “什么?”裴观烛微微睁大眼睛,雪水落在他墨发间,也落在他苍白的面孔上,少年漆黑的眸子看着他,耳垂上,墨蓝色耳珰闪闪发光,他眼神里写满了不解。 夏蒹看着他这副模样,比他还要不解。 巧合? 夏蒹摇了摇头,决定就当这是个巧合,脚步往茶室的方向去。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6节 “夏蒹有事情瞒我。” 少年的声音响在身后。 夏蒹回过头,他微微蹙着眉,“你有事情瞒我。” “哎呦!不算事情!” 夏蒹烦躁,说也说不出口,拽着他就将人拖进了茶室。 裴府茶室建设偏僻,内里空无一人,正烧着地龙,刚在外头着了凉,夏蒹的脸一感受到热风袭来,登时便又热又红了。 裴观烛动作娴熟地给她泡茶。 少年脱了白色狐裘,身上便只剩下他最常穿的雪青色圆领锦衣,夏蒹从后看着他,注视着他半束起来的墨发,和隐匿在墨发之下的猩红发带,墨蓝耳珰压在他后耳洞里,映衬他后颈皮肤一片雪白,哪哪都漂亮至极。 纤白的指尖推过茶盏,夏蒹接过,端起来,感受着茶盏杯壁的温度萦绕在她掌心,她缀了一口,便觉有重量轻轻压上她右侧肩膀。 裴观烛靠着她,脸贴着她,指尖一下一下,绕着她衣裳下摆垂着的系带。 他明知道如此,会挑起她怎样的心绪。 心落成弦,他纤白的指尖绕着系带,好似一下下绕着她的心中的弦。 “你的脸好红啊,小暑。” 他声音散在她耳廓,呼吸吹落间,夏蒹感觉耳廓也泛起烫来,却被他冰凉指尖摩挲而过,寸寸落上她泛着热的脖颈,好似寒冰,存在感是如此鲜明,夏蒹微微眯起眼,呼吸声逐渐加重。 “好可爱,哈嗯……” 话音半落。 是夏蒹抓住他手腕,堵上了他的唇。 唇齿交缠,少年墨发坠下来,冰凉的指尖一下一下着她衣裳系带,接着,泛凉的空气染上她肩头,她皮肤温度却丝毫不减。 “好像,在做梦一样。” 指尖相扣,少年在她身下,说话时,声音都泛着低哑,墨发散落,他伸手扶着她。 呼吸交缠,檀香味铺天盖地的散过来,夏蒹视线犯昏,他们被欲望驱使,夏蒹甚至都能感受到少年托着她腰肢皮肤的指尖触感。 “小暑……小暑……” “嗯……我在……晚明……” 天昏地暗,她仰起头,全身都在发颤。 大脑空白间,夏蒹被少年扶住腰,视线一瞬调转,他身上松松垂落的雪青色锦衣罩着肩头,面色早已一片通红。 头晕目眩。 似梦,非梦。 夏蒹好似躺在一片不停波动的浪潮里,她嗓子早已经干哑,痴缠到最后,茶室的地都晃似若茶水浇淋一遍,她浑身无力,被裴观烛套上衣服背起来回去时,外面天色都早已经黑了。 “晚明,”夏蒹晃了晃裸露出来的小腿,冰凉的空气泛上来,她紧紧抱着他,茶室距离她们的寝居很近,而裴观烛的寝居一向清净,附近除去白天时,一般空无一人,“你好坏啊。” “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夏蒹看着他若冬雪般的侧脸,少年漆黑的眼珠看着前方,像是根本什么都没发觉,“我说的是梦,你知道吗?” “梦?” 他好似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她,“什么?” 夏蒹微微睁大眼。 “你怎么会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是做过和我的春梦?” “春梦?” 他看着她,漆黑的眼珠一片茫然。 夏蒹与他对视。 好半晌,她才意识到什么。 “没事了,裴观烛,你接着走吧,啊啊啊!” 她将脸埋到他后背上,靠着他垂下来的墨发,羞的根本不敢看他。 “什么呀。” 他温声问她,“告诉我好不好,夏蒹。” 夏蒹满脸通红的抬起头,对上裴观烛没安全感的眼神,他看着她,面上却弯着笑。 不知道为什么。 夏蒹光是这样看着他,就觉得心疼。 “也没什么,”夏蒹说,“累不累?你先把我放下来吧,我靠着你走就是了。” 裴观烛如今早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知道。 但裴观烛没说话,清凌凌的眸子依旧直直看着她。 “唉,也没什么,就是呢,”夏蒹脸色通红,晃了晃穿着绣鞋的脚,“你也知道,咱们之前有过共梦,对吧?” “嗯。” “就是共梦的时候,可能是因为我和你会有连接,就导致偶尔你做的梦我也会跟着梦到,”夏蒹说着话,羞的脸都埋在他脖颈间的暗红色狐狸毛上,“然后,有一次我做了春梦,嗯,我现在知道是我做的了,我梦到我去摘梅花,然后没摘到,你领着我去茶室,但好像并不是在裴府,而是在一个我没见过的府上,总之……就在那里你和我……就做了。” 她说话像倒豆子,一股脑的闷头将话全都倒了出来。 好久,夏蒹都没听见裴观烛回话。 少年脚步也未往前,夏蒹疑惑抬起脸,便对上少年正看着她的漆黑凤眸。 他低垂着眉眼,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寒冬夜寂静,这世间都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夏蒹好可爱。” 他说,面上却一点笑都没有。 “我时常会想,若时间能就此停止该有多好,”他眼瞳一点点涣散,瞳仁儿好似一团凝固的浓墨,“就这样停止,停在此时此刻,都不要再往前了。” “……裴观烛?” “若能就此停止该有多好,那样的话,就再也不用担忧前方的痛苦了。” 他像是听不到她说话了。 夏蒹看着他,感觉到什么,手刚要去拍裴观烛的脸,他便忽然弯下腰,他这个动作是让她下来,夏蒹近乎是身体本能的踩到地上,接着,她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裴观烛就这样晕倒在了她的面前。 …… “大公子身体天生有虚症,这几日大雪,怕是出门受严寒,感染了热症。” 医师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话都差不多,说裴观烛天生体虚,感染了热症,之后,夏蒹也不让小厮出门去请那些医师过来了。 雪一天比一天大,夏蒹每天坐在床榻边,在昏暗的屋子里看着外面大雪好似碎纸片一般从天上掉落下来,小厮们白天趁着雪渐小将雪铲出去,没过一会儿,大雪便又堆积而落。 裴观烛自从那日昏迷之后,便再也没醒过来,就连他父亲前往金陵,裴观烛都没来得及去送他一程。 他醒不过来,证明饭也吃不下去,早几日身上养出来的肉一点点掉下去,他面孔变得清瘦,又成了只有骨相撑着的模样,躺在床榻上,苍白的面孔就好似夏蒹幼时看电影看到过的那些好看的僵尸一样。 夏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接着帮他擦胳膊。 第二日,大雪渐小。 小厮过来告诉她,宫中的贵妃娘娘很想要见裴观烛,马车正等在门口。 “去通告一声,人昏着呢,哪儿都去不了。” 夏蒹站在台阶上说,小厮站在台阶下头,闻言支支吾吾,半晌也不走。 夏蒹叹了口气,“我去说吧,你把帘子撩下来,别让寒风进去。” “是,少夫人。” 夏蒹从木凳上拽了厚实衣裳胡乱披在身上,雪成了一粒粒的小穗子落下来,夏蒹小步出去,果然见门口停着宫中的马车。 宦官见到夏蒹,忙小步过来垂着脑袋给她请安问好。 “麻烦公公过来一趟,”夏蒹说话,白气直往外冒,“晚明受风寒了,压根就起不来床,现下昏迷不醒,哪哪也去不了。” 这小宦官闻言,也没多纠缠,只道贵妃娘娘想念他,既然此次来不了,那就等下回再来接他。 夏蒹点头,笑着看人回到马车里,马车疾驰而去,激起路上一片雪沫子。 夏蒹呼出口气,转头回去。 外头冷,出来这一会儿,夏蒹的手指头就冻僵了,她一路小跑,待即将上台阶时,忽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夏蒹微顿,猛地撩开门帘。 寒风进去,夏蒹瞪起眼,跨过门槛,转身将门帘盖得严严实实。 “你来做什么?”夏蒹问的是坐在裴观烛床榻边的裴云锦。 “嫂嫂好呀,”裴云锦像是根本看不见她面上的表情一般,笑着和她打招呼,他脸上全都是伤,还有难看的棕色未愈的淤青散着,“听说这几日长兄一直病着,我过来看看。” 他转过头,看着床榻上闭目躺着的裴观烛,“长兄病得好严重啊,有几日起不来了?若不是有医师告诉我,我都不知道长兄病得如此严重,嫂嫂你也是,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呀?” “没这么严重,”夏蒹感觉一阵头重脚轻,“他体虚,受了风寒,着凉需要静养,你也快些出去吧,不要一会儿风寒染到你的身上。” “这样啊,”裴云锦道,他笑着,“原来是这样啊。” 裴云锦坐着,和裴观烛六分像的凤眸定定看着她,他有双棕色的眼仁儿,看上去便透出一股狡黠的感觉。 而不是像裴观烛。 裴观烛的眼睛,时常会给她一种干净到了极致,但那种干净,并非无知,而是好似被锁在动物园中的野兽,眼瞳漆黑,透着非人一般的纯粹。 但裴云锦的不一样。 裴云锦的眼睛,是“人”的眼睛,透着精明和算计,有着人的情绪。 但其实,他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 夏蒹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永远站在裴观烛这条线上,永远,但这并不表示,她没有正常人类的三观,正相反,夏蒹一直紧紧抓着自己在现代社会所拥有的知识与人格不放手,杀人是裴观烛的事情,她不妄加置评,她没这个权力,只是,她不能将这一切看待为“正常”。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7节 做了就是做了,无关因果,做了就是做了。 陈夫人因裴观烛而疯,也因裴观烛而死。 而裴云锦,他也一定知道。 夏蒹看着他站起身,叹了口气,“云锦。” 裴云锦微顿,他个子只比她高一点,很多时候,夏蒹都觉得他过分像个女孩,他转过头,皱紧眉浑身防备盯着她,“做什么?” “你等我一下,”夏蒹道,小步过去梳妆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盒玉石小罐回来,她面上带着浅笑,“你拿着这个吧,云锦,挺漂亮的脸,不要之后留下疤了。” 裴云锦背光站着,定定看着她。 好半晌,裴云锦才紧紧抿住唇,视线里是近乎一瞬溢出来的憎恨,他一声不吭,转头便走。 风雪进来,又被落下来的门帘挡住。 夏蒹攥着手中的玉石小罐,坐回到裴观烛床榻边的椅子上。 夜很快深了。 夏蒹躺着,夜里迷糊间,夏蒹睁开眼睛想要下床如厕,胳膊刚撑起身,便觉出异样。 她转过头。 少年睁着眼,躺在她旁边。 “晚明?” 夏蒹看着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 “嗯。” 他好些天没说话了,声音都泛着哑,听到她的声音,微微转头看过来。 “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夏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尖扣进手掌里,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道,”他看着她,眼神很浅,“夏蒹,你走吧。” “什么?” “你走吧。” “你在说什么啊?” “我要死了,我感觉到了,”他说,“云锦不会放过我的,你走吧。” 第114章 大雪封山 夏蒹感觉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床幔里漆黑。 但夏蒹能看清少年面庞的轮廓,他五官渡上一片清冷月色,漆黑的眼珠晃似再也没了精神,只落下来看着她,眸底渡上浅浅月色。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裴观烛曾说过的天人五衰。 “晚明——” “走吧,”他看着她,面无表情,像是面上肌肉甚至牵扯不出笑来了,他整个人都没力气了,是被这一身将死的肉体拖的没了力气,“我会去找你的,不论你人在何处,我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夏蒹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弯下腰,揽住裴观烛冰凉的手,“晚明,你肯定比我更知道你自己身体如今的状况,我知道命是从你身体里一点一点流失的,”夏蒹说到这里,都感觉心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但如今……如今便已经到极限了吗?” “还没有呢,”他像是想笑,却只牵了牵唇角,漆黑的眼珠痴痴地看着她,像是生怕一眨眼,她人便会就此从眼前消失,“还没有吧,夏蒹。” “那你为何——” “因为我确实没力气对付云锦了,被他杀了,也算是还他一命,夏蒹也是这样想的吧?” “什么……?”夏蒹微微迟疑,看着他的眼睛,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为何裴观烛会醒过来和她说这个,为何裴观烛会感觉到裴云锦不会放过他。 因为裴观烛在睡梦中也听见了他们所有人的动静。 自然,他也听到了她赠送给裴云锦药膏的话,聪明如他,一听便知她是心中有愧。 “晚明,我可从来没想要让你一命还一命,要扯起因果还不一定谁欠谁的多,我知道做了就是做了,但若是你想还,我会和你留在这里一起还,我走什么?又为何要走?” 裴观烛看着她。 “我不想还,”裴观烛说,声音轻又淡,好似如今若刮来一阵风,都能把他的声音吹散了,“与我有何干?我只是不想——” 他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一点点下来,像是又困了。 夏蒹凑近了他,听见少年的声音散在她耳边。 “只是,我不想因自己做的事而让夏蒹心怀愧疚,”他微微停顿,“哪怕只有一点,都不想。” “走吧,我会追上你的,不论你去往何处,我都会追上你的,”他眼皮惺忪,漆黑的眼珠看着她的脸,“走吧,夏蒹,多多少少,也听听我的话吧,快走吧,去寻前往青云的……你的那两位友人,云锦不会去追你的,他杀我就足够,走吧,夏蒹……” 话落。 夏蒹看着裴观烛闭上了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他被这具即将死去的身体拖累着,夏蒹看着他的睡颜,指尖轻轻抚摸过少年阖上的眼皮。 “我哪里都不去,晚明,”夏蒹抱着他,脸靠在他心口上,听着裴观烛的心跳声,声音恍若轻叹,“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 之后的日子。 哪怕是夏蒹有所迟钝,也渐渐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 府上的小厮越来越少了。 就连平日里,她想要寻个人出门找医师来,都要好半晌才有小厮跑到她们门口。 夏蒹坐在屋子里写信。 雪越下越大,饭送来的一日比一日晚,夏蒹干脆端了食盒,自己去主堂取饭食。 府上红灯笼还没取下来。 夏蒹隔着大雪漫漫,看见裴云锦穿着一身白衣服,坐在屋里一个人喝粥。 四目相对,裴云锦泛着青与棕的面孔上浮起一个怪异的笑。 夏蒹看他半晌,对他轻点了下头。 裴云锦面上的笑登时消失,整张脸都变得僵硬。 “嫂嫂作甚要把我当个人看?”裴云锦死死盯着她进来,“我不是你们眼里的畜生么?!回我的应是要作甚?!就是来埋汰我的吧!” 夏蒹没理他,绕过八仙桌,忽然停住脚步。 “没人把你当畜生。”她说,眼睛看都没看他,提着食盒往里面小厨房去。 “听闻贵妃去金陵音山明塔给长兄求平安去了,”裴云锦的声音响在身后,“好大的排场啊嫂嫂,他这一病,人们都心疼碎了。” 夏蒹猛地回过头,哪怕极力压制,她也控制不住自己面上一瞬压抑不住的惊愕表情。 贵妃去了金陵音山明塔。 柳若藤跟许致在她们成婚第二日便前往了青云。 裴玉成也去了金陵修缮被烧毁的金陵裴府。 “你也去为他求个平安吧,嫂嫂,”裴云锦看着她,像是被她面上表情逗笑了,“我招小厮送你上京师最有名的庙宇,你去一趟吧。” “我不去,云锦,我哪都不去。”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没再看裴云锦的脸,转头盛了需要的饭食放进食盒,抬步便走。 她听见身后传来杯盏破碎声。 夏蒹越走越快,上了台阶,掀开门帘,屋内地龙烧的极旺,夏蒹将食盒往梳妆台上一放,指尖发颤的手一下扯过桌上未写完的信件。 这是寄给贵妃的“求救信”。 她太知道娴昌有多心系裴观烛,说严重一些,裴观烛可能就是娴昌的命。 但也是因如此心系,贵妃听闻裴观烛一连缠绵病榻数日,竟然决定在这样的寒风大雪之际,远赴求身体康健最为灵验的金陵音山明塔。 夏蒹直接将信给撕了,对上摇晃的烛火,看着宣纸在她手中燃烧成灰烬,她开了食盒,大口吃饭,又费力气给裴观烛喂了粥水。 接着,她坐在椅子上眼巴巴等着屋外夜色降临。 那个时候,将会是府上人最少的时候。 夏蒹在椅子上坐了一个下午,但却一点都不觉得无聊,直到清浅的黄昏从阴闷的云层之中褪去,天空泛起青黑,檐角的红色灯笼被冬风吹得摇摇晃晃,夏蒹看着,看着雪花好似撕碎的纸片一般从抹黑的天上掉下来,她看一眼墙角的沙漏,浑身发颤撑着桌子坐起身,从衣柜里找上最厚的衣服给自己和裴观烛换上。 少年像是一个人偶。 但夏蒹知道裴观烛能听见,也能感觉得到。 “我带你逃命,裴观烛,咱们永远都在一块儿。” 夏蒹用他的红色发带给他绑好了长发,少年如今清瘦的身子被她用厚重衣服包裹的里三层外三层,夏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庆幸过她当初的兑换是天生神力,她轻而易举的背起裴观烛,少年墨发用红色发带系着,摇摇晃晃的坠在腰后,夏蒹就这样背着他,直接掀开了门帘踏进院子里深层的雪里。 她没想到这个雪会这么厚。 远比看上去的要厚的多的多。 府上下人越来越少,平日里送饭的都没有,自然也没人再来扫雪,京师裴府的下人本身也更向着裴云锦,大抵是因为裴云锦才是在京师长大的,夏蒹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一片深且重的海里,每当走一步,便有东西拖着她的腿,夏蒹把裴观烛往上托了托,先去偏院随便找了把旧斧头拖在手里,继续往前走。 雪迷住了她的眼。 风让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夏蒹决定去青云寻找柳若藤跟许致。 裴观烛是个大傻子,是个疯子。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她不会抛下他的这个选项,从没有想过。 并非是他认为她自私。 夏蒹知道,是他永远不相信有人会选择不抛下他。 夏蒹背着他,一步一步出了大门门槛,她吓了一跳,因为没想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有守门会在外面。 守门见了她,“哎”的一声就要过来,夏蒹嗬进一口气,天生神力让她单手背着裴观烛都没问题,夏蒹另一只手直接提起手里的斧头,对准了守门小厮。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8节 “让我走,不让我走我现在就一刀劈死你。” 少女喘着粗气,每说一句话,便有白雾从她嘴里出来,她脸冻得一片通红,浑身都在发颤,连带着斧刃都泛起细微的颤抖,她单手驮着一个穿着厚重衣物的人,本该看着便如孩童过家家,偏偏她颤抖的瞳孔里,眼神带着决绝与狠,“我再说一遍,让不让我走!” 另一个守门小厮过来,骂骂咧咧直接要来抢她手上的斧头,她身子一顿,尖叫着挣脱回斧头,用斧背对着那人的头就是狠狠一下! 人应声倒地。 激起一片雪沫子。 雪沫落到她脸上,发上,她眼里带起泪,声音颤的越来越厉害了,瞳仁儿死死盯着他,“让不让我走?” “走……你走……” 夏蒹端起斧头,背起裴观烛就往前跑。 完了。 她真是个笨蛋,白痴。 夏蒹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的仁善。 泪流了满脸,她被自己笨的快要崩溃,几乎是哭着往前跑。 完了。 她为什么当时不把那两个人全都杀了? 就算不杀,砸晕也行啊? 她就这样放任那个人醒着,活着,去给裴云锦通风报信吗? 为什么她就这么怕。 为什么? 哪怕是如今这样责怪着自己。 她的手也依旧止不住发颤。 “夏蒹,不要哭。” 少年的声音从后传过来。 被寒风带着,夏蒹感受到他亲吻了一下自己的耳廓,在她耳边的声音轻到晃似虚弱的孩童梦呓,偏偏夏蒹又足以捕捉。 是裴观烛。 夏蒹感觉自己都快疯了,她的哭声止不住,她背着裴观烛往前方的风雪里去。 “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好不好?” 她不说话。 “夏蒹,不要哭,把我放下来吧,自己走吧。” “你烦不烦人!烦不烦人!”夏蒹在风雪里喊,泪流了她满脸,她觉得整张脸都冻冰了,“我把你放下来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把你放下来?!为什么就一次也不承认我有多担心你?!我让你一个人在那个屋子里被裴云锦掐死然后回去我的世界里吃香的喝辣的吗?!你还要让我怎么办?!裴观烛你说你要让我怎么办你才能承认我有多担心你?!你要是想死!那你自己去死吧!找个我不知道的时候!找个让我永远也不知道的时候你去死!别他妈让我用眼睛看见用耳朵听见!只要是让我知道你会死!哪怕你在天边我也要把你给救回来!这是那么难承认的事情吗?!我对你担心!我爱你!这对你而言是那么难承认!难接受的事情吗?!”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 夏蒹不知道,裴观烛是不是又睡着了。 但她根本没空去理会了。 因为她听到有人在很远很远的身后,喊她的名字了。 不能这样下去。 但夏蒹根本寻不到马匹,这样的大雪天,马匹也根本行走不了。 她靠着自己的双腿,身后的那群人,想必也是靠着自己的双腿。 夏蒹听不到声音了。 但她看见有箭朝她们飞过来,却射偏了,落到夏蒹身畔不远处的位置。 她一步一步往前,拼命地往前跑,踩着厚重几乎快埋没半条小腿的积雪。 “站住饶你不死!” 夏蒹终于隐隐听见从身后传来的声音了。 “去云山间,夏蒹,云山间是我赠予你的宅子,那里的仆人都是忠仆,去云山间。” 夏蒹认识云山间,在京师郊外,她有了方向,大步大步朝前走去。 不停有箭落下来,裴观烛像是在身后长了眼睛,偶尔会告诉她一声往左,还是往右,箭射偏了一次又一次,夏蒹感觉裴观烛抱着她的脖子,一下下,若孩童一般紧紧蹭着。 云山间在京师背靠深山之地。 夏蒹通过裴观烛的话,绕着远路,很快她就听不见身后那群人的吵嚷声了。 “把我放到云山间,夏蒹就走吧,好不好?” “不好。” 夏蒹就知道他又打的这个主意,她背着裴观烛,哪怕是天生神力,走这样的雪路也呼哧带喘,夏蒹感觉自己就快要累死了,还要听着身后裴观烛一句句蛊惑她把他放下来。 但夏蒹听着他的“蛊惑”,却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裴观烛,如果调转一下,你是我,而我是你,你会怎么样?” “什么?” “我是问,你也会选择背着我走吗?” “不会。” 夏蒹微顿,禁不住停下脚步,心脏因他清浅的话语一瞬落空至冰凉的谷底。 “我不会让你受到这样的风寒,”少年的声音很轻,“这样的困境,除非是我要死了,否则我永生也不会让你承受,永生也不会,夏蒹。” “我给你我最好的一切,你应该平安开心的享福,我盼望你比世上所有人都要幸福,”他说,“所以,把我放下来吧,夏蒹,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我求求你,好不好?” 我求求你。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夏蒹心里,但夏蒹不听,她一句话也不回了,抬步往前继续走。 她这一路近乎拖着步子行走,在雪地上留下深深地,只能用天上雪来抹平的印记。 风雪渐大。 夏蒹深深喘着粗气,步子像是灌满了铅,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循着裴观烛的指挥,远远看见云山间在风雪之中的影子,夏蒹心仿佛一下坠入谷底。 一群人等在云山间门口。 太远,夏蒹看不清他们身上穿的衣服,但能明显感觉到那群人并非良善之辈,一个个身体强悍,皮肤粗黑,显然不是裴府粗奴,倒像是刀尖舔血的土匪。 为首的便是裴云锦,他的头四处张望着,隔着风雪,裴云锦转过头,一下子便与体力不支的夏蒹对上视线。 夏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只能看见裴云锦张嘴说了什么,食指猛地指向他们的位置! 夏蒹转头就背着裴观烛往后跑,却因积雪过大,转头便控制不住往地上摔去。 “啊!” 夏蒹尖叫一声,扶稳了裴观烛,几步站定了身子,她记得云山间是有后门的,夏蒹往云山间的后门赶,只要进去云山间,便有忠仆会护着他们,这起码能让她喘口气,这是裴观烛给她的宅院,不用想,云山间里的忠仆肯定也各个有长处傍身。 夏蒹踩着积雪,云山间四面积雪明显刚扫过,夏蒹走路都轻松了些,她呼哧带喘跑到后门,脚步刚要绕过去,便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对劲。 这个口音。 “快点跑,夏蒹,快跑。” 夏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裴观烛的声音,她转头便往后山的方向跑。 “他们往后山跑了!” “快追!” 从前院大门跟在他们身后的人对后院大门的人喊道,夏蒹脚步匆匆,根本想也不敢再想,抬步便往后山林中跑去。 大雪掩盖了树木。 身后,夏蒹能听到风雪声,卷着一句又一句威胁的话语。 他们让她站住。 夏蒹抬起沉重的步子,一步又一步拼了命的往前“跑”。 他们让她把人放下。 夏蒹背着裴观烛,生怕他会一不小心从她后背掉下去。 她在往上跑。 夏蒹感觉到了。 汗早已打湿了她满头发丝,打湿她的衣领,在这样的大雪纷飞天,夏蒹满脸通红,眼神像狼一样锐利,她一只手拎着斧头,背着裴观烛往前方跑去。 第115章 无边雪蜿蜒 “放我下来吧。” “……哈!哈!咳!” “夏蒹,放我下来吧。” 一声又一声咳嗽,她被风雪呛到了。 裴观烛松开手,都能感觉到她紧紧箍着他腰的手。 他看着她在雪地辉映里的侧脸。 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少女的脖颈。 夏蒹在往上跑。 但往上跑,也意味着她终将会跑到死路。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19节 而后山的森林,早已经因大雪没有了可藏身之地。 夏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她听到身后人不断咒骂,祈求着能有人听到她心里的求助,最终,夏蒹跑到了头,跑到了后山峭崖边。 “他们跑到头儿了!快追啊!” 吵嚷声卷着风雪过来,夏蒹睁着眼睛,看着一群人上了山,明显是土匪扮相,一个个身强体壮,此时也早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 裴云锦是被一个土匪背着上来的。 土匪将他放下来,裴云锦扯过一把木制弯月弓,搭箭直直对准了他们。 “夏蒹!”他隔着风雪对她喊,“你把裴观烛放下来!我饶你不死!” 夏蒹一声不吭。 “我报杀母之仇!裴观烛逼我母!杀我母!我与他不共戴天!我报仇雪恨!天经地义!你若还有良知!你就把这个死畜生给我放下来!我饶你不死!夏蒹!” “放我下来吧,夏蒹。” 夏蒹隔着一片风雪,对上裴云锦的眼睛,耳畔,少年声音好似蛊惑。 “放我下来,你还有活路的,云锦他不会——” “不放,”她声音很小,透着决绝,抬起脸扬声大喊,“我不放!他妈的!我不放!” 夏蒹举起手里的斧头,猛地闭上眼,对着他们就砸了过去。 她力气大,斧头飞了很远,一群人看着这大斧头飞过来皆齐齐吓了一跳,裴云锦一时之间甚至都忘了搭弓射箭,他们往后退,看着夏蒹面对着他们,也往后退。 “夏蒹!” 裴云锦目眦欲裂,他往前伸出手,声音近乎尖叫,“你把裴观烛给我放下!你把裴观烛给我放下来!!他要死在我手里!” “夏蒹?” 耳侧,少年声音很轻。 夏蒹却笑起来。 她放下了裴观烛,回过头。 裴观烛站在她身后,面色恍若冬雪一般苍白。 “不是要我放你下来吗?”夏蒹看着他,自峭崖之下,有风声泛着雪花簌簌往上,“晚明,你如今的表情又算是怎么回事啊?” 裴观烛一动不动。 他身上穿着厚实的衣服,面色是那样苍白,他微微睁大着一双凤眸,眼眶都泛着猩红。 他看着她。 眼神就像是一只忽然被遗弃了的动物。 夏蒹却只想笑,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可不可悲?晚明,造成如今这个局面,都是你不信任我导致,你明白吗?是你不信任我,造成了如今的局面,而最可笑的是,这一路上你都还在一直不断地试探我——” “我没有!” 他猛地打断了她的话。 但夏蒹的眼睛,第一次让他觉得不敢直视。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也明白,晚明,你亏欠我的道歉至今还没有给我,这一路上的试探,你真的让我觉得又可怜又好笑,真的,你怎么能这样啊?”她声音都在发颤,又像是自嘲,“你以为我察觉不出来吗?晚明,为什么就一直要说违心话,做违心事?人都会累的,你知道吗?到这种时候,我还要听着你一句一句耳语告诉我放你下来——” “那你就要放我下来吗?!”裴观烛看着她,声音近乎支离破碎,“你……你讨厌我,真的,你讨厌我?真的要这样放我下来了吗?” 风雪漫天。 夏蒹走到他跟前,身后拉弓声起,夏蒹听到身后传来裴云锦的声音。 “射箭!” “不会,我永远也不离开你。” 少女紧紧抱住他。 “夏——!” 裴观烛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看到数不清的箭矢飞落到花白的天上,接着,寒风卷着冷雪落满了他全身,他被夏蒹抱着,直接一起跌落了峭崖! “裴观烛——!” 裴云锦的尖叫声从峭崖之上响起。 …… 雪落了满脸。 他被雪掩埋住了。 全身都是冷的,冰的,累的,痛的,重的。 大脑在嗡鸣作响。 他的从大片大片盖在他脸上的雪中睁开眼,往上,看不见头,往下,他正躺在漫天雪地之中,他们落到了谷底。 ——他们。 夏蒹。 裴观烛坐起身,四下转头,看到距他不远处,一块雪中凸起。 他走过去,一点点将雪拂开,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是夏蒹的脸。 她闭着眼睛。 就好像死了一样。 裴观烛看着她。 “夏蒹?” 没人回应他。 只余风雪,自他耳边呼啸而过。 裴观烛将人从雪里捞出来。 她全身都是冰的,第一次,裴观烛从她身上体会到了寒冷的感觉,这寒冷近乎刺骨,冻得他心口都像是被一根尖锐的冰戳子狠狠地击打,穿过,他不禁浑身发抖。 裴观烛紧紧抱着她,坐在一片雪地里,眼睛睁的很大,整个人都是懵的。 “夏蒹……夏蒹!夏蒹!” 他抱着人,拍她的脸,接着不管不顾的抱着她便往前跑。 不知何处。 但他太害怕了。 太害怕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深不见底的恐惧,他抱着她,抱着她冰凉的身体,抱着她永远也不会再对他笑,对他说话的身体,往前方跑。 但他太累了。 太累了。 不知道是被积雪之下的什么东西绊倒了。 裴观烛将夏蒹抱在怀里,跌倒进一片雪地里。 雪沫翻飞,裴观烛紧紧抱着她冰凉的身体,她在他身下,她就在他身下。 却不说话了。 身体一片冰凉。 他曾经期盼过无数次与她共死的场景。 但他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看着夏蒹冰凉,毫无生机的面孔,竟然会感到这样如坠深渊的恐惧。 “不要……” 他拼命摇着头,指尖发起剧烈的颤抖,落在身下少女冰凉的面颊上。 夏蒹紧紧闭着眼,睫毛落下,好似雕刻而成的人偶,也像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尸体。 裴观烛看着她,有雪花自他身上落下,粘上少女冰凉的面颊上,又被裴观烛低下头,晃似一只狗一般用舌尖舔去。 “夏蒹,夏蒹?” 他喊她,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颤的好似不是从人的口中发出的,“理理我啊,和我,和我说说话啊?” “和我说说话吧,我求你,我求求你了,和我说说话啊。” 他声音越来越大,紧紧揽住身下少女的脸,可身下,少女却纹丝不动。 “不要留我一个人……不要留我一个人啊!” 他大喊,声音被风雪席卷,不知带到何处。 恐惧。 无边的恐惧。 他抬起头。 这样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 竟只剩他一人了。 他从前求之不得的永生孤独,他得到了。 但他如今却只剩下恐惧,被遗弃,被抛弃的恐惧。 “我知道错了,”他在风雪里大哭出声,面朝远方在雪地中磕头,“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啊我知道错了!你爱我!你担心我!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让夏蒹回来吧!让我的夏蒹回到我身边来吧!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风雪卷着他的声音。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20节 天空白花花一片,落下片片若撕碎的白色纸片。 无人回应他的话。 只剩万里孤寂,世间一片惨白。 裴观烛抱起夏蒹,紧紧抱着她,恨不得就此将她深深嵌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晚明,你不要怕啊。” 耳畔,少女的声音是那么轻。 裴观烛猛地放开她,对上夏蒹微睁的眼睛。 “你看你哭的,”她像是声音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想笑都笑不出来了,“好好笑。” “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嗯。” “我不该试探夏蒹,我错了。” “嗯。” “我不该对夏蒹的爱和担心视而不见,我错了。” “嗯。” “我不该偷了夏蒹的黑水晶坠子,我错了。” “嗯。” “我不该不信任夏蒹,怀疑夏蒹,造成如今的局面……造成如今的局面,全是我的罪,全是我的错,我错了,我错了。” “嗯。” 他哭的,早已经坐不直身子了。 “晚明,怕不怕?” “怕,我好怕,我好怕啊。” “怕什么?这不是你……求之不得的吗?” “不是,这不是。”他跪在她面前,头低在少女膝弯上一下下左右摇晃着,泪水从他眼角往下,不断地落下来。 “你想要活下去了吗?” “我想和夏蒹一起活下去,”他抬起头,面庞一片苍白,凤眸早已一片猩红,却只剩下可悲,“无论在哪里,不论在哪里,我都想要和夏蒹一起活下去,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我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她微微张开手,裴观烛猛地紧紧抱住她,夏蒹全身都在发痛,她头靠在裴观烛肩头,“你和我是绑定的啊……你死我死,不用怕,晚明,哪怕是黄泉,你等等我,我也会和你一起。” 裴观烛从她怀中抬起头。 泪在他下巴汇集成了个水珠,滴答落下,他看着她,好似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仰视他的神。 “……不怕,晚明。” “不要离开我,我求求你。” “嗯,”她苍白的面孔浅浅笑起来,好似虚幻的梦境,“还有没有力气?有的话,背我起来吧,不然一会儿咱们会冻死的。” 裴观烛咬紧唇,点了两下头,他身上的衣服太厚了,裴观烛脱掉了几件给夏蒹穿上,背着她站起身。 风雪堆积,呼啦啦若锋利的尖刀打在他的脸上。 雪是那么厚。 而就是这样厚的雪,夏蒹背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 “夏蒹。” “我在呢。”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是那么轻,“需要我和你说些什么吗?” “不需要,留些力气,夏蒹,”他看着前方,背着身后的人,“但只要是我喊你,夏蒹就回应我,好不好?” “嗯。” 前行的路程是如此艰辛,每走一步,都好像有雪中妖鬼拖拽着他的脚,他的腿,他的全身上下。 风雪声呼啸,裴观烛每走出几步,便要用冻到没知觉的手往上驮一驮身后的人,感受到身后的人依旧在,他才会继续往前走。 无边雪境之中,蜿蜒绕出长长一条行走的轨迹。 “夏蒹。” “我在呢。” 裴观烛紧紧咬住唇,一下一下大口呼吸着,他开始头晕目眩,身体之中,像是有什么东西逐渐溜走,裴观烛张开嘴呼吸时,风雪都会蔓延进他的嘴里,太冷了,裴观烛看着前方,一步一步,拼了命的往前走。 “夏蒹。” “我在呢。” “我好后悔啊,夏蒹,我好后悔,我之前为何要对你这样坏?为何要对你不好?”他视线发昏,拖着沉重的脚一步步往前,“好想回到过去,想要……想要对你好,想要把那些坏,全都换成好。” “我好后悔,好后悔,夏蒹,好后悔惹你生气,好后悔自己嘴硬,我好后悔……” 泪落下来,裴观烛在风雪之中,一点点睁大了眼睛,“夏蒹……夏蒹?!” 一阵狂风从后席卷而过,裴观烛脚步打着晃,一头扎进雪中,背上原本勾着他脖子的夏蒹也像是没了力气,直接顺着滑倒在地,裴观烛赶忙挣扎着爬起来,膝行过去她身边,“夏蒹!” “晚明……”她睁不开眼了,大雪漫漫,她面庞若冬雪一般白,“晚明。” “我在,我在,夏蒹,我在这里。”裴观烛急忙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犹觉不够一般,脸又贴上了她的脸。 “晚明,好冷啊,好冷。” “冷……冷,”裴观烛颤抖的手拼命去拽身上的衣服,大脑在发昏,裴观烛脱下上下所有避风挡寒的衣服,只剩一身中衣,一股脑的套在夏蒹身上。 “好冷,好冷,好冷……” 但身下少女,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了。 裴观烛紧紧抱着她,风太大了,裴观烛将她平放在雪地上,全身都压着她,紧紧地抱着她。 “晚明,好冷啊,好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睡过去,不要睡过去,夏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好冷……晚明……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他一下一下摇着头,近乎语不成句,“不会的,你要一直陪着我,咱们一直活下去,好不好?” “晚明,晚明,咱们一起死吧,”身下,少女虚弱的声音传进他耳道里,蔓延进他的心里,这句话,他在这之前,求之不得,本以为这只会是午夜梦回之时的一场魂牵梦萦,但在此时此刻,他听到了,“咱们一起死吧,一起……一起下黄泉吧。” “呜……”哭腔压在他喉咙里,裴观烛整颗心脏都是疼的,他不知他为何会哭,但眼泪源源不断从他眼眶里落出来,滴落在少女面颊上。 裴观烛看着她苍白的脸。 泪水滴落,他却一点点睁大了眼睛。 “是我害的,”话语从他唇间出来,裴观烛面容从不可置信,进而痛苦至极的悲伤层层蔓上来,他笑,眼泪却大滴大滴像根本止不住了,“是我害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了你变成如今的模样,是我害你精疲力尽,夏蒹,是我害了你,是我不信任你,都是我害的你。” “一起死吧,一起……下黄泉吧。” 身下,少女晃似听不见他的声音,只呐呐念叨着。 裴观烛看着她,发颤的手抱过她的腰背,紧紧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 狂风卷着暴雪,从他后背,从他身上席卷而过,晃似尖刀刮皮肉一般的疼痛。 裴观烛面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泪水从他面颊落下来,裴观烛亲吻着少女的眼睫。 “好,夏蒹,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说话,埋进少女脖颈之间,“咱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若是下地狱,那不论是何等酷刑,我都替你扛,下黄泉,我背你走,我永生永世……永生永世,再也,再也不让你伤心了,真的,我再也不让你伤心了。” 风雪漫漫。 少年咬破了下唇,血珠蔓延,他眼中含泪,覆上身下少女冰冷的唇,用唇舌将自己下唇上的血带进少女口中。 他怕下了黄泉,人太多便找不到她了。 听闻血脉牵连者,哪怕是在黄泉也不会被人群冲散。 夏蒹脚腕上系着他发丝编织的脚踝绳,如今,口舌之间又有他的血。 如此。 他们两个人,便再也不会分离了。 哪怕是下黄泉。 哪怕是夏蒹回去了她的世界。 他也会在黄泉路上,等她生生世世。 第116章 互结之誓 “……” 思绪一点点沉下深渊。 眼前是一片漆黑。 他整个人都随之跌落进一片黑暗里。 “小暑,小暑呀。” 树影摇晃,是夏日,太阳落到裴观烛的脸上。 裴观烛睁开眼,眼前的世界让他震惊到无以复加。 但他又确确实实的,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 旁边的路,叫做“马路”,地上的白条,叫做“斑马线”,供行人穿过,他旁边紧挨着的,人进人出的地方,叫做“商店”,也叫作超市,从那里出来的人穿着短裤,短袖,这也很正常,非常正常,因为现在是夏天,而“他”正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等人。 裴观烛的大脑被一瞬冲击而来的信息所吞噬,眼前的一切都不是他见过的,哪怕是在梦中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古怪的地方,他坐着,近乎是立刻明白了,这里是夏蒹生活的世界。 “小暑呀!” “他”抬起头,看向身侧一直喊“他”的老妇人。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21节 那是夏蒹的奶奶。 而这时候的夏蒹,还不足十五,正是少女年岁。 “喊你你都不理我咯!”老太太穿着身轻薄长袖,身上绣着花牡丹,拿着把扇子一下下扇着风,“你就是要这个不啦?哎呦!这里上个超市好麻烦的啦!又要问什么支付宝又要问什么微信,你看看是要这个不啦?” 他抬起头,看向老妇人手中拿着的冰棒包装。 “嗯。” 少女的声音从他唇间蔓出来,裴观烛微微一顿,眼眶发酸,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却不记得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他如今只要听到夏蒹的声音,就感觉心里特别特别难过。 “哎呦!还要哭的嘛!不都给你买了嘛!” 她奶奶坐到他身边来,一下下扇着扇子,看着前头的711店门,没一会儿,一个男孩跑到门口对她奶奶招了招手,她奶奶忙站起身,对他道,“等一下子啦!我去给你弟弟结个账喔!你快点吃!不要一会儿化掉!” “好。” 他应声,撕开了这个名叫冰棒的东西的包装,将冰棒塞进嘴里。 寒凉丝丝,甜味蔓延,令人感到意外的味道。 但他只是稍许片刻,便习惯过来了,也看向超市店门。 根据夏蒹的回忆,是她奶奶带着她和她表弟,去市里的医院给她表弟看病,医院就是看医的地方,而她表弟貌似是身上起了疹子。 而夏蒹从小就留在乡下,靠近山,靠近地的地方,只有上学才会来市里,也就是这种有很高的建筑的地方,夏蒹因为原本家就在市里,但每次回去却只能回去乡下,奶奶给的零花钱分给表弟都不够,看到同学吃冰棒都很羡慕,所以这回来市里,便铁了心要买一根,软磨硬泡了很久,结果她奶奶给她买了,还带她那个表弟也进去了超市,告诉她表弟随便挑,却只给夏蒹买了根冰棒。 裴观烛歪了歪头,将冰棒咬断,一口吃掉,按照记忆丢进垃圾桶里。 他们出来了。 她表弟抱着一堆东西,见着他,还做了个鬼脸。 裴观烛想笑。 但这具身体却让他一点都笑不出来。 心底在蔓延着难过的情绪,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所谓玻璃,少女穿着白色短袖,下面是一条普通的牛仔裤,和他认识的夏蒹一样,但又哪哪都有些不同。 起码,他认识的夏蒹不会将难过像这样明晃晃的带到脸上。 裴观烛对上玻璃里,少女的视线,就像是在和夏蒹对视。 但只是藏起来了而已。 一切的难过,阴暗,全都被她好好地藏了起来,但十五岁的夏蒹,演技并不高明。 裴观烛抿起唇,一时都快分不清,心中的情绪究竟是谁的了。 “小暑?走呀!” 奶奶领着抱着满满一大袋子的表弟在前面回头喊道。 从来都是这样。 没有人会理我,没有人会管我。 她们只会先走,留我一个人。 她们只会偏心,没有人爱我。 从来都是这样。 心里的声音不断地蔓延出来。 “您不觉得您做的太过分了吗?” “什么?” “您不觉得您做的太过分了吗?”夏日炎炎,他站在原地,原本棕色的眼瞳泛出漆黑的浓,“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为什么要偏心?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假装看不见她在难过,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宠爱另一个孩子,无法专一的爱会造成什么后果。” “为什么你还要这样对她?为什么要让她难过?” “为什么……你要让她难过?” 他抬手,一点点捂住心口。 被阳光映照的绿树不再摇晃。 四面,开始有风雪呼啸声响起。 裴观烛心尖蓦的一抖,回过头,四面一片花白,雪花随风簌簌而落,好似被撕碎的纸片,他被迷住了眼,却依旧背着身后的人往前走。 是啊。 为什么,要让她难过呢? 为什么要让她难过? “唔!咳!” 浓苦的汤药呛出口腔,裴观烛猛地坐起身,转过头看向身侧正坐着的人。 对上一个幼童和尚的脸。 小和尚端着碗汤药,褐色汤药淅淅沥沥洒下来,见他醒来,震惊的瞪大了眼,正要抬起脖子嚷嚷,便听拐角传出人声。 裴观烛猛地转过身,“夏——!” 声音戛然而止。 身穿皂衣外套紫色袈裟的男人自门边绕进来。 “裴檀越,多年不见,”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却好似室内都随着他的笑气氛变得温和起来,男人墨青色的眼睛微微弯起,声若琉璃玉质,“你已从无心之人,化作有心之人了。” …… 裴观烛根本不知道,他这一昏,直接昏了半个多月。 而娴昌在听闻裴观烛失踪,当日便马不停蹄的随同裴玉成自金陵赶回了京师。 “你当我不知道!”云山间内,早已乱做一通,裴云锦跪在院中,背负荆条,浑身发颤,他面上身上早已没一块好肉,娴昌一身宫装,在他面前大步过来又大步过去,她眼眶猩红,好似即将疯癫,忽然上前扯住裴云锦的肩膀来回摇晃,“你当我不知道!你当我不知道你们那些肮脏下作的手段!跟你母亲那个贱婢子一个德行!都是一个德行!” “娘娘!”一旁有宫人急忙阻拦上来,“不能再打了,再打昏怕是醒不过来了!” “你给我让开!” 娴昌紧紧抓着裴云锦的肩膀,眼中恨意,近乎想要吞食其皮肤血肉,“在哪?!到底在哪?!我的镜奴!到底在哪儿?!” “在……”裴云锦抬起眼,忽然就笑了起来,“下……地狱了吧,娘……娘娘。” “你——!”娴昌眼眶猩红,高高抬起手,正要一巴掌下去,裴云锦便被从后踹倒了。 天早已不下雪了。 但地面积雪不化不消,裴云锦跪趴在地上,脸上全都是血,他回头,看到了踹他的裴玉成。 “把他压下去,谁都别搭理他!别让他饿死了!等镜奴回来!还要压着他去给镜奴赎罪呢!” “是,老爷。” 旁侧几位小厮听见话,忙搬过裴云锦的胳膊,将人往回拖。 裴云锦却一直都没转头。 他眼睛望着视线始终没落到他身上分毫的裴玉成面上,似祈求,也似悲伤,却还是被人压进了昏暗的佛堂。 “镜奴不会死的。” 娴昌抬起头,对裴玉成道,她早已将疯,面上完美无缺的妆容只是为了掩盖多日以来的疲惫不堪,裴云锦被压下去,她像是整个人忽然都没了主心骨,四下茫茫,只嘴里念叨,“那个孩子……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也弃我而去的,绝对……绝对不会的,我……我只剩下镜奴了,只剩镜奴了。” …… 木屋之外,大雪早已停歇。 裴观烛坐在阴暗的床榻里,漆黑眼瞳好半晌才眨动一下,他要下来,刚一动弹,却发觉双腿都没了力气,浑身都发疼,裴观烛手撑住床榻,因疼痛紧紧皱起脸。 “夏蒹呢,帝伽摩耶,就是那个,和我在一起的姑娘呢?” “裴檀越别多动弹,”帝伽摩耶走过来,面上笑容始终清浅温和,墨青色的眼瞳看着他,“你招风寒严重,四肢都冻伤了,又因跌落峭崖——” “夏蒹呢!” 帝伽摩耶与他对视片晌,“正在隔壁屋中修养,裴檀越勿要心急焦躁。” 裴观烛大口吸进一口气,又呼出来,反复多次,方才醒过来时他想起夏蒹不知所踪吓得喘不上气,到如今才想起呼吸。 帝伽摩耶在他身畔,始终一言不发。 “帝伽摩耶,我要见她,你带我去见她,”裴观烛抬起头看着帝伽摩耶的脸,见他不为所动,“我得在她身边,得在她身边守着她才行。” “为何?”帝伽摩耶泛着墨青色的眼睛温和看着他。 “因她是我所爱之人,我要和她一直在一起,要守着她才行。” 帝伽摩耶看着他,好半晌,才招手喊一旁的小和尚,一起扶着裴观烛从床榻上起身。 仅仅只是搭住他肩膀,裴观烛便痛的吸气,全身的骨头都像是碎掉了一般,他紧紧皱着脸,赤脚踏到冰凉的地面上,“夏蒹,也会和我一样痛吗?” “不会,”帝伽摩耶的声音响在身侧,“夏檀越受的伤较裴檀越比起要轻许多,只是夏檀越受风寒严重,与裴檀越相同,皆有半月未醒过一次了。” “半月……” 裴观烛呐呐念叨着,眼睛往前,穿过一片小过道,他停在门槛边,定定看着前方。 屋内燃着火炉,点着熏香,白天的日头照上屋外积雪,惨白的光映进来,照在床榻上少女苍白的面孔上,她闭着眼,胸腔微微起伏。 仅此而已。 裴观烛看着她,却根本都控制不住,他身子没了力气,泪近乎是不可控制的溢满眼眶,裴观烛小声呜咽着,像是哭都怕吵到她,混着泪的眼珠直直看着她,声音都哭颤了,“她还活着,我没做梦,是吗?” “是的,裴檀越。” “呜……”他压着哭声,眼眶早已一片猩红,却想笑,“太好了,还活着……我的夏蒹还活着,太好了。” 帝伽摩耶和小和尚扶着裴观烛坐到夏蒹床榻旁的木椅上,裴观烛静静看着她,轻轻揽住少女的指尖,才想起身侧站着的人。 “帝伽摩耶,”裴观烛抬头看着他,“此次恩情,裴永生难忘,日后你若是有任何事需要裴家相助,哪怕是动用皇家人脉我们也会为你办成。” 帝伽摩耶看着他,温和的眸子弯起,轻轻摇了摇头。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22节 “裴檀越,出家人行事,不求酬报,我会过来,只是算出裴檀越这金踝镯到了解开的时候,仅此而已,”帝伽摩耶说着话,自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把小巧的金色钥匙,“此物,交予裴檀越,我师徒二人也该走了。” “什么?”裴观烛拿着这把不足小指大的金色钥匙转过身,却动了身上疼痛处,“这就走……你要去哪儿?” “我算出裴檀越到了该解开这金踝镯的时候,便来此为裴檀越解锁,”帝伽摩耶微微笑着,“如今,我师徒二人该继续为种下的因解果去了,此屋是荒屋,裴檀越与夏檀越养好病伤,便速速回该回去的地方吧。” “我知晓了,”裴观烛看着他,微微皱起眉,“但我方才所说是真,帝伽摩耶,你救了我与我的命,”他紧紧攥住夏蒹的手,“日后,只要是你有用得到裴家的地方,哪怕是动用皇家人脉我们也会为你办成,这是裴给予帝伽摩耶的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话,”帝伽摩耶声沉静,“哪怕是裴檀越身死后,也同样满足么?” 裴观烛看着他。 四下无声。 “自然。” 裴观烛浅浅笑起来,他面色苍白,眼瞳漆若夜,却亮如星。 “不知裴檀越究竟与何物缔结了性命之交易,你如今脉象絮乱,明显为将死之势,”帝伽摩耶停顿片刻,“不瞒裴檀越,本身按我天算,裴檀越该于夏季有必死之相,我不知你究竟与何物做了交易,”帝伽摩耶墨青色的眼睛看向床榻上的少女,又落在裴观烛面上,“但,还望裴檀越记住,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来独去【1】,贪恋一时之欢,日后必然会坠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坐在木凳上的少年一字一句的重复着他的话,原本平若清寒水的面孔渐渐升起波动,却再未似初见,少年一脸血腥,面上神情麻木不仁,身上是不知对错,不知缘由,不知世间因果轮回的所谓天真无邪。 他如今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对错,知缘由,知世间因果轮回,也知爱,更知何为万劫不复。 但少年只是抬起头,笑弯了眼睛。 “纵万劫不复,我亦伴她生死不离,相伴永生。” …… 世界在下雨。 屋外是一片昏暗浓厚的黑。 夏蒹又回到了金陵城的小屋里,端坐在凳子上,看着屋外孤零零的井。 上次,也梦见了这个场景。 她跨出门槛,没打伞,走到井边上低下头。 井水满的几乎往外溢,深井里头有个人,墨发若散落的黑墨一般晕染在水中,面色苍白若冷玉雕刻,他闭着眼溺在井水里,夏蒹看见了他耳垂上的血红色耳珰,身上穿着的,也是一身黑衣。 【宿主,你很累吧。】 夏蒹没说话,只手放在井沿,低下头。 【穿书女荣华富贵比比皆是,哪怕是生在普通门第,也一生平安顺逐,宿主,其实你也很后悔,很憎恨吧,后悔当初为何打开了那本书,憎恨为何是自己要遇到如今种种波折,】系统的声音稍微停顿,【我如今,可以再给你一次,也是你我最后一次机会,我带你去其他世界,寻找一个类似绑定角色裴观烛这样的人攻略他,而非绑定性命,这样你我都会轻松很多,我也会保证之后能平平安安送宿主回去你的世界。】 “说完了?”夏蒹抬起头,看着空无一物只剩黑云的天。 【是的,还请宿主好好考虑。】 “我考虑个屁,”夏蒹第一反应,是笑,她身上早已没有伤痛,四面也并无风雪吹拂,但夏蒹还是笑的发抖,“荒唐,简直荒唐,可笑,不过也多谢你,”夏蒹笑叹出一口气,看着沉溺井中的人,“我在这很久之前,是后悔过,也憎恨过,但我自始至终也没想过要离开他,也从没想过自己会离开他,”夏蒹手撑住井沿,膝盖也搭上去,溅上一片冰冷井水,她看着井中少年的脸,目光痴若坠缠丝,“我哪离得开他,他又哪离得开我?” 哪有人舍得放对方一个在这世间独活? 她俩,就没一个舍得的。 夏蒹说话,眼睛看着井里人,直接跟着他坠了下去。 第117章 完结篇章 井水里头一片冰凉。 夏蒹睁开眼,但井池之中空无一物,晃似诱她下来的镜花水月。 【宿主,恭喜你,终将得偿所愿。】 系统的声音在一片水声中回荡,夏蒹举目四望,忽见前方一点光亮,她指尖迎着井水的冰冷,往冒着光亮的深处坠落而去。 温暖压上她冷到发痛的指尖,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夏蒹不知为何,感觉到了自己正在被人紧紧拥抱。 炉火劈啪作响。 温暖的干燥感沉在空气之中,夏蒹深陷在床榻里,她睁开眼,面庞呆滞的看着眼前。 这是一间木屋。 她正躺在床榻上。 大脑在迟钝且缓慢的接收消息,她垂下眼睫,看到少年倾泻而下的墨发,他脸侧贴在她的心口上,双手伏在她两侧,紧紧抱着她。 “晚……” 夏蒹刚说出一个字,便不想说了。 一方面,是因为她嗓子哑的太厉害。 另一方面,是裴观烛抬起了头。 夜色寂静,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将少年面孔映照的苍白恍若清池冷玉。 他漆黑的眼珠定定看着她,满头墨发遮挡在脸颊两侧,月下少年,那是令人惊愕的美,一时之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直到夏蒹看着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到她的脸颊上。 “夏蒹,你醒了。”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感觉他甚至都很小心翼翼,真是不可思议,夏蒹好像是头一次在裴观烛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情绪。 “你干嘛要压着我?” “什么?”他定定看着她,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 “我说,你干嘛要压着我?”她在梦中便觉得身体很重,此时头脑迟钝,第一反应便是问这个。 裴观烛只看着她的眼。 夜色从中流淌而过,夏蒹看见他眼眶有些泛红。 “因为听着夏蒹的心跳声,我才能睡得着觉,”他说话是一贯的温声细语,指尖抚摸着她面颊的皮肉,“压到你了。” “还行,”夏蒹看着他,迟钝的大脑好半晌才转了下,“这是哪儿?” “你同我在雪地里昏了过去,之后,你我被帝伽摩耶连同他的徒弟救了回来——” 裴观烛同她,细细说了遍经过。 “福大命大。”夏蒹笑起来,裴观烛漆黑的眼珠痴痴看着她笑,半晌,夏蒹也笑不起来了,眼睛看着他。 “夏蒹,我送你一样东西。” “东西?” “嗯,”裴观烛自衣袖里拿出一把金色小钥匙,交到她手上。 夏蒹不解,视线从手心钥匙上移开,落到他面上。 “这是我脚踝上金镯的钥匙。”裴观烛与她四目相视,浅浅笑开。 “你现在解开它就是。”夏蒹下意识便想将这钥匙推回去,却被少年苍白指尖揽住五指并拢。 指腹摸到这把冰凉凉的金色钥匙,夏蒹不解,微微蹙眉。 “它不是钥匙,夏蒹才是我的钥匙,”少年眼仁儿漆黑,眸底却染着星亮,“这金镯,在这之前是我造下的孽给我的,如今,它是夏蒹给我的,而你给我的桎梏,我心甘情愿。” 这话,不亚于他向她投降。 此后,她再不是封锁利刃的刀鞘,时刻还要担心着自己也终有一日会被利刃的锋芒划伤。 而是利刃一旦落到她手里,便心甘情愿成了把钝刀。 “夏蒹,”裴观烛微微弯起眼,漆黑的瞳仁儿里只剩下她的倒影,“我爱你。” 夜色悄然流淌。 夏蒹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心跳若鼓点跳跃,眼眶泛酸,她弯起眼睛,笑叹出一口气。 “我也爱你,晚明。” 兴许是没想到她会有所回应。 夏蒹看着裴观烛的眼神变得呆滞,捂嘴轻笑,但裴观烛却跟着她一起笑起来,是那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有些傻,还有些稚气的少年笑意。 “嗯,我知道。” 他看着她,“我知道,夏蒹爱我。” …… 夏蒹在木屋养了近十日,终赶在一天大晴的日子,两人一起互相搀扶着出了木屋门。 出人意料的,这间木屋就建在云山间后山不远处,裴观烛和她说,明明再往远处才会有村落,他也没有出去过,一直以为这座木屋建在远处的村落里,还在想届时体力不支的二人该如何回去,没想距离如此之近。 但说“近”,也并不算近。 她们赶在下午,夏蒹和他睡醒一觉,裴观烛自从雪山之事后,睡觉一定要在夏蒹身畔,听着她的呼吸声才会心安,所以他们一般都是一起睡觉,就导致两人睡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才吃饱喝足出了木屋门。 再赶到当时跌落的峭崖处,天已一片漆黑。 夏蒹中途便没了力气,让裴观烛背着,所以她有闲心看看天上,便见远处有比天上星星都亮的火把,有人远远在喊裴观烛的名字。 “晚明?” 裴观烛也听见了。 他抬起头,目光注视峭崖口上方片晌,“是皇家的人。” 少年说话,白雾往上,他扬声,“我们在这儿!” 火把一瞬聚拢,有人扬手,大声呼喊,“裴大公子!站在原地!我们这就下去!” 夏蒹看见有一波人,黑压压的往反方向跑,有人跑了圈又拿着东西回来,有人一去不复返,大抵是去通风报信了。 有长长的绳子一点点落了下来。 身穿皇家侍卫服的人搭着绳子从上头下来,裴观烛抬头看着,那侍卫脚尖踏到地上,正要牵过裴观烛,裴观烛弯下腰,将夏蒹给放了下来。 “辛苦先带着她上去。” 侍卫犹豫片晌,应了声是,夏蒹看着裴观烛,手搭上侍卫的肩膀,让侍卫背着上了山崖。 和男配绑定之后 第123节 再从高处往下看,少年还站在原地,见她视线下来,还对她招了招手。 “夏姑娘,上去吧。” 那体壮的侍卫道,夏蒹应声,崖边有其他侍卫过来扶她,夏蒹手搭着他们,脚尖踏地站起身。 遥遥,她望见远处有一片更亮的火把过来了,但她没心情理会,第一反应便是转过身往下望。 裴观烛也被侍卫背上来了。 同时,身后人声逼近,夏蒹没用那些侍卫,第一个过去扶起裴观烛的手,直到看着他人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了,夏蒹这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下来。 但少年视线只在她面上一晃,便落到了她身后。 夏蒹随他视线转过头,才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来了这么多人。 娴昌也过来了。 女人再不似初见,她满头发丝披散未束,身上是一身胡乱披着的厚长衫,身畔宫女举着宫灯,夏蒹甚至看见了她眼下黑圈。 在她身侧,压着背负荆条浑身是伤的裴云锦,和裴云锦身后,正呆呆看着裴观烛的裴玉成。 “镜奴,”娴昌过去,看见裴观烛的脸,像是看着一场虚幻破碎的梦,她手往前伸,“镜奴,过来,过来姨母这里,让姨母好好看看你。” 但裴观烛没往前走。 他只牵着她的手。 “镜奴?”娴昌眼珠落在她们紧紧相牵的手上,抬起头,“你怎么了?过来啊,来姨母这里。” “镜奴,快过来。”裴玉成也道。 “不,”裴观烛看着她们两人,“姨母,父亲,我不回去了。” 娴昌微微张开嘴,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整个人都惊住了。 “我满足不了姨母与父亲的期待,”裴观烛弯起唇角,“因我有心爱之人,已知晓世俗之爱,”他看着裴玉成逐渐惨白的脸,“再不是你们心中期盼的镜奴。” 雪花一扬一落。 裴玉成竟就这样直接面容呆滞的跌在地上。 “你……你这眼神……”裴玉成看着他,漆黑的眼珠,却觉得不论哪里都对不上了,哪里都不对了,“你这眼神……” “我已知爱,”裴观烛看着他,“我决定与她离开远离京师,往后,也再不回京师。” 裴玉成面孔惨白如死灰,话里重复的,却仅仅是裴观烛那句,“你已……你已知爱……你怎能……” 眼看二人无言语。 裴观烛面上没了表情,牵着夏蒹就要绕过人群离开,途径跪地的裴云锦时,裴云锦狠狠一抖。 裴观烛看着他,轻轻笑出声。 “我不会杀你,云锦,我再不会造下杀孽,”裴云锦抬起头,看着裴观烛微微弯起眼,“我与她还要长命百岁呢。” 裴观烛抬步。 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肩膀。 “镜奴!”娴昌惊慌失措,眼瞳发颤,“不论你是否知爱!姨母不论你是否知爱知世故!别离开姨母!姨母求你!别离开姨母!姨母不能没有你啊镜奴!” 四面一片无声。 兴许是贵妃话语太过露骨,大家都听出其中不对。 夏蒹深深吸进一口气。 “娘娘,”她抬起头,看着娴昌近乎快要崩溃的眼睛,“您真的认为,您离不开的是镜奴吗?” 眸光定住。 娴昌微微张开嘴,面孔好似凝滞。 “秋海棠,”夏蒹弯起眼睛,“盼望明年,后年,大后年,也会在娘娘宫中常开放,毕竟娘娘也说过,您是因为怀有珍贵之心,海棠才愿存活在您的院里。” 娴昌看着她。 面孔像是被震惊慑住,裴观烛仅仅只是轻轻牵拽,衣角便从女人的指尖中滑了下来。 她一声不吭,不知为何,再没看裴观烛一眼,只魂不守舍的低着头,夏蒹面上再没了笑,只轻叹了口气,牵着裴观烛的手往前走。 再没人拦她们。 因为其实,这些人自始至终,需要的都不是裴观烛。 二人不知走出多远,直到再没了踪影,娴昌才轻轻“啊”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她带着的一批人忙跟上她,转瞬之间,悬崖之上,只剩裴玉成与裴云锦两父子。 裴玉成面色一片惨白,眼珠骨碌转动,落到始终一言不发的裴云锦身上,忽然暴起,照着裴云锦的肚子便狠狠踢下去。 “都是你的罪!”他尖叫着,一脚一脚狠狠踢着裴云锦的肚子,“若不是你!若不是有你这么个脏东西从中作梗!那个孩子永不会知爱!都是你的罪!我的镜奴!我最干净的镜奴!”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裴云锦呕出血沫来,他躺在雪地里,笑的眼中含泪,“你恶不恶心!我这么多年!究竟是喊了个什么畜生为父!天生残缺在你眼中是净,聋哑是净!痴傻是净!眼盲心瞎是净!在这个家我不敢泄露一丁点聪明才智!人的七窍玲珑你哪点儿接受得了!?但人就是人!哪怕是裴观烛!哪怕是裴观烛的生母心中亦有阴暗!如今!这便算是你裴玉成的福报了!哈哈哈哈哈!荒唐!究竟是多可悲的人!多可悲的人!看不得世上一点人心——呕!” 狠狠一脚。 裴云锦被踹的背弯成弓。 裴玉成用断指掐住他的脖子,手却早已经使不上力了。 多可悲。 裴云锦看着他,泪水直流。 多可悲,他们,一个比一个可悲,哪怕是裴观烛!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都是畜生!都是狗!是被这个畜生圈养的畜生! 被这么个,幼时在大家族之中挨欺负,挨打,被兄弟砍断了手指头的疯子,圈养的畜生! 被这么个,因被欺负,所以恐惧人心,转而痴恋傻子的疯子!圈养的畜生! “畜生!你个猪驴不如的东西!一身肮脏血!还敢!还敢对我叫嚣!庶子!肮脏血!” 裴玉成骂着他。 却忘了,他口中的猪驴不如,肮脏血,都是他自己曾被骂过的话。 “猪驴不如的是你!”裴云锦流着泪,他不知何时解开了束缚,一下子紧紧掐住裴玉成的脖子,形势调转,裴云锦掐着他的脖子,见他脸越来越红,却终是松了手。 “自生自灭去吧,父亲,”裴云锦笑起来,满口的血渗进他牙缝里,他笑了几声,站起身来,“儿找个地方,上吊去了。” 风清雪无的黑天。 裴云锦转身往回去。 裴玉成在原地躺着,直躺到第二日青白天,他起身往前方林中去,看见了裴云锦在一棵树上吊死的尸体,尖叫嚎啕,当场便疯了。 而这些,夏蒹与裴观烛早已一概不知。 她们追随柳若藤与许致,一路前往了青云。 之所以前往青云。 也是因为,裴观烛越来越容易犯困了。 他开始吃不下饭,整天整夜都在睡觉, 夏蒹去哪里都不安心,也就在柳若藤许致二人身畔,还能睡个好觉。 夏蒹花钱买了套宅子,就买在柳若藤跟许致居住的客栈后头。 而柳许二人知晓她俩过来,也乐不开支。 开春了。 柳若藤白天过来教夏蒹做了个风筝,晚上,裴观烛躺在床上眼睛半睁,夏蒹便坐在缠枝木椅里继续做第二个风筝。 “给我做的吗?” 裴观烛看着她的侧脸,好久才问,声音轻的,像是一缕青烟,一吹便散。 “是呀。”夏蒹对着烛火,捻着木棍,严丝合缝贴好了风筝一角。 裴观烛微微弯起眼,看着她,好半晌才道,“但我没力气放了,到时候,夏蒹帮我放吧?” 黏风筝的手一顿。 夏蒹眼睛定住,声音轻快高昂,“嗯,好啊,那我就帮这个柔弱的晚明放风筝,我是不是个好小暑啊?” 没人回话。 夏蒹指尖一顿,少年躺在床榻里闭上了眼,夏蒹嘴唇发颤,腿脚发软一步步过去,将指尖放到少年鼻息下。 是睡着了。 她看着他的脸,却笑不出来了。 裴观烛太瘦了。 他已经开始一点都吃不下饭了。 哪怕是她求着央着,裴观烛也吃不下了。 夏蒹缩到裴观烛怀里。 如今听心跳声的,早已经从裴观烛变成了夏蒹。 第二日,天色大晴,夏蒹在院里放了两个风筝。 柳若藤在她身侧陪着她,手时不时往上指,“夏姑娘,你这俩风筝都要缠到一块儿去了,快快分开些吧。” 夏蒹正要应声,听见从屋里传出点声音,便见一只苍白的手掀开棉帘,少年披着白色狐裘站到门槛边,面色苍白若纸,哪怕是骨相好,如今也早瘦的让人看了便觉触目惊心。 柳若藤多日没见他了,哪怕是听夏蒹说了裴大公子患病,此时看了,还是怔住。 但夏蒹却笑起来。 “晚明,你看我的两个风筝,放得好不好?” “好。” 裴观烛漆黑的眼仁儿看了眼天上的两只风筝,纠纠缠缠,飞到一块儿去了。 但少女只顾着看他。